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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王起明从痛苦<bdi></bdi>的迷茫当中&quot;醒&quot;过来。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楼上,是在楼上。

    最初,他认为是自己听岔了,努力摆脱刚才的颓丧,侧耳去听。

    确实有人在说话,是郭燕。

    说话的声音轻柔、平和,象是在和谁在谈心。

    和谁呢?

    &quot;外面冷,好冷哟,&quot;这是郭燕在说话,是她,&quot;你不要出去了,妈妈不能让你在外头冻着。你也不要睡,妈妈要和你说话。你饿吗?我给你开了罐头吃,好吗?&quot;

    天哪!他是在和Jerry——那条狗——在说话。

    王起明不禁找了一阵冷战。倒不是因为她与狗的交谈,而是因为她那异乎寻常的声调,那平静、柔和的声调使地心里头发痒!

    &quot;Jerry,Jerry!你生气了吗?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妈妈打了人,打的不是别的人,是姐姐——姐姐好可怜。她也好冤枉呵!可她也是个坏姐姐,她不回家,这是她的不对。她喜欢在外面疯,不来看妈妈。还是我的Jerry好,乖,哪儿也不去,就知道陪着妈妈。&quot;

    王起明想上楼去打断郭燕的呓语,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对她说什么了。

    他又坐下来,静静地倾听。

    她还在楼上与Jerry交谈。

    &quot;妈妈想家了,想老家。可怎么把你带回去呢?你是外国狗,美国种,老家人不喜欢你,不会叫你进门去的,可怜哪,我们成了没人要的啰。

    &quot;Jerry,妈妈自八岁起跟叔叔学拉琴,十三岁考进了音乐学院附中,还没毕业,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妈妈还当过红卫兵,可是不打人。后来,又被赶到农村,妈苦哇,二十岁上又分到了乐团,几年后又结了婚,跟着,又有了姐姐。十年前,又来到美国,更苦哟,Jerry都看到了,我的Jerry最知道妈妈,最了解妈妈了。

    &quot;人哪,心太坏!人哪,会吃人,会欺负人,会骗人,会坑人,会打仗,会骂人,我的Jerry最好,不会这些东西。&quot;

    王起明听着她这些心碎了以后才能够说出来的话,渐渐地流下眼泪。

    &quot;人哪,没良心,你再对他好也没用,反过来还是耍弄你,到头来,还会一脚踢开你,人哪太没良心了。

    &quot;我的Jerry,可是最有良心的,等你长大了,替妈妈报仇,去咬那些坏人的脚,大腿,脖梗子,好不好?&quot;

    &quot;回不去老家,也没关系,我带你出去给人家当保姆,噢,对了,人家不会让保姆带狗的。那咱俩就租个地下室住下来。

    妈妈会钩毛衣,赚了钱,我会省吃俭用,给你买玩具,给你找最好的美容师,给你找最好的大夫。Jerry,妈妈要永远的带着你,妈妈知道,你也是个有良心的,也会永远不离开妈妈。

    &quot;要是妈妈死了,你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想我,不要找我,我会在死之前,找一户好的人家,把你领养走,你……你要好好的跟人家过日子。&quot;

    郭燕由抽泣变成了嚎陶大哭,一边哭一边说。

    &quot;Jerry记住,千万别一个人回来找我,你一个人在路上跑太危险,街上坏人多,他们会骗你,坑你,吃掉你!

    &quot;妈妈要是没死,发了大财,就给你买一幢大房子,再给你找一个好对象,你们小两口再养上一大窝,小小Jerry,多开心哪。&quot;

    郭燕从哭又变成傻笑了,笑的那么开心,那笑声震得王起明直打寒战。

    就这样,郭燕独自一人在楼上,和那只小狗&quot;谈&quot;了一整夜。

    王起明听着她在楼上说了一夜、哭了一夜、笑了一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一阵Jerry的狂吠,把王起明吵.醒。

    他赶忙上楼,只见郭燕躺在地毯上,不省人事。那狗在朝王起明愤怒的狂吠。

    他旋风似地下了楼,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把郭燕送到纽约第一医院。

    急诊室外面,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主治大夫从急诊室走出来,王起明上前去问情况。

    &quot;她没事,&quot;主治大夫是个犹太人,声音疲倦也冷淡,&q?;主要是病人的精神过于紧张,身体劳累过度,需要疗养一段时间。&quot;

    &quot;多长时间?&quot;

    &quot;两周吧!&quot;

    &quot;谢谢!&quot;

    他谢过主治大夫,马上开车回家,先把狗食打开,放进Jerry的饭碗。

    然后,他梳洗了一下,马不停蹄地直奔了工厂。

    工厂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象一个大坟场。

    工人都走了。没有按时发工资,人家当然要走。

    半成品的衣服堆积如山,没有发出去的线,成箱成箱地摆放在那里,顶到了屋顶。

    几排机器停在那儿,全都挂着未完成的半截子衣服。

    这里静得吓人。他多么想看到往日那种热闹繁忙的景象啊。

    可是现在,死一样的静,他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他走进了办公室,伸出手去接电话,可到半路他的手又缩回来了。

    另一个电话机又响起铃声了。

    他知道这是谁来的电话,不是逼由由和的,就是来要钱的,不是债主子,就是工人。

    索性,他走出了办公室,回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让混蛋电话铃去响吧!

    他走出了工厂,开车回家。

    他想躲帐,他想逃跑,他想离开纽约,他想去欧洲兜兜风。可是,转念他又想到在医院里躺着的憔悴的郭燕,也想到了孤零零地蹲在家里的比人更有良心的狗,Jerry,多么美的名字。

    他驾车回到家里。

    此时,Jerry条小狗好象已经怒气全消了,见到了他的回家,蹦蹦跳跳地向他摇尾乞怜。

    他抱起了它,两串热乎乎的泪水,掉了下来。

    那狗竟然将它的脸伸向他,用它的鼻息安慰他,用它那有软软倒刺的舌头,舔去他脸颊上的泪珠。

    王起明被这亲切的安抚深深地感动了,他紧紧地抱住它,也和郭燕一样地和Jerry——这条比人更懂人性的狗——交谈。

    &quot;Jerry,你想爸爸了吗?&quot;他说,声调平静、柔和,&quot;妈妈在医院里,她没事,你放心吧。&quot;Jerry轻轻地吠了两声,象是应答。

    你是个好孩子,你是我们的好。谁还比你更忠实呢?没有。你的忠心耿耿,我敢说,谁也比不上你,只要是人,就没法和你比。

    &quot;我对不起你,Jerry。我好长时间忽略了你的美德,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找到你,Jerry,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quot;我累极了。我是被他们搞垮了。他们是谁?他们也不是坏人,他们也都跟我一样,是为了活才这样干的。你千万别把他们想成坏人。人人都是这样干的,这没什么不合理。只不过,我累了,我没有力量了,我得歇一会儿。怎么歇呢?噢,对,我们喝一点吧。行吗?&quot;

    他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他打开瓶盖。

    &quot;你不来点,Jerry?&quot;

    他又坐回来,喝上了酒,&quot;Jerry,你得知道,我还有办法。

    我比不上你,但在人的圈子里,我还算是最聪明的,对,我有办法,我有办法。&quot;

    他给银行打了电话,提出用他手上的两座房子,做偿还借贷的抵押。

    银行职员彬彬有礼地对他说:&quot;先生,请您允许我查一查这两座房子的资料,然后才能答复您。&quot;

    &quot;这不是过份的要求。&quot;王起明对银行职员道了再见,然后挂断电话。

    他放下电话后又喝了一口酒。

    &quot;Jerry,你看,我们有救了。谁来救我们?我们自己啊!

    我要用我自己的能力,度过这个难关。&quot;会有人来帮助我。银行就会来帮我。我的贷款信用一直无懈可击,他们当然会在我困难的时候来帮助我。&quot;

    他感到头有点昏,可能是累,也可能是喝威士忌太多的缘故。

    他想睡一会儿,可是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来电话的是那位银行职员。

    &quot;王先生,您的垡不会太多,前年您新买的房子,我们不能贷<bdi></bdi>给您任何钱。因为,现在那所房子的价格已经大跌了,而且还在继续下跌,您所付的头期款的金额与目前市场价格很不相配。&quot;他的声音仍然是彬彬有礼,但听起来却又那么冷酷,&quot;另一所,也就是您的老房子,我们考虑可以据此为抵押货给您的两万五千块钱。&quot;

    &quot;多少?&quot;

    &quot;两万五千块。如果您同意,就请明天过来签字。&quot;

    &quot;两万五千?两万五千管什么用?我最省也得要二十五万,最少!&quot;

    &quot;非常抱歉,那我们无能为力。&quot;

    电话挂断了。

    他无可奈何地入下电话。

    美国的银行,太聪明了。你有钱,它会来帮你,愿意把钱借给你,因为它知道你能偿还;一旦你的手头真的没有钱了,真需要借钱了,它反倒不理你了!它会站在一边儿,看你的笑话。

    完了,真的没辙了!

    他又拿起了酒瓶子往杯子里倒,可是却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他把瓶子一推,空瓶子从桌上滚落了下来,瓶子没有碎,滚到了Jerry的脚边。

    Jerry叫了几声。

    睡眠的缺乏、连日来精神紧张,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使他不能再思考了。

    他倒在沙发上,几乎是立即就沉沉地睡了起来。

    半夜,一阵口干舌燥,把他弄醒。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大座钟。

    深夜三点。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想找点水喝。巧得很,电话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quot;不接,&quot;他对自己命令,&quot;准是那帮子工人,恶作剧。他们想成心折腾我,不让我睡,不让我安生。&quot;

    他筋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准备不理睬那讨厌的电话铃声。

    可是,那电话铃声还在响,顽固极了。

    接就接!

    他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台词,&quot;要钱,没没;要粮,早上你们抢光了:要命,有一条!&quot;

    他拿起了电话听筒。

    &quot;哈啰,我是王起明。&quot;

    &quot;是王先生吗?&quot;

    &quot;是。&quot;

    &quot;真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quot;

    听筒是传来的是带有广东味儿的中国话。那声音阴不阴,阳不阳,分辨不清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quot;请说吧。你是谁?&quot;王起明问。

    &quot;这不重要。&quot;

    &quot;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匿名呢?&quot;

    &quot;我们不谈这个乏味的题目。&quot;

    &quot;那你在夜里三点打电话,想谈什么?&quot;

    &quot;谈你的女儿。&quot;

    &quot;宁宁!&quot;他的心好象被人紧紧地捏了一把。

    &quot;对,她是叫这个名儿。&quot;

    &quot;她在哪儿?&quot;

    &quot;她很好。她想见你,我想,你也会想见见她。&quot;

    &quot;告诉我,她在哪儿?&quot;

    &quot;她在我这儿。你知道,我很缺钱……&quot;

    现在,王起明完全明白了,电话另一端的是什么人。

    &quot;你要多少?&quot;

    &quot;五十万!&quot;

    &quot;你这是绑票!&quot;

    &quot;你真聪明。&quot;

    &quot;我会报警……警察会抓住你。&quot;

    &quot;不会,你不会那么傻。那样,你能见到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却见不到你了。&quot;

    &quot;卑鄙!&quot;

    &quot;少说废话,交不交钱?我要挂电话啦……&quot;

    &quot;你等等!&quot;

    王起明的额上沁出一层汗球。他无助地左右环顾一下,没有什么能帮助他。

    &quot;先生,&quot;他对电话中的那强盗说,&quot;我一时凑不齐这些钱。&quot;

    &quot;你太客气了,纽约华人商界,没人不知道您的实力呀!&quot;

    &quot;可我现在有困难。&quot;

    &quot;少废话,要人就拿钱来!要不要?&quot;

    &quot;要!要!&quot;

    &quot;让她跟你说句话——省得你说老子蒙你!&quot;

    话筒里传来了宁宁的声音:

    &quot;爸爸!别给他们钱,别给……&quot;

    话筒里传来打人的声音,接着,又是凶神恶煞般的声音:

    &quot;怎么样,想好了吗?&quot;

    &quot;好,我给!&quot;

    &quot;痛快!一小时后,皇后坟场左边高速公路的桥洞底下。

    要现金,要旧币。记住,别耍花招。耍了花招,连你一起完!&quot;

    &quot;咔嚓&quot;一声,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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