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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养心殿。正座上端坐着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是的,自他继位起就一直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声,伏头,用右手撑着脑袋。
西厂督公冯直入殿,一路颠簸,但不妨碍他快速地迈开右腿,拖着僵直的左腿跟进,恭恭敬敬地伏拜在皇帝的面前,后面跟着十二位端着卷宗的武宦,他们也熟练地跪下。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冯直顿了顿,换回了数十年前的自称,“奴才,带来了魏王府库里面查抄的物品清单。”
那个龙袍加身的短须中年人这才回过神来,听了西厂督公在自己面前自称“奴才”,又回想起那个高大威严的背影,当年曾经站在他前面的男人,那带着桀骜和不羁的眼神缓缓地俯视群臣,像是把寒光冷冽的匕首在他们的脸上刮了又刮。
他的声音从来不大:“你们的头,是生来便是为了向人磕下而准备的么?你们的膝盖,是生来便是为了向人下跪而准备的么?”自此,朝堂便没有自称“奴才”的人……
魏王……那身腾云翻雾的坐蟒袍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即使魏王今天就要被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了,他还是觉得心有余悸,惶恐不安。
“余党都剿灭了吧!”他很谨慎。
“西厂和满清的人各把守了要道,放天宫的人进去围猎,魏王的死士和家臣已经被尽数杀灭,一千一百三十二颗首级已经在呈上来的路上了。”
冯直顿了一下,恭身,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像是一条乞怜的忠犬:“亡徒们不是战死的,便是和自己人相互残杀而死,那些死士都是斩舌效忠的高手,即便逃了一两个也会被天宫的人猎杀。但是魏王的门客里面……雷祖——'天威'不在王府里!”
冯直悄悄地翻起一眼,偷偷看向金纱帐里的龙颜,只见金纱帐里还有一个蜷曲在皇帝脚下的人,低语道:“雷祖不过是个天乙级高手,皇上身边很快会有数位天甲级的侍卫,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魏王曾经得到过——王莽的头颅。传说里面有囚禁天命的秘密,那是可以亡明的祸根啊!”
那人名为刘玄,其祖上刘伯温是洪武一朝最富谋略的智者。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令刘伯温一窥大明国祚,秘密建立了天机台,数百名术数高手在刘伯温的带领下观天象,测星轨,排八卦,录日规。
因是天机不可泄露,刘伯温只得留下一句哑迷:“夫子去头,上人下叩。”后来,有人解得是“天命”二字,同年刘伯温卒,死因成迷。
皇帝,刘玄和冯直都一阵沉默,冯直缓缓叩了三个响头:“皇上,保重……”眼里有些不舍,也有些自豪。
皇帝愣了一下,“冯卿,走好……”
冯直突然暴起,从腰带里抽出夹藏的软剑,翻转身去,对着还不知情况的西厂武宦砍去,殿里的金甲御林军也鱼贯而出……
武宦不明所以地死光了,剩下的御林军也砍断了冯直的腿。冯直在栽倒的瞬间,脖子一寒,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反转,浓重的腥甜从嘴里和鼻孔涌去……
冯直的目光停留在殿宇的金砖地板上,金里透红的世界慢慢暗淡……他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个叫魏忠贤的大太监,他对着苍天怒吼,阴绵里带着暴戾的刚烈:“阉人!阉人怎么了!文武百官如今都要来跪拜我一个被骟过的阉人。我就是要让你们所有人明白,我一个被逼得自宫的下等人,也可以做九千岁!”
冯直,他见过明代内庭最辉煌也最猖獗的“盛世”,他也见过魏王借满清的屠刀对内庭大开杀戒的“屠中人令”。他一直活在阴影和低谷里,对那个英气逼人的摄政王有种强烈的复仇欲望。是那个人,毫不留情地断送了他刚刚做太监时……在低谷的黑暗里看到的光芒,那是他余生唯一的梦想和希望……
剩下的御林军并没有因为冯直的死而停止杀戮,他们自顾自地相互砍杀起来,一个又一个地倒在血泊里……直到最后一个人看了看周围的尸体,然后伏剑横颈,用暗劲一推,殿宇里响起了最后一个铁甲撞地的声音。
“臣这就去,想必冯公公在西厂里放了伪造和魏王谋反的证据,这样一来魏王谋反一定会被坐实。就算魏王的改革党们叫冤,也会怪到满清头上。皇室还会获得清流的支持,只要获得喘息的机会壮大,就可以剪除改革党那帮乱臣和满清蛮夷这帮贼子……只是西厂的人,怕是要杀光了。”刘玄准备起身。
皇帝挥了挥手:“枭了冯卿的首级,悬在西厂门前,尸身剁成肉酱,送与满清那边的蛮子。西厂涉嫌伙同魏王刺驾,冯直……株……连九族,其他武宦满门抄斩……下去吧。”
刘玄恭身缓退……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了满地的尸体和瘫坐的君王,仿佛刚才的杀伐是靡靡之音,带着权贵特有的草菅人命和声色犬马,而现在是落幕和曲终……
他总算是有点像个真正的皇帝了,他这样想着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又觉得有无数的孤独袭来。他意识到这个位置坐上去的人是想走下来的,正如跪着往上爬的人想坐上去,但离开这个位置他就得死了……冯直,跟了他数十年的太监,唯一逃过了“屠中人令”的内臣,那个数十年前割了左腿的肉让他裹腹的恩人,成了他向欲望献祭的羔羊。
金纱里传出一阵被刻意压低的呜咽,龙袍平整的双肩急剧地抖着,袖上的龙纹在泪里晕了开来,像是唤了暴雨,招来了风云……
魏王此时正被天宫的殿主们押送往京城奔赴,至天津卫时,得到天宫之主的神旨——及时处死这个当世人杰。皇帝的敕令当即被视为无效,是故当朝第一儒将李疆带着亲军愤然离去。
天津卫,祭天台上,一个高大的人傲然立在中间。他今天少有地披头散发,看到他黑里间白的发丝,人们真正意识到,这个枭雄真的老了……他已经被废了修为,全身又用天宫的禁制加固过,动弹不得。头发的影子遮蔽了他的眼神和半张脸,看上去阴晴不定,他的蟒袍还未褪去,只是有些褴褛……突然,他阴戾地弯起了嘴角。
李疆正骑着马赶往京城,心里对天宫的“神旨”愤懑不已。奔至一座山脚时,感到背后一凉,仿佛有什么盯着他,他回头看去,正是临时搭建的祭天台方向。祭天台处涌出大片的乌云,黑色的龙卷暴烈地拔地而起。
“吁……”李疆强行勒住马辔,“上山!看看怎么回事?”
李疆走到半山腰时,听到了山石崩毁、坍塌的巨响,响声延绵不绝,细听便知是一种节律,是牙齿和咽喉的合奏,咀嚼和吞咽被快速配合着。
“脉兽?”李疆已经立在山头,他是天乙级的人物,登山越顶自不在话下。他抬头望去,祭天台处黑雾浓浓,似是通天卷地的一堵黑墙,越来越黑,连光线都被渐渐吞噬。他下意识地向天空望去,见高挂的秋阳由刺目的金黄变成混浊的暗红,又慢慢出现了阴影,仔细观察便明白那是呈咬合状的四根獠牙。最后随着一声咕噜,日色完全消逝……
李疆惊恐不已:“世上真有可以不动用修为也可以召唤的脉兽吗?那是什么等级?难道是圣级?”他迅速抽出佩戴的单孔千里眼,这是魏王府造的单品,可以动用玄力调节视野,效果就跟进前细看没有二般,所以他经常配在腰间装点,以示身份尊贵。
起初,他看见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透着寒光,混着模糊的血肉,他寻着利齿抬头望去,见一只巨眼横梗在他眼前。李疆持千里眼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看见的是一种从未在《脉兽鉴》里出现过的脉兽,而这只脉兽正在吞食自己的身躯,那只巨眼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进食被人窥见了,那只巨目的瞳仁便向李疆扭了过来……
“腾云,独角,食日……是……犭贪!”李疆说完,啊地怪叫一声,立在那里不动了。这时属下们正好赶来,听见将军的自语,似懂非懂。
良久,李疆站着不语,属下们又唤了一声,还是不答。一阵风吹来,那只千里眼落下,下属们惊恐地发现,李疆的左眼是空的,他无声无息地轻轻倒下去……后来,捡尸的仵作说:“李将军的尸身只剩下一副皮囊,里面的血肉全都不见了,空剩一副骨架支持着。”
李疆的亲兵在后来得知,李疆是看见了魏王的脉兽——犭贪,据后来的史官考据,那只脉兽只在孔庙的山东曲阜的孔府(亦称衍圣公府)内三堂之后一内宅禁门的墙壁上记载过,疑似超越圣阶的脉兽,是谓“传说级”。(“传说级”这个概念来自于魏王央对《脉兽鉴》的划阶。)
李疆的亲兵们惊恐地听见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便是明帝国摄政王卫央的落幕,天津卫变成了人间绝地,天宫新丧了三位殿主,皇室陨了一代名将,满清和天宫损了数千兵马做了他的殉葬品。
那日很久以后,太阳才回复高照的姿态,天下却随着魏王的死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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