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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月山。天殿。
“天色已晚，若是没有其他事，诸位长老就请回吧。”
明月阁阁主洛兮颜纤细的玉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扫，淡淡的说道。
语气十分平静，和往日没有多少差别——至少对于殿内的众人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她内心有多焦虑。
“阁主，确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但……我不知该如何说出。”
座下左手边的一位美妇人款款站起身，朝洛兮颜行了一礼，语气颇为忐忑。
“何事？”
洛兮颜眉头微皱，大长老虽是女儿身，但一向行事果断，豪迈之气不输男儿，今日这般犹豫倒也十分少见。
大长老偷偷瞄了一眼洛兮颜，遣词造句都十分小心翼翼，道：“前几天天刀门门主莫惊天曾派人来我明月阁……”
洛兮颜眼神闪过一丝寒意，神色依旧淡然，挥了挥手示意大长老继续说下去。
“所为何事？”
“是来向阁主您……提亲的！”
大长老话音刚落，殿内众人尽皆哗然，议论之声顿时呈现鼎沸之势。
“天刀门居然还有脸来我明月阁！”
“这天刀门吞并了周围数个宗派后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不成！”
“莫惊天都有数十个红颜知己了居然还来提亲！”
“辱我阁主，欺我明月阁无人吗？”
……
殿内众人的反应看在大长老的眼中，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打算将这件事说出之前，她就已经料想到这样的局面了。
作为明月阁曾经的一部分，现在但凡一点关于天刀门的消息都能让众人群情激愤。
爱之深，恨之切。
这一点，数千年来都未曾变过。
“都闭嘴。”
洛兮颜语气平静如往常，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的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殿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看向上座的洛兮颜，等待着她发话。
“大长老，以后这种事就没必要再上报我了。”
洛兮颜站起身，莲步轻移，走下台阶，来到大长老身边，目光盯着大长老躲闪的眼睛，语气虽平静却不容置疑。
“是，我记下了。”
“诸位，请回吧。”
洛兮颜转身朝着后殿走去，刚走到侧门处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说道：“大长老，你随我来一下。”
大长老盯着洛兮颜远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而后在殿内其他人的注视下跟了上去。
后殿。
这里是平常洛兮颜休息和见一些比较亲近之人的地方。
一张桌子，四五把椅子，还有一扇遮挡住里屋的屏风，这就是屋内全部的摆设了。
地方虽不大，却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玄姨你又何必呢？”
洛兮颜坐在椅子上，替对面的大长老斟了一杯茶。
这里没有其他人，洛兮颜的称呼也从大长老变成了玄姨。
曲青玄一脸溺爱的揉了揉洛兮颜的青丝，语气之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怜惜。
“兮颜，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怎么想的，玄姨很清楚。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你经历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我身上，玄姨只是觉得你或许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心封闭的那么死。”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能够记起的人寥寥无几。
她提起天刀门的提亲之事，也是希望洛兮颜能够将心打开一道缝隙，不要再沉沦在黑暗之中。
“该放下了，兮颜。他要是还在，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番模样。”
“他要是还在，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洛兮颜双目通红，似有泪珠将要滚落，只是她紧咬嘴唇，努力不让它流出。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一副倔强又委屈的样子，曲青玄心头一软，将洛兮颜拉入自己的怀中。
还是跟当年一样，不管自己怎么劝说，到头来终究被这个小丫头的眼泪打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曲青玄嘴里忍不住念叨着：
“南风知我斜日暮，世间唯有相思苦。”
低低的啜泣声自曲青玄的怀中传出，洛兮颜娇躯微微颤抖，相思的苦楚在这一刻涌现在心头。
曲青玄苦笑一声，轻轻拍着洛兮颜的肩膀，更用力的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时间就在低低的呜咽声中缓缓流逝。
窗外，一轮皓月高悬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乳白色
月华伴着清风，从窗户飘进屋中，洒在那一方桌子上。
一炷香的时间后。
洛兮颜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脸颊微红，赶忙从曲青玄怀中挣脱出来。
“想他吗？”
洛兮颜点了点头，呆呆的望着窗外那轮皓月，道：“怎么可能不想呢？我只要一闭眼就能够回忆起当初的那些画面，那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还有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无数的往事都会在那一刻涌上我的脑海，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历历在目，仿佛它们就发生在昨天，让人触手可及。”
“当年他入了轮回，如今可有消息了？”
“有点眉目了，不过还不确定。”
听得此言，曲青玄眉头舒展，心里长长舒了口气，道：“若是他真的能够走出轮回，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只是，走出轮回又需要多大的机缘和实力呢？
他真的能够走出来吗？
若是他就此沉沦在轮回之中，再无醒来的可能，那个时候，洛兮颜该有多绝望。
一想到洛兮颜绝望的神情，曲青玄就不由得心疼。
但愿，一切安好。
……
夜深人静。
目送着曲青玄逐渐远去的身影，洛兮颜缓缓将门关上，走进里屋。
素手一挥，一片灵气涌出在周围形成一道结界，将屋内的一切都遮掩起来。
洛兮颜手指轻触那扇屏风，宛如点在水面上一般，屏风表面泛起阵阵涟漪。
空间波动。
一个等身高低的漩涡出现，缓缓转动。
莲步轻移，一阵灵光闪过，洛兮颜的身影消失在漩涡之中。
仿佛是经历了永恒的黑暗，亦或者是一刹那的光明。
下一刻，洛兮颜出现在一处山洞前。
天上皓月高悬，月华如练，将石洞内部衬托得漆黑一片。
似乎在那黑暗之中隐藏着未知的变数。
洛兮颜神情有些犹豫，眼眸之中满是不安，好像在心底潜藏着一丝恐惧。
玉手紧握，再徘徊了许久后，洛兮颜银牙一咬，走进了石洞内。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洛兮颜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胸口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再踏入这里的那一瞬间猛烈的跳动起来。
走了好久，前方有点点光亮出现，指引着外来者前进的方向。
瞥见火光的那一刹那，洛兮颜娇躯一紧，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颤抖，紧握的玉手缓缓张开，泛白的指关节暗示着刚才她是有多用力。
“呜呜……”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是石洞的尽头，那一抹光亮处传来。
这声音很耳熟，但此刻却让洛兮颜感到深深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
脚尖轻点，洛兮颜快步走去，几个呼吸间就出现在石洞尽头。
这是一处比较宽阔的空间，一条河流从中间流过，将这块土地一分为二。
在河流对岸，一道青色身影正伏在石棺上。
先前洛兮颜听到的呜咽声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不好的预感在此刻化作了现实，洛兮颜眼前一黑，娇躯摇摇晃晃，险先摔倒在地上。
“怎么会……”
眼眸失去了色彩，眼神变得空洞，洛兮颜如行尸走肉一般朝着石棺处一边走去，一边嘴里惹不住念叨：
“怎么会……明明是他啊……“
哭泣的青色身影听到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也不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看着走近的洛兮颜。
四目相对，那青衣女子的容貌竟然与洛兮颜一模一样。
“如何？“
洛兮颜声音都有些颤抖，尽管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她仍旧不死心，万一……万一有什么变数呢？
青衣女子没有答话，而是从指了指一旁地上的两块石头。
这两块石头原本是一块完整的石头，一黑一白，黑色为前世因，白色为今世果。
它被称为：轮回石。
若有人踏入轮回，历经几世沉浮，忘却故国故人，便可借由这轮回石一览往事，记起今生前世。
那时，轮回石将再一次合二为一，化作一个整体。
现在，那两块被随意丢放的石头深深刺痛着洛兮颜的心。
仿佛是在嘲笑她，一瞬间，全部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洛兮颜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摇着头，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
突然间，似乎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洛兮颜双手抓住青衣女子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是在乞求一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君欣……对不对？“
被称为君欣的青衣女子双目通红，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
如果都是假的，该有多好。
“兮颜，不要自欺欺人了……轮回石根本就合不起来。“
祈君欣将双手放在洛兮颜的双手上，她实在不想给洛兮颜这样的打击。
洛兮颜目光瞥见祈君欣的双手，那双玉手原本应该和自己一样洁白无暇，但此刻却是血肉模糊，伤口至今尚未凝结成痂，鲜血依旧再不断滴落。
轮回石只有一端为前世因，另一端为今世果，放才能合在一起。
否则，任何外力的压迫都将受到相同的反噬。
洛兮颜已经可以想象到，在自己不在这里的时间里，眼前的这名青衣女子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努力的想要将两块石头合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反噬，让她的玉手伤痕累累。
“疼吗？“
洛兮颜轻抚着祈君欣的双手，一阵心疼。
在一次次失败后，她该有多绝望才选择了放弃。
祈君欣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胸口。
那里，更疼！
“可是……可是……我怎么会……我难道感觉错了吗？“
直到现在，洛兮颜依旧不相信这个结果。
她等了几千年了，忍受了无数个形单影只的日子，默默吞掉相思的苦楚，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还要她再等下去，或者永远的等下去。
洛兮颜缓缓站起身来，素手扶着一旁的石棺。
稍稍用力，石棺棺盖划开。
棺内躺着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容貌清秀，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安静的躺在那里。
若不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棺内坐起身，眼眸注视着身旁的女子，脸上的笑容如雪后初晴般温暖人心。
一旁的祈君欣伸出颤抖的手，不忍触碰男子的脸庞。
血滴滴落在男子胸口白衣上，如绽放的相思红莲。
只是，在手指触碰到男子脸庞的那一瞬间，祈君欣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他终究，还是没能走出轮回吗？
洛兮颜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打开后取出一片翠绿色的叶子。
黄泉花海里，菩提古树下。
这是一株玲珑花的叶子。
相传，若是能摘到一叶玲珑花叶，便可借此问姻缘，测命数。
洛兮颜仔细看着手中的那片叶子，其上似有数行文字浮现。
“可有变化？“
听得祈君欣的话，洛兮颜摇了摇头。
花叶上的文字并未有丝毫变化，与当年别无二致。
就在半年前，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就要改变所谓的命运了。
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原来……这一切早已注定！“
深深的无力感从灵魂深处袭来，洛兮颜大口地喘着气，神色很是痛苦。
“我没事……“
推开祈君欣伸过来的手臂，洛兮颜走向了河边。
透过清澈的河水，可以清楚的看见一道身影躺在河底，安静的沉睡着。
身穿白衣，十四五岁的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竟然和石棺中的男子一模一样。
“踏入轮回后，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唯有意志不灭，化作蝴蝶，翱翔在岁月长河之上，自虚无中而来，亦归于虚无中。“
这曾经是玲珑花叶给出的预言，让她苦苦追寻，誓要打破命运的枷锁。
只是如今，那只蝴蝶已陷入尘世，恐怕再难回归。
即便是有方法，但这只蝴蝶或许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它真的愿意回归吗？
洛兮颜不敢再去想。
“兮颜，求你一件事。“
祈君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熟悉，却让洛兮颜后背一凉。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出现。
洛兮颜转过身来看着祈君欣，那张和自己一样绝美的脸庞早已恢复了平静。
只是，太过于平静了，让人有些心慌。
“什么事？“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洛兮颜心头一紧，她瞬间猜到了祈君欣的心思。
祈君欣冲着洛兮颜一笑，恬淡而闲适，缓缓说道：
“兮颜，送我去轮回吧！“
果不其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踏入轮回，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凡有一丝希望，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你想清楚了？“
祈君欣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条下下策。
入了轮回，稍有不慎，便再无半点生还的可能。
“那好，我来入轮回。“
“不，我比你更合适。”
祈君欣素手轻点，一只青色的小鸟在她指尖跳动。
“青鸾！没想到你真的成功了。“
洛兮颜苦笑一声，祈君欣有青鸾作伴，确实比她更合适。
“你打算什么时候入轮回？“
“今晚吧。“
“这里？“
“不，我要到烟波渡口。“
祈君欣走到河边，看着河中那张稚嫩的脸庞，说道：“往生河中，一念皆是永恒，不受时间侵蚀。待我踏入轮回后，十五年后你再将他送出。“
“送往哪里？“
“东域。“
……
烟波渡口。
漫步在江边，祈君欣望着江对岸，透过重重迷雾，隐约可见朵朵红莲在随风摇曳。
烟波渡口几人愁，愿做红莲不回首。
当年红尘仙帝便是在此处，挥剑斩断情丝，化作彼岸的相思红莲。
以红尘为号，却终究还是跳不出红尘，最后甘愿化作朵朵红莲，植根于彼岸，不理会对岸。
无心，则无情。
站在渡口，清风吹过，雾气将祈君欣的青丝打湿。
“仙帝，若是你能听见，请佑我来生！”
祈君欣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
“愿轮回中，我不会沉沦。请仙帝指引我，来世，请带我寻觅他的足迹。”
彼岸，似乎有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出现。
只是隔着厚厚的迷雾，看的很不真切。
在看到彼岸的那道身影后，祈君欣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如天山雪莲般，泌人心脾。
那道白色身影太熟悉了，让她魂牵梦绕了几千年。
祈君欣站起身来，朝着那道身影缓步走去，逐渐的消失在迷雾之中
缘起的那一眼，定格了来世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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