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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难和沈非本应随江万里夫妇之后进入临潼，只因遇见一件事情，改变了原来的打算。早晨无难醒来，举目四望，见自己睡在土岗下一棵大树荫里，竟自愣住了。忽听土岗上传来沈非的声音：
“大哥，你睡糊涂了？”
无难回头一想，不禁哑然失笑。昨夜在林中送走戚朋后，沈非说那里离村子太近，怕野兔还有余党，黑灯瞎火往北走了五六里路，只记得穿过大路走出不远，实在太乏了，找了个背风地方倒下便睡了，没想到这大树下还挺干净，没挨一点蜂蛰虫咬。抬头看看沈非，正站在土岗上凝目向南眺望，嘴里还轻声叨咕：
“奇怪，大清早的，为什么有人进那家茶棚？”
无难不知他看见了什么，随口说：“想必是远道来的，口渴了。”
沈非说：“不对，两人都骑马，走得不快，好像是从临潼来的，口渴为什么不在城内喝水？”
沈非从土岗上下来，还在思索那件事，二人吃过干粮起身，沈非说：
“走，我们也进那茶棚去喝碗茶。”
二人上了大路，往西走不远，便到了那家茶棚。这是个平平常常的茶棚，三间平房面对大道，房前接连草棚，八根木柱东西分立，五张茶桌，十几把木凳，从黑黝黝地门窗上看来，至少已传过了三代。沈非还未走到切近，便看见房西两株树下各拴一匹白马，茶棚下当中的一张桌旁坐着两个老头，一个苍颜驼背，面东而坐；一个须发花白，身材矮小，却面西昂首端坐，顾盼有神。无难和沈非一进茶棚，那驼背老头回头看了一眼，是个斗鸡眼，两个黑眼仁都挤在鼻梁上。
无难和沈非在东南角一张桌旁坐下，刚送上茶来，西边一阵马蹄声，奔来一个蓝衣小帽半文半武的壮年人，来到近前便跳下马，顺手将马系在树上，疾步走进茶棚，先向无难和沈非扫了一眼，便走到两个老头桌旁躬身为礼。
矮老头冷冷地问：“定好了吗？”
壮年人躬身回答：“定好了，定好了。”又侧目看了无难和沈非一眼，凑近桌前小声说：“今夜三更贵妃池。”
矮老头露齿一笑说：“西域羶胡也识香艳。”
壮年人唯唯称是，未敢置词。
驼背老头悻然大声斥责：“些许小事，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壮年人低声下气说：“城内人多眼杂，净坛使特选定城外这个僻静地方，让二位老前辈屈尊了。”
这个壮年人很会看客下菜碟，一笑三哈哈，让人生气不得，驼背老头使劲哼了一声，扭转脸去不吱声了。
矮老头面冷如冰，一字一板地说：“三更准到。只是我二人不通胡语，如何交谈？”
壮年人说：“净坛使粗通汉文，可以交谈。约定双方各出二位，别无他人。”
矮老头说句：“一言为定。”
壮年人躬身说：“小人告退。”转身出茶棚，转眼间骑马原路而去。
矮老头说：“今夜折冲樽俎，必有所获。”
两个老头相视一笑，出茶棚上马驰去。
沈非问无难：“什么叫‘折冲樽俎’？”
无难说：“这典故出自战国策，指于杯酒间谈笑胜敌。这矮老头想凭口齿之能占人家便宜。”
沈非说：“那个点头哈腰的磕头虫说的净坛使，恐怕是被江庄主吓跑的那个竹杆儿吧？”
无难摇摇头说：“哪有这么巧的？”
沈非歪歪脑袋笑笑说：“没准儿。不是竹杆儿也无关紧要，反正叫净坛使定和竹杆儿是一路货，你没听那个死九宫刀说过，波斯日月神教硬赖阴煞秘笈是他们的摄心术，必欲得之而甘心。方才那高矮两个老头，好像崆峒三老的岳中天和袁休，崆峒派耆宿千里迢迢跑到临潼来作什么？他们离玉门近，不西去反而东来，一定别有用心。大哥，今夜我们去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无难想了想说：“那竹杆儿武功很高，这两个老头也不好惹，我们可不能像打野鬼那样对付它们，万一被他们察觉，可就没有活路了。”
沈非说：“我们先去看看，有地方藏身我们就偷着听听，没有躲的地方我们就作罢，全当去玩儿一趟，看看杨贵妃洗澡的地方什么样？”
无难被沈非说动心了，二人出了茶棚一路向西，走出十多里路，沈非指着南面一座苍翠的山峰说：
“那就是骊山。”
无难望了望说：“山不高，也不大，大概‘一骑红尘妃子笑’说的那送荔枝的，就是从我们走的这条路上来的。短短二十八字，樊川先生把杨贵妃那急不可耐的馋相写得淋漓尽致，真是妙笔生花。”
沈非噗嗤一笑说：“老夫子少发宏论，你还不知道哪，骊山东麓就埋的秦始皇，更有意思的是他的陵寝离坑儒谷不远，冤鬼结邻，泉下有知，不知打不打架！”
无难站在道边凝目南望，好久好久，使劲叹了口长气，感慨地说：“茫茫丘陵，无边黄土，把多少善善恶恶恩恩怨怨都埋了！”
二人由大路拐向西南，走出七八里便到骊山脚下。这真是一座不出奇的小山，如非“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这段故事，后世文人哪能如此着笔于这个皇家洗澡的小地方？
沈非一定来过这里，一到山根便领无难往上走，无难觉得至多走上几层楼高，沈非便说到了。
几座高簷大殿，左右横竖五方，庭院残破，石桥半圮。沈非引无难走向一座檐角偏塌、朽门虚掩的大屋，廊柱形销骨立，窗棂密愻蛛网，沈非推开吱吱嘎嘎的斑驳门扉，无难进屋一看，半明半暗，空空荡荡，地中央一个牡丹花瓣形扁圆石池中半堆砖土，滴水皆无，不禁怅然所失，转身离去。颇感人世沧桑，青史无情，该死的都死了，该留下的都留下了，纵然“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连这么丈许石池也不能永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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