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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某日,李开,这位北京医科大学的医学教授,携助手张燕,准备登上北京开往青岛第N次旅客列车,前往青岛去执行一项医学考察任务。李开的前脚刚刚迈入车门,突然,一阵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令他心神不宁,竟至于额头见汗。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应该啊,我身体一向很好啊,李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侧过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身侧的张燕,见她并无异样,一切正常,他只好轻轻一甩头,把不安的情绪暂时甩开,顺着人流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张燕接过李开的行礼放好,有句没句地说这说那。但,李开的情绪不好,没怎么搭理。于是,两人就渐渐地安静下来。
列车行至山东境内,进入胶济铁路周村路段,天空乌云渐起,不一会竟下起雨来,雨越来越大,粗大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抽打着车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无端给人带来烦躁和不安。
李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外面的雨,如同天河倒挂,接天连地,好不吓人!不由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恐惧之感。刚上车的时候他就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现在他的情绪更上升为恐惧。
要说,李开本是活了近五十个年头的人了,哪种阵仗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场大雨而恐惧呢?但他现在就是感到恐惧,无来由的恐惧,而且这种情绪还在不断上升。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雨哗哗地向下倾泻着,无休无止、恶狠狠地倾泻着,带着毁灭之势倾向这片大地,挟着魔鬼的阴森和狰狞!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就要到达前面的王村了。李开陡然感到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因为,就在此时,车厢猛然地震动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车身就开始不停地翻滚。
车厢内,所有的人,所有的物,就像竹筒里的色子不停地滚动着。哭声、喊声、惊叫声、嘶吼声,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碰触声连成一片。
车厢外,山石滚落的声音,车身撞击岩壁的巨响,如九天闷雷滚滚不息。
人们的思维都停止了,似乎连痛感都停止了,唯一剩下的只有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
在车身完成第一个翻身的一霎,李开通过窗玻的一线,瞥见了上方垮塌的路基,他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思感,只是在心中下意识地响起一句话:完了,完了,此生完了!
车身继续沿着岩壁向下翻滚……
李开感到灵魂似乎都要被震出身外,破败的身体早已失去触觉。接着,进入失重状态,车身不再翻滚,而是悬空直落。一会儿,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身撞击地面,大地剧震,山石滚落,尘土弥天……
这一刻,天地色变,时空逆乱。
一瞬间,李开的一生经历如浮光掠影,在脑海匆匆划过。他脑中闪过初来这个世界时的自在和光明,他看见自己呀呀学语时母亲那慈爱的双眸,看见蹒跚学步时父亲搀扶自己那有力的臂膀,他看见与妻子初见时那娇羞的面容,看见儿子考上大学时那憨实而阳光的笑脸,还看见自己演讲台下那一波又一波如潮的掌声……
他看见一幕幕幸福与痛苦的画面,他看见一番番奋斗与挣扎的场景,还有花开花落,日升月沉,四季轮回的自然演绎。
一生经历,一世感悟,所有成功失败,一切荣辱得失,均瞬间再现,成为刹那永恒……
那是对今生的匆匆告别!那是对人世的最后眷恋!
下一刻,李开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像是挣脱了命运的拘绊,斩断了俗世的因果。一缕灵识空空灵灵,轻轻盈盈,虚虚缈缈,自自在在。
李开背负苍天,面向大地,缓缓飘升……
他看见,那列车就像一条体无完肤的巨蟒,节节断裂,杂乱地横陈涯底。断肢残体散落各地,或掉落地面,或挂于树枝,或散于山石。
大雨渐歇。
整个山谷有红色雨水漫流。血水交融,氤氲薄雾似被夕阳染红,几分凄美,几分冷艳,那是生命最后刹那的芳华。
李开的目光停留在一具熟习的身体上,虽然那身体已面目全非,缺臂少腿,但他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是自己的身体。当然,这具身体,不再具备丝毫生机,已经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了。
年富力强的医学专家李开,在这次列车事故中丧身!
李开看着自己的尸体,心中没有泛起哪怕一丝的波动,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就像是旁观一株平常草木的荣枯,就像是亘古不变的日星,静默地见证一起微不足道的生灭演变。
不知过了多久,李开看见一些穿着交警制服的人群匆匆赶来。随后,又看见一批批身着白衣白帽的人群。这些人,逐一把伤者送进那生命的摇篮,那摇篮缓缓上升,直至上面的公路。有穿着白衣的天使或抬或扶,把伤者送进有着十字架标志的车内。然后,汽车风驰电掣地向着希望的远方驶去。
李开的目光又停留在斜靠在摇篮里面一具熟悉的身体上,他认出那是他的助手张燕。张燕正艰难地扭过头,看着下面一具破烂的身体。李开从她的眼中读到了一种叫做哀伤的情绪,还有不忍与不舍。李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找到了她目光的终点,那终点正是李开自己的尸体。
最后一次回眸这个世界之后,李开顺着潜意识中命运的召唤,迷迷糊糊地向着未知的远方飘去。
恍惚中,他感到被一只大手拽入一个奇异的隧道之中,自己被不断的揉捏,不断地挤压。在这只大手的捣鼓下,他变得小如微尘,不!比微尘更小,几近虚化,小不可见。
在这隧道里,时间和空间都是那样的陌生,无从捉摸,无从感知。一会儿暴如飓风,一会儿虚若无物。狂暴时,能撕碎天地,尽管李开已是小不受力,但,仍然感到揪心撕肺的疼痛,远远超越了人类语言表达的极限;有时又虚缥若无,仿佛能把人化为光点,融入虚无。
李开的灵识若有若无,混混沌沌,虚虚缈缈,向着无尽幽远的未知之门飘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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