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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class="ter h3 ttop">1</h3>十二的月色已经很美了,十三、十四的月色开始撩人眼,到得十五时,贞观是再不敢抬头来看!
大信去了十余日,贞观这边,一日等过一日,未曾接获他半个字——
这样忙吗?还是出了事?或者——不会生病吧!他的身体那样好——
到底怎样呢?叫人一颗心要挂到<figure>99lib?</figure>天上去!
真挂到天上去,变成无心人,倒也好,偏偏它是上下起落无着处,人只有跟着砥砺与煎熬。
近黄昏时,众人吃过饭,即忙乱着要去海边赏月;上岁数或是年纪大些的,兴致再不比从前,只说在自家庭院坐坐,也是一样。
年轻一些的夫妇,包括她五妗和表兄嫂们,差不多都去,贞观原想在家的,谁知拗不过一个银蟾,到底给她拖着去。
若是贞观没去,也许她永远都不能懂得,也许还要再活好久,她才能明白:心境于外界事物的影响,原来有多大!
再美的景致,如果身边少了可以鸣应共赏的人,那么风景自是风景,水自水,月自月,百般一切都只是互不相干了!
与大信一处时,甚至在未熟识他的人之前,这周围、四界,都曾经那样盎然有深意;大信一走,她居然找不着旧有的世界了;是天与地都跟着那人移位——
看月回来,贞观着实不快乐了几天;到得十八这日,信倒是来了。
贞观原先还故作镇定的寻了剪刀,然而不知她心急呢,还是剪刀钝,铰了,才轻放它们下来,想到银禧好时,它们也已是生动、活跳——就只想立时回到伸手仔,去给大信写信!
贞观还是在搀了外婆回房后,才再折回伸手仔,她握着笔管,直就写下:
<small>大信:</small>
<small>男儿以身许国,小女子敬佩莫名!</small>
<small>“列女传”里说的:女子要精五饭,幂酒浆……区区一碗面线,岂有煮不好的理?你大概不知情吧!我十岁起,即帮我母亲煮饭,有一次,因为不知米粒熟了也未,弄了一勺起来看,竟将热汤倾倒在身上……</small>
<small>银禧颜面上长疔,祖母以古法给他疗毒,是取下蟾蜍的肝来贴疮口,再过几日,该可以完全好起!(蟾蜍还是我帮四妗抓的!)</small>
<small>你一定还关心那被割走肝叶的蟾蜍们!祖母却说它们仍会再生;你相信吗?我是相信的!</small>
<small>人类身为高等动物,然而我们有一些生命力,是不及这些低等生物的。小时候我抓螃蟹时,明明抓到手,而它为了摆脱困境,竟可以自动断足而逃;小学时期,我还看过校工锄土时,铲刀弄断了土中的一尾蚯蚓,将它割做两小段,而那两小段,竟还是蠕动不已,复钻入土中,又去再生、繁衍……</small>
<small>诸形相较,人类真成了天地间最脆弱、易伤的个体了。</small>
<small>祝</small>
<small>好</small>
<small class="right">贞观</small>
<h3 class="ter h3">2</h3>
<small>贞观:</small>
<small>中秋快乐!</small>
<small>这儿的老百姓真厚礼,送来了两打啤酒,够大家腰围加粗几寸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天也上街笨手笨脚的买节礼,感想是:真有学问!</small>
<small>晚来与众兄弟共飨之,食前方丈,吃得胃袋沉重兮兮的!</small>
<small>月色真好,可惜离家几多远,空有好月照窗前;你那边怎样过的?</small>
<small>祝</small>
<small>愉悦!</small>
<small class="right">大信</small>
<small>贞观:</small>
<small>来信收到,甚欢喜。</small>
<small>我上过生物课,知得蟾蜍的肝叶确可再生;真如你所说的,在诸些大苦难里,惟有人最是孱弱如斯,最是无形逃于天地;然而,做人仍是最好的,佛家说:人身难得,只这难得二字,已胜却凡间无数。</small>
<small>不能想象:你胆敢捉蟾蜍的样子,你们女生不是都很怕蛇啦!青蛙、老鼠一类的?我们家最小的幺妹,十三岁,是姊妹中最凶的,有一次她洗身时,在浴室内尖叫,我们都跑过去问究竟,她在里面半天说不出话,后来才弄清楚,是只小老鼠在吃水,我们说:你开门我们帮你捉,她说她不敢动,那我只好说要爬进去,谁知她大叫道:大哥!不行啊!我没有穿衣服——。</small>
<small>这两天的风雨,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可怜它昨天才种了一窗子花,经不起一夕猖狂,今晨红红、绿绿,全倾倒在迷蒙蒙里;原指望它们能够长大、茂盛,光耀我们那小门楣的!</small>
<small>现在是五更天,窗外是海,大海里有一张鼓,风浪大时,鼓也跟着起哄,每晚就在窗口震耳欲聋,仿佛就要涌进来似的,谁谓听涛?耳朵早已不管用了。</small>
<small>海里喧哗时,心里的一张鼓也跟着鸣应;不是随即入睡,就是睡不着。</small>
<small>明天再写,明天再写!</small>
<small>贞观:</small>
<small>这两天甘薯收成,并且ㄔㄨㄚ成甘薯签,有一家阿婶和我们关系密切,我们供给她场地、水电,整条路铺得雪白、雪白的,飘香十里。</small>
<small>你身边再有什么好书,寄来我看,如何?</small>
<small class="right">大信</small>
两封信是一起到的,贞观从黄昏时接到信,一直到入夜时分,自己回房关上门,犹是观看不足。第二天,她给他寄了书去,且在邮局小窗口,简单写了一纸:
<small>大信:</small>
<small>书给你寄去,但是先说好,看过之后,要交心得报告!</small>
<small>那个晒甘薯签的阿婶,一定有个女儿……对不对?</small>
<small>与你说个传奇故事,却是极真实的;有个小学同学的阿嫂,原是澎湖三六九饭店的女儿,她做小姐时,因自二楼往下泼水,正好同学的大哥横街而过,淋了个正着,他待要大骂,抬头见是女子,随即收口;小姐亦赶下楼道歉,二人遂有今日。……你要不要也去试试。(到附近走走?!)</small>
<small>祝</small>
<small>好运!</small>
<small class="right">贞观</small>
第六天,大信才有回音来到:
<small>贞观:</small>
<small>书册收到,谢谢。</small>
<small>会的,会有心得报告的!但是要怎样的报告呢?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懒者在清风过耳之际,品茗,阅卷,一下给他这么个严肃任务,紧张在所难免,太残忍了!</small>
<small>最近花生收成,整天常不务正业,帮他们挖花生,分了一些,吃都吃不完。</small>
<small>花生田一翻过,绿色的风景就逐一被掀了底,东一块,西一块,土黄色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的。</small>
<small>你猜得对!那家阿婶是有个女儿,可惜只有七岁!哈!</small>
<small>刚才接到家里幺弟的信:大哥,近来好吗?最近我的成绩不太好,可是老师说作文写得很好,叫我写了拿去比赛——</small>
<small>老幺才升四年级,每天只要担心:习题没写,跑出去玩,会不会给妈妈发现。多好!他还有个笑话,老师叫全班同学写日记,他拿了幺妹的去抄,众人笑他,他居然驳道:</small>
<small>我们是一家人,过的当然是同样的生活……</small>
<small>也不知我小时候,有无他这样蛮来的?</small>
<small>顺便问一句:泼水之事有真么?</small>
<small class="right">大信</small>
看了半天,也无提到他有无去那个地方,贞观不免回信时,特意询及:
<small>大信:</small>
<small>再十天,就要去台北了,是大舅自己的公司,我和银蟾一起,算是有伴。</small>
<small>台北是怎样一个城府呢?不胜想象的:“礼记”说——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我希望自己可以很快适应那地方的风土、习俗!</small>
<small>这两日正整理衣物、杂项的,有些无头绪。那个地方,你到底去了没有?</small>
<small>匆匆</small>
<small class="right">贞观</small>
过了六、七天,大信又来一信:
<small>贞观:</small>
<small>十月四日,种下一亩芥兰菜,昨天终于冒出芽来,小小、怯黄色的芽,显得很瘦弱、娇嫩的。(隔壁人家的萝卜,绿挺茁壮的呢!)头二天,一直不发芽,急得要命,原来是种子没用沙土覆盖着,暴露在外所致。</small>
<small>生命成长的条件是:“黑暗(水〈温度〉爱)”,太亮了,小生命受不了的!</small><dfn></dfn>
<small>看到种下去的希望发了芽,心里很愉快,那一天,这些愉快能够炒了来吃,才是好呢!</small>
<small>那个地方早就去了;我还多带了一把雨伞!……</small>
<small>贞观已经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这样透灵,这样调皮——</small>
<small>——不过,不妨给你个机会教育:不可信之女子,勿以私情媒之,使人托以宗嗣。知道吗?</small>
<small>你就要上台北了吗!真是叫人感奋的事!台北有乌烟瘴气,有长长的夜街,有一下三个月的雨季,但是住久了也会上瘾的!因为台北有台北的情感!</small>
<small>虽说这样,还是要叮你一句:台北天气会吃人的!请多保重!</small>
<small>即祝</small>
<small>顺遂!</small>
<small class="right">大信</small>
<h3 class="ter h3">3</h3>
为作最后的流连,为了与情似母亲怀抱的海水告别<strike>99lib?</strike>,贞观乃于晚饭后,悄悄丢下众人,走今晚之后,她又是异乡做客,往后这水色、船灯,也只有梦里相寻!
从前去嘉义,去台南,心中只是离别滋味,再不似今番的心情!
她就要去台北了,台北是她心爱男子的家乡,她是怀抱怎样的虔诚啊!人生何幸,她可以遇着似大信这般恢宏男儿。
啊啊啊!台北;台北的宽街阔巷,台北的风露烟云;又生疏又情亲的城郡啊,一切只为了大信在彼生长——船坞泊船处,有人正检修故障的发电机;他那船桅杆上,挂着小收音器,黑暗之中,贞观不仅听着歌声,还亮眼能见那船肚里的电石光火:
<small>青春梦,被人来打醒,</small>
<small>欢乐未透啊,随时变悲哀!</small>
<small>港边惜别,天星似目泪;</small>
<small>——</small>
那人随着歌韵,咿唔乱哼起,贞观亦不禁仰头来看视:天际果然有星光点点!天星真的是离别时的眼泪吗?贞观尚自想着,哪知眼泪就此落下襟来;今夜她这样欢喜不抑,谁想还是流泪了;是与这片海水的情深呢!抑或那歌词动人酸肠?
其实一念及大信,是连眼泪都只是欢喜的水痕和记号;而世间的折磨与困厄,竟因此成了生身为人的另一种着迷。
回来时已经九点正,她踏进外婆内房时,才看清屋里有客!
是前邻黄家一个阿婆,来找老姊妹说话的;贞观和银蟾直站在墙角一旁,听半晌才知道:是说的她家孙媳妇的不是:“——老大嫂,你也知情的,从前要担一担水,得走三里、五里的去挑,一滴水都是一滴汗换的;如今水源<a href="https://.99di/character/65b9.html" target="_blank">方</a>便了,算是现代的人命好,命好也要会自己捡拾呀!有福要会惜福,她不是!每次转开水道龙头就是十来分,任它水流满池再漏掉,我教她:抹肥皂时先关起,欲用再开,她竟然不欢喜——”
她外婆劝伊道:“哎,也是少年不识事,只有等你慢慢教。”
“我教她要听吗?才讲两句,就躲在房里不吃饭,还得男人去劝她,当初欲做亲时,我就嫌过了,他阿公还说是:肩缩背寒,终非良妇。谁知阿业他自己爱,好了,如今无架抬交椅,自己知苦了!”
“……”
“早就与他说过,娶着好某万事幸,娶着歹某万世凝;他就是不听,哎,也是他的命!——”
她外婆又劝了一回,黄家阿婆才心平气顺,拿起手拐欲走,贞观和银蟾两人直送伊回得黄家,才又折转回内房。
二人回房里,齐声笑道:“啊哈,阿嬷今日做了公亲!”
“什么公亲?”老人家眯着眼笑道:“前人说:吃三年清斋,不知他人的家内事。还不是给伊吐气出闷而已!”
伊一面说,一面自箱橱里抽出个漆盒来;贞观极小时候,几次见过这方盒,都只是随眼一瞥,并不知得匣中何物;她这下是看着老人如此慎重、认真,一时也顾不了换睡衣,人即踊身近前,来与银蟾同观看。
匣盖才开启,贞观两人同时要啊的叫出声,她看过母亲颈间戴有个玉锁,她也看过琉璃子阿妗的胸前佩个玉葫芦,但她不曾看过近百件的大小玉器,全贮放一起的状况!
玉的钮扣、玉的莲蓬、玉帽花、玉簪头;最大的一件是雕着金童玉女的佩坠,如火柴盒大小,镂刻极细,只见金童正弹腿踢毽子,玉女在一旁拍手而观;最小的是个玉刻石榴;贞观不能想象多久年代,身怀怎样绝艺的匠人,才得以琢磨出这颗玉石;整粒石榴,只有释迦籽一般大小,却是浑圆、落实,尤以它的前萼与后端序状,全部详尽,细微,教人看了,要拍案惊奇起来。
其它如壶、瓶、桃、杏,都只有小指头大,也是无一不玲珑。
“阿嬷——”
银蟾再忍不住说:“你还有这许多压塌箱底的宝贝,怎么我们全不知?”
老人正伸手捡出匣中的两块玉佩,除了金童玉女外,另一个是鸳鸯双伴图;两件都是极娇嫩的青翠色,且是透空的镂花;伊将佩坠先置于掌上,再分头与贞观二人说是:“本来等出嫁才要给你们,想想现时也相同;明天就去台北了,也不能时常在身边……”
这一说,房内的气氛整个沉闷起来,贞观看着银蟾,银蟾望着贞观,两人互视一会,才合声劝老人道:“阿嬷,你也去啊!人家大舅、大伯几次搬请你去住!”
老人一听,倒是笑起来:“我还去?那种所在,没有厝边头尾来说话;走到哪里都是人不识我,我不识人,多孤单呀!”
贞观可以想知:那种人隔阂着人的滋味,然而为了大信,人世即使有犯难和冒险,也变做进取与可喜了!
“好了!你们免劝我;这两件随你们爱,一人拣一件,挂在身躯,也像是阿嬷去了!”银蟾一听说,先看了贞观一眼:“你爱哪项?”
贞观道是:“你先拿去,剩的就是我的!”
“其实你的我的一样,我就眼睛不看,随便拿一个!”
银蟾这一落手,抓的正是鸳鸯。
“哈!金童玉女是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取近了来给贞观戴;贞观身上原就挂有金链子,银蟾趁此身势,附着她身边悄说道:“我知道你爱这个,刚才我看你多看了它好几下——嗯,好了!”
银蟾的头凑得这样低,几乎就在她颈下,贞观任着她去,自己只是静无一言。
她看着她微蜷的发,和宽隆的鼻翼——银蟾到底是三舅的女儿,这样像三舅……正想着,银蟾忽地停下来,抬头看她:“你看什么?”
“看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
二人遂笑了起来;这一笑,彼此的心事都相关在心了。
一直到躺身在床,贞观还是无倦意,她不由自己地摸一下颈间的玉,又转头去看窗边:灯已经熄了!她在黑暗中看出屋外一点微光隐隐;啊,长夜漫漫,天什么时候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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