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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转眼到了过年。

    “我的舟舟长大了。”阮夫人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过了年,叫你爹好好给你寻个夫婿,安安稳稳过日子。”

    过了年,于寒舟便十七岁了。在阮夫人看来,这时成亲是晚了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前头两年家人都身不由己,哪有心思想这个?

    如今日子安稳了,便要把招赘的事早早操办起来了。阮夫人都打算好了,倘若寻到好男儿,也不必等,简单操办下就是了,尽量让女儿今年成亲。

    于寒舟觉得还早,她才十七岁,身子骨都没长成呢。不过,这些话却不必跟阮夫人说,先找着夫婿再说。等找到了,试他几试,倘若是个好人,再商量着迟些成亲或者晚些圆房。

    “嗯,让爹给我找。”她笑着说道,“我是不管了,爹看着找就是了,爹的眼光我信得过。”

    从前她打算自己找的,因此还假扮男子在外行事。后来出了那事,她的胆子小了一圈,不肯再在外头晃荡了。

    阮老爷抚须笑道:“好,好,爹给你找个顶顶好的。”

    阮老爷是一定要给女儿招个好夫婿的。若对方不肯,抢也要抢过来,他心中暗道,至于缺德不缺德的,这孽障都算他头上,只要女儿有个好夫婿就行。

    招赘的事有阮老爷操心,于寒舟便没什么心事,又宅起来了。

    她想做一条咸鱼,阮夫人却不肯,时不时往外撵她:“玲珑阁出了新首饰,你去瞧瞧。”

    “秀衣坊出了新花样,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隔三差五,就把她往外撵。

    阮夫人心里想着,女儿这两年扮男人,许多女儿家的乐趣都没享受到,很是可惜。因此,隔三差五叫她去外头逛一逛,把缺失的乐趣找补回来。

    至于可能遇到的危险?阮夫人和阮老爷想得差不多,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太子殿下又允了不杀,他们不必刻意躲着。

    再说,女儿做女子打扮时跟男子打扮大相径庭。太子殿下便是见着了,也想不到会是一个人。

    再再说了,太子殿下是那么容易见着的吗?

    由此,阮夫人不担心什么。尚公主的事让一家人的胆子都大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要来,何必小心翼翼过日子?

    于寒舟被阮夫人撵着,有时赖过去了,有时赖不过去,便出门走动走动。

    她还记得萧鸿远拜托她的,去素素的店里消费一下,支持下素素的生意。她没有跟素素抢萧鸿远,两家没有仇,以后还会是亲戚,因此每个月倒是会去两趟。

    主要是素素开的美容店,真的有两把刷子,那种服务是家里的小丫鬟们都不会的,因此去的很开心。

    素素也知道这是表妹,听说跟萧鸿远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比亲妹子还亲,因此待于寒舟很热情。一次,于寒舟做完面部美容,被素素邀请去吃饭。

    “新出了九宫格锅底,很好吃的,走,我请客。”素素大方地道。

    于寒舟肚子也饿了,回家也要吃,索性就跟素素去了。

    刘宁办完事回来,从知味楼的门口路过。

    目光不由得往门口看去,就见长得不俊秀,穿着也不鲜亮的小伙计在门口揽客,一时间想到了第一次看到于寒舟的时候。小小少年穿着鲜亮的蓝色衣衫,笑脸盈盈地招揽客人,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周围一片灰扑扑的,只那抹蓝色鲜亮动人。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然而余光注意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知味楼对面的火锅店。两名女子肩并着肩,笑着说话往里走。

    他只看到了一抹侧影,脸儿白白,线条柔美,笑起来时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怎么,像是有什么在心中乱撞。

    怎么那么像阮州?他心里想道,那个女子的侧脸,为什么跟阮州那么像?

    “殿下,方才进去那女子,看着跟阮爷有点像。”这时,身边的侍从说道。

    刘宁心中一紧,扭头看过去道:“你也觉得?”

    侍从便笑道:“说出来有些不尊重阮爷,但小的瞧着,那女子大约是阮爷的妹子?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宁只看了个侧影,但是侍从却看了个脸儿。

    刘宁皱着眉头,心里咚咚咚的,跳得又急又乱。像是有只猫爪子在心里挠,挠得人烦乱。

    侍从却被店里传出来的香味勾得直咽口水:“殿下要回府用午膳吗?自阮爷走后,殿下可没吃过火锅了,要不要进去尝尝?这是阮爷的表哥开的店面呢,也算是照顾阮爷了。”

    于寒舟当驸马的时候,为人很是不错,刘宁身边的人都同她相熟,说话间便带了出来。

    刘宁想了想,道:“那就进去吧。”

    上了楼,他特意注意了下,坐在了那名很像小驸马的女子包厢隔壁。

    可能这女子是阮州的妹子,刘宁心想,听听她说话,也许有阮州的消息?

    自小驸马离开京城后,再也没传过来消息,刘宁也没有刻意打听过。他现在也不是刻意打听,只是恰好碰见了,想听一听。

    于寒舟和素素在包厢里坐下来,看着红通通的九宫格,香辣扑鼻,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素素见了,便笑道:“我还有许多好吃的,打算再开家点心铺子,你爱不爱吃点心?回头我送阮家去,叫你帮忙尝尝好不好吃。”

    “好啊,谢谢表嫂。”于寒舟便道。

    素素脸上一红,说道:“你再胡说,我要生气了啊。”

    两人只是订婚了,还没有成亲,日子定在了五月份,还有两个月才成亲。

    于寒舟便笑道:“好的,表嫂。”

    惹得素素过来掐她。

    两人闹了一时,各色肉和菜都端上来了,便开始正正经经涮菜吃。

    素素问道:“我听远哥说,你要招赘?”

    “嗯。家里只我一个,我嫁出去了,爹娘膝下就没人了。”于寒舟道。

    素素便道:“说是这样说,但是肯入赘的,哪有好男人?我听远哥说了,你愿意把次子冠上夫姓?既如此,何不嫁人呢,只把次子冠上娘家姓就是了,还能嫁得好些。”

    嫁人,总是能跟到更好的男人,质量比招赘来的好多了。况且,阮家又出了个太子近人,好嫁得很。只不过把次子冠上女姓而已,多的是人家肯同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是你想的,还是我表哥想的?”于寒舟问道。

    素素笑道:“是我想的,但是我同远哥说过了,远哥觉得可以,我才同你说的。”

    “多谢表哥和表嫂替我着想。”于寒舟笑道,“但我不想嫁人。嫁人哪有招赘自在?招赘进门,家里都听我的,我嫁去别人家,却要听别人的,我从小被宠坏了,过不得那样的日子。”

    素素前世今生都没有一双好父母,听得这话,眼里就有些羡慕:“你这样有主意,我们便不说什么了。”

    “我反正是要招赘的,年龄大些小些都没什么,慢慢挑吧。”于寒舟道,“倘若上天垂怜,总能找到好的。”

    素素听她这么说,眼里不免划过意外。她看着表妹柔弱的样子,一直觉得这姑娘娇气、扶不起来,不过是想讨好萧鸿远,才对这个小姑子好几分。没想到,今日相处下来,小姑子竟然敞亮得很,很有主意不说,看事情也剔透。

    她有些惊喜,便有意亲近她,说话也比之前亲昵几分,又问道:“你说的好,倒是怎么个好法儿?我弟弟在松山书院读书,结交了不少朋友,我叫他也帮着瞧瞧。”

    读书人一般不入赘,但谁还没有几个不得意的亲戚?若有好的,便介绍给小姑子。

    “样貌不必很好看,清秀以上即可。”

    “个头不要太矮,可以瘦一些,也可以壮一些,都没什么。”

    “性子要好,我喜欢温柔体贴的,若是肯小意奉承就更好了。”

    正说着,蓦地隔壁包厢里传来“咚”的一声,于寒舟说话不由得顿了顿。素素正听得有趣,便道:“不要管,待会儿有伙计去收拾,你接着说。”

    于寒舟便接着说道:“人上进些才好,我打算送他读书的,识得些字,以后生个孩子也好教导……”

    她在这边说着,隔壁的刘宁脸色铁青,搁在桌上的手攥得紧紧的,骨节都发白了。

    面前是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火锅,方才被他失手掉在桌上的杯子,也已经被侍从扶起来了,满桌鲜美的食材,却丝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此刻胸中满是怒气!

    原本,他进来包厢,只是想听一听阮州的消息。但是听了一会儿,他便皱起眉头,其中一人的声音,怎么跟小驸马那么像?

    小驸马的声音偏中性,从两个人成亲到和离,声线始终没有变过。细一点,则似女子。粗一点,便显粗鲁。他还曾经羡慕过,为什么不给他这样一副好嗓子?害得他成日捏着嗓子说话。

    这时听到的声音,比小驸马的声音细一点,是个实打实的女子声音。但是说话的语气和口吻,让刘宁越听越觉得熟悉。

    他这时也只是怀疑而已,还以为是巧合,毕竟如果这女子是阮州的妹妹,耳濡目染之下,口吻类似阮州也是正常。

    直到他听到“温柔体贴”几个字,脑子里“轰”的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拿在手中的杯子都掉落了,流了一桌的饮料。

    从前跟小驸马相处的点点滴滴,飞快在脑中划过,那些古怪的地方,此时一一被他挑出,罗列出来。再想他的身份,不,是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好,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地道,目光落在斟满饮料的杯子上,拿起来,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饮料是微凉的,顺着喉咙灌下,却丝毫浇灭不了他胸中的怒气。

    除了怒气,还有说不出的气苦、气恨,以及一丝丝不合时宜的喜意。

    他心潮激烈起伏,难以平静。

    “去,把‘阮爷的妹妹’请过来。”他咬着牙道。

    侍从见太子殿下绷着一张脸,腿都吓软了,他何时见过太子如此发怒过?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发怒,但却不敢耽搁,跑去隔壁包厢敲了敲。

    于寒舟打开门,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怔了怔。

    “是阮爷的妹子吧?我家主子请你过去说话。”侍从笑道。

    于寒舟心里咯噔一声,脑袋如被人敲了记闷棍,一时身形都晃了晃。

    “怎么了?”素素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有点担心是来找茬的,就道:“不知贵人寻我妹子有何事?”

    于寒舟勉强笑了笑,也不知道刘宁叫她什么事,是猜到她身份了?还是见她长得同阮州像,所以叫她过去说话?

    刘宁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于寒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他勉强掩饰过去,又想起刚才听到的“咚”的一声什么摔落的声音,心里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过去一下。”她勉强笑了笑,随着侍从来到隔壁包厢门口。侍从推开包厢门,顿时露出一张凌厉俊美的面孔,狭长的眉眼,充满了冷和怒。

    于寒舟顿时明白了,他怀疑上了。

    再也不敢侥幸,掩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起,渗出了一层冷汗。

    “关门。”刘宁的目光从于寒舟身上划过,看向侍从,冷冷道:“清场。”

    侍从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殿下。”

    外头响起清场的声音,还有素素惊异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渐渐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

    刘宁直直看过来,冷笑一声:“阮州?!”

    于寒舟张口,想说什么,然而喉咙不自觉咽了咽,她已是紧张到自己都不知道多么紧张了。

    事已至此,她不再犹豫。从前骗他是不得已,如今却没了不得已的理由。

    “给殿下请安。”于寒舟行了个男子礼。

    她就这么认了,刘宁更气了,猛地站起,走到她跟前,两人几乎紧紧贴着,他低头看她:“好啊!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骗我!”

    他脸上满是怒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炸成碎片一样。

    “我千挑万选的驸马!”他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头哽了一口血,一把揪住她的领子,“竟是个女子!女子!”

    这天底下还有更荒唐的事吗?!

    他假扮公主,找个驸马,竟是假扮的男子!

    何其荒谬?!

    于寒舟被他用力提起,整个身子都失去重心,脚尖吃力地踮起,说道:“殿下,我虽然是女子,但,但我很用心为殿下办事。”

    她是女子不假,但她为他办事了呀!她不比男子差呀!

    刘宁更是气得头顶要冒烟了!

    他是气这个吗?!

    “你是女子,竟敢接圣旨,假扮驸马,这是欺君之罪!”他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可以诛你九族的!”

    于寒舟听到这里,嘴巴便闭上了。

    “说话!”刘宁揪着她的衣领,晃了晃。

    这一晃,才觉出手中的重量有多轻。也才觉出来,小驸马是真的很矮。

    她是真的很矮,头顶才到他的下巴。

    从前在公主府,她日日穿着特制的鞋子,他只觉得她不长个儿,如今她穿着女子绣鞋,一下子比他矮了那么多,很小的一只。

    再看她发白的脸颊,便不禁一怔,手上松了松。

    于寒舟趁机收回衣襟,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殿下息怒。”

    她没说,他之前答应过她的不杀之恩。倘若他不在乎救命之恩,真的要诛她九族,那么曾经的允诺他不会承认的,提也是白提。

    刘宁见她跪下,更觉得她小小的一只。腰那么细,看起来身段那么软。

    他弯下腰,挑起她的下巴:“看着我!”

    于寒舟便抬起眼睛来。

    刘宁紧紧抿着唇,打量着她。这实在是一张女子面孔,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在他面前晃荡两年,他却以为她是男子的?

    她不仅瞒过了他,还瞒过府里的下人,瞒过了顾易等人,所有人都被她瞒过了!

    不仅仅是他没看破,这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于寒舟答道:“阮如舟。”

    “阮如舟?”他念道,“阮如舟,阮州。呵!”

    他心里有气,捏着她的下巴就有些用力,眼看着她下巴被他捏得红通通一片,他才察觉到指腹所触到的软腻。

    “从头招来。”他放开她,坐回椅子上,冷冷看着她。

    于寒舟抬头瞅了他一眼,问道:“我可以起来说吗?”

    刘宁下意识想说,不可,你就跪着说!

    但是话就冲到嘴边,便好似被什么拦住了,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话,于寒舟便当他默认了,站了起来。想了想,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反正她犯的事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倒是刘宁冷笑一声:“你就仗着我宠你!”

    于寒舟愣了愣,心头划过一丝难言的感受,抬头看了看刘宁,忍不住道:“殿下很宠我?”

    刘宁话出口后,就后悔得想要咬舌头。那些情愫,都是被他压在心底,谁也没有透露的。没想到,今日一见她,淬不及防之下就露了馅儿。

    他黑着脸:“啰嗦什么!招!”

    于寒舟便没再追究,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家里只我一个女儿,便想招赘,我想自己招,便扮作男子在外行事,想多看看。”

    刘宁的脸仍旧黑着,也就是说,是他坏了她的事?耽误她招赘了?

    一想到她要招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回家,睡一张床,每日温存,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椅子上好似有什么在咬臀似的,他动了动,才冷着脸道:“当日为何不说?”

    圣旨,不敢拒就接了,也就罢了。后来她同他见面,为何不说实话?

    于寒舟老老实实地道:“怕公主不快,大祸临头。何况,公主不喜欢我,要我做驸马,多半是做些‘出生入死’的事。我,我便想冒一回险。”

    那时想着,能苟一天是一天。立时就说,可能立时就死。不说,还能苟一苟。等到她立了功,公主再要杀她,就不那么好下手了。

    刘宁也想起来,刚成亲后,他要坠马,小驸马冒那么大的险去捞他的事了。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吐出。

    伸出手,点了点她:“过来!”

    于寒舟这时不敢惹他,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前。

    不提防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膝头坐下,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是男子后,还敢调戏我?调戏得很爽吗?”

    于寒舟不敢说话。低眉垂眼,老实得很。

    她怎么能说,真的很爽?那么大一个大美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就由着她搂啊搂,调戏啊调戏,她当时爽得不行。

    说出来会死的,她才不说。

    刘宁见她老实,愈发吐了口气,气恨地道:“想当爹了?”

    “清清白白的身子?”

    “夜御七女?”

    她怎么那么能吹呢?!

    于寒舟摸了摸鼻尖,实在是不敢说话。

    她那时扮着男子,为了不叫人起疑,说的荤话多了去了。

    刘宁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算她识趣。目光往下一溜,看见了圆鼓鼓的弧度,眉头一挑:“从前怎么收着的?”

    于寒舟觉得他这时有点耍流氓了,身形动了动,想别过身去,却被他钳制得紧紧的,只好道:“用布条缠着的。”

    刘宁觉得这两只圆鼓鼓,弧度还挺好看的,也不知道软不软?

    “真的?”他低声说道,“不是为了扮女子,往里面塞了两只馒头?”

    于寒舟脸上“轰”的一下,发烫起来,又有些后悔:“还是殿下机智,早知道,我就说自己是男扮女装了。”

    “你还真敢想!”刘宁冷笑一声,“信不信我叫你当场掏馒头?!”

    于寒舟:“……”她认输。

    然而此时坐在他腿上,实在不大好,便轻声说道:“殿下,放我起来吧?”

    刘宁这时才察觉出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他心中一荡,却不肯承认,面上仍旧是讥讽的表情:“从前你揽我坐你腿上,我可说什么了?”

    于寒舟的肩膀塌下来,只觉得无力。

    她从前造了太多孽。

    比如为了在人前秀恩爱,有一回把刘宁抱在腿上坐了。

    她脑袋垂得低低的,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刘宁看见了,忍不住就想戳一下,看看是软的是硬的,是冷的是热的?

    他曾经做过梦,梦里她极软。

    那次在猎场,两人相拥着滚下山坡,他便觉得她身子轻软。

    “你骗了我。”他冷冷道,“你要怎么赎罪?”

    于寒舟这时抬起头来,说道:“殿下想要我怎样赎罪?”

    “本殿下在问你!”他道。

    于寒舟这时胆子又大了。他若真的那么恼怒,那么生气,根本不会问她。便道:“我不知,我不想赎罪。殿下先记着这笔账,几时想起怎样收拾我了,再惩罚我可行?”

    “你耍赖!”刘宁怒视她道,因见她眼中不见了惧色,更觉得气恼,“你以为本殿下不会把你怎么样?!”

    于寒舟低下头,说道:“那我随殿下处置就是。”

    刘宁紧紧绷着唇。他要是知道怎么处置她,他早就说了,会跟她磨叽到现在?!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

    “你要招赘?”他冷冷问道。

    于寒舟点点头:“是。”

    蓦地,心神一动,她抬头看向他:“殿下,可否赐我一个美男子?当时殿下说过的,赐我一个美娇娘,如今换成美男子也成。”

    刘宁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胆子说出这种话!冷笑一声,他道:“你不是说,看惯了我,再看别人都不入眼,要游历三年再说?”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你自己说过的,三年之内不许成亲!”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在那之前,她想成亲?想都不用想。

    事已至此,于寒舟又怎么猜不到,他对她的额外宽容是从哪里来的?从前她是男子,还能解释为君臣情、兄弟情。但现在他将她抱在腿上,死不松手,还不许她成亲,再明显不过了。

    “殿下,”她抬头看他,神情认真,“殿下莫不是喜欢我?”

    刘宁被她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心头便有些发酥,待听到后面那句,张口就道:“胡说八道!”

    否认得这么快,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殿下,我也喜欢你。”于寒舟说道,在他错愕时,使了巧劲儿挣开他的手臂,从他膝上滑下,退后两步站定,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我配不上殿下。”

    她身份低微,最多给他做个妾。她本来可以过着招个赘婿,夫婿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倘若跟了他,困在后宅,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简直是天堂到地狱的区别。

    刘宁沉默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不了如何处置她的原因。

    他心里喜欢她,在以为她是男子的时候,心里就给她留了一处地方。她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她是不同的。

    他舍不得让她过那种生活。但若是放开她,他又做不到。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却偏偏得不到最特别的那个人?他接受不了。

    于寒舟回到家的时候,直是累得不行,往床上一躺,睁眼看着床顶,心情复杂。

    到最后,刘宁也没说放了她或者纳她。他只说,不许离开京城,要随叫随到,三年内不许成亲。

    话是她自己说出去的,不成亲就不成亲了。三年后,她也才二十而已。

    况且,是太子殿下的话,阮老爷和阮夫人也不会有多大意见。

    至于别的,她也是一团乱。

    若说她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那是骗人骗己。不说别的,就刘宁长的那副模样,谁能不喜欢他?再说,他品性也很好,她做驸马为他办事的两年,他没难为过她。

    危急关头,他也没有把她推出去,紧紧攥着她的手逃命。这样优秀的少年,谁能不喜欢?

    但是喜欢的力量太小了,她即便喜欢他,也将这份喜欢藏在心底,从没露出来过。她不能给他当妾,待他登基后,做后宫中的一个地位低微的佳丽。

    她只希望他不要变,三年后仍然保有如今的赤诚和体谅,给她自由和生活。

    平复好心情,于寒舟将今日的事对阮老爷和阮夫人说了。

    阮夫人当即就捂着心口,跌在了椅子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出门的!”

    谁知道太子殿下那么容易见到的?还那么敏锐,一下子揭穿了女儿!

    “这可怎么办?殿下不会让你当侍妾吧?”阮夫人很明白男人的通病,曾经有过名分的女人,怎么会放走嫁人?她又忧又急,“老爷,不若我们搬家吧?”又说道,“我们早该搬走的!便不该贪图这些富贵,仍然留在京中,害了舟舟!”

    阮老爷沉着脸,一言不发。事到如今,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怎么想?”他看向女儿问道。

    于寒舟便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殿下叫我不要离京,我若离开,萧家怎么办?亲朋好友怎么办?”

    阮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依你之意,便听殿下的话?”

    “我们犯过一次欺君之罪,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于寒舟道。

    阮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半个月后,刘宁在知味楼后院的厢房里见了于寒舟。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就像当初一样,坐在简洁布置的厢房里,看着身前站着的人,“一,你入我府中,做侍妾。二,我送你去军中,阮州立下功劳,阮如舟以太子妃身份嫁给我。”

    于寒舟惊愕地看向他,心情复杂难言。

    “怎么,你不想跟我?”他犀利的目光看向她,“那日你说过的,你喜欢我。”

    于寒舟:“……”

    想了想,她没有跪下,而是如从前做驸马时一般,随意在桌上坐了,这才抬眼看向刘宁道:“殿下,我不想入你府中做侍妾,也不想跟许多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见他脸色不好,她没有住口,继续说道:“我只想平平顺顺地过日子,过小老百姓的平淡生活,有个体贴小意的夫婿,有两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孝顺孝顺父母。”

    刘宁冷笑:“别骗人了。你若是想平平顺顺过日子,当初就不会冒险。”他指了指地面,“两年前在这里,你会跪下来说出真相,哭着求我恕罪,而非胆大包天,瞒天过海!”

    于寒舟一噎,张了张口,想辩解,却发现他说中的正是事实。

    见她默认了,刘宁的脸色才好了几分,口吻也微微缓下来:“怎么,你自己说过喜欢我,却从没想过跟我?耍我?还是借口!”说到后面,神情又冷肃起来。

    于寒舟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你我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你明白我是什么人。”她看着他,不再掩饰,瞳仁深处一片冷漠和寒酷,“我怎么会心甘情愿过着伺候人的生活?”

    如果招赘,家里她说了算,再自在也没有。

    如果跟了他,不论是侍妾还是太子妃,日子都免不了糟心。

    刘宁冷冷道:“你的喜欢,不值一文!”

    他很失望,心底隐隐涌出怒气来。他喜欢她,回去后,想起她说也喜欢他,欢喜不已。思索了半个月,终于思索出一个办法来,兴冲冲来告诉她,没想到她的喜欢只是说说而已,她根本没想过跟他。

    于寒舟头一回不敢看他。垂下头,拨弄着裙子的褶皱。

    气氛一时冷凝。

    刘宁心底的怒气越飚越高,然后一落千丈。他看着坐在桌上的少女,身形娇小,腰细细的,胸鼓鼓的,这样一个纤纤弱质,却顶着巨大的风险,做了两年的驸马。

    那么多需要掩饰的地方。她的身形,她的嗓音,她的坐卧起立,她的月事,种种,还有巨大的压力沉在肩头,她这样一个纤纤弱质,都扛过来了。

    她怎么扛过来的?因为她不是纤纤弱质,她只是看起来纤纤弱质。

    他坠马,她便是用这样柔软纤细的腰身吃着力,将他捞住了。他惊马,她便是用两条小短腿,硬是夹住了马腹,制住了惊马。

    面对黑熊的时候……

    他心中陡然一软。她才是女子,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但她拼了命保护他。身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她却仍是倔强地拿着箭支插破黑熊的眼睛。

    她拼了命地保护他,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烙印。他如今怎么能责怪她,怪她不够喜欢他?

    他喜欢的就是她的倔强和刚强。

    “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他问道。

    于寒舟没有抬头,轻轻点了一下:“嗯。”

    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我的后宫中,只你一个?”他又问道。

    于寒舟心说,不,我不想,我只想要你放过我,让我夫婿孩子热炕头。

    但这话说出来,必定惹恼他,便索性道:“不错,我占有欲极强,我的男人,谁也不能碰一下。”

    刘宁莫名想起她曾经的“清清白白”论,竟有些想笑。

    “你要给我生个儿子。”他说道,“你生得出儿子,我可以不纳妃嫔。”

    于寒舟低着头不说话。生儿子,谁能保证呢?就看阮老爷,纳了不少妾,也没得个儿子。

    这却又说远了。他如今是少年人,还有纯真和热烈情感,说得出这样的话。待到年纪长了,人变得沉稳和冷漠,她生不生儿子,影响他扩不扩后宫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见她不说话,刘宁恼了,站起身来,捉住了她的上臂,“我给予你足够的尊重,你至少敞开心扉同我说话!”

    他是真的恼了。他说了这么多,她就缩着头不回应,令他十分难堪!

    若她打的主意是他一怒之下拂袖就走,那她就错了,他不是那种人。他的骄傲,令他不可能放开心之所喜。

    于寒舟只好抬起头,看着他道:“我就是这种人啊。”

    谁要他喜欢她的?

    不喜欢她就好了啊!

    她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刘宁被气得脑子一蒙,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就吻了下去。

    他从没亲过女子,也只在梦里有过。梦中的感觉,清醒后便记不住了,此时唇舌相碰,美妙的滋味,令他顿时刹不住了。

    一吻毕,他放开她,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声音有力:“想怎么跟我,我做一半,你做一半!”

    他能做的就是给她机会,到底要用什么姿态站在他身边,是她要做的事。

    他摆明姿态不肯放过她,于寒舟有点烦恼,又不是很烦恼。

    被这样一个大美人喜欢着,很难令人烦恼,她的得意和喜悦还更多些。

    “我想做你的好兄弟、好臣子,你不肯,扒掉我的假面。”于寒舟抚着他的衣襟,仰头看他,“我最丑陋的面目,你非要看,是不是?”

    刘宁看着她霸道又强势的模样,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却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喉结上下滑动,他道:“你得喜欢我才行。”

    他对她的一切容忍,都是她对他的喜欢。

    如果她不喜欢他,他什么也不会容忍。

    于寒舟便忍不住笑了。他在说,他喜欢她至此,只要她回应他的喜欢,做什么都行。

    可能以后会变,但这一刻的他,是个满怀诚挚的绝色少年。

    人总不能因为以后可能会有的面目非,便裹足不前。

    以后或许是两看相厌,可能是反目成仇,但也可能是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好,我答应你。”她说道。

    阮州被送往边关,做了一名小兵。几次战事,让她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取得大将之名。

    太子终于肯成亲,要娶阮将军最疼爱的妹妹为太子妃。

    三年后,皇上变为了先皇,太子登基。

    臣子劝谏,希望太子广纳后宫,开枝散叶,被太子拒绝了。

    回去后就在于寒舟身上耕耘。终于,于寒舟又怀孕了,确定是喜脉后,她道:“这次仍是个公主怎么办?纳妃的事恐怕按不住了。”

    “那是你的事。”刘宁说道。之前就说好的,他送她做太子妃,纳妃的事得她出力。不仅仅是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的,该同他一力承担。

    于寒舟翻了个白眼。

    刘宁嘴上说不管,但是纳妃的劝谏一律驳回去。于寒舟知道他嘴硬心软,就哄他道:“你对我真好,我一点也不后悔跟了你,我以后还要跟着你,谁也别想跟我抢你,谁敢抢我就杀了她,我哥哥阮州给我留了不少暗卫,敢对你动心思的人,活不过明天……”

    她说得越凶,刘宁的嘴角扬得越高:“算你有心!”

    第二胎,于寒舟生了个儿子,一周岁时被立为太子。

    刘宁始终没纳妃。后来,很老的时候,他才对她说:“我本来就不想纳妃。我父皇便是纳了许多妃嫔,一个比一个高位,害死了我兄长,又害得我扮了十几年的公主。”

    他很得意,他骗了她一辈子,吓唬了她一辈子。

    他走在了于寒舟的前头,头枕在于寒舟的腿上去世的。于寒舟很难过,抱着他的脑袋,把脸贴在了他微凉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呐,超肥的一更有没有!

    #最后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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