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癞子并不明白秦育林的用意，但对他来说，挨家挨户介绍黄家集的村民不是什么大事，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不给他钱，他都愿意跟秦育林这种‘大人物’聊这些琐事。所以他说的很仔细，很尽兴。
秦育林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或点头附和，或会心微笑，这给了癞子极大的动力，他说的越发起劲了。
一直说到其中一户人家时，秦育林忽然叫停道：“停！癞子兄弟，听你这意思，这一户算是整个黄家集家庭条件最差的了吧？”
癞子看着那张略显单薄的资料说：“啊…能算，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用你们城里人的话说就是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挺惨的。”
秦育林问道：“家里户主呢？现在这寡妇娘和孩子都做什么营生？平时为人脾气秉性怎么样？家里本地亲戚多吗？”
癞子很浮夸的叹了口气说：“唉，要说起来，这家人也真挺惨的。这孩子大名叫黄三鲜，就因为他娘怀他时爱吃三鲜饺子起的名，你看，没啥文化吧？他老子死了好些年了，具体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就说是进城打工没再回来，也有说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才不回来的，不过我觉得这话纯粹扯淡，就他家那家底能找个屁女人，反正人是没了。”
秦育林点点头说：“嗯嗯，继续说。”
受到鼓励的癞子接着说道：“至于剩下的这孤儿寡母吧，也就算勉强饿不死，头些年他娘啥活儿都干，给饭店刷完，帮人洗衣服，扫大街，反正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黄三儿拉扯大的…黄三儿就是黄三鲜，俺们平时都这么叫他，有时候也叫他黄毛，因为你别看他家穷，他还愣攒钱染了个黄头发，看着可滑稽了，哈哈…”
癞子笑了几声不笑了，因为他发现这次秦育林没再回应他，反而面色阴沉，怎么看都不是很开心。
癞子不知道，他的话，让秦育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早些年自己的母亲为了养活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眼看秦育林没说话，癞子清清嗓子接着说：“反正吧，勉勉强强算是把黄三儿拉扯到上完了初中，可这黄三儿是真不争气，初一的时候还是全年级第一，初二开始，连倒数第二都没考过，回回都是倒数第一。勉强念到初三啥也没考上，他娘也就放弃了，没让他再上学。”
秦育林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点头道：“嗯，接着说。”
癞子继续道：“后来他就跟他爹一样，也进城打工去了。但是一没学历二没技术脑子还笨，啥都干不好，整个儿就是走了他娘的后路。饭店服务员，工地搬砖头，就干这些，到现在连个固定工程队都没混进去，都是哪儿有活儿就去哪儿干，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唉，反正挺惨。”
秦育林问道：“嗯，那他们母子性格怎么样？在村里有其他亲戚吗？”
癞子答道：“母子俩一个性子，做娘的没主见，做儿的没脾气，平时老被村里人欺负，被欺负了就傻笑，也不说别的…我没欺负过他们啊，我这人心好，早些年还周济过他们娘儿俩呢。至于亲戚…没了，他娘是外地嫁过来的，他爹那边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唉，那会儿穷啊，谁愿意摊上这么个亲戚？慢慢的就彻底不走动了。”
秦育林沉思片刻，长叹一声站起身说：“好，谢谢癞子兄弟，这钱你拿着，今天咱们说的话…麻烦你出门就忘了，能成不？”
癞子忙答道：“我懂我懂！我啥都没说，您啥都不知道，嘿嘿…”
接过银行卡，癞子答应的干脆利落。
守在门口的手下送癞子离开的空档，秦育林再次拿起黄仙儿家的资料，看着这份资料，他觉得就像在看着自己。
“你…是不想你娘太累，所以念完初一后，才自甘堕落，不再学习的吧？跟你比起来，我的运气可真好啊…”
秦育林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不多时，又是一阵敲门声，手下进来汇报道：“秦总，我把那小子送走了。”
秦育林点点头，指着桌上黄仙儿家的资料问道：“这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没签字？”
手下走上前看了看，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哦…这户啊，这户跟那帮眼里只有钱的刁民还不太一样，她不是不签，这大婶说，她家所有事都是她儿子拿主意，拆房子这么大的事，必须等她儿子回来再定。”
“那你们就联系她儿子啊。”
秦育林不解的问到。
手下答道：“说了，可这大婶死犟，非说她儿子最多一两天就肯定会回来，宁死不告诉我们她儿子的电话号码，说是怕耽误她儿子工作，让我们等个一两天再去。”
“这当娘的可真是疼儿子啊…”秦育林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忽然想到，按癞子的说法，这黄三鲜的智商也许不会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低。
如果不是家庭原因，如果不是心疼自己母亲，黄三鲜说不定会比自己的成就还要高。
那如果等他回来了…事情可能就不会那么好办了。
在面对社会时，秦育林有他自己的一套处世逻辑。他已经从黄家集村民的表现中看了出来，这帮人是在抱团做事。
弱者才喜欢抱团，但一旦抱成团，他们就不弱了。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分散击破，不让对方有机会发挥‘抱团’的威力。
对秦育林来讲，眼下这件事最有利的操作方式就是，先找出黄家集最好搞定的一家，只要签下一家，对方这‘团’自然就抱不起来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秦育林当即拍板道：“叫几个人，陪我亲自去一趟这户。”
手下答应一声出了门，秦育林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应急银行卡，想了想，又拿了一张。
按照正常流程，拆迁补偿款是要过后统一发放的，但为了避免突发状况，所以他这里放着一些应急备用金。
那两张卡里的钱加起来有五十万，这数字已经超过了秦育林的权力范围，但他还是自作主张的这么做了。
他发自内心的想多给对方一点，不然他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一瞬间，他忽然找到了尹天成的感觉。
做慈善，原来竟是一件如此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啊…
一股豪情在秦育林心头升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里花团锦簇，无限光明。
不多时，四个手下赶到，秦育林看着自己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阵仗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而且能形成足够的威慑力，软硬都有了，自己这次当真是势在必得！
“走了，一会儿都机灵点，一次拿下！”
“是！”
对秦育林的战前动员，大家都配合的很好。
一路把车开到村口，秦育林五人下车步行进村。
走在崎岖的村路上，几个人时不时要互相搀扶一下，间或还会口头对秦总表示一下关心。
一行人的动静惊扰了个别村民，有人走到自家门口往外看，发现是‘那几个人’，立刻翻着白眼关门上锁，像是看到过街老鼠一般。
手下们数落着无知村民的不懂事，一路艰难，终于来到了黄仙儿家门外。
一个手下走上前拍拍门高喊道：“老乡！开下门，皇军不抢…我们是来帮扶群众的，是给您送钱的啊…”
另一个手下小声嘟囔道：“上班时间少看电视剧，都把你看傻了！”
民风淳朴的农村白天其实都是不锁门的，不等院里有人答话，拍门的手下已经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正巧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妇从院里走到大门处，看到门外站着这么些人，一时间吓了一跳。
“你们是…”妇人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秦育林赶忙殷切的上前几步道：“大婶别怕，我们是咱们拆迁办的，过来和您商议一下拆迁款的事，我们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呀，呵呵…”
看着秦育林没被邀请就主动进了自己家，妇人有些惶恐的后退两步说：“你们有话外头说，我…我家没人，你们别进来。”
秦育林尽量温和的笑道：“大婶别紧张…我们…”
“你们出去！出去！不准进来！”
妇人忽然像是发了狂一般，抄起一把大扫帚就往外驱赶众人，秦育林冷不防被硕大的竹制扫帚划过脸庞，一道血痕瞬间出现。
没人知道，当初也是这样的阵仗，同样是五六个西装革履的城里人来到妇人家里，带来的却是妇人丈夫的死讯，以及区区两千块抚恤金。
二十年来，这样五六个西装革履的城里人一起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是妇人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的噩梦。这场景，自从家里的顶梁柱倒的连尸骨都不剩以后，她时常都会梦到。
儿子现在人在城里，她太害怕了，她怕对方带来的是和当年一样的结果。
“快来人啊！救命啊！”
妇人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自从秦育林进村就得到音讯的乡亲们早已蠢蠢欲动，听到喊声，几十个男男女女拿着家伙就冲了出来。
农村人的抱团，有时候会出乎人意料的强大。
“城里人欺负咱村里人啦！乡亲们！给我打！”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不由分说的动起了手。
拥挤的小路，拥挤的土房，拥挤的人群，疯狂的混乱…
“轰隆”一声，一堵早就破败不堪的土墙被人群挤倒，这声响终于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一阵尘土过后，一个人看着倒塌土墙下露出的两条还在挣扎的腿，惊恐的低声道：“是…是黄家婶子…”
又烂醉了一夜的黄仙儿仍在呼呼大睡，忽然，娘来到了自己床边，对自己轻声说：“儿啊，娘以后就不陪你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对自己好点…该吃吃该喝喝…平时干活别累着…”
黄仙儿刚想让娘别絮叨了，自己都听烦了。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让他猛然睁开双眼。
黄仙儿坐起身，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他跌跌撞撞的跑进卫生间，他打开淋浴，冷水打湿全身，却依旧难以平复那种悸动。
外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黄仙儿第一次莫名觉得，这声音怎么跟催命铃似的？
黄仙儿强自镇静，随便擦了擦身子就走出了卫生间里。
看看手机屏幕，那上面只显示着一个字：娘。
黄仙儿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刚才只是场噩梦而已，他深呼吸几口，用娘习惯了的那种玩世不恭语气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对面说话的却不是娘，而是一个熟悉的乡音。
听完对方说的内容，黄仙儿顿时呆立当场，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布满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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