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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的答案就此石沉大海,但菲尔博士因而也掌握了一些启示。在兰波弄清楚状况之前,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由于博士的发言显得极为漫不经心,而兰波自己对“德瑞曼”这个名字也无甚印象,所以他完全没去注意萝赛特的反应。他只是纳闷为何一向能言善道、笑口常开的曼根,竟然一下变得如此支吾其词、畏畏缩缩,连讲话的样子都像个蠢蛋。以前曼根说起话来,从不会这般愚钝,即使是在胡言乱语之际也未曾如此。但现在……

    “你这个混蛋!”萝赛特·葛里莫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的叫声犹如粉笔刮过黑板似的尖锐刺耳。兰波连忙转身,他看到女孩龇牙咧嘴,颧骨仿佛变得更加高耸,眼中冒出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印象。她气冲冲掠过菲尔博士身边,貂皮大衣在身后如展翼般扬起没入走廊,曼根则紧随在她身后,然后房门使迅速被甩上。过没多久,曼根再次走了进来,对大家说了声“呃……抱歉”,然后迅速地再次把门关好。当时站在门口的他,姿态极不自然,背脊弯曲,脑袋瓜低垂,挤满皱纹的额头及阴霾的双眸尽是忧虑的神色;他张开双手,手心朝下,像是要安抚某个观众,还说了那句“呃……抱歉”才关门离去。

    菲尔博士对眼前的情况无动于衷。

    “有其父必有其女,哈德利,”他喘着气说道,并且缓缓摇头,“哼,就是这样。在强大的情绪压力下,她已经快要失控了;火药粉已被静静塞入炸药包;只要有一点不对,便能启动扳机,接着便——嗯,我担心她其实心里害怕到极点了,不过,或许她有自己的理由,我怀疑她知道多少内幕。”

    “喔,是啊,她毕竟是外国人嘛。但这不是重点。我说啊,”哈德利的语气略带刻薄,”你总是像那些耍特技的步枪射手一样,喜欢有惊人之举,非得吓得人把嘴里的香烟掉出来你才高兴,这事和德瑞曼有何关系?”

    菲尔博士似乎很烦恼。

    “等一下,等一下……哈德利,你对她有何看法?对曼根又是如何想的呢?”他转向兰波。“我有些搞迷糊了。我有个印象,是从你这里得来的,你说曼根是个狂放的爱尔兰人,是我熟悉且喜欢的那一型。”

    “他的确是,”兰波说道,“认同吗?”

    “关于我对她的看法,”哈德利说道,“我认为,坐在这里时,她是可以心如止水地剖析自己父亲的一生(顺便一提,她的头脑真是好极了);但是现在这一刻,我敢打赌她一定是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仓皇奔逃,因为她觉得她对父亲不够尊重。基本上她的身心都十分正常,但是她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魔鬼,菲尔,她在精神及理智上都需要一个指引者。她和曼根两个人,要么是曼根有足够的智慧给她当头棒喝,不然就干脆接纳她在伦敦大学辩论会的意见,这样两人才能真正心灵契合。”

    “自从你当上刑事组主任之后,”菲尔博士眯眼看他,口中说道,“我发现你越来越面目可憎,真让我既惊讶又难过。听着,你这个老色鬼,你当真相信自己说的那些废话——什么凶手狡猾地躲进屋子等到暴风雪停止?”

    哈德利放纵地露齿而笑。

    “目前为止,这个想法其实还不坏,”他说道,“除非我又有更好的念头。它已经占据他们的心思。永远要让证人相信某种看法。我相信他们的陈述……我们会在屋顶找到一些足迹的,你甭担心了。我们晚一点再来谈这件事。德瑞曼究竟怎么了?”

    “一开始,杜莫太太某段奇怪的叙述,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它的内容那么怪异,所以格外引入注意。那不是个思考之下的言辞;她嚷着说出那些话时,已经非常歇斯底里了,她说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搞如此愚蠢的把戏。当时她说,假设你想要干掉某人,‘你不会像老德瑞曼那般,在盖伊·佛克斯之夜和孩童一起戴上彩色面具庆祝。’我把盖伊·佛克斯这怪物的资料在脑中列档,寻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不经意地,在和萝赛特谈话时,我提到佩提斯,用了<tt>?t>一句话——‘装扮成11月5日的盖伊·佛克斯吧?’哈德利,你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吗?这句话给了她某种暗示,然而在甚感惊讶的同时,她也极觉有趣。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暗忖。她讨厌心中想的那个人。不过,那个人是谁呢?”

    哈德利的目光掠过房间对面。

    “是的,我还记得。我明白她暗示了某个她怀疑或希望我们怀疑的人,所以我才会直接问她指的是谁。事实上,她使我想到的是屋内的某个家伙。但说实话,”他用手擦过前额,“因为碰到的是这么古怪的一家人,我一度还以为,她暗示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不是随便提起德瑞曼这号人物的。‘你还没见过安妮——或是德瑞曼先生,考虑一下吧’,最重要的讯息就隐藏在这附语中……”菲尔博士绕着打字桌走,并且厌恶地盯着那杯牛奶。“我们得将他从床上唤醒。他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德瑞曼,这个葛里莫的老友兼食客,这个喜欢服用安眠药、会戴着11月5日恐怖面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在这个家中扮演什么角色?到底他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指——某种勒索吗?”

    “胡扯!你这孩子。你曾听过校长是个敲诈者的吗?不可能,因为他们生怕被人发现不为人知的一面。教育界人士当然也会犯下过错,我就深知自己的罪孽;但这<s></s>个环境绝不会制造出敲诈者……不,很有可能是葛里莫一时的厚道心软,才让他住进来,然而……”

    他的话声停了下来,宛若有一股冷风灌入他的喉咙。房内通往阁楼小楼梯及屋顶的那道门,打开了又关上,原来是米尔斯进来了。他的嘴唇冻得发青,一条厚长的羊毛围巾正缠绕在脖子上;不过他表情看起来蛮暖和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在顺手拿起杯子一口喝光牛奶后(他面无表情地向后仰头,让人联想到吞剑的特技演员),他把手伸入壁炉取暖,跟着便滔滔说道:

    “各位先生,我在通屋顶的活板门上找了一个好位置,看着你们的警探办事。他滑倒了好几回,然而……不好意思!你们难道没有一点任务要分派给我,或帮忙画点图什么的?喔,是的,我非常渴望提供协助,但我恐怕已经忘了——”

    “去把德瑞曼先生叫起来。”刑事主任说道,“若有必要,就用水泼醒他。然后……啊哈,佩提斯!如果佩提斯先生还没离开的话,转告他我要见他。贝特思警官在上头找到了什么?”

    贝特思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模样像是滑雪失足后的惨状;他喘兮兮、颤巍巍地走向壁炉,一面拍落外衣上的雪片。

    “长官,”他声称,“我向你保证,屋顶上甚至连一丁点小鸟停留过的痕迹也没有。我找遍了每一块区域,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他脱下湿透的手套。“我在烟囱上绑紧绳子,以便沿着排水槽往下爬。屋檐边缘什么也没有,烟囱周围什么也没有,任何地方都一样是啥也没有。如果今晚有人上得了屋顶来,那他一定是比空气还要轻。现在我要下楼去瞧瞧后院……”

    “但是——”哈德利大声吼叫。

    “说得没错,”菲尔博士说道,“咱们现在最好下楼去,看看你的手下在别的房间进行的如何了。假如可靠的普斯顿——”

    这时,通向走廊的门打开了,普斯顿警官怒气冲冲地出现,好像是被法院传唤来似的。他看看贝特思,然后走到哈德利身边。

    “长官,我多花了一些时间,”他报告着,“因为我们必须把那些书柜搬出来,然后再把它们推回原位。结果是,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任何秘密入口。烟囱管壁是实心而无空隙的,藏不了什么怪玩意儿;烟囱的烟道大约才两三寸宽,直直往上……还有其他指示吗?兄弟们都搞定了。”

    “有指纹吗?”

    “多得很,只可惜——长官,你曾抬起又放下窗户吗?你曾碰到窗框上沿的玻璃吗?我查到你的指纹。”

    “这种事,通常我都会很小心,”哈德利厉声说道,“还有呢?”

    “玻璃上面没有其他指纹了。窗户的木头部分,包括<dfn>.99lib.</dfn>框架和窗台,都是漆了亮光漆,十分光滑洁净,上头若留下手套的污痕,铁定像印出来的一样无所遁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小污点也找不到。如果有人从窗户离去,他一定是退后几步,然后头朝前如跳水般跃出窗外,才能不碰到任何东西。”

    “这样就够了,谢谢你,”哈德利说道,“到楼下待命。贝特思,去后院干活吧……不,等…等,米尔斯先生。普斯顿会去请佩提斯先生过来——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想再和你谈谈?”

    “看来,”两位警官离去后,米尔斯用尖锐的声音说道,“我的故事,又引发各位的疑心了。我向你们担保,我说的确是实情。这里就是当时我坐的位置,你们自己看看。”

    哈德利打开房门。在他们眼前是高耸的幽暗走廊,离尽头那道房门有三十尺远;在下方拱道灯光的照耀下,那扇门现在是清晰可见。

    “应该没搞错啊?”哈德利喃喃自语,“他是根本没走进屋子,还是怎么着?在门口那边,可能真有人耍了一堆怪把戏;我听说过这种事。我不认为那女人会搞鬼,会自己戴上面具,或者——不,你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毕竟……他妈的!”

    “这里完全没有你所谓的‘怪把戏’,”米尔斯说道,即使他有心帮忙,但还是难掩对那三字的嫌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三个人分开站着。杜莫太太就站在门口前,稍微偏右;高个子男人站在左侧,而葛里莫则介于他们两人中间。高个子真的进到房间去了;他随即关上房门,再也没出来过。整个过程并非在朦胧的光线下进行的,况且,那男人的身材巨大,我绝不可能弄错。”

    “哈德利,我看没有必要质疑他的说法,”菲尔博士说,“我们也别管这扇门怎么了。”他转过身来,“你对德瑞曼这人了解多少?”

    米尔斯的眼睛眯得很小,死板的声音透着小心。

    “说真的,先生,他的确是引起人们相当的好奇。嗯,但我对这个人的了解非常少。我来此任职之前,就好几次听说他来这里好几年了。他是被迫离开学校的,因为他的眼睛几乎不行了。虽然经过了治疗,但他还是不太看得见,不过你们从他……呃,眼睛的样子是看不出来的。后来,他来寻求葛量莫教授的援助。”

    “他帮过葛里莫教授什么忙吗?”

    秘书先生眉头紧锁。

    “我不太清楚。听说他们在巴黎结识,当时他在那里做研究。这是我惟一知道的事。不过,有一次,葛里莫教授——我们这么说好了,‘小酌了一杯’之后,”米尔斯合上的嘴角扬起一股傲慢的笑意;他的眼睛眯起,闪烁着倦懒的讥讽,“嗯,他说,德瑞曼先生曾救过他一命,而且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大好人。当然,在那种情况下……”

    米尔斯有一个突兀的习惯动作,会两脚一前一后地站着摇晃,并用前脚的鞋跟轻敲着后脚的鞋尖。这个古怪的动作,配上他瘦小的体形、蓬松的乱发,简直就是个漫画版的斯温伯恩(Swinburne,1837-1909,英国诗人和评论家)。菲尔博士好奇地看着他,但嘴巴上只说道:

    “是那样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无所谓喜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他成天无所事事罢了。”

    “这也是葛里莫小姐不喜欢他的原因,是吗?”

    “葛里莫小姐不喜欢他?”米尔斯问道,他睁大眼睛,随即又缩小。“是嘛,我早就猜到了。我看得出来,但不能确定。”

    “嗯。为何他对盖伊·佛克斯之夜这活动这么热心?”

    “盖伊·佛——啊!”米尔斯惊讶之余忽然语塞,然后发出浅浅的笑声,“我明白了!刚才我一直没弄懂。他非常喜欢小孩,他自己原本有两个孩子,不过都死了——我记得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有好几年了。这就是我们在建造一个更巨大、更雄伟、更宏阔的未来世界时,必须视若无睹的悲剧。”他这番高见惹得菲尔博士一脸愠意,但秘书仍继续说道,“他的妻子没多久也过世了,然后他的视力渐渐衰弱……他喜欢帮孩子准备他们的游戏。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心智状况已经不太正常,但仍能保持些许赤子之心。”他的嘴唇又张大了些。“他最期待的时刻,似乎是11月5日庆典的来临,那天刚好是他一个亡子的生日。他一整年省吃俭用,就为了攒钱买灯彩与化装的服饰,然后组成一支盖伊·佛克斯的游行队伍——”

    这时一阵急逮的敲门声响起,普斯顿警官紧跟着出现。

    “长官,楼下没有半个人,”他报告道,“你想要见见的那位先生,一定是离开了……有个家伙从疗养所过来,带了这份东西给你。”

    他伸手递出一个信封,以及一个看似珠宝匣的方形硬纸盒。哈德利撕破信封打开信纸,迅速地浏览一遍,然后破口大骂。

    “他死了<dfn></dfn>,”哈德利咒骂个没完,“什么话也没……哪,拿去看看!”

    兰波站在后头,他越过菲尔博士的肩膀,看到以下的内容:

    哈德利主任敬启:

    可怜的葛里莫,死于十一点三十分。我把手弹送过来给你。如我所料,它是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我试图和你们警方的外科医师联络,但他出去办理别的案子,因此我直接送到你手上来。

    他在临死之前片刻,神志是清醒的。他说了几件事,我本人和两位护士都可以为此作证;不过他说的话有点不着边际,所以我得全神贯注仔细聆听。我算是非常了解他了,但我竟然不知道他还有个兄弟。

    首先他说,他希望告诉我这件事;然后他说了如下的话:

    “这是我兄弟干的,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开枪。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前一刻能还在那里,下一刻他人就不在了。拿笔和纸来,快点!我得告诉你们我兄弟是谁,免得你们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

    他大声嚷着,却逼出最后一摊血,然后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气绝了。

    我遵照你的命令,保持尸体原来的状态。如果还有可以帮忙的地方,请通知我。

    E.H.彼得逊医生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谜团俨然具体形成,事实已然加以确认,目击证人言之凿凿;但空幻之人所引起的惊骇,仍残留在现场徘徊不去。一阵寂静后,那位刑事主任语气凝重地说:

    “‘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哈德利重复信上的话,“‘他是如何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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