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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纪1900年,新世纪第一个夏天带来的热浪,正刺激着每一个人的汗腺,强迫他们呆在家里,或者其他可以享受荫凉的地方。
但在东方大陆最南端的城邦——探险家之都宿城,大街上却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大家都不约而同忽略了烈日,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向前。就连平日里爱好干净的少女,即使衣衫沾上了糙汉子的汗水,也丝毫不影响她们在人流中穿梭,向那些售卖好看服装和饰物的知名店铺前进。这般反常的样子,都是为了在即将到的来夏至庆典上,能身着盛装,与一起长大的伙伴或者芳心暗许的对象,站上成人礼之夜的舞台。
作为庆典的**部分,这些即将成人的少年少女,会在夏至日午夜,聚集在宿城中央广场的望月塔下,向塔下涌出的先知之泉,问出关于自己未来的问题。是能够追随宿城伟大探险家先辈们的足迹,出海探险,青史留名;还是留在宿城,子承父业,嫁作人妇,安稳过完一生,全都在先知之泉的预言里。
所以在这几天,除了路都走不稳只知道吃糖和叫嚷牙疼的儿童之外,每一个人都是即紧张又兴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此刻正蹲坐在树杈上,勉强睁着双眼哈欠连连的希人。
他一边掏着耳朵,忍受身旁戴眼镜少年的喋喋不休,一边打量着树下老旧居民区的角落寻找目标。
“希人前辈,为什么你会拒绝出海探险啊?”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啊。”在被问了十几遍相同的问题后,希人终于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但我听说你会出海探险是先知之泉的预言,”眼镜少年一脸不可思议,指着手里翻开书页上关于“先知之泉”的内容,“那个预言可是无法违背的啊。”
“我的人生……”希人虽然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说着迟疑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表情,旁若无人的开始挖起鼻屎来,“我的一生,凭什么让泉水来决定。”
“虽然有点强人所难,”眼镜少年一脸嫌弃,“但您能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用您那灵活的小拇指清理鼻腔吗?”
“这种事怎么能等……”希人突然拔出手指,整只手伸到眼镜少年面前。
眼镜少年看着眼前的一坨,不禁翻起了白眼:“我对近距离欣赏您的劳动成果没有兴趣。”
“闭嘴,”希人看着下方的院落一脸严肃,“要出来了。”
昏暗的水沟里,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赫然出现。这双眼睛沿着水沟,一起一伏,缓缓前进着,然后猛地窜出,扎进了水沟边的高草丛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抓到啦!”希人大叫一声,从树上跃下,跳水一般一个猛子也扎进了那个草丛。
眼镜少年吃了一惊,毕竟两人待的这棵树足有四五层楼高,但还是马上顺着爬树时绑好的绳子滑了下去。冲到草丛边时,刚好看到已经满脸抓痕的希人把一只小猫从草丛里拽了出来。
“所以,任务书上说的危险系数极高的落跑猛兽,就是它?”
希人正忙着和小猫“搏斗”,转眼脸上又多了几条抓痕。
眼镜少年面无表情的伸手抓住小猫的后颈,小猫立马就老实了,希人则一脸崇敬的看着他。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梢,斑驳的落在两人身上,光影错落间,让他们制服上的“治安”两个字,看起来格外别扭。
将“猛兽”送还给独自住在旧城区的老人后,希人带着眼镜少年来到自己经常光顾的酒馆,打算在这里消磨时光直到下班。
眼看着希人狼已经吞虎咽吃完了十几份烤肉,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镜少年爆发了。在做了一天指挥交通、帮小孩找玩具之类的工作之后,这个少年终于爆发了。他发疯般揉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念叨“为什么”,然后一拍桌子,冲希人吼道:“到底为什么会有人不去探险,而是选择做这种无聊的工作啊!”
他会有这样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在星河纪时代,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整个大陆,甚至云层之上、大海深处,就连被飓风环绕的南方大陆,以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众神所居之处”——虚无缥缈的中央山脉都曾有人踏足。而完成这些壮举的,无一例外,都是出身于宿城的探险家。他们的名号,如同星辰一般,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而成为探险家,是每一个宿城孩子,最大的梦想。
但随着时间推移,可供人探索的未知区域越来越少,能够被先知之泉预言成为探险家的人也越来越少,几乎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可眼前这个人,却选择违背先知之泉的预言,加入了治安部队,还是民事组,着实让人想不通。毕竟在宿城,获得先知之泉能成为探险家的预言,可是意味着享有优先择偶权的。
看着抓狂的眼镜少年,希人眉头紧锁,面露不悦。
“我说你啊……”
希人低沉的声音一发出来,便让眼镜少年一脸惶恐的瞬间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冒犯到了眼前这个留着凌乱头发且不讲个人卫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前辈。
“叫什么来着?”希人变脸一般换了个尴尬又尽力掩饰的表情。
眼镜少年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自我介绍道:“那我就再介绍一下,在下名叫若鹜,是昨天刚刚加入治安部队的新人,今天正式入职,被指派为前辈您的搭档。”
“我知道啊,你干嘛又说一次。”
“不是你自己问的吗?!”若鹜再次爆发,朝希人比了个中指。
“这不重要,”希人放下手里的肉串,微微后仰靠上椅背,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我不去探险,当然是因为我怕死啊。”
“不要用嚣张的样子说这么怂的话啊!”若鹜冲他吼道,随后疑惑起来,“但是前辈明明很强不是吗?”
“从熊熊大火中救出被困的小女孩,还毫发无伤。”若鹜用有些崇拜的表情补充道。
“那是因为提前浸湿了衣服。”希人摊着手解释。
“徒手接住了坠楼的小男孩,十三层!”若鹜不敢相信的夸张语气。
“肩膀脱臼了啊,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好。”希人揉着肩膀解释。
“单挑温特尔帝国来访的骑士,还打赢了。”若鹜一脸不甘心的继续说道。
“那人的真实身份是被通缉的诈骗惯犯。”
被希人补完最后一刀的若鹜瘫在椅子上,失望的自言自语:“什么啊,负责人事调度的大姐姐明明说你是个很强的前辈。”
“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民事组的工作就是这么无聊的日常,现在去申请加入探险队或许还来得及。”希人捡起刚才放下的肉串,继续撕咬了起来。
听完这话的若鹜仿佛漏气的气球,彻底没了活力,失落的说:“我已经在去年的成人礼上接受自己的预言了。”
“是吗,怎么说的?”希人嘴里塞满了肉,有些口齿不清。
“我会在宿城死去。”
“那不是很好吗?”希人晃着手指,一副说教的姿态,“真的去探险的话,也许会被海浪吞噬,被野兽分食,当然最有可能饿死在路上。多惨,还是留在家乡,多吃上几口肉……”
“太懦弱了!”若鹜一巴掌打掉了希人递过来的肉串,握紧拳头,慷慨激昂的喊道,“餐风露宿,驰骋大海,征服群山,才是男人该去追求的!”
“吵死人了!!!!!”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只啤酒杯径直飞来,掠过一脸惊恐的两人,摔在隔壁桌的烤盘里。沾了满脸啤酒的两人看向吼声传来的方向,一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角落的雅座,一个和他们穿着相同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道刀疤直从左眉尖划到右嘴角,宣告着这男人非同寻常的身份。
“到哪都能听到你们这些小鬼在吵来吵去,真是烦!”男人冲眼前正朝着自己九十度弯腰的希人和若鹜训斥道,“就不能让我安静喝会酒吗?!”
“对不起,总长大人!”两人齐声道歉,头又低了几分。面前的中年男人,正是治安部队的总长,治安官波利。
“你们两个居然敢在工作时间跑来喝酒,回去给我关禁闭三个月!”波利满嘴酒气的冲两个下属叫嚷着。
“三个月?!”若鹜当场被这个夸张的时限吓成白纸。
希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起头,贱贱的笑道:“总长大人这会儿不是该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参观总署么,怎么也在这里喝酒?”
“嗯?”波利眯起眼睛,看向希人。
十分钟后,宿城西部高耸的城墙下,希人和若鹜各自背着一个硕大的水壶缓缓走来。两人的身影,在雄伟的城墙下显得格外渺小。这座环绕整个宿城的城墙,是由无数个立方体巨石修筑而成的,平均高度达到了六十米,厚度超过十米,几乎与宿城旧城区同时建成,已存在了近七百年。而修筑这种规模城墙的原因,与两人即将去到的地方,有着莫大的关联。
“那个酒鬼,居然公报私仇。”走进升降机的希人放下水壶,满脸的不悦,“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旁边的若鹜一脸期待的表情,甚至还流出了一点口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城,而且,要去的地方,可是迷惘之林啊!”
传说在远古时期,大陆还未分裂成东西南北四块大陆前,连绵不绝的雨林覆盖着南方,里面生活着无数珍禽异兽,数之不尽,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取之不竭,故而被人们称为无尽之林。而从坐落在镜湖之畔的宿城向西看去,正是大陆分裂后,无尽之林的一部分,因为湿地气候的影响逐渐迷雾丛生,变得阴森恐怖,怪物横行,让探险家们也头疼的迷惘之林。
随着升降机来到最高点,两人的视野也被无边无际的树冠占据。虽然是盛夏,这些只比城墙低了一点的树冠却不全是绿色,黄的红的,与绿色杂糅在一起,仿佛从城墙上生出,不断野蛮生长,像伟大画家笔下的画作一样铺陈开来,直蔓延到了陆地尽头,与海平面融为一体。
若鹜还没来得及感叹,便被希人拉着坐上了外侧的升降机,缓缓向下挤进树冠,光芒便也随着高度的降低逐渐消逝。但若鹜的心情却逐渐高涨起来,自顾自的翻着手里的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传说中大陆四分五裂之前无尽之林的一部分,遍布沼泽和危险的生物,还有让人迷失心智的花粉,丧失方向感的迷雾,是普通人绝对无法踏足的禁地啊!”
“你这本书到底是从哪来的?”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探险笔记。”
“哦?你爷爷是个探险家吗?”
“不是,”若鹜摇摇头,“是我爷爷年轻时的恋人留下的笔记,听我爷爷说,她可是世界著名的探险家,可惜在去南方大陆探险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然就是我奶奶了。”
“你真正的奶奶听了会伤心的。”
“总之,”若鹜依旧兴奋着,“这本笔记上说,每一个探险家都要经过迷惘之林的试炼才能正式出发。”
“呵呵。”希人边点起火把,边打开了升降机的门。
“哦呀哦呀,”门一打开,一位憨态可掬的老奶奶便边打招呼边走了进来,“这不是希人小朋友吗?出来公干啊?”。
“是啊,您又出来采果子啊,这种事应该让儿孙来做啊。”希人边和老奶奶寒暄,边拉着愣在原地的若鹜绕开老奶奶走下升降机。
“哎呀,年纪大了就老想找点事做……”老奶奶的声音被升降机启动的噪音淹没了。而若鹜还处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因为这个老奶奶他今天刚见过,就是在治安所门前卖早点的。
而接下来,希人手中火把照亮的景象,则彻底击碎了他对迷惘之林的幻想。面前巨大的树干上,什么“又长胖了”“今天吃了顿饺子”“隔壁的姑娘真好看”“你在想屁吃”之类的涂鸦,杂乱的刻着。其中最显眼的一个箭头和“泉水在这边”几个大字,贴心的为他指明了此行的方向。
“我的梦想啊!”若鹜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跪倒在地。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梦?”希人嘲讽一番,拉起若鹜,向深处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直走到再没了一点自然光,全凭希人手里的火把,照出在盘根错节间隐藏的道路。兴许是觉得森林里古怪的声音有些压抑,或者习惯了一整天的聒噪突然消失,让自己有些不适应,于是希人主动对若鹜说道:“虽然没你那本书上说得那么夸张,但危险还是有的,你最好跟紧点。”
他话里“危险”两个字,总算让面如死灰的若鹜恢复了一点活力。
“说起来前辈居然在王廷侍奉过公主殿下,还数次深入迷惘之林采集泉水,前辈果然还是很强啊。”
希人无奈的苦笑,回忆起酒馆里,波利摆着欠揍的表情指着自己鼻子说:“你之前不是做过公主殿下的杂役吗?既然如此,就派你们去为公主殿下采集沐浴用的泉水吧,就是洗澡水哦,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若鹜又露出了一脸憧憬的表情,再次流出了口水:“听说今年公主殿下也要参加成人礼,还会在望月塔上演讲,终于能一睹芳容了。要是能被派去做护卫工作,兴许还能要个签名。”
若鹜沉浸在对公主盛世美颜的幻想中,没有注意到身后逼近的黑影。而希人翻着白眼摇着头,也没注意到。
“千万别跟那个疯丫头扯上关系,否则……”正说着听到物品掉落声响的希人回过头,然后愣在原地。
身后,只剩下一个水壶在地上无主的晃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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