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说书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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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一场大雨，将这泽州边上的一座小城稍稍地洗了一遍。清晨时分，雨水有一滴没一滴地顺着房檐角上滑下，打在了青石铺就的砖地上。
昂首的公鸡随意地鸣了几声，犬也不叫了，只是懒散地趴着。
这场雨在这三伏天里的中伏前后可是件大好事，这段日子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夏天的景其实不亚于春秋时节，只是毒辣的太阳烤得让人没了劲。但却始终有不少真爱山、水。爱赏爱玩的人坐着小舟没在芦苇荡之中，又或是伙着些许交情好的，在荷池旁乘凉，夸夸荷叶，赞赞荷花。
今儿这雨一下，云遮了太阳，消了消金乌的火气；城里的文人雅士们趁着好时候纷纷结伴出游，原先受不得晒的，禁不得热气的少爷千金们也赶着时机上街游玩了。
在这种太平日子里，泽州的人们是少不了玩的。盖因这地方靠着长河，船坞搭建起来，与外面通了路子，本地的绢丝，茶叶往外送，外面的金银往里来，与其他州地来来往往频繁密切，海运贸易发达。
家家户户，但凡有些许本事的手上都少不了银子，手里攥着银子，家里修着宅子。有了钱不玩不享乐，那真是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银子。
在这城里有着说书人的酒楼不少，今个天气好，座里大都是些少爷小姐们。爱听的是好的美的，悲情的，欢喜的你情我爱的话本，喜欢行侠仗义的，逍遥江湖的也都听帅的，潇洒的人物。
说书的人大都是些年纪轻的，日子太平了，不再出些什么大英雄了。旧日子里的那些豪杰、奇的怪的事儿也都是说腻了，听烦了的，老一辈的人都清楚，年轻的听过一遍两遍便没了兴趣。
不会写着人鬼殊途，人妖相恋的故事的老一辈的说书人越来越难干，凭着些经验本事，哪里哪里提声调，哪里哪里请听下回分解，教出个把徒弟，却也是能过得好些。
小城的边角上有一座小茶馆，不大，教人看着脑子里只是一个字：旧。场子里约莫着也就三十来人的位置，跟城里那些华美的，精致的茶楼，酒楼那是完全不能拿来比较的。
茶馆里只有爷孙两人平日里忙活，打理，所幸来的人不多，一个老的一个小的倒也招呼的过来。这老的一个在以前这城里却是名声不小，据说是能“嘴上开花”的厉害人，可随着他那小孙儿一天天长大，他同样也是一天天变老，功夫大不如以前了。
孙子大了，有心思想帮着老人去寻些文采好的写点话本，老人不让，再不成招点愿意学艺去说书的落魄秀才，老人不答应，实在没法吧，那就让孙儿来跟着接老人家班吧，老人更是连一个字都不搭理。又没些许好的话本，又不教几些徒弟勉强撑撑门面。爷孙俩只能凭着老人前些年的一点积蓄，在这小城的边边角角支个茶馆过活。
老人穿着洗得发了白的衫子，坐在方凳上，闭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水。眼睛微微眯着，斜视着茶馆门口挂着的门帘，天气闷热，用这块大布掩着热气飘进茶馆里来，上面随便拿笔写了个字，好让人知道这是个茶馆。老人又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不知名的调子，嘴里哼哼唧唧地跟着。老人长相平凡，看不出来他的来历。
可他的那一双手却让人见了惊奇，老人的那双手和他的脸，他的衣衫，他的花白头发，唏嘘零散的胡子相比较来看显得格格不入，老人那双手就如同这世上最完美无瑕的白玉造就的一般。
手指上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却不显得干瘦，手掌宽大，也不显得臃肿，手背上的青筋微显，又如同翠玉丝带一道道融在这整块白玉所造的芊指妙手之中。便是叫爱玉、藏玉多年的老玩家们见了，也只会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对手当初在泽州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先是老人的听客们传，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四个又成八个。再是同行们之间传，“你们看那手，那样的岁数还能有这么一双手，怕他是不一般的人家，说不准来说书只是讨个乐子，和我们这些个真穷酸可不一样，以后得放尊重些，万不可招了人家。”
大家听了也齐点头，见了老人都恭恭敬敬问声好。接着又传，来听故事的少爷千金们传，给老爷夫人传，直叫得来听书的人们都不为了听书，专来看老人这手。老人一上台，下面的浑人们便起哄，叫老人不消说书，直把手摆出来看，大家齐齐地惊叹、夸赞，猜想老人的身世来历，穷人猜富贵、富人猜权贵、年纪轻的猜任侠、年纪大的猜修道........
老人受不住折腾，停了说书的生业，避这风头，可仍然抵不住爱美的夫人小姐们的热情，差人带着白银珠宝打听手的保养秘笈，老人闭门谢客。过了阵子，又是她们一个个乘着轿子亲自上门，老人糊弄着应付了事。又有些日子，夫人们没了耐性，寻贼盗们去偷，只是老人家里嘛也没有，翻箱倒柜找不着半点好东西，只偷的个空落落，白忙活。
随着时间长了，大家腻了，又回到自己的日子，干着以往的差事。老人手上的风头散了，老人又回去说他的书，大家见得多，也就不稀奇了，充其量闲来无事的时候说上一嘴，老人的生活算是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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