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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睡莲种藕种在缸里已经半个月了,那藕除了没烂,和刚种下时没有半点差别。当初是一个老花友送我的种藕,由于给的多,我还分给了朋友几节。人家的都长了叶子,而我的依旧是睡着了一般。我不知缘故,可能是睡莲就喜欢睡吧。“老公,厨房的姜块儿长芽了,还能吃吗?”今天老婆下厨,因为我要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农历十月十三要到了,是我们满族的颁金节。是当年皇太极改“女真”为“满洲”的日子。所以这颁金节,对于我们满人来说,就是西方人的圣诞,汉人的春节。我们瓜尔佳氏全族都是驱魔人,每年回家过节,除了庆祝,更重要的是祭祀和交流。父亲还说,今年我们家的当家人,他的爷爷有大事要宣布。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迟到。
“一样吃,又不是土豆你怕什么?不过说来真是气人,这块破姜放在塑料袋子里,在厨房扔着。厨房死冷死冷的,还能长芽,我这种藕泡在温暖的泥里,我还加了营养液,怎么就不发个芽呢?”我越看那种藕越来气。
“东西和东西不一样,你看那山区的孩子,穷成什么样了一样爱学习,咱们城里的,六个大人围着转,不一样只知道玩?要我说,你这藕就是那不学习的孩子——没长心。”
“这不废话吗,藕本来就没长心。藕都是空心的好吧。对了,我明天早上走,估计得一个礼拜能回来,这一个礼拜要是有找我的,你先替我记着。要是有白活,直接推了吧。这种事不能等。”
我还在交代着妻子我走之后店里的安排,店门推开,门口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圆圆的小脸,带这个帽子,一件粉色的外套,看上去像一朵初绽的莲花。大眼睛滴溜溜的转,闪烁着一股机灵劲儿。
“师父好!师娘好!”她说。
这孩子是我的一个徒弟,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远房的妹妹。她是我从堂(即比堂亲更远一层,即此人的爷爷是我太爷爷的弟弟。即他与我父亲是同一曾祖)小叔的遗腹子。出生后不久妈妈也过世了。当时我爸去参加葬礼,就给带了回来。那年我就像她这么大。一开始我也叫她妹妹,但后来她七八岁的时候对爸爸教我的法术倍感兴趣,想学。可是我爸不收女徒弟,无奈只能拜我为师。原本平辈的哥哥也成了长一辈的师父。后来我挣了钱了,就给她单独租了房子,供她念书,管她生活。但是都仅限于人民币上的关心。因为我还没有孩子呢,也不会养孩子。小姑娘从小自力更生,除了自己生活,也自己学习。而且听说还是学校的优等生。小姑娘学法术也很快,她现在已经能达到我成年时的水平了。这孩子最烦人的就是问题太多,每次到我店里恨不得纸人纸马怎么扎都要学。这些玩意都是我在上家进的,我怎么知道如何做。可是小姑娘振振有词,她说既然摆在我店里,朝夕相处就应该研究会它。
“你收拾好了吗?今晚跟你师娘睡吧,明天跟我回老家。”我对她说。
“师父,师娘不回去吗?”她问。
“她不去,她不是萨满,也不是满族。”
“那将来你们的孩子能回去?师娘要是汉人的话,你们的孩子也不算纯正满族。”
“这个,应该,应该能吧?”我也有点犯嘀咕,因为我们家族一直以来都不让人和外族结婚(除了爷爷,因为奶奶的身份很特殊),到了我这一代,老祖宗才放开了政策,但是依旧不允许外族进入老宅内宅。在我这一辈人中我是为数不多的和外族结婚的人,赶巧我们几个“满汉一家亲”的兄弟目前都没孩子,所以真不好回答我徒弟的问题。不过,孝庄皇太后就是蒙古族,这么说来,大清的第三位皇上就已经不是纯满族了。嗨,管它呢,这都是当家人决定的事,和我无关。
“你这些问题都留着,回家问老祖宗去!你这一天天的,怎么什么都想知道啊!”
小姑娘一笑,说:“这叫求知欲,一个人没了求知欲还行?”说实在的,这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这个孩子的本事日后一定在我之上,我还没有告诉她,十五岁会使三十六式青罡剑诀的人,全族上下只她一人。
次日,我带着法器和徒弟开车回家。每年回乡我都抱怨父亲,为什么我们家的法器是一个管制刀具?除了用的时候帅一点,带出去极不方便。平时带出去干活,已经被警察扣了好几回了。我只有解释说我是一个仙侠剧剧组的道具师傅,才把我放了。这东西火车安检过不去,所以年年回乡只能自驾。一则我晕车,二则带着一个活的《十万个为什么》,这一路上,小徒弟恨不得找到一只蚊子都得问问蚊子什么学历,所以一路之上十分折磨。
我们家族老宅在沈阳法库县乡下,山水之间有一座百年老四合院,父亲的爷爷和奶奶一对百岁开外的老人住在这儿,孙男娣女们平时也都在全国各地从事着普通职业。毕竟我们是萨满不是老道,法术里没有点石成金这一项,一样得干活养家。我们不出手,你也看不出我们和常人有什么不同,没准平时给你家送餐的外卖小哥就是一个萨满呢。
一进院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于脸盲症的我来说每年都得在我爸的带领下重新认一遍。大家族,亲戚多,关系复杂,不能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那么简单。你看见几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没准和你平辈。三四岁满院子浇尿的没准儿是你长辈。我一般都是找一个肃静的角落嗑瓜子儿,一言不发。过年去过东北农村的都知道,每逢年节,就这东西多,管够,一麻袋的堆在那儿。嗑了皮儿也不用收拾,吐地上就行,有的是侄子、侄女的收拾。有的侄子比我都大。
爷爷过世了,我们家这一支,三代单传,严守计划生育国策。太爷爷的儿子、侄子的多。重孙子好几十个,我又不爱说话,太爷爷见我背着剑,还以为我是上门推销鹿茸的。
“太爷,是我。”
老爷子一百零七岁,看上去也就七十几的样子,拄着一根太行崖柏木大手杖。那也是他的法器。现在是全族的当家人。听我爷讲,他爸爸曾经在闾山和一群妖精大战七天七夜,出来的时候斩获一只麒麟兽。我们这一行神乎其神的故事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真假,只知道老爷子精神头比我都好。
“哦,是小六的孙子,我认得这口剑。”
爷爷行六,是太爷爷的小儿子,太爷叫他小六子。
“太爷,前些天我收了一个唐朝的无头鬼,我用心诀看到这剑上鹿角的来头,怎么一个道家的东西到了我们手里呢?”
“这是我爸干的,那年我跟我爸进山打猎,遇到一个唐朝时成精的鹿。马嵬驿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兵变,国师为保皇上,连人带鹿给杀了。这鹿跟着国师年头长了,有点灵气就成了精。而且据说这鹿精它爸有点来头,也是个得道真灵。当年正好被我爸见到。你高祖爷爷担心它害人,又不忍杀它,就把这只鹿封在自己的角里,做了这剑。我爸最喜欢他小孙子,就是你爷爷。临终之前连我都没给,直接给了小六。”
“太爷爷,那这青罡剑诀呢?这不是我们家家传的法术吗?应该比这把剑更早吧,师父能用青罡诀召出鹿来,那就意味着别人用的话,根据法器不同效果应该是不一样的呗?”我那小徒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你是……老爷子思考了片刻说:“你是我三弟的重孙女吧?小六堂弟的孙女。”
我是服了,差了四辈,又是堂系旁支。老爷子捋的叫一个明白。每年颁金节,全家上下父族母族妻族几百口人。老爷子全对的上号儿。加上亲上加亲的,人家也不糊涂。
“你爷爷我那小侄子小时候聪明,这点这小丫头倒是挺随根儿啊!”
“爸!时辰到了,该立索罗杆子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走进来和太爷爷说话。他是我太爷爷的大儿子。我叫他大爷爷。书面语叫大伯祖父。
说起这索罗杆子,那是我们满族人的传统。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大清皇宫,有满人住的地方,就得有这个东西。那是一根碗口粗细,上细下粗的木杆,五六丈高,顶上有一个木斗,露出木杆子尖来。木斗里放谷物。过节时重立一遍。顶上插猪喉骨,木斗里改放猪下水。这东西是祭祀用的,用来喂乌鸦,相传是老罕王努尔哈赤留下的习俗,传说乌鸦救过老罕王的命。不过在宋金女真时代,我们族人就有这样的传统了。我们满族的很多传统都要扯上老罕王,其实这些事儿很多都是女真时代的传统。
颁金节重立索罗杆子必须由家族的当家人,带领全族人一起完成,这是我们满族,也是我们萨满最重要的事了。
各位亲戚们也都放下手里的事,一律换上我们萨满的衣服。这衣服讲究颇多,说了你也不明白,再加上大木头面具,你可以想象《王者荣耀》里的角色就明白了。
几百号萨满,浩浩荡荡各提了法器在院子里集合,有拿着刀枪棍棒的,书本报纸的,牵着狗,架着鹰,托着王八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这年月,法器也与时俱进,不一定就得是拂尘、葫芦、桃木剑。我身后不知谁家的小儿子,手里就是一个变形金刚。
太爷爷每年这个时候都说满语,我记得小时和爷爷、爸爸学过几句,勉强能听懂一些词汇。不过这玩意儿不用听懂,跟老道做法时叫的“天灵灵,地灵灵”差不多。我只需要跟着我爸,跪下磕头就行。
按常理,每年重立索罗杆子都得上山伐木,换个新的。不是放倒了再竖起来那么简单。有点类似汉族人的贴福字,贴春联。不是把去年的福字揭下来,再粘回去。但是现在上山伐木犯法。而且他爷爷说过,这根杆子是他爸爸当年在山上伐的最大,最高,最直的一根白桦。有祖先灵力保佑,不必换。
我明白,就是你老头岁数大了,砍不动了吧。
不过我还真打脸了。五六丈高的杆子,小水桶粗细,顶上还有木斗,十来斤的下水。卡了猪喉骨之后要竖起来。竖长杆不能算杆有多沉,因为杠杆原理的支点不在杆尾处,而竖起它来,又必须在杆尾发力。支点不对的话,竖起它来,比抬起实际重量的重物还费劲。这是初中的物理知识,我就不过多解释原理了。只见老太爷喝退了来帮忙的儿孙。放下崖柏木大手杖,单膝跪下念咒。只听得一声尖啸,打后院石塔尖上,蹿下一只白猴来。
我听爷爷讲过,这猴比他岁数都大,是他的爷爷养的,和太爷爷平辈。平时就住在后院石塔上。也不是个凡物,后院石塔是我们家族重地,里面镇着所有驱魔人的驱魔术、咒语、姓名、法器和破解之法。一旦被妖邪得知,全族尽死,这白猴就是守塔的护卫。
“来!咱哥们儿把它竖起来!”太爷爷对白猴说。
白猴叫了一声,双手扒住大木杆子,太爷爷单手扣住索罗杆,一运气,脚下生根,六丈高大木杆子,生生立了起来,卡在石槽里。
全族上下几百口,没有不服的。收鬼童,收刑监司,我有剑诀、心诀。看起来神极了,跟太爷爷一比,我真是个孙子。哦,我连孙子都不算,我爸才是他孙子。
“老太爷这招叫啥?”小姑娘问我。
“一会你问他去,立杆子时别说话。”
话说杆子刚立好,那白猴突然冲太爷爷龇牙,太爷爷退了一步,双臂用力,身子一晃,自后脊生出一团白光将自己罩住,青罡剑诀的护体之法,这一招,我也会。
那白猴呼哨着,三步两步窜上杆顶,一把将套好的猪喉骨丢下来,抓木斗里的猪肝、猪肚儿吃。
“畜生下来!那是敬神的!”太爷爷一声断喝,后山群鸟吓得扑啦啦地飞了半边天,我这耳朵震得发麻。
“爸?怎么回事?”大爷爷问。
“附体了,看来鬼王还是来了。”太爷说。
鬼王是谁?我听父祖讲过,当年取这根杆子时,祖宗不知如何得罪了山中鬼王,鬼王索了祖宗的命。也就是太爷爷的爸爸。之后,这鬼王放了话,百年之后,杀我全族。这就是今年家族聚会的大事。往年在外地有事的,上学的,做买卖走不开的人可以不回来。但今年,连我这快中考的小徒弟,上幼儿园的小侄子都来了。这是我们瓜尔佳氏的一个大劫。
太爷踏步上前,双手抓住杆子运气,白光化作一道白练,口中念念有词。白练盘绕而上,快击中白猴的时候,猴子又一声叫,黑烟从顶门喷出,罩住全身。白练停在木斗下方,任太爷如何运气,也上不去。
青罡剑诀游龙附柱。我爷爷都练不会的绝技。据说炼成,发真气凝白练。可击落九天飞鸢。但是这猴子裹在黑烟之中,淡定自如,毫不畏惧。
“助阵!”大爷爷身为长房长子,一声令下,一院子几百号萨满一同掐诀念咒,连小侄子都祭出了变形金刚。一时间,一个个霞光万道,闪闪烁烁。召出的东西也千奇百怪,那场面只有在网游团队副本里能看的见。有警察经过都不敢进来问。
耍龙的,耍蛇的,召虎的,召狗的,喷白光的,喷绿火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往猴身上打。那猴子视而不见,吃光了木斗里的下水,满嘴满脸的猪血。
“别费劲了。”猴说话了。
“收!听他说什么。”太爷爷说。
“我是这山中鬼王,当年你们祖宗得罪了我,今天是我的百年忌辰,你们的死期到了!”
“你想怎么打?”太爷爷问。
“我的真身被你爸废了,无法和你们打,百年之内我陪养了个徒弟,我就让他来替我吧。”
白猴话音一落,听得后院响动,众人望向后院石塔,石塔顶石缝里有一株榆树,说是早年间落下的一粒树籽儿,如今手腕子粗,一米来长。虽说百年的树才这么大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别忘了,塔顶石缝才有多少土啊。那棵树枝干倒悬,蜿蜒向下,十分漂亮,如一株岭南派盆景。由于那树长得高又好看,自然没人动它。之间那树枝干无风自动,哗啦啦从石缝里出来,顺塔檐落地。
“徒儿拜见师尊。”那树竟能开口,向白猴行礼。
“我挑一个你的族人,如能胜我徒儿,我自退去,如不能,我必血洗你瓜尔佳全族。”白猴说。
“挑吧!”妖怪倒也不过分,一对一公平合理。太爷爷也无法反驳。
“第四排拿鹿角剑的人出来!”
“我去!为什么是我!”我大叫。
“刚才只有你没有出力助阵,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我被拆穿了,全族人的目光能杀死我。
“今夜子时,院中一对一对决,你可应战?”
“我……”我知道我打不过这棵榆树。他的师父将神儿附在猴身上,全族聚力都斗不过,我怎么回事这样的妖精培养出来的徒弟的对手?而且更可怕的是,这棵榆树长在后院石塔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石塔中所有的咒语,招式及解法他全会。
“逆子!还不应战?你要我们家族丢人吗?”我爸怒了。
“这……爸……我这两招……”我还想拒绝,爸爸上前对那白猴说:“子时一战,不必多言!”
得嘞!早知道在家好好研究研究不开花的荷花多好,我真是闲的,闲出尿来。
“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是有什么深意吗?”小姑娘大眼睛布灵布灵的望着我,十分可爱,十分烦人。
“我就是单纯的懒,觉得那么多人出招不差我一个。”
“小子,随我进来,其他人回房。”太爷爷要和我单独谈谈。
进了屋子,我便跪下了:“太爷饶命!”
“起来,你做得对。”
“嗯?太爷,你是给气糊涂了吧?”
“刚才鬼王诱我全家人出手,目的就是看看每个人功力。我看破了他的心态本不想让你们助阵,可是你大爷爷心急,他是好心,我也不想怪他。但你未出手,这棵榆树精便不了解你的法术,你都会什么?”
“剑诀,心诀。”
“心诀没用,那不是用来打斗的。剑诀练到什么程度?”
“能召白鹿。”
“这是最基础的了,成年的瓜尔佳氏萨满都能借着法器召出点什么,还有别的吗?”
“没了。”
太爷爷的假牙没给气化了。“你真是丢了我们家大人了,这样吧,你晚上凑合着打吧,出窍会吧?实在不行你就出窍,别死就行,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哦。”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我也不觉得丢人。这有啥丢人的,这棵榆树精,就是老头你去打都打不过,何况我一个重孙子呢。我没本事我自豪。“太爷爷,这鬼王什么来路啊?”
“这鬼王是个什么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爸上山伐索罗杆,回来的时候就被鬼王附了身。鬼王借着我爸的身子说,我爸伤了他的身子,断了他的修行。说完人就死了。这么多年,我用问道心诀问了无数遍,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我怀疑是我爸上山砍树的时候,伤了树上的什么鸟,树洞里的什么兽,但是不论什么鸟兽得有几千年的修行才能让我这问道心诀都问不出来?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没有更换索罗杆子的原因。敌暗我明,惹不起了。而且他这个徒弟,长在石塔上,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树呢,几十年了也没动过。这回完了。那塔里有什么你也知道,这榆树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打不过,所以你打不赢也不怪你了。”
“世上有这样的奇事?一个大鬼在咱家待了几十年,几百个萨满愣是找不到?还让人家徒弟进了石塔?太爷你放心,重孙子我今天就是死了,也砍它几根树枝下来,振我瓜尔佳氏威风。”
我从屋里出来,小姑娘上来问我:“大哥,太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大哥?师父都不叫了?”
“我……”小姑娘低着头说:“我嫌丢人,另外按辈分来说,你就是我平辈嘛。”
“滚!太爷教了我一套口诀,可降百鬼,你别想学了。”
“什么口诀?什么口诀?”她追问。
“九九纯阳大乘法口诀。”
“这口诀不用太爷爷,数学老师也会。”
我们师徒正在闲扯,忽听得院中喊叫。
“老祖!老祖!不好了!”
二大爷家的三儿子出去上厕所,突然大叫,众人到院中一看,石塔上的榆树不见了,已然长在院子正中。虽只有一米多高,但是根盘粗壮,小指甲大小锯齿边的树叶亮绿闪光。一道斜出的枝干上扎着白猴。猴子已经不动了,血顺着嘴淌。守塔百年的老猴被他杀了。
这树虽然是妖,但是本壳是树。世间植物修行也可成妖,虽不及兽类有灵性,但是植物命长,水土气候合适,落地生根,常年不死,这使得植物修行的妖精往往比鸟兽一类更有道行。不过世间动植物修行,不能得道,千年万年也难脱本壳。不脱本壳,即使法力再高也受到本壳限制。说白了,一只鸡精修行一万年也不能游泳。一只鱼精道行再深也不能长久上岸。这就是《西游记》里通天河老鼋为什么要唐僧帮他询问佛祖何时能脱本壳的原因。老鼋长生不死,能在满是弱水的通天河里游走,但永远只是个王八。这棵榆树精本壳是一棵石缝里的树,所以他即使法力再高,也该具有石缝中树木的本性,也就是枝干枯瘦。但是这棵树反常。我用问道心诀问不出鬼王,但眼前榆树就站在你面前,问一问还是有效的。我念咒看了看。难怪这树长在如此贫瘠的地方,却能枝繁叶茂。原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都有各种小妖来给他送饭。对于妖来说饭就是人兽精血,对于树来说吃饭的方式就是浇灌。夏天天热有小妖帮助呼风,冬天天冷有小妖帮助覆雪。几十年来日日如此。这些伺候他的小妖都是鬼王的手下,鬼王用尽全力培养这个徒弟,要他心无旁骛的在这里修行。这树像极了一个吃喝不愁,娇生惯养的富二代。
太爷爷见了猴尸,昏了过去,家人将老人家抬下去休息,我上前一步。
“各位,都请回吧!我姓瓜尔佳,不能对不起我萨满的血统,今天,我尽力砍了这树,为白猴报仇,为家族振振声威!爸,儿子要是死在这了,回头发丧时,一应之物店里全有,还省了钱了。”
众人含泪回房,打开窗子观望,小姑娘没走,坐在一旁石阶上陪我。
一向玩世不恭的我第一次抹了一把眼泪,缓缓抽出剑来说:“树妖!出招吧!”
那树伸出一条枝杈来,捋下猴尸,上前一步说:“你先。”
也别玩虚的了,对方什么重量级我明白,直接放大招吧,我就像当初斗鬼童一样,咬破刚长好的舌头,喷出血来,吐到剑脊上。然后是扎马念诀,一声鹿鸣,白光母鹿,不对,是白光阉鹿被我召唤出来。
“树妖,你可认得此术啊?”我于白鹿影中问到。
“我怎么会认得?看招!”树精着实厉害,不运气,不发功,没有什么光,什么烟,什么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也省的我用什么形容词去描写,也省的您想象不出来。只见他根如脚,枝如臂,拧动着向我走来。这才是高手,你看那打架之前乱叫唤,摆POSS的,都是花拳绣腿,三脚猫的功夫。
你就是齐天大圣,我也认了。我上前一步,一剑削他树杈,本已经做好了被巨大力道震退的准备,但只听得咔嚓一声,树枝断了,血流出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做到的?”我自言自语,不敢相信。
树妖像是极痛的样子,满院子打滚,乱叫,树叶落了一地。
“我说树哥,你是没准备好吗?你长在石塔上,这一招青罡剑诀怎么防你应该知道啊?”
那棵树边打滚边带着哭腔说:“我为什么应该会?我又不姓瓜尔佳,又没人教我?”
“这不用教啊,典籍都在塔里,你自己学就行了。”
“我学他干啥?我一日三餐有吃有喝的我学他干啥?学也有吃有喝,不学也有吃有喝,我学他干啥?你上学的时候爱学习啊?我费那个死劲?妈的!别砍了啊!疼!”
“你就不好奇嘛?”
“好奇当饭吃吗?”
啊!我懂了!这棵树虽说长在塔顶上,但是典籍一页没看,这种妖精,都对不起自己长的眼睛。真是一星半点的求知欲都没有,
活该咱爷们儿今天露脸啊!
本来可以一剑结果了他,但是为了显摆一下,一套剑诀六六三十六式让我用了个遍。我知道,在我砍他第二剑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作为一个妖精,对降妖术没有兴趣,还配做一个妖精吗?
“师父!威武!”小姑娘起立鼓掌。
小丫头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木头爆响,面前索罗杆子的木斗一下子裂了,从半空中掉下来。接着木杆子像一只麻花,从内而外一股神力让它拧了起来。
“师父小心!”我被一道白练缠住,拉退几步,定睛一看,我太爷爷的绝招游龙附柱,而发功者,是我徒弟。
“你会这招?我都不会?”我大惊。
“试试而已,太爷爷念咒时,我根据他嘴型学的。嘻嘻。”小姑娘挤眼一笑。
“你这求知欲也太强了吧?”
“作为一个驱魔人,对降妖法术不感兴趣,还配作驱魔人吗?”
大索罗杆已然爆裂,溅了一地的木屑。
我爸来了。
“爸,怎么回事?”
“是鬼王。”
“鬼王在那?”
“死了。”
“鬼王是什么啊?我怎么没看到?”
“我用问道心诀看了,这索罗杆子开始异动的时候我的心诀就奏效了。原来这鬼王就是这索罗杆子。”
“难怪我们发现不了。”
“是啊,这是一棵在深山里修炼的树精。未脱本壳便被我的太爷爷砍了,身子伤了,树皮扒了,所以无法继续修行了。索罗杆是我们满族神物,萨满法师不可以用问道心诀问索罗杆,就如同僧侣不能亵渎佛像是一样的。谁能想到这年年祭拜的索罗杆会是妖精呢。”
“那这妖精为啥把自己拧死了?”
“徒弟不争气,气的。他是个木头自杀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把自己拧死。小子,你露脸了!”
“看来这鬼王是一个挺有脾气的老师啊,幸好你儿媳妇不这样。”
“你这徒弟了不得啊,游龙附柱都学会了,小丫头,你说说你怎么会的?”我爸摸摸小姑娘的头说。
“求知欲强呗!我看到什么不懂的就想学!”小孩子的声音天真,但却是醒世恒言,值得满院子几百号人学习。
“什么?那么厉害一个鬼王,就气死了?”老婆听了我的讲述,觉得这次降妖真的太狗血了。
“这你应该理解啊,你每次下了班,遇到那不学习的孩子,不也是气的张牙舞爪的?”我一回家,便匆匆去看我那荷花。
这完蛋的东西,还在睡。
“是啊,现在的孩子,和这榆树精一样,书摆在眼前也不看一眼。遇到不认识的生字,宁可跳过,或者编造一个读音也不查字典。他们对于不懂的东西,一丝一毫也不感兴趣。”
“诶?那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每次都喜欢在降妖之后和妻子讨论。因为我降妖,和她育人其实是一码事。妖就像不听话的问题学生,问题学生就像需要降服的妖精鬼怪。
“那你说榆树为什么这样?学也有吃有穿,不学也一样。他们体会不到学习是为了将来,而不是为了眼前。他们体会不到学习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人。人和人不一样,求知欲强的孩子有出息,你那徒弟,就了不起。”
妻子走向阳台,拿了一个小盆景给我,那东西长得像黄荆,大大的瘤根十分古朴。
“好看吗?”
“什么东西?我这玩盆景的人怎么都没看出来?”
“是那块姜啊,我给种上了。”
我把玩着紫砂盆里的姜块儿。这就像那个来自山区的孩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后,过上了西装革履的生活。我作为见过他少年时样子的人,都不敢认现在的他。而那种藕,就像是那不学无术的庸人,几十岁后还认得出,不是保养得好,是因为谈吐还是那个死样。人和人不一样,物和物不一样。想生长的,环境再恶劣也会生长,不想生长的环境再优越也没用。想学习的再苦也会学习,不想学习的打死都不学。虽然人不会永远是学生,自然不必一生学习,但人应该一生向往知识。只有渴求生长的植物才值得人欣赏,只有渴求知识的人才值得尊重。
才能成功。
求知,不是为了吃穿,当是人之本性,如这块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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