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议撤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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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皇上年幼,为了保住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应诸臣工坚请,我方挂了这帘子临朝听政……如今皇上年岁也不小了,我寻思着过阵子便将这帘子撤了。”因心里装着事,那尔苏辗转反侧翻了大半夜的烧饼。刚蒙眬睡去,只听屋角自鸣钟又是沙沙一阵响,无比响亮地连敲了五声,紧接着下人们在院子里穿梭往来的脚步声、窃窃私语声便不时传了进来。那尔苏长吁了口气,已是双眸炯炯,见福晋美芸已披衣偏身坐在床沿,便道:“这么早便起来了?”
“你睡不安,我怎睡得安?”美芸粉面桃腮,如月明眸满怀深情地望着那尔苏,一袭轻红罗衫更衬得她肤若莹玉。见他已经醒了,遂趿鞋为他斟了一杯茶兑温了端来,笑道,“你漱一漱,好歹再歇会儿,便是睡不着,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都这般光景了,能睡得着吗?”那尔苏漱了漱口,望眼娇滴滴的妻子,心里头不觉一股热浪袭来,遂一手拉过美芸,在她温润绵软的腹部轻轻摩挲着。
美芸一张嫩脸涨得通红,微啐了口,说道:“你——都这般光景了,叫丫头们撞见了什么看相呀。”那尔苏见她娇媚羞涩,越发撩得上火,一把拉她进了被窝。美芸嘴里还欲言语,只已被他搓弄得眉低眼垂浑身软瘫,遂又是如此这般一番。事毕,那尔苏只觉身子虚软无力,遂拥着美芸闭目养神,不想却睡了过去,待复醒来看表时,却已是辰末巳初时分,忙穿衣整冠,出门望天时,却是阴沉沉一派山雨欲来的景象。见管事正自指挥着一帮下人打扫院落,那尔苏遂问道:“老爷可曾回来?”
管事闻听忙快步上前,打千儿请安道:“回大少爷,老爷还没下朝呢。”
往前厅与母亲请了安,那尔苏只觉心中没来由积郁得发胀,吐不出按不下堵得难受,遂与弟弟博迪苏一道牵马出府,泼风价直出永定门,大大兜了个圈子,寻思着打马回府之时,远远便听丝竹清幽,一女子声气随风飘了过来。
循声前行,却发现一座酒肆。抬眼看时,但见匾上端正写着“太白仙居”四字。博迪苏不禁道:“好字!”
“字是不坏,但也算不得上乘之作。”博迪苏闻得声音,转脸看时,却见一二十左右青年,面如冠玉,目似点漆,兀自微笑望着自己。
“不知这位仁兄——”
“嗬,这可真巧了。”博迪苏话未落地,只见从那青年背后闪出一人来,却正是大刀王五。王五“哈哈”笑了两声,挥拳轻捅了那尔苏两下,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义弟,上谭下嗣同,字复生,号壮飞。哦,复生,这二位便是昨日我向你提起的伯王爷的公子那尔苏和博迪苏,北京城没人不知道的。”
“二位公子大名早听五哥提及,”谭嗣同拱手道,“今日一见真可谓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谭兄客气了。”
这时间,跑堂的已跑了过来,打千儿笑道:“哟,几位爷来了,快里边请。不知几位爷用些什么?”说着话引四人进得店来。因见楼下嘈杂得厉害,谭嗣同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些,我们上楼去。”跑堂的一怔,眼见四人抬脚便欲上楼,忙三步并两步上前赔笑道:“各位爷,请包涵着些。李公子今儿在楼上,怕人打扰,吩咐──”话未说完,王五已冷笑道:“他喝他的酒,我们吃我们的菜,谁又碍着谁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银饼扔了过去。跑堂的还待说些什么,因见着王五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不觉闭上了嘴。
四人随着跑堂的上楼来,只见屏风相隔,南边尚自空着间雅座,遂径自坐了。不大工夫,酒菜上来。因见众人坐了,那尔苏把壶斟酒,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一点不假。我今儿能和谭公子同席吃酒,实在缘分不浅。来,便为这缘分满饮此杯。”说罢径自仰脸一饮而尽。
“你们整日闷在府里读那破八股,哪晓得这些旁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赶明儿跟我出去转转,保准让你们大开眼界。”王五放下酒杯,抬手抹了把嘴,复夹了些豆筋慢慢嚼着,笑道,“哦,对了。你们兄弟这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怎的今儿有空出来?”
“这鬼天气,昨儿还好好的,现如今却是乌云压境,直叫人心堵得难受。”那尔苏吁了口气,说道,“出来散散心。”
王五剑眉微皱:“可是和约之事不如意?”
“阿玛早起上朝,现如今还没回转呢。”不待那尔苏回话,一侧博迪苏两眼闪着希望之光,面带笑容道,“不过想来老佛爷和皇上是断不会准此和约的,一准会让李中堂与那法贼再行磋商。”
“皇上许是不会应允,只老佛爷那怕是……怕是不可能的。”谭嗣同似乎不忍打碎博迪苏心中那美好的幻景,犹豫了一下方道。
“此话怎讲?”
“打咸丰朝英法联军打进京城,老佛爷的胆便让那些洋毛子吓破了——”
那尔苏举杯正欲饮酒,闻听此言警惕地环视了眼周遭,方低声道:“此处不同府邸,人多嘴杂,谭兄切不可高声议论,免得——”
“这有什么?无论走到哪,我都是这个话。”谭嗣同浓眉微扬,冷笑两声道,“二位不妨想想,打老佛爷掌权以来,咱大清朝与那些洋毛子签了多少条约,可有哪个条约哪个条款与咱有利?便拿这次来说,老佛爷若欲扬我国威,为何偏偏在一派大好形势下传旨停战议和,这不明摆着吗?依我看老佛爷如若真如你们所想,传谕李中堂再行磋商,亦只不过堵人嘴过形式罢了。”
“嗯,复生说得在理。”王五点了点头,道,“老佛爷若有那份心思,咱大清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
博迪苏低头沉思片刻,抬眼望着谭嗣同道:“依谭兄之见,该如何是好?”
“要改变眼下这般局面,只在一个字:变!”谭嗣同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窗外,侃侃说道,“ href='1306/im'>《易经》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还是这个理儿。唯有改变眼下种种弊端,我大清朝方有中兴之可能。”
博迪苏轻轻点了点头,只却又眉头微皱道:“谭兄所言甚是有理。只依着老佛爷那脾性,这可能吗?”
“这有甚愁的?”王五兀自嚼着菜,闻听“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望着博迪苏笑道,“我看你呐,满脑子都让那些破书给塞满了。皇上眼下多大了?待皇上亲政,老佛爷撤帘,岂不一切都结了?”
“若到那时皇上依旧维持这般局面,又该如何?”那尔苏插话道。
“前途如何岂是你我现在所能料想得到的?眼下只有静观其变了。不过,皇上究竟是爱新觉罗氏子孙,想来不会甘心便这般下去的。来,吃酒吃酒。”说罢,谭嗣同举杯径自饮了。当下四人高坐酒楼听乐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只此时,那乐声却止住了,一阵男子声气传了过来:
“嗬,没看出来这小妞不但人长得水灵,曲子还唱得不错。来,上前来,让爷我好好瞧瞧。”
“这等千人骑万人压的破烂货爷您也瞧得上眼,岂不太……太那个了吗?俺师傅昨日里弄的那妞儿那才叫好呢!”
“阿兄,是吗?”
“这——那妞儿倒也说得过去。李兄回头若是看得上,我给您送府里?”
“好,咱这可就一言为定了。到时你若舍不得,那我可——”
“一定一定。”
“无耻!”听得那般言语,谭嗣同一张俊脸顿时青一阵紫一阵,不无愤慨地说道,“如今时局日艰,可这些人却沉溺于酒色之中,真真可耻、可恼、可恨!”那尔苏几杯酒下肚,略显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见谭嗣同那般神态,摇头笑道:“如今这般情景京城里比比皆是,谭兄又何必伤感?”谭嗣同嘴唇翕动着正想说些什么,屏风一动,一个长随打扮的人进来,横着眉下死眼盯了四人一阵子方冷冷问道:“方才是哪位在说咱家爷的坏话?”
谭嗣同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酒杯,微睨了一眼来人,冷冷道:“怎么?我说错了吗?”那长随被他冷峻的神气所慑,又见王五膀阔腰圆怒目而视,倒有点不知所措了。正在发怔,便听有人大声道:“错没错爷我说了算!”接着一男子脚步橐橐踱了进来。看那人时,四方脸上两撇倒扫帚眉分得很开,厚厚的嘴唇,两角向下垂着,一脸旁若无人的骄横气。却正是李莲英的大公子、二品花翎守备李成武。
“哟,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原来是贝勒爷您呀,真是失敬失敬。”李成武环视了眼周匝,干咳两声冷笑道,“这两位仁兄想必有些来头吧?”
“这位便是那源顺镖局的王五,那一位——”阿敏阿这时间亦走了进来,望眼王五冷哼一声说道。
“在下姓谭名嗣同,区区一介书生。”
“方才想必是阁下厚语抬爱吧。”李成武乜斜着眼盯着谭嗣同。
“正是在下。怎样?”
“怎样?到地方你就知道怎样了!”李成武下死眼盯着谭嗣同,恶狠狠道,“来呀,将这厮与我绑了送顺天府衙!”
“是!”
“慢着。”这时间,那尔苏站了起来,说道,“李大人大人大量,何必为此区区小事大动干戈?我这位朋友多吃了些酒,言语冒犯之处,还请看我薄面多多包涵着些。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成武虽说有李莲英撑腰,然伯彦讷谟祜身兼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九门提督等数十个职务,位高权重,京城中人背地里皆以“伯半朝”称之,是以那尔苏的面子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不给的。只就如此收场,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宰相肚里能撑船。难不成李大人连这点肚量也没有吗?”
“这……只是……”
“好了,我这与你赔个不是如何?”那尔苏说着拱了拱抽空睡回笼觉,听得传唤忙火烧屁股般奔来,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足足忙活了顿饭工夫,方道:“万岁爷不必担心,醇王爷只不过是身子虚弱,加之急火攻心,过会儿便会没事的。”
“皇上——”奕譞半晌方睁开眼睛,见光绪众人俯身看着自己,使劲动弹了一下,勉强笑道,“奴才惊了圣驾,实在……实在是……”光绪容色惨淡,眼中已是泪花闪烁,哽咽道:“不要说了,都怪朕。王福,你和李玉和一道送醇王爷回府去吧。”说着,泪水已掉线风筝般滚落了下来。
回到养心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越想越觉万绪纷杂,无以自解,光绪犹豫下起身出了殿:“小寇子!”
“寇公公方才出去了,万岁爷有什么事?”一个宫女疾步上前,欠身答道。光绪没有言语,沉吟片刻,抬脚下阶径自奔了御花园。
初春时节,花神用她特有的手段,将御花园装饰得嫣红柔绿。信步其间,光绪直觉得心旷神怡,好不惬意。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咯咯的笑声,光绪皱了皱眉,循声而去,待至跟前,却原来是师傅翁同龢和两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自进入御园嬉闹?!”
“嗯──”翁同龢背对着光绪,闻声懵懂了阵,忙转身跪倒在地,道,“臣翁同龢不知圣上驾到,失仪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哟,原来是翁师傅呀。朕说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闯御园?”光绪故意绷着面孔冷哼一声。
“臣──”
“哈哈哈……”望着翁同龢满脸惶恐的神色,光绪忍不住笑出了声,“师傅快快起来,朕与你说笑来着。对了,这都谁家女子?”说着,光绪移眼细观二女子:大的口如樱桃,腮似桃花,俊秀的面庞上嵌着一对甜甜的酒窝。那小的也长得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的,身穿红色牡丹花上衣,腰扎粉红色的凤尾裙,但最使人动心的,还不在她这出尘脱俗、美逾天仙的容貌,而是她那一种内在的气质:娇憨天真,毫无一点心机;纯洁善良,宛若瑶池仙女。
“回皇上,此二女皆为侍郎长叙之女。”翁同龢起身道,“因听着御园风景瑰丽,故求臣带她们进来瞅瞅,不想扰了皇上雅兴,还请皇上恕罪。”说着话,翁同龢向着兀自呆立一旁的姐妹俩一努嘴。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长叙,已故陕甘总督裕泰之子。光绪三年官至侍郎。光绪六年与山西藩司何葆亨结成儿女亲家,可好日子偏定在十一月十三日(圣祖仁皇帝宾天之日),此日国忌,连作乐也不准,更何况这等事?当下御史邓承修便上折弹劾,遂被罢官,此后一直郁郁不得志,直至前阵子慈禧太后五旬万寿时,方蒙恩开复原职。光绪听罢,脑海中兀自搜索了阵,方点头道:“朕想起来了,便是那个在圣祖爷宾天之日给儿子办喜事的长叙吧。”
“是。”
“阿玛一时疏忽,错选了日子,难不成万岁爷便将这帽子永远扣在他头上吗?”那年纪小的女子听得光绪言语,樱桃小嘴立时撅了起来,不快道,“<cite></cite>再说……再说阿玛为这事也受过了呀。”
“放肆!”不待光绪言语,翁同龢已断喝一声,厉声斥道,“没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对谁说话?”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你──”
“师傅不必责怪她了。没看出一向迂讷的长叙竟会养出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有骨气,有胆魄!”光绪又看了眼那女子,眼中满是赞赏神色,“这点朕便不如她。”
那女子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微微笑了笑。她本就天生丽质,笑将起来更有如百合初放,端的是国色天香。光绪目光动处,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良晌,方发觉自己失态,轻咳两声掩饰道:“好了,你姐妹二人别处转转,朕这尚有话要与师傅说。”
“哎。”二女轻应一声,起身又道了个万福方轻移莲步而去。
若得此女长相厮守,也不枉来世一遭了。光绪寻思着仰天长吁了口气,定神道:“方才老佛爷提出撤帘一事,不想众臣工皆云不可,不知师傅怎生想法?”“臣方才也细细寻思了这事。”翁同龢拈须沉吟道,“依臣看来,此时确不宜撤帘。”
“什么?你也这般看法?”光绪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睁得铜铃般大,道,“你不也希望朕早日执掌朝柄,一改眼下这等局面吗?”
“臣是如此想着。不过,以皇上目下之阅历,似仍无独立处置政务之能力。此时撤帘归政,万一有甚曲折,诸臣工一奏请,老佛爷还不是——与其如此,皇上倒不如再挨个把年头,多长些见识,到时名正言顺,别人也没甚可说的。”翁同龢说着顿了一下,接着道,“话说回来,目下朝中多是老佛爷的人,皇上年幼,能支得动他们吗?”
“支不动便罢了他!”
“这非治世之良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的。”翁同龢苦笑了下,“罢一两个可以,总不成将他们都罢了吧?如此朝里朝外一大摊子事,谁去处置?”
“师傅所言也有理。只……只看着祖宗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社稷日渐衰微,朕这心里急呀。”光绪无奈地摇了摇头,喟然道,“你晓得吗?方才老佛爷又想重修清漪园呢,这一动少说也得数百上千万两银子!如果将这些银子用在正处,又能办多少实事呀。”
“皇上如何作答?”翁同龢皱了皱眉。
“气氛不对,朕什么也没说。”
“没说什么便好。”翁同龢点了点头,道,“依臣意思,眼下老佛爷想做什么便由她去。皇上呢,最好是金口紧闭。”
“你让朕睁一眼闭一眼?”
“正是。说也是徒劳,倒不如不说,免得惹老佛爷不快。皇上眼下只将心思用在熟谙政务上便是了。”
光绪仰脸望天久久没有说话,良晌方道:“师傅所言不无道理。只恐依着朕这性子,怕很难做到。”“那便请皇上勉为其难吧。”翁同龢两眼闪着坚定的目光,侃侃道,“唯有如此,皇上亲政方可少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唯有如此,我大清重现昔日辉煌方为时不远!”
“好,朕答应你,勉为其难吧。”说话间,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移眼望时,却是王福并着一帮侍从抬着明黄软轿而来。瞅着光绪,王福紧赶了几步,打千儿道:“万岁爷,该给老佛爷请安了。”
“嗯?”光绪伸手掏出金表,这方发现已近午时,点头道,“嗯。醇王爷好些了吗?”
“回万岁爷,七爷已较先时好多了。”王福面露喜色,道,“因恐又有闪失,奴才便自作主张,让李太医在那边多待阵子,请万岁爷责罚。”
“贫嘴。”光绪嗔怒了句,向着王福道,“你待会儿代朕再去看看,告诉李玉和,药拣好的用,若还需什么,差人捎个话进来。对了,让你七爷只管安心养病,不要再挂着朝里这点子事了。”
“嗻。”
“起驾。”
“嗻。”
斜倚轿内,回想先时翁同龢言语,光绪似觉内心稍稍舒畅了些。及至慈宁宫,不待王福搀扶便径自呵腰而出,方欲抬脚进宫,却见耳门处一人行色匆匆,瞅背影竟似寇连材,光绪不由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唤住,只听宫内金自鸣钟连撞了一十二下,忙跨步进宫,招手叫过一个太监问道:“老佛爷歇晌了没?”那小太监忙自打了千儿:“回万岁爷,方才老佛爷还与人说着话的。”光绪没再说什么,绕过正殿,行至西厢房,侧耳细听,只鸦没鹊静,犹豫片刻终蹑手蹑脚进来,却见崔玉贵等一帮太监宫女垂手肃立一旁,慈禧太后斜躺炕上,兀自把玩着她那些鼻烟壶。
“儿臣给亲爸爸请安。”
“嗯。”慈禧太后没有停手,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冷冷道,“今儿上朝前可曾读过书?”光绪眼前不由得闪过寇连材的影子,咬牙沉思片刻,道:“不曾。”
“那都做什么来着?”
“早起醇王爷进来,儿臣吩咐与他做了些吃食。后来又见了冯子材,想着那边总需个得力的人守着,亲爸爸方可少劳累些,故儿臣与醇王爷议着让他督办钦、廉防务,并会办广西军务。”
“嗯。”慈禧太后说着放下手中的鼻烟壶,抬眼瞅着光绪缓缓道,“你能替我想着,也算不错的了。”“亲爸爸为儿臣呕心沥血,儿臣怎敢——”不待他话音落地,慈禧太后摆手止住,道:“知道便好。我老了,应付这些费脑子的事已有些吃力,过个把年头自会将位子让与你,不要整日价背地里嘀咕,传扬出去外人怎生看待咱母子?”
“儿臣——”光绪还待辩白,猛然想起翁同龢言语,遂低声道,“儿臣绝不敢这般作为。”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复道:“方才提起修园子的事,你怎么想?”
“亲爸爸为社稷费尽了心思,是该好好修个园子,作为颐养之所。便是亲爸爸不说,儿臣也早有这心思的。”“这方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大。”望着垂手侧立一旁的光绪,慈禧太后似心有所感,语气竟平缓了许多,“这阵子虽说让你看折子,但一切主意都是我来拿的。日后你也附个意思,让我瞧瞧。好了,你道乏吧。”
“亲爸爸,儿臣还……还有一事……”
“什么事?”
“醇王爷近日身子骨虚,方才在殿上竟吐血昏厥过去,儿臣让李玉和看了,说得静养一阵子,亲爸爸您看──”
“既如此,便让他这阵子不必进宫奏事了,有什么事让孙毓汶他们几个来回跑着就是了。”
“哎。儿臣告退。”
离开慈宁宫回转养心殿,吩咐宫女泡了壶茶,光绪便斜倚在椅子上只是出神,想想先时的情景,复想想翁同龢言语,只觉甚是有理。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清秀的面孔上,是那么的安详。寇连材端着条盘轻手轻脚进来,犹豫了下,弯腰低声道:“万岁爷,该进膳了。”
“嗯。”光绪点头睁眼瞅了下,坐直身子打了个哈欠,方举箸夹了些芥菜,嘴里咯嘣咯嘣嚼得又响又脆,良晌微颔首道,“不错。朕记得你是保定人吧?这太监呀,还是要用保定人,懂得怎生侍候!”寇连材哈腰儿笑道:“万岁爷说得是。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这话一点不假的。”说罢,便欲去整理案上杂乱的奏折文书。光绪兀自喝着燕窝,见状放碗道:“这案上的奏折文书从今日起由朕自己整理!”
“万岁爷整日价劳顿,这些琐屑小事——”
“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糊涂皇帝都吃了你们这些奴才的亏,朕岂敢不防微杜渐?早晚也要叫你们哄了去!”
“是是是。”寇连材低着头,看不见光绪脸上的神色,但身子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忙躬身道。
光绪轻咳了两声,寇连材忙欲上前,却被光绪抬手止住:“你们侍奉朕,整日里难得安省,这些朕心里晓得,自不会亏了你们的。”说着话,他的话锋猛地一转,“不过,既做了这份差使,就该安安分分地做,不可三心二意。吃着这碗里的却又瞅着那碟里的,能行吗?”
寇连材本是一打杂的小太监,因着头脑灵活、手脚伶俐被慈禧太后看中收在了慈宁宫,后拨到养心殿,名为服侍,实则监视光绪的一举一动。光绪虽没有明说,可寇连材心里已晓得怎生回事,不由两脚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颤颤道:“万岁爷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心里雪……雪一般亮堂,只老……老佛爷那边……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求万岁爷重处奴才,奴才……”
“不要说了,朕恕你这次。”光绪说着起身缓缓踱至炕前躺下,“朕打小进宫便由老佛爷养着,这份情朕岂敢又岂能忘怀?便一时言语欠妥,亦是因事所迫。日后你该怎么做还照直做去,朕不怪你。只一点,不可乱嚼舌根,否则朕决不留情面,知道吗?”
“奴才谨记在心,若有闪失,任万岁爷处置。”
“好了,你下去吧。回头去趟──”光绪沉思片刻,虚抬了下手,道,“算了,就这些吧。”
“嗻。”
答应一声蹑手蹑脚出殿,寇连材站在丹墀下深深吸了口气,兀自怦怦直跳的心方稍稍平静了下来,抬袖拭拭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正欲下阶时但见殿门处一人鬼鬼祟祟地正自向自己招手,定眼细望,却是慈宁宫管事崔玉贵。寇连材眉头顿时锁成了“八”字,犹豫良晌,终抬脚走上前,问道:“公公来此何事?”
“老佛爷传你过去。”
“咱家方才不已去过了吗?”寇连材脸上肌肉抽搐了下,道,“烦劳公公——”
“别!”不待他话音落地,崔玉贵已摆手道,“老佛爷脾性你晓得,咱家只管传话。”说罢,转身挺胸而去。寇连材沉吟良晌,终无奈地迈起灌了铅般的双脚向慈宁宫而来。
至慈宁宫西厢房,却是鸦雀无声针落地都听得见,慈禧太后面朝窗兀自躺着一动不动,寇连材犹豫了下方待开口,只听慈禧太后已懒洋洋问道:“是小寇子吗?”
“是奴才。”寇连材打千儿低声应道,“不知老佛爷有什么差遣?”
“哦,也没什么事。”慈禧太后说着转身子过来,扫眼寇连材道,“方才皇上回去可曾说些什么?”寇连材微微皱了下眉,小心道:“回老佛爷,万岁爷回殿用过膳便歇着了。”“真的?”语气虽依旧是那么柔和,然而慈禧太后眼中的光却是咄咄逼人的。“嗯。”寇连材不觉低下了头,咬咬嘴唇,复道,“依奴才看,万岁爷心思还是……还是好的。即使言行举止有唐突之处,也是一时情急失态,请老佛爷明鉴。”
“怎生说?”
“万岁爷方才还说起老佛爷养他这么大,恩重如山,他——”
慈禧太后虚抬了下手,面露微笑道:“那你怎说皇上没说什么呢?”
“奴才……奴才……”不知是心虚还是急的,寇连材虽嘴里嚅动着,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好了,你下去吧。”待寇连材消逝宫外,慈禧太后望着崔玉贵,说道,“听见了吗?”
“是。”崔玉贵一脸尴尬神色,打千儿赔笑道,“不过,依奴才看,万岁爷没说什么是因着没有对景的人。另外,便是那奴才也……也难保不吃里扒外,心存二心。”
“行了行了,鸡蛋里挑骨头,没事也让你们这帮奴才们弄出事来。我养他这么大,他那点脾性我能不清楚?动歪脑子的事他可能有过,但对我,却还不至于。”慈禧太后说着冷哼了声。
“那是那是。不过依着万岁爷脾性,奴才这心里总觉着方才那情形怪怪的。老佛爷还是留神些好。虽说万岁爷心无城府,可难保醇王爷、翁师傅他们不在万岁爷跟前说三道四呀。”
“回头让小寇子盯紧着些便是了。莲英呢,还没回来吗?”“奴才在。”说话间,珠帘声响,李莲英满脸堆笑进来,打千儿请安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了。”
“你还晓得回来?”慈禧太后嗔怒道。
“奴才母亲初从老家过来,故而多耽搁了些时辰,还请老佛爷恕罪。”说着话,李莲英打开随身带的盒子呈上前,“这是奴才妹子孝敬老佛爷您的,听说久服可坐地成仙呢。”慈禧太后虽年过五旬,可爱美的天性却丝毫未减,眼见是株足有百年的成形何首乌,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就你这奴才想得周全。你还有个妹子?怎的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奴才也刚见面。”李莲英趋至炕前,伸手为慈禧太后揉捏着,“是奴才进宫后奴才母亲方怀了的。”
“是吗?赶明儿带进宫让我瞅瞅。”
“嗻。”李莲英兴奋地答应了声,旋即小心问道,“奴才方才回宫,遇着庆王爷,说老佛爷您打算撤帘,不知可有此事?”慈禧太后轻应了声,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诸军机坚请,我便应允再操劳阵时日,待皇上大婚后再说吧。”
“那便好那便好。”李莲英说着暗吁了口气,“万岁爷年轻识浅,如若这阵子撤帘,奴才真恐这天下乱了套呢。”
“不过话说回来,日子也不会长的,也就一两年的事儿。”
“那——”
“我今儿提出撤帘便是要看看这班奴才有什么动静。回头你让桂祥进来。我有话与他说。”慈禧太后动了下身子,沉吟道。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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