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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亭医院在郊区,远离城市的繁华,离几个主要的公墓倒是很近。从香椿树街去那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市和乡村的田野,理论上有公交车停靠井亭医院这一站,但需要经过五次换乘,极不方便。骑自行车稍微痛快些,只是路程太长,起码要花费一个多钟头。所以,对于居住在城北地带的居民来说,去井亭医院不算一次旅行,却需要事先做好旅行的准备。

    保润第一次去井亭医院赶上清明时节,搭乘了卡车司机老金的便车。老金一家要去扫墓,顺路捎上了保润这一家。两个家庭为了不同的目标,爬上了同一辆东风牌卡车。扫墓祭祖的金家人表现轻松,几乎是春游的心情,女眷们忙里偷闲,在车上用锡箔折起了最后一批纸钱。粟宝珍勉强帮着金家折了几个元宝,忽然悲从中来,几滴泪水没有忍住,滴到了一只元宝上。金师母诧异起来,保润他妈,我们去扫墓都不伤心,你去看个病人,怎么伤心成这样呢?粟宝珍擦干眼泪,怨恨地说,我哪儿是伤心?是恨出来的眼泪。实话告诉你,我才装不出那份孝心,谁要去看这个害人的老疯子?我是去井亭医院缴赔款的,不缴不行了,不缴就要撵他祖父的身形更瘦更小了,他的目光很委屈,也很焦灼,等了这么久!祖父说,你们怎么回事?让我等了这么久!父亲停步在楼梯上,冷冷地凝视祖父,爹,你又立功了,今天我们赔掉了五百块钱。祖父佯装耳聋,他把手伸向儿子,要儿子把他搀扶起来,但保润的父亲只是察看了一下祖父的手掌,今天怎么不挖了?这地方还有好多树呢,去挖啊!你挖多少我赔多少,我有的是钱!

    祖父的表情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内疚,他试图从梯级上坐起来,被旁边的男护工按下去了。男护工问保润的父亲,今天真的要出院吗?老人家一大早就坐在这里了,说儿子今天接他回家,要走趁早,我不是管病人的,我管厕所的,还有八间厕所没打扫呢。保润的父亲说,那你赶紧去打扫厕所吧,我们暂时不回家,我们已经把赔款缴清了,一分钱也99lib.不少。

    祖父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他在男护工的怀里抗议。他的喉咙里涌出含糊的诅咒,听不清诅咒的对象是儿孙,还是医院方面,或者是那个男护工。祖父挣扎着把网线袋砸向儿子,投掷阻力太大,保润把网线袋顺利地截到了怀里。祖父张大了嘴巴开始哭号,眼泪、鼻涕以及唾沫组成的液体在下颚处涓涓流动,组成一股悲恸的潮水。保润从来没见过祖父这样哭号,那含糊的哭声夹杂着恶毒的誓言,不让回家我就挖!挖!挖!我就挖!我还要挖!

    保润抱着祖父的行李经过走廊,终于发现了井亭医院热闹的那一面。走廊上有病人出没,一个秃头男子倚墙而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某个深奥的问题,保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把抓住了保润,你是组织上派来的?张书记迫害我,组织上要给我做主啊。保润甩开了秃头男子,什么组织?你幽默啊,我给你做主,谁给我做主?路经厕所,保润差点撞到另一个古怪的病人,他从厕所里出来,裸着下半身,裤子褪在膝盖处,撅着屁股夹着腿,在走廊上蟹行。保润只好放慢脚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听见那病人嘴里在嘀咕,要节约用纸,要节约用水,要节约用电。保润不敢看那病人苍白干瘦的屁股,也不敢笑,斜着眼睛屏住呼吸,边走边说,热闹了,这下热闹了。

    祖父的9号病房门口摆了两把椅子,其中一只椅子上坐了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头发比女孩子还长,扎成一个马尾辫,他先用英语问候了保润,哈罗!然后就不怎么友好了,不仅手脚并用,阻挡住保润的去路,还向保润提出了一个尖锐而突兀的问题,爱情是什么?保润不解其意,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爷爷住这个病房,我是他孙子。年轻人说,我不管什么爷爷孙子的,答不上来不准进去,爱情是什么?请回答!保润探头朝病房里看,说,爱情是什么?你告诉我么,我没恋爱过,真的不知道。那年轻人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我的爱情怎么能告诉你?这是口令,好好想一想。保润凭着本能说,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狗屁?很幸运,保润的本能是对的,口令答对了一半,那年轻人宽容地纠正了保润,不是狗屁,是臭屁啊!然后是一阵狂笑,挡道的椅子被抽走了,保润得以顺利地进入祖父的病房。

    9号病房里有一股说不清的臭味,混杂着馊味,还有来苏水刺鼻的气味。祖父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一床褥子卷了起来,上面盖了一只发黑的枕芯。保润铺开褥子,发现上面有一滩暗红色的污痕,微妙地勾勒出一只飞鸟的形状,他凑近研究,还闻了闻,估计是陈年的血迹,是别人的血迹,应该与祖父无关。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杂乱的愤怒的脚步声,堵门的椅子被踢翻了,那个守门的年轻人慌乱地跳起来,爱情是什么?那声口令没来得及问,9号病房门口响起了保润父亲的怒吼,爹,你别跟我闹了,我豁出去了,今天就留下来陪你,一直陪到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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