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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没有谎言吗?

    我却在小簿子的最后一句话,给自己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点。

    西部的阳光在此时射入铁窗,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我的额头。

    刚写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访了发生车祸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发现了某些秘密。但这并不能唤醒我的记忆,直到今天都没有唤醒,就像我仍然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蹲在这座美国的监狱里?

    陪审团认定我有罪,一级谋杀罪;法官判处我终身监禁,永远关押在这间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场边的古老墓地。

    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不是杀人犯。

    无论我怎样为自己辩解,陪审团就是不相信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堪比吃人博士汉尼拔的恶魔。

    这是一桩冤案。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也许只有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才能为我洗清罪名。

    我不知道他是谁,抑或是她。

    再度陷入我的故事,也许能从一年多来的记忆里,发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有助于找到为自己沉冤昭雪的可能。

    手里的小簿子又写完了,我换了第三本簿子,继续回到上海以后的记忆——

    水。

    不是西湖的水,也不是断桥的岸,而是阴郁森林环抱中,神秘星空俯瞰下,那池黑色的水。

    我——十四五岁的少年,孤独地来到午夜的水边,赤着脚踏入冰凉的水中,从脚腕到膝盖再到胸口与嘴巴,直到整个人被湖水吞没。

    黑色的水底闪烁幽暗的光,我看到长长的水草,古老的沉船,累累的白骨,腐朽的钱币,以及深不见底的另一个世界。水波带着我沉下去,像古井像墓穴像深渊,永远都不知道将沉到何处将沉到何时?

    忽然,我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接着是一张诱人的脸——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白皙的脸蛋紧闭着双目,像水底千年的女妖,也像被沉入湖底的人间尤物。她的四肢都还在挣扎,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处于窒息毁灭的边缘。而我也同样无法呼吸,黑色的水封住了我的口鼻,最后一点点氧气即将耗尽……

    梦,又醒了。

    我在水底梦见的那个少女是谁?来不及多想,今天是周一,又得起早赶去上班了。

    今天的地铁是最拥挤的,似乎所有人都没睡醒,是否周末玩得太疯了?患上了周一上班综合症?我的这个周末太特别了,虽然去了一趟人间天堂杭州,却感觉离地狱又近了一程。原本懵懵懂懂,连打开秘密的方向都不知道,一下子却来了那么多线索,让我无从着手。只有莫妮卡知道我的行踪,可她值得我信任吗?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和更多谎言,如果不是我古怪的读心术,大概早就变成她的猎物了。

    这时对面挤来一个硕大的胖子,几乎占到两个人的位置,四周的人们怨声载道。他的肚子顶着我的胸口,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了。我仰头厌恶地盯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了大胖子的心里话:“这个臭小子干嘛盯着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虽然长的普通,但也可以玩玩。”

    原来是个变态狂!我急忙转身挤到另外一边去,只想离那个胖子越远越好。车厢里的人们被我挤得前仰后合,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白领,我在距离她十厘米处停下来。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几乎可以交换呼吸。被迫看到了她的眼睛,发现她心里在说:“讨厌!小色狼,真猥琐,快点滚开?”

    我真的很猥琐吗?算了,遂她的心愿吧,我转身挤向另一边。

    这回面对一个女中学生,发型打扮却是嘻哈风格,她逃避我的目光,却还是被我抓到了心里话:“哎呀,他干嘛真看我啊?好像有些眼熟?是不是学校里新来的猥琐男老师?我可是骗了医生的病假条出来逃课的,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

    她随即转身向后面挤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个男的填补了她的位置。

    那男的年纪稍长我几岁,看起来也是个疲惫的上班族,虽然与我眼对着眼,却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存在,而是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好被我看个真切:“今天是最后一天,该死!我怎么向领导交代呢?一百万的公款被我拿去炒股票,本以为这轮行情可以抄底了,没想到股票还在跌,一百万只剩下个零头。不,我不能回去了,我要买张飞机票出去避避。”

    忽然,我发觉能够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竟然这么有趣,就像偷窥隔壁邻居的老婆偷情。

    试着用读心术去看车厢里的每个人的眼睛——从没有这样大胆,以往都是我躲避别人的目光,现在却是我主动迎上去。有人转头躲开,有人在心里念“神经病”。我发现许多人心底最隐私的话,或是某些邪恶的欲望,或是已经犯下的罪行,抑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比如有个家伙正想象自己的穿越,要到唐朝去做富豪,让武则天杨贵妃都成为他的小妾。还有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正幻想晚上回到家,突然发现周杰伦微笑着等她,然后牵着她的手步入一辆跑车。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飞驰,带着成千上万个男女,也带着成千上万个秘密。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秘密。

    上午8点55分。

    我挤进公司的电梯,里面已经站了八九个人。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莫妮卡也在电梯里。我和她之间隔了两个人,她看到我就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想被我盯住眼睛。电梯里还有两个天空集团的同事,我也没和他们打招呼,默默地坐到十九层。

    莫妮卡走得特别快,来不及喊她,就已冲进了办公大厅。我飞快地跟在后面,走进公司的高层办公区——我这种底层员工平时没机会来的,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

    她那冷漠的表情,生硬的话语,就像老板训斥做错事的部下,让我一下子难以适应,这就是昨天与我一同走在西湖边上的美人?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在公司根本不配和她说话:“对不起。”

    羞愧地回到销售部,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老钱和田露都已经上班了,侯总照样躲在他的小房间里。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周末的杭州之行改变,而我还是我,就像眼前的两只小乌龟。

    突然,我听到隔壁老钱发出奇怪的声音,虽然那声音非常轻微,办公室的环境又很嘈杂,但我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好像是用手指轻轻抠鼻孔的声音,又将那团鼻屎擦在办公桌的下面,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到的。

    这么细小的动作,就像在拥挤的车厢里飞过一只苍蝇,怎么能被我“听”到呢?

    我充满疑惑地悄悄抬头去看老钱,发现他的左手正伸在鼻孔中,右手却放在办公桌下面。

    毫无疑问,我的耳朵听得没错!

    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从田露的方向传来。虽然当中有隔板看不到,依然分辨出了唇膏摩擦嘴唇的声音,甚至听出上嘴唇和下嘴唇!想必她早上出门匆忙,现在办公室里补妆吧?就算田露自己也未必能听到吧?为了证实我的耳朵,悄无声息地转到田露身后,她果然在擦唇膏,猛然转头蔑视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立刻缩回自己的座位,却听到两张桌子以外的小李,正轻声煲着电话粥。尽管他捂住手机,把头埋在灭。无论级别高低,都厉行节约俭朴,严禁贪污腐败。他们成功整治了黑恶势力横行的武汉,开启著名的“清流武汉”及“廉政风暴”,积极参与对红军的“围剿”,在大别山屠杀了三千余人,在各大城市制造白色恐怖,深受蒋介石的宠幸。1933~1936年的“新生活运动”,蓝衣社将“绝对信仰三民主义”改成“绝对信仰法西斯主义”,成为中国的法西斯组织。蓝衣社的大名甚至远播纳粹德国,希特勒就曾对蓝衣社赞赏有加。

    但随着蓝衣社的法西斯化,其内部矛盾与个人腐败也愈演愈烈,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早已背离了最初那群爱国青年的理想。抗日战争爆发不久,蓝衣社即告解散,其成员多达三十万人,大部分加入三青团,剩余的进入新成立的“军统”组织。

    “蓝衣社”竟然是个法西斯组织,虽然早已成为历史,听起来仍毛骨悚然。

    不,这个网络上的ID“蓝衣社”,只不过是借用了这个名字,大概也是个相信铁血主义的青年。不知道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大概还会觉得很时尚吧。

    可我确实在自己的博客里,用“不寒而栗”来形容蓝衣社——不敢再多想下去,随手关掉了这个网页,回到“兰陵王秘密”BBS,用兰陵王传人的ID登录。

    在电脑前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在论坛上发出一条主帖,距离我的上一次发言,已相隔一年零七个月——

    兰陵王传人:“我又回来了!”

    下午,办公室忽然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往一个方向看。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其中有我们的销售总监,还有新任的总经理助理——莫妮卡,但这回被簇拥的并不是她,而是现在最当红的电影明星——洪冰冰!

    不少胆大的同事都拥了上去,但被洪冰冰身边的保镖粗鲁地推开,莫妮卡转身对大家喊道:“谁都不准拍照!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也怪我根本不关心公司,才知道今天要搞个新闻发布会,宣布洪冰冰将成为天空集团在中国的形象代言人,并将赞助她的一项慈善公益活动。

    几十分钟后,莫妮卡他们保护洪冰冰出来,发布会就快在二楼的展览馆召开了。老钱很想去二楼凑凑热闹,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下去,便拉着我说:“高能啊,陪我一起下去吧。”

    “没什么好看的吧。”

    “哎呀,洪冰冰啊!听说很快要进军好莱坞了,她是我儿子最喜欢的明星,死活催着我要她一个签名。好拉好拉,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老钱说请我吃午饭,无非是一碗馄饨或面条,看在他经常陪我说话的份上,我还是和他一起悄悄溜进了电梯。

    来到二楼大厅,才发现已布满了媒体记者,许多长枪短炮对着前面,最后一排还有不少忠实粉丝,整个场面无比热闹,周杰伦的发布会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洪冰冰坐在台上的中间,虽然实际年龄已近三十(资料上写着二十五),却打扮得清纯可人,居然走的是罗丽塔路线。坐在她身边的是个混血美人,天空集团亚太区总经理助理,我一下子忽略了旁边的明星,眼睛直盯着莫妮卡——她穿着一件得体的职业装,却披着栗色的长发,坐在洪冰冰身边丝毫都不逊色,反而有特别的异域风情。许多记者误以为来了两个明星,互相交头接耳打听旁边那个是谁?

    接着莫妮卡以公司的身份向媒体说话,<big>.</big>先介绍了天空集团的历史与辉煌业绩,又宣传了天空集团赞助洪冰冰的一项公益慈善活动。她的每一段话都用中英文分别说两遍,一时间几乎抢了主角的风头。

    洪冰冰隐隐有些不快,主动接过话筒向媒体打招呼,然后一个个记者踊跃提问。她笑容满面地回答,尤其说到慈善公益事业,就显得充满爱心,让老钱这种人都看得有些感动了。

    然而,我总感觉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我悄悄挤到前面,装成记者的样子,距离洪冰冰仅有几米之遥。莫妮卡也看到了我,不露声色地瞪了我一眼。而我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盯着洪冰冰的眼睛。

    “下个月,我将亲自飞到地震灾区,不管会遇到多少危险,我会挑选二十名地震孤儿参加天空集团的阳光计划,还会手把手地教他们唱歌,让他们感受到人生的美好,走出地震造成的心理阴影。”

    虽然,洪冰冰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表情也好像很诚恳的样子,但我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心里的另一副想法——

    “该死的记者们!怎么问起来就没完没了,旁边的小混血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早点结束呢?待会还有西北房产刘老板的饭局,他说只要我今晚陪他过夜,就会送我一套陆家嘴的房子,你们不要耽误了我的好事啊。至于我去地震灾区嘛,白天是留给那些倒霉的小孩子,不过晚上就要留给成都的王老板,他给我准备了一辆保时捷911,就等着我开回去呢!”

    洪冰冰心里的这番想法,让我感到难以置信,但我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我的脑子也确实听到了——就在她信誓旦旦的时候,却在想着怎么和有钱老板上床?怎么钓来房子和车子!

    我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无法再看她的表演,便起身愤怒地离开了。我的身体挡住电视台的镜头,许多记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妮卡立刻站起来看着我。但洪冰冰对此很有经验,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又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回到她脸上。

    但莫妮卡抛下旁边的明星,低头追出来,冲到二楼电梯口,才把我叫住:“高能!你怎么了?”

    “哦……我……没什么……”我好不容易编了个理由,“对了,刚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重要的事情,就急着要回楼上去。”

    “不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不是,刚才我都看到了,你非常生气地离开——发现了什么?”

    莫妮卡堵住了电梯门口,深邃乌黑的眼睛直盯着我,让我也看到了她的心里话:“你发现了什么?你是怎么发现的?告诉我!告诉我!”

    “劝你以后不要再主办这种骗人的活动,那个所谓的明星洪冰冰,从头到尾全是谎言,她的身体和心早就烂掉了!烂掉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让楼层的保安都警惕地走了过来,莫妮卡急忙向保安摆了摆手说:“没事!”

    “莫妮卡,这回是你错了,居然请这个洪冰冰为公司代言!她早晚都会出事的,到时候公司形象也要被她搞得一塌糊涂!”

    “WHAT?”莫妮卡盯着我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

    电梯门打开了,我绕开她躲进电梯,独自回到19层楼。

    腿都有些酸了,刚才过于激动,回到办公桌前大口喝水。耳边仿佛还响着洪冰冰的那些谎言,周围的同事们依然在谈论她的八卦,比如前几天刚和哪个男明星一起去逛街,又比如刚和哪个豪门公子一起进酒店。

    看着办公室里的人们,所有人都在说谎,生活中的人们,工作中的人们,甚至在电视上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人们。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行文字,也许全都是谎言……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谎言。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又一次遇到了盲姑娘。

    这回我幸运地找到一个座位,疲倦地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没想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盲姑娘就坐在我旁边——那位大妈给她让了位子。

    她将导盲手杖收在怀中,几乎紧靠我的肩膀,有几根发丝挂在我脸上,让我非常紧张。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记忆却找不到这张脸。我很想和她说话,憋足气到嘴边,却又怯懦地缩了回去。等到再抬起头,盲姑娘已站起来,别人纷纷给她让路,她一路说着谢谢下了车。

    无奈地吁出一口气,傻傻地留在座位上。这时爬过来一个乞讨的流浪汉,大家都厌恶地躲开他,而那流浪汉始终不依不挠,尽管他的双腿已严重变形,完全不能正常走路。我掏起十块钱扔给了他,流浪汉立即说了声谢谢,我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毫无障碍地走路,在阳光下撒开双腿奔跑。而他却只能一辈子在地上爬,就连得到一副轮椅都非常困难,如果等会儿能吃上一顿饱饭,恐怕会让他感到非常幸福。

    幸福只是一种相对的感觉。

    回到家,妈妈给我张罗着晚饭,父亲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大概担心我讨不上媳妇吧,这眼神让我感到羞愧。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我自知对不起父母,既不能给家里带来快乐,也无法改善他们的生活,反而让他们替我操碎了心。

    晚饭后我忽然问妈妈,我以前喜欢什么流行歌曲?是哪个明星的粉丝?妈妈却说不清楚,爸爸指了指我房间墙上的海报——原来是迈克·杰克逊。

    “那张雨生呢?以前听我唱起过张雨生的歌吗?”

    妈妈茫然地摇摇头说:“张雨生是谁?”

    我失望地回到小房间,在电脑硬盘里搜索“张雨生”,却没有发现任何张雨生的歌曲,大部分都是迈克·杰克逊的,也有其他人比如周杰伦、林俊杰、陶喆的歌。我又检查了以前那些CD,也没有发现与张雨生有关的内容。

    奇怪,难道我以往的记忆,连同我喜欢张雨生的证据,都被人偷偷地抹掉了?

    独自发呆了一会儿,我上网进入“兰陵王秘密”BBS,用“兰陵王传人”的用户名登录,发现上午发出的那条帖子“我又回来了!”居然有了回帖。

    急忙打开我的帖子,发现下面只跟了一条帖子,很简单的一句话——

    “不,你不是兰陵王传人。”

    而发帖的ID让我心里颤抖了一下:蓝衣社!

    时隔一年零七个月,这个神秘的“蓝衣社”再度出现,似乎就是专门对着我而来的,自从我消失之后他也消失了,而当我以“兰陵王传人”王者归来,“蓝衣社”也再度粉墨登场。

    喝下一口热水,免得过分激动,以至于引来偏头疼。闭目沉思片刻,才发现蓝衣社的这条回帖,是今天下午五点发的。我随即在他的回帖后面,用“兰陵王传人”回复——

    “我是谁?我自己最清楚了!蓝衣社,你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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