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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走？”“后天，后天夜里。”吴文彬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憋了好久，抬头对着天空中月亮边上的那个亮点吐了出去。
“这辈子应该见不到了。”
“别这么说，亮子，说不定哪天也许你也能上去，或者我又回来了呢。”吴文彬把烟头弹了，拍了拍陈亮肩膀。
“怎么可能，上面那么好，谁会想从上面回来呢？而且这么多年了还没人从上面回来过呢。我家条件和你家不能比，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机会上去了…”
“别说了，总说这些干嘛，我们俩认识二十年了，在这儿不也过得好好的、挺开心的么。我上去了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呢，没准还不如在这儿呢。”吴文彬又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两人接下来都没说话，坐在海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天空。
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一瞬间，吴文彬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他把烟头向着大海的方向弹了出去，站起身说道：“行了，我走了，再见吧，我在上面会想念你的。”
陈亮没起身也没看吴文彬，也没回应。
“你可别哭啊，你永远是我好兄弟。”吴文彬说完，扭头就走了。
陈亮这时才强忍着哽咽向他看去，一个魁梧的背影被青白色的月光压迫的显得很单薄。
吴文彬和陈亮从小一起长大，同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直到大学才分开，吴文彬就在南京本地，陈亮去了合肥。不过假期两人还是整天混在一起。吴文彬从小就长得壮实，哪怕就是坐在孩子堆里一动不动，看上去都像是老大，可他并不喜欢打打闹闹，更喜欢的是看看漫画打打游戏，或者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
吴文彬的父母早年都是T能源中国华东区的销售员，被裁员后拿了家中全部积蓄搞起了养殖生意，在郊区盘了块地，购置了一大批高级的设备，养起了家禽。长期住在现场，完全顾不上照顾吴文彬。自从初中开始，基本上吴文彬都是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一个人在家生活，偶尔父母会回来，也通常是睡一晚，第二天就出去办事了。但是吴文彬发现每个月的生活费一直在增多，倒也从没抱怨过缺少家庭温暖，相反他觉得很自由，多出的钱可以买漫画买游戏。他从父母对话中听说好像因为他家农场的家禽加工食品质量特别好，被组织批准可以往“上面”送了。
“上面”是80年前人类开始的移民造星计划的成果。几百年前（21世纪），人类无意义的战争和无止境的对地球资源的开采已经对地球自然环境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海平面上升、气候变暖、土壤沙化和家常便饭般的极端天气使得一众顶尖科学家认为人类需要放弃地球尽快前往宇宙中寻找新的家园。可是在早在22世纪初期，人类科技像是被上了锁，没有任何突破。时至今日仍然在使用原始的电力以及极小一部分石油。
于是，在24世纪中后期，一个相对没有战争的稳定时代，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开始讨论星际移民的方案。说是世界各国，实际上只有中、美、俄三个国家在做实质性的讨论，因为也只有这三个国家有大批量高频次运送人类前往短距离的星际空间的能力，其它国家只是附和其中某一国想在未来争取更多的移民名额而已。
这个讨论持续了近一个世纪。虽说是由联合国主导，可是在利益分配、出资比例和移民人口比例上，三个大国一直有矛盾，更不用说小国之间或是小国与联合国间的各种争执了。
中国要求按照人口比例和出资份额来协调移民数量，印度非常赞成按照人口比例来分配，但是对于出资份额只字不提。美国则要求按照出资份额和相关科技的知识产权专利来分配。俄罗斯则完全没提这些，只是坚持一个原则——只要是俄罗斯发射的运送火箭，其中必须有50%以上的是俄罗斯公民。也正是因为各个国家提出的五花八门的条件难以统一平衡，几任联合国秘书长都主动辞职了。最后好不容易算出了一个复杂的公式，外加上一系列的人权保护附加协议和种族保护条款，使得一些经济落后的贫困国家也有可能得到每年十几二十个的名额。
各国移民份额比例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每个国家内部谁能移谁不能移，联合国就完全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这时，几乎所有国家都开始爆发严重的内部阶级斗争，不过与国家间的争执相比，这种斗争毫无意义，因为一张移民的门票的价格就注定了只有极少数资产阶级塔尖的人群才有机会可以离开地球。当然，还有一批顶尖的科学家和执政者会由组织出资完成移民。
移民的目的地叫做“CSS”（city of space station），是一个自21世纪起人类便开始建造的空间站，距离月球背面5万千米左右，同在地球卫星轨道上。几个世纪以来不断扩建。此前一直都作为太空探索和科研用。
在国家组织激烈讨论移民份额比例的同时，科学家们一直在讨论移民的目的地。月球和火星成为两个热门的选项，出太阳系的设想貌似完全没有人提出，风险太大。科学家们大多还是理智的，站在人类生存的角度，并不想激进的向未知的外太阳系进发。
月球和火星放在一起比较，哪个更适合人类生存？这个问题似乎在21世纪就有了答案，各方面比较下来自然是火星更有利，但较长的距离并不利于高效的建设和资源补给。月球只适合短时间的停留，人类长期在月球定居是毫无意义的，还不如在气候恶劣的地球继续生存。
于是，科学家们一致转向了第三个方案——扩建CSS。利用地球和月球的资源，尽可能的扩建CSS。将大量人类送往CSS，参与建设并且能够在CSS上实现生态循环。可这并不是最终目的，当CSS发展到相当稳定的程度时，整个庞大的CSS将带着众多人类航行至火星卫星轨道，再将人类以及基础建设资源由CSS小型往返运输器输送到火星地面开始进行家园建设。整个计划预计需要200年-300年。
“爸、妈，我不想上去。”吴文彬躺在沙发上说。
“你疯了啊，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花了多大代价和金钱，找了多少关系，弄到一个上面工作名额，人家抢破头都没机会，你反而不要去？你在想什么？留在地球上吃灰？”她妈妈带着脾气一口气讲出来，他爸低头不做声，继续加热三个人的半成品晚餐。
吴文彬听完没有任何反应，轻轻地说：“你们以后会上去吗？”
一时间，三人都定住了，直到加热器发出的“叮叮”的结束提示音。
“儿子，作为父母，我们对你有愧歉，没怎么陪伴你成长，让你上去，也是希望你的未来能更好，有更多机会，我们年纪大了，上不上去也无所谓了。”他爸拿出了加热器中的食物。
“嗯，我明白了，我会去的，你们保重身体。”
“来吧，吃点吧。”
“不了，不饿，我去买点上去需要的东西。”
出了家门，吴文彬立刻点上了一支烟，走向小区边的一个商店。虽然在长大懂事后和父母没有那么多的交流，可是想到童年时一家人温馨的场景，吴文彬还是明白他是深爱着他的父母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总觉得有点陌生。
现在是8月，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白天的温度接近45摄氏度。最近不是酷暑就是强台风。人们活动基本上都在傍晚至清晨进行。
进了商店，吴文彬想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地球上买东西了。货架上商品品种很少、每个品种数量很多，堆满了货架。他逛了两圈，完全没有想买的欲望，拿了两条烟，走出了商店。手腕上的信息表显示“消费：56B；余额：600605B”，他知道父母给他转了一大笔钱，这个数字够他在地球上衣食无忧的活到老了。吴文彬抬头看着月亮边的那个亮点，盯着看了好久，又看了好久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感觉心跳有点快，像是蹦极前的感觉，这是一种一旦迈出第一步就知道没有退路的感觉，可能产生的是刺激、兴奋、愉悦，也可能会是恐惧、害怕、悲伤。但是没迈出第一步前对未来的未知，让人体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肾上腺素。
“爸、妈，再见了，我在上面会想念你们的。”吴文彬背着一个小双肩包，声音有些颤抖。
面前的母亲擦着眼泪不停的哭泣，父亲眼眶含着泪，拍了拍吴文彬的肩膀。
“我爱你们。”说完这句话，吴文彬转身大步上了飞往太原的飞机，没让父母看到掉落的眼泪。
2个小时的航程，吴文彬脑袋一片空白，试着回想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仿佛都是虚拟的画面，没有一丝真实感。看过的书、玩过的游戏、暗恋过的女生、好兄弟陈亮、自己的父母都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带着对现实浅浅的怀疑，飞机降落了。太原这里风沙极大，机场跑道上都积着一层沙。一辆军车停在了飞机旁边。一部分乘客戴上口罩向机场航站楼走去，另一部分剩下的在军车前排起了队。
“这些应该都是要上去的人了。”吴文彬心里想。一边想一边打量这十几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的模样。衣着都是一致的，白色的布料，一样的设计。自从计划开始之后，地球上一切不必要的工业都被叫停了，理由是浪费资源。据说很久以前科学家研究过，彩色布料制成的衣服比原始白色棉布料制成的衣服要多消耗近百分之六十的成本，且并不能增加更多的舒适感和耐久程度。同样，纽扣设计要比套头设计的衣服增加更多成本，性能却相差无几。于是，全球人类的衣着迅速统一了。之所以叫停，是因为以三大国家为首，所有国家都只想集中资金和社会各种资源制造扩建CSS所需要的部件以及载人航天器。而百姓则只想着多攒钱为自己或者后代买一张上去的船票，衣着方面没有谁在意是否美观是否个性了。
风沙很大，士兵核实完身份清点完人数后，赶紧把车门打开，半引导半推搡的把这十几个人弄进了后车厢。
车厢里有大约五十个座位，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了，应该是坐其它航班从其它城市过来的。吴文彬挑了一个单人的座位坐了下来，是沙发座椅，挺舒适的，车厢的地板和座椅上都积着一层沙，想必这辆车已经送了不少人上去了，在这种气候环境的地方，打扫不打扫也没什么重要的。
同行的三十几个人大多都是他这个年纪的，只有一位年纪略大的中年男子，像是在新闻里看过，好像是某个药品企业的大老板，不过不太确定，因为吴文彬很少关心时事新闻。还有一位年纪较小的女生，可能二十岁左右吧，看上去很清秀，白皙的皮肤衬托出哭红过的双眼，应该是和家人别离时的伤心还没平复。
吴文彬这么胡思乱想着，从前面驾驶室传来语音。
“乘客们你们好，我们是太原发射中心指挥部交通组，今天的发射将于8个小时后，凌晨2:00进行，目的地是CSS第三航站楼，预计全程用时95小时，现在车内屏幕将循环播放乘坐注意事项，请务必认真观看学习。如果有人拥有人机接口，请输入代码27420823获取教程，这也是你们的移民批次号，已同步到你们个人的信息库。2个小时后我们会到达发射中心。完毕。”
语音播报完，吴文彬和其它人都打起精神，认真的看着屏幕播放的内容，有几个人却低下头在信息腕表上操作人机接口的下载教程，操作完就靠着座椅睡觉了。
“这几个应该是特别有钱的人了。”吴文彬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想。
人机接口这玩意儿出来的时间挺早，但是应用的挺晚，一直有安全问题，之前总爆出没植的好或是人体排斥反而伤害神经。一个小集成芯片植入人体，与神经连通，也可与各种支持的设备互联。最近十几年好像改进了技术，越来越成熟了，但植入金额相当高，每年还要支付高昂的信息同步费用。只有非常有钱和敢于尝试的人才会选择使用。据说在“上面”的很多人都在用，在获取信息和计算方面会比没植入的人效率高很多。
吴文彬眼睛一瞥，发现那个清秀的女孩也在操作人机接口。“嗯，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孩，估计可能已经有家人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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