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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前，清晨的海边总是带着一抹迟迟未去的凉意，此时天，地，海皆是放眼一片白茫。一块冷冰冰的礁石上，两名瘦小的娃娃紧紧依偎着，互相取暖着，只有一件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大人的蓑衣盖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看上去不过五六七岁，被风刮了一夜的小脸蛋儿几乎没了所有血色。
一会儿，海水漫到了他们的脚上。
“涨潮了......”小男孩哆嗦了一下，率先醒了过来。
“哥哥，醒醒，我们得换个地方等阿爹。”
此时天空已经大亮，只不过水气尚未完全散去，迷迷蒙蒙的，也衬得这名孩童的眼睛出奇的透亮。
忽然不知从哪飘来了一阵滚滚烟波，只见海平面上，不知不觉竟被一场浓厚的云雾所笼罩！
孩童吃了一惊，越发用力摇晃着仍沉睡不醒的哥哥。
“哥哥，快醒醒！”
“你怎睡得跟头猪一样！”
“林大鱼！”......
瘦弱的男孩连推带踢，甚至不惜叫起了兄长的大名！然而他那如小猫似的“吼叫”跟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沉睡的孩童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林平安搞不懂，往常这时候阿爹的渔船早就回来了，怎到现在仍不见半点踪影？而且今日的海水也是异常的古怪。
“林平安······”
“谁？是谁在叫我。”忽如其来的呼唤让孩童吓了一跳，他飞快地转头往四周看去，什么人也没有。
难道是哥哥在叫我？不对，哥哥从来都只叫我“小虾米”，何时唤过我的大名？
看着依旧不醒的林大鱼，林平安心里一阵嘀咕：而且刚才那声音充满了苍凉空旷，根本不可能是他。
难道是幻听？
没等林平安弄清楚，那古怪的声音再一次钻入他的耳朵！
“林平安······”
这一次林平安听清楚，这道声音来自······天上！
他猛地抬起头，却惊得后退了一步。
原来孩童的头顶上，那缥缈虚无的云雾竟不知何时凝聚成一只壮硕的龙头！
海上的水汽越来越重了，云雾缭绕中，那龙头却越发地栩栩如生。
此时的林平安早吓得四肢瘫软，可偏就一下也动不了，好似被谁下了定身法！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满是獠牙的巨口一张一合······
它说：“林平安，来找我吧。”
“来找我吧······”
“来找我吧······”
惊悚的声音夹杂着一缕诱惑，二分兴奋，还有三分难以抑制的嘲笑。
小小的林平安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眼前的怪物所吞噬！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梦境也随之开始支离破碎······
“你是猪啊，睡这么死！”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平安猛地坐起身，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衣服都能拧出水了。
原来······是噩梦啊！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林平安惊魂未定，就听到林大鱼催促的声音：“小虾米！你是又变成乌龟了吗？动作快点！”
听声音，林大鱼压根就没等他，早已经走出了门。
“来了······”林平安赶紧麻溜跳下榻，随便披了件衣服便急忙追了出去。
等林家兄弟赶到海边，他们的父亲——林船生的渔船早已靠了岸。
夜间出去打鱼的人很多，不止林船生一家。
“得亏海神赏饭吃，早知道这样，昨夜就把你们兄弟两个一起带上。”林船生如此说道。
“老林，你这两娃娃才几岁啊。这么小，出了海还不得让风刮跑了去？”一名渔夫打趣道。
“大鱼都九岁了，不小了······”林船生用力揉了揉大儿子的脑袋，又道：“再说，男娃就该多磨练磨练。”
“阿爹，我是不小了，可你老揉我的头，村里同岁的都比我和小虾米高出一个头啦！”
这话不假，放眼看看周围，林家兄弟俩可不是比其他家的娃儿瘦小么？明明已经八九岁了，却长得的跟四五岁小儿差不多。
“小兔崽子······”被亲儿子回了一嘴的林船生，笑了笑，越发揉得起劲了！
林大鱼左右躲避着父亲粗糙的大手，一不留神，竟绊住自个的脚，一筐鱼全倒在了沙滩上！
“哈哈哈哈······”望着惨兮兮的林大鱼，每一个人都畅怀大笑起来，除了一旁静悄悄的林平安。
只见林平安一边卸货，一边时不时抬起头，看着一片朗朗清空。
耳边传来熟悉而又嘈杂的笑声，林平安的脑子里却仍想着早上那个诡异的梦，连自家兄弟摔惨了也没注意到。
“小虾米！你发什么愣，快过来帮忙啊！”
直到耳边响起林大鱼的叫声，他才真的回过神来。
“噢！来了······”林平安连忙扶起自己哥哥，又手脚麻利地捡了起来。
不过，林大鱼的这声大叫不仅叫来了林平安，更把林巧儿招了过来。
“平安。”略显羞涩的女音低低唤了声，林平安抬起头，只见一张可爱乖巧的小脸蛋正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只一眼，林平安的心头竟乱跳个不停，道：“巧儿，你也来帮林三叔的忙啊。”
渔村不大不小，家家户户没几个不姓林的。虽然同姓，可这林三叔和林船生一家着实没什么血缘关系。
林巧儿乖巧地点点头：“昨晚上风大，娘和我睡得不踏实，便早早来了。”
林平安“噢”了一声，便低下头，再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巧儿模样标致，和林平安差不多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动人。
她的娘亲本是个外来户，生的女儿都比海边姑娘白净许多，村里不知多少小伙子眼巴巴地等着。不必说再过个三年，要有多少人踏破她家的门槛，求着，磨着林三叔把女儿嫁出去。
这样抢手的热饽饽，偏偏就看上了林平安。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连林平安自己也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不过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大人们在旁看着也都觉得两小儿登对无比。
“借过！”这时，一道饱含不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只见林大鱼抱着竹筐硬是挤到了两人中间，一言不发地捡着鱼，小脸上分明带着几丝未散的怒气。
“平安，明天见。”林巧儿又看了一眼心中人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林平安心大，他蹲下身，仿若观察不到其兄林大鱼的异样，便又埋头苦干起来。
不过林大鱼可没想这么简单放过他，他将一条干瞪着眼的死鱼砸到林平安面前，生气道：“瞧你这副小身板！也不知道巧儿看上你哪一点！”
“这你得亲自问巧儿。”
林平安头也没抬，显然是早习惯了自己哥哥这幅模样。他默默回了一句，却让林大鱼以为他是故意得瑟！
“小样儿！看哥哥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林大鱼往前一扑，就把小小的林平安一个抱摔在地上！
两兄弟扭打起来，沙子沾上他们稚嫩的面孔，周围人全笑嘻嘻地看着两小儿胡闹。
打着打着，两个人也都笑若旭阳，阳光更是毫不吝啬洒落在这一对外闹内坚的兄弟身上。
眼看也闹够了，林船生走过来：“大鱼，不准欺负你弟弟。”
“阿爹你净知道护着他······”
林船生没有再说什么，兀自收拾一地狼狈，他的腰早已不再笔直，两鬓这两年更是平添了许多银丝，明明正值壮年却比村里其他人老得更快！大家都说是因为他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幼儿才变成这样的。曾经也有人给林船生介绍过媳妇，但他毫不犹豫拒绝了······大家都说林船生看着憨厚老实，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林平安鼻子一酸：“阿爹，我来，你去休息！”
林大鱼也暂时忘记了不满，手脚麻利一点不逊于林平安。
“好孩子······”
林平安心头一暖，便是没有回头，他也知道，那淡淡的，慈爱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背上。即便他不是······
林平安的心有一瞬间暗了下来，可很快，坚定的光芒又再次于脸上绽放。他在心里暗暗道：“不管别人怎么说，阿爹就是阿爹，我一定要守着他，孝顺他！还有大鱼，他就是我的亲哥哥！”
到了傍晚，忙活了一整天，林氏一家人终于能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看着一桌的饭菜，林大鱼不断吞咽着口水：“小······小虾米，这些都是你做的？”
林平安点点头：“这桌子菜都是隔壁宋大娘教我做的。”
林家不算富裕，往常饭菜都是林大鱼和他轮流做的，不过林大鱼经常偷懒，倒是让林平安练就了一身好手艺。
瞧着烧鸡微焦里嫩，油光滋滋却又如水上涟漪轻浮于表面，香而不腻，便知是下了功夫的。就连白菜清汤也都白的白，青的青，看上去鲜美无比······
“阿爹，这几天你太辛苦了，所以我杀了一只鸡，想给你和哥哥补补身体······”林平安有些担心地望着林船生，林氏家徒四壁，非重要节日不吃鸡肉，可林平安却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便擅自拿了主意。
林船生哪里不知道小儿子的用心良苦呢？他和蔼笑道：“这鸡大了，我原打算明天拿去集市上卖了，给你和大鱼攒点读书的盘缠。”
林船生瞟了眼后面空空的筐子，又道：“不过今个卖鱼也赚了不少······也罢，下不为例。”
“嗷～～～”林大鱼如得恩赦，飞快扯下一个大鸡腿就往嘴里塞。后知后觉的他才听到林平安问道：“阿爹，什么读书的盘缠？”
“隔壁宋家村来了个教书先生，你们不知道吗？”林船生斟酌道：“那私塾我打听过了，不错的，你们两也不小了，是时候去整些学问回来了。”
“唔唔唔？唔唔唔！！！”林大鱼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不容易才将喉咙里的鸡腿咽下，马上道：“什么？私塾？我不去！”
知道林大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林船生态度比他更加坚决：“林大鱼！难道你想和我一样，当一辈子渔夫不成！”
“难道上了私塾，这辈子我就不用打鱼？不是渔夫的儿子不成？再说，您看我像读书的料吗？”
“你！”林船生一拍筷子，双目如火，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不是他儿子，而是一条死活不肯上岸的，反抗到底的鱼！
气氛僵持许久，桌底下，不安的林大鱼踢了林平安一脚。
林平安年纪小，却比林大鱼更沉稳。他才知道原来林船生一直紧巴巴地过日子是为了他们。缓缓道：“阿爹，你从前便想好了，要我们两兄弟去念书，对吗？”
所以，从前林船生出海，一直不愿领他们上船。原先林平安还以为是他们年纪太小，现在才知道，林船生根本不想他们和他一样，一辈子在海上游荡。
林船生缓了缓脸色：“平安，打鱼太辛苦了。阿爹舍不得你们吃苦。你们两个娃都是聪明的，去私塾，学学问，未必不是条好出路。”
又道：“前几天，你林三叔的儿子从外面回来，他说咱驹风现在正是用人······用人什么来着？”
林船生这个大字不会几个的渔夫反复回忆，愣是想不起那后辈的原话。不料林平安脱口而出：“用人之际。”
“对对对！如今咱驹风正是用人之际，明凰陛下广招······广招······”
“贤才。”林平安再次补充。
“哎······对！你们明白就好啦！”林船生大手一挥，“别的我也不说了，总之过两天爹就送你们去私塾！”
闻言，林大鱼露出一张苦瓜脸：“上私塾，那得花多少钱？阿爹，咱家有那个钱可浪费么？”
“这个你不用管，老子砸锅卖铁也供得起，直到你们长大成人，上京赶考！”
这时候林平安却道：“阿爹，你一个人太辛苦了。不如就让哥哥一个人念书，我和您一起······”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两个必须去私塾，少谁都不行！”哪怕知道今后日子会比现在还要辛苦千万倍，林船生也没有一点改变主意的念头！
“就这么定了！”往日的慈父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尤其盯着林大鱼。
林大鱼不高兴了，二话不说，扔下饭碗就往门外跑去。
“阿爹，我去找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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