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 纸之月 天涯 纸之月 天涯在线书库 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

    10月中旬,正文定下来要调动工作。虽然上头还在确认,但明年肯定要调动。因为公司决定在上海和北京成立食品加工厂,所以,明年就要调到商品开发部的正文,参加的培训也更多了,不仅包括此前一直会有的国内培训,还开始参加海外培训。虽说受到光太诚邀,但梨花丝毫不打算参演学生电影,不过因为正文不在家,所以从10月末起到年终岁尾的周末,她数次前往拍摄现场。梨花感觉正文不在家,就如同自己得到了前去片场的批准。又或者,这像是某种天意,该不会就为了她能响应光太的邀请,正文才被指派出差的吧。

    正文不在的周末,梨花就会和光太联系,前往他指定的东京都内的车站。光太总是在梨花到达前就已经等在车站,一看到梨花的身影,他定会微微一笑。那不是挤出来的笑容,而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梨花每次看到都很惊讶,怎么会有男孩如此毫无戒备地流露感情。当然,正文出差回来时,梨花也不会向他提起,他不在的周末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梨花暗暗决定,如果被问到,她一定要百无聊赖地回答,收拾收拾,洗洗衣服,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但正文从未问起过这个问题。

    在都内车站等候的光太带着梨花前往如废屋般的民宅、社团成员的宿舍、没有人迹的公园或者夜晚的大学校园,那就是他们的拍片现场。负责摄影的成员手里拿的器材在梨花看来正儿八经的,很像那么回事,但现场没有照明,也没有音响设备。身为导演的光太,连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场记板都没拿,说“开始!”“卡——”的时候就“啪”地拍下手。虽然光太说什么要参加大奖赛啊海外的电影节啊,但梨花觉得,无论心里怎么向着他们,袒护他们,那也只是学生们在玩过家家而已。然而,聚集在那里的一群人,包括光太在内,都投入而认真,他们酝酿出的那种充满紧迫感的气氛,是梨花从未感受过的。

    对于光太希望自己出演电影的请求,梨花只能微笑着搪塞过去。但她还是会联系光太,会在休息天去拍摄现场,这也是因为,她想要接触以前完全不曾感受过的那种气氛。当然,梨花没有把这些感觉付诸语言来思考,只知道下周末正文出差的话,会极其自然地想,那联系光太吧。后来,到了那天外出时,梨花会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拍摄结束后,他们基本上会聚在居酒屋,或是某个住在附近的社团成员的宿舍,兴高采烈地聊当天的拍摄。那氛围也很新鲜,梨花每三次里就有一次参加。或是给空了的杯子加满烧酒,或是收拾满了的烟灰缸,倾听年轻男女们令她几乎不解其意的谈话,渐渐地不知自己究竟是谁,身在何处;渐渐地忘了自己的年龄,过往,住在哪里,在做什么。梨花好多次都产生了种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什么人,回到了与他们同龄的学生时代,真心地投入这个过家家般的游戏中,真心地相信电影能拿到奖并受邀到海外展映。接着,梨花又会幡然醒悟,告诉自己,我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我是个比他们年长许多的局外人。然而,他们所酝酿出的这个空间,杂乱喧嚣,又洋溢着年轻能量的空间,对梨花来说有种难以抗拒的魅力。那是梨花上短大时所想象的,“我之外的学生们”的日常生活。那是梨花在脑海中勾勒着,憧憬着,一边憧憬一边蔑视,与自己相隔遥远的东西。梨花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们想象着,假如我现在和他们同龄,会像他们一样热衷于这些吗?我会把找工作、结婚这些事都抛到脑后,如此置身于满是烟草味道的空间里,男女混杂地待到翌日清晨吗?不会这样吧。梨花看着聊到忘我的学生们,马上得出了结论。假如我现在和他们同龄,就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还是会像当初的自己所做的那样,谨守门禁,而不是在居酒屋或者男生宿舍里待到天空渐白。

    最初,大家对光太突然带来的这个奇特的女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没人主动与她说话,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和醉意渐浓,他们开始毫不拘礼地管梨花叫小梅,开些玩笑。这种事也让梨花觉得开心。要是有谁说她是光太的女朋友,梨花会慌忙否定;但若谁说她是光太的梦中情人,梨花会故意装作没听见。被年轻人如此相待,从而不知自己是谁的某个瞬间,对梨花来说不是不安,而明显是种快乐。

    梨花同光太发生关系,是她去拍摄现场观摩大概三个月后。新年伊始,一起过了新年的正文,在日本全国为那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而撼动的一月中旬,又去出差了。那个周末梨花没打算联系光太,她想做一下积攒下来的家务。年末扫除后家里就没再收拾,庭院也很久没打理了,攒了一堆衣服要送去清洗,还想做点菜备着平时吃。梨花这么想着,打开了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日渐明朗的关西震后救灾工作,梨花看得入迷。所以,如果那天光太没有联系自己,梨花就不会外出吧。如果未曾接起下午的那个电话,自己之后会不会过着截然不同的每一天呢?后来,梨花听见电话铃声,看到照进房间的冬日暖阳,就会恍惚地忆起那天。

    光太难得主动打来电话,问梨花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简直就像没发生过地震这回事一样。两个人约好时间后,梨花放下做了一半的家务,开始梳妆打扮。洗澡、化妆、梳理头发、来来回回地换衣服。如此一来,心中的忐忑不安也渐渐平静下来。

    梨花自从参加过电影社团的聚会后,对服饰的喜好明显变了。原来自己是个这样简单肤浅的人,她觉得好笑。比起保守的衣服,梨花现在净喜欢买些颜色搭配明快、设计精致,一看就朝气蓬勃的衣服。但是在面向年轻人的店里买年轻人穿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显得太廉价。所以必须去大品牌的店里挑选有朝气显年轻的衣服,这样一来花费相当可观。梨花的半数工资都花在了衣服和化妆品上。当然新买的衣服全收在衣柜里,和正文一起时,梨花还是穿以前的衣服。要是被他笑话装嫩,梨花会很难堪,而且工资花在衣服上这件事,她也想尽可能瞒着他。

    光太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但梨花一心以为是去参加电影社团的新年聚会,于是穿着牛仔裤搭配毛衣,披上大衣离开了家。

    梨花在约好的新宿大楼前和光太汇合,他却说还没定好去哪家店。

    “不是新年聚会吗?”梨花问。

    “就两个人的话不叫新年聚会吧?”他一脸认真地回答。

    梨花不禁扑哧笑了,说道,“那去吃点好吃的吧。”来到路上招手拦了一辆空车,告诉司机去青山。梨花既不想和光太在街上徘徊着找饭店,把耳朵和鼻尖都冻得冰凉,也不想去光太和社团同伴总去的那种寒酸的居酒屋。因为光太鼓足勇气邀请自己来参加“只有两个人的新年会”,所以她想在更有氛围的地方用餐。而且,市中心的餐厅里,梨花只知道正文带她去过的那家寿司店。

    沿着记忆走在暮色降临的大街上,拉开了寿司店的门。

    “我没预约,麻烦您两位有座吗?”梨花这么问道,随即被带到了入口附近的吧台座位。梨花知道,一踏进店内,光太就很紧张。梨花想起那天自己和正文一起来时也是这个样子吧。在吧台座位坐下后,梨花给光太点了啤酒,给自己点了日本酒,学正文当时说的说道“麻烦您看着做吧”。光太一言不发,把端上来的啤酒倒进薄薄的玻璃杯里,一饮而尽。

    梨花吃一口端上来的煮章鱼,喝一口日本酒,美酒甘甜,让人心醉神迷。“早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应该再打扮得漂亮点。”梨花说道。

    光太依旧沉默,顷刻吃光了章鱼。接着面前的碗碟里摆上了用海带系着的白鱼刺身,还有鱼子海带<span class="" data-note="海带表面堆积有鲱鱼子并经腌制而成的食物。"></span>。

    “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声多好。难得就两个人吃饭,我应该多花点功夫。不过那样也很丢人吧。”

    梨花莞尔一笑,瞅了眼光太,可他依旧一言不发。光太碗碟里的刺身和鱼子海带又一次顷刻一扫而空。他该不会在生气吧?大概已经想好去哪家店了,自己却擅自来了青山,让他不开心了?该不是比起<dfn>..</dfn>寿司,他更爱吃烤肉吧?

    “你不喜欢吃寿司吗?”梨花盯着光太问道,光太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特别好吃,好吃得我都呆掉了。”梨花听了,仰起身子笑了起来,光太终于也笑了。

    原本没打算喝那么多,但出了店时,她却觉得像走在空中一样步履轻飘。

    “让你破费了。”出了店后,光太马上低头道谢,“真的,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寿司,梨花小姐,谢谢你。总是让你请客,真不好意思,不过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就算知道,也一定请不起。”光太中途改喝了日本酒,不知是否醉意使然,他的语速比平时更快,喋喋不休。之后,发出续摊邀请的,是梨花。总之今晚很开心。比和正文在这里吃饭时,开心多了。

    梨花迄今为止一直深信,“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这种话是醉酒之人的借口。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醒来时身在何处,其实大家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但那记忆太难堪,所以才如此说来掩饰吧。比如醒过来时,自己竟然在陌生男子的家里。

    梨花正是这种状况,等清醒时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房间里。大衣脱了,但是毛衣和牛仔裤还穿着。最后的记忆是他们出了青山的酒吧,因为什么事很好笑,她和光太互相拍打着对方的后背笑着。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之后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她都想不起来。虽然想不起来,但梨花很快就明白了这里是光太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橙色的灯,墙边有书架,还有成套的音响和14英寸电视机。对面墙上挂着格子花纹的窗帘,窗下堆着杂志。墙壁的空白处贴着早期法国电影的海报。梨花睡的是一张薄薄的床垫,被子也许很久没晒过了,沉得要命,房间的角落里倚着一张被炉。尘埃飞舞,味道呛鼻。梨花寻了下光太的身影,却没找到。拉门阖着,门缝处透出细细的亮光,隔壁似乎还有房间。梨花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叠好被子。不知是否可以擅自打开壁橱,于是将叠好的被子放在角落里,轻轻拉开拉门。晨光刺眼得让她皱起脸来。

    拉门的另一边是个四叠半大小的厨房,没挂窗帘。梨花看了下表,清晨刚过五点。地上散乱着纸箱还有纸袋,光太裹着毛毯睡在铺着亚麻地板的地面上,像只野猫般蜷缩成一团。梨花靠近熟睡的光太,蹲下来凝视着那张脸。就在这一刹那,光太突然伸出胳膊缠住了梨花的脖颈。同那睡脸的天真无邪截然相反,他用力将梨花拉近自己。他睁开眼睛看着梨花,然后索取般贴上了自己的嘴唇。光太的胳膊绕在梨花的脖颈上,将舌头探进了梨花的口中,如同品尝佳肴般舔舐着梨花的嘴里,一股浓浓的酒气扩散开来。光太松开绕在梨花脖颈上的臂膊,拉起她的毛衣,抚摸着她的胸部。光太的手指攀爬着绕到梨花的后背,解开了胸罩的搭扣。光太闭上眼睛,把梨花袒露的乳头含在嘴里。厨房的地板又冷又不舒服,这公寓就是个简易小楼,一发出声音隔壁房间似乎就能听到。但梨花却没有制止光太的动作,也没有交谈,静静地和光太身体交缠。仿佛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这么做。

    很久没和人肌肤相亲了。光太对这种事是否熟门熟路,梨花无从知晓。但是他的手抚摩过自己的后背和腋下、乳房和脖颈、上臂和肚子,抚摩过腰椎时,有种麻酥酥的快感。原来人手的抚摸是如此曼妙吗?让梨花惊讶的是,因为太舒服,自己竟然流下了眼泪。梨花仰着身子,从双眼涌出的泪滴向左右滑下,耳朵被搔得痒痒的。讨厌,竟然哭了呢,梨花在心里呢喃着。太舒服了,都哭了。

    不,不是这样。她静静地否定。梨花承认,自己一直在等待。一直渴望像这样被抚摸。希望别人如同对待珍贵的物品一般,如同抚摸美丽的东西一般抚摸自己。自己一直在等待,一直。

    梨花感受着光太拨开自己的内侧进入自己身体的性器,竟有种错觉。恍惚地以为自己是某个没有名字的人,和他们一样站在二十岁的入口,对未来抱有盲目的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连一无所有这件事都毫不自知,会简简单单爱上别人,简简单单陷入情网,简简单单交出身体,简简单单许诺未来。会恍惚地以为自己不是被丈夫冷落多日的寂寞妻子,而是将尽情讴歌性爱的奔放青年;会恍惚地以为自己搂着光太肩膀的左手无名指上,从不曾戴上过戒指。

    缠绵后梨花默默地穿上衣服,确认了时间,穿上鞋来到户外。天空是淡蓝色的。光太匆匆忙忙跟了上来。梨花没有说话,寻找车站的方向,默默走着,而光太跟在数米之后。

    “那个……对不起。”身后传来孱弱的声音。梨花一言未发。终于意识到错觉终归是错觉,然而还希冀自己依然留在错觉里。

    “你不会以后再也不见我了吧?”

    梨花回过头。一个头发蓬乱瘦瘦高高的男孩顾虑重重地看着梨花。梨花感觉匪夷所思,这孩子为什么会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所认为的自己呢?光太不安地看着自己,让梨花简直以为自己是个可以轻而易举从这孩子身上夺走什么的女人。似乎可以瞬间夺走他的自尊、自信或者虚荣。尽管自己绝不是那种可以从谁那里夺走这些的人。

    “下次见啦!”梨花笑着说完,光太终于释然,绽放出笑容。

    真是个毫无戒备地表露感情的孩子啊。这么一想,梨花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慌忙背朝光太迈出步子。

    光太跟在后面说:“我送你到车站。”

    梨花没回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但是,可能会迷路啊。”

    “从这里直走就是车站,对吧?”

    “路上没人很危险。”

    “天都亮了,你看,送报纸的都出来了。”梨花指着恰巧从旁经过的送报员的自行车,笑了,“回见!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劝完光太,她快步走了起来。走了片刻再回过头,看到光太孤零零地站在越发湛蓝的天空下。他发现梨花回头,举起右手用力挥舞起来。梨花把手举到胸前轻轻挥了挥,小跑着奔向车站。

    站台上空无一人,梨花坐在长椅上等着电车。淡蓝色的天空中残留着白色的月亮。梨花突然感觉有一种心情溢满了全身,甚至充满了指尖。与其说那是满足感,不如说更接近于万能感。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能抵达,想做的事情,无论怎样都能做到。她仿佛第一次获得了自由。梨花没有一丝不安,也没有一丝罪恶感,她在空空荡荡的车站,独自沉浸在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畅快淋漓的万能感中。

    梨花的生活从那天起彻底改变了。当时的梨花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但是后来回头想想,她也不得不承认,从那天清晨起,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确确实实地变了。还有变化的契机,梨花认为不是和光太的肉体关系,而是那天清晨莫名的万能感。

    梨花变得下班后一定要绕点路去逛逛才回家。去的地方以多摩广场和青叶台的商场为主,如果知道那天正文晚归,她会走得再远些,去二子玉川或涩谷。梨花对买衣服和饰品不再犹豫,她内心有种无法付诸语言的焦灼感。下次见面,光太会不会看穿我的真面目呢?看穿我不是能够夺走别人自尊和自信的那种魅惑的女人,不过是个无聊的主妇?然后他会不会后悔地说,自己为什么要跟那种大婶搞到一起啊?在他周围无时无刻都围绕着许多同龄的女孩子不是吗?那些女孩都拥有吹弹得破的水嫩肌肤。不过梨花只要买了衣服、饰品、化妆品,即便那东西价格便宜,微不足道,焦灼感都会得到舒缓。

    梨花买完自己的东西后再去卖食品的楼层买晚饭的材料。她在这里的购物方式也变了。以前,买三百克的牛肉时会确认换算成一百克要多少钱,现在,梨花已经不那么做了。正文曾说过,靠梨花的工资不可能去海外旅行,的确,自己每个月才30万日元的工资,为了提前还房贷都存着太愚蠢了。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节俭度日了。

    4月,正文正式调到了自己希望的商品开发部。梨花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告诉自己,几乎机械地脱口而出:“太好了。”正文说完这件事后,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一个月前令整个社会为之震惊,至今热议不止尚未平息的地铁事件。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邪教组织的说辞有多愚蠢,事件当天碰巧乘坐了出事地铁的友人的友人的经历,又说到曾发生在长野的宗教团体施毒致死事件,简直手舞足蹈,而梨花只是机械地附和着。

    调动工作后,如正文所说的,他越来越忙。但即便正文晚归,即便他出差越来越多,梨花对此都毫无怨言。光太也没再联系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多,但梨花并未感觉特别寂寞。电视里连日来都在报道地铁事件和邪教组织的干部。比起将德国分为东德和西德的柏林墙的倒塌,地铁事件就发生在身边,而梨花依然感觉遥远,就像那时的柏林墙倒塌一样。

    梨花去超市,把当周可能需要的东西扔进购物车上的购物筐。精肉柜台前来了辆香肠随便装的促销车,女人们一窝蜂地围成一团,往塑料袋里塞着香肠。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喊着“妈妈,我想要点心”。“吵死了,忍着点。”年轻的母亲一边殊死搏斗般装着香肠,一边呵斥道。这种时候,梨花都心情愉悦。

    梨花去商场,伸手拿起看得上眼的手提包。旁边的年轻情侣一个个翻看着陈列在货架上的包的吊牌。男的说:“怎么这么贵?”女的依旧不停翻着吊牌说:“你不是说过生日礼物要什么都可以嘛。”梨花拿起中意的包照了照镜子,对店员说这个我要了。情侣的视线掠过梨花。这种时候,梨花还是感到心情愉悦。

    丈夫工作繁忙,都好几天没一起吃晚饭了,而拒绝与自己肌肤相亲已将近四年,到头来他们其实是一点一点缓慢地放弃了要孩子,实际上梨花不明白夫妻二人今后要以什么为目标生活下去。竟和对自己或许不是真心的年轻男孩上了床,或是拜访客户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因琐事被上司批评,这个月拿回了一笔一千万日元的新开户的定期存款,却没有获得应有的表扬,这些日常琐事的种种梨花全忘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特别的人,和那些琐事一概无关。她感受到的,就是那一类的愉悦。那愉悦类似于那天清晨的万能感,自己是被选中的人,想去哪儿就能去到哪儿,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是这种心情。

    梨花希望更尽情地享受这种愉悦,于是正文不加班的周末,邀他去了在杂志上看到的位于市中心的法国餐厅。梨花也想过他怕是又会说些败兴的话,不过比起这点,自己想去的心情更是如饥似渴。尽管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梨花想要沉浸在那种愉悦中的心情,竟如此如饥似渴。菜单上只有套餐,最便宜的也要15000日元。梨花点了中间价位的18000日元的套餐,又开了一瓶红酒。结账时超过了五万日元,这钱是梨花付的。“就那价格来说饭菜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啊。”正文在回去的电车上这么说道,但是梨花愉悦的心情并没有被这句话破坏。

    五月的连休,正文说“因为自己太忙,要补偿家人”,带梨花去了温泉旅行。梨花坦率地赞赏这地方真不错时,正文随即愉快地应道:“在这里能吃到比上回那顿法国大餐更像样的东西吧。”梨花终于理解了正文的话究竟是哪里令自己感觉不快。

    换言之,温泉旅行不是补偿,而是确认。就像梨花在居酒屋请过客后,他特意带自己去市中心的高级寿司店一样。他是要让梨花知道,无论工作内容、重要性还是经济实力,自己都远在梨花之上。

    梨花意识到这一点,险些哑然失笑。这种事明明没有必要特意告诉自己啊。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当直面让自己不快的症结时,梨花刹那间再也不会感到不快了。“是啊,真的呢。”她对正文的每一句话都笑着回应道。

    这次旅行中,正文也没碰梨花。梨花对此也并未感觉受伤。光太的手指抚摸过的触感还残留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以前每个月存下的剩余工资,梨花没多久就花得一干二净。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大问题。专用于公共事业费的账户里还有存款,而且梨花手里还有一张正文发工资的银行卡。只是用于存款的金额比以前少了,虽然梨花的生活渐渐奢侈起来,不过花销还控制在夫妻的收入范围内。

    自从那天之后,梨花和光太没再见过面。做早饭的时候,从一个客户家去另一个客户家的路上,泡在浴缸里时,梨花有时会隐约想起光太,有时也很想再见见他。但是梨花没有主动联系他。她顶多想,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但是到了夏天,光太却主动联系了自己,客气地问能不能见个面。梨花没有拒绝。她给自己找借口说不是自己主动约的他,并与对方约定了一个正文不在家的日子。

    光太约定见面的地方,是JR中央线高圆寺车站的检票口。从站台的台阶走下,梨花就看到光太站在检票口旁,仿佛年幼的孩子寻找父母般环顾四望。当目光捕捉到梨花后,他一如既往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梨花下完台阶穿过检票口,感觉自己正心跳加速。她忍不住对自己哑然失笑,都一把年纪了还怦然心动,但是完全止不住心跳。梨花刚说完“让你久等了”,光太就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高架桥下的小饭店鳞次栉比,呼呼冒烟的烧烤店和烤内脏店里聚满了年轻人。光太走进的小店,位于高架桥之外的小巷,店内空间狭窄,只有吧台;店外摆放了几张桌子。吧台座位全满了,梨花和光太生了。

    那两件事分别是正文的独自赴任,和客户之一名护玉江的变化。

    到了1997年,正文马上就接到了公司的内部指令,要他调动工作。这件事梨花是在青叶台的意大利餐厅听正文说的。难得受邀外出用餐,结果刚坐到餐桌前正文就说起了这件事。

    正文即将调往的,是以前就总去出差的上海,为期两年。公司定下来要在上海设立食品加工厂,正文被提拔为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助理。正文对梨花解释说,这次工作调动很大程度关系到自己今后在公司内的等级。项目的实际工作是4月启动,但为了前期准备,他3月初就想先去上海。正文先假设了梨花会跟着他赴任,那么他们不在期间房子要怎么处置,得尽早定下来,他一边吃着意大利面一边说。

    “什么怎么处置?”梨花费解地问道。

    “是出租还是卖掉。因为任期是两年,所以出租是上策,不过延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管怎样3月份前很难定下来吧,所以你在日本再多留一段时间吧。连休我尽量回来,那之前你能不能想办法处理一下。到了夏天能搬过去吧?”

    “我一定得跟着你搬过去吗?”梨花说。

    “上海已经是很繁华的大都市了。商场林立,而且卖日本食品的超市也很多。物价又便宜,不像想象的那么不方便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辞职。在上海我肯定不能马上就找到工作吧。”梨花说着看了看正文,知道他很惊讶。

    “你那工作,不就是打工吗?”正文诧异地问道。似乎确信自己说的话是那么理所当然、毋庸置疑。服务生来撤走了意大利面的盘子。梨花要点一瓶葡萄酒,让服务生拿来酒单。梨花点的是西施佳雅,她知道正文又一次惊诧不已。

    “同你的工作相比,我做的也许连‘工作’都称不上吧,不过我为了一直做下去还拿到了资格证,业绩也总是排在前几名。”梨花温和地笑着如此说道。但她真正想说的是,她不可能丢下还没还的250万就这样跑去上海。葡萄酒和主菜端了上来。服务生请正文品鉴,他拒绝道:“不,我不用。”定睛看着梨花晃动酒杯,再把液体含在嘴里。梨花保持笑容,注视着注入杯中的葡萄酒。

    “你一个人也喝不了一瓶吧?”不知为何正文扬扬自得地说道。

    “嗯,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好意思,这顿饭我来请吧。”梨花说。

    主菜端了上来,正文一言不发地吃着,梨花也默默吃着肉类料理,喝着葡萄酒。甜点端了上来。梨花没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你那份工作是意气用事也要继续是吧?你也当不上正式职员吧?”正文吃完甜点,挤出这句话。

    “对不起。”梨花只是低了下头。

    正文留下继续喝葡萄酒的梨花,一个人先回去了。梨花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葡萄酒,独自走向收银台。葡萄酒之外的费用正文都已经结算过了。这是讽刺、挖苦,还是小气,又或者度量大?对这个意味不明的行为,梨花不由哑然失笑。她朝车站走着,吐出白色的气息。抬头仰望夜空,星星比夏天看起来清晰分明,梨花试图在脑中勾勒出上海那个陌生的城市。但浮现在眼前的,不是那座貌似繁华的都市,而是一个笑容爽朗、肌肤光滑的男孩。

    正文几次试图说服梨花,但最后还是接受了独自赴任,3月初踏上了上海之旅。3月中旬梨花接到电话,说他的住处十分舒适惬意;而名护玉江托自己保管印章和存折,是在樱花初绽的时节。

百度搜索 纸之月 天涯 纸之月 天涯在线书库 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

章节目录

纸之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天涯在线书库只为原作者角田光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角田光代并收藏纸之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