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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那是卢仙娣的惯技。她需要同野丁一起找到“失踪”了的雍望辉,她便能说动一位有私车的朋友(其实严格来说连“熟人”都算不上,只是在某个社交场合遇上过侃过一阵而已;可她照例将其揽入其“朋友”行列),亲自开来小车,拉着他们满世界寻找目标;而居然在已陷入绝望的情况下,“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举将雍望辉在街头擒获。
他们就近去了一家麦当劳快餐厅。
卢仙娣嚷:“雍望辉请客!你把我们害得好苦!这一顿好找!你哪儿幽会去了?从实招来!”
野丁怪腔怪调地说:“幽会?他?哼,<a>99lib?</a>我可知道,他多半又是那个‘底层情结’作怪,访问他那些‘平民朋友’去了!”
雍望辉确有一种被人捕获的不快。但他既主要在那个“非底层”却也绝非“上层”的莫名其妙的“层次”里混,也便不能轻易得罪这些个人。再说卢仙娣见了面便说“有急事”,他也多少产生了些个好奇心。能有什么非得把他卷进去的急事呢?
那个时间麦当劳里人不太多。野丁要了一客大号炸薯条和一大杯可乐,雍望辉只要了一杯热咖啡,卢仙娣要了一客苹果派、一客小号炸薯条外加一杯热朱古力,雍望辉一总付了款。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究竟找我干什么?”雍望辉问。
“你还不知道吗?林奇的签证,还没拿下来!”卢仙娣耸起眉毛宣布。
原来不过是这么一件事。雍望辉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惊惊乍乍的。
野丁开始讲所遇到的情况。雍望辉心不在焉地听着。啜着咖啡,雍望辉心想,怪了,林奇那样一个人,既然是那样的一种观念,怎么会不仅欣然接受西方资产阶级的钱,而且竟会为不能及时得到去西方的签证而着急,以至于发动卢仙娣和野丁来找他帮忙?也许,未必是林奇本人对此多么热衷。而是卢仙娣和野丁对林奇能否成行,都从各自的角度,有着若干急迫的企盼?……
“你不是跟法国大使馆的文比参赞挺熟的吗?”卢仙娣说。
“那是前一任。那前一任的驻华大使我也挺熟呢!可他们都调任了,现在的我一个都不熟了……”雍望辉说:“我听你们所讲的情况,似乎也都是些技术上的问题罢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障碍嘛……人家是法制国家,签证处的具体事情,据我所知,大使轻易不会过问,参赞更不会干预……你只能是,签证处指出你还需提供哪样文件,你便设法补上哪样文件,找参赞找大使走后门,全都不中用的!”
“啊呀,求你点事儿,就这么难!”卢仙娣用餐巾纸擦着吃苹果派沾上碎渣的嘴角,一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
雍望辉忍不住说:“我实在不明白,林奇不是最恨目前俗世芸芸众生,特别是文化人的堕落吗?所谓堕落的证据之一,便是对西方强势文化的屈从乃至膜拜,他是连中国小孩子跟人告别说‘拜拜’都深恶痛绝的呀,记得他还曾有一篇文章,提到现在的中国,连挂历上都净印些个巴黎铁塔、悉尼歌剧院什么的,并且甚至在偏远的农村茅舍里,都见到过这种挂历,当然是过时的,拿来贴在炕上,当护墙纸,令他感到触目惊心。他因此痛斥国人那‘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劣根性……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接受这种邀请,为什么就允许他自己,不是仅仅在中国把巴黎铁塔的画儿贴在墙上,而是竟然走到那真铁塔底下,乃至登上去呢?……”
野丁惊奇地望着雍望辉,仿佛面对着一个外星人:“你怎么啦?你……怎么可以把不是同一范畴的事情,拿来相提并论呢?”
“怎么不是同一范畴?”雍望辉还想争论:“林奇既然那样地鄙视俗世大众,那么他就应该以身作则,为俗世大众做个……首先是抵制西方的榜样!”
“算啦算啦!”卢仙娣对雍望辉说:“你又来劲儿了!……你难道不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霍梅尼如果不流亡法国,他后来怎么能成为伊朗政教合一的最高领袖?怎么能领导影响全球的‘绿卫兵’运动?……林奇此次赴法,意义一样的伟大!说不定,他离这儿远一点,倒有利于遥控这边的新理想主义潮流!”
“哎哎哎……你别扯上霍梅尼什么的,咱们不干涉别国内政……”野丁先对卢仙娣说,又盯住雍望辉说:“其实,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不都是一样?不管说了些什么写了些什么,到头来,不都是一种‘话语策略’吗?林奇现在的‘不述而作’,也是一种‘话语策略’,当然,是一种高级策略……你那什么‘我的平民朋友’啦,‘直面俗世’啦,不也是一种‘话语策略’?我为什么写《林奇评传》?更是不得已的‘话语策略’!我不把我的论述推向极端,谁会注意我?!这个世界,什么空间都被塞满了!你,你的那些个朋友们,包括卢小姐,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居然就把这圈里的‘话语空间’都分割完了!居然一点儿都没给我留下!你们就那么贪婪!那么霸道!我怎么办?我只能是揭竿而起!我要‘撑竿跳’,像布勃卡一样地为自己创立功业!我当然选择了林奇,可爱的林奇!神奇的林奇!伟大的林奇!……你们为什么那样地看着我?白厉厉地露出你们的牙齿,仿佛我是个刚出炉的汉堡包!……你们想把我吞了就张开嘴吞吧!不过这几个月的野丁可不是以往的野丁了,谅你们也不是轻易吞得下去的!哈哈,你们说我是‘<footer>.99lib.</footer>P派批评健将’,我就当一回‘P派’又怎么样?我这么一P,我的这‘话语策略’,不就拱开了一份空间吗?不过,我怎么是光‘放P’?我也在捧嘛!我的‘捧林P其’的‘话语策略’获得了多么大的成功啊!现在是‘谁人不知野丁P’!连港台也报导了我的话语嘛!卢小姐,你从杨致培那儿得到的那两本杂志上,不就都有我的大名出现吗?美中不足的是,只登了林奇和被我P了一顿的人物的照片,而我的却‘暂付阙如’……怎么,你们不爱听……那你们究竟爱听什么?只爱听有利于展拓你们自己‘话语空间’的信息?……”
野丁说到兴奋处,双臂不禁又扬向空中,附近的服务员望见吃了一惊。
雍望辉听了只感到气闷。
卢仙娣却摇摇雍望辉支在桌上托住腮帮的胳臂,笑着说:“你别太认真……这也是野丁他的‘话语策略’,对自己‘诛心’,诛得淋漓尽致,为的是获取强烈的‘文本效应’……其实,每一个人采取某种‘话语策略’时,他是不可能不调动起自己良知的……不管野丁他怎么把自己的‘P话’和《林奇评传》一下子踩咕成了如此不堪的东西,我却相信,他心底到头来是积淀着丰厚真诚的……我也是如此,你说我采取‘后殖民主义’的批评立场是赶时髦,我不想否认;可是,我心底里,确实是积郁着太多‘后殖民’所施予的伤害!……”
雍望辉让卢仙娣给说胡涂了。他望着周遭,这麦当劳不就是美国文化对中国的“后殖民”吗?那么,卢仙娣津津有味地吃着美式苹果派等“垃圾食品”,究竟是深受其伤害,还是也在履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原则呢?
他脑中飘过了王师傅,乃至于……老霍的面影身形,是的,他不能准确诠释他们……他更不能准确诠释眼前的卢仙娣和野丁……他能准确地诠释自己吗
这晚崇格饭店的生意照例不错,哈敬奇正喜滋滋地坐在酒吧台后边督阵,忽然见他哥哥哈敬尔走进了饭店,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他知道哈敬尔为什么到饭馆来找他。他这哥哥,正如林奇所说,早已堕入了俗世红尘,而且属于俗不可耐的一流。这些年来,你看他净奔忙些什么啊,什么学历呀,职称呀,工资靠级呀,娶媳妇呀,养孩子呀,给岳母求医问药呀……为分到那么一套两居室的宿舍,又是跟几层的领导求爷爷告奶奶,又是拼命跟同事套磁,因为人家并不就此待见他,于是又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斯文扫地;又是整宿地写上告信,辗转于好几级的“信访处”,卑琐不堪……好容易分到手住进去了,又还是一堆油盐柴米酱醋茶的破事。唉,当年他那气贯长虹的革命理想,那摧枯拉朽的造反气魄,那义无返顾的牺牲精神,怎么都荡然无存了?
哈敬奇也劝过哥哥,一起下海“捞鱼”算了!哥哥却犹豫来犹豫去,前怕狼后怕虎,死伸不出脚。他起初开这饭馆时,人家问起哥哥“敬奇干啥呢?”哥哥竟未及答言脸先红,倒好像他弟弟成了“反动派”一样!后来,哈敬奇赚了些钱,给哥哥家送了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平面直角彩电去,结束了他们家多少年来还守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的娱乐方式。嫂子是当仁不让,道着谢高高兴兴收下了,哥哥呢,据说当天晚上失眠了一夜,第二天一个人跑到崇格饭店,硬把一千块钱的历年攒下的国库券塞给了哈敬奇,那其实也顶不上彩电的价儿啊;可哥哥不那样就于心不安,关键还不是觉着兄弟大了各是一户,不能白占便宜,而是心里头还总是觉着,弟弟哈敬奇的这钱是脏的!似乎是只有他拿的那种公家发下的钱才是干净的!
唉!哈敬奇也曾问过哥哥:“你当年不也是才华横溢的吗?怎么林奇能靠写文章成个名人,你就非得那么死性,非去套上什么学历、资历、职称的枷锁?你也来两刷子,不也齐了吗?”未老先衰的哥哥抽着劣质烟,耷拉着眼皮,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如今一点儿灵感也没啦!过去的事,都跟烟雾似的,变得越来越淡了……只是偶尔的,冷不丁,在梦里头,会忽然回来一阵,那倒浓得跟油画,跟新电影片子似的……”哥哥说出这话的时候,哈敬奇把眼只往别处、远处晃,他不忍再盯着哥哥……
最近哥哥他们单位开始推行“房改”,根据那政策,鼓励公房住户购买现在住着的宿舍;把各种优惠的折扣全打进去,买下现在哥哥所住的那两居室仍需两万多块钱;哥哥家哪儿来那么大一笔钱?虽说可以分期付款,但首期的八千是必得先一次付清的;八千只不过是如今这崇格饭店一天的营业额,可是哥哥嫂子七拼八凑,也还是只有三千多,于是只好到哈敬奇家去求援;这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支援哥哥这点钱,以解燃眉之急,做弟弟的哈敬奇有什么犹豫的!就是弟妹,嘴是碎了一点,对这么五千来块钱,也是不至于肉痛的;可是,前几天,哥哥嫂子来家里商议这件事,他和媳妇把五千块钱都拿出来了,却只因为媳妇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抚摩着登了记交了准养费的板凳狗,唠叨了几句,什么这阵子扩店花销大呀,其实自己家活钱也没几个了呀,又是什么如今民间借钱都讲究至少要付比银行算法起码多出五个百分点的利息呀,当然咱们是至亲不能讲究这个啦……嫂子虽说听了脸上也不大好看,到底还是把那装在信封里的钱拿在手里了;哈敬奇感到媳妇说话很不得体,不仅瞪了她几眼,也吆喝她:“你胡咧什么!”媳妇也自知说溜了嘴,赶紧改口让他们吃美国开心果……这不就结了吗?谁知哥哥却满脸溅朱,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把茶水都溅出来了,几乎是吼着<dfn>.99lib.</dfn>说:“成呀!咱们就按百分之十五的年利算!明年这时候保证还清!”说着便站起来,让嫂子跟他一起马上“回家写字据,咱们都按上手印……到期还不上,咱们卖锅卖碗卖被子!”哈敬奇两口子怎么着道歉,也拉不住他;嫂子也拿他没办法……等哥哥嫂子下了楼,媳妇便跟哈敬奇又哭又闹,直弄得沸反盈天……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现在哥哥哈敬尔进了饭馆,径直朝弟弟哈敬奇走了过来。
哈敬奇想给哥哥一个微笑,却满脸肌肉都不听使唤。哈敬尔脸色铁青地走拢吧台,他没注意到弟弟脸上的表情,却只觉得弟弟手指上那镶着碧玉的金戒指晃眼。两个人逼近了,只隔着不足二尺宽的吧台。
两兄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整个饭馆里的种种声响,忽然在他们的耳朵里都被放大了,他们四十年来的手足之情,在一刹那间袭上了各自心头……倏尔那些声响,又忽然在他们耳朵里被推到了远处,于是他们冷眼相视,回落到现实。
哈敬尔拿出一纸借据,拍在吧台上,声调僵硬地说:“……这是借据,百分之十五的年利……我们俩都盖了戳子……还要不要去公证?”
哈敬奇心里拱动着一句:“可哥哥这何必……”然而这句没能拱出喉咙,他听见自己吐出喉咙的是更加僵硬的声音:“那好吧……我收下,不用公证了……”
两个人的眼光都往别处晃,可是都没马上改变位置。
“我走了。”哥哥对弟弟说:“再见。”
“你走吧。”弟弟对哥哥说:“再见。”
哈敬尔就转过身,一步一步,匀速地走出了饭馆。
哈敬奇咬着嘴唇,望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玻璃门外。
几分钟后,哈敬奇叫过给顾客送完酒的女服务员:“你去,把那相片给我取下来!”
那服务员一时听不懂:“什么?取什么?”
哈敬奇发起火来:“你没长眼睛吗?那个那个那个……就是那个相片!”
他指的是那张郄·格瓦拉的大照片。
服务员觉得很委屈,并且莫名其妙。不过她去取下了那张大照片,拿到吧台递给老板。哈敬奇接过来,立刻甩到了吧台下的空当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命令,把那张吉虹的大剧照也摘了下来。
恰在这时,饭馆的门被推至大开,<a href='/book/2162/im'>《栖凤楼》</a>剧组的一些人蜂拥而至,哈敬奇听见熟悉的声音在招呼他:“哈老板!先来几扎鲜啤!”
46
那晚印德钧长时间坐在电视机前,全家人都睡了,他还坐在陈旧的沙发上,被动地让荧屏上的画面输进他的视网膜。
他理智上也知道,这不是好习惯;不仅对身体有害,也是意志萎缩的征兆。
他多次提醒自己:不能这样浪费宝贵的生命。纵使现在单位里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下班回了家还得操心,他也还是应该用另外的一些更有意义的活动,来充实自己的余生。他也确实做出过努力:练书法,读史书,刻印章,拉胡琴……或者与老伴一起到附近绿地公园遛弯儿,与一些离退休的邻居打打地滚球……当然最有意义,并让他从中得到纯洁乐趣的是,他与老伴包下了家乡最僻远山区的一所小学的两个小学生的学费与生活费,那两个小学生定期给他们来信汇报学习及生活情况,他每半个月必认真地给那两个孩子写一封至少三页信纸的回信,每隔一个月给他们学校寄两本新出的好书……可是有时候他吃完晚饭,坐到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看完也还不想动,就如今晚,以至竟那么一直地不分良萎地,也不改换频道,任由电视机向自己眼睛里不停歇地灌输各色信号。
忽然,荧屏上晃动的形象,给了他一个强刺激,他眨眨眼,探出身子,仔细地辨认着荧屏上那个熟悉的面影……播音员的解说也证明着,那确确实实,是金殿臣!
那是一个严肃的专题节目,正介绍着某单位的一位优秀党员……那正是金殿臣,他头发秃得没剩下几绺,眼睛下的眼袋挺大,鼻子上的血丝还是那么明显,身胚倒没太大变化……他穿着一身这年头不大时兴的中山装,面对采访的记者,表情相当拘谨,可是口齿还算流利……印德钧听见一个熟悉到极点,却又久违了的沙哑的声音,把一些很规范的,文件和社论中常有的句子,很清晰地送进了他的耳膜……
从电视上可以得知,金殿臣还是个统计员,不过他为了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已学会并能熟练地运用电脑……印德钧一看一听就明白,金殿臣不是在装优秀,他是真优秀……也许自打给他落实政策以后,他便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这样地优秀起来!
印德钧抓起茶几上的电话,给雍望辉打电话,拨了几遍,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节目播完了,接着播的是花花绿绿的广告。可是印德钧还是觉得应该让雍望辉知道这个节目;这节目也许还会重播,雍望辉一定要看看才好!……可是这家伙的电话怎么回事儿?坏啦?
隔了好一会儿,印德钧才想起来,最应该看看这个节目的,其实倒还不是雍望辉,而是司马山、韩艳菊两口子!可是,他却懒得给他们打电话。如果他们没看到,早晚也会听人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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