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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多久了?”搭档停下笔,抬起头。

    她歪着头略微想了想:“15年。”

    搭档显得有些意外,因为她看上去很年轻,不到30岁的样子:“也就是说,从学校出来之后?”

    她:“对,最开始是打杂,做助理,慢慢到自己接案子。”

    搭档:“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那为什么你最近会突然觉得做不下去了呢?”

    她:“不知道,从去年起我就开始有那种想法。我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嗯……就是说我对自己的职业突然没有了认同感。”

    搭档:“不该存在?”

    她点点头:“我为什么要替罪行辩护?”

    搭档:“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问题吧?从古罗马时期起就有律师这个行业,它存在的意义在于为那些无罪,却被人误解的人辩护……”

    她打断搭档:“我指的是,为什么要替罪行辩护?”

    搭档:“你能够在法律做出裁决之前判断出你的当事人是否有罪。”

    她:“实际上,你所说的就是一个逻辑极限。”

    搭档:“嗯?我没听懂。”

    她:“的确是应该依照律法来判断有罪与否,但律法本身是人制定出来的,它并不完善,所以假如有人钻了法律的漏洞,那么实际上有罪的人往往不会被惩罚。哪怕当事人真的触犯了法律,你也拿他没办法。而我所从事的职业,就负责找漏洞。我职业的意义已经偏离了初衷。”

    搭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她:“也许你会劝我转行,但是除了精通律法外,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可是,这半年来由于心理上的问题,我一个案子也没接过,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想接。”

    搭档:“所以你来找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正是这样。”

    搭档:“好吧,不过在开始找问题前,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行?”他狡猾地拖延着话题,以避免心理上的本能抵触,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她略微停了一下,想了想后反问搭档:“你对法律了解多少?指广义的。”

    搭档:“广义的?我认为那是游戏规则。”

    她:“你说的没错,所以法律基本涉及了各个领域。它是一切社会行为的框架和标尺。”

    搭档:“So?”

    她微微一笑:“我的家庭环境是比较古板、严肃那种,父母在我面前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你很聪明,所以你一定听懂了。”

    搭档:“呃……过奖了,你是想说因此你才会对法律感兴趣,因为你想看到框架之外。”

    她:“是这样。我非常渴望了解到框架之外的一切,所以我当初在选择专业时,几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法律——因为那是整个社会的框架——只有站在边界,才能看到外面。”

    搭档:“嗯,很奇妙的感觉,既不会跨出去,又能看到外面……不过,我想知道你真的没跨出过框架吗?”

    她:“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搭档看了她一会儿:“相信。”

    她对这个回答显得有点儿惊讶:“你说对了,我的确从未逾越法律之外。”

    搭档:“但是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嗯,我见过太多同行领着当事人从缝隙中穿越而出,再找另一个缝隙回到界内。”

    搭档:“那法外之地,是什么样?”

    她:“一切都是恣意生长。”

    搭档:“你指罪恶?”

    她:“不,全部,无论是罪恶还是正义,都是恣意生长的样子,没有任何限制。”

    搭档:“这句话我不是很懂。”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仰起头想了一会儿:“有一个女孩在非常小99lib.的时候被强奸了,由于那个孩子年龄太小,所以对此的记忆很模糊,除了痛楚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她的单身母亲掩盖住了一切,让自己的女儿继续正常生活下去。她默默地等,但她所等待的不是用梦魇来惩罚,而是别的。若干年后,凶犯出狱了,这个母亲掌握他的全部生活信息,依旧默默地等,等到自己女儿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后,她开始实施自己筹划多年的报复行动。她把当年的凶犯骗到自己的住处,囚禁起来。在这之前,她早就把住的地方改成了像浴室一样的环境,而且隔音。她每天起来后,都慢条斯理地走到凶犯面前,高声宣读一遍女孩当初的病历单,然后用各种酷刑虐待那个当年侵犯自己女儿的男人。但她非常谨慎,并不杀死他……你知道她持续了多久吗?”

    搭档:“呃……几个月?不,嗯……一年?”

    她:“整整3年,1000多天。他还活着,但是根本没有人形了。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正常的,不到一寸就被剥去一小块,那不是她一天所做的,她每天都做一点点,并且精心地护理伤口,不让它发炎、病变。3年后,他的牙齿没有了,舌头也没有了,眼皮、生殖器、耳朵,所有的手指、脚趾,都没有了。他的每块骨头上都被刻上了一个字:‘恨’……而他在垃圾堆被找到之后,意识已经完全崩溃并且混乱,作为人,他只剩下一种情绪……”

    搭档:“恐惧。”

    她叹了口气:“是的,除了恐惧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没办法指证是谁做的这些。”

    搭档沉默了一会儿:“死了?”

    她:“不到一个月。”

    搭档:“那位母亲告诉你的吧?”

    她看着搭档,点点头。

    搭档:“你做了什么吗?”

    她:“除了惊讶、核实是否有这么个案子,我什么也没做,实际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这个复仇单身母亲像是个灰色的骑士,她把愤怒作为利剑,而在她身后跟随着整个地狱……你问我法外之地是什么样子,这就是法外之地。”

    搭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是的,我懂了,罪恶和正义都恣意生长……”

    她:“我本以为法律之外同时也是人性之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但是当我发现法律之外也有我所能认同的之后,我开始怀疑有关法律的一切。或者说得直接一点儿:法律其实也只是某种报复方式而已,它和法外之地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它看起来更理智一些——只是看起来。”

    搭档:“法律本身是构成社会结构的必要支柱,如果没有法律,我们的社会结构会立刻分崩离析……”

    她:“那就让它分崩离析好了,本来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搭档诧异地看着她:“我能认为你这句话有反人类、反社会倾向吗?”

    她微微一笑:“完全可以。”

    搭档:“那么……请问你有宗教信仰吗?”

    她想了想:“没有明确的。你认为我是信仰缺失才有现在这种观点的?”

    搭档:“不,以你在这行的时间、经验和感悟来看,你必定会有这种观点。”

    她:“嗯……不管怎么说,现在难题抛给你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掉这种想法呢?我不想有一天因为自己失控而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搭档:“你认为自己会失控?”

    她:“正因为不知道才担心。所以我这半年来没敢接案子,只是靠着给几家公司当法律顾问打发时间。”

    搭档:“我想把话题再跳回去——假如没有法律,那么岂不是一切都会失控?因为没有约束了。”

    她:“当你熟读律法,并且知道足够多的时候,你会发现法律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借口。它所代表的就是一种看似理智的情绪,但是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例如当宣布某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被处以极刑时,许多人会对此拍手称快,不是吗?”

    搭档:“嗯……你的意思是:从本质上讲,这不过是借助法律来复仇?”

    她:“难道不是吗?”

    搭档:“但这意义不一样。因为每个人对于正义和公平的定义是有差异的,所以需要用法律来做一个平均值,并以此来界定惩罚方式。”

    她:“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你说的完全没错,但是你想过没,如果作为受害者来看,这种‘平衡后的报复’公正吗?因为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人就不会有深刻的体会,因此也容易很轻松地做出所谓理智的样子,但假如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搭档:“你说得非常正确,但因为情绪而过度报复,或者因为没有情绪而轻度量刑本身的问题,才是逻辑极限。而且在法律上不是有先例制度吗?那种参照先例判决相对来说能平衡不少这种问题吧?”

    她:“如果所参照的那个先例就是重判或者轻判了呢?”

    搭档想了想:“我明白了,你并非不再相信法律,而是非常相信法律,并且很在乎它的完美性。”

    她愣住了你回到现在,并且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当我数到……”

    我:“看样子,你捕捉到了。”

    搭档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正在催眠室喝水等待的她,转回身点点头:“根源倒是找到了,但有点儿意外。”

    我:“你指她的性取向吧?”

    搭档:“是的,她是同性恋。”

    我:“嗯,但我不理解她是怎么转变到反社会思维的,纯粹的压抑?”

    搭档:“结合她的性格,我觉得也说得通。”

    我又看了一眼手里本子上的记录:“她的性格……家庭环境……还有哪些?工作性质?”

    搭档抱着肩靠在门边:“嗯,这些全被包括在内,而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我:“什么?”

    搭档:“她那种略带扭曲,却又不得不遵从的自我认知。”

    我:“你这句话太文艺范儿了,我没听懂。”

    搭档笑了:“让我分步骤来说吧。你看,她的家庭环境不用多解释了吧?催眠之前她自己形容过,是偏于刻板、严肃的那种,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框架,对吧?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通常会划分为两个极端,要么很反叛,要么很古板、固执。但有意思的是,通常反叛的那个内心是古板的,而看似古板的那类,内心却是极度反叛的,甚至充满了极端情绪和各种夸张的、蠢蠢欲动的念头。她就是第二种。说到这儿为止,已经有两个框架在限制她了。”

    我:“嗯,家庭气氛和家庭气氛培养出的外在性格特征。”

    搭档:“OK,第三个框架来自于她的工作性质:法律相关。我觉得这点也无需解释。那么至此,在这三重框架的圈定内,她的所有想法都应该是被压制的,这从她对于自我内心的描述就能看得出来:荒芜、凄凉、低迷,一个末日般的场景。但也正是这个场景反而能证明她对感情的渴望以及期待。在一片荒芜之中,就是她住的地方——那个小木屋。假如没有那个木屋,我倒是觉得她的情况比现在糟得多,因为那意味着绝望。”

    我点了下头:“是这样,这个我也留意到了。”

    搭档:“但是木屋里面的陈设简单到极致,对吧?充斥其中最多的就是书,一些根本打不开的书。为什么是这样,你想过吗?”

    我:“嗯……应该是她不愿意打开。”

    搭档:“正确。那她为什么不愿打开呢?”

    我:“这个……我想想……应该是……书名?就是书名的原因吧?”

    搭档:“非常正确,就是这样的。那些书的书名全部都是各种禁止类的,所以她不愿意打开,所以她的房间没有任何能提供休息的地方,连床都没有,所以她才会把那些象征着男性的衣服都收进箱子,而不是像正常的衣物那样挂着……现在我们再跳回来,我刚刚说道,她那扭曲,却又不得不遵从的自我认知……现在你明白这句话了?”

    我仔细整理了一遍思路:“……原来是这样……那么,她把男性化的衣物藏起来,其实就是说,她所隐藏的是同性性取向……她从小成长的环境,她对自我的认知,她工作的性质,让她必须压制同性性取向的冲动,因为她认为这违反了她的外在约束和自我约束……”

    搭档:“是的,当没有任何突破口的时候,这股被压制的力量就只能乱窜了。仿佛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疯狂地乱撞着。这时已经不是找到门的问题,而是更可怕的:毁掉整个笼子。或者我们换个说法:毁掉一切限制,让能够限制自己的一切都崩坏,让所有框架不复存在!”

    我:“是的……法外之地……”

    搭档:“根源只在于她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性取向……”

    我:“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搭档摇摇头:“没有什么我们能解决的。”

    我:“啊?你要放弃?”

    搭档:“不啊,只要明白告诉她就是了。”

    我:“就这么简单?”

    搭档点点头:“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不需要任何恢复或者治疗,只需要一个肯定的态度。”

    我:“呃……我总觉得……”

    搭档:“什么?”

    我:“我是说,我怕这样做会给她带来麻烦。你知道的,虽然我们大家都在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其实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时候必定会影响到,我只是有些担心。”

    搭档:“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们生来就是要应对各种问题的,每一天都是。”

    我又看了一眼催眠室,点了点头。

    搭档:“走吧,她还等着呢。”说着,搭档抓住通往催眠室的门把手。不过,他并没拉开门,而是扶着把手停了一会儿。

    我:“怎么?”

    搭档转过身:“我刚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什么?”

    搭档:“她对内心的描述,很像某个同性恋诗人在一首诗中所描绘过的场景。”

    我:“荒?芜的那个场景?”

    搭档点点头:“是的。”

    我:“原来是这样……”我透过玻璃门看着催眠室的她,她此时也正在望着我们。

    搭档:“虽然她从事的职业是法律相关,但是她却活在框架里太久了,能够替别人脱罪,却无法赦免自己……就像是对法律条款的依赖一样,她的自我释放也需要一个裁决才能赦免自己……”

    我:“一会儿你和她谈的时候,是要给她一个无罪的裁决吗?”

    搭档压下门把手:“不,她需要的,只是一声无罪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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