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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历10年,雍州轩辕城东。七月下旬进入三伏天,天气越发烧人,高热不退。嬌极坦露着胸腹躺在阴凉处,嘴里含着根草根望着眼前的田地发呆。“这一片野草看着真是烦心,长的要是稻谷那多可爱,天天吃些兽肉吃得人腻歪,什么时候能再吃上顿稻米多好。”嬌极百无聊赖中摸着圆圆的肚子咕哝着。
“嬌极公子,可算找到你了,快随我去氏族祠堂,帝都来人,族人都聚在祠堂就缺了你一人,昌意公子使我来寻你呢。”一个小胖子连爬带滚的从田地那头奔来。
嬌极听到帝都来人四个字,思绪飘回十一年前。鸿元历五千年,祖父受炎帝所邀,领族中精锐协同炎帝所部平九黎族叛乱。没有人认为这场战争有失败的可能,人族三祖开战,炎黄二帝携手,麾下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战神刑天,蚩尤再有通天本领想来也没有翻盘的机会,轩辕部族都只静等着帝君带着族中勇士凯旋。
祖父开春之时带领族中勇士从雍州出发,炎帝所部于青州出发,二部在豫州会合兵压荆梁,起初族中连连收到捷报传回,九黎族军往往一触即溃,不得已将战线收缩退回九黎族族地,在所有人都觉得胜利触手可及时传讯兵却带回了惊天的噩耗。
鸿元五千年六月,蚩尤率九黎族于祖地前与二帝发动最终决战,祖父身死,刑天,炎帝重伤被活捉,联军溃败被坑杀。嬌极还能记得当时父亲雷霆暴怒的模样,一手那揪住传讯兵呵斥再敢口出妄言就要当场打杀,传讯兵接连落泪口呼不敢言虚假之事。父亲松开传讯兵,面色极速黯然下去。同年七月,蚩尤对刑天公开施以腰斩刑罚,将炎帝放逐至不可知之地,自立加封为蚩尤大帝,入主豫州,改称中原,蚩尤部所居城池改称帝都。
鸿元五千年冬,帝都来人要求族中天命以上修行者尽数前往帝都朝拜,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再回来,其中包括嬌极之父少昊,时年嬌极五岁。
次年春,蚩尤改年号为新帝历元年。新帝元年刚入夏,嬌极母凤鸿青病逝,自此嬌极只存昌意公子一位嫡系血亲。
嬌极心思流转间,心中已是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时隔多年,帝都再次来人又是为何?
小胖子火急火燎奔了过来,拉起嬌极便跑。
“胖花,慌些什么,对了,你可晓得这次帝都来人又是为了何事么。”小胖子原名自华,嬌极平日闲着无事,恶趣味的给他取了个胖花的外号。
“公子,我也不晓得,只是昌意公子叫我来寻你,我便急匆匆的奔出来了,别的也还没听仔细个啥。”胖花嘴上说着话脚步也不见慢,虽然身材臃肿可跑得飞快。
嬌极体质弱,跟不上,只得一巴掌打在胖花头上“你只是顾着跑,也得我跟得上啊,背我一程。”
胖花停步挠挠头,也不言语,微微弓了腰。嬌极一步跳到胖花背上,胖花两手托着嬌极屁股就开始狂奔向祠堂跑去。
胖花跑得很平稳,不像来时如醉酒般东碰西撞的,嬌极心中知晓胖花有意迁就自己才跑的稳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在族中也就胖花一个朋友了。
行了半柱香,胖花带着嬌极跑到祠堂门口站定了,将嬌极放了下来,落后嬌极半步走进祠堂。不放下来嬌极那可不行的,祠堂是族中最具威严的地处,嬉闹着进去少不得要吃顿挂落,要是再被请出家法族规惩戒一番更是不划算,二人因此也不敢在此放肆。
进了祠堂,嬌极见叔父昌意站在中央,族人分立周围,堂上有一人坐着,想来是帝都来人了。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又松开,上前跪拜了一礼“轩辕氏嬌极拜见帝使!”
“又去哪里疯玩了?十六岁年纪了,修行不得就多读些书,长些学识,成天吊儿郎当的成什么样子,退下去!”昌意见嬌极此时才到,怒骂一声,又与堂上那人告了声罪。嬌极默默起身退到昌意身后,与族人一同站立。
“既然人都到齐了,本尊便宣告大帝口谕。奉帝谕:轩辕氏族人即日迁出雍州,移居山海界,违者当场诛杀,不得有误!”堂上那人并未起身,端着杯茶水慢慢汲着,不像一言判决轩辕氏流徙,倒像是跟众人说了件今日在你家用饭,膳食少了些盐一类的琐事。
场中寂静一片,那人也不出言催促。良久,昌意出言问道“帝使,请问此事已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虽带着笑,笑容却是苦涩非常。
那人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嘴角一扬出声“嗯?”字音拖得极长。
昌意再不犹豫,率众人向堂上拜倒“谨遵大帝令!”
那人这才缓缓站起,出声讥笑道:“有人有异议吗?若是有,尽管站出来,恰巧少昊公子怕是缺些人手侍候。”
嬌极听得这一句,额头青筋暴起,正想一步跨出,好教那人晓得轩辕氏如今还没得断了脊梁。却被胖花暗中死死钳制住迈不出脚,耳边响起胖花低沉的嗓音“公子,他出言相激就是想名正言顺杀几人立威,你莫不是要遂了他的心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嬌极示意胖花松开,自己不会妄动。胖花收了气力,嬌极也没有别的动作,是了,自己不过是个废材,冒冒失失站出去不过是给那人寻个由头多牵连几个族人,毫无用处。
那人又道“今后怕是不易相见了,还是告诉大家本尊是谁,免得大家去了山海界都没有个故人想念,想想都是可惜。本尊是大帝亲弟黎巨,日后要是有机会,大家可以来找本尊聚上一聚,本尊总是要备桌酒席聊表心意的。”
好嘛,言下之意是要我们记住你今日欺压,也祝福我部族终生不得出山海界了。好一个黎巨,若是有机会总要来好好“拜访”你的。嬌极心中暗暗腹诽。
黎巨传完令,在堂中自顾扫视一遍。很好,都是些软骨头的,黎巨嗤笑一声。“昌意公子,既得了令那就请即刻启程吧,早日完成大帝吩咐对你们好,对本尊也好。”
轩辕族中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昌意低头一阵,抬起头望向黎巨“帝使,请容我等略微准备一下,带些必需物品便马上出发。”
“本尊看昌意公子说的也不尽然,莫不如由本尊派遣护卫队帮着昌意公子收拾家当,再牵了些异兽来供众人骑乘,好全了轩辕氏威风出行,巡视一州的排场?”黎巨笑眯起眼。
轩辕氏中一位名宿向前两步拜倒,趁昌意还未出声回答,一通抢白“既然如此,那我代表轩辕氏族人感谢帝使盛情,多谢帝使!”
嬌极心中大汗,什么叫不识好歹,这就叫不识好歹!好赖话听不明白,族中怎会有这等长修为不长脑子的名宿。
昌意正要补救,还未开口便只见黎巨一抬手,那名宿顿时倒飞出去撞在祠堂前的石碑上,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倒地,生死不知。
昌意轻叹一声,再向着黎巨告罪一番,转向面朝众人,宣布即刻出发迁出雍州。事已至此,若还存着些贪欲,那便是自取灭亡。
族人越过祠堂石碑,没有一人去看那名宿。咎由自取罢了,掌管着族中进项,搬了些回家去众人不怪,涉及生死还要被些金银迷了心窍,实在自取死路!
炎炎夏日照在头顶,嬌极有些头晕目眩,体魄实在太弱。望着帝都护卫队忙进忙出,搬空了轩辕氏族中多年积累,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形势强过人。
嬌极瞧见有些族人那模样,摇摇头跟着队伍继续前进。突然感觉腰间被人轻轻击打一下,嬌极扭头望去,原来是胖花从后面挤了过来“公子,要不我背你吧,这样热的天还赶路,你身体怕是吃不消啊。”嬌极略微摆摆手低声道:“胖花,算了。看情况,如今我们不过被当做是罪囚放逐,给他们看见你背着我,估计我们都讨不了好,我自己能行的。”
胖花低头左右环视了一圈,左右都是些持刀剑黑甲覆面的甲士,杀气腾腾,怕也是正想找个人开刀立威。又听得嬌极这样一说,心中一凛也就不做声,跟在嬌极身边继续前行。
走了半日,黄昏时候,黎巨一挥手,一个头领模样的甲士跨着一头驳兽赶到队伍前头高声道:“尊上有令,原地休息,明日再行出发。”
其余甲士停步,将轩辕氏族人全都赶聚拢在一处,便如同驱赶牲口似的,动辄打骂。
嬌极突然瞧见一个老妪倒地,认得是城东头康曼堂叔祖,康曼堂叔祖伴侣早年因病去世,儿女早丧,因此一人独居在城东头,嬌极往日闲逛没少在城东头康曼堂叔祖家里饮茶用饭,堂叔祖也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嬌极晓得堂叔祖是把自己当亲孙子般疼爱的。
嬌极一念及此,快步走向前,想着先把康曼叔祖扶起来救醒才是紧要事,一个没踏上修行路的平常老妪,本就该不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行路,身体负担不起的。
“滚开,这老太婆跟不上队伍,死便死了,今日你能扶得起,难道明日你要背她一同上路?”一鞭子甩在嬌极背上。
嬌极回头看了那甲士一眼,脸上神情看不出吃痛或愤怒,平淡道“我背她就是,不会延误帝使制定的行程规划的,请大人谅解一下吧。”
回应嬌极的又是一鞭子“我看你也是个废柴,自顾不暇,背她一同上路,就凭你?”那甲士跨下一头穷奇,盯着嬌极口水直流,像是只等骑士给个讯号,立马就要冲过来将眼前这人吞吃了。
嬌极不再说话,自顾又走了两步,刚到老妪身旁低下身,一鞭子便是迎头抽下。嬌极没躲,也实在躲不开,他清楚修行者哪怕再低境界,挥手一鞭,也不是凡俗人可以招架的。
嬌极听着鞭子震颤的声音,只等挨了这一下讨个饶,让那人出了气,之后也就好顺势把叔祖救下来。
一鞭抽下来,嬌极分明听着抽在了实处,身上却并不吃痛,一抬头,原来胖花不知道怎么冲到自己前面挡下了这一鞭。
“胖花……”嬌极一手掐着叔祖人中,开口向胖花出声,话到嘴边却哽咽了声音。族中肯为自己出头,维护自己的只有胖花了,哪怕是自己那位亲叔父,也因为自己是个废材,向来都对自己不予理会的。
“不妨事,公子,我皮糙肉厚的,扛得住的。”胖花也不喊痛,反而咧开了嘴朝嬌极笑。真不痛?痛的。只是因为人在少年,其实是最爱替人着想的时光。
嬌极看着胖花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发酸。微微摇摇头,也只对着胖花微微笑了笑。
“好一个不妨事,老子倒要看看,凭你一个小小初识,扛得住我几鞭!”那甲士也是个小头领,因为胖花一句“不妨事”,给身边一个同级小队长调笑几句,落了面子,哪里还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接连两鞭抽下来,胖花咬着牙生生受了。脸上看不出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是低低**了两声,可怜巴巴的再回望那甲士。你只道少年碎了骨头折了腰?荒谬!
胖花晓得,此时表现出负面情绪,只能是惹来更多欺辱。天下局势变了。使得轩辕氏族越来越弱小可欺,在敌人摆明可以轻易玩弄你的时候,示弱才是正确的选择。愤怒?等你有资格和他掰腕子的时候再显现出来也还不迟。
甲士还欲再抽,昌意已从不远处急忙奔了过来,边跑边是大声高呼:“还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昌意此时心中大恨,就算死一个无关紧要的族人又如何,今时今日,保全大部分族人才是正经,就哪怕多死一个嬌极又能如何,死了也就算数。只是那甲士做事也太不干脆利落,你便是直接动了刀剑不可?一了百了到好了,非要用鞭子。那胖花也是个不开眼的,非要挡上一挡,事情闹大了,自己全族能有好果子吃?
昌意心中虽然做此想法,但还是必须出来接下烂摊子。兄长少昊名为在帝都做书院教习,实则是作为质子被软禁在书院内。自己担任这“代族长”十年,现今蚩尤一纸诏书命轩辕氏族移居山海界也是个机会,说不得可以将这代字头名称换上一换。这种关头,可不能做出太让族人失望的举动,硬着头皮也得做一回强项令了。
昌意疾步奔上前,望着那甲士:“是我管教无方。还请大人消消气,我一会儿自将几人好好惩戒一番。”
“哼,凭你管教,你能如何惩戒,你当现在你轩辕族还是三州共主,你还能说得上是个人物?”那甲士嗤笑出声,就凭你落魄至此,还来跟爷爷讲脸面。
昌意却是没想到,这一个小头领都是如此咄咄逼人,脸上瞬时挂不住了,脸色铁青。倒还算是理智,也没得敢发作。
“怎么与昌意老兄说话的,堂堂轩辕氏族代族长是你可以呵斥的?自己下去领罚,免得平白让人觉得我帝都亲卫都是些不识规矩,尊卑不分的。”
原来是黎巨听着这边喧闹,才慢悠悠踱步过来看看,听了半晌,这才出声。黎巨一脸调笑望着昌意,将代族长以及尊卑不分几字咬得极重。
那甲士也是个会来事的,瞧见黎巨眼色,嬉笑着说了声“属下领罚。”趾高气扬,斜眼瞅了昌意一眼,下去“领罚”了。
“昌意老兄,手下人没规矩,让你见笑了,还请多担待。”黎巨收了笑容,一脸严肃的望着昌意。
“不敢,帝使大人哪里话,是我管教族人无方。才闹出这些琐事烦扰大人。”昌意一时想不明白黎巨这突然变脸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奉承着黎巨,骂一骂自己和族人。
“既然如此,本尊的人已经受了罚,那接下来就该处置轩辕氏闹事的族人了,公平公正才是大义所在啊,你说对不对,昌意老兄?”黎巨正色道。
昌意此时心中暗骂黎巨不要脸,一边惺惺作态,一边还是要敲打自己一番。一番权衡,还是不敢和黎巨翻脸,还是只能奉承着黎巨。
“帝使大人所言极是,还请大人处置,大人做事公平公正,我们都是亲眼目睹了的。”昌意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相。
“既然如此,本尊就越俎代庖一次了,闹事的轩辕族人,这个小胖子,已经受了几鞭子,虽然言语失当,也就当抵过罪责了。”黎巨看着胖花开口,眼光接着转到嬌极身上:“至于你,既然这么喜欢伸手,那本尊就要你付出一条胳膊,本尊看你今后还如何伸手!”黎巨从旁边手下刀鞘中抽出一把刀,抬手掷出,长刀在嬌极身旁半尺插入地面,刀身没地一半。
黎巨话音很冷,嬌极看着面前的长刀,脑中一片木然“自己难道真的要自斩一臂?”嬌极迷迷糊糊的便去伸手拔刀,气力不够大,废了好些劲才拔出刀。
“帝使大人,斩我的胳膊吧,公子他体弱,若是真的断了一臂,怕是没了活路的,求求您,我愿意代公子受过,斩我的胳膊,饶了公子吧。”胖花一骨碌跪倒在地,对着黎巨不停叩首。
“公子?现在轩辕氏族除了昌意老兄还能有人被称作公子?”黎巨转头望向昌意。
“回禀帝使,嬌极是我兄长少昊亲子,依照族中规矩,也是可以称作公子的。只是嬌极修行路断绝,名声不显,所以帝使大人不知晓其中缘故也是应当的。”昌意弓着腰回答了一句。
“哦?少昊亲子,修行废材?有趣。有趣。”黎巨脸上露出一丝戏谑“既然如此,我不仅要你一条胳膊,我还要你从此不能自称为轩辕氏族人!”黎巨突然面露疯狂,大喝出声。
黎巨转头望向昌意“昌意老兄,你是否反对?”
昌意看了黎巨一眼,并不回答。而是一步踏出,面朝轩辕族人大声说道:“嬌极十六岁有余,不改浪荡习性,今惹下如此祸端,我昌意代表轩辕氏族宣告,嬌极逐出轩辕氏族,不得再以轩辕族人自称。从此嬌极与我氏族,再无瓜葛!”
黎巨闻言大笑不止。轩辕氏族中没有反对的声音响起,有几位名宿本来露出了不忍之色,转瞬便隐了下去。他们,本来是少昊的忠诚部属。
嬌极将一切瞧在眼里,心如死灰,此时刚好看到胖花就又要冲出来,立马瞪眼怒视着胖花,胖花瞧见嬌极眼色,当即停了脚步。臂膀必断,此时也只是看兄弟二人选择断嬌极的,还是二人皆断了。
嬌极望着昌意哂笑一声:“我的好叔父,你始终是连我这废材都容不下啊。”昌意充耳不闻,神情不变。
嬌极又环视一圈自己的族人,自己父亲当年的心腹选择沉默。十年,磨灭了他们的忠诚。自己的族人选择沉默,生怕惹火烧身。心中黯然“好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
黎巨冷眼旁观,此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怒声道“聒噪!”一手轻拂,长刀随之从嬌极胳膊处穿刺而过,嬌极眼睁睁看着左臂齐跟而断,随后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右手死死捂住左臂断口,昏厥在地。
嬌极只恍惚听得昏迷中似乎听到胖花一声悲呼“公子”,随后像是又被人捂住嘴拉了下去。接着意识就沉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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