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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从方家赶来的人手,已经将齐家大宅门口的尸体收拾整齐,用裹尸袋包得严严整整,依次排放在大门侧边的柳树下,等待家属认领,并准备了钱财,向前来领尸体的家属发放丧葬费。为防止有不甘者闹事,还专门派了五六十条大汉,排在门口。在宸霁、宸霏出发前,尸体已经被认领完毕,宅门口的土地浸透了鲜血,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走出城门,宸霏在马背上回头望,深深看一眼这长安城,余生漫漫,不知再见会是何时。
齐家大宅中,齐圭床榻前,方夫人满脸倦容,正在垂首泣涕。宅院中,仅剩的几个仆妇,一色着了素净的粗布白麻衣,正在将朱红色的灯笼全部撤下,换上素白绢子扎成的灯笼;往大小门楣上,捆扎上大朵大朵的素绢花朵;灵堂被打扫干净,大堂正中,安置好一口大气端庄的楠木棺椁。
方姨娘一身素净的白衣,犹豫着进入房内,走到方夫人身边,轻声说道:“姐姐,移尸的时辰到了。厅堂已经收整妥帖了。”
方夫人抬头,用手帕将脸上的泪珠擦拭而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齐圭枯槁如木石的面庞上。
方姨娘接着说:“姐姐,报丧便不必进行了吧?讣告已经写好,当发不当发?就是齐臬大哥,需要知会一声么?”
方夫人摇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都不必。只需差人往辋川深谷,知会一声便可。若他闭门不见,便不必言说。”
方姨娘点点头,扶着方夫人起身更衣。给一旁的婵俐吩咐即刻快马加鞭去辋川,婵俐领命,疾步退去。
二人来到厅堂,方家来的帮手,已经将齐圭的遗体停放在灵床上。见二人到来,垂首低头,静立一边。方姨娘说道:“姐姐,已经为姐夫整顿过遗容了,你且去告别。”
方夫人一步三摇晃地走到灵床前,细细端详齐圭的面容。这是她的一生所爱,如今,终于走到终点。想来,他最后一丝呼吸,应该是在大宅门口的屠杀进行时就消散了吧?可惜,他走时,身边空无一人。爱了一生的人,竟让他独自去了。念及此,方夫人心口一阵绞痛,暂缓片刻后,拿起木梳,在齐圭鬓上梳理几下,又拈起面巾,细细擦拭面容。
方姨娘走来,将方夫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礼官走上前,口中唱道:“小殓,更衣含钱,起。”
方夫人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色泽温润无比的玉玦,轻轻按动齐圭的下颌,将玉玦放入齐圭口中,念叨着:“玦者,诀也。齐郎,而今,终与君诀。”随后,几乎就要站立不住,婵芳紧跟着,一把扶住。
礼官口中唱道:“大殓,入棺随葬,起。”
两名帮夫走上前,将齐圭的尸身稳妥抬起,安放进寿材。又两名帮夫走上前,将方夫人挑选好的物品,一一放入棺内,作为随葬。
礼官看一切均已妥当,口中又唱道:“殓毕,移柩入殡宫。”
暮色已至,方夫人执意不肯歇息,面对方姨娘的劝告,方夫人一面不停地往盆中焚烧纸钱元宝,一边说道:“原是我无用,未能给他留下一儿两女,如今宸霁也不在身边,可怜他竟无孝子守孝。我必须替他守灵。不然,你让我如何安心?”
方夫人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方姨娘便也并不能再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
因情势不比以往,为了不引人注目,更是为了避免引人猜测,一起只能从简进行。按习俗,停灵至少需要七天,但现在只能停留一夜,明日午时之前,便要将安葬事宜进行完毕。辛好齐家有祖坟,所以一起诸如看风水、择吉地等事宜皆可免去,只待明日鸡鸣之后,便起行出殡。
此时的宸霏、宸霁,已经纵马奔出十余里。二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崎岖的狭窄的山路小道,二人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当大致方向是一路西去的。
午时,二人抵达咸阳,彼时的咸阳城,与长安城相差并不多。咸阳多道院,二人见前方有一座道馆,时至中午,腹中饥饿,身上困乏,便决定前去歇歇脚。
进入道观,道士们并不过分热情也不十分冷淡,二人表明来意,道士倒也不含糊,招呼着用了饭食水茶,便留二人在堂中歇息,道士自行离去。
二人歇在堂中,彼此商议该往何处去。昨夜走得仓促,并未想过,出了长安,身为长安逐客,又该去何处容身?
二人思量许久,竟发现,目前除了在沙州城还有个相识的曹雁北可投靠之外,似乎还真是没有地方可去了。而且,想要完成未竟的事业,确实是还需要再去沙州城。但同时又顾虑到再次叨扰曹家,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还算是新识,交情似乎并没有达到可以投奔的地步。而且,上次在曹府吃住月余,这份恩情,还并没有偿还。兄妹二人一时犯了难,心中各有考量,虽身子靠着椅子歇息,但心中并未停止思量。这种不知前路的迷茫,实在是愁煞人啊!
正思虑万分之间,只听有杂乱的脚步进来,听着言谈,似乎也是歇脚的行人。宸霏忙转向内室,毕竟是女子,总不方便见外人。
宸霁望向门口,他总觉得这脚步声与话语声有些熟悉,待道士引着的人一踏进门,看清来人的模样,宸霁不由得上前一步,问出声:“可是沙州雁北兄??”
宸霏闻言,不由得从内室探出半张脸,也想一探究竟。
来人相貌堂堂,面容上带着异域气态,身着利落的短打,足蹬黑皮靴,俨然预备长途奔劳的模样。这眉眼神情,可不正是曹雁北?
曹雁北上前,拍拍宸霁的肩膀,朗声说道:“好我的宸霁兄,可让我一番好找啊!”
宸霁诧异不已:“你找我?你怎知我在此处?”
曹雁北谢过道士,在椅子上坐下,先饮尽一杯茶水,这才说道:“自你兄妹走后,沙州城遍传着长安城被战祸夷为平地的消息。我在家中坐卧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之后,想着不如来长安找找你们,也顺路探探中原风土人情。对了,月牙儿姑娘呢?怎么只你一人?”
宸霏从内堂走出,施了一礼,坐在宸霁旁边。
曹雁北一双眼睛直直地瞧向宸霏。宸霏倒是神色如常,似乎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端起手边的茶杯,啜饮着。
宸霁问道:“雁北兄,快说清楚啊。”
曹雁北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今日鸡鸣时分,我与大哥,赶到长安城门,在城门处碰见了策马飞奔的婵俐姑娘。一问,她是方才报完信,准备去追你们兄妹传信,我们三人便一同,按婵俐姑娘的推测,一路找着你们,这不,便在此处遇见。”
正说到这里,从门外走进两人,可不正是康林轩与婵俐二人。
见到婵俐,宸霏问道:“婵俐,你可有消息带来?”
婵俐看堂中有着许多人,面露难色,似乎不知当讲不当讲。宸霁说道:“可是关于家中事宜的?”婵俐点头。宸霁说道:“无妨,你且说来,这里并没有外人。”
婵俐便将齐圭辞世仙去的噩耗如实说来。宸霏脸色煞白,宸霁脸色铁青。宸霁、宸霏二人一时之间,都无言以对,心中虽难以置信,但只能硬生生消化这个噩耗。曹雁北与康林轩听到,虽与自己无甚关联,但到底是旁人家事,且又是悲痛之事,不便再呆在这里,便端着茶水往门外等候。
宸霁说道:“不行,我必须回去。舅母无所出,舅舅下葬没有孝子打引招魂幡,这让他如何瞑目?”
宸霏拉住哥哥衣袖,示意他暂时镇定。
婵俐接着说:“公子,姑娘,夫人命我转告你们,万万不可因此就返回,直往沙城走,不要回头。夫人还说……”宸霁急道:“还说什么?你快说来。”
婵俐说道:“夫人还说,老爷是她支撑齐家的唯一动力,如今老爷已去,她便回归母家,以避免暴民再来滋扰。她要你二人自作打算,羽翼不丰,不可还乡。”
宸霁正是头脑血热,一心只想为舅舅体面安葬,必须回家做些什么。
宸霏看看劝不住,眼神示意婵俐。婵俐会意,说道:“公子,若没有意外,为了稳妥起见,老爷的灵柩,此刻已经落土了。公子就算回去,也赶不上了。”
听得此言,宸霁喉咙一热,一口热腥涌出,跌坐在椅子上。
听得动静,曹雁北与康林轩进来查看。看看宸霁,看看曹雁北,宸霏说道:“二位能远道而来,实在是不胜感激。而今,我兄妹二人身为逐客,是被城中百姓驱逐出来的人;而现在,也算是没有家园可依靠了。说来,也只能前往沙州城能算一条出路了。还望二位能照应一段,敢问二位意下如何?”说罢,屈膝深深行礼,并不起身。婵俐见状,也随之屈膝行礼。
曹雁北慌张得手足无措,看康林轩扶起婵俐,才慌忙扶起宸霏,说道:“月牙儿你不必如此多礼。且不说照顾一段时日了,就是照管一辈子也可以。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宸霁此刻也恢复心力。很显然,舅母所做的,都是为了不让他兄妹二人再身陷险境,才如此决绝。即使如此,那便罢了。宸霁走出房门,朝着齐家大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仓天后土,为我作证。此去沙城,必丰羽翼。待来日,归长安,除奸人,复我齐家光辉!”
一行五人,谢过道士,便准备出发。道士却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修行人,见着一行人气度不凡,便多问了一句:“敢问几位后生,是何人?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
曹雁北一听,立刻生了戒心,说了几句不相干的,便敷衍过去。道士也不在意,依旧笑笑地说道:“我劝各位后生,执念莫要太重。人生苦短,切莫被什么冲昏头脑迷失心智浑浑噩噩半生不醒,从而忘却自己是何人,所从何来,将往何处去啊。”
虽萍水相逢,但道士所言也是良言。一行人拱手谢过,各自上马,便往前奔去。
路上,婵俐向康林轩说闲话道:“可真是个操心的道士呢。我呀,我是婵俐,我从长安来,我往沙州城去喽,多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好生思考?”
宸霏听到婵俐的话语,一时觉得婵俐的回答肤浅可笑,刚要出言笑她一番。但话未出口,转念一想,是啊,婵俐的想法,虽然简单却再真实不过。婵俐从来都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她与婵伶的目的都很简单,跟随自己与哥哥,至死不渝。她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而自己呢?我究竟是谁?齐宸霏?齐家的姑娘?九尾恶鸟的转世?佛魔争斗的赌注?亦或是---灭佛降魔之人?宸霏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忙调整思路,连日来的这种种异常,不可能是人们自己萌生的想法。九尾恶鸟转世的谣言,早就有了,为何之前一直相安无事而现在变得无法调和?这必然有人蓄意为之,目的就是将自己逼出长安,回到沙城。而这一切,除了想利用自己达到某种目的的无来,还能有谁呢?毕竟,为了娘亲的肉身,无来能花16年苦心经营,并最终达成目的。那现在,为了得到自身的一缕情根,怎么会吝惜几条人命呢?很可能,舅舅的死,就是她棋盘中的一步。想到这里,宸霏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既然如此,便孤注一掷赌一把。现在,自己也算是孤身一人了,便无所畏惧地随性而为吧。
宸霏重重甩起马鞭,马儿吃痛,纵蹄狂奔,瞬间便把宸霁四人远远落在后面。曹雁北惊叹不已,与宸霁互相对望一眼,四人纵马追赶。到底是年轻,生命的活力与张扬,比日光璀璨,比剑气凌厉。
长安逐客已无家,纵马扬鞭向沙州。血雨腥风席卷来,佛魔皆成尘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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