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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其其黯然不语。草原地域虽广,但是贫瘠,草原人要想生存,就只能不断地从中原掳掠,藉此壮大自己,而自己不也是掳掠的结果,自己的母亲不正是父汗从西京边境掳掠而来。
乌木其其的身世耶律雪雄自是知道,耶律雪雄也不避讳,说道:“除非这世间人人都如你,身上既流有中原人之血,又流有草原人之血,可即便如此,也有主次之分,谁都想成为这天下之主,那怎么办,唯有成败定主次。”
乌木其其又是一叹,望向那三尺书台,那边傅明杰已经抱琵琶于胸,男子抱琵琶多少有些滑稽,但傅明杰却是风采依然,乌木其其淡淡一笑,朝傅明杰微微螓首。
三尺书台,傅明杰收回心神,再无杂念,弹指拨弦,弦音顿起,没有温婉的过渡,一开始就是铿锵杀伐之气:
天苍苍,野茫茫。
北疆有豺狼,犯吾边疆,伤吾爹娘,
男儿七尺,焉能让,北枭西厥猖狂。
告别吾乡,辞别爹娘,辗转千里,西京边塞即吾乡。
天苍苍,野茫茫。
吾乡有小娘,翘翘的屁股,大大的胸膛,
男儿七尺,焉能不,朝思暮想。
功成回乡,见吾爹娘。张灯结彩,娶你做婆娘;
青草枯,野花黄。
这里是北疆,提刀上马,驰骋沙场,
男儿七尺,誓杀尽,北枭西厥豺狼。
保吾家乡,无愧爹娘。刀光剑影,豺狼又何妨;
青草枯,野花黄。
这里是北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男儿七尺,身虽死,面朝南方。
不负父老,无愧家乡。孤灯独影,只负吾小娘。
青草青,野花香。
西京是吾乡,岁岁年年,花谢花开,
男儿七尺,骨虽枯,魂归故乡;
回吾家乡,看吾爹娘。草长莺飞,北疆无豺狼。
这是一首陇西脍炙人口的《出塞歌》,陇西上至翁媪下至学堂少年人人皆知吟唱,只不过傅明杰吟唱起来,更多了一种江湖儿女舍我其谁的豪迈,一时间金戈铁马,儿女柔情,尽在弹指间。
琴音有如天籁,傅明杰的吟唱就如平地起惊雷,让人热血沸腾,就想提刀跃马,杀豺狼,保家乡,哪怕身死,虽然有憾,愧对佳人,但为保家乡父老,也是无怨无悔,不悔做一回陇西儿郎。
陇西男儿多热血,程明亮尉迟成渝以及那些原本看上去很是慵懒的茶客纷纷站起,随傅明杰一起吟唱:青草枯,野花黄。这里是北疆,提刀上马,驰骋沙场,男儿七尺,誓杀尽,北枭西厥豺狼。
再多豺狼又何妨。
乌木其其和耶律雪雄并没有随茶客而起,而是正襟危坐,丝毫不顾周边之人怒目而视。乌木其其由衷赞叹:“我也算是个中翘楚,但相比眼前这公子,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琴艺还是要稍逊一筹。”
耶律雪雄有些诧异:“你乌木其其一贯自恃,尤其是琴艺,师从紫衣慕容,更是自负,能让你诚心折服,还真是不容易。”
乌木其其道:“紫衣慕容以一手琵琶让江湖俯首,气势虽然磅礴,但要说音律音韵,还是不及中原讲究,台上那公子手法娴熟,右手弹挑滚分勾扫拂摇,左手按音换把过弦、揉推拉绰注,转换自如,一气呵成,而我,左右转换之时,每每都略带顿音,真不如他。”
耶律雪雄笑道:“每每听你弹琴,高山流水,有如玉珠落银盘,很是好听,我怎么从未听你有过顿音。”
乌木其其莞尔一笑:“耶律你懂琴艺之道?”
耶律雪雄摇头一笑:“我哪懂这些,只觉得好听就行。”
乌木其其笑道:“这就是中原人所言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耶律雪雄笑道:“我也想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可我西厥的情况你心里最是清楚,你有两位骁勇善战的王兄,你父汗不必担心王权旁落,自然就没那么多顾忌,你虽是中原女子所生,但你父汗一直对你溺爱有加,远胜你那俩王兄,你父汗怕你左右为难,不愿你沾戾气染杀戮,自小就让那些掳掠到草原的中原人教你诗词歌赋,希望你学那中原闺秀,也就在情理之中。可我却是不行,没你这般幸运,父汗就我一根独苗,王庭左右两位谷蠡王面服心不服,一直对王帐虎视眈眈,若不是我父汗手段过人,再加上你我两位父汗早年歃血为盟,只怕我西厥王庭早就易主,如若我也如你一般,那我西厥王庭至我这就得改换门庭。父汗让我自幼马上弯弓射雕,马下弯刀挫敌,哪里又有那精力去学什么诗词歌赋。”
乌木其其道:“所以你父汗为将来计,才有了你这次出使三国之行。”
耶律雪雄点头一笑:“唯有我耶律雪雄如父汗一般成为草原之鹰,才能让左右两位谷蠡王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心有不甘也得俯首称臣。”
乌木其其道:“你身负的重任可不轻。”
耶律雪雄笑道:“所以你比我幸运,让我好生羡慕。”
一曲终了,傅明杰走下书台。
耶律雪雄看了乌木其其一眼,问道:“看来你并不知他是谁?”
乌木其其摇头道:“自是不知,难道你知?”
耶律雪雄一笑,点头:“自是相识,想来他也看到了我,要不然他也不会一上台就是一首《出塞歌》,怕是有些来者不善,知音是假,试探为真。”
“试探谁?你还是我?”
“都有可能,照现在的情形,只怕试探你的成分居多,毕竟我是谁,他本就是知道,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进行试探。”
乌木其其倒也坦然:“因为我和你走在一起,怀疑我是细作?”
耶律雪雄轻点桌面,笑道:“只怕是如此。”
乌木其其问道:“那他又是谁?”
耶律雪雄笑道:“陇西天子以我为磨刀石,所磨之人就是他,傅明杰。”
乌木其其多看了傅明杰的身影一眼:“原来他就是傅明杰,还真是有些没有想到。”
“没想到他风度翩翩,还是没想到他琴艺精湛?”
乌木其其如草原女子一般坦率:“都有。”
耶律雪雄还是有些不明就里,道:“我与你结伴而行,并无不妥,也无特别之处,傅明杰为何会突然生疑?一上来就是一曲杀伐之气激荡的《边塞歌》?难不成他先前见过你?”
乌木其其眉头微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傅明杰一式败北,对你心生怨恨,今日得以于望北楼偶遇,藉此机会以歌挑衅?”
耶律雪雄对此不予认同,摇头道:“你我都是身具修为之人,对气机浩气之事最是清楚不过,如若傅明杰心胸如此狭隘,他那日的剑气就不会有浩荡之气,他那日的气机虽然不及我,但浩气绵绵,却是不输于我。我还是认为,傅明杰与你见过。”
“可我真是了无印象。”
乌木其其望向拾梯而下的傅明杰,一时陷入沉思。
耶律雪雄笑问:“想起来了?”
乌木其其摇头:“没有。”
耶律雪雄调笑道:“那你想什么,如此入神?难不成见傅明杰风度翩翩,芳心萌动?”
乌木其其莞尔一笑,道:“相比我草原男儿的粗犷,中原男子无疑要尔雅许多,我不否认傅明杰颇具风采,但想让乌木其其对其另眼相看,就凭风度,只怕不行。中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子还少?我刚才是想另外一件事,我此次至中原,实因我自幼一直身居草原王庭,对中原神往已久,父汗说不通我,只得遂我所愿,许我游历中原。都说陇西朝尚武,建德帝更是崇尚武治天下,一番游历下来,发现也不过尔尔,这二年所到之处,豪门通宵达旦歌舞升平,贩夫走卒只求裹腹求生,以为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但今日见此情景,突然另有所悟,中原人看似一盘散沙,实则只怕不然,一旦到了国破家亡之时,难免不同仇敌忾,与草原诸国血战到底。”
耶律雪雄点头,道:“相比前朝,陇西这一朝无疑要有血性很多,可这又能如何,要比血性,岂能与西厥北枭男儿的血性相比。当今陇西,歌舞升平太久,人人难免慵懒,血性虽犹存,但仓促之间,光有血性何用,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
乌木其其笑问:“那你认为傅明杰实力不如你我,不堪一击?”
耶律雪雄笑了笑:“那日与傅明杰一式决高下,傅明杰虽然一式败北,但要说不堪一击,倒也未免自大了些,我胜在自小被父汗悉心栽培,多得名师指点,傅明杰则是得了某种机缘,无师自通,能有此修为,也算是难能可贵,多加磨练,修为一日千里,赶超你我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两国交战,决胜千里,一人决定不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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