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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渊深了,必有游龙灵鼋;山高了,必有仙人寿姑。这山便是昆仑邀月山,这渊便是西海养龙潭。山之高巍峨见其尖直插云霄。渊之深碧波不闻巨石沉底之声。深渊寂寞,山顶酷寒。自比不得凡间百物争竞,四季风貌别致。
不是极具灵性的人物,怎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孤独修就出羽化飞仙,超脱出苦难轮回?
也有半路修仙的人物。那皇城外圣京城中,凡尘俗世里竟出个半医半仙的人物,名曰仉南明,字忘舟。本是这城中医倌世家。他用三十年潜心修医,娶妻生子,后辞家远游,访道于昆仑之巅。
自上山求道以来,风吹日晒,风餐露宿;前遇大虫,后遇巨蟒,历经磨难,终拜得大灵通神仙洞府,得一龛位,封肉身于其内,修炼手印,修得太乙散仙之术。
这大灵通神仙洞府时隐时现。有缘人若是见着了,回去过后再来寻觅,亦是了无踪迹。
无缘人更是寻不着影。当时仉南明历经千辛万苦,孤身一人已是满身疲倦,水粮已决,原本想着要么像他家父般绝望而归,郁郁而终;要么干脆就飞身这悬崖,死个轰轰烈烈。
没想到绝境逢生,昏睡过去却被一个自称小通天的玄道唤醒。再抬起头时一处氤氲散着白烟仙气的山洞展现眼前,洞口处竖立着一条青璞玉石,上方赫然刻着:“大灵通神仙洞”。
他吃了好大一惊,立刻来了精神,爬起来行礼。那玄道一番回礼,不问来意,便领着他进了洞里,供了饮食,沐浴更衣。然后带着他一直深入洞中,不知行了多时,便看见满洞嵌凿的道龛莹莹透出五彩斑斓的光来。
这样的景象倒让他内心啧啧称奇,他跟着小通天也不敢多言,突然前面停了下来,指着一处空龛说道:“缘主,此处天地灵气汇聚,这龛壁上雕琢了五世道法要诀,够你修行半世。去吧,我帮你封身。一旦这道龛被封住,外面的世间也就隔离封存了。”
仉南明拘礼问道:“敢问道兄何为隔离封存?”
小通天微笑道:“道龛里时光流逝如梭,无论十年百年千年,而道龛外的人间世界时光却是缓慢行逝。一旦这龛门的结境形成,你便身在三界五行外,不受生老病死喜乐哀愁烦扰。至于能否修得超凡脱俗,得道成仙,还得看缘主的造化。不过缘主能寻得此处,已是前半生行医救人,善积阴德之功了。”
仉南明听了连忙作个揖,虚声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
小通天甩一把云展,躬身示意他进去道:“请吧。”
仉南明连忙坐了进去。双腿莲花盘,双手子午决。正要运气凝神,突然想起家父当年辞官归田,也曾到访四处,未得寻到半缕仙踪,便问道:“道兄且慢,如道兄所说,鄙人前半生行医救人,善积阴德才有此仙缘,先府君基本一生都在行医救世,却没有半点仙缘,这是何故?”
小通天听毕掐指一算道:“家君大人的确一生都在行医救人,但也曾杀人害命,入不了仙道。”
听到此时,仉南明满心疑惑,想继续详问,小通天示意道:“吉时已到,缘主还是快些准备。”
仉南明也不多想,立刻合眼定神。只听得小通天说了一句:“这封壁的结境破裂之时,便是你离开之日。”
刹那间满耳是靡靡的唱咒之音,眼里便有五彩斑斓的光。慢慢地他感觉身轻如燕漂浮在苍穹之上,再慢慢地他能腾云驾雾般驰骋天地遨游四方。继而清风拂面,驱夏阳而不热;抱冬雪而不寒。
神龛内壁的五世道法真言密密麻麻地浮现在眼前,他口里默诵,心里却是活跃修炼。渐渐地他感觉到自我意识逐渐强大,五官七巧豁然开朗。
整个渐入佳境的修行持续了四十年,突然有一天他想起自己在凡尘俗世的家,心生好奇想回去探一探。
不由自主地游神到圣京城中,一眼飞过巍峨的城门楼,穿集市,过王道。俯身可见攒动的人群,四处林立的茶楼酒肆当铺街坊,还有延绵不绝的摊贩。其中几处杂耍卖艺更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也顾不得这城东一片久违的热闹市井,急切地往城西方寻找,瞧!他见着了----竹云香府。
竹云香府本是他几代人修建传承,占地虽不算太大,但每一处都修建得玲珑别致: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青松翠柏。这精妙绝伦的布置正照应它高雅而又出尘的名字:竹云香府。
视野里一群丫鬟女眷尾随前面的两位妇人徐徐前行。从背影看,那两位妇人服饰华丽,发髻高盘,珠钗摇动,很有风韵。莫不是他在家中的一妻一妾。
她们一行经过游廊,径直走到府门处,好些穷苦大众拥在门前领取布施。几个丫鬟小厮都忙活不开,一直招呼着:“别抢,人人有份!”
突然有人报了一声:“大娘子来了。”
只见一妇人身着褐黄底色抱团牡丹绣彩罩衣,下身鹅黄镶金边儒裙,梳着抱云髻 ,插着金制花钿攒珠钗。虽打扮得富贵雅致,毕竟人到中年,皮相已有衰老之态。
没错,她便是竹云香府的女主人孟静姝。他们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婚,怎耐她肚皮不争气,许久不见有孕,即便四处求神拜佛也只得生出两个女儿。她自觉对不住门楣,便主动为夫婿纳妾,这妾便是跟在她身后的孟静娈。
她两虽是堂姐妹,但年纪却差了十几岁。所以孟静娈年轻貌美,若不是他父亲经商不慎,又赔了家本,也不会沦落给人做妾。
孟静娈原本倚仗着家世富贵,从小就被惯下了骄纵的脾性,不想正到出阁的年纪却遭家变。锦衣玉食换成了粗茶淡饭,使唤的丫鬟仆从也都发卖了周转活计,只能跑来投靠堂亲。
这也正中孟静姝下怀,她正苦于没有适合的人选,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她可是拿捏到位。她瞧着孟静娈年轻貌美,又是自家的亲眷,虽然性格傲娇但没什么心计,指使起来也还算顺手,至少胳膊肘不会向外拧。
这天下哪有什么事从始至终都是顺遂的呢?一开始孟静娈还不同意,她这堂姐又是送礼又是上门苦劝,没少使些手段。直到孟静娈见着了仉南明本人,便一口答应下来。
原本她以为堂姐让她嫁的是个糟老头,哪知这堂姐夫虽年过四十,长得却眉宇挺括,气质沉稳;静时内敛,动时儒雅。一下子她就芳心暗许。
而仉南明为着承接香火,自然也就顺势而为娶她做妾。
她倒争气,进门没多久就为仉府添一男丁,讨得花甲之年的仉母王太君大为欢心,全府上下以此为尊,虽没有宠妾灭妻,也差不多快平起平坐了。
这厢仉南明神之视野见了自己的爱妾站于正妻之后,一身时新的芙蓉水色花边嵌赤色芍药花样的罗裙,梳着鲤鱼髻,戴着宝石粘花,插着金鱼步摇。面色如桃,神情自若。
她见了门口拥挤的贫苦人家却不自觉地手背掩鼻,眉心微皱,满脸嫌弃。
众人一听大娘子来了,更围得水泄不通,有的站着行礼有的立马磕头叩谢。
孟静姝赶紧示意众人起身,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邻里街坊,今日我仉府为祝愿家夫外出寻道求仙顺遂,特设布施于众,望各位紧守次序,以免踩踏拥挤。”
她这一讲,人群立刻松泛了些许。她见正在布施的丫鬟小厮忙不过来,便命身后的贴身侍婢们也去帮手。
她还不忘教育子嗣,便吩咐个人道:“去老太太房中把璃哥儿取来,见识见识乐善好施,顺便教教道理。”
孟静娈一听要让自己的儿子过来看这么些穷苦嘴脸立刻凑上大娘子边上去道一句:“姐姐,这些人真是无礼,领个布施都争抢成这样,依我之见,一个都不给,全撵走。免得搞得门口乌烟瘴气。”
孟静姝一听忍不住想啐她一口,但又忌惮她为家门延续子嗣,便又忍俊下来,说道:“你果然年轻,还少不更事!这是在为仉家上下老幼积善行德。相公此去求法学道也有两年三载了,你只当为他做点善事,以便他出门在外也有高人帮扶才好呀。”
孟静娈听了不为所动,鼻子里轻轻一哼道:“依我之见,不如去装藏个满金满宝的大菩萨供在璃哥儿的卧房里,小孩子心口纯净,天天对着,造一大功德也未可知啊。”
孟静姝一听忍不住怼她道:“妹妹你这是说笑吧,即便是请这么尊贵这么大的菩萨,这竹云香府就没别处可供奉了吗,非得放到璃哥儿房里?这老太太稀罕他跟天上月亮宝贝似的,基本就住老太太屋了,你是说他几时能去供奉一次?”
“哎哟,无心的话,姐姐倒还认真了,再不济请回来了放彤姐儿月姐儿屋里,也大为可行啊。反正这竹云香府以后不都是璃哥儿的嘛。还争个什么要紧。瞧!” 孟静娈指着下面的穷苦人家说道:“没有的人才争呢,还不甘示弱地。”
“你!。。。。。”孟静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正想数落她的不是,前去娶璃哥儿的人脚步匆匆跑来报:“大娘子,老夫人说外面人事混杂,怕碍了璃哥儿的清净,就不来了。”
孟静娈一听大为高兴,得意地附上一声“就是嘛!”
孟静姝沉了一口气,这小的不争气,老的又护短搞得她满心无奈。正踌躇下不来台的时候,她突然猫见她二女儿仉归月矗在丫鬟旁边看热闹。
仉归月快十岁了,跟她姐姐归彤一样出落得十分标致,但性情不像她姐姐一般娴静温顺。她古灵精怪,争强好胜,女子皮相里藏着一颗男儿心,从来服理不服人。
孟静姝立马颜色大变,上去扯住她便说道:“小祖宗,你怎么跑出这里来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怎得抛头露面。赶紧回房去。”
仉归月听了孟静姝的训斥,睁大圆圆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将肩头被扯皱的衣服捋了捋,字正腔圆地说道:“母亲教导的正是,但女儿听闻家父在家时,常设问病救人的道场,想来已是积下了大功德,而今家父出游在外,母亲亲设布施道场,也是效仿家父仁德。女儿虽然年幼,但也是仉家子孙,耳濡目染家风家德,也是想成为尊亲那样的人士罢了。”
孟静娈听了像嘴里吃了没熟的葡萄,酸溜溜地说道:“瞧这张小嘴儿,传承家风?凭你一个区区女子,何必要去揽男子之事儿 ,依我之见,说你喜好热闹才是真。”
孟静姝也不理她那些酸话,便打发了月姐儿的贴身侍婢送她回房。
仉归月行了礼,刚走过孟静娈身前,便说道:“不管姨娘说的是不是真,家里虽有个男孙,也不过小我三两岁,我掂量着他被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视若珍宝 。珍宝就得放在匣子里,哪里会去揽那许多事儿?倒是姨娘捧着这样的珍宝以为占尽先机,怕您凭地白操了心!”
孟静娈被呛了一声,气得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好你个小蹄子,这唇枪舌剑我是招架不住,咱们上老夫人处说理去,看谁白操了心!”说完一边回头瞪了一眼孟静姝,一边把月姐往府里拉。
孟静姝急得赶紧跟了上去,口中呵斥道:“反了反了,这是成何体统。”
她一个箭步上前来拉孟静娈的手,孟静娈死活不放,月姐也急了转头就是一口咬着她的手背,疼得孟静娈一声大叫,立刻缩回收手腕来看,好家伙,这两排对称的牙印都泛着血迹,吓得她一愣。月姐一溜烟儿跑啦,跑之前还不忘啐了她一口。
这厢孟静娈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就往老太太府里跑,边跑边哭,嘴里嚷嚷着:“我不活啦,老太太为我娘儿俩做主啊。。。。。”
孟静姝生怕出乱子,也跟着她往老太太府里去。这一眷丫鬟仆人尾随,纷纷进了紫薇苑的门厅里,末尾的人顺手带上了门户。
仉南明欲推门进去,只见眼前的门户顿时变得模糊,一阵天旋地转,神志像被拉了回来,一睁眼,眼前原本朦胧的结境布满蛛网般细碎,顿时消失不见。
仉南明惊愕不已,立刻正正心神,运结真气,想再续清修,试了几次,都入不了仙境。
小通天顿时出现在眼前,拘一礼,请道:“时辰已到,恭喜缘主出龛。”
仉南明听了此言还有些恋恋不舍问道:“道兄有礼了。在下怎么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进龛仿佛昨日之事。”
小通天笑道:“此去经年,已有四十余载。时间不算短,但每个人机缘不同,也就不知这五世道法的真谛你领略了多少了。 而你来的凡尘俗世依旧岁月如故。”
仉南明起身出龛,他自知时辰已到,便拜别仙道,走出洞府,洞外一道白光倾泻而下,一时射的他眼睛张不开来。
他用手挡住白光,眯着眼睛再回头看时,眼前的洞口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惊奇地找了找,亦是不见。
他经过四十载清修,机缘造化这种事情他心知肚明,他便坦然地立于山崖之上: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好一番人间不得之境。他思念竹云香府,思念家中雅妻美妾,便要打道回府。
这一路巍峨高山,密林屏障,人之渺小,如同蝼蚁。来时的几个随从,有的被大虫吃了,有的被巨蟒卷了,有的体力不支被他遗失了,有的打退堂鼓跑了。
现在只剩他形单影只,但心中道法自然的信念化解了刚来落魄时的无助之感。山路依旧崎岖,但有法力护持,比来的时候轻松太多。
行了三五日,快到山脚处时,突然彩云蔽日,下起了五色雨。这雨水淋在头脸处顿时奇痒难耐,他正好路经一处洞府,洞门上刻有:“小曲岸”,他默念了这三个字也没多想,护住头脸立刻跑进去躲避。
这洞府不比别处路上歇脚的山洞,这洞口不算大,相对隐秘,再者它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他沿迹细看,内壁有云龙花式,再深入几步,可见佛家万字标示。他内心猜想莫非是佛道中人在此苦修。再入洞中见有石凳石桌石台,台面上还陈设茶盏。
仉南明估摸着这深山老林难道有人居住?他正猜测着,突闻深处有汨汨冒水之声,他再寻了进去,这深处景貌令他称奇。
烟雾氤氲处乃是一潭温泉,隐隐约约见一人默坐于泉心。他好奇走近了再看,原来是一女子着粉色纱衣,盘着灵蛇髻,插着翡翠珠钗,闭眼打坐其中。
那女子生的琼鼻娇俏,丹唇含朱,芙蓉粉面,螓首蛾眉。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惊得他连连赞叹。他赞叹之声惊扰了水中的女子,当她张开眼睛时,仿佛真气外泄,顿时嘴角流出一抹鲜血。
仉南明见了此景象也顿生疑惑,究竟这美艳女子是何方人物,又有何因由在此做何事,后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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