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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秋。日头照旧猛烈。一片群山环绕之中，有蝉“吱吱吱”的声音嗡鸣，像在不停地聒噪。少年迎着烈日，脚踩一双破布鞋，背上挂着一个背篓，正埋头翻山越岭。近看少年面容普通，身着一件麻布衣衫。炎炎烈日，汗水滴落，一边用拿着弯刀的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又需用手扶稳背上的背篓，背篓里有些像车前草、半边莲之类的草药。
王平是孤身而来，一来采些草药，给家里身体不好的娘熬着喝，二来看能否捕猎到山中野味，改善一下贫苦的生活。
依山傍水的农家，靠山吃山，祈求山水的馈赠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想得到不错的收获，有时得看山神爷的心情，显然十三四岁的少年王平，没有这个气运。
“他奶奶的！”一向木讷寡言的王平不由得抱怨，毕竟是少年气性，心中有些气馁。有些东西干系生活，得失心重是无法避免的事情。王平是家中独子，爹是农夫，主要侍弄村里的一块薄田，得一些收成得给村头的地主上缴，粮食的收成自己只得三成，全家勉强可过温饱线。娘身体不好，只能操持简单的家务，偶尔会帮爹去种地。
爹的性格木讷，娘年轻时是一个温婉的人，有时病痛不适却揪着爹骂，厉声急斥骂爹无用，顺便带着王平一起，说王平继承了爹木讷寡言的性格，将来也是无能懦弱的种。娘是病人，她的病痛起来极厉害，一瞬之间便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双目圆瞪，像是变了一个人。
年幼的王平，过早的经历人间疾苦，注定早熟。
此时已经翻过半山腰。背篓上的草药有一大半筐，王平抬头看看日色，刚过午时。山里幽静，顿觉有些百无聊赖，他不由得念道：“仙人九天上，骖鸾绁飞虬。
飘飘紫霄御，下作人间游。
二十四洞天，海上横十洲。
乾门凿井络，丹梯云气浮……”后面几句，王平记不太清，私塾先生曾念过几语。一袭青衣的先生背负着双手，侧着身子，微微颔首，让人看不清表情。
五斗米的学费，对于过温饱线的王平家，是不小的代价。趁着手里没活儿的时候，王平一个人翻越村中学府的高墙，听着朗朗书声，终究很羡慕那些学子。王平并不清楚先生的名字，只知人人唤他李先生。李先生是个极好的人，温文尔雅，读圣贤书的人终究有一种难言的气质。
先生几次都发现倚着窗边的王平，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轻微飘过，若有若无间发了一声叹息。王平看不清楚先生的神色，转而先生开始讲圣人文章，有些枯燥晦涩，王平听得很认真，以他的知识储备，听个一知半解。
记得一次有学生提问：“先生，请问天上是否有仙？”
先生答道：“有。”
只言片语，引人遐想。
少年放下背篓，靠着一颗老树，盘膝而坐。腹中叽里咕噜，王平却没有东西可充饥，拿着一个水壶，“咕咚”两口，便收了起来。
“先生说，天上有仙，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难道天生异象，三头六臂？” “听说仙人法力无边，略一施法便可搬山卸岭，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如若囊中探物？”王平摇头苦笑，反省自己想的太多。
正在此时，草丛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平屏住呼吸，猜觉应该是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少年不由得一喜，原本有些无神的眼睛爆发出浓烈的精光。上次吃肉是过年的时候了，是爹在屠夫收摊前一刻买的。
王平猫着腰，尽量用前半脚掌落地，山上有细碎的石子，最易发出声响，引起猎物的警觉。他的面容有些肃穆，眼神有着跟他年龄不符的老成。按照王平的设想，若是能一把抓住这只野味，绝对值了。
细碎的声音还在，王平小心翼翼的接近发出动静的来源，到了合适的距离，他小腿慢慢向下弯曲，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弓箭，就在此刻，王平飞身一扑。
王平落在草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的神色有些少年人的喜悦，显然并未扑空。他的双手精准的抱住一个圆润的东西，因为还在草丛里的缘故，王平没有看清。将手里紧紧逮到的东西拿上来，王平的脸色瞬间变的铁青，“我日你先人的？！这是什么？！”他一瞬间吓得亡魂大冒，声音因为惊恐莫名而变了声调。
王平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长发人头。人头苍白如鬼，断口处极为平整，此刻双眼微闭，惨白的脸上有阴黑的戾气升腾，隐隐中似有狰狞之色。人头摔落，在地上翻滚几圈，又落在了草丛之中。王平惊的几近昏厥，脑海中只一个念头，“跑！”可是大脑发出指令，双腿却跟灌了铅一样，挪不开脚步。
“救我，救我……”草丛中的人头，竟睁开了眼，有微弱的声音传出。说完，似乎竭尽气力，缓缓闭了眼。
王平镇定心神，终于能挪开脚步。微微揉眼，又道不是梦境。
听到救我的声音传来，瞬间他的头皮炸裂，正午日头极猛，却冷汗打湿了衣衫。王平牙齿打颤，嘴唇跟着微抖，细看全身竟是无意识的颤抖，本能的恐惧令他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死人竟能说话，这与王平的认知相悖。
“救我……救我者得永生……”
“你是……何人？”
“我乃……仙！！有何所求，悉数应允！”
他竟说他是仙！
人头语出惊人，而王平杵在原地，呆若木鸡。他呼出一口浊气，心思急转。
迟疑半天，王平战战兢兢的说：“你……你可有法术消除病痛？”王平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毕竟是少年义气，语出就有所失。
“有。我一施展术法便可令凡人百病消除、……起死回生！” 人头迅速有了回应，“你必须先救我于水火之中。”
“怎么救？”
“你把心神放开，让我入你身。”
王平沉默，就算他再愚钝，也会思虑到此事的后果。这死人头竟会说话，绝非常人，此时的他无法掌控与预计后果。
“你且放心……我……我可起誓，入你身是因我现在已然虚弱，离归墟仅一步之遥……必须血肉温养以……以延缓生机……不出三月，我便可恢复，你以生机养我，同时我可反哺精气于你，改造你的肉体凡胎，对你多有裨益……”草丛中的人头说完此语，便没了声息，显然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或许真如他所说，生死存亡已是顷刻之间。
而王平，是他的救命稻草、是承载他能否重生的重要砝码。
王平这边，依旧在沉默。
人头几近绝望，他已无力闭眼，瞳孔正在逐渐涣散。若他就这样死了，便是死不瞑目。千载修行，即将烟消云散。
“救我，救我……”
王平神色中的犹豫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果毅之色。他放开心神守备，大喝一声，“可以！”
人头瞳孔已经扩散至不可扩散的境地，身死道消是片刻的事情。闻听一声大喝，喷出一口血雾，用尽最后一口气力，人头带着一阵血光冲天而起，似一道疾电，瞬间涌入王平体内。
一颗人头竟然诡异地‘入了王平的心府。
王平只觉有一把利刃刺入，有撕裂感，却没有痛觉。定了定神，他吁了一口气，一边四周活动，一边感知体内。
“你……且放心，如今你我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答应你的事，我会兑现诺言。”
“还有，你且快快下山。”
人头像是如释重负，声音依旧很虚弱的说道，同时还伴着“嗬嗬”的怪音。
人头的声音一落，便像是沉睡了一样，再没有发出声息。
此时一张黄符凭空而现，在空中缓缓落下。王平眼疾手快，两指一夹，定睛一看，有朱砂勾勒，隐隐带着流光。潦草的笔法王平辨知了许久，是“神行”二字。
凡人世界崇仙慕仙，寻觅仙踪。早有浪漫派诗句传唱：“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王平曾在街上卖书的摊贩看过一本介绍修行的典籍。上面说，有修为精深者，以朱砂或以笔墨勾勒，神行游走，寄寓神通其中，且分门别类，又各具神通。
依稀记得，这是神行符篆。想来是人头赐予给他的。
一念及此，少年将黄符一贴。说来神奇，并无粘性，却粘在腿上纹丝不动。
王平走了走，跟以往没什么区别。转念一想，应该发以咒语，以驱动灵符运转。王平果断轻喝道：“疾！”
果不其然，符篆有光芒流转。显然处于激发运行的状态，这符篆自有制者保存的灵力，不需修为驱动，发号施令就能启用。
王平轻跨两步，却感觉四周景物移动，转头一望，刚刚站的地方已有十丈远。
少年顿觉神奇无比，依仗神行符篆的神通，将一整座大山走了一个遍。“哈哈。”少年习惯哭丧老成着的脸，难得露出一副像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喜不自胜的模样。
有此符，千里江陵一日还。忽而，王平已然登顶。至高处已经登临四周山脉绝巅，直耸云端。有云雾缭绕，看不太清少年的面容，他着麻布衣衫，肩上挂着背篓。放眼望去，透过云雾的缝隙，可见群山模糊的一角。“怪不得古人说，高处不胜寒。到了山巅却也真的有些寒意。”
“外面的世界，又该是怎么样呢？”少年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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