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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敬岩陪唐可可扫了两部电影后,表示以后还是在地宫里看吧,外面的影院里杂音有点多,这点唐可可很认同。出了影院已经天黑,唐可可带他来到今天这趟体验旅程的最后一站:露天烧烤摊。
从老渡口沿着江岸一路向南,是绵延两公里的美食步行街,隐藏在一座长条形的绿化公园里面。
这里作为南都市的旅游名片被推广到全国,所以有着非常完备的管理制度和严格的卫生标准,只要在经营面积许可的范围内,商家是可以在露天摆摊的,但环境必须搞好,不然将面临高额的处罚。而如果想在这儿开烧烤店,那必须要有户外的集烟设备。
明明已经入冬,可傍着江面的店铺还是要在外面摆开桌子,有几家装了面积很大的户外廊架,只要将透明棚帘一拉,也还是可以满足客人们户外烧烤的要求。
而且在这种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人一多,锅里的热气一多,冷意也去了大半。再搭上别出心裁的户外装饰灯,夜晚的江岸被点缀得暖意融融,看起来很温馨。
人们的食欲更容易在冬天旺盛起来,这家店的门面内已经坐满了,外面的透明棚子里还有几桌空着。
因为坐在店外,所以饭钱是提前付掉了。唐可可点完菜付完钱发现黎敬岩不在身边,然后在门帘边的餐桌旁发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坐那么远,而且那边有些窜风。
“那边冷,”唐可可朝他招手,“过来坐这边。”
黎敬岩当然知道那边冷,但他不挪窝,而是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回看着唐可可说:“就坐这儿。”
唐可可莫名其妙,但还是坐到了他对面,“干嘛要坐这儿?这里窜风你感觉不到吗?”
黎敬岩稍稍低着头,将下半张脸收进围巾里,压低声音说:“那桌人在抽烟。”
唐可可朝那边看去,是有一桌油腻的老男人,人手一根烟,摆了满地的啤酒瓶,粗着脖子红着脸,张牙舞爪地划拳。
那倒没太注意,她就是被二手烟熏大的,居然还没熏出什么毛病,而且对烟味儿也已经麻木。老爹带她去过不少饭局,刚开始都假模假式地正襟危坐,等喝开了,就会变成类似“你爹就是我爹”这种小型认亲会的现场,和这桌人没什么区别,满屋子烟雾缭绕也是必定的。
她理解黎敬岩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心态,乐锂地宫完全就是一片净土,像吴远说的那样,洁癖精的天堂。当然邹小的工作室除外。
好吧,那就舍命陪君子吧。
唐可可吸吸鼻子,将羽绒服的帽子罩上,两手插进口袋抖抖霍霍地等饭。
两碗羊杂汤立即被端了上来,这也是这家店的特色,只要是冬天在户外用餐的客人,都会赠送一人一碗羊杂汤。不过人均超过五十才有羊杂,不满五十的话,就只有汤。
唐可可在灌入一大口暖和和的羊汤后长舒了一口气:“呃啊——真舒服。”
黎敬岩反而小口抿得像个女孩,他对食物没什么欲望,如果不是因为饿太久会死的话,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去吃东西。
这点也被唐可可数落了很多遍,“人怎么可以不爱吃东西”“你对食物没有感情吗”“你的胃真可怜”,每当这时,黎敬岩也总是笑着答复她:“我就是食欲低下啊。”
他的胃口不大,可轧了一天马路,现在的确是有点饿了,但也并不会像唐可可那样狂喝猛灌,只当是机械地完成一套常规动作,为了维持生命。
冬天的海鲜种类虽然不比夏季,但绝对算得上肥美。休眠期的海鲜终于可以攒足脂肪入冬,只有不太走运的那批,被不愿消停的渔人打捞上来,经过炭火烤炙后,送上唐可可的餐桌。
她知道黎敬岩不太吃红肉,所以牛羊肉串都只是自己的一人份,其他都是海鲜,还是那种脱了壳的贝类,虾蟹什么的她都没点。
因为黎敬岩在她去点菜前曾强烈嘱咐过,希望简单些,不要红肉,不要用手拨的,不要看起来龇牙咧嘴的。
“你还真是挑啊。”
“是怕麻烦。”黎敬岩耸耸肩。
接着在黎敬岩面前的空盘中,出现了令唐可可彻底心累的一幕。
每一个被他吃剩的贝壳,都被整整齐齐地按照种类码放成赌场的筹码一样,扇贝的一摞,贻贝的一摞而且尖头全部朝向一边,还有牡蛎,牡蛎壳参差不规则且不好叠放,便被他一个接一个地翻过身摆了两排。
见他认认真真地盯着这些空壳背面被炭火炙烤过的痕迹,唐可可用筷头指指中间一个牡蛎壳问道:“你这是在卜卦吗?”
黎敬岩笑着说:“古人占卜,烧的是龟甲,这种贝壳不经烧的。”
原本只是想拿他开涮,没想到竟还认真起来了,不过这又勾起了唐可可的好奇:“月离巫祝也会用龟甲来占卜么?”
“倒是听老师说过,族里也有流传下那么几块刻录着卜辞的龟甲,但都被密封保存起来了。”
“那就是甲骨文喽。”
“也叫契文,除了龟甲,也会刻在兽骨上。”
这些都是考古专业的必修课,唐可可虽然在学习上心不在焉,但多少是有些感兴趣的。而且甲骨文这种东西,离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很遥远,这会儿有个现成的上古遗族,还保存着几千年前占卜用的甲骨,可给她逮着机会来好好问一问。
“我看书上说,古代的卜官都是按照龟甲裂纹来占卜吉凶的,真的靠谱吗?”
“甲骨灼卜。”黎敬岩点点头,“龟甲被烧得噼噼啪啪,然后会出现裂缝,这些裂缝也被成为‘兆纹’。卜官再观察兆纹的形态走势和疏密结构,来做出解释。”
“那么是先刻字还是先灼烧呢?”
“先由卜官提问,有时也会由君主亲自提问,问完再烧,烧完再根据兆纹来解释,这种解释就是‘卜辞’,最后会将卜辞刻在甲骨上。”
“问谁?问什么?”
“问天,问要做的事。”
“其实都是卜官们自己瞎猜的吧,然后再编出一些神叨叨的说辞。”
“呵。”黎敬岩轻笑一声,“当然这种东西不好全信,也不能说是统治者用它来蛊惑人心,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这些是连君主们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东西。要知道几千年前的人们可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能观察天象来推测出明天有雨就已经很不错了。
“凡是他们拿不定主意的,小到今天要不要出门,大到国家该不该出征,拿片龟甲来烧一下,便觉得是上天给指了条路,心里也有个依靠。况且与完全未知的未来相比,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总是好的。”
“听起来也确实只能这样了。”唐可可已经放下筷子,托着下巴听黎敬岩说话。
“商朝武丁,你应该听过吧?”
唐可可点点头:“妇好的丈夫。”
妇好名声很响,历史上的杰出女性,既是王后又是将领,还是政治家,大名鼎鼎的司母戊鼎就是出自她的墓。
“那个时候征伐太多了,凡事卜上一卦是殷商的特色,占卜也形成了一套建制,逐渐规范起来。武丁将这些卜辞全部珍藏在地窖里,留作一个存档。因为他们觉得,龟甲卜辞是君主和祖先以及神灵沟通的媒介,是神灵保佑在位君主的证明,也就是说这些刻着卜辞的龟甲,能给当时的君主带来神圣性和合法性。”
“那卜官和巫祝有什么区别呢?”
“卜官可以有很多位,巫祝只能有一位,那个时代*******,君主就是巫祝,巫祝就是王。”
“这么厉害?那……司礼大人就是月离族的王么?”
“现在哪有什么王,还不都在开公司?”
“哈哈哈,倒也是。”唐可可笑着说,“那就是武丁发明的甲骨文咯?”
“也不全是,武丁应该算是一个组织者吧,是他建立了这么一套占卜的系统,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卜官又叫'贞人',他们不仅要解释兆纹,还要把卜辞刻在龟甲上,有时是自己刻,有时也会由专门刻写的人来代劳。应该就是这些人,共同创造了甲骨文。”
黎敬岩说完又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卜辞契于龟骨,其契之精而字之美,令吾辈,千载后人神往。”
“嗯……说的真好,谁说的?”
“我说的。”黎敬岩笑笑指着自己。
“信你才有鬼咧,到底是哪位大家——”
“咻——”
突然从身后爆响出一声高昂尖锐的长啸,让唐可可和黎敬岩同时回过头去。
刚才那桌喝酒喝得热火朝天的男人们,已经坐到了他们身旁那桌,其中一个正将两根手指含在嘴里吹着狼哨,眼神下流地看着两人。
离得最近的那个人油光满面,酒气冲鼻,正转过身手搭椅背,朝这边喷吐了一大团烟后调戏着说:“小美女,头发挺有个性的,认识一下呗。”
认识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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