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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瞧一瞧呀看一看,正经澳门来的西洋景,大鼻子洋人捉强盗,西洋美人光身子洗澡……”

    村子路上走来三副货郎挑子,正是化装了的范希亮、立青、谢雨时。大人小孩都围了过来,随着人群拥挤,他们的叫卖声更起劲了:

    “英吉利印花布哩——英吉利印花布哩——真正的花洋布!”立青得意地向范希亮使了个眼色,谢雨时在旁边忙得不亦乐乎。

    忙了一天,三人找了个空的屋子过夜,货担子搁一边,三人啃着干粮。

    立青说:“听老乡说,再往前一个村子,就是陈军把守了。”

    “董长官这个人识人识货,才挑了咱们三个,都跟你杨立青有关。”范希亮说着,指了指立青,“你小子绘图,老子给你警卫,雨时给你做战地医生,全围着你那点歪才了。”

    立青不好意思地笑了:“范旅长,你是老行伍了,我是只知二五,不知一十呀!董长官会带兵打仗吗?我听姐姐说,他在中央党部里搞搞阴谋是行家,想带兵打仗?就我看到他指挥部里的那张地图,马可·波罗坐在北京城里画的都比他准,我觉得,他指望的是你这个旅长级黄埔生。他用你的眼光去看敌人的弱点,我只不过给你画下来而已。”

    谢雨时急了:“那我呢?我干啥啊?莫不成,等你俩挂彩了给……”

    范希亮拍了谢雨时一下:“乌鸦嘴,出门打仗,这类不吉利的话最好别说。”

    “你也有优点吗,潮汕话说得好呀,白天那老乡咕噜咕噜一堆儿鸟语,你全给翻译了。”

    “唉,我得提醒你,明早到了淡水那边,碰见当地人,甭管是谁,你立青不要开口,口音太重了,我和雨时答腔,明白吗?”立青本是安慰谢雨时,却让范希亮提醒了自己,不过他是个谨慎的人,范希亮不说,他也知道。三人又嘟囔一会,各自睡觉了。

    第二天,三人来到淡水镇外一处小山,俯卧着朝城镇观察,范希亮手上执着一只军用望远镜。透过望远镜,能看到,城门前筑有陈炯明军队的麻袋工事,黑洞洞的机枪正对着前方,四周戒备森严。门洞处,有乡人进出城门,都得接受检查。

    范希亮把看到的告诉给立青:“南门设有机枪工事两座,城门外十五米处有护城河道流经,河上有双孔石桥一座……领头军官是名少校……”

    立青边听范希亮描述,边往图板上绘图,把听到的细节都做好标注,几乎是同步。

    范希亮又说:“从守军布置中配有马克沁重机枪这一细节看,淡水的陈军守兵当在团以上建制。”

    立青停下绘笔,疑问地说:“老范,不对呢,从图上形势看,陈军没有死守淡水镇的意图。肯定没有。”

    范希亮朝立青看过来:“你小子趴在山上胡猜可不行。我说,你别费心思了,只管绘图,意图让司令官去判断,咱只管提供情况。”

    立青对着地图又仔细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对劲:“淡水的城防不完备,没有完整的城墙,不可能有!”

    这下,范希亮、谢雨时都一怔。

    立青喊他两人过来:“你看这河,图上称淡水,由西向东自然流经城南,不像惠州那样纯为人工开挖的护城河。从我这个角度,可看见这边的码头,石阶直通镇上的中心街,也就是说,东面根本没有城墙,这南边的城墙纯属小镇的门面!”

    范希亮点点头:“还真是。难怪他们把机枪工事设在城墙外,石孔桥头。”

    立青说:“这桥是淡水镇的咽喉,所以他们不守城墙,只设桥头堡。”

    范希亮:“这太关键,要确实弄准,得想办法混进镇里证实一下。”

    立青自告奋勇:“我去一趟。”

    范希亮摆摆手:“你这口音,下去就露馅。”

    谢雨时说:“还是我去吧!”

    范希亮想了想:“也好,你小子模样儿也像是哪家的少爷回来了,把词儿编好了,要能应付陈军的盘问,枪就不要带了。”

    谢雨时说:“没问题,我已经想好了。”说完,掏出手枪递给范希亮。

    谢雨时提着一只药包,混在进城乡人中间,陈军官兵警觉地看着每一个过路人,对每一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查个仔细。

    谢雨时过来了,一个军官盯准了他:“站住!干什么的?”

    谢雨时说:“惠州城关医院的,赤党在那边打仗,回家躲躲,我家就在镇上。”

    军官对士兵:“检查他那包!”

    士兵夺过药包,打开后,里面装了绷带,各种药品,周围的乡人都驻足好奇地在望。

    军官:“哦,是医生?”

    谢雨时:“是医生。”

    军官:“真医生,假医生?”

    谢雨时:“实习医生,外科。”说着,他对着军官谄媚地笑了笑。

    军官刷地抽出驳壳枪,二话没说,照边上的一名乡人的脚面“砰”的就是一枪。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哎哟喂,老总!疼死我了。”那只脚涌出血来,中枪乡人一脸扭曲。

    谢雨时的脸顿时煞白煞白的。

    军官说:“给他包扎!包给我看看!快点!”

    谢雨时慌忙取过包里绷带用具,医用剪刀两下剪掉了乡人的布鞋袜套,止血,清创,再以绷带包扎。谢雨时一边包扎,一边发出粗粗的喘气声。

    包扎完毕,军官慢慢地将枪放入枪套,一挥手:“去吧,医生,没你的事了!”

    谢雨时提起药包,余悸未消地走进城墙门洞。身后传来那军官的声音:

    “你!你!把他扶走扶走!防范赤党懂吗?人人有责!”

    远方传来低沉的炮声,一阵草响,气喘吁吁的谢雨时出现在范希亮、立青面前。

    谢雨时告诉他俩:“镇内驻了陈军两个团,城内城墙的确残缺不全,镇上人说,那年杨虎心血来潮要办商务航运,扩建码头拆去南城墙,修了通衢大道。所以陈军欲死守淡水,就没法拿城墙作文章,只能在石桥处设防。我刚刚看见镇上的兵往桥上运了两挺重机枪过去,建立了桥头堡,最要命的,他们在桥头堡前开阔地埋了几百个爆炸点,专等我集团冲锋时用!”

    范希亮惊讶:“有这事?”

    谢雨时非常肯定:“我亲眼看到的。”

    立青皱眉:“爆炸场倒还不算最坏,最坏的是,得防止陈军炸桥,如果桥断了,那就事大了。”

    三人都一惊。

    范希亮:“听炮声,第十二师已经朝这边运动了,必须赶快把敌情图送到,否则,第十二师只想着一味强攻,费时费事。”

    立青想了想,说:“老范,我有一想法,不知你是否同意!”

    “你说!”

    “图,让雨时去送,你我留下来护桥,防止陈军炸毁它!”

    范希亮拍拍立青肩膀:“你小子行啊,脑子转得快。打淡水,不要学惠州,得斗智,不能斗力。雨时,你把枪留下,现在就带图与第十二师的先头部队联络,告诉他们,派一支得力分队全力赶到,我和立青在桥头处接应他们!”

    谢雨时:“是,明白了!”

    第四军前进指挥所里,董建昌的火气显得很大:“电告第十二师,党军第一师已经打下惠州,全歼守敌。黄埔的娃娃给我第四军率先垂范了,人家赢得惊天地泣鬼神,青史留名。咱第四军也不是小妈妈养的,一定得照着拿下淡水城!惠州的经验,一是要会用炮;二是会用梯,强行登城;三是会用奋勇队,用‘连坐法’。人人似刀架在头上,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排长同全排退,则杀排长;连、营、团、师直到我这个军长官亦如是!”

    参谋记录着:“就这样发吗?”

    董建昌坚定地说:“就这么发,一字不改!”

    卫士过来了,他走上前,与董建昌低语两句。

    董建昌瞪眼:“你是替我惦着人呢,还是惦着你那三支枪呀?”

    卫士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董建昌挥挥手:“滚一边去,不要再啰嗦了。”说完,心事重重地看图,过一会儿,他朝一参谋招手:“去,问问十二师,那三个黄埔生……算了算了,没什么可问的,顺天命,尽人事吧!”说到这里,董建昌隐隐觉得,要是立青有个三长两短,他真是对不住他的心上人立华,可战场上的事情,谁能左右得了呢?

    参谋又进来了:“第十二师来电,其先头部队已逼近淡水镇,尚未遭抵抗!”

    董建昌说:“让他们先扫清城外之敌,待主力到达后,统一实行强攻,多准备些登城云梯!”

    参谋:“长官,恐怕用不上云梯了。”

    董建昌:“为什么?”

    参谋说:“第十二师电报上说,他们接到一名黄埔学生刚递到的敌情图,图上面说的。”

    惊愕住了的董建昌叹道:“我的天哪,天上还真掉馅饼了呢!”

    淡水城外,桥头工事内的重机枪曳光流火。一个军官手执电话:“是的,师座,赤党正猛攻我南门桥头堡,多少人?少说也有一个师!是不是该炸桥了?对方的火力非常猛。是!是!立刻炸桥!”

    军官大叫:“王得胜,点火!”

    那个叫王得胜的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烟头,对准导火索,引燃了。官兵们下意识地捂上了耳朵。导火索像一条火蛇信子一路沿工事堑壕延伸地烧燃而去。军官也捂耳朵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却无任何动静。

    这帮人哪里知道,立青就隐在不远处的水里,刚刚用一刺刀截断导火索。

    远处的枪炮声隆隆的,越来越近。

    军官气急败坏:“妈了个巴子的,你王得胜就剩下一张嘴了。”

    王得胜心急火燎,还得佯装镇定:“别急营长,我看看去,你放心,我王得胜就是用自家的老二也能把它点炸了!”说着他跃出工事,手执一把尖刀。

    王得胜手摸着烧残的导火索,顺堑壕寻觅而来,突然他撞上了一把黑洞洞的枪管。

    立青小声道:“兄弟,别动!”

    王得胜慢慢地举起手的同时突然将手腕处的匕首亮出猛地向立青刺去。立青一手托住了他执刀的手。王得胜乘势也抓住了他拿驳壳枪的手,两人在堑壕里搏杀起来。几个回合翻滚搏力,被王得胜压在堑壕壁上的立青整个脖子都被卡住了。

    “砰”的一声,两个抵近处响起一枪,立青张大嘴大口喘气。狞笑的王得胜脸上肌肉扭曲。立青挣力推开他,同时又响起一枪。

    王得胜一抽搐,仰面倒<mark>99lib.</mark>下去,胸口血呼呼的。立青手握驳壳枪撑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而去。

    堑壕外传来冲锋号声,近处一队冲过来的革命军,领头是一面红旗。

    立青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是范希亮。

    立青问:“老范!咱往哪儿打?”

    范希亮说:“傻小子,拿出红巾,系脖子上,别让自己人给打了!”他帮立青系上红巾后,两人持枪射击相互掩护而去。

    革命军押着被俘的陈军官兵通过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一身革命军军服的谢雨时四处张望。几副伤兵担架鱼贯抬过,谢雨时每副担架前都看了看,就是没找到立青和范希亮。

    谢雨时焦灼地朝路过的革命军询问,回答都是一阵摇头。

    骑在马上的董建昌带了四名骑卫路过。董建昌在谢雨时面前勒住马:“嗨,学医的,干吗在街上闲逛!”

    谢雨时焦急万分:“长官,哪也找不见他俩,别别别……别光荣了!”

    董建昌笑了:“你瞧瞧,还淌眼泪水呢,打仗得死人,不死人,这淡水镇能打下来吗?打不下来!”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就你黄埔生的命叫命,别人的命就不叫命了?”

    谢雨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董建昌打马向前:“不错,你们三小子都够种儿,我没白挑了你们。别在这儿费力找了,前锋团刚刚向我报告,那俩小子都随队在奔袭平山、紫金的路上,我已任命他们为排长了。”

    董建昌打马奔驰,骑卫随护着。马上的董建昌回过头冲着谢雨时喊道:“学医的,想赶趟,就上我卫士的马。爬得上,我让你做我的警卫排长!”

    五匹马沿街奔去,谢雨时在后面大叫:“等等,长官!等等,长官!”

    一阵粗犷的笑,奔过去的谢雨时连滚带爬地被一骑卫拽上马去。

    五匹马奔驰而去,隐隐的,远方传来阵阵炮响……

    立华在办公室分类文件,瞿霞从外走入。立华问:“又到你们共产支部开会去了?”

    瞿霞没理她,忙自己的事,心情似乎不太好。

    立华没察觉,继续问:“全粤妇女慰问东征军代表团明天出发,你不给瞿恩捎点东西去?”

    瞿霞忍不住一阵抽泣。立华看去:“怎么了,你?”

    “没什么。”

    “没什么你哭什么?”

    “我想哭,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总得有个……不是你哥出事了吧?”她预感到什么。

    瞿霞一下子哭出声来了,立华惊愕了。

    立华拽住瞿霞的胳膊:“什么时候的消息?瞿霞,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你说呀!”

    瞿霞:“伤兵专列早晨运回来的,在百子路公立医院……”

    立华疯狂地奔在去往百子路公立医院的路上,她恨不得可以飞过去,立马见到瞿恩。终于赶到医院,找到病房,她很不忍心地朝里看去,怔住了。

    瞿母在床前替瞿恩拭洗身体上的血污泥垢,瞿恩赤身**俯卧在床上,右腿、额头、肩膀缠满了渗血的绷带。侧脸的瞿恩显然在剧痛发作中,情绪狂躁,目光失神,口中时而高喊:“你在吗,妈!你替我看着,看着……别让他们锯我的腿……别让他们……我不能没有腿,不能没有……”

    瞿母按住儿子:“你别喊,妈在呢!有妈在,没人敢锯!又不是木头,想锯就锯?”

    瞿恩稍微镇定:“那就好!前线的医生想锯的,我对他们掏了枪,掏了枪……”

    瞿母:“你是对的,儿子,你别喊了,妈有数,自己的儿子能不知道吗?”

    一阵剧痛,瞿恩又昏过去了。立华走了进去。

    瞿母看见立华,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继续给儿子擦拭伤口,口中喃喃:“我看有救,打小你就命硬,麻疹、百日咳,还有伤寒,都是要命的病,都过来了,大夫都说不行了,你能全信?我摸了你的腿,肿是肿得很,都烫手,化了点脓,排了,就没事了,顶多将来一脚高一脚低,找漂亮媳妇不行了,找个能过日子的总还可以。谁让你是教官呢,教人者,身教重于言教……”

    医护人员推了手术车来了。

    医生说:“老太太,请让让,瞿党代表必须马上手术,否则一旦伤口坏疽,那就不是截肢了,请您能理解我们,让一让,请——”

    瞿母不理不睬,仍为儿子擦洗。

    医生又说:“您听见了吗,老人家,你儿子是所有伤员中职务最高的,军事委员会专门电令我们一定要保住他的生命……”

    瞿母把手上的浴巾交给立华,“洗一洗,腿那里还没擦到。”

    立华接过依样做着。

    瞿母转过身对医生说:“你说什么委员会我都管不了,儿子是我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打的仗,他打完了,已经尽了忠。现在,我做母亲的要他尽孝,也就是说,他听<var>藏书网</var>不了你们委员会的了,他得听我的。听我的简单呀,别的都可以,就是不能锯腿。发肤受之父母,我做母亲的说不能锯,你们就锯不得!你有母亲吗?你母亲向你提这点要求你咋办?啊!”

    医生没见过这么倔强的病人家属:“老太太,让我给你解释,秦教授亲自为他验了伤,实在是路上耽搁太久了,感染太厉害……”

    瞿母头撇过去:“甭管是哪个教授,锯腿我就不让你推走,我就不信,这里是木匠铺,除了锯子,你们就不会用点别的?你要是只会用锯子,趁早说,我带儿子回家!”

    一脸为难的医生对护士:“你们等等,你们不敢说,我去跟秦教授说。”

    一群人离开,威风凛凛的瞿母像儿子的守卫。

    瞿恩从昏睡中睁开眼,发现立华趴在旁边,他无限柔情地摸着立华的头发,立华正在打盹,她惊醒:“你醒了?”说着,立即查看床头的输液瓶。

    瞿恩说:“嗯,什么时间了?”

    立华说:“什么时间,你都昏睡了三天了,你妈撑不住了,回去睡了,我代她替你看着这条腿,你试试,还在不在?”

    瞿恩脸上泛出笑意:“我妈怕我少了条腿,找不上媳妇。”

    瞿恩还不知道,瞿霞从苏俄顾问那边找到一种消炎输液,医生同意不截肢,但消炎后仍需正骨。这么一来,瞿母和瞿恩都不用担心瞿恩以后找不到媳妇啦。

    立华关切地问:“想吃东西吗?”

    瞿恩摇摇头。

    立华说:“革命军已经占领了汕头,我本打算随妇女慰问团去东江的。”

    瞿恩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你应该去。”

    立华说:“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在这陪你快两天了,一句谢谢的话也没有?”

    瞿恩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心里感动得不得了。

    立华摇摇头:“这儿楼上楼下,转运来的伤员都住满了。”

    瞿恩脸上一阵别扭,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让护士来一下?”

    立华:“干吗?是要小便?”

    瞿恩点点头。

    立华起身取便壶:“输着液呢,尿就多!”

    瞿恩忙摆手:“不不不……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还那么封建,都接过好几次了!”立华欲掀被子,被瞿恩死死按住。

    “你的手还很有力呢,那你自己来,我替你端着。我不看!”立华将便壶送进被单下,摆正姿势。

    “现在看你,倒真像个男孩,一点也不像名共产党教官了。”

    传来了液体的潺潺之声,瞿恩一脸难堪。

    立华继续说:“你也真是,死都不怕,还怕男女授受不亲。”她拿着便壶出门去了。

    瞿恩睁眼在看天花板。

    不一会儿,立华带着洗净的用具进门来,放置好。

    瞿恩问:“立华,你还记得我们头一次是怎么见面的?”

    立华叹口气:“别提了,你那时刚从欧洲回来,完全一副职业革命者的派头,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学校的小丫头看在眼里。”

    瞿恩笑笑:“你们那时是组织了一个交换书报的团体吧,让我去听听读书体会。”

    立华:“那时广州的学生谁能请得动你?我们跑到你家,先哄好了你们家老太太,老太太说话了,你才勉强过来看一眼。”

    瞿恩:“我那时也是太忙。”

    立华:“你到了我们宿舍,什么也不听,先检查我们都看些什么书。”

    瞿恩:“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立华:“你看了我们的交换书目,笑指:‘还有老庄列三书,此书的主人是谁?’我说,是我。并解释说,此书为世德堂六子全书本,版本最好。你奇怪地看着我,说,读这种书,先要穿上长袍马褂,如果有必要,还得添顶瓜皮帽。惹得我的同学大笑。”

    瞿恩:“我真那么刻薄吗?”

    立华:“你以为呢?我当时就想,这人怎么这样?”

    瞿恩:“我记得,我那天对你们说,不要读死书,要学会读社会。”

    立华:“你太傲慢了,甚至专横,颐指气使,让人很难接近。”

    瞿恩:“是吗?我真不知道你是那么看我。”

    立华:“后来我到了妇女部,你妹妹也在那儿,她领我去你们家。这我才发现,其实你是个透明的人。”

    瞿恩:“你看看,还是你误解了吗,其实,我对你的头一眼印象非常深,你太漂亮了,像一把利刃,摸上去会割破手的。”

    立华一怔。

    第四军已经挥师北江,在打熊克武部的川军。范希亮、立青、雨时加入其中,这一天,革命军在与川军的战斗人员激烈巷战。

    三人沿街市不断持枪跃进、隐蔽、开火,他们身后跟随若干革命军士兵,双方在争夺每一座房舍街铺。一名川军军官藏在杂货店的酒缸边瞄准对街的立青。低姿持枪的立青敏捷地先敌开火。被击碎的酒缸,浇了那军官一头一脸的酒水。待他抬起手枪,正欲开火,一根滚烫的枪管已抵住了他的脑袋。

    范希亮:“小子,放下枪,老子不杀你!”

    军官犟得很:“我堂堂川军团长,宁死不受此辱,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好了!”

    范希亮冷笑一声:“哟嗬,还是个义士呢?你团长怎么了,老子还是旅长呢,让你缴枪,委屈你了?”范希亮吓唬地欲扣扳机,喝道:“放下枪!”

    军官的腰杆再直,也抵不过枪杆的威胁,他终于乖乖地放下枪。

    一挺轻机枪从一家妓院挂了红灯笼的窗口伸出,川军机枪手哒哒哒地向街道开火。革命军被密集的弹着点逼到了墙根下,有人试图还击,却负了伤。

    机枪不断地向外开火,房间里挤了一堆哭天喊地的青楼姑娘。

    一个川军士兵拉过一个姑娘就亲:“小心肝,外头可都是赤党,赤党可不像咱这么疼你们,抓住你们绞头发,挂破鞋,扒光衣服游街都没准。”姑娘被他吓得哭得更加厉害。士兵更加猥亵,喝道:“老实待在楼上,快,把子弹递给我!”

    姑娘颤巍巍地递上一颗子弹,刚要离开,那个士<footer>99lib.</footer>兵突然拉住她:“再亲一个!亲一个!”

    姑娘战栗地凑过去亲了一下。

    士兵哈哈大笑,手上的机枪狂吼起来,其他士兵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立青和谢雨时隐蔽在屋檐下,立青悄声说:“给我颗手榴弹,报销了它!”

    谢雨时说:“里面还有女人啊,你没听到她们在哭吗?”

    立青笑道:“耳朵挺尖啊,难不成,你小子在家逛过青楼?”

    谢雨时脸都红了:“我可没过过这种腐朽的生活!”

    立青叹口气,仿佛回想起在醴陵老家那会,为了看给三省巡阅使唱堂会的小红杏,摔坏师傅的光学测量仪,被师傅逐出的情景。那时候的立青多么顽劣,弹指一挥间,他都成长为一名军人了!

    谢雨时捣捣立青胳膊:“想什么哪?”

    立青方才缓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两人轻轻跳下,默契地看了一眼,一脚踹倒楼门,交替掩护入内……

    街对面,范希亮用枪管顶着那个被俘团长的脑袋:“喊话,叫你的部下,把机枪扔出来,投降!”

    妓院里的机枪打出了四周一长串的弹着点。

    团长大声吼道:“三营的弟兄!我是团长李惠贤!我命令你们停止射击,走出来,向革命军投降!听到没有,机枪给我丢弃!”

    喊声响过,机枪声戛然而止。

    立青、谢雨时持枪搜索上楼,楼梯处,有川军枪手开枪,被立青一枪撂倒,从楼梯上滚下来。两人敏捷地跃上楼层,藏在响着机枪声的房门外,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和楼外被俘团长的喊话声。

    立青与谢雨时交换了眼神,同时上前,持枪踹倒了房门,大喊:“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房门倒了,一屋子的大哭小叫,刚才猥亵姑娘的士兵猛然端起机枪,调转身子,欲扫射,立青手上的枪先响了。那个人栽倒在地上,另一个士兵扑通跪下,一支枪高高举到头上。

    静静的,特别的安静。

    屋里的姑娘先一怔,又突然地扑上来,抱住立青、谢雨时又啃又亲:“赤党爷,亲亲的爷……嗯嗯嗯!”

    其他姑娘也扑将上来,手足无措的立青、谢雨时呆掉了,任凭一堆女人在脸上乱啃乱亲……

    北江战役胜利了,立青、范希亮、谢雨时身着革命军军服,腼腆地站在高台上,接受八把军号面对面地朝他三人吹响。

    欢快的军中行进号音,表达四军先锋团对这三名黄埔生的敬意。

    号音骤停,值星军官一步上前,大声发令:“先锋团全体注意,向三名优秀黄埔同学敬礼!”

    在场的所有军人跟随值星军官,齐向台上的立青、范希亮、谢雨时行举手军礼。

    军号再次向天吹起,三名黄埔生露出灿烂而自豪的笑容。

    表彰大会后,革命先锋团举行会餐。先前的值星军官对范希亮、立青、雨时举杯:“来来来,我代表我们的叶挺团长敬三位一杯,他本来要亲自敬你们的,临时去军部开会,他嘱咐我代劳!”

    范希亮说:“黄埔校规严禁学生酗酒,不过,既是叶挺团长的敬意,那一定得喝,希夷一向是我范希亮最为崇敬的战将,来,干!”范希亮一饮而尽,立青、雨时跟随。

    值星军官问道:“如今仗打完了,广东也统一了,三位下面有什么打算吗?”

    范希亮说:“回黄埔去,三期的课程还没完呢!”

    值星军官转向立青和谢雨时:“你们二位呢?”

    立青感慨道:“我真想就留在这儿,多好的部队,我头一天来,就觉得跟别的部队不一样,比第十二师棒多了。”立青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被范希亮踩了一下,他不解地看了看范希亮,范希亮瞪了他一眼。

    值星军官似有所觉察,笑了笑。

    会餐一结束,立青就迫不及待地问范希亮:“老范,我不明白,吃饭时,你干吗踩我一脚?”

    范希亮说:“你可以说三十四团如何好,只是别和第十二师比较,犯忌的,知道吗?”

    立青不懂了:“犯忌,犯什么忌?”

    范希亮没好气:“你这毛娃子哪里知道此处的水有多深!你知道不知道,叶挺的这个三十四团从上到下完全是由共产党员领导的团?也是整个革命军中唯一的红色团队。第十二师师长张发奎正严重不满呢,你倒好,拿着他两家比开了,你不是找没趣吗!”

    立青还是丈二和尚一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范希亮打断立青:“不对,好有时候是好,有时候反成为不好。仗打得好,当然好,但最能打仗的部队也是最难驾驭的部队,那还好吗?不能俯首听命的部队,仗打得再好,那也是不好,甚至是坏。懂不懂?指挥官考虑问题能和咱一样?首先,你得效忠。”

    “向谁效忠,向革命?还是向个人?”

    “抬杠了,向革命,也就是向个人。校长不是个人?可他代表革命,向校长效忠,也就是向革命效忠!革命是谁?会吃饭会走路会喘气吗?”

    立青想到先前董建昌的话,董说过,黄埔生就是枪里的一颗子弹,枪就是军校,枪的扳机由校长扣动,他决定打谁就打谁。今天,范希亮和董建昌的话有几分相像,立青总觉得这两人的话,好像很正确,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哪不对劲,他还说不上来。

    立华连续好几天都在照顾瞿恩,这一天,她跟往常一样,给瞿恩送来热腾腾的饭菜。瞿恩很过意不去:“怎么又劳驾你了,该瞿霞送饭了呀!”

    立华反问:“你不希望我来?”

    瞿恩忙摆手:“不不不,我得起来,你帮我一把。”

    立华上前:“这是干吗?”

    瞿恩撑身下床:“你们都在进步,我也得每天进他一小步,行了!我得两脚沾地,坐着吃!”

    立华关切地问道:“行吗?”

    瞿恩说:“早晨坐了一回了,听到骨头嘎嘣响。”

    “嘎嘣响?现在还响吗?”

    “我一用力就响,不信,你贴我膝关节听听?”

    立华蹲下来,耳朵贴在瞿恩膝盖上。瞿恩看着近在眼前的发浪,嗅得到头发上散发出的气息。两人距离那么近,有一短瞬,竟相互凝视,又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别处。立华站起来,取饭送到瞿恩手上:“吃吧!你妈给你煨的骨头汤面。”

    瞿恩说:“让你这么伺候着真不好意思!”

    立华说:“你妈你妹妹伺候你就好意思了?”

    瞿恩说:“不是。”

    立华给瞿恩喂了一口汤:“别解释了,你妈说你在巴黎就这么的,从来都是你妈你妹妹伺候着你革命!”

    瞿恩解释道:“我的事比她们的多。”

    立华有点嘲笑瞿恩:“你们共产党人真有意思,为大众争取八小时工作制,自己却工作十六个小时;为妇女争取民主平等权利,家庭里却是个大男子主义。”

    瞿恩诧异:“我像个大男子主义吗?”

    立华说:“还不像呢,你妹妹说你,平时连袜子都不洗……”

    瞿恩害羞地掩饰,有些语无伦次:“你看看……这个瞿霞……”

    立华说:“别怨瞿霞,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吧!”

    “是。可我并没让她们洗,每回都是她们命令我脱下来,主动帮我洗。每次脱下来,袜子硬得像鞋似的,放地上就站住了。”瞿恩没底气地回答,声音很小。

    立华又笑了:“还好意思说。”

    瞿恩拍拍脑袋:“完了,你对我了解得太多了。对你,我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立华咯咯笑了:“你就当我是个护士。”

    瞿恩叹气:“问题是,你不是呀。”

    “你以为我愿意是啊?”说着,立华拿着饭盆往门外走去。

    一名男子走到瞿恩床边,亲热地捶了瞿恩一拳。门口的立华不经意地看看两人,又离开。

    男子俯向瞿恩:“……蒋介石突然向恩来同志索要我党在第一军中的党员名单,虽未如愿,但他要在军队中排斥共产党人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在黄埔,孙文学会对青年军人联合会的挑衅滋事不断,这些行动直接来自于国民党右派的授意……”

    瞿恩感慨道:“亲者痛,仇者快,多好的局面呀,人家偏不珍惜,你有什么办法?”

    男子说:“第四期黄埔招生已经开始,中央紧急通告各地,速速选拔动员左派青年来广州应试,防止右派分子垄断军事训练机关,造出一帮反动的军事人材。”

    瞿恩说:“那就是说,不妥协,不让步。”

    男子说:“态度坚决地维护两党合作,反对分裂。”

    立华又站到病房门口。

    男子告辞了:“大瞿呀,你得抓紧养伤,早日康复。”他朝立华笑笑,出门走了。

    立华扶着瞿恩在走廊练步,瞿恩试探着挪动脚步,还是非常艰难。

    立华说:“让你别动,你偏不信,你没听见骨头响啊?”

    瞿恩故意说:“还真是,哦,喝了骨头汤了!”

    立华没好气地摇摇头。

    瞿恩突然严肃地看着立华:“立华,有一点我们至今没有说破。”

    立华等待着:“说破什么?”

    瞿恩说:“那就是我们彼此的政治观点。”

    “政治观点?”立华有点意外。

    瞿恩说:“你和我们一家非常亲近,像一家人。可我们这一家,是广东出名的共产党之家,我们可以不谈政治观点,而彼此亲近。不谈,并不是没有,你说呢?”

    立华不太高兴:“干吗非得谈?”

    瞿恩很固执:“现在可以不谈,可总有一天会谈。你可以不关心政治,可政治会关心你的。”

    立华说:“我没觉得有那么严重。”

    瞿恩微微笑着:“要了解一个人,你必须了解他的政治观点。你了解我吗?”

    立华不知该如何回答,思忖地看着瞿恩。

    一场血雨腥风,立仁又回到广州,坐在轿车里的他,再次看到广州的繁华,不禁感慨,真是恍若隔世,突然很不习惯眼前的繁华,满脑子还是战场的枪林弹雨。

    坐在旁边的楚材嘲笑他:“你呀,骨子里还是书生,瞧你这一路感叹,好像在碱水里泡过三回,开水里煮过三回,血水里又涮过三回。”

    立仁叹息:“难道不是吗?校长不也这么感慨,不是陈赓背着他脱险,恐怕……”

    楚材严肃地说:“不要再提此事,不要再替共产党宣传了。”

    立仁说:“不是,人家的确打得好,惠州要塞人家替你拿下来的,二十七名共产党的代表参加敢死队,二十一人阵亡,六人负伤……”

    楚材疑惑地看着立仁:“连你都这么说,长此以往,不出一两年,共产党就可以替代国民党了。”

    立仁不解:“怎么会呢?”

    楚材说:“怎么不会呢?你我要能跟上校长的思想。”

    立仁更不解了:“校长的思想,什么思想?难道国共不再握手了?”

    楚材说:“握手当然还得要握,但得提防,如今,共产党的手已经足以捏碎我们的手腕了,知道不知道?”

    立仁诧异。

    楚材说:“校长让我们提前回广州,就是要我们掌控局面,黄埔的共产党一天天在做大。”

    两人一阵沉默。

    立仁说:“也是可惜了,陈赓、瞿恩、蒋先云那样的人材。”

    楚材说:“又感叹了!我对你说,我已对黄埔的孙文学会做了布置,有好戏看。搞政治可不能光会感叹!”

    轿车飞驰而去。

    几天后,黄埔军校饭堂的确上演了一幕好戏。

    偌大的饭堂,三期黄埔生们在开饭,一片调羹碗盏之声。六班所在的饭桌,范希亮、杨立青、谢雨时被同学包围着,一片打探恭维之声,大家好奇地问他们,战场上都吃什么,和军校的伙食比,哪个更好。

    立青说:“那得看你吃谁了!吃自己的干粮没劲,吃陈炯明的,那就鸡鸭鱼肉样样有了。”

    吴融说:“这可就应了孙子兵法了,让敌人替你办后勤。”

    范希亮笑道:“别他妈的扯了,兵法都是事后诸葛亮,人家有鱼有肉,你得有牙口!”

    穆震方说:“对,首先你得能打得下来,打好了,才有缴获,打不好,别的都白扯!”

    “你倒成了诸葛亮了,好像你也在第四军风光了一回,嗤!”汤慕禹好像很嗤之以鼻的样子,“嗤”得格外响。

    穆震方生气了:“我怎么了,没去过,就不能帮着总结总结了?也是咱三期的共同财富!”

    汤慕禹说:“你总结?人家前方拼命,你倒总结上了。这是你们青联会的一贯做法,贪天功为己有,也不害臊!”

    穆震方更怒了:“谁贪天之功?你就掰指头算算,整个参战部队,是你们孙文学会的人多,还是青联会的人多?”

    汤慕禹说:“人多顶个蛋用,陈炯明倒是人多。得指挥英明,谁指挥呀,还不是咱国民党的统帅?”

    “你就水煮鸭子一张嘴硬。我告诉你,汤慕禹,是骡子是马得拖出去遛遛,上阵才知道呢!”一听汤慕禹把国民党夸上天,穆震方就怒不可遏了。

    “你他娘的才是骡子呢!”

    “成成成,我们是骡子,低头拉套。你们是马,都是马,骟了蛋的马!”

    “哗”的,汤慕禹手上的汤泼在了穆震方脸上。穆震方一怔,遂劈胸抓住了汤慕禹的衣领。邻桌上,有同学跳上桌子大喊:“青联会的穆震方侮辱我们孙文学会!”

    立刻,像约好了的,整个饭堂炸了。

    铁勺子在飞舞。

    饭盆子丢过来砸过去。

    被击中的同学,一脸饭花。

    立青惊讶地看到,整个饭堂四处都在扭打。

    冲突升级到抡椅子,拳打脚踢,一片喧嚣叫骂。

    在地上翻滚厮打的同学碰翻了汤桶,整桶汤倾倒在两人身上,两人一身精湿的热气,仍在厮打。

    范希亮平静地走过去,扳正了汤桶,舀出仅存的汤,若无其事地喝着。

    呆了的立青:“这才几天,成这样了?老范干吗不闻不问,不劝劝?”

    谢雨时:“没人劝得了!积怨太深。”

    范希亮谁也不看地走出饭堂。

    立青更加呆住了,老范这是怎么了?

    枪械室外的走廊上一阵咚咚脚步声,一脸血迹的汤慕禹冲进来,扑向枪架,劈手取了一支步枪在手上,杀气腾腾的。

    范希亮默默地坐床铺上抽烟:“当兵的扔扔饭盒的事常见,动真家伙可就犯忌了!”

    汤慕禹对着床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我汤慕禹今天豁出去了,汉贼不两立!”

    范希亮质问:“谁是贼?谁是汉?你们他娘的还不都是一个炎黄祖宗?”

    “我汤慕禹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让我见血,我就让他尝尝这个!”他哗的拉开枪栓,从口袋里掏出子弹,咔嚓压进去,提枪要走。

    范希亮拦住了他:“你小子有种,就朝我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谁拦着我,我打谁!”说着,汤慕禹“刷”的平端着枪口。

    范希亮说:“哟嗬,你汤慕禹今儿是坐飞机吹喇叭,‘响’得高啊?跟我范希亮较上了?小子,你还欠点火候,我老范能打你个走投无路,天下之大无容身之地,你信不信?”范希亮迎枪口慢慢逼上去。

    汤慕禹有点害怕:“老范,你别逼我!”

    范希亮说:“我老范能揪出你那玩意来,腰中转三圈,手中还有打狗鞭你信不信?你还要打我呀,打呀,怎么不打了?”

    立青、谢雨时,还有些同学进来了。

    汤慕禹在众人的目光威逼下,退着,步枪擎手上,最后,大叫着朝天花板“砰砰砰”地打出三个黑窟窿,又大喊<kbd></kbd>道:“汉贼不两立!”

    这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区队长带人出现:“枪下了,关三天禁闭!”一阵骚动后,汤慕禹被学校警卫带走。

    区队长对范希亮说:“六班长,事情是从你们班引发的,我责令你们六班立刻召开班务会,作出深刻检查,检查结果报我及校纪律委员会!”

    汤慕禹和穆震方在饭堂打架的事情很快传到立仁那里,楚材在秘书办公室桌前拟写文件,立仁匆匆走进:“不像话,三期军官生群体斗殴,差点酿成了火并!”

    楚材不理,仍在书写。

    立仁拍拍楚材的桌子:“你在听着吗,青联会与孙文学会之争,必须解决了。”

    楚材反问:“怎么解决?”

    立仁着急地说:“首先校长这儿,得一碗水端平了,要不,麻烦会更大。”

    楚材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这碗水是端不平的。”

    立仁一语道破天机:“我知道,此次三期群殴事件,你楚材做了手脚,那个汤慕禹从你这儿接受了指示。”

    楚材很平静地问:“是吗?”

    立仁这次并没有和楚材站在一边,他觉得政治,是众人的事,得走大道,楚材的那一套,纯属不上台面的旁门左道。

    楚材不这么认为,他说:“你是只知二五,不知一十呀立仁,青联会是什么?就是共产党,豆腐掉在了灰堆里,你是吹不得打不得。那怎么办?只能用旁门左道。我告诉汤慕禹,国民党是不能动手,孙文学会却可以,他们唯一可做的就是打斗,因为一打起来,国民党和共产党两边的人自然就分出鸿沟来。你明白吗?从打斗中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态度,然后你就知道该记住哪些人了……以备今后不测之需。”

    立仁一怔,呆了。

    楚材一笑,拍拍立仁肩膀:“立仁,只要目的纯正,又何必在乎手段?”

    六班全体应区队长指示,都耷拉脑袋坐在床铺上开会。穆震方刚作过申诉,一副心气不平的模样。

    范希亮问:“还有吗?”

    穆震方说:“没有了。反正今儿我穆震方没准备和他打架的。是他首先挑衅,首先动的手。而且是和三排的几个孙文学会的事先串通好的,九班的刘有发事先就在口袋里备了好几块石头。”

    范希亮惊讶:“事先准备了石头?你怎么能判定?”

    穆震方说:“动手后,不到五十秒,我脑袋上就挨了几下,刘有发脱下上衣,用上衣抡我的脑袋,他上衣口袋里装了好几块鹅卵石,有一块还掉出来了。不是事先准备,谁会在吃饭时候口袋里揣那么多石头?那玩意能当馍啃?”

    范希亮不说话了,一指众人:“你们都发言,你们怎么看这事?”

    这始料未及的情况,让大家都不说话。

    范希亮大声命令:“说说说,再不说,我就点名了。”

    还是没人说。

    范希亮指着吴融:“吴融,你小子学问大,你说!”

    吴融说:“要我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范希亮等半天,没下文了。他看着吴融:“你小子文绉绉的一句,就完了?”

    吴融无奈地:“有什么可说的嘛,老大一人,还受过革命教育,跟孩子似的,打成了一锅粥,居然还动枪,把房顶打了三个窟窿。这房子本来就漏,再下雨可不得了,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出海没带打鱼网,当奶妈的奶错了孩子……”

    谢雨时憋不住地哧哧地笑了起来。大家都笑了,除了气呼呼的穆震方。

    范希亮发火了:“你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融委屈地说:“咱就这觉悟,您非让我说的。”

    范希亮看看立青:“立青呢,你怎么认为?”

    立青却说:“让雨时说,他是医生,会瞧病!”

    谢雨时推推立青:“你立青就别客气了,测绘出身,观测精确,判断迅捷,战场都看得透,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穆震方不高兴了:“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多严肃的事呀!我告诉你们,此事背后有阴谋,一定有!”

    范希亮很严肃:“说吧,立青,这的确是一件不小的事,咱班历史上,还没有谁动枪要打自己人呢!”

    一阵沉默,立青说:“老范说到枪,那我也来说说枪的事。”

    大家都看着立青。

    立青说:“战场上走了一趟,别的没长进,对枪,感受不一样。枪这东西,平时,看上去挺温顺的,跟美人似的,让你爱不释手。”

    大家奇怪立青怎么说出这么串话。

    立青接着说:“可等你把它对准了一个人,并且扣响它的时候,我的天哪,你是在要一个人的命呢!我是看到了,中枪的一瞬间,对方充满了惊讶,你把一颗冰冷的东西送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不情愿呀,你是在剥夺他活在世上的权力。”立青脸上有一种难得沉重,“可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双方手上都有枪,条件是平等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就是打仗,对方是我们的敌人!”

    立青突然抬起眼来看向穆震方:“老穆是敌人吗?再大的气,你能把枪对准他?把他打得血肉横飞?这得多大的仇呀?同学间有这么大的仇吗?哦,你是孙文学会的,我是青联会的,就为了这个?就要汉贼不两立?谁是汉?谁是贼?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问题你都弄不清楚,你还做什么革命军人?!你不到战场上,你是不知道呀,兄弟战友间有多亲热!为什么?那是在同生死、共患难,你们两人的枪口在瞄着同一个敌人!”

    立青结束发言时,全班静静的。穆震方看向立青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同志。

    几天后,立青从枪械室出来,穆震方抢上前拉住了立青:“我们能谈谈吗?”

    立青说:“老穆,不是我说你,你那打架可真够笨的,跟人家抡王八拳?饭堂里出出气也算凑和,将来上阵肉搏可千万别这么着,那只能挨打不能打人。”

    “别逗了,我跟你说正经的。”<tt>.99lib?t>

    “哟,还真严肃上了。”

    “支部的同志一直都在观察你。”

    “你们支部的人观察我干吗?”

    “过去,我们一直没弄清楚你的政治立场,那天班务会的发言,让我们有了新的认识。”

    立青愣了:“老穆,你搞什么搞?”

    穆震方神情严肃:“支部的同志认为你已经符合一名C.P的标准,相信你会在斗争中进一步地成熟起来。”

    立青觉察到什么:“啥意思,老穆。”

    穆震方诚恳地表示:“如果你愿意,我将作为你的介绍人,介绍你加入C.P组织。会有一个宣誓仪式,你愿意参加吗?”

    立青一怔:“你?你介绍我加入C.P?让我进一步成熟起来?”

    “这是组织手续。”

    立青笑了:“我不成熟,你成熟?别逗了,老穆,你要是成熟,还会上汤慕禹的当,一点就着?嘿嘿嘿!老穆,咱以后再谈这事吧!”

    穆震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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