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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1、来自西藏的神秘邀约</strong>

    2007年12月19号,我收到一封署名“七喜”的信。

    信上的文字有些虚无缥缈,大意是说如果想找到自己,就来西藏。

    这对我很有吸引力,因为我常常找不到自己。

    尤其是考试过后看榜单时。

    更何况西藏几乎是世界上最圣洁、最纯净的地方,多少人梦寐以求。

    不过考虑到我还得上课,还没有安排假期的心理准备。

    只好把这封信当作一个诱人的广告。

    当我想从信件中查看“七喜”到底是何方神圣时,掉出一张机票。

    台北飞香港、再由香港飞上海,而且机票上面竟然是我的名字!

    在这诈骗横行的年代,我无法天真地相信这是事实。

    打了通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

    发现有人已帮我订好了三天后飞往上海的机票。

    几经思量,按捺不住冲动,拨了信上留的电话号码。

    电话刚接通,正准备询问为什么帮我订机票时,那端反倒先开了口。

    “沙子漏完了没?”她问。

    “啊?”我很纳闷,“你说什么?”

    “你耳背吗?”她说,“我再问一次,沙子漏完了没?”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答不出来,你手中的机票三分钟内会自动爆炸。”

    现在是怎样?在拍电影《不可能的任务》吗?

    “漏了三次后,终于漏完了。”我随口说。

    “你答对了。”她说,“把台胞证号码给我。”

    “为什么?”

    “台湾同胞入藏得申请批准。我可以帮你申请。”

    “你不是诈骗集团吧?”我问。

    “如果我是诈骗集团,我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啊。”

    “那你还问。”

    我犹豫了一下后,起身拿出台胞证,念了号码给她。

    “12月22号晚上,我已经帮你在上海万宝酒店订了间房。”她说。

    “如果我不去呢?”

    “你不来的话,你手中的机票三分钟内会自动爆炸。”

    “你还来这套!”

    “总之,”她下了结论,“三天后上海碰头。”

    然后电话断了。

    我考虑了一天,决定接受邀约,去拜访诸佛的国度——西藏。

    我向学校方面请了三天的假,请假的原因写上:

    “到上海为两岸学术文化交流略尽绵薄之力。”

    “蔡老师。”校长说,“这活动太有意义了,三天不够。”

    “喔?”

    “我再多给你两天。”校长笑了,“要好好宣扬本校啊!”

    “嗯。”我略低下头,心虚了。

    请了五天假,连同前后两个星期六、日,我共有九天的假期。

    西藏的冬天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我得好好准备御寒衣物。

    去书局翻了翻介绍西藏的书,西藏的美自然不在话下。

    但去过的人都是挑春、夏、秋三个季节,没人在冬天去。

    我心里有些忐忑。

    “老师,别担心。”临行前,学生说,“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为什么?”我问。

    “你从没当过人,想必积了很多阴德。”

    “最好是这样。”

    “记得要平安回来呀,我们这学期的学分就等你来给了。”

    “尽力而为了。”我说。

    “要平安回来呀!”

    “要健康而完整地回来呀!”

    学生的声音散在十二月底的寒风中,越来越细、越来越远。

    唉,好凄凉。

    拉着行李,坐上飞机到香港,然后再转机到上海浦东机场。

    在机场柜台询问公交车路线,搭上公交车进入上海市区。

    下了公交车,拦了辆出租车到万宝酒店。

    进了房,卸下行李,才刚进浴室洗完脸,门铃便响起。

    我打开房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留着短发的女子站在门口。

    “你就是七喜?”我说。

    “我不姓七。”她说,“我姓饶,叫饶雪漫。是个导游。”

    “饶小姐妳好。”

    我小心翼翼咬字,免得把“饶”发成“老”。

    我请她进房,她才走进房门两步,便问:“七喜这名字,让你想到什么?”

    “嗯……”我想了一下,“一种饮料厂牌。英文叫7-UP。”

    “那么7-UP代表什么?”她又问。

    “白雪公主跳脱衣舞。”

    “呀?”她瞪大眼睛。

    “白雪公主旁边不是有七个小矮人吗?”我说。

    “他们都是男的,所以当白雪公主跳脱衣舞时,他们会有生理反应,就UP了。”

    “你……”她涨红了脸,几乎说不出话,深吸了一口气后,说,“这答案虽然低俗,但还算是个答案。”

    说完后,她给了我上海飞成都,再由成都飞拉萨的机票,日期是明天上午。

    还有一张《进藏台湾同胞批准函》。

    “药带了吗?”她问。

    “药?”我很纳闷,“什么药?”

    “你没听过高原反应吗?”她很讶异。

    “听过啊。”我说,“不过应该还好吧。”

    “夏天也许还好,但冬天的西藏高原,空气含氧量只有平地的百分之六十,有些地方甚至不到百分之五十。高原反应的症状会更剧烈的。”

    “我什么药都没带啊,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说,“反正那是你的因果。”

    “喂。”

    “你只要记得,刚进入西藏,动作放轻,脚步放慢,做什么动作都要慢慢、慢慢地来。适应了以后就没问题了。”

    “喔。”

    “还有一点最重要,进入西藏前三天,千万不要洗澡。”

    “为什么?”

    “若是感冒就糟了。还没适应西藏的气候前,洗澡很容易感冒的。”

    “真的不能洗澡?”

    “我像开玩笑吗?”她板起脸,“我保证你洗完澡后就会进医院。”

    “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

    小时候家里没热水器,冬天要洗澡时妈妈总是烧一锅开水送进浴室。

    但一锅热水哪够用?于是常常得在浴室里发抖等热水。

    所以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在冬天洗澡。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冬天绝对不能洗澡的地方,那简直是天堂啊。

    “我一定会在西藏找到自己。”我笑得很开心。

    “也许七喜选错人了。”她仔细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说,“你必须再通过一个测验。”

    “什么测验?”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给我,说:“仔细看完每一页、每一个字。”

    我翻开第一页,里头的字根本不是汉字。

    “不用测了,我完全不会。”

    “你不必看得懂,你只要看就够了。”

    “只要看?”我皱起眉头,“看不懂文字,看有什么用?”

    “看就对了!”她提高音量。

    我不敢再顶嘴,低下头,快速扫过每一个字,扫完后再翻页。

    这本书很薄,不过才二十多页,不过纸质相当坚韧,颜色偏黄,而且纸上还有不规则纹路。

    “看完了。”我将书还给她。

    她接过后,又从包里拿出两个像饼之类的东西。

    伸手递过来,说:“这是藏民的主食——糌粑。你吃吃看。”

    “谢谢。”我没接过,“我先洗个手。”

    “干嘛先洗手?”

    “咦?”我很疑惑,“吃东西前先洗手很正常吧。”

    “不用洗了。”她把糌粑收回包里,“你通过测验了。”

    “啊?”

    “这本书的纸是藏纸,藏纸主要原料是一种叫狼毒草的有毒野草,因此藏纸不怕虫蛀鼠咬,也不会腐烂。用藏纸制成的经书,即使历经千年仍是完好无损。”

    她顿了顿,接着说:“狼毒草连狼都怕,何况是人。你刚刚用手指翻了书,如果不洗手就直接吃东西的话,恐怕……”

    “恐怕怎样?”

    “死是死不了,不过或许会拉肚子吧。”她终于露出微笑,“总之,恭喜你。你通过测验了。”

    “这算哪门子测验?”我大声抗议,“这是整人而已嘛!”

    她没理我,收拾好东西,说:“我还有旅游团要带,比你晚一天出发。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拉萨机场接你。”她说,“你试着在西藏寻找自己,如果还是找不到,可以到珠穆朗玛峰脚下的村庄,或许可以得到解答。”

    说完后,她留下手机号码,便走了。

    我满肚子疑惑,坐在床边沉思。

    不知不觉间,把手指伸进嘴里轻咬着,这是我的习惯。

    然后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亮。

    哇!

    狼毒草啊!

    <strong>2、布达拉宫的壁画</strong>

    可能是心理作用,早上起床后到坐上往成都的班机前,总是觉得嘴唇隐隐发麻。

    到了成都机场,先到转机柜台办理登机手续。

    我递给服务人员那张《进藏台湾同胞批准函》。

    “你是台湾同胞?”他看了我一眼。

    “嗯。”我点点头。

    “去西藏的目的?”

    “这是个好问题。”

    “嗯?”

    “没事。”我说,“到西藏旅游。”

    可能因为现在是冬天,而且我只是一个人,因此他打量我的眼光带点狐疑。

    办好登机手机,登上成都飞往拉萨的班机,机上多数是藏胞。

    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拉萨贡嘎机场。

    我谨记饶雪漫导游的吩咐,一离开飞机,便放慢速度,放慢脚步。

    行人从我身旁匆匆而过,连三岁小孩都走得比我快。

    我好像变成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在机场太空漫步。

    从下飞机到走出机场,如果不包括提领行李的时间,短短的路程我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刚走出机场,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五官透着一股艳丽。

    她手上捧着一条白色哈达走到我面前。

    我弯下腰低下头,她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

    “扎西德勒。”她说。

    “谢谢。”我说。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她问。

    “因—为—我—要—慢—慢—适—应—高—原—气—候—啊。”我一字一字,缓缓说。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跟我笔下的人物好像。”

    “嗯?”

    “我叫沧月,是写奇幻小说的作家,我小说中常会出现鬼怪人物。”

    她说:“那些鬼怪通常都是这样说话的。”

    为了避免得到高原反应,被美女小小嘲笑一番是可以容忍的。

    她领着我走向车子,才走了半分钟,我就已经落后十多步。

    她钻进车子,系好安全带,倒车出来时,我还有三十米的路途。

    当我终于上车后,她说:“我下次想塑造一个长痔疮的小说人物。你走路的姿势给了我灵感。”

    从机场到拉萨市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沿途我们几乎不交谈,只有经过聂塘大佛时,她简单介绍一下。

    聂塘大佛就在路边的山壁上,是彩绘浮雕石刻佛像。

    相传是元朝帝师八思巴所建。

    车子顺着雅鲁藏布江的支流——拉萨河走,四周都是山。

    道路和偶见的藏式民居,应该都在河谷两岸。

    西藏果然不愧是高原,放眼望去都是山,山山相连。

    人们只能在切山而出的河谷两岸居住。

    “夏天西藏很美,花红草绿;但现在花谢了,草色也染上灰。”快到拉萨市区时,她终于主动开了口,“为什么冬天来西藏?”

    “听说冬天的西藏很干?”

    “嗯。”她点点头。

    “正因为干,天空完全没有云,只是纯净的蓝。”我说。

    她视线略微朝上,我相信她跟我一样会发现,天空没有一丝杂色,是一气呵成的蓝。

    “没想到冬天的西藏天空这么清澈、纯粹、湛蓝。”她说,“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夜市里的人非常稀少,逛起来便会少了一点味道。”我说,“但西藏的游客如果太多,西藏深层的美,就听不见了。”

    “听不见?”

    “西藏的美,不光是用眼睛看,还要用”心“去”听“。”我说,“所以我决定冬天来,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说完后,她沉默了一会。

    直到车子进了拉萨市区,她才开口:“我今年夏天失恋,一度有轻生的念头,朋友劝我来西藏。夏天的西藏真的好美,我逐渐忘掉失恋的苦痛。但冬天一到,我似乎又想起以前那股失恋的剧痛。”

    “生命还是值得热爱的。”我说。

    “刚刚在机场看到你走路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

    “哪句话?”

    “蝼蚁尚且偷生。”说完后,她终于笑了。

    车子到了饭店,我下了车,还是用蝼蚁挣扎求生的姿势走路。

    “西藏人有句俗话:傻瓜是不会得高原反应的。”她说,“所以你放心,你不会有高原反应。”

    “最好是这样。”

    “雪漫明天就到了,有问题可以找她。我走了,再见。”

    车子重新起动后,又听见她说:“我也会用心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提着行李,走到柜台办理手续。饭店大堂的藏式彩绘,别具风味。

    进了房,卸下行李,简单洗个脸后,天色也渐渐暗了。

    离开饭店到街头走走,拉萨虽小但还是像座城市,没想象中荒凉。

    我钻进一家藏式茶馆,点了碗藏牛肉面。

    面条的外观跟一般面条相似,只是用青稞粉制成,口感较粗韧。

    牛肉是牦牛肉,很有嚼劲。汤头也很清甜。

    吃完面便慢<mark></mark>慢走回饭店,不用洗澡的冬夜显得格外幸福。

    到目前为止,身体似乎没有高原反应的症状,真是可喜可贺。

    看了一会电视,觉得困了,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却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柜台打来的。

    “您好,本饭店即将停电,请问您需要蜡烛吗?”

    我看了看表,十二点半耶!睡着的人还要蜡烛做啥?

    “好吧。”我叹口气。

    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咚”一声,电果然停了。

    然后门铃响起,我下床打开房门,吓了一大跳。

    漆黑的世界里,突然有人拿支蜡烛,火光映在脸上。

    应该叫沧月来住的,这一定可以提供她写奇幻小说的灵感。

    把蜡烛放在电视旁,正准备再入睡时,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深夜的拉萨气温是零下,没电的话就没暖气,那……

    赶紧套上毛衣,再从衣橱里翻出一床棉被,盖了两层棉被才敢入睡。

    高原上的日出特别晚,八点多天才微微亮。

    我等到九点多天色看来像是平地的早晨后,才出门。

    拉萨的出租车很有人性,只要在市区内都是十块钱人民币。

    到了布达拉宫山脚下,我下了车。

    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宫殿,依山而建,气势磅礡。

    还没来西藏前,早就在电视、书本或明信片上看过布达拉宫了。

    但亲身站在山脚下仰望布达拉宫,还是被它的气势所震撼。

    红、白、黄色石块的主体建筑,在纯蓝天空的衬托下,更显壮丽。

    布达拉宫严格限制每天游客的数量,因此旅游旺季时若没先订票,恐怕得排上二十四小时以上才有机会入内参观。

    虽然由于青藏铁路开通,进藏方便多了,游客大幅增加,但冬天进入西藏的游客依然少之又少。

    所以我根本不用排队,直接买了票,登上布达拉宫。

    爬上又高又陡的石阶梯,高原稀薄的空气让这段路途更吃力。

    要进入宫门前,被墙上色彩鲜艳的彩绘佛像吸引住目光。

    我拿出数码相机拍个过瘾,因为一进宫门后就不准拍照了。

    带着虔诚谦卑的心,我脚步放轻,仔细欣赏每一寸的美。

    我从红宫进入,红宫高四层,有各类佛像殿。

    还有存放历代达赖喇嘛法体的灵塔,从五世达赖到十三世达赖,但独缺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灵塔。

    白宫高七层,是历代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宗教活动的场所。

    我从白宫后面的甬道下山。

    离开布达拉宫,我到围绕大昭寺的环形街道——八廓街逛逛。

    这条已有一千三百年历史的街道,两旁尽是古老藏式建筑,白墙黑框,彩色窗帘。

    店铺里面琳琅满目的唐卡、饰品、法器等,让人流连忘返。

    回到饭店后,刚躺下休息没多久,电话便响了。

    “我是雪漫。”她说,“晚上到玛吉阿米来吃饭。”

    “玛吉阿米在哪?”

    “你随便问个人就晓得了。”

    “你也是人啊。”我说,“我现在就随便问你。”

    “到八廓街一问就知道了!”

    电话挂了。

    天色已逐渐灰暗,我躺在床上看着今天拍的数码相机图文件。

    正赞叹布达拉宫的宏伟气势时,突然直起身。

    因为我看到有张佛像壁画上,有两个光圈。

    记得当时是在室内,也没有阳光,怎会出现光圈呢?

    而且其它的照片都很正常啊。

    莫非……?

    <strong>3、玛吉阿米</strong>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走进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是一间藏式小酒馆,在八廓街东南角。

    周围都是白色藏式建筑,只有这座两层小楼涂成黄色,酒馆在二楼。

    今晚刚好是耶诞夜,酒馆内的气氛颇为热烈。

    雪漫所带的旅游团员共有七位,在靠窗的长桌坐下。

    他们今天傍晚时分才到拉萨,听说已有两位团员有高原反应。

    桌上点了两盏酥油灯,摆满藏式、印度、尼泊尔菜肴。

    另外还有香浓的酥油茶,以及店家自酿的青稞酒,酒味甘甜柔顺。

    在西藏过圣诞节,那真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在佛的国度里庆贺耶稣的诞生,也是挺有趣的。

    这场盛宴的气氛很欢乐,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互相道声耶诞快乐。

    我起身四处看看,这里的每一件摆饰、每一样器皿,都充满浓厚的西藏风味。

    当我看到墙上一幅彩绘佛像时,突然又想起佛像壁画上的光圈。

    我便坐了下来,拿出数字相机,再仔细端详一番。

    “你怎么看起来晃晃悠悠的?”

    我闻声抬头,看见一个体型高大的男子,脸上挂着微笑。

    “因为我的心支离破碎了。”我说。

    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坐了下来,在我对面。

    “我叫石康。”他说,“目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目前?”

    “老板出国玩去了,让我帮他看一个月。”

    “喔。”

    “喜欢这里吗?”

    “非常喜欢。”

    “知道为什么店名叫玛吉阿米吗?”

    我摇摇头。

    “三百多年前的某个月夜,这里来了个神秘人物。恰巧这时也有个像月亮般美丽的少女走进店里,少女的容貌和笑颜深深印在神秘人物的心里。从此,他常常光顾这里,期待与那位美丽少女重逢。”

    石康说到这,斟了一杯青稞酒,递给我。接着说:“神秘人物后来写了首诗,那首诗在西藏几乎人人都会吟唱。”

    “什么诗?”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每当升起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我心田。”

    “那位少女叫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不是人名。”石康摇摇头,“玛吉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可解读成圣洁、纯真。阿米的原意是母亲,藏人认为母亲是女性美的化身,母亲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内外在的美。因此玛吉阿米的意思应该是纯洁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谁吗?”

    “不知道。”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惊,“难道当初仓央嘉措时常溜出布达拉宫,就是跑来这间小酒馆吗?”

    “没错。”石康哈哈大笑,“就是这里。”

    仓央嘉措虽然五岁时即被寻访为转世灵童,但当时西藏政局混乱,于是他被秘密隐藏着,直到十五岁时才坐床,入主布达拉宫。

    二十四岁时康熙下令将他执献京师,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于青海。

    但也有人说他没死,而且逃掉了,然后辗转各地弘法传教。

    无论何种说法,布达拉宫都不会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法体灵塔。

    “仓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个传奇人物。”石康说,“他也真是特立独行,身为活佛,却写下大量浪漫的情诗。”

    “嗯。”我点点头,“我也拜读过他的诗歌。”

    “不在布达拉宫当活佛,却时常溜到这里与情人幽会。”石康笑了,“他的诗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脚印而使形迹败露呢。”

    “或许仓央嘉措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活佛,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惊讶。

    “仓央嘉措十五岁时才坐床,这年纪坐床,已经不算小孩了。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

    “或许吧。”

    “我听过一种说法,仓央嘉措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会常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里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

    石康又在我杯子里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或许仓央嘉措就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地望着那位美丽少女。”

    我举起酒杯,望着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着。

    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干杯。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台湾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

    说完后,我和石康又干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许是因为台湾的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 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也写小说?”石康问。

    “偶尔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愣,“很难想象。”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着相机发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你看看。”我将相机屏幕转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

    “相机给我。”石康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二十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走边说。

    十五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里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着。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里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里面黑漆漆的。

    摸黑走到柜台,服务员说今晚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

    我打开手机,借着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着前进。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着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

    <strong>4、大昭寺活佛</strong>

    大昭寺位于拉萨古城中心,公元647年兴建,距今超过一千三百年年,是藏传佛教最神圣的寺庙,历代达赖或班禅的受戒仪式都在这举行。它也是西藏最早的木结构建筑,融合汉、藏、尼泊尔、印度的风格。

    大昭寺带给我的震撼超过布达拉宫,不是因为它的建筑辉煌壮丽,而是顺时针绕着大昭寺磕长头的虔诚藏民。

    立正,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一步。

    双手保持合十移至额头前,再走一步。

    双手继续合十移至胸前,跨出第三步。

    膝盖着地后全身伏地,掌心向下双手伸直向前划地,额头轻扣地面。

    起身后,周而复始。

    这些虔诚的藏民,双手和膝盖戴着护具,满脸风霜,风尘仆仆。

    身子匍匐于地,掌心向前划地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靠着坚强信念,用身体丈量土地,三步一拜,缓缓绕行。

    即使只是顺时针绕着大昭寺走一圈,也得花几个小时吧。

    远在各地的藏民,沿途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一路磕长头,可能得花上数年才能抵达心中的圣地。

    遇到要涉水时,也会在河岸边磕满河宽的距离,再设法过河。

    而在大昭寺旁边,也有一群在原地磕长头的藏民。

    虽然他们并不需要步行,但每个人都认为最少要磕满一万次头,才能表达虔诚。

    我在大昭寺外被这些磕长头的藏民深深打动,呆立许久。

    终于醒过来后,买了票,走进大昭寺。

    沿顺时针方向参观寺庙,从画满彩绘佛像的千佛廊,穿过夜叉殿、龙王殿,绕过数百盏酥油灯,来到觉康殿。

    觉康殿最著名的,就是释迦牟尼十二岁时的等身像。

    这尊金身佛像由印度送给中国,再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历史价值、文物价值或是艺术价值,最重要的是,这尊佛像跟两千五百年前真实的释迦牟尼一模一样。

    等身像是释迦牟尼得道后,应徒众要求所建造和真身一样的佛像。

    据说参照了佛祖母亲的回忆,并由释迦牟尼亲自开光。

    我很庆幸这时的游客非常稀少,于是不知不觉间,学习大昭寺外磕长头的藏民,在佛像前原地磕长头。

    我祈求佛祖保佑这世界祥和安康,也请保佑我这次西藏之行顺利。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直到听见有人说:“你是从台湾来的?”

    我停止磕头,站起身,回过头看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喇嘛。

    “你怎么知道?”

    我很纳闷,莫非我长着一副蕃薯脸,所以一看便知从台湾来的?

    “你的台胞证掉了。”

    他手里拿着浅绿色的台胞证向我晃了晃。

    我摸摸外套口袋,台胞证确实不见,可能是刚刚磕长头时掉了。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台胞证,说了声谢谢。

    瞥见夹在台胞证内的A4照片,我鼓起勇气说:“请问……”

    “有事吗?”他闻声回头。

    我将照片摊开,递给他,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看了照片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想见活佛吗?”他突然问。

    “可以吗?”我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

    “那我该怎么做?”我很紧张。

    “献哈达就行。”他微微一笑。

    我赶紧到大昭寺外面八廓街上买了条白色哈达,再回到大昭寺。

    他引领我走到一个房间,然后他走进房间,我在门口候着。

    当他探身出来朝我点个头后,我带着紧张与恭敬的心走进房。

    活佛坐在铺了藏毯的床上,床边脚下摆了盆木炭火炉,炭火正旺。

    我双膝跪地,双手捧着哈达高举过头,身体弯腰前倾,双手平伸将哈达捧到活佛足下。

    活佛用手接过,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然后用两端打了个结。

    眼角瞥见活佛右手拿了本经书,将经书轻放在我头顶。

    活佛口中喃喃出声,似乎在念着经文。

    我闭目聆听,直到诵经声停止。

    “你可以起身了。”身后的喇嘛说。

    我缓缓站起身,弯着腰低下头,退后两步至喇嘛旁,再直起身。

    “扎西德勒。”活佛双手合十。

    “扎西德勒。”我赶紧又弯腰低头,双手合十。

    活佛微微一笑,看起来年纪虽超过七十,笑容却像纯真的孩子。

    本想开口询问照片上的光圈,但又担心这样很不礼貌。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旁的喇嘛开了口:

    “每个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萨。”

    “啊?”我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喇嘛。

    “活佛刚跟我说,这表示你与佛有缘。”喇嘛又说,“他提醒你,要随时随地记得心存善念。”

    “嗯。”我双手合十,朝活佛点了点头。

    活佛又对着我微微一笑,口中说了几句话。

    活佛说的应该是藏语,我听不懂,不知该如何应对。

    “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喇嘛说。

    “什么?”

    “活佛的话翻成汉语,大致是这意思。”

    喇嘛提醒我该离开了,我便跟着他走出房门。

    “那是金刚结,可以避邪。”喇嘛指着我胸前哈达上的结,“记得别解开。”

    “我知道了。”

    我跟喇嘛互道了声“扎西德勒”,他将照片还我,便走了。

    我登上大昭寺顶层绚丽的金顶,俯视大昭寺广场,又遥望山顶上壮观的布达拉宫。

    沉思了许久,才离开大昭寺。

    经过一排排圆柱形的转经筒,我开始顺时针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转经筒外壁刻上六字真言,转经筒内部也装着经咒。

    藏民相信每转动一次转经筒,便等于诵了一遍转经筒内的经咒。

    转了一会经,便在八廓街上随意漫步,走着走着来到玛吉阿米。

    我走进店内,上了二楼,刚好遇见石康。

    石康拉着我在靠窗的桌子坐下,然后拿了壶酥油茶过来。

    “见到活佛了吗?”

    “见着了。”我说。

    石康有些惊讶,问起活佛的种种,我告诉他活佛说的那两句话。

    “蓝天刺白矛?”石康猛搔头,“枯柳披金衣?”

    我摇摇头,表示我也不懂。

    “蓝天刺白矛这意思太简单了。”

    我和石康同时转过头,一位穿黑衣黑裤戴黑帽的年轻男子站在桌旁。

    “你们看。”黑衣人右手指向窗外,“那就是蓝天。”

    我和石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拿根白矛刺刺看就知道了。”黑衣人又说。

    “混蛋!你说啥啊!”石康站起身。

    黑衣人一溜烟跑到楼梯口,说:“我不是混蛋,我是神秘人蔡骏。”

    说完后,便跑下楼。

    石康说西藏这地方虽然圣洁,但还是有疯子。

    “不过枯柳这句倒让我想起一样东西。”石康突然说。

    “什么东西?”我问。

    “公主柳。”

    石康带我走到大昭寺前的小广场,在著名的“唐蕃会盟碑”旁,有一座围墙,围墙内种了株柳树。

    据说这是当年文成公主亲手栽种的,所以当地人称“公主柳”。

    石康说公主柳夏天时仍有茂密翠绿的叶,冬天叶子掉光了,或许可视之为枯柳。

    我们在公主柳旁待了许久,也研究了半天,始终猜不透“枯柳披金衣”的意思。

    天色暗了,卖藏饰品的小贩也开始收摊,我们便离开<big></big>。

    “难得来西藏一趟,你多出去走走。”石康说,“边走边琢磨,或许可以得到解答。”

    我想想也是,便点点头,再跟石康告别。

    回到饭店房间,简单洗个脸后,打算下楼吃晚饭。

    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发亮的数字:4、3、2、1。

    发亮的“1”突然变暗,电梯内的灯光也瞬间熄灭。

    啊?又停电了!

    <strong>5、蓝天刺白矛</strong>

    电梯内的紧急呼叫铃似乎失去了作用,按了几次也没回音。

    试着在电梯里喊:“来人啊!救命啊!”

    外面也没回应。

    打开手机,带来一点光亮,而且手机内也还有讯号。

    想了一下,只能拨电话给雪漫。

    “我被困在电梯内了。”我说。

    “那是你的因果。”雪漫淡淡地回答。

    “喂!”

    雪漫拨了通电话到饭店柜台,柜台来了人到电梯门口。

    “里面有人吗?”外面的人轻轻敲着电梯门。

    “有。”我说。

    “您再忍耐一下,我们正紧急发电。”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开了。

    我走出电梯,柜台的藏族姑娘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笑。

    活佛提醒我要随时随地心存善念,因此我也没抱怨,甚至还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又拨了通电话给雪漫,感谢她的帮忙。

    “我们明天会到林芝。”她说,“车上还有空位,一起去吧。”

    我回了声好,然后到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吃完晚餐回饭店,不敢再搭电梯,只好爬楼梯回房。

    隔天一早,拉着行李在饭店门口等着雪漫团的旅行小巴来接我。

    “早上好。”柜台的藏族姑娘说,“要去哪玩?”

    “林芝。”我说。

    “那是金刚结吗?”她突然指着我胸前问。

    “嗯。”我说,“大昭寺活佛打的。”

    “那么你一定可以看见南迦巴瓦峰。”她说。

    正想问南迦巴瓦峰是什么时,车子刚好到了。

    拉萨到林芝约四百公里,走的是风景最美,路况却最险的川藏公路。

    沿途经过达孜、松赞干布的故居——墨竹工卡、工布江达等。

    车子总在群山间盘绕,山的外貌都不一样,有时像白发老者;有时像身上穿着灰绿色藏袍的朝圣者;有时像傲骨嶙峋的侠客。

    车子在海拔超过五千米的米拉山口略事休息。

    依旧是深邃且清澈的蓝天,不远处的山头上满是积雪。

    整个山口被蓝、白、红、绿、黄的五彩经幡覆盖,一片幡海旗林。

    经幡迎风飘扬,据说每飘动一下便意味诵经一次。

    在这风势猛烈的米拉山口,我可能已经听了上万次诵经声。

    走了十个小时才到林芝地区首府所在地——八一镇,晚上在此过夜。

    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吃过晚饭后便立刻钻入被窝睡觉。

    隔天起了个早,吃完早餐后走出饭店,四周的山上飘了些白云。

    这是我进藏第四天后,第一次看见蓝天里有白云。

    林芝果然不愧有“西藏的江南”之称,气候湿润多了,平均海拔也“只有”三千米。

    饭店外面停了辆Jeep四轮驱动越野车,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车旁。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哝说着:“零下一度啊。”

    “ href='2564/im'>《零下一度》是本好书。”我说。

    他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说:“没错。”

    我和他在车边聊了起来,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年轻而帅气。

    他说他叫韩寒,是个赛车手,从成都沿川藏公路开到这里。

    待在林芝三天了,一直没看清楚南迦巴瓦峰的样子。

    “南迦巴瓦峰?”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名字。

    南迦巴瓦峰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海拔七千七百八十二米。

    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为中国最美的十大名山之首。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选结果,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它的难见性。

    南迦巴瓦峰所在地空气湿润度大,以致云层偏低,所以能见度很低。

    人们常说珠穆朗玛峰一年只有二十九天接受世人的瞻仰,但能清楚看见南迦巴瓦峰全貌的天数,比珠穆朗玛峰还要少。

    “前两天只看见南迦巴瓦峰的朦胧身影。”韩寒说,“刚听说色季拉山上是零下一度,空气又湿润,恐怕会下雪。那就更难见着了。”

    我突然想起昨天离开拉萨时那位藏族姑娘的话,便说:“别担心。今天一定可以看见南迦巴瓦峰。”

    “为什么?”韩寒很疑惑。

    我指了指胸前的金刚结,告诉他拜见大昭寺活佛的事。

    “可以跟我一道去看南迦巴瓦峰吗?”韩寒问。

    “有何不可。”我说。

    韩寒很高兴,请我上了车,我们便出发。

    车子开始爬上色季拉山,翻越色季拉山的途中可以远眺南迦巴瓦峰。

    一开始山上还是云雾袅绕,爬了一会云层似乎散去一些。

    我们边欣赏四周的美景边聊天,心情很愉悦。

    突然间,韩寒大叫一声,然后将车子停在路旁,打开车门跑出去。

    我也跟着离开车子,只见一座雪白的山峰突然矗立在眼前。

    那就是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与我所站的地方,垂直落差达四千米以上。

    对仰观者而言,这种视觉震撼是非常强烈的,也因此更能感受所谓山之高与峻。

    此时约早上十一点,蓝天只是单纯的蓝,没有半点白云,空气清净。

    南迦巴瓦峰的全貌一览无遗,毫无掩饰。

    韩寒又叫又跳,从车上拿出脚架,拼命拍照。

    我静静体会这种视觉上的震撼,身子某部分好像已飘向南迦巴瓦峰。

    然后我突然想起“蓝天刺白矛”这句话。

    不远处有个朝圣者正三步一拜,沿路磕长头,从山上往下。

    这种绕着心中的神山沿途磕长头的方式,应该是所谓的“转山”。

    他来到我面前时,我看了一眼,他的外貌看来像是汉人。

    当他不知道第几千或几万次从匍匐于地到爬起身时,动作突然停了。

    “那是金刚结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韩寒似乎也对这位朝圣者好奇,便走过来询问。

    这位朝圣者叫路金波,是内地的出版商。

    一年前到西藏后,深深被磕长头的藏民所打动,也开始磕长头。

    这一年来绕着神山转山,绕着圣湖转水,为土地与世界祈福。

    路金波对金刚结很感兴趣,我也简单告诉他大昭寺活佛说过的话。

    “你们知道南迦巴瓦在藏语中的意思吗?”路金波问。

    “不知道。”我和韩寒同时摇头。

    “南迦巴瓦的意思,就是直刺蓝天的长矛。”

    “啊?”我很惊讶,不禁又转头看了一眼南迦巴瓦峰。

    我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蓝天刺白矛”。

    “那么枯柳披金衣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路金波摇摇头,又说,“不过半年前我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时,倒是对寺庙外的高原柳印象深刻。”

    我默记扎什伦布寺这名字,打算前去。

    “可以请你为我祝福吗?”路金波说。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

    “谢谢。”

    路金波点个头后,转身继续三步一拜,往山下磕长头。

    “要记得按时给作者版税啊!”韩寒朝他的背影大喊。

    韩寒了却观赏南迦巴瓦峰的心愿,想往西到拉萨,邀我同行。

    我心想雪漫她们会待在林芝玩三天,便决定与韩寒回拉萨。

    沿途偶见沿公路磕长头的藏民,在绵延的山路中,他们的身影看似寂寞,在我眼里却很巨大。

    我和韩寒都觉得,这是我们在西藏所见,最令人感动的景象。

    韩寒毕竟是赛车手,回拉萨的旅途快多了。

    当我闭目休息时,南迦巴瓦峰的景象便浮上脑海。

    车子突然剧烈颠簸,我便睁开双眼。

    “这里在修路。”韩寒说。

    看了看四周,发现是水资源局的工程,像是兴建电厂。

    原本不以为意,又闭上眼,但脑中的白矛突然刺破蓝天。

    我明白了。

    西藏河川上游的水量常来自融雪,冬天天气冷,融雪量少。

    而且西藏冬天的降雨量远比夏天少,因此冬天河川水位很低。

    西藏主要依赖水力发电,冬天水位低、水量少,发电量自然更小;但因为冬天必须常开暖气的关系,用电量却比夏天大。

    这说明了西藏冬天的发电量根本不够,所以得赶紧兴建电厂,也说明了为何这次我在拉萨天天遇到停电。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开始担心起什么。

    不过水力发电是干净的能源,不会对环境造成污染,应该可以放心。

    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晚上八点半回到拉萨,布达拉宫的夜景非常灿烂夺目。

    我们找了家川菜馆(其实西藏的内地菜几乎都是川菜)吃麻辣锅。

    吃到八分饱时,服务员走过来说:“十分钟后即将停电,可不可以请你们先付帐?”

    韩寒觉得很夸张,我倒是已经见怪不怪。

    韩寒年轻,身手较敏捷,掏钱包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因为他很会赚钱,人又帅,如果不让他请客,他会折寿的。

    活佛提醒我,要心存善念,所以我抱着慈悲的心让他请客。

    我建议韩寒到拉萨的另一头找饭店,“为什么?”他问。

    “如果我猜的没错,拉萨会采取轮流停电。”我说。

    我们果然在没有停电的区域找了一家饭店,互道了晚安后,便进房歇息。

    虽然可以开着暖气睡觉,但我反而有些失眠。

    <strong>6、枯柳披金衣</strong>

    一早醒来,韩寒说要载我到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看看。

    “你才刚到拉萨,不多待几天吗?”我说。

    “反正我要到珠穆朗玛峰,日喀则是顺路。”他笑了笑,“从珠穆朗玛峰回来时,再留在拉萨玩几天。”

    日喀则距拉萨约三百公里,走的是中尼公路,路况好多了。

    过了曲水大桥后,我们先往南到羊卓雍错游览。

    “错”在藏语里是“湖”的意思,因此所谓羊卓雍错便是羊卓雍湖。

    羊卓雍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海拔四千四百四十一米。

    往羊卓雍错的途中得翻过海拔超过五千米的岗巴拉山口,山路狭窄。

    弯道据说有九十九道弯,车子常贴着悬崖边盘旋而上。

    一旦两车交会,恐怕得提心 540a." >吊胆,稍一不慎便会堕入万丈深渊,尖叫十几秒后也未必会碰到地面。

    还好冬天人车非常稀少,沿途并未与任何车辆交会。

    “这地方练习赛车技术最好。”韩寒笑着说。

    车子抵达山顶,圣湖羊卓雍错便在眼前一览无遗,湖平如镜。

    据说夏天时湖水是碧绿色,但此时四周的山无半点绿意,天空却是纯粹的蓝。

    湖水的颜色便跟天空一模一样,水天一色。

    羊卓雍错在群山环抱中显得雍容娴静,完全没有波动。

    站在山顶俯视清澈且湛蓝的湖水,湖水好像是天上的神画上去的,并非真实存在人间,我们只不过是看到神的绘画作品而已。

    远处的山峰还有一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羊湖水力发电站,利用羊卓雍错跟雅鲁藏布江之间超过八百米的落差进行水力发电。

    但眼前的羊卓雍错是如此平静,既无流入的水,也无流出的水。

    千百年来她便这么静静地躺着,连呼吸时也看不见起伏。

    如今要放水发电,她是否会被惊醒?

    虽然羊湖水力发电站是抽蓄发电站,亦即用电尖峰时放水发电;用电离峰时,再用多余的电力将雅鲁藏布江的水抽回羊卓雍错。

    换言之,抽蓄发电的最大意义是在调配用电,并非增加电量。

    因为放水时产生多少电,把那些水抽回也就要相同的电。

    如果西藏的电量始终不够,又该如何调配?

    会不会因而放的水多、抽回的水少?

    如果这样,那么美丽的羊卓雍错是否会逐渐苍老?

    正胡思乱想间,韩寒拍了拍我肩膀,说该上路了。

    绕回曲水大桥,沿着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河——雅鲁藏布江西进。

    四点半左右,终于抵达后藏首府和政教中心——日喀则。

    扎什伦布寺就在日喀则西北方,是历代班禅的驻锡地。

    寺内有五世至十世班禅的法体灵塔。

    扎什伦布寺西边有座强巴佛殿,“强巴”是藏语“未来”的意思。

    未来佛也就是汉地的弥勒佛,释迦牟尼佛涅盘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将下生人间成佛。

    刚走进强巴佛殿只觉得庄严,不经意抬起头时突然震惊。

    有尊佛像约七层楼高,矗立在眼前,感觉伸长了手就能碰触。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镀金铜像,佛像高二百二十四米,莲花座高三十八米,总计二百六十二米。

    佛像上镶嵌了各类宝石,眉宇之间更镶了一颗核桃般大小的钻石。

    昏暗的寺内照明,让佛像看起来像是“画”在墙壁上,有些虚幻。

    我左右移动了几步,才确定佛像是立体的,而且真实存在。

    说来奇怪,不管我站在哪里,总觉得强巴佛正微笑地注视着我,彷佛说:“嘿,你来了。”

    我心里暖暖的,有一种幸福感。

    走出强巴佛殿,韩寒便问:“你为什么一直在笑?”

    “有吗?”

    话一出口,才发觉嘴角挂着笑。

    然后我索性笑了起来,韩寒看了我一眼,应该是觉得我疯了。

    时间快六点半,很快便要天黑,我们准备离开扎什伦布寺。

    走到围墙边时,发现围墙外立了一排约三层楼高的高原柳。

    江南的柳树总在水边,婀娜多姿,像含羞的美人。

    但高原柳不同,虽然树枝依旧茂密且婀娜,但树干总是挺立。

    眼前的这排高原柳,叶子早已掉光,看似干枯,却有一股坚毅之气。

    而且株株高大挺立,全身金得发亮。

    我脑里突然响了声闷雷,这不就是“枯柳披金衣”?

    原以为只是阳光的反射,但举目四望,并没有阳光射进扎什伦布寺。

    即使是寺庙的金顶,此时也已显得有些灰暗,但这排高原柳却发着金光,像传说中的金色佛光。

    耳畔隐约传来喇嘛们的诵经声,我仰头注视金色的柳,倾听诵经声。

    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一幅影像:

    二十年前,我考完大学联考准备填志愿的那个午后。

    我记得从没在志愿卡上填上水利系,所以当发榜结果是成大水利时,我甚至打电话去询问是否计算机出错?

    这些年来,这个谜团始终存在心中。

    但此刻脑海中的影像清晰地显现,那个午后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

    然后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东西,于是低下头开始划志愿卡。

    我看到我在志愿卡上划了成大水利的代码,我甚至还看到代码。

    我心下突然雪亮。

    没错,我确实填了水利系。

    “喂!偷生的蝼蚁!”

    脑海中的影像被打散。我转过头,竟然看见沧月在十步外。

    “你怎么也在这?”我往她走了几步。

    “你走路变正常了。”沧月笑了笑,“没得到高原反应吧?”

    “我已经忘了有高原反应这件事了。”我也笑了笑。

    沧月说那天从机场载我到拉萨后,便到处走走,今天刚好来日喀则。

    “我已经听见西藏的声音了。”她说,“生命果然值得热爱。”

    “是啊。”

    “我得好好写篇小说,宣扬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她又笑了。

    “最好是这样。”我说。

    沧月挥挥手,道声再见便走了。

    我和韩寒在日喀则找了家宾馆,吃过晚饭后便休息。

    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二十年来时常埋怨当初念了冷门的水利,而不是热门的电机、机械或信息,以致常觉得郁郁不得志。

    但现在心中法喜充满,这一世当个水利工程师是有特殊意义的。

    刚闭上眼试着入睡,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彷佛又响起,而金色的高原柳在脑海里越来越大,最后整个画面充满金色。

    <strong>7、遇见自己</strong>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彷佛得到新生。

    韩寒要继续西行到定日,然后前进珠穆朗玛峰;我则要回到拉萨。

    我和韩寒道别,并感谢他这几天的帮助。

    “要好好拍电影啊!”韩寒的车子起动后,我朝车后大喊,“别光顾着和女孩子谈恋爱啊!”

    “师兄!”韩寒将头探出窗外喊,“这样也是一种执着啊!”

    我到贡觉林路上搭车回拉萨。

    下午四点左右回到拉萨,一下车我便直奔玛吉阿米。

    “哇!”石康带着一壶青稞酒走近我,“几天不见了!”

    我和石康聊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原来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是这意思。”石康似乎恍然大悟。

    我说我的假期结束了,明天得回台湾。

    石康说他这代理老板的身份今天也会结束,明天真正的老板会回来。

    “明天我送你到机场吧。”石康说,“然后我也想去珠穆朗玛峰。”

    离开玛吉阿米,我打了通电话给雪漫。

    雪漫说他们晚上会回拉萨,见面再说。

    “我要回台湾,不去珠穆朗玛峰了。”一见到雪漫,我便说。

    “你找到自己了?”雪漫问。

    “算是吧。”我说,“而且我从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寻找。”

    “恭喜你。”雪漫说,“那么你不用再到珠穆朗玛峰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七喜是谁?”

    “别执着了。”她说,“何况你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

    “我可不可以再执着最后一次?”

    “嗯?”

    “让七喜再帮我买回台湾的机票吧。”

    “这不叫执着!”雪漫大声说,“这叫得寸进尺!”

    “说说而已。”我笑了笑。

    雪漫拿出一张藏纸要递给我,我说等等,然后先戴上手套再接过。

    字条上面写着:

    <small>那一天</small>

    <small>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small>

    <small>蓦然听见</small>

    <small>你诵经的真言</small>

    <small>那一月</small>

    <small>我转动所有的转经筒</small>

    <small>不为超度</small>

    <small>只为触摸你的指尖</small>

    <small>那一年</small>

    <small>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small>

    <small>不为觐见</small>

    <small>只为贴着你的温暖</small>

    <small>那一世</small>

    <small>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small>

    <small>不为修来世</small>

    <small>只为在途中与你相遇</small>

    <small class="right">——仓央嘉措</sm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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