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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戌时,天色如昨日般阴沉,婵芬、婵芳已打点好二人的行装,马夫牵着两匹骏马,宅中的丫头婆子们也都静立两侧,程方正先生和武师也都在场,只是不见婵伶、婵俐的身影。兄妹二人正疑惑,方姨娘似乎看出二人心里的疑问,说道:“那两个丫头舍不得你们,又嫌你们不要她二人陪同,此时左不过正在房里,又是怄气,又是掉眼泪的。”
兄妹二人眼见得大家皆是心情沉重依依不舍的样子,内心也仿佛压了千斤重担,千言万语压在喉中,说不出口。方夫人从房中走出,眼睛是红肿的,形容有些枯槁。方夫人开口:“你二人随我来,拜别你舅舅。”二人来到齐圭床前,望着从来便如此静静躺着的舅舅,本身二人对这个舅舅是没有多少感情的,但自昨日,知道了那些前尘往事,心中却也感慨万千,二人重重地磕了三次头,宸霁说道:“舅舅,今日我与宸霏将要辞别您,前往沙城,您就静待我二人的佳音吧”。
三人一时无语,起身,便往宅门处走去。
伴着昏惨惨的夕阳余晖,兄妹二人与大家一一辞行后,从马夫手里牵了马,宸霁扶宸霏上马,随后上马,二人操纵辔头,在宅门前绕了三圈以示不舍,马夫挥鞭抽马,马儿长鸣一声,便纵蹄向前奔去。
兄妹二人走的是从长安到西域的西北驿路,一路西上,自长安经泾州、会州、兰州、鄯州、凉州、瓜州,最终由瓜州至沙州。沙城便在沙州之中。这一路,有四千里路程,七州十四郡,对于两个少年来说,确实是艰难险阻,再加上时局不定,纷争四起,常常遇到路阻桥断之事,眼见的也是各种民生疾苦。说来二人在路途中的见闻,亦足矣著书另论了。
二人所骑的是极上好的骏马,一日便能奔两百余里路,按这样的马力,不出一月,二人便能到达沙州,但是,虽然心中时刻记挂着那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面容的母亲,也恨不得立刻便寻到遗书去救治舅舅,宸霁却考虑到月牙儿打到底是女孩儿,身子自然经不起连日颠簸赶路,因此,一日只行四五个时辰,又不快马加鞭,一日便只赶不过百里的路。遇到雨天或阴天,寻得落脚处便不赶路,因此,缓缓行了两个月余,方才赶到瓜州。一路上辛亏有方家的提前打点,以及许多的银钱细软通融,二人经过关口时,倒也没遇到什么刁难。
这一日,已是盛夏,二人来到瓜州锁阳城,落脚在一家客栈,此地气候炎热,温差极大,空气十分干燥,月牙儿一路舟车劳顿,终于病倒了,先是疲惫,再是发热,最终卧病在床,昏昏沉沉一睡三日,期间偶有醒转,只能有气力轻轻问一句“哥哥,我睡了多久?”便又昏睡过去,水米不进。请的胡医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急的宸霁口唇都起了燎泡。
晚间,宸霁正坐在床前垂泪,房门轻响,有人进得房中,宸霁抬头,只以为是客栈小厮,却不料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庞,竟然是婵伶!宸霁大惊,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问道:“你可是婵伶?”
婵伶轻轻作了一揖笑道:“公子越发糊涂了,几月不见,就不认得婵伶了么?”
二人不在闲言,婵伶细细观察了宸霏的面色,又探了探脉息,附身贴在宸霏胸口上听了一阵子,说,“不打紧,就是累到了且受不住这边疆炎热,我带了清热祛邪散,一剂下去便好。”
宸霁言:“如此极好。婵伶,你一人是如何来的?婵俐呢?她没有随来么?”
不待婵伶回答,从窗外传来清脆的声音---“有劳公子挂念,婵俐也不枉一路辛苦。”二人抬眼,只见一身青绿衣衫的,不是婵俐还能是谁?婵俐走进房中,手中正捧着一盏汤药,交于婵伶,婵伶躬身,将清热祛邪散尽数喂进宸霏口中。
见宸霏面色不再红热,气息也趋于平稳,三人方才放下一半心来,围坐在桌前,把心中的言语一一说来。
原来自出发那日,婵伶、婵俐便跟随在兄妹两人身后,一路在暗中护着,所幸,一路兄妹二人并无什么危难,婵伶、婵俐也就没有露面。直到几日前宸霏病倒,到了今日,见宸霁这个傻小子实在是照顾不了月牙儿,婵伶、婵俐才现身相助。
三人正说着,听到月牙儿口中有呓语之声,忙上前去,轻唤她的姓名,不多时,月牙儿悠悠醒转。
见到婵伶婵俐,月牙儿并不吃惊,她是这般心思细腻,察觉力敏锐的女子,早都发现婵伶婵俐的形迹,只是没有说出来。
月牙儿开口:“哥哥,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宸霁道:“你且不忙说,待完全恢复再讲与我听。”
月牙儿摇头,缓了缓气息,喝了半口婵伶递过来的茶水,将梦境一一道来:
“我梦到一个女子,和我有一样的容貌,她从海上来?。
她从海上来,乘鲲而来;她往云里去,驾鹏而去。在梦里,?我是亲眼看着她来的。??她披着素白的亚麻的圣服,头戴以召唤为名而铸造的环冠,低垂着精心勾绘过的眉眼,就以这么谦卑却不可直视的姿态降临。
她乘鲲而来。六万里鲲背上的她,渺小的压根瞧不清楚,仿若鲲背上一个小的白色斑点。却凝聚了鲲所有的威严与高傲,以及,力量。鲲的力量。我感动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力量。??鲲向我这边游过来,慢慢地,缓缓地,游了有一万年之久。我眼睁睁地看着鲲游过来,看了一万年,也恐惧了一万年。??鲲向我这边游过来,轻轻地,悠悠地,唱着低沉黯然的歌谣。我以为那是它忧伤的叹息,却不料,那是它悲哀的哭声。唱了一万年,也哭了一万年。?鲲游了一万年,鲲唱了一万年,鲲哭了一万年。我等了一万年,我听了一万年,我怕了一万年。
她降临于我面前,她双手捧着礼物,她以平等甚至卑下的态度,征求我的同意,祈求我接受她的礼物。我却惶恐惧怕的战战跪落于她面前。我那本还残存着温度的心,瞬间,就冷成了冰。
哥哥,在梦里,?我无法拒绝她,她的眉眼那么孱弱;??我无力拒绝她,她的力量那么可怕;??我无心拒绝她,我的心早已结冻。
她再一次奉上她的礼物,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巧笑倩兮的模样。我只得接受。我没胆量也没理由拒绝。
她芊然一笑,随着那抹笑逐渐蔓延开的,是她那具正在光纤化的身体。她的身子化作一团光,升腾起来,以一道世间最优美的弧线,跃入我的脑中!我来不及有所感知,我那副肉身便已沉重的倒下。??一波又一波的腥咸的海浪漫上来,一口一口的把我吞没。
哥哥,我这几日一直病着,就是因为我陷入梦魇里。我脑海中有巨大的兽在嘶吼,锋利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肉身;有狰狞的魅在冷笑,阴冷的利爪撕扯着我的魂灵。有大团大团浸染着浓浓血渍的黑云涌进来,却填堵了我身上的伤口;有大滴大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岩浆涌出来,却温暖了我心口的寒冷。
我挣扎,奈何手脚已废;我叫喊,奈何咽喉已断;我哭泣,奈何双目已盲。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法救自己,我无力与这股即将毁灭我的力量抗恒。反倒也静下心来,索性彻底放弃。任那兽撕咬吞咽我的肉身,任那魅撕扯吞咽我的魂灵。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肉身被兽吞得一干二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魂灵被魅吞得一干二净。我亲眼目睹我的肉与灵是如何被毁灭的。直到我的双目也被吞咽掉,那双已盲的双目。这倒也真是奇了,已盲的双目,是如何看的到的?
我的肉身在兽的腹中,已化为一堆肉泥;我的魂灵在魅的腹中,已化为一滩脓水。
没了肉身,没了魂灵。那么,我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没了肉身,没了魂灵。那么,我是如何感知我的存在?
梦中的我,惊觉睁眼,忙察看我的驱壳。见得肌肤毛发尚且完好,这才安心。怎料想,不待我舒出一口气来,我的指尖,便开始散发出彩色光芒,随着光芒消散的,还有我的血肉指掌!就如同她一样!我的肉身,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消散。我已经被骇得无法思考。眼见得,光芒已漫至我的唇口鼻端,而仍在持续的光芒,紧接着又吞没了我的发梢。我的肉身,算是彻底没了。我的魂灵感受着我的肉身的消散。妙不可言。
原来,这就是她给我的礼物,吞咽了我的肉身,升华了我的魂灵。
我缥缈的魂灵被笼罩在淡紫的轻烟里,游移在大海之上。这时,我又看见了她。她又来了。她从哪儿来?从我魂灵的脑中跳出来的吗?
她乘鲲而来。鲲已不再哭泣,却昂头做长唳之势。鲲长唳一声,悠长绵延,却刺耳无比。随着鲲那长唳之音,鲲也在幻化着,变化着。海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翻腾着。把我渺小的魂灵淹没其中。我什么也感知不了。待得海水平息,我的魂灵挣扎出我魂灵的头来,却只见一片浩然的白。铺天盖地的白。那是鹏鸟在展翅飞翔。
鹏低翔于海面。而鹏头顶站着的,正是换了素黑的亚麻的圣服的她,一抹素黑,触目惊心。她甩出个什么东西,悠悠扬扬的向我飘来。原来是鹏的一片细羽。那细羽在空中停滞。片刻,竟幻化成了一具人类女子的肉身!而细看那躯壳的眉眼身形,那,正是我。?就这样,我的魂灵和我的肉身两两相望·····
我的魂灵转目望向她。她却瞧也不瞧一眼。她头上环冠闪烁,那以召唤为名铸造的环冠,具有招唤使唤世间万物的力量。鹏振翅,欲高飞。却像我的魂灵和它的细羽幻化的肉身这边望了一眼。随后,鹏腾入云中,只一瞬,我的魂灵便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我的魂灵向我的肉身飘去。”
月牙儿说完,陷入久久的沉寂。
三人皆被这奇幻的梦境震撼,也是久久不能出声。
见三人不知如何开口,月牙儿笑了笑,道:“哥哥,婵伶、婵俐,我累了,我想好好歇息,明日我恢复好了,我们还要接着赶路呢。”
听月牙儿这么说,三人忙起身,向各自房中去了。只是宸霁还放心不下,在门口舍不得走,被婵伶敲了脑袋,才依依不舍为月牙儿合上门窗,往房中歇息去了。
自古春风不度玉门关,月牙儿这病的凶险,病倒是其次,她病中的诡怪的梦境,又有什么寓意呢?明天的路途,还很艰苦,路途尽头的目的地,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作者说:
你心中有大海汪洋,可被迫着推上瀚海沙漠。
世间万千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呢?心中想做的,和真正做的,能一致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绝大多数人都会言不由衷、行不由己,心中肆虐的是大海汪洋,身却处在漠漠黄沙之中。但,这不是放弃或堕落的理由啊!命是弱者借口,运是强者谦辞。命运天定,是有一定道理,但主导命运的还是人自己,在你心中想的是大海,但命运将你推进沙漠时,不要为了求而不得的大海哭泣,相反,你可以欣赏砂砾细微之处的那些耐人寻味的别样之美。人生百年,太匆匆!既然已经来到人世,就不辜负生命的每一个历程;不要辜负生命的每一天;不要辜负太阳月亮;不要辜负远处的风景;更不要辜负身边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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