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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皋抱着辛雁雁在风雪中一路疾奔,待得确定朱陆二人没有再追来了,便忽然改换方向,竟然往先前鬼谷哨音响起处直奔而去。辛雁雁浑不知岳皋正待自己去自投罗网,只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刚认识的年轻男子紧紧扣在怀中,不禁面红耳赤。事实上,打从在茶栈中,岳皋出手救了大家,辛雁雁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他。这个浑身脏臭,没大没小,武林上下无人知道他是谁的岳皋,深深吸引了他。

    辛雁雁江湖历练虽浅,但遇事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她惊魂略定之后,便想:「这岳皋武功这么好,若是为了这块白鱼玉坠,只须把我杀了便是,又何必带我一路奔出只不知只不知岳大哥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在辛雁雁心中,不知不觉间乞丐变成了岳皋岳大侠,此时更进一步变成了岳大哥。辛雁雁脑中思量不定,却不知岳皋心里也正自觉得奇怪:「这位姑娘倒是异常乖顺,忽然这么被我给劫走了,竟然毫不挣扎,连口气也不吭,莫不是吓昏了」岳皋低头瞧去,却见辛雁雁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瞧,两人四目交接,辛雁雁蓦地又是一阵脸红,赶忙转过头去。

    如此约莫奔过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风雪已停,大地一片悄声寂然。「奔逐这么远,差不多该要和鬼谷的人碰头了。」岳皋心中暗自盘算着,脚步也渐渐放慢。终于停了下来,放开怀里的辛雁雁。

    辛雁雁双足着地,人都还没站稳,伸手啪地便赏了岳皋一记耳光。岳皋倒也不闪,只是摸摸脸,笑道:「耶辛姑娘你好没道理,莫名其妙的干么忽然打人呀」

    「当然有道理。」辛雁雁回道:「我一个清白女子,受你如此折辱,就算再打你一巴掌也不为过。」

    「那就奇怪了」岳皋嘻皮笑脸地道,「你一个清白女子,受我这番折辱,明明该打我两巴掌的,怎么只打我一巴掌而且啊」岳皋怪腔怪调地说:「而且还打得这么轻。辛姑娘既然舍不得打我就别打,害我现在脸上好像被蚊子叮过似地,这不痒死我了」说着还真的拿手搔脸。

    岳皋言语如此轻佻,辛雁雁忍不住嗔道:「我是看在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的份上,这才手下留情。」「谁要你手下留情」岳皋伸过一张臭脸,大声喊道:「辛姑娘,你打你用力打啊,辛姑娘」

    辛雁雁啐道:「吵死人了,谁要打你你满脸胡渣,又脏又油,打了你我非但嫌疼,还没地方能洗手呢。」话才说完,却见岳皋一脸聚精会神,低声说道:「来啦。」

    辛雁雁一惊,果然听得四处传来阵阵细微的脚步声,二人已被团团包围。岳皋低下头来,正经言道:「辛姑娘,你莫见怪,要钓鱼上钩,总不能不给鱼儿饵吃。你跟我到此,那朱掌门与你陆师兄自然也就安全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这个鱼饵就这样喂了鱼的。」

    「你我」辛雁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要出力保护自己、保护朱岐等人,这岳皋干么偏偏要说得这么难听想要生气嘛,明明他是在相助自己;想到道谢嘛,难不成谢谢他将自己比喻成蚯蚓鱼饵那岳皋见辛雁雁脸上红白不定,神情多端,笑得更开心了:「对方不过就是人多,不,鱼多了点。不打紧的,来抓紧我。」说罢便向辛雁雁伸出手去。

    辛雁雁也不知这岳皋究竟是真的胸有成竹亦或只是说来安抚自己但原本胸口砰砰急跳的心脏却因此镇定下来。她望着岳皋的眼睛,点头说道:「岳大哥,我相信你。」便将一双纤纤玉手放进了岳皋的掌心之中。

    不知为何,岳皋听了这话,眼中竟有抹淡淡哀伤一闪即过。「走」岳皋低喝一声,拉起辛雁雁的手,便向前面一片树林直冲而去。直到快撞上那片树林时,辛雁雁才发觉那并非树林,而是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兵刃。辛雁雁一声尖叫,却顿觉两脚凌空,身子已被岳皋带着轻腾而起,瞬间越过了数十人的头顶。她这才看清,来者少说也有百余人,登时浑身冷汗,不自觉地更加握紧了岳皋的手。

    那岳皋驾起轻功,在一堆头顶和兵器上几番纵腾点踏,不断向前疾奔,底下的人挥枪的挥枪,举剑的举剑,各般兵器慌不迭地转而朝上,却根本来不及挡下二人。不消多久,二人已奔至这片人海边缘,忽听得一记破空锐响,一条绿油油的铁鞭骤然自旁飞窜袭来,缠上了辛雁雁的身子抽卷而去。

    岳皋为免伤及辛雁雁,不愿硬拉回扯。手里松开辛雁雁,足下急蹬,倏忽之间已跃至辛雁雁和使鞭之人当中,速度竟比鞭子还快。岳皋双臂陡然探出,抓向了那条九龙冥鞭。

    这使鞭之人正是鬼谷秋客柳带媚,之前他带人突袭八卦门,却中了左碧星的计策,让辛雁雁一干人等逃走。现在好不容易将这女娃儿抓到,岂肯轻易放手。柳带媚见岳皋伸掌抓来,身法奇速已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心中大骇。但他既身为鬼谷四魈之一,哪里任由得兵器反遭敌方所用震了震手中长鞭,口中大喝:「还你」

    原本正在抽回的铁鞭,咻地又朝外反打回去,霎时甩开了捆在鞭内的辛雁雁。柳带媚本欲声东击西,手腕侧翻已准备要将长鞭回绕,打向岳皋,孰料岳皋竟不回身相救辛雁雁,双掌仍是抓上了那条九龙冥鞭,身形下落,稳稳地踩上一名鬼谷弟子的肩膀,双手紧握着长鞭运劲一带,竟把鞭尾又朝辛雁雁甩将而去。辛雁雁在半空中兜转几圈尚未落地,身子便又让那长鞭给卷着腾飞回来,恰好又教岳皋接了个满怀。

    岳皋左臂环拥着辛雁雁,右手紧握着九龙冥鞭,两足踏着一名无端被踩住的鬼谷弟子,整个人身形可笑地上下摆荡,左摇右晃,原来是脚下那名鬼谷弟子正拼了命地将身子扭来转去,试图想甩下黏在自己肩膀上的这只大苍蝇,而柳带媚也拼命运劲使力,企图从岳皋手中收回九龙冥鞭。

    岳皋边打还边提醒脚下那名鬼谷弟子,「当心当心上面上面左边左哎呀,左边被同门师兄弟砍到了吧又来了右边这次换右边了」柳带媚满脸惊恐地看着对手,明明他两人藉由手中长鞭在以内力拼斗,此人下盘稳固不说,居然还能随意开口说话柳带媚身为四魈之一,横行江湖许久,是以将八年前内力拼搏输给了一个少年之事,视为毕生奇耻大辱。从那以后,他便日夜努力习练内功,自觉已有不少精进,没想到今日相较之下,自己又是逊人一筹。

    「尊驾好俊的功夫」柳带媚暗想,此人不知是何来路,年纪轻轻有此功夫,必是名门之后,言语中竟带了几分恭敬:「何不说出姓名,好叫世人知道。」柳带媚一说话,岳皋便感觉对方从鞭上传来的内力稍微减弱,岳皋无意伤他,便也收回一些内力,开口道:「这有什么好隐瞒不说的,我乃江湖上一无名小卒,名叫岳皋。只怕说出来柳先生也不认识吧」

    柳带媚脸色一沉,暗想道:「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我柳带媚是倒了什么楣了老遇上这种」想起八年前的往事,柳带媚忽然眼皮一跳,「这鞭上传来的内力,又正又纯,绵密如海、澎湃似浪,人的面貌可以改变但这内功」柳带媚怎能忘记,八年前就是这股内力,一掌将自己打得呕血。柳带媚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状似乞丐的岳皋,吃惊叫道:「原来是你八年前你居然没有死什么岳皋你是」

    柳带媚吓的这一跳,倒没有岳皋来得大。岳皋万万没想到柳带媚居然能认出自己的真面目,眼看他就要叫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口中发出一声唳啸,提着九龙冥鞭倏地从那名鬼谷弟子肩上拔身而起,又倏地放开鞭子,朝柳带媚凌空发掌而去。

    柳带媚见这掌来势如此凌厉,哪里还顾得上讲话当岳皋将九龙冥鞭一抽一放,柳带媚原欲撒手,没想到岳皋的内力自有一股粘劲,要他撒手也不得。待到岳皋放开长鞭时,柳带媚便宛如一只提线木偶,给人整个提起。岳皋一掌发出,正正地打在了柳带媚胸口处,就听得砰地一声,柳带媚向后飞出,跌落在众多鬼谷门人之前,结束了他胡作非为的一生。

    上百个跟着柳带媚一起来的鬼谷门人,眼见柳带媚居然给人一掌打死,都吓得停在当场。岳皋自己好像也很吃惊,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掌,仿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杀了柳带媚。辛雁雁觉得抱着自己的岳皋,似乎正在发抖,她关心地问道:「岳大哥,你受伤了吗」「没有。」岳皋还是盯着自己的右手,脸上全是阴霾,答道:「我好得很,一点儿事也没有。可我刚才杀了人了。」辛雁雁点点头道:「是啊,你杀了柳带媚,那很好柳带媚是个恶人,早就该死了。」「不、不是这样的。」岳皋说话的声音忽地变小,「无论如何,杀人是不对的。我实在不该杀他。」「为什么」辛雁雁百思不解柳带媚有哪一点不该死,「岳大哥啊」辛雁雁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岳皋一抬头,只见在百余名鬼谷门人中,突然有一片细闪闪的暗器射出,恰如飞溅的水滴般,朝辛雁雁迎面而来。

    原来束百雨早就混在鬼谷众弟子当中,只是因为在石屋中已与岳皋交过手,知道自己硬拼毫无胜算,这才隐忍不发,只希望借柳带媚之力除去岳皋、夺得白玉。没想到,曾经放走自己与黑黄二妇的岳皋,却对柳带媚猛下杀手。束百雨评估情势,实在估摸不出岳皋是否会杀了自己,眼见他陷入沉思,束百雨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立时便放出他的成名暗器「水雨刺」。

    这「水雨刺」虽是束百雨的成名暗器,却不常使用。每一枚水雨刺皆是经过精工打造,约莫只有半个指头长,头尖如刺,身圆如珠,射将出去犹若一颗颗下坠的雨滴能旋转前进,触物后并不立刻停下而能钻入五脏六腑。

    束百雨一把水雨刺洒出,并非射向岳皋,而是他怀中所抱的辛雁雁。束百雨极有心计,此举是要测试,岳皋保护的到底是辛雁雁还是她身上的白玉若岳皋在乎的只是辛雁雁,那辛雁雁一死,白玉花落谁家自然有商量的余地;更何况射向辛雁雁,可比直接攻击岳皋胜算来得大得多了。

    事情果如束百雨所料,那岳皋眼见大片水雨刺射到,在这种避无可避的时候,若这片暗器是射向自己,他只消缩成一团护住脏腑,其余地方中个三枚五枚的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不怕暗器上有毒。但是暗器打向辛雁雁可不同了,辛雁雁既没有真气护体,被这种凌厉的暗器射中只怕要身受重伤,更何况万一暗器上有喂毒,一点小擦伤便会要了她的命。

    岳皋无计可施,立时将体内真气周流运转,右肩一带,将辛雁雁裹进自己怀中,替她挡下了几十枚的水雨刺。束百雨见一招得逞,岳皋背上钉入数十枚暗器,哪里还等岳皋回过气来狞笑一声,第二波水雨刺又朝辛雁雁洒将下去。岳皋也料得束百雨必有后招,当下更无暇细想,纵身腾去,竟与那片水花般的暗器同声而至,背上嗤嗤数十声轻响,硬生生又接下了这第二波水雨刺,趁此间隙,环抱着辛雁雁急跃而开,恰好躲过第三波暗器来袭。附近几名鬼谷弟子却发出哎哟惨叫,显然都受了波及。

    束百雨两招得手更不肯有半分错失,对那些惨叫声自是恍若未闻,踏步移走之间双手连扬疾送,就看片片水雨刺不断的泼洒开来,一波比一波更向前去,数十名鬼谷弟子倒下的倒下,哀嚎的哀嚎,如雨似花的夜中暗器却再也跟不上岳皋的身形,就看岳皋拥着辛雁雁几番纵踏,已是越奔越远。

    束百雨再也不顾柳带媚的尸首,只是率众紧追而去。他原本算定岳皋既已身中两波水雨刺,无论如何也跑不了多远,孰料前方二人的背影却是越追越小,越跟越是模糊不清,短短时间内便再也看不尽半点人形,只留下了雪地上的浅浅足痕和斑斑血迹。

    岳皋抱着辛雁雁在雪夜中疾奔,辛雁雁但觉耳边风声呼呼,眼前一片漆黑,偶尔瞧见那天上的弦月,才知岳皋乃是一路向西奔去。一股湿漉漉的液体沾上了辛雁雁的衣襟。她本以为是雪,却又热腾腾的;后来以为是岳皋流的汗,却又有一股腥味。辛雁雁在手指上一搓,凑近闻了,不禁失声惊呼:「岳大哥,你你受伤了」

    岳皋点点头没有答话,他先前仗着一股真气,以内劲挡住了水雨刺的飞旋之势,但毕竟那时他与束百雨相距颇近,还是有三枚水雨刺钉上了他右肩胛骨,更遑论还有数十枚夹在了肌肉间。辛雁雁发现时,其实岳皋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数十道犹若青丝一般的血流染成一片猩红。

    「停下停下来你快停下来疗伤」辛雁雁几次喊停,岳皋皆是不理,「你你简直简直无理取闹」辛雁雁挂虑岳皋伤势,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气急败坏叫道:「你放下我岳皋我叫你放开本小姐,你没听见吗放开我你这个王王岳皋你这个混混」她从小到大未曾有过一句粗言秽语,虽平时也自同门师兄弟那儿听来不少,但这时真的要骂,又委实骂不出口,本来脑子里一句王八蛋,说了个王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好改骂混蛋,原想这二字好歹没那么难听,谁知仍旧只说得出一个混字。

    岳皋听得有趣,终于出声回道:「咦辛姑娘,你还好吧怎么忽然结巴了你刚说王什么混什么你说清楚啊。」辛雁雁原本只是假怒,这时倒忍不住有些动气了,哼了一声又骂:「说就说,你这个浑浑」她脑子里早已骂了好几句混账,无奈嘴上却还是说不完全。岳皋笑着接话:「浑浑哦我知道了,浑身皆是一股男子气概,香喷喷的好闻极了,是吧」辛雁雁噗嗤一笑,啐道:「谁要闻你的浑身脏臭」说完忽然自觉有些不妥,脸一红,不敢再随便开口,眼看岳皋似乎暂时无碍,心下略宽,隔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道:「岳大哥,你可别逞强,要是你不支倒下了,谁还来保护我呢」岳皋轻轻一笑代替了回答,只道:「你放心吧,天亮以前,我们一定会到的。」

    果真如岳皋所言,两人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一个小镇。岳皋似乎对这里的景物街道十分熟悉,只见他东一拐、西一钻地来到一个破庙之前,明明是一个荒芜的破庙,但岳皋来到这里却好像回到家似地轻松起来。他放下怀中几乎冻僵了的辛雁雁,也不询问,便拉起她的手,走进了破庙之中。

    「麻烦你,请烧个火。」岳皋为辛雁雁指出破窗边已有的一堆灰烬,自己却脱去了几乎完全散开的上衣,「我要疗伤。你站远点儿。免得伤到了你。」岳皋对正在生火的辛雁雁说道。辛雁雁依言站开了些。打从两人来到这个破庙,辛雁雁便感到岳皋好似变了个人,话不但少了,而且言语间变得十分客气。虽然过去二十年间,跟自己说话的人大半都是用这种礼貌的态度,但不知为何辛雁雁却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岳皋不曾注意到辛雁雁神色小小的变化,他先是在胸口各处要穴点上几点,阻住了血流;接着运起真气,逼出打在肌肉间的水雨刺。就看数十枚水雨刺被内劲一一逼了出来,辛雁雁虽然已躲在破庙的柱子后方,还是差一点儿就被弹出来的暗器打到。

    岳皋呼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右肩,那三枚打进骨头里的水雨刺,无论如何无法自行逼出。他早就料想到会是如此,岳皋拿出一把锋锐的小刀,在火上烤后交给了辛雁雁,「辛姑娘,麻烦你帮我剜出来。」

    辛雁雁身为武林世家之女,剖肉取出暗器这一幕在八卦门也常常上演。但此时辛雁雁手里拿着刀,明明剖的是岳皋的肉,却是她眼里在流着泪。也不知岳皋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作不知道她在哭总之,岳皋好半晌不曾言语,直到辛雁雁包扎完伤口,岳皋才若有所思地道:「辛姑娘」

    「岳大哥,你叫我雁儿吧。」

    「嗯。」岳皋应了一声,躺在了火堆旁,「雁儿,你困吗」

    「不,」辛雁雁摇头道,「我不困。倒是岳大哥你流了这么多血,应该好好睡上一觉。」

    「嗯,我睡一下。你自己小心。」

    「嗯。」

    岳皋眼皮似乎已打不开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这次倒没有发出如雷的鼾声。辛雁雁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免得打扰了岳皋休息。她望着那张满是胡须跟脏污的脸,在微微的火光里,默数着岳皋的吸气声。「这真好。」一个念头在辛雁雁心中浮现,「若是每天都能这样陪在岳大哥身边该有多好」她感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红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岳大哥」定睛看时,岳皋的脸庞却跟自己一样泛着红光,「糟了,莫非岳大哥发烧了」

    辛雁雁急忙伸手到岳皋额头处一摸,果然热得烫手。「这可怎么好爹以前曾经说过,若是伤后发起高烧最是凶险。偏偏我身边又没有药。」辛雁雁急得在破庙中打转,想要到镇上抓药,又放心不下将岳皋一人留在此处;不去嘛,又无法帮他退烧。辛雁雁两难之下,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水水」只听得岳皋昏迷间喃喃说道,「水」

    「对啦」辛雁雁双手一拍,欢呼道:「外头不是有雪吗我真笨。」说着便道外边选了一些干净的雪堆,回来放在了岳皋额上、唇间。那白雪原本已被外头午间的太阳晒得差不多了,这时再一受热,顿时化为冷水,带走了岳皋身上的热气。辛雁雁除下斗篷,来来回回到破庙外取雪,一直折腾到天要黑了,岳皋才终于渐渐退烧了。

    辛雁雁松了口气,正想也倒下来睡一忽儿时,只听得破庙院子外头的木门喀喇作响,有人走了进来。听那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辛雁雁探头偷看时,果见三个作乞丐打扮的汉子,走进了破庙外间。其中最矮也是最黑的那个乞丐,一进门便道:「赵老三、黄瘸子,你们瞧,这儿又有血迹。」那黑乞丐满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别的地方都不对。绝对是来了这湘君庙了。」「好好好。臭仔,你真行可以了吧」说话那人阔嘴油脸,胡渣满腮,年纪看来还不到四十,头上却已没剩几根毛,「人家已经受伤了,还啰嗦什么快进去找人啊。」「唉,就你赵老三急,我臭仔就不急吗走走走,进去。」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辛雁雁轻声对正在沉睡的岳皋说,闪身躲在了破庙里间入口处。她轻轻地抽出长剑,细想道:「听来这三人是顺着血迹寻了来的。好,无论是谁,他一进来我就先刺他个透明窟窿。」辛雁雁心中虽这么想,手掌间却紧张地流出汗来。这三个乞丐不知辛雁雁埋伏在门后,大咧咧走了进来。辛雁雁一剑便刺向领头的那个赵老三,为了救岳皋,又是事先埋伏,这一剑可说是凌厉至极,眼看赵老三万万不能抵挡,要命丧长剑之下了。此时,两只手指突然伸出,猛地夹住了辛雁雁手中长剑。辛雁雁大骇之下,才发现钳住自己长剑的人,居然是岳皋。

    「咳。咳。」岳皋一使劲,牵动伤口,忍不住轻轻咳了几下,他惭愧地对辛雁雁解释道:「这三个是自己人,我在路上做了记号叫他们来的。」又转头对吓傻了的赵老三、黄瘸子跟臭仔说道:「这位辛姑娘是我的朋友。保护她。」岳皋就这样两厢随便交代一下,便又倒回火堆旁,沉沉睡去。

    原来方才辛雁雁一动,岳皋随即醒来。非但将门口赵老三、黄瘸子、臭仔三人的脚步声听得明明白白,也听到辛雁雁说要保护自己。他本可一跃而起,跟两方解释,大家都是自己人,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说不定她会溜走的」岳皋之所以选择了闭着眼睛继续装睡,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自己说道,「你跟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人家不会为了你冒险的。只是将就说说而已。」

    「我错了。她说她会保护我,就真的会。」如今岳皋倒在火堆旁,发着高烧。「可是,人家也曾经说过,要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那个冷酷的声音又说了,「结果呢结果是你孤伶伶的一个人倒在这里。」「不不会的,她不会离开我的。」「是你离开人家的,大言不惭」「你胡说什么她又不是她。」「但在茶栈,你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的,为什么留下来」「不不为什么。」「胡说,因为她的声音,对不对她的声音太像人家了。嘿嘿,你一听到那个声音,便便走不得了。你脑子里想什么,还能瞒得过我吗」「住口,你住口」「凭什么叫我住口我就是你啊。」「不我是岳皋,岳皋」「多好笑的名字,你有脸用这个名字吗荆天明」「不我是岳皋你才是荆天明你滚你滚滚开我的面前」

    「滚滚你滚」岳皋睡倒在火堆旁,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辛雁雁坐在他的身边,担心地问赵老三道:「你说他的伤真的不要紧吗」赵老三气定神闲搓着身上的泥垢道,「辛姑娘,你放心吧。我们家花大哥没这么容易趴下的。」「花大哥」辛雁雁双眉一紧,有点不高兴地问道:「谁跟你说什么花大哥」「咦姑娘刚刚不是问花大哥的伤势吗」赵老三指着正在睡觉的岳皋又说,「姑娘大概累了,没听清。我说花大哥不要紧的,我已经叫黄瘸子去买药,要臭仔去叫人来了。」

    「这位花大哥」辛雁雁指了指着岳皋,问赵老三道:「你可知道花大哥的名字是」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赵老三骄傲地指着岳皋说道:「花大哥的名字可响亮好听啦,我告诉你,他叫花升将嘿,可不是土里长出来的花生啊,是升上天去的升将帅的将花升将」

    「喔花升将。」辛雁雁静静跪坐在岳皋身旁,心中琢磨着,「花升将明明就是墨家子弟,这名字我听师兄他提过好几次了。我虽从未见过此人,也知他和陆师哥乃是旧识。他们几人都是当初一起参加桂陵城血战的英雄好汉。」辛雁雁望着岳皋,「你若真的是花升将,那天在茶栈中,朱伯伯他们怎会认不出你岳大哥我可以肯定你绝不是花大哥,但是、但是你真的是岳大哥吗」

    辛雁雁在原处又静坐了一阵子,直到臭仔进来叫她,这才悄悄起身离开。步至外殿,见外头比方才又多了数十人,大概全是臭仔叫来的。几十个挤在这废弃了的湘君庙里,残羹冷饭摆得一地都是,大家边吃边轻声交谈着,显然是怕吵着了「花大哥」休息。

    「辛姑娘,」赵老三见辛雁雁出来便唤道:「你只怕一、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吧要是不嫌脏,何不与我们一块儿吃点」辛雁雁点点头,虽然整间破庙中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儿,但入境随俗,辛雁雁也就找个空隙坐了下来。见辛雁雁坐定之后,数十名乞儿又恢复了原先的交谈。

    「嘿你们三、四年的算得了什么」那黄瘸子面露得意之色,摇头晃脑地说道:「晚啦,晚啦。我可是八年前,你们都听清楚啦八年前我就遇见花大哥了。」「黄瘸子,你跟了花大哥这么久啦」另一个名叫牛头的乞丐羡慕地说道。「可不是八年前,咱们这镇上的乞丐便没有那离开的,这是为啥还不都是因为咱们花大哥。」众乞丐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赵老三自己是在五年前遇见这位「花大哥」的,似乎有点不服气黄瘸子比他还早了三年,便道:「也不知真的假的八年黄瘸子,你吹牛的吧」

    「什么话」黄瘸子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赵老三你别污蔑我,我黄瘸子除了好赌之外,可没别的毛病。」蹲在角落的一个癞痢头忽然开口说道:「哪儿呀你根本是什么毛病都有,还比别人多了好赌这一样。」黄瘸子呸道:「放屁我的毛病多,你就少了吗我好赌虽不是什么好事儿,也总比你癞三儿看到女人就结巴的那副孬样强」众丐听了都哈哈大笑。

    「你们听好了,」那黄瘸子坐在地上,将那双瘸腿高高翘起,得意地说道:「八年前的某一天,也就是我这条腿给人打断的那一天。」「还不是输了钱,给人打断的。」「有人问你吗别啰嗦。」「黄瘸子,别理他。快说」

    「癞三儿说得没错。」黄瘸子叹了口气续道:「总之是我不小心又欠下了一屁股债,一群王八羔子把我拖进巷子里痛打,打断了我这条腿之后,还说一条腿不够抵债的,还要把我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了。我心想,这下子完啦,下半辈子都注定只能当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可怜虫啦,谁知居然冒出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唬,身手可好,没两三下就挡住了那群王八羔子。」

    赵老三一拍大腿,说道:「这便是花大哥啦我知道,他武功那么好,肯定把那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黄瘸子却摇头说道:「没,那群人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少年只是对他们说:不过就是欠了你们钱,还钱不就得了那群人听说有钱,当下便伸手要,这少年却摇头说道:我没有钱,只是要各位让这位大哥再赌一把,他若是赢了,不就能还钱了我心想,原来这小伙子武功虽好,却是个笨蛋,人家既然打不过他,他只须带着我跑了便是,何必还跟他们讨价还价那几个王八羔子也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似地,笑了半天才回道:这瘸子还欠我们一条腿,哪儿来的赌本继续玩这少年说道:要赌本是吗一条命够不够说完还怕那群人不信,自己去找了绳子来,教那群人将他给五花大绑起来,那些王八羔子眼看真碰上一个傻子了,当下便嘻嘻哈哈地绑了这个少年,抬着他,抓着我,一群人又回进赌坊。

    这少年对他们说,我看大家也别浪费时间,就让这位大哥再赌一把便行,他若是赢了,就当还清欠你们的那条腿,他若是输了,便留下我这条命,各位依旧得让他好好离开。各位说说,一条人命换一条腿,这么划算的生意谁不做那些王八羔子听了连连叫好,便将骰子放进了我手里。嗐,这不是摆明了把一条人命交给我吗操他奶奶的,弟兄们,我黄瘸子这辈子从来没赌过一把这么吓人的,那骰子捏在手里头,根本不需要晃,我自个儿的手就已经抖得乱七八糟了。」黄瘸子一口气说到这里,兀自惊怕犹存,停下来喝了口酒,还忍不住擦擦汗。赵老三也好险似地拍拍自己胸脯说道:「唉,幸好你这把赢了,要不然花大哥一条命可就送在你手里啦。」

    黄瘸子却摇头说道:「哪儿呀,这一把,我还是输啦。」

    众丐听了大吃一惊,有人忍不住骂这黄瘸子没用,有人却说那花大哥好厉害,被人五花大绑竟还能带着黄瘸子死里逃生,黄瘸子又摇头说道:「又不是会法术,谁被五花大绑了还能跑那群人眼见我这一把又输了,当下便拿刀要抹了这少年的脖子,可是你们想呀,这些下三滥的市井流氓,各个都是孬种,平常动不动就跟人拳打脚踢,但谁也没真的取过人命,他们不过也就是摆摆样子吓唬这少年罢了,只等着这少年求饶,再来好好羞辱一番,准备将那少年的两腿和我这剩下没断的左脚都一并打瘸。谁知一把刀子都已经在那少年的脖子上刮出血了,那少年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嘴里还说:大哥,你从旁边这样轻轻抹,死不了人的,得大点儿力气砍过来才行,就像砍树一样,懂吗你要是不想看到一颗人头落地,那就得从前面,对准了咽喉用力割也行。那些王八羔子眼见这少年真不怕死,反倒各个手软,口中喃喃骂道疯子、疯子,最后一把将我跟这少年抓起来扔到街上,连看都不想再多看我们一眼。我黄瘸子瞧这少年居然肯拿自个儿一条命来换我一条腿,哪里还管他是疯子还是笨蛋当下拜跪在地叫他一声大哥,从此死心塌地跟定这少年啦。」

    众丐听了呼出一口大气,各个举起酒碗,称赞花大哥胆气过人,那辛雁雁一直默默地坐在角落,心想:「不知花大哥,喔,不,是岳大哥心里有什么苦衷,竟然这样寻短死了跟活着没什么分别怎么会呢」

    「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又胡说八道了。」众丐听得这声音都是一声欢呼,纷纷抢着说话,「花大哥起来啦,来,吃点东西。」

    「不忙着吃。」那岳皋看了一眼辛雁雁,见她一切安好,这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臭仔,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听花大哥问起,这次换臭仔得意起来了,「那还有什么问题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那位谈先生如今便在骆大欢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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