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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睡梦中的自己更真实,躯体酣眠似乎恰是灵魂苏醒之刻。</small><small class="right">——《一个医生的宗教观》第二部第十一节</small>
莎莉没料想到自己会在星期六晚上睡着,这是露茜失踪后她第二次入睡。她本来决定时刻保持清醒,以防露茜需要她的。不过,大卫·拜菲尔德打来电话说迈克尔安然无恙后,疲惫便犹如毛毯一样覆盖在她的身上。
薄暮时分前来接替伊芳的女警朱迪丝趁机把莎莉劝上床,并端来一杯可可,哄她又吃了一片安眠药。
“它会让你好好睡一觉的。”朱迪丝说。她的威尔士口音抑扬顿挫,像一条小船在柔和的波浪中起伏。“这不是那种让你一睡就是好几年的药,你没必要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可要是——”
“要是有了消息,我发誓会马上叫醒你。”
莎莉咽下药片,喝了可可。朱迪丝又逗留了一会儿,目光在房间里逡巡。
“你想看点什么吗?杂志?”
“你能把那边的几本书递给我吗?五斗橱上的那几本。”
朱迪丝把它们拿给她。“我稍后再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莎莉点点头。朱迪丝随手关上门,现在她终于清净了。露茜。她胀痛的双眼噙满泪水。她想拿脑袋往墙上撞,想大声嘶喊。
欧里芬特小姐的书放在她面前的羽绒被上,一件事情要是没办完她就会一直放不下。她一本一本地拿起书,右手的指尖触摸着它们的封面。《圣经》、《公祷书》、《一个医生的宗教观》。前两本的黑色皮面破旧不堪,因年深日久而发干了,书脊裂开一道道口子,有些地方已与封面分了家。不用看都知道,书里的纸张薄到几乎难以翻动,字体小得甚至连视力极佳的人读起来都会非常费力。《一个医生的宗教观》的字体稍大一些,但破烂程度不输另外两本。三本书都散发出一股霉味:倦怠、可憎、肮脏。莎莉瑟瑟发抖,一本也不愿意打开。每本书都可能是一个微型潘多拉盒子,充斥着料想不到的恶魔。
“你不要自责。”大卫·拜菲尔德在电话中对她说。
“那照你说该责怪谁?上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大卫干巴巴地答道:“那个带走露茜的人,也许。”他赶在被她打断前迅速地接着说,“不要胡思乱想。迈克尔你不用担心,他今晚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会回到你身边。你也不要责怪他和你自己,你明白吗,莎莉?这是最重要的。也不要失去希望,停止祷告。”
“我祷告不了。”
“你当然可以。”
“听着。”莎莉开始反驳,“我不喜欢——”
“别争辩。祷告,上床,睡觉,这是你所能做的最合适的事。”
大卫·拜菲尔德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出人意料地年轻。与德里克·卡特一样,这个老头子牧师派头十足,不过他的方式与德里克完全两样。前者让她浑身不舒服,大卫则让她怒火中烧。太傲慢了,莎莉心想。失去小孩的滋味他懂吗?独断专行、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浑蛋,谁给了他对她发号施令的权力?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也许大卫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是个聪明的家伙,她承认,一个老傻瓜,但脑袋依然聪明。
她的眼皮开始打架,靠着床头的身体慢慢滑到了床铺上。具有生命的手指继续抚摸着三本书的封皮。奥黛丽·欧里芬特,她睡眼蒙眬地想,这是个陌生的名字。欧里芬特听起来跟欧几里德有点相似。以前有圣徒叫奥黛丽的吗?这时,露茜不知所踪的事犹如一道强烈的闪电突然划过莎莉的脑际。她从床上坐起来,失声尖叫,但从她口中发出的仅是呜咽而已。她又重新倒回到枕头上。
这番折腾使书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张卡片从《一个医生的宗教观》里伸出一个小角,莎莉把它抽了出来。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一座大教堂,老式彩色照片,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泛白。这幢建筑有点眼熟,但此刻她的大脑拒绝给出它的名字。她翻转明信片:罗星顿大教堂。还写有几行字。她眯起眼睛看了看邮戳。一九六三年四月?还是一九六八年?寄给“米德尔塞克斯郡罗斯村格林路都铎屋,奥·欧里芬特小姐”。“罗斯村”,这个名称似曾相识。伦敦西部的某个地方?靠近希斯罗机场?她试图破译其中的信息。
<small>游人太多,光景更像二月而非四月,不过晚祷合唱非常棒。我们共同的朋友仍未忘却。世界真小!星期二见。爱你的艾米。</small>
从中可见奥黛丽·欧里芬特有段时间的生活也许是很快乐的,莎莉心想。为什么我要不厌其烦地去费这个脑筋?
明信片从莎莉的手中滑落,她进入了梦乡。后来她发现,在药力的作用下,她这一躺就是将近七个小时。多数时间她都心绪不宁地穿行在漆黑一团、变化莫测的梦境里,搜寻着露茜的踪迹。这里肯定是地狱。头脑渐渐清醒时,她觉得自己正吃力地从一个深渊往上游,不断变化的压力让她无法呼吸,急切地想浮出水面。
露茜。
她仍紧闭着双眼,使出全身的力量,将痛苦、恐惧和愤怒聚拢在一起。她在脑中将它们团成一个球,像揉面团一样揉捏。球上有五颜六色的条纹:红色、棕色、绿色和黑色,情感的色彩。她将球拾起来,朝身后扔过去,然后她鼓足勇气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黑漆漆的,光源只有路灯透过窗帘间隙照进来的一束微光和时钟显示屏上发着红光的数字。她的脉搏在剧烈地跳动,嘴巴发干,眼皮肿痛。
没有露茜,她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也没有她的消息。否则他们早就叫醒我了。
是什么惊醒了她?她在惊慌失措之中恢复了意识,似乎急于逃往安全之处。那下面有什么事情甚至比清醒地知道露茜不知所踪更可怕?
六点十五分。她打开床头灯。朱迪丝昨晚肯定进来关了灯。欧里芬特小姐的书整齐地码在床头柜上。莎莉靠在枕头上,极力压抑就要弥漫整个身心的绝望。她试图祷告:没用……线路已关闭,电波被阻断,或许是另一头懒得来搭理。祷告,大卫·拜菲尔德告诉她,祷告并充满希望。可她一样也做不到。
梦中的片段逐渐浮现在她清醒过来的大脑里。她瞥见了欧里芬特小姐,身穿主教长袍,站在一座大教堂的主祭坛前。莎莉认出那肯定是罗星顿大教堂。欧里芬特小姐正在诵读《公祷书》圣灰星期三<span class="" data-note="复活节前第七个星期三和大斋期的第一天,在这一天很多基督教会用灰在前额画一个标记,表示忏悔和必死。"></span>仪式的天谴文。那就是他们夺走露茜的原因吗,就是因为我受到了诅咒?没有女主教啊,莎莉记得她在梦中寻思,在这个国家没有。难道是他们更改了规则但没有告诉我?在梦幻世界里,这个可能性比上次亲眼看到死在医院病床上的欧里芬特小姐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更令她心神不宁。
另一个梦的片段与大卫·拜菲尔德有关。他说他望见了一位天使,低低地飞过剑桥马格德林桥的上方。
“真正的羽毛。”他一个劲儿地对莎莉和迈克尔絮叨,“跟秃鹰的有点像。”
“可露茜失踪了。”莎莉嚷道。
“不,这个要重要得多。”
在这场梦的另一部分,她和大卫叔叔来到了一个味道与公厕无异的警察局。马克斯汉姆探长俯身靠近他们,他费劲儿地吸着气,空气在他的舌头与牙齿之间嘶嘶作响。
“不可能有天使的,先生。天使根本不存在。”
莎莉非常窘迫。成年人不相信天使。大卫对马克斯汉姆大为光火。
“别天真了,警官,你没资格妄下论断。”
探长笑了,露出伊芳那口完美无瑕的牙齿。“你在做梦。”
“我没有。”
大卫叔叔举起双臂往两边张开。莎莉恐怖昏暗,画也显得模糊不清。也许是《最后的审判》,莎莉心想,从教堂的其他地方来看,顶多是廉价低劣的维多利亚时期复制品。荣耀的基督位于画的正中央,他的脚下是喷涌的火河,两侧是天使和门徒。他们下面是善人的灵魂排队等待进入天堂,手持天平的天使长——是米迦勒还是加百利?——在秤亡者的灵魂。给怕黑的孩子讲的一个图画故事。
露茜呢?她怕吗?还是已经死了?
莎莉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长的叹息。别再想那个了,想想好消息,那双腿不是露茜的,就像那只手一样。它们的形状不对,大小不对,什么都不对。露茜更瘦,没有肌肉,她的脚也比那双塞进红色意大利牛仔靴的脚要小得多。
起初马克斯汉姆不相信莎莉,伊芳和弗格森医生也怀有疑心。他们都对她的言之凿凿持怀疑态度,情愿认为这只是她的主观臆测。
<small>去你的,我是她妈妈。我当然知道。</small>
莎莉埋下头。她又一次试图祷告,感谢上帝那双腿不是露茜的,因此露茜也许还活着。但是她的心犹如拒绝跳栏的马,执意避开祷告。一道看不见的障碍把她团团围住,让她深陷在自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似乎是教堂本身在她四周竖起了一道玻璃墙,断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一念之间,她好像瞥见了这座建筑的性格:乖戾、恶毒、郁郁寡欢,犹如砖块和灰泥堆砌而成的奥黛丽·欧里芬特,那个诅咒过她的女人。
<small>我这是怎么了?教堂又没有性格。</small>
此时心怀感激之情无论怎样都是不合时宜的。那双腿是另一个小孩的。难道她要感谢上帝被杀害、被截断肢体的是另一个小孩?除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哪里还有上帝仁慈的影子?
莎莉睁开双眼,急于找到一个让她分心的东西。离她最近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块木板,上头剥落的金字刻的是教区牧师的姓名。起首是一八九一年的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牧师,之后是七个接任者的名字,以一九七〇年离开牧区的乔治·巴格诺牧师告终。木板很大,四分之三都是空白的。无疑,尤尔格雷夫和他的直接后继者都以为这串牧师名单会不断拉长,这座建筑会永远是礼拜之地。
事情可能永远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痛苦地想,只会越来越糟。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牧师对她,一个担任圣职的女人,产生这种想法会是怎样的不齿。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吃了那么多苦才当上牧师,而且之后还要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到这一垂死宗教的芝麻琐事之中,现在这些看起来是多么荒谬。目前为止结下的全是恶果,她毁掉了自己的生活,破坏了迈克尔的生活,还抛弃了露茜。错都在她。她对自己非常生气,甚至没把部分责任推给上帝。哦对了,他还在那里,不过他已经无关紧要了。说实话,他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不在乎。
你不要自责。大卫·拜菲尔德的话在她的记忆中扭曲,变成了一句充满怨恨且无疑别有用心的反话。他怪她。他一直都在怪她,这个犯有双重罪行的女人,这个一心想成为牧师还夺走了他的迈克尔的女人。她至今都搞不明白是什么把这两个男人如此紧密地绑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现在已经为拆散他们被魔咒保护的关系而得到了报应,大卫无疑对此窃喜不已。
莎莉盯着那串牧师名单。教堂的献词用加粗的哥特体写在木板顶端:圣米迦勒与所有天使。她脑中嗡的一下,犹如上千只小鸟掠过河口的泥滩飞上天空。她丈夫的名字是迈克尔,而这座教堂正是献给米迦勒<span class="" data-note="迈克尔与米迦勒写法是一样的,都是“Michael”,用于一般人名和宗教名时译法不同,以示区别。"></span>的。只是个巧合,肯定。这是个很常用的名字,偏执狂才会多想。
可是——
罪恶已开始显露其狰狞的面目。它蓄谋已久,很早以前就有了行动。基尔本墓地那只棕色皮肤的手和门廊里鲜血淋漓的双腿肯定有关联,因为它们的相似之处太多了。都经过冷冻,都是小孩的肢体,都被丢弃在宗教场所,而且都是在二十四小时内被人发现的。从理论上说,两者可能是独立案件,有关那只断手的报道引发其他罪犯加以效仿——但这个可能性似乎很低。靴子和紧身裤清清楚楚地表明露茜落入了同一个罪犯的魔爪,其中还传递出了别的信息吗?
<small>露茜也被肢解了。</small>
不管那个掳走她的人是谁,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获得性满足或由于情感缺陷。即便有,也仅是部分原因。摆在门廊里的东西是故意吓唬人的。这个人想制造轰动效应的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敢冒被人发现的风险。
翅膀抖动发出呼呼的声音。不仅是为了吓唬人,还有嘲弄的意味。
露茜之所以被选中,并非出于她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是警察的女儿?莎莉回想起弗兰克·豪威尔发表在《标准晚报》上的那篇关于圣乔治教堂的文章。也许某个看了报道的人,对警察这一职业怀有强烈的不满,要不就是与迈克尔结下了深仇大恨。
那为什么不把残肢丢到警察局外面呢?为什么今天选择了教堂,昨天选择了墓地?也许仇恨的对象是上帝而非警察。另一个可能性闪过她的脑际:这或许是奥黛丽·欧里芬特刻骨憎恨的另一种更为极端的表达方式。若是如此,那么负有直接责任的就该是一心想成为牧师的自己,是她把恶徒的注意力吸引到露茜的头上的。
“是我多心了。”她喃喃自语道,声音在空旷而冰冷的教堂里显得很微弱,像是小孩子发出的。她惊觉,刚才一直没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打住,打住。”
一个个思绪在她的脑中奔涌,然后破碎,飘散。翅膀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大,直至完全盖住了其他声音,令她无法思考。嗡嗡声大得让莎莉失去了自我——那是翅膀振动的声音。她淹没在这阵声音中,犹如陷进河口的黑泥中。
“不不,别来烦我。”
嗡嗡声更大了。周围漆黑一团。她无法呼吸。她听见咔嚓声响起,比翅膀的嗡嗡声还要大。寒冷的空气在她四周旋转起来。
“够了。”那是男人发出的怒吼,“就此打住。”
莎莉睁开双眼,扭转头。透过泪水,她看见迈克尔的教父大卫·拜菲尔德,正沿着过道大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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