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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剑之晶
我是河，你是岸，河与岸是不分开的。没有了河也就没有了岸，没有了岸也就无所谓河。
（一）
和我能说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很多，因为邻居同龄的多是女孩子。男孩子要么大的可以抱着我去看戏，要么小的我可以抱着他们去看戏。但是如果青梅竹马只能是一个的话，那绝对是小河。
认识小河大概是在我记忆最原始的时候。那时我还穿着开裆裤，夏天来的时候干脆坦承见人，一丝不挂。而小河则要文明的多，即使热得骆驼也冒烟，她至少也穿着衬衫和短裤。因此我总笑话她，傻河傻河。而她总是少年老成的说，等长大了就知道我们谁傻。那一年我两岁多，她四岁。
我最先认识的女孩子不是小河，那是爸爸战友的孩子。小河之所以能够后来居上，完全是因为她的哥哥————大洋。大洋那时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热衷于刀剑情仇的阶段。而我的爸爸，一个传奇的人物，据说十米之外空手就可取人性命，寻常人等三、五十个近不了身。这是后来大洋告诉我的，可惜我从未见过。如果非要说爸爸露过几手的话，那只有我的屁股能做证。大洋听来的消息，不知经过几番道听途说了，可是他信，所以他就经常找各种理由往我们家跑。而做为哥哥，大洋必须带着他的妹妹小河一起玩。
已有过和女孩子打交道经历的我，没多久就和小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洋也求之不得，这样每次他就不必费尽心思编各种理由到我家来，只一句小河要来就做个顺水人情。大洋每天还得上学，而我和小河则整日无所事事，正是光明正大游手好闲的时候。于是大洋上学期间，我和小河依然在两家之间穿梭。
大多数的时候，我和小河只是在两家附近玩耍。那时我们喜欢蝴蝶，每天总是拿着小网兜蹦来蹦去，捉来的蝴蝶就养在蚊帐里面。可是附近的蝴蝶总也太少，而且不如小人书上画的色彩斑斓。我不知听谁说顺着麦田往西走，有一个大大的湖泊，在湖边上，各色各样的蝴蝶应有尽有。这对我来说是个致命的诱惑，我就极力怂恿小河与我同往。小河没了往日的默契，总是以各种古怪的理由来拒绝，而且还不同意我去。我恼怒了，一个人前往。
顺着麦田走的时候，我发现小河远远跟在后面。我还在生气，不理她，假装不知道。而她跑了上来，拿过我肩头的小网兜放在自己的肩上。她那时比我个高，也比我力气大，有她相伴，我一百个放心。我高兴了，费力地搂住她的脖子，象一个小考拉熊，吊在她的身上并肩向前。
那个地方真远，远到我走得对蝴蝶完全失去兴趣，只想着一屁股坐在软软的草地上时，还没有看见。而这个愚蠢的建议偏偏又是我提的，我还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否则我又该傻河，傻河的大叫。
终于、终于，远远的看见了那碧波如镜的大湖，我象得到解脱一样，就势躺在地上。去他的蝴蝶吧，我可要好好休息下。小河看见我的样子，偷偷地笑了。不料被我发现，我想起身追打，无奈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说声，待会报仇。
老天生气我的小肚鸡肠，在我还躺着的时候，就满脸堆起了乌云，瞬间又狂风大作。小河一惊，叫道要下雨了，拉起地上的我就往回跑。还没跑两步，那雨就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紧接着天边一道耀眼的弧光，一声炸雷就在耳边响起，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河一边拉着我跑，一边安慰我“别怕别怕”。
那雨如此之大，象天上的黄河决口一样，浇泄下来，我们走得象浸泡在逆流而来的水中一般艰难。我睁不开眼晴，也叫不出来，一张嘴，那雨水就商量好地向我嘴里猛灌。我只知道小河在牵着我，我不分方向地跟着她跑。但是我知道我在哭泣，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这也只跑了一小会，我就跑不动了。刚才就浑身无力，休息了下本就没复原，若不是因对暴风雨的恐惧，我连这点路都跑不了。我趴在地上，任凭小河用力拉扯就是没有力气站起来。那雨打在身上很疼，那风吹在身上很冷，我直打着哆嗦，何况此时我还一丝不挂。面向下趴着时雨水暂时放弃了对我嘴巴的入侵，我得以不受控制地哭叫。
小河见我哭得伤心，她也哭了，在我耳边叫道“快起来，快起来，要生病”。我不管别的，只知道那雷声一打就伴随我没命地哭喊。小河见我不再跑动，她抹了一把脸，甩去些雨水，然后蹲下身子把我拉上她的背。
我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很怕她扔下我不管。而她就在这大雨滂沱里，深一脚，浅一脚背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很多年后，每当下雨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画面。一个四岁的女孩背着两岁多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在那哗哗的大雨中朝着家的方向迈进。眼睛睁不开，是水；路不好走，是水和泥；人走不动，那是背上有个我。我把她当成了我的依靠，平时的任性刁蛮全然不见。我在她的背上，脑袋紧贴着她的脸。雨虽然大，但已再那么让我感觉无情。我虽然害怕，但已不是刚才那般恐惧。雨再大，那个小女孩的背负，那个小女孩的不离不弃，就让我感觉到的全是温馨。
小河虽然背得动我，但毕竟也是只有四岁的孩子。又踏上一个水坑的时候，她身子一歪，自己躺在泥里。而我则被甩了出去，脸摔在石头上。我的小脸皮马上裂开了十几道口子，血象一个个小泉眼一样涌了出来。那血夹杂着雨水，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地面。我哭得更大声了，这次是因为疼痛。
小河象一只泥猴一样爬了起来，被雨一淋马上又干净得全身只剩水。
她看见我一脸的血，大惊失色，马上过来扶起我，想继续背我。我因疼生恨，全然忘记她刚才对我的情谊，粗暴地把她推开。血越来越多，地上一片红。我想到了死亡。
她的果敢就在此时显现，不知她哪来的力气，一把抓起我放在背上就走。雨丝毫没有减弱，雷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我已无畏惧，唯一担心的就是我会不会死。再次想到死，我难过起来了，心里怨恨小河把我摔得要离开这个人世。
在小河的背上，我已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因为死亡要来临了在悲伤。想着我也许就要离开人世，我不由得对小河气愤不已。我已看不见雨顺着小河的头发、脖子往下流。我已忘记了小河在背着我，艰难地行走。我只挂念脸上火烧的疼，只对眼前的人充满了怨恨。我不想让她背，我想下来。
小河的力气很大，我在她的背上左摇右摆下不来，就对着她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死不松口。“啊”的一声，一向文静的小河突然一声尖叫吓得我魂飞魄散。我忘记再咬，老老实实趴在她的背上。她大叫了声后就不停地哭泣，但是仍背着我前行。
这时一个很大的身影向我们盖了过来，一把大伞置在我们的头上。爸爸来了，他穿着雨衣，带着大伞来找我们了。爸爸看到小河背着我，眼里有了赞许，再看见我的左脸一边血糊，脸上有了着急。
爸爸右手拿着伞并抱着我，左手抱着小河。我见爸爸来了，满肚子的委屈，又大哭了起来。而小河也在低声啜泣，显然是因肩上的疼痛。
到家里后我被送去了医院，在脸上处理了一番，该擦的擦，该涂抹的涂抹。而小河也让家人接回了家。我们都感冒了，各自在家休息。
感冒我不怕，打针吃药也不在话下，但是对我涂满红药水的脸却是非常在意。每每看到镜子里的阴阳脸，小小年纪的我就懂得美丑，知道没有人再喜欢我，也没有人再陪我玩了。我总是伤心地大哭，哪怕父母拿来什么再高级的玩具。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只能待在家里而不能出门一步了，想到这些全是拜小河所赐，我就对小河愤懑无比，如果再让我看见她，我要拼命地打她，让她也有个阴阳脸。
几天后，小河的病好了，她竟然有恃无恐地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小包东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扑上去撕打她，而小河不反抗。我全然忘记了小河大着我两岁，每一次的摔跤我都不是她的对手。爸爸拉开了我，又在我的屁股上验证了下他那高深莫测的功力。于是我哭了，小河也哭了。
还有小学时的那个晚上，男孩和女孩亲了嘴，却不知道那是吻的意义。
（二）
妈妈看看我们，什么也没说，把小河送回了家。
我捡起地上小河丢的袋子，打开一看，是大白兔奶糖。我很英雄，拿着小袋子要还给小河，刚走出家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第二天在我刚刚吃完最后一颗奶糖时，小河又来了。她站在床边看着我，我拿眼瞪了她半天，最后我问了句“还有大白兔吗？”
她笑了，我朝她招手，她爬到我的小床上和我对坐着，然后从口袋里变戏法样又拿出了两颗大白兔。
我们和好了。
我们依然在一起玩，依然跟在他哥哥后面满村地跑。只是我们不再爱捉蝴蝶，而那小网兜也丢在传说中蝴蝶满天飞，最后却让我血肉横飞的大湖边。还有，我时常会在意我的脸，那时我最讨厌的就是照镜子，可偏偏每天都要照个不停。
我们一起上了幼儿园，一起上了小学。幼儿园的时候，我还会经常趴在她的肩上看那次大雨中我咬的印迹，边摸边问还疼吗？而她随时让我看，还总不忘开玩笑地说以后一定要咬回来。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就不再那么爽快，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才让我偷看一眼，也不再开玩笑说要咬回来。
小学二年级了，我们还是一起学习，一起玩，因为我们是学习对子。还因为我总是认为别人不会和我玩，因我半脸的伤痕。一次晚上和小河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节目里一个很丑的男人总也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那个男人很伤心，最后跳楼了。
我也伤心了，就不再看下去，出门转转。而小河就跟在我的身后。那时我早就原谅了小河，但是我还是会很难受，我觉得一个半脸伤痕的孩子是那么惹人讨厌，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还会有别人喜欢我吗？
小河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们在一起玩了四年多了。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她总是会说长大了就没有了，说这话时一脸的坚定，就象当年第一次见面，她说长大了就知道我们谁傻一样。
而这次小河没有劝我，她只是跟在我的身后，陪我走在乡村的小路上。这条小路我已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因为那是通向瓜果飘香的农场，连路边草丛中的小虫想来都该熟悉万分。今天，我走在这条小路上没有欢喜，只有惆怅。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小河叫我的时候，我才停下脚步转过身。
小河走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你脸上的伤已越来越少了，基本上看不见。也许是这几年我每天都要看上几遍，所以太熟悉了，以致于我根本就没在意那些伤疤在慢慢变小。所以当时，我对小河的话是不信的，依然愁容满面。
小河不再说什么，她突然抱住我的头，在我的嘴上亲了一下。我条件反射下双手想推开小河，而小河已很快地放开我，退了开去。我们不谋而和地一起用手使劲擦着嘴。
虽然我当时还小，但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我开口问小河，你干吗亲我的嘴？小河的脸在月光下有点红，很是可爱。她纠正我说，“那不叫亲嘴，那叫吻。”她还说，她不会嫌弃我难看，如果将来长大了，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我，她就会嫁给我。刚才的吻就是对我的承诺。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着一点感激。毕竟我不会象电视里的那个丑男人，去跳楼了。我高兴了一会，问小河：嫁，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之后我认识了越来越多的男孩子，再加上同学们一个个都小大人一样，说谁和谁一对，我就很少和小河在一起了。我们上了初中后，虽在一个学校却不在一个班级，见面更难。但我知道她的情况，她是个成绩很优异的女孩子，深得老师的欢心。而我则被爸爸不信言中，开始了一段我的土匪岁月。
初三时，我浪子回头，苦读了三个月，竟然混了个省重点高中，这让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吃惊不小。而小河则随着大势，进入了一所远在千里之外的中专。
从那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高中时，陈慧琳莫名的红了，好多男生都把她当作梦中情人，整天地念念不忘。只有我不以为然，因为小河长得就象她那个样子，而且要比她还好看。
我安安稳稳地混进了大学。当我在大学里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小河，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她工作了，并出色着，然后去了韩国的总公司。
工作后的几年，我遇见些女孩子，但不是天天火拼不已，就是冷战不休。再次和女朋友分手后，我为了散心回了一趟老家。
在县城新华书店内，我正在翻着一本日语大纲。“小剑，小剑”，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顺声看去，见是一打扮时尚的女孩。我思索了半天外加她的提示，终于想起来了，她是小于。
小于是我和小河共同的小学同学，只是四年级的时候她才从别的学校转来。小于也是中专毕业后和小河去了韩国。小于告诉我，小河结婚了，嫁在了韩国。我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祝贺。
小于接着说，“我以为你们会成为一对，因为我第一天来到那个小学的时候就发觉你们不是一般的好，虽然你们怕别的同学笑话而故意互不理睬。但我相信我的眼光，我觉得你们长大了一定会在一起。”
我有些尴尬，笑着说，“那是小学时的事情，都是小孩子啊，朋友而已。”
小于也笑了，“是啊。后来直到小河快结婚了，我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不是你。”我松了口气，背上全是冷汗，可又隐隐有些失落。
她结婚之前的一段日子，经常让我陪她喝酒。每次她总是喝得大醉，然后就哭着喃喃自语，可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小岸，你怎么不来娶我？我是要嫁给你的。你还记得我肩上的疤痕吗？还有我的吻，那是我的承诺。小岸，你怎么不来娶我？”
我的眼睛一瞬间潮湿了，早已积满灰尘的记忆又重新清晰。二十多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夏日，一个小女孩背着一个小男孩，走在泥地里，虽然吃力，但是无畏。
而那个男孩因为自己的顽皮，让两个人都遭了暴雨的袭击。非但如此，他还不顾女孩的背负，只因自己的疼痛，就在女孩的肩头留下了永远的印记。
还有小学时的那个晚上，男孩和女孩亲了嘴，却不知道那是吻的意义。小女孩还说过，等长大了就知道我们谁傻。
这些小于是不知道的。
她还不知道小岸是小河给我起的名字。小河说，我是河，你是岸，河与岸是不分开的。没有了河也就没有了岸，没有了岸也就无所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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