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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细细的雨丝连成了漫天的雨幕。
渐渐地,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歇了,然后,车马也停了。
姬府门前的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雨实在太大了些。
忽地,远处的街角拐出来两个文士模样的身影,远远地,便能瞧见。
他们就这么彳亍缓行,雨瓢泼地倾泻在他们身上,身上的衣裳却诡异地不曾沾湿。
直到他们又见了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三人匆匆地迈进了“姬府”的门。
而这二人正是那羽师兄和敖师弟。
“这下应该是齐了。”
“我羽鸩今日便为我鸩鸟一族报仇雪恨。”
原来这位羽师兄叫做羽鸩,而他正是那南岭鸩鸟一族的老祖。百余年前,刚刚化形的他侥幸得到了妖祖大人的一枚信符,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去了妖祖座下听讲。
百年时光,匆匆而逝,等他满载而归时,谁能料到自己一族竟惨遭大变,人族的猎杀差点让自己一族亡族灭根。
他抬头,看着天。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这座镐京城中那令他不喜的人类气息,通通涌进了他的胸膛,他眉头微皱。
而那位敖师弟像是察觉到了他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不由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人看上去走得还是那么不急不慢,可一步却又迈出了三丈多远的距离,不过是几个刹那,两人就站在了“姬府”门前。
“咦,这里怎么似乎还残留着别的异兽的气息?”
门外两人,不由一怔。
……
姬府内,众人分立对坐,而那位姬大人则跪坐在主首案前。
此时,大家面前红木制的案几上,原本放满的珍馐佳肴大多已经失却热气,好几张碗碟业已空空。
案几与案几间间或放置的几盏长脚立鹤油灯静静地亮着,偶地还能听到噼啪一声,那是灯油里进了水汽的结果。
滂沱的大雨,让空气也是潮湿的。
灯火摇曳,原本因为阴沉的天气而略显昏暗的厅堂,此时倒还算明亮。
主宾皆宜,连那位不讨喜的王大人似乎也融进了喜庆的气氛里。
“给诸位大人取酒来,斟满。”
坐在主桌的姬大人此时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两颊通红,言语间弥散出泥泞的酒气。
“怎么,好像换了个下人?”
“大人,你一定是喝多了。”
“我想也是,要是换了下人,她不会不告诉我的。”姬大人说着好像是想起了自己孩子的娘,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微醺的神情。
“给诸位大人们斟酒。”
“诺。”
“恭喜姬大人啊,令公子抓周抓到了长命玉锁,这可是长命百岁的吉兆。”
抓周是大乾朝孩子周岁礼的一部分,周岁礼一般分为祭祖,抓周,祈福三个步骤。而姬府的祭祖礼自然已经提前举行了,毕竟这些宾客都是外人,不可能跟着姬府的人一起行祭祖礼。
今天不过是抓周礼和宴宾客罢了。
“……”
厅堂里,恭贺的祝辞此起彼伏,仿佛在对唱一般。
虽然这位姬大人的孩子早已经被抱了下去,可这并不影响自己等人祝贺啊。下面宾客席的来宾们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像姬大人这种年纪轻轻便功勋累累的将官可不多,以至于连祝辞也开始攀比起来了。
“两件事情都办好了?”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斟酒的小厮在那位王大人的身侧多停留了会。
小厮点了点头,俯身耳语几句,便退了下去。
如果大家还算清明,而且记性也比较好,或许还能察觉,似乎这个小厮和之前给这位王大人打伞的侍从有着几分神似。
可惜现在,在场的又有几个清醒的。
‘哼!喝了这剧毒的鸩酒,你还能拿什么跟我作对。谁又会想到是你家的‘小厮’用阴阳酒壶毒害了你。’这位王大人想着,舒服地眯起了眼。
‘再让人将那颗用鸩鸟精魄炼制的毒珠埋在你家后院,哼!长命锁,我看你怕是得后继无人。’这位王大人想着,表情越发的惬意。可不知道又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咚!”忽地,原本还好好的姬大人顿地一头栽在了案几上,连带着几个碗碟砸落咋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地狼藉。
众人以为这位姬大人只是喝醉了,不以为意,只是收了一直在念叨的祝辞。
王大人看着在场诸人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
忽然,一阵风猛地从外面窜了进来,几盏油灯竟一下子全熄灭了。
原本还算明亮的厅堂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原本哗啦啦的雨声却像是匿了声迹。
凉风习习,却吹得人心神一激,像是在寒冬里被泼了盆凉水,又像是独自走着夜路,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拍肩膀,众人一下子就酒醒了。
“不好!姬大人怎么了?”
虽然室内暗淡,但姬大人毕竟在主桌,下面的人自然将大半的注意力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姬大人虽然很像是醉酒了,但那诡异而令人难受的睡姿,就算了醉的神志不清,也该下意识地调整,可姬大人……
众人不敢深想。
终于,有大胆的人上前一探鼻息。
“姬大人死了。”
上前的那人失神轻喃,而众人闻言却是惊坐起来。
忽然,有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起来了。
“呜——呼——”
冷风呼啸,像是寂静旅途上旅人的嚎哭。
大风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所有的长脚立鹤油灯都挥倒在地,发出一阵“哐当”的重响。
大家有些惊骇。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终于,有一人深吸口气,厉声喝道,“哪来的妖风作祟?”
“哼!南岭羽鸩前来索命!”
一声重哼,像敲在了众人心头的鼓点,众人不由地闷哼一声。
那个白色身影就那么站在了门前的廊间,不知从哪卷来的冷风吹得这人衣角翻飞,猎猎作响。
众人心下里只觉得不在暖屋中,倒像是孑然立在北风呼啸的北地高岗之上。
不由地心中一冷,不自主地伸手裹了裹单薄的衣衫。
而一直伴随在这白袍身影旁的青衫文士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故弄玄虚!”
一个身披坚执锐的虎须大汉猛地大喝,随即拍地而起,拔出腰间的佩剑。
身形电闪,原本离门三丈多远的距离转瞬即到。剑影横掠,像是身击长空的雄鹰。
众人见状,心中暗自叫好。
这等技艺,不愧是乾朝武将。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那人似乎不过只是眨了眨眼,可在这虎须大汉看来,却像是直视那三伏天里的大日,只觉得光芒逼眼,不敢直视,不由地后撤几步。
“这是什么手段?”
虎须大汉不过是看起来莽撞,此时心下已是骇然。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下只是愈发地恨自己为何没弄清形势,就强行出头。
甚至连原本关系不错的这位姬大人也一并恨上了。
而这或许也是来人所希望的。
不待虎须大汉克服这强光一般的眼神,那个身影忽已是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
似慢实快。
而掌心所对的,正是这虎须大汉。
分明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这虎须大汉却感觉空气中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重锤,猛地敲击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直飞而起,直直地横撞在了堂内的一根朱漆立柱之上,而梁顶在这一撞之下,也是“簌簌”地落下些灰尘木屑。
‘这是外放的气?’
虎须大汉只觉得胸口火辣辣地疼,一念及此,索性借机装昏。
脑海里回想的,却是刚才自己那把被打飞的长剑上,映照出的那张猛禽的脸,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无知的猎物。
“还有人要出头吗?”
白袍身影信步迈入,比起直接吞吃这些人的血肉,他更想击碎所有人的胆魄。
他早已经闻嗅到了,自己那些可怜子嗣的气味。
甚至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那种精魄被锁住的痛苦。
血脉相连,那种感受格外的强烈,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一恸。
堂内众人两脚发软,不得不瘫坐在地。
内心极度慌张的他们,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不顾狼狈地,往身后爬了几步,恨不得离这白袍身影越远越好。
只是这厅堂是有限的。
忽地,有人想起了什么,
“对了,王大人,他可是虎贲卫的卫戍长。”
“对,对对,王大人。”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众人齐齐往一个方向望去。
可,那张案几后哪还有什么王大人的人影,那位王大人早就觉着不妙,再加上他知道的更多,一见情势不对就从侧门逃了出去。
一时噤声。
“既然没人出头,那我可就吃了你们了?”
离得近了,众人这才看清了那白袍身影的脸。
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仿佛自己等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看上去分明是张俊秀的脸,但心底里却觉得扭曲而恶毒。
“何方宵小,来我镐京闹事?”
声未落,人先至。
半空中,一名老道凌空而立,气势逼人,连漫天的雨幕也为之一滞。
“是谁打搅我行事?”
羽鸩来到外面的空地,仰头看向天上的那个人影。
来人脚不借力,却能身立虚空。虽然看上去颇是邋遢,但隔空而望,依旧能感受他那半开合的眼里透出的神光。
羽鸩试了试自己“谛听”的神通,竟像是有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绝了他探查的心思。
但行藏难掩,不待来人报上大名,羽鸩已是明悟了来人的跟脚。
“乾朝国师,久仰大名。”
羽鸩虽然是这么说着,手却背负在身后,连正眼也懒得瞧上一眼。
“眼光不假,可惜是一扁毛妖类。”
空中老道手里拂尘一扬。
三千白丝激射出三千道弧光。
羽鸩身形腾挪,而弧光落地,竟像是闪电劈在了地上一般。
土地开裂,草木焦黑。
“来而不往,可不太好。”
羽鸩原本不想与这乾朝国师多费工夫,可此时一激之下,也是动了真火。
白袍一抖,竟像是挽了长弓,又像是触发了机关。
只见无数的小箭流星雨一般,从那白袍之上疾速射向了空中的乾朝国师。
而老道身上却是浮现出土黄色的护体神光。
神光护体,自是将羽鸩的这波反击,防的是密不透风。
小箭虽一接触神光,便如钻头一般急转,奈何神光有老道不断加持,而小箭却后劲不足。
小箭失了后劲,便齐齐往地上落去,忽地化作了紫色的鸟羽,速度一缓,飘然而落。
而此时羽鸩却是迎向乾朝国师,并在半空中身形一变,一只紫色的禽鸟便陡现于空。至于那些飘落的鸟羽,却如那倦鸟归巢,纷纷融入这只禽鸟的身上。
“想不到是只鸩鸟得道。”
听国师的语气也能感受到他有些意外。
凡鸟得道,实属罕见。
虽然感叹这只鸩鸟修行不易,但彼此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方可,国师自知得了大乾帝君的供奉,此时正是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何况,等到做过这场,更多的好处也就不难要来了。
事实上,这两只异类来镐京的第一时间,他就知晓了二者的到来。
只是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打断自己的修行。
比起做一朝国师,他有着更大的野望。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到此地,便直接以势压人的原因。
这两只异类过界了,且影响了他的修行。
在羽鸩看来,一番交手也是不可避免。
虽然如今大乾当道,比离山部那些夏国余孽威势更甚。
但与离山部人人血脉相连,牵一发便动全身的情况不同,在这镐京城,即使是普通人也知道,只要注意别招惹麻烦,那些大人物未必愿意舍得为升斗小民出力出血。
羽鸩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做得过了,可只要让对方觉得出手的代价够大,自己也自然能全身而退。比如这个国师,未必就愿意舍身和自己一战。
一念及此,两方就像是约定了一样,同时出手。
羽鸩扑扇羽翼,气流裹挟而动。像是勾动了九天之上的罡气,凛冽的罡风如刀如枪,猛地激发出来,向国师劈刺而去。
古老相传,在神州大陆外的无尽虚空有虚空异兽,身形高大如山,有擎天之力,血液流动间,其声如熊咆龙吟。更有百般异能,神鬼莫测。
倘若那虚空异兽能进入这神州大陆,便是一番生灵涂炭。
幸好在神州大陆与无尽虚空之间存在万丈罡风,像是一层保护屏障,断绝了绝大多数虚空异兽对神州大陆的念想。
可见这罡风的威力。
而这国师也自是惊讶,这等神通竟是由鸩鸟这等凡鸟激发出来,像是一个镐京的普通百姓执掌了大乾帝君的权柄,他觉得不可思议。
国师连忙左手甩动拂尘画圆,右手以剑指为笔,以气血为墨画方。
“幸好还有这招。”
国师心念及此,但已是腾不出手,来擦拭额头在上一个眨眼间沁出的冷汗。
一个刹那后,国师收手。
只见他脸色微白,长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国师左手所画的圆清气自生,右手所画的方吸纳下方浊气。
圆受清气,浮在他的头顶;方纳浊气,敛于他的脚下。
刹那间,他便像是化作了一枚鸡子。
这乃是身化混沌的神奇手段。
罡风与这蛋壳般的保护罩子相接,竟激荡起无数的火星。
而此时“姬府”原本翻新的院落已是墙塌顶飞,原本的宾客此时已是两股战战,却又是像将要溺死的人,双手猛力而胡乱地抓扯着四周的器物。
其中幸运的,自是抱住了堂内柱子的那一批。而更多的不是撞在了四周的墙上昏厥过去,生死不知,便是被倒卷而起,在凛冽的罡风中被割成碎肉,衣片翻飞。
而交战中的二人显然无心在意这些,即使是交手的余波,隔着十几二十丈,便造成了这等的灾难。
国师阵仗已成,便无需维持。可羽鸩却还在不断鼓动双翼,引动罡风。
国师见状,口中便念叨起来。
国师的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具体是什么。
但却能看的分明。
竟是“言出法随”的神通。
一个个金文小字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只见小字如小人一般行动起来。
有的手拉着手,有的抱在一起,还有的则独自转圈。
便只见此地风云突变。
原本空中停滞的大雨倒卷而回,深沉的天空猛地变得昏淡无光。
“轰————隆隆————”
天空中又陡然浮现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光。
这竟是一道道巨大的闪电,浮动间如同一条条白色游龙,又像是撕扯着这一片漆黑的无数白色虬臂。
天空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只是却不是因为那被遮蔽住的一轮白日。
闪电直直地劈向羽鸩。
羽鸩不得不中止神通,神通反噬的伤害直接挫伤了他的脏腑,一口逆血涌上喉头。
谁能想到居然有这等妙法可以抵挡自己的神通,原本以为该是罡风洗礼,对方若不退却便只有一死的结果。
拼斗神通,失了先机,便已是输了大半。
他强自将逆血吞咽下去,而后身形变换,双翼如盾,将头和身躯包裹起来。
他自知先机已失,又快不过闪电,只能硬捱。
紫色的羽翼表面浮光溢彩,光彩之间还可以看到各种纹路流动。
“远古凤凰纹,孔雀纹,玄鸟纹,……”
他不得不激发了血脉的力量。
燃烧血脉,在血脉之力的加持之下,这才出现了五色甚至七色玄光护体。
闪电愈近,威势愈大,羽鸩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自己体内传来无尽轰鸣声,又仿佛是回到了万年以前,那时人类还不过是万族中的普通小族,而自己刚刚出生,当自己听到第一声惊雷的时候。
“滋滋滋——”
第一道。
第二道。
第十道。
…… ……
终于,恐怖的雷霆以无上伟力直接击穿了他早已经黯淡无光的护体玄光,他的羽毛和表面的皮肉受到剧烈的灼烤。
羽鸩只好勉力抵抗。
言出法随,不愧是强大神通。
雷霆渐歇,云消日现。
灼烧的力度不断减小,最终消失。
可他的羽毛和表面皮肉已经变得焦黑。
如果揭开那些焦黑的羽毛,一定能注意到羽鸩的两翼,表面已经出现了叶脉般的雷纹伤痕。
鸩鸟已经直接被打落在地,甚至身下已经有了个不浅的深坑,原本表面光鲜的鸩鸟此时已经十分落魄。
羽鸩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血,咳嗽了几声。
他已是受了重伤,当然,细加疗养,也不难痊愈。可这老道未必会给他这个机会,到时候,一些压箱底的拼命手段也不得不掏出来。
而这发生一切都落在了后院那个青衫文士的眼里。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这只鸩鸟的身边,他的脚下还踩着一个刚刚被他一道带来的人身,看相貌正是那王大人,只是比之前落魄惨淡了不知多少倍,人更是早已经昏死过去。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揭开塞子,把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滴在了身旁鸩鸟的身上。
“这是青龙精血?”
半空中,原本老神在在的国师老道忍不住惊呼。
青袍文士没有说话,但事实已经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那一滴血珠滴落,便看到那滴血珠在空中就化作龙形。
血珠化作的小龙在羽鸩的体表游动,不过只是不经意间传出的一声龙吟,却勾动了余留下的几个宾客内心深处的悸动,脸色发白,气机一滞。
这就是真正龙族的血脉威力。
滴血化龙,凭空生威。
而羽鸩的鸩鸟真身也在那一滴精血的游动挥发之下,肉眼可见地,渗出许多乌黑的血渍,而稚嫩的新羽也如雨后春笋不断新生。
他原本萎靡的精神也重振抖擞,不费力地站了起来。须臾之间,那一对羽翼哪里还能看到之前的惨状。
“不愧是东方甲木青龙,一滴精血就有生发万物气机的能力。”
国师老道见状,出声赞叹一句。
青衫文士却是叹息了一声。
他叹息却不是在后悔给了这滴精血,虽然他之前还在为一颗水灵珠耿耿于怀,而这青龙精血未必比它轻贱。他只是可惜这位师兄并非龙族中人,由于这个限制,这精血便不能内服,只能外用,效果自然就差了七八成。
羽鸩重新化作人身,打算向身边的这位师弟道谢。
这是救命之恩。羽鸩心中清楚万分。
“师兄还请不必如此。”
青衫文士却是拦住了他,也不许下什么要求。
比起这位师兄,在后院的他知晓的更多。
他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珠子,珠子的表面却不断往外挥发出黑色的雾气。
黑雾缭绕,仿佛还能听到冤魂厉魄的尖叫。
羽鸩两眼赤红地望着这颗珠子,两行血泪竟就这么流了下来。
他双手有些颤抖地接了过来,捂在胸口。
他闭上了眼,默然不语。
这片天地却冷了几分。
肆意的杀机在酝酿。
‘这是我那些无辜孩儿的精魄啊!谁又能防备到万里之外的杀机呢?’
而国师却还留在半空不曾动手,但青衫文士却在小心防备着他。
他也不曾带上第二滴精血。
而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却是从青衫文士的脚下传了出来,
“国师救我!王上救我!”
王大人的求救声中气十足,根本看不出刚才还是副进气少,出气多,半死不活的模样。
青衫文士也是意外,不过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这人大概是刚刚凑巧沾染上了一丝青龙精血的气息。
而身体恢复的他,便在刚才醒转了过来。
……
二十里外的中宫,这是大乾帝君的帝宫所在。
如今中宫的女墙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屹立在那,极目远眺西城的那个角落。
大的是大乾帝君,而小的不过十岁的样子,正是大乾的帝子,未来的大乾帝君。
忽然,一个虚幻的身影陡现在两人的身旁不远处。
“帝君,不知我这么做,你还满意吗?”
虚幻的身影和那国师老道竟十分相似。
笑谈间,老道的两撇八字须也是随之翘动。
大乾帝君缓步转身,顾盼间王霸之气展露无遗。
“寡人自然是十分满意,只是不知道为何国师不赶尽杀绝?难道是不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语毕,大乾帝君目光直视那国师虚影的双目,仿佛想透过那虚幻的身影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打算。
“帝君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已经尽力了,你是外人不清楚,其实啊,这神通法门可一不可二,连着用我可就要气竭而亡了。”
那虚幻的身影声音温和,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循循善诱。
“哼!在寡人面前可就不要用这种下作手段了,不然你那白玉观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建起来了。”
“帝君可不是误会贫道了。”老道虚幻的声音再次传来,此时的声音却又没了刚来那种魅惑的感觉。
“再加三成供奉,给寡人留下那两只畜生。还有,救下异类脚下那人。”大乾帝君声如洪钟,却是给出了好处。
“再加一成,贫道这就舍命去给帝君救下那人。”说着,老道的虚幻身影便如泡沫一般陡地破碎不见,余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根本不容大乾帝君分说。
大乾帝君却是一脸愠怒。
狠狠一挥袖,身上穿着的绣着十二章纹的黑色衮服也因此有些不整。
“父王,请您息怒。”年纪不大的大乾帝子却是连忙扶住大乾帝君,婉言相劝。
“吾儿可有什么疑问?”大乾帝君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视线似乎又回到了西城那一隅之地,仔细看,又好像飘忽不知所注。
“父王明察,孩儿属实不能体会,父亲为何要与国师这样下作的人打交道,又为何愿意多出一成的供奉来救那王大人?孩儿不信父王没有料到国师会再提要求。”
“你还小。”大乾帝君回头,摸了摸自己这位麒麟儿的小脑袋,虽然这个孩子年纪还小,却十分懂事,很像自己小的时候。
“如果三成供奉能留下那两只异类,三成供奉又算得了什么?”帝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一成供奉能救下王卿,一成供奉寡人还是舍得出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寡人愿意出这一成供奉,以后便有人愿意来做我有穷氏的家犬。”原来,这大乾王室乃是出自有穷氏。
帝子看了看旁边的卫士和婢女,又是点了点头。
“那父王又为什么说如果呢?”帝子,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大乾帝君原本敛住愠怒的脸上却是浮现了平时也难得一见的笑言。
“因为那位王卿是真小人,所以我能放心用他。有他在,这些逆臣生死就在我的手上,一念生,一念死。至于那位国师,不过是条养不熟的豺狼罢了。这两只异兽留不住,而那位王卿也未必救得下来。”
这时候,大乾帝君也不自称寡人了。
“那,父王为何还愿意多出那么多供奉?”
听到自己父王的解释,帝子越发的不懂了。
“因为,还没到掏出棍棒的时候啊。”帝君却是感叹了一句。
帝君顿了顿,像是换了个话题般,继续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那国师居然想在寡人的镐京城仿照那白玉京建一座白玉观。你可知,白玉京是什么地方?寡人告诉你,那是天上仙人的宫殿。”
“哼!他想在寡人的大乾做仙人,那寡人这大乾的帝君岂不成了这厮的奴仆!”
此刻,大乾帝君的眼里已经杀机毕露。
大乾帝子一时骇然。
……
偌大的镐京,如今便只有西城这一隅,诡异地放晴了。
“师兄,就是此子,在近二十年间谋害了你近全族性命。”
“你手里那颗万魂珠,也是之前他命人藏在这里的。”
青衫文士几乎是在这位王大人惊呼求救之时,便是狠狠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似是不解气,又狠狠地踢了两脚。
然后这才解释。
这位王大人受此重击,顿时是一口鲜血咳出,昏死过去。
羽鸩闻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杀意。
“啊——”
他一声悲鸣,分明是人的怒喝,可听着却像是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而这时那个凌空而立的国师忽然开口道,
“贫道现在心情好,你俩留下脚下那人,我可以做主放你们走。”
看其颇为自得的神色,像是得到了什么好处。
羽鸩闻言,顿觉受到了侮辱。
说来也是,若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想让人放弃血海深仇,那不是这血海干了,就是把人当成了傻子。
何况,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像是在拿捏两只大点的蚂蚁。
莫说是羽鸩,此时,那位敖师弟也是青衫鼓胀,暗自攥拳。
当然,若是国师刚才没有去要好处,自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本意不过是想让两人早点离开,哪能料到在自己分身前去议好处的时候,这二人刚好有了这番交谈。
待得他神魂与留在此地的心神相融,他的脸色也变成了猪肝色。
“这怕是得不死不休了。”
他怨毒地眯眼看了被那青衫踩在脚下的那人一眼,却是把这笔帐记在了他的头上。
当然,他也未必怯了。
羽鸩幻化出真身,偏过鸟首,锋利的尖喙从脖颈处啄下几根羽毛。
这几根羽毛看着与普通的鸟羽好像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看,才能发现与之接触的虚空正不断涌出死气。
“唳——”
鸩鸟腹鸣一声,那几根羽毛竟像是三伏天里的冰块一般,直接融化在了鸟嘴里。
鸩鸟腹部一鼓,接着猛地一缩,鸟喙微张,便只见有三颗道不清什么颜色的液珠猛地从鸟喙中飞出,依次激射向半空中国师老道。
天地一暗。
而液珠飞过的虚空正不断轻颤,像泛起了波澜。
死气滔滔。
国师心中了然,这只鸩鸟已经激发了压箱底的狠招,他也不敢藏拙。
只见他双手结印,十指翻飞。
至于原本手持的拂尘早已经被他收在了腰间。
只见指尖,金光四射。
“咄!”
国师轻叱一声。
金光之中,凭生印文。
斗大的金字不断电射向三颗液珠。
然而,金字明灭,三颗液珠却是来势不减。
国师脸色紧绷,眼见液珠就要砸到自己身上。终是狠了狠心,十指指尖各逼出一滴精血。
有精血为佐,此时结印速度明显快了三分。
且若说之前的印文虚虚实实,那此刻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一般。
更多的金字与液珠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两座冰山相撞,便只见虚空如海水被激起波浪般发出了澎湃的声音。
三颗液珠还在不断靠近,国师的十指已经有些微颤。他那猛然发白的双唇,可以看出刚才逼出十滴精血的消耗极大。
“啵!”
一声轻微的,像是泡沫破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国师的脸上不由地露出喜色。
一颗液珠被磨灭了。
接着,
“啵!”
又一颗液珠被磨灭了。
然而,就在国师正准备舒一口气时,最后一颗液珠却猛地胀大了几分。
原本势均力敌的金字刹那间就被磨灭,失了抵挡,液珠再次激射而来。
国师顿时失措。
就像两军交战,原以为要面对的是手持石器的部落队伍,谁知道竟然是大乾的百战雄师。
来不及反应的他只好勉力向左挪动半个身子。
“轰!”
膨胀后也不过珍珠大小的液珠猛地砸在了国师的右肩,却像是硕大无朋的天外陨石砸在了高岗之上。
国师整个右半边身子直接塌了,不仅如此,整个人也被带的往身后九天飞去。
去势如虹。
龙有逆鳞,鸟有虚颈。
鸩鸟一族,天生剧毒。而他的这几根颈羽之中更是蕴含着毒性强烈百倍不止的剧毒。
便是只与虚空接触也能产生滔天的死气。
而地上再次化作人身的羽鸩也不好受,此时,那种剜心掏肺般的痛楚越发强烈,羽鸩只觉得自己每一块血肉都像在被烈火炙烤。
但他还是强撑着,而身侧的那位敖师弟也没有伸手扶他。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不知多远的虚空之上。
“哼!”
一声饱含怒气的哼声从四面八方包来,而此时原本已经杳无一物的半空之中,国师老道的身影陡现。
此时的他凄惨无比,白色的肩胛骨直接裸/露在空中。
可以看到那里好像还有气机波动,偶尔还能看到体表浮现几个少见的金文,似乎是在抵抗着之前那颗液珠的进一步侵蚀。
“你们惹怒贫道了!”
自知被算计到的国师老道,早就没了之前的那种风淡云清的气质。
“白玉观!”
却见那国师老道,左手伸出,一座全部由白玉搭建而成的道观便是浮在了他的手心。
道观不过手掌心大,可在外人看来,却仿佛是一座真的道观。
道观四合层叠,中轴相交处,一座玉质的殿堂格外巍峨。殿堂之内更是端坐了一个小人,观其相貌,竟与这老道有九成相似,只是更加圆润自然。
国师把左手往前一递,这道观竟然迎风见涨,须臾间竟比那“姬府”院落还大了几分。
而那敖师弟看了一眼旁边的师兄,却是放下书篓,变幻真身,竟是龙子赑屃,形似山龟,却是龙头利牙。
只是不知怎得,却是不见背上背负的大山。
古老相传,‘赑屃,形似龟,好负重。’
但比起那愈发雄伟的白玉观,这只赑屃显得有些渺小。
赑屃轻喝道,
“法天象地!”
原本就丈许多高的龙子赑屃瞬间身化百丈高巨兽,至于覆盖的地面竟有小半个西城大小。
四肢行进间,便是楼塌地陷。
“哼!龙血混杂生出的异兽,给贫道镇压!”
国师老道见到这异兽真身,似是更加不喜。
只见他左手翻覆间,便又往白玉观上施加了一股强大气机。
“哼,我敖己何惧之有。”
甫一接触,便只见敖己的龟背被那白玉道观压出几道裂纹。
敖己不由地往地上一趴,又是不知多少院落倒塌。
古老相传,远古时,盘古大神在开天劈地之后,面对不断闭合,欲重归混沌的天地,便是以一式法天相地,化为十万八千丈的巍峨巨人,一力抵住。
而敖己使出这一天赋神通,自然也是勾动了这方天地间遗留下的那一丝盘古大神撑天的气机。
可即使如此,依旧只能勉力抵抗。
赑屃敖己自知不妙,连忙吟道,
“师兄快逃,这老道的这件法宝居然比人族祖器威力更甚。你快去东海海滨,现在只有我父祖能够救我了。”
羽鸩自是明白,此时那老道正是忙着镇压敖己,等到老道腾出手来,收拾已是重伤的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敖己师弟已经不止一次救了自己,自己却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过绝情绝义。
内心思索,羽鸩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感情。
此时的他,已经没多少再战之力。
纵然还有压箱底的手段,可面对这等法宝,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
羽鸩再次化作一只鸩鸟,急速南飞,临走前,却是一道气劲暗自打在了那个王大人的身上,只见他胸口为之一陷。
不论祸根,这人却是祸首。
“腌臜老道,你就这点本事?不过给你爷爷挠痒罢了。”
敖己的龟背早已经被压出了深壑,连藏在里面的血肉也翻了开来。
可他犹自嘲讽那国师老道,只是吟喝间,有些气力不足。
待得羽鸩走远,消失在南方的天际,敖己再也支撑不住,法天象地的神通顿时不在,恢复成丈许多高的真身。
原来,那丝盘古大神的气机早已在白玉观的镇压之下被消磨殆尽。
刚才,他不过是在用意志在强自支撑罢了。
“哼!你这杂种,以后就给贫道在观前驮碑吧。”
敖己却已经昏厥过去,已是无力反驳。
国师老道挥手把敖己一抄,原本丈许大小的赑屃真身如今已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至于那白玉观,早已是仿若通灵一般,自动融入了老道的身体之中。
忽地,老道一口黑血猛地吐出。
老道忿忿地看了一眼天际,转身往东城飞去,那里正是他的道观所在。
至于大乾帝君那,他已经无力去掰扯些什么了。
却见没过多久,却是有一身穿十二章纹黑色衮服,头戴垂白玉珠十旒平天冠的人影来到了此地。
此人正是大乾帝君。
他踱步走到了那位王大人的身边,而身后则跟着一大队人,其中有卫士,有女婢,还有几个史官和礼官。
“来人!”
一个卫士领命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给寡人想办法,一定把王卿给救活了,不然寡人削了你们脑袋。”
卫士闻言面色一苦。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像是特地来救这位王卿似的。
毕竟那几根立柱旁,还苟活着几个他的臣子,而这大乾帝君却是正眼也不瞧上一个。
而这幕落在那些臣子眼里,不由地有些眼红。
圣眷之浓,莫过于斯。
至于大乾帝君此时真正所想,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果然不出寡人所料,今天怕了毁了你小半道行吧?’
‘哼!你又岂能算到寡人这个王卿做了什么?自以为得了便宜,寡人的好处岂是这么好拿的。’
“对了,寡人觉着这里妖气重,来几个人给寡人把这座院子好好地烧上一烧。”
十六人抬着的玉辇之上,觉得离自己计划更近一步的大乾帝君难得惬意地躺着。
“还请王上注意礼仪。”
这是礼官的声音。
大乾帝君忽然觉得不是那么惬意了。
……
与此同时,西城与南城的交界处,一辆马车死命地疾驰着,像是在逃难一般。
幸好此时,此地还下着大雨,路上并没有见到几个身影。
不然必是要酿成几桩惨剧。
马夫是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此时正面色紧绷。看他面相,有些营养不良。
但他手上的缰绳却把的极稳,拉车的骏马像乖巧的宠物,极其听话。
马夫身下的马车,却是十分豪华,拉车的是两匹青骢宝骏,车体用规整的红木打造,上面还颇费心思地雕镂了鸟兽鱼纹,最后配上丝质的门掩和绸布的窗帘,这很难与马夫身着的麻布素衣联想在一起。
忽然,马车里伸出了一个妇人的手,牵了牵马夫的衣角。
马夫小心地侧身看了看身后,像是在看有没有追兵,又好像是在看有没有洪水猛兽。
直到觉得没什么危险了,这才停下了马车,而此时又行过了半条街道。
“吁——”
马夫狠地一拉缰绳,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缓,露出几许懈怠之色。
“夫人,怎么了?”
“你看吧。”
一个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不知是惊到了还是吓到了的妇人,却是满脸愠色地一指身后的小人。
“什么?女儿竟然把小公子给偷抱出来了?”
马夫也惊了。
只见背对着妇人的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怀里正藏着一个嚎哭的男婴。
而此时小姑娘还在低头逗弄着这个婴儿。
若不是这个哭声,可能惊慌中的妇人甚至都不能发现这个小婴儿。
“年年,你怎么这么大胆?我就不该带你来的。”他喝道。
马夫想起了来时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自己这个活泼的女儿可给这一趟出行横添不少周折。
最后,又因为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吵着闹着要买泥人,就连姬大人家公子的周岁礼也差不多错过了。
“可我喜欢这个弟弟,我想带他回家作伴。”小女孩口齿清晰。
“回去我再收拾你。”马夫忿忿地说道。
自己这个女儿年年原本不过是有点调皮,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
生死攸关,她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我们快回去。我就是宁愿冒死,也不能做这种事。”他说着,便打算掉转马头,往回走。
“轰——咚——”
马夫不过刚调转马头,却是听见了一声巨响,而声响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马上要返回的地方。
接着,他便瞧见了滔天的火光,隔着十余里,也仿佛有股热浪扑面而来。
心中一悸。
“罢了,等事态平息了,我们再回去。现在,还是先找个地儿歇息下来,静观其变吧。”
马夫喟叹一声,内心已然觉着十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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