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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膑刑后不过旬日,白虎派往卫地楚丘的府尉回来复命,说栗守丞早于一年前受谗免职,携家拖口,回老家宋国去了。府尉寻到府中一个老差役,说栗将军在时,身边不曾有过名叫刘清的侍从。

    一切确证无疑,孙膑是受人陷害了。然而,白虎思来想去,孙膑初来大梁,与他人并无仇怨,何人会去害他?

    白虎决心查个水落石出。白虎断定,孙膑既是受人所害,害他者必在大梁,于是吩咐府尉,不得将此事泄于任何人,同时组织更多捕卒,秘查那个下巴有疤痕的假刘清。只要寻出此人,一切谜团就可迎刃而解。

    再说苟仔,自打见过孙膑之后,就一直幽居在家宰庞葱为他安置的一进偏僻小院里。苟仔本是粗人,爱动不爱静,且又放荡惯了,哪里幽居得久?初时因有婢女相伴,苟仔颇能守住。过有二十余日,婢女似是被他玩得腻了,苟仔也自心猿意马起来。

    这日后晌,苟仔摸出孙膑赠予他的十金“辛苦费”,与婢女在院中翻来覆去地倒腾着玩。婢女不曾见过这么多金子,对他抚爱有加,赞不绝口。苟仔对婢女夸口道:“这点金子算个什么,待我拿来百金你看!”婢女自是激他。

    苟仔一则兴来,二则手痒,当下取来冠带遮了疤脸,袖上十金,悄出院门。小院位于后花园处,后花园中有个暗门,原是方便园工出入用的。苟仔早已查得清楚,悄悄打开暗门,溜至街上,径奔赌馆而去。

    赌馆、妓院、客栈等公众场所正是捕卒盯牢的目标。苟仔一到赌馆,刚一取下冠带,现出疤痕,就被守在此处的便衣捕卒一眼认出。捕卒本欲捕他,一则这是赌场,二则此人身体壮实,看样子是个习武之人,担心拿他不住,反误大事。欲待回去禀报,又怕此人走脱,正自计谋,苟仔却是来得快,输得也快,不消半个时辰,已将袖中十金尽数输掉,又因心中有鬼,连声抱怨也不敢出,一脸黑丧着转身离去。

    捕卒心道:“眼下只我一人,若是拿他,被他走了,反误大事。待我跟他前去,看他走往哪儿。”

    捕卒想定,远远跟在苟仔后面。苟仔因是在逃之人,不敢在街上多走,径至一条偏街,没入一道暗门。捕卒抬眼看那围墙,但见墙高院大,是大户人家。急走上前,轻推暗门,却被那人闩上。正巧有位消闲的老人走过,捕卒一问,陡吃一惊,原来此处暗门里不是别家,竟是武安君府的后花园。

    捕卒谢过老人,急急赶回司徒府,将所见一五一十地禀报白虎。

    白虎惊呆了,目光有点发怔,良久方问:“你可看得清楚?”

    捕卒不无肯定地说:“大人放心,小人这双眼睛,亮着呢!”

    白虎又愣一时,缓缓说道:“你先在府中守着,哪儿也不许去,也不可对任何人讲起此事!”

    “小人遵命!”

    白虎急步走出府门,见天色迎黑,叫上车马直驰武安君府。庞葱迎出,带他直入客厅,安排他坐下,自去书房禀报庞涓。

    不一会儿,庞涓急步走来,未至客厅,声音已传进来:“小弟,许久不见,是哪阵风儿吹你来了?”

    白虎起身,抱拳应道:“小弟刚巧路过这里,思念大哥,顺道进来看看。”

    “大哥也是,前日与你嫂子说起你家,你嫂子甚是喜欢小起儿,定要大哥寻个好天气,说是过去望他。”

    “谢大嫂了!”白虎略顿一下,转过话题,“孙将军如何?”

    “唉,”庞涓叹道,“大哥换过几个医师,日日换药,外敷内用,孙兄伤口上的红肿只是不消。大哥愁坏了,正寻思再换医师呢!”

    白虎不无焦急,点头道:“嗯,大哥忧的是。刑死之人,多非死于行刑,而是死于刑后脓疮。好在孙兄有大哥照料,小弟略有所安。孙将军这阵儿如何?小弟既已来了,也想望望他去。”

    “孙兄习惯日落而息,这阵儿定是睡下了。”庞涓截过话头,“小弟若是无事,大哥陪你随便走走。待会儿酒食上来,咱兄弟喝上几爵如何?”

    “这敢情好!”白虎笑道。

    庞涓吩咐庞葱安排酒食,自与白虎信步走去。二人沿着院中小路转有一时,眼见将至后花园处,庞涓却顿住步子,拐向另一条小径。

    白虎笑道:“大哥的后花园,小弟也是久未来了,何不进去走走?”

    庞涓当即拦住,笑道:“大冬天的,雪尚未化,满目萧杀,花园里最是伤感,小弟还是不要看了。”

    白虎不好再说什么,跟随庞涓沿另一条小路转回客厅。

    也是冤家路窄。二人走至账房处,忽见一人兴高采烈地走出账房,后面送出一个声音:“苟仔,家老说了,只能予你五金,若是再赌,分文没有!”

    苟仔回头大叫:“叫唤个啥,爷晓得了!”

    苟仔话音落地,刚走几步,迎头碰到庞涓、白虎。

    苟仔见是庞涓,惊惶失措,结巴道:“大……大将军!”

    天虽苍黑,但在西天余光的映射下,苟仔脸上的那道疤痕仍见分明。庞涓、白虎皆是一震,庞涓虎起脸来,冲他骂道:“还不快滚!”

    苟仔屁也不敢放一声,垂头沿着白虎他们走过来的小径急急溜去。

    白虎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庞涓叫道:“小弟!”

    白虎似是没有听见。

    庞涓提高声音:“小弟!”

    白虎打个激灵:“噢,走神了。大哥,此人是谁?”

    “一个畜生!小弟,走吧,酒食想是备好了!”

    白虎顿住步子,揖道:“小弟想起一事,急需回府一趟,此酒明日再喝如何?”

    庞涓略怔一下,回揖道:“小弟既然有事,大哥就不强留了!”

    庞涓将白虎送至府门,早有车马候着。

    白虎回身揖道:“大哥留步,小弟改日再来拜访!”

    庞涓回礼道:“小弟慢走!”

    望着白虎的车马渐走渐远,庞涓脸色一沉,急至后花园,来到苟仔的小院,却已不见苟仔。询问婢女,婢女也是不知,只说他拿上金子,从后花园的偏门溜出去了。

    庞涓忖思有顷,召来庞葱:“葱弟,苟仔哪儿去了?”

    庞葱挠头道:“葱弟不知。迎黑时,账房找我,说他急支十金。十金是笔大数,但他是大哥看重的客人,小弟考虑再三,就让账房暂先支他五金,待禀过大哥,另外支他五金。”

    “哼!”庞涓怒道,“这个畜生,还真是活腻味了!”

    “大哥?”庞葱不解地望着庞涓。

    “葱弟有所不知,”庞涓解释道,“此人本是左军司库,因痴迷赌博,私卖粮草,犯下不赦死罪。军中事发,此人跑至大哥帐下,乞求大哥活命。也是大哥爱惜人才,念他屡立战功,这才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藏他在此思过,欲待军中风头过时,另外委他一个差使,使他戴罪立功。谁想这畜生不思悔改,赌病又犯,还敢支钱去赌,叫大哥如何容他!”

    “唉,”庞葱追悔起来,“都怪葱弟疏忽,不曾问他一问,这就支钱了!”

    “此事与葱弟无关!”庞涓安慰他道,“只是——这畜生如此抛头露面,却于大哥不利!”

    “哦?”

    “大哥在军中享有盛誉,若是三军将士知晓大哥包庇、窝藏贪犯,凭大哥长一千张口,也是解释不清。三军失治,大哥失威,如何再去号令?”

    听闻此话,庞葱自也感到事大,急问:“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庞涓对庞葱耳语一番,庞葱连连点头。

    白虎脱身,急急回到司徒府中,召来府尉及众捕卒,嘱道:“画中之人已现身,若是不出本府所料,此时正在赌馆!你们马上前去,务必生擒此人!”

    府尉领命,急带数十捕卒,一阵风似的卷至那家赌馆,将之围个水泄不通。府尉带人闯入赌场,场中赌徒不知发生何事,各寻角落,瑟瑟发抖。

    府尉寻不到苟仔,叫出掌柜,出示画像,问道:“你可认识此人?”

    掌柜看一眼画像,点头道:“回禀官爷,此人唤作疤脸,馆中之人俱认得的。后晌疤脸输掉十金,方才又持五金来,却待要赌,被人叫出去了。”

    府尉急问:“何人叫他走的?”

    掌柜略略一想:“好几个人,站在门外,因天色苍黑,在下看不清楚。”

    “几时走的?”

    “刚刚走的。”掌柜指着几案上的一只茶碗,“官爷请看,他的茶水尚是温的。”

    府尉留下两人守在馆中,急领众人分路寻去。眼下已到人定时分,大街上杳无一人,黑漆一团。众捕卒打上火把,四处寻找。

    府尉领人寻至一个拐角处,有人惊叫:“报,疤脸在这儿!”

    众人急奔过去。

    在火把的辉映下,苟仔歪倒在墙角,喉管被人割断,两眼惊恐地大睁着,鲜血从他的喉管里汩汩流淌。众人搜寻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物证。

    府尉吩咐众人将苟仔的尸首拿草席卷过,抬回司徒府,向白虎禀报前后经过,要他验看。

    白虎跌坐于地,惊怔有顷,摆手道:“不用看了,去吧!”

    显然,这是白虎最不愿看到的事实。望着府尉退出的身影,白虎长叹一声,两眼盈满泪水,喃喃说道:“庞大哥,恩公,你……你……怎能这样?”

    孙膑所住的小院子,也在武安君府的后花园里,与苟仔所住的小院子正隔一个数十丈见方的荷花池。陈轸喜爱钓鱼,这个池子原是一个鱼塘,为讨好瑞莲,庞涓改种各色莲花,一到夏日,千荷竟艳,风景独好。

    眼下却是冬日,莲池里满是枯荷残叶,甚是落寞。晨起时分,庞涓、庞葱、范厨与一个五十来岁的医师沿着莲池旁的一条石径快步走进小院。

    庞涓趋至孙膑榻前,关切地问道:“孙兄,今日感觉如何?”

    孙膑点头笑道:“疼痛略轻些,谢贤弟挂念。”

    庞涓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扶孙膑坐起,轻叹一声:“唉,都是庸医害人。眼见已是两个来月,孙兄的伤口非但不见好转,反倒生出脓疮来。涓弟想想气恼,前日将他责打三十大板,发军中充役去了。昨日范厨寻来一人,说是宋国名医,专治跌打损伤,涓弟打算换他一试,此来说予孙兄。”

    孙膑再次点头:“谢贤弟费心。”

    庞涓转对老医师:“喂,老先生,孙将军的伤情,你须小心伺候。”

    老医师掀开被子,揭去绷带,将伤口查看一番,回身叩道:“回禀将军,孙将军的疮伤已是溃烂——”

    不及老医师说完,庞涓即截住话头:“你们这帮庸医,上来就是这句话。若不溃烂,要你等何用?本将问你,此伤你能医否?”

    “草民尽力而为。”

    “什么尽力而为?”庞涓怒道,“你既愿治,说明你有把握。本将与你讲定,若是伤口愈合,本将赏你十金。若有差池,本将就拿你的两只膝盖偿还孙将军!”

    老医师吓得两腿发颤,连连叩道:“将军,草……草民……”

    庞涓两眼一瞪:“怎么,你敢不应?”

    “草民……”

    庞涓回头冲范厨道:“范厨,孙将军的膳食,每餐不少于四菜一汤,你须荤素搭配,软硬有序,不可有些微闪失!”

    范厨叩道:“小人领命!”

    庞涓安排已毕,转向孙膑抱拳道:“孙兄好自养伤,涓弟公事在身,急要出去一趟。”

    孙膑拱手还礼:“贤弟只管前去,膑之伤势,一时急切不得。”

    “孙兄保重,涓弟告辞。”

    “贤弟慢走。”

    庞涓辞过孙膑,与庞葱一道回至前院,早有车马过来。庞涓跳上车马,径投司徒府去。

    白虎闻报,略略一怔,迎出府门,揖道:“什么风将大哥吹来了?”

    这是昨晚白虎拜访庞涓时,庞涓曾经说过的话。庞涓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出一笑,抱拳还礼道:“小弟昨晚登门,大哥本已备好酒菜,小弟却是匆匆离去,大哥放心不下,不知小弟有何大事。今日路过此处,顺道过来探视。”

    白虎亦还一笑:“谢大哥挂念!”伸手礼让,“大哥,府中请!”

    庞涓将马缰递给门人,与白虎一道走进客堂,依宾主之位坐下。

    庞涓笑问:“听说小弟近日甚忙,都在忙些什么?”

    白虎笑道:“都是府中冗事,不足挂齿。”

    “弟妹可好?”

    “还好,谢大哥挂念。”

    “小白起呢?上次见他,观他虎头虎脑,眼看就是小伙子了!看他那股精灵劲儿,小家伙将来必有出息!”

    “谢大哥金言。”

    “说到小<q></q>起儿,大哥此来,原也有个想法。”

    “大哥尽可直言。”

    “说起此事,倒也有趣!”庞涓呵呵笑出几声,“你嫂子成婚数载,迄今仍无生养,想是急了,梦中也想抱个儿子。前些时日,她不知从何处听来一方,说是只要认个义子,有个诱引,准能生个胖儿子出来。你嫂子大喜,回来就向大哥嘀咕此事。你也知道,大哥事事依她,认义子之事,自也是听她的。大哥想到小起儿,正欲说话,你嫂子似已猜出大哥心思,直接提说认小起儿作义子。大哥自是同意,此来想与小弟商议。若是小弟成全,大哥这就办个仪式,使人迎接小起儿,邀他至府小住几日,一则图个热闹,二则闲暇之时,大哥也好教他一些拳脚功夫。”

    白虎揖道:“犬子有此荣幸,自是他的福分。待小弟告知贱内,择日将犬子送至府中,大哥意下如何?”

    “好好好,”庞涓喜道,“不要择日了,就明日吧!”

    “小弟听大哥的。”白虎转过话题,刻意问道,“孙将军伤情如何?”

    “唉,”庞涓长叹一声,“伤势仍不见轻。方才大哥又换一个疾医,看那样子,想是有些手段,希望此番或能有所好转。”

    白虎别有用意地抱拳说道:“孙兄遭此大难,幸有大哥照顾,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唉,”庞涓重重叹道,“若不是大哥下书,孙兄就不会来至此处,也就不会遭此大难。不瞒小弟,这些日来,大哥每每念及此事,心中就生惭愧。近日大哥思来想去,仍觉此事蹊跷。大哥素知孙兄,宁死不肯相信他是谋逆之人。大哥断定,此事必是有人陷害。大哥请小弟彻查此事,能还孙兄一个清白。”

    说至此处,庞涓竟是哽咽起来,以袖拭泪。

    看到庞涓仍在表演,白虎心头泛出一阵恶寒,淡淡说道:“大哥放心,查明真相,本是小弟职责。大哥有何线索,可否提供小弟?”

    庞涓摇头道:“这倒没有。大哥做事,向来是抓大不抓小,不曾留意身边琐事。小弟可有线索?”

    白虎也是摇头。

    庞涓起身揖道:“孙兄之事,大哥拜托小弟了。大哥明日只在家中,专候小起儿。”

    白虎也起身揖道:“大哥放心,小弟明日必与贱内一道,送犬子至府。”

    送走庞涓之后,白虎回到府中,闷头思想多时,仍未理出头绪。及至后晌,白虎心中灵光一闪,驾车直驱相国府。

    家宰领白虎走至后花园中的一进小院,扭身径去。院中一溜儿摆着几十个陶盆,盆中栽着各式各样的树木花卉,个个青枝绿叶,一看就是耐寒的角儿。惠施如同老园丁,蹲在地上,正自用心侍弄。

    白虎走至近前,揖道:“下官白虎见过相国。”

    惠施依旧蹲在那儿,一边侍弄花盆,一边朝他笑笑:“老朽这样子,就不见礼了。你有何事,说吧。”

    白虎将孙膑受害一事从头至尾讲述一遍,本以为惠施会有激烈反应,未料他只是微微皱下眉头,两手仍在侍弄,口中说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白虎摇头道:“除去武安君,再就是下官和相国您了。”

    “那个府尉呢?”

    “应该不知细情。下官只是要他捕人,并未解释因由。”

    “这就好。”惠施略略点头,“白司徒,此事不宜再查,亦不宜声张,你知我知,到此为止了。”

    白虎急道:“事情已是明明白白,此案从头至尾,均系武安君一手所为,武安君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如此陷害孙监军,相国为何不让惩治?”

    惠施继续摆弄花盆:“苟仔既死,此事就无实据。孙膑之罪又系陛下钦定,陛下本非圣主,武安君更是陛下爱婿,纵使查出实据,你我又能如何?”顿有一时,起身将花盆移到架上,“这且不说,即使司徒查清此事,庞涓受惩,孙膑冤案得雪,于国于家益处何在?如此争来斗去,国家元气势必大伤。这些年来,魏国麻烦已够多了,何必再生事端?”

    “若是如此,”白虎不假思索,“孙监军岂不冤屈一世了?”

    “唉,”惠施长叹一声,摆好花盆,拍打手上的泥土,“人生命运,皆由天定。孙监军遭此大劫,想也是命定的。既然他命该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可——”白虎急道,“下官身为司徒,主管刑狱,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蒙冤受屈?”

    “嗯,”惠施点头赞道,“听此言语,倒还真是白圭后人!我观孙膑,命不该绝,不宜久居虎口。白司徒若想帮他,可酌情处置。”

    白虎思忖有顷,揖道:“相国高瞻远瞩,下官敬服!”

    翌日卯时,白虎与绮漪带上小白起,如约来到武安君府。庞涓、瑞莲双双迎出府门,庞涓乐呵呵地抱起小白起,引客人径至堂中。

    说笑一时,庞葱进来,禀报家庙布置已毕,可行拜礼。众人来到家庙,庞涓、瑞莲双双跪下,拜过庞衡的灵位,起身坐在堂中。

    白起望一眼父母,走至庞涓、瑞莲面前,跪在地上,连拜几拜,叩道:“义子白起叩拜义父、义母!”

    庞涓望向瑞莲。

    瑞莲起身走到白起前面,将一只早已备好的金锁挂在他的脖子上,顺手将他抱在怀中,连亲几口,抱至庞涓身边。

    庞涓笑容可掬,双手接过:“来,乖儿子,亲亲义父,要亲三下哟!”言讫,鼓出腮帮子。

    白起嘟起嘴唇,去亲庞涓。庞涓脸上满是胡楂,白起亲得重,眉头紧皱,一脸苦相。

    庞涓哈哈大笑几声,顺手将他递给瑞莲:“乖儿子,上当了吧。来来来,把余下的两亲转给你义母,她脸上软和!”

    众人皆笑起来。

    白起如法去亲瑞莲,结结实实地连亲五下,喜得瑞莲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大家正在说笑,庞葱急至,小声禀道:“大哥,殿下与梅公主驾到。”

    瑞莲一听梅姐来了,急忙放下白起,与庞涓等走出家庙,迎出府门。不一会儿,庞涓与太子申走在前面,瑞莲携瑞梅之手走在后面,步入客堂。

    太子申刚一坐下,白虎一家进来,叩拜于地。

    白虎叩道:“微臣白虎携家眷叩见殿下!叩见公主!”

    太子申抬手道:“爱卿请起!”

    白虎再叩道:“谢殿下!”

    瑞莲走到瑞梅跟前,笑道:“梅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白司徒,这是白夫人。”走到小白起跟前,抱起他,复走过来,“这是小白起儿,莲妹今日认作义子了。”

    瑞梅抱过小白起,笑道:“真是个乖孩子!”

    白起转问瑞莲:“义母,我该叫她什么?”

    瑞莲笑道:“叫阿姨!”

    “阿姨!”白虎叫一声,在她脸上轻亲一口。

    瑞梅脸色绯红,亦亲他一口,笑道:“这孩子真是灵透。”

    白虎朝众人一揖:“你们叙话吧,白虎告辞了。”

    庞涓揖道:“小弟慢走,大哥不远送了。”

    白虎夫妻朝太子再拜后退出。

    白起追出两步:“阿爹,娘——”

    绮漪含泪道:“起儿,你在义父家玩,待过几日,娘来接你,哦!”

    白起含泪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庞涓自然知道太子、梅公主为何而来。

    白起夫妇走后,庞涓朝太子申揖道:“殿下此来,是否也想看望一下孙兄?”

    太子申点头:“孙将军可好?”

    庞涓泪出,哽咽道:“回禀殿下,孙兄他——唉,都有两个月了,伤口仍未痊愈,真是急人!”

    听闻此话,瑞梅只在一边垂泪。

    太子申望她一眼,转对庞涓:“梅妹此来,实意望他一望,不知妥否?”

    庞涓抹把泪水:“孙兄若是见到殿下、梅姐,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太子申站起来,对梅公主道:“梅妹,这就去吧!”

    庞涓带着一行几人,一路走向后花园,来到孙膑所住的那进小院。庞涓先一步走进房中,对孙膑道:“孙兄,殿下和梅公主望你来了!”

    听到殿下和梅公主前来,孙膑大是震惊,欲动身子,伤口却是一阵剧疼,额上汗出。庞涓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孙兄莫动!”

    说话间,太子申、梅公主、莲公主抱着小白起,也都步入房中。孙膑以手连叩榻前几案,泣泪道:“罪人孙膑叩见殿下!叩见公主!”

    太子申近前一步,在他榻前坐下:“孙将军免礼!”

    孙膑再叩:“谢殿下!”

    太子申看他一眼,眼中噙泪:“孙将军,你……受苦了!”

    孙膑泣道:“是罪臣罪有应得!”

    “唉,”太子申长叹一声,“不说这个了,梅妹有话问你!”起身转对庞涓夫妇,“庞爱卿,莲妹,我们出去走走!”

    庞涓抱过白起,与太子申、莲公主一道走出。见几人走远,房中再无他人,梅公主扑到孙膑榻前,泣不成声:“孙将军——”

    孙膑轻轻闭上眼睛,泪水顺眼角流出。

    哭有一时,瑞梅泣道:“孙将军,瑞梅……瑞梅总算见到您了……孙将军——”将头埋在榻边,再发悲声。

    孙膑拿衣袖抹去泪水,敛起心神,缓缓说道:“殿下方才说,公主有话欲问罪人,罪人孙膑洗耳恭听。”

    梅公主却不说话,只是伏在榻上悲泣。

    孙膑的声音渐渐变冷:“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莫要哭坏玉体。此地龌龊,公主若是无话,就请走吧!”

    瑞梅哽咽道:“孙将军——”

    孙膑的音调越发阴冷:“公主,您快走吧,一切皆怨罪臣,是罪臣对不住陛下,对不住殿下,尤其对不住公主您!”

    瑞梅止住哭声,抬头凝视孙膑,语气坚定:“孙将军,瑞梅知道,此事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孙膑态度更是坚定:“公主错了,一切皆是真的!魏人杀我一家,我欲复仇,是极自然之事。公主,你我不在一条道上,陛下饶我不死,已是大恩。您快走吧,罪人孙膑恳求您了!”

    瑞梅睁圆一双泪眼,久久地凝视孙膑,一字一顿:“将军知梅,必知梅之心。瑞梅此生,认定将军了。将军生,瑞梅陪你;将军死,瑞梅……也陪你!”

    孙膑心中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许久,喃声说道:“梅姑娘——”

    听到孙膑喊她姑娘,瑞梅起身坐至榻边,将头深深埋入孙膑怀中,声音哽咽:“先生——”

    小院外面,瑞莲已引白起远去,唯有庞涓陪太子申在荷花池边的一行柳树下漫步。春节早过,气候虽寒,极能感知春日的柳树却已绽出嫩嫩的芽尖。

    踱有一时,太子申叹道:“唉,梅妹清高孤傲,难得知音。遇到孙子,梅妹引为知己,谁知结局竟是这般?”

    庞涓亦出一声长叹:“殿下,孙兄蒙难,微臣心如刀割。孙兄与微臣亲如手足,梅公主又与莲儿姐妹情深,殿下放心,微臣必竭心尽力,照料孙兄。只是这门亲事——”

    “哦?”太子申略略一顿,望着庞涓,“爱卿有何顾虑?”

    庞涓又叹一声:“唉,微臣亦知梅公主心系孙兄,但孙兄已成废人,莫说父王不肯,纵使父王愿意,梅公主贵为千金,却要下嫁一个废人,岂不委屈?”

    太子申连连摇头:“爱卿知莲,却不知梅。梅妹一旦认定孙子,莫说他是废人,纵使一堆枯骨,必也是义无反顾的!”

    “唉,”庞涓由衷叹道,“大丈夫有此艳福,不枉此生矣!”又思一时,免不得醋意再起,酸酸地又是一声轻叹,“果是如此,微臣真为孙兄高兴!”

    太子申却是话中有话:“庞爱卿,种瓜者得瓜,种豆者得豆。孙子知梅,梅又怎不以心许他?”

    武安君府位于大梁东街。东方属木,有繁盛之意,因而,该街多为贵人所居,一街两行是清一色的高门大院,净是府衙。

    在东街与魏王宫之间另外有条大街,名唤东市,长约二里许,甚是宽敞,一街两行店铺林立,灯红酒绿,主要为达官显贵和魏王宫廷提供服务。在东市东端有一家店铺,门额上写着“罗氏皮货行”几字,门前竖一木牌,上写:“整店鬻让”。

    富家少爷打扮的公子华喝叫停车,与一名随从大步走进店中。

    店家见是买主,急迎上来,揖道:“这位爷,请!”

    公子华还过一揖,指着木牌道:“掌柜欲鬻此店?”

    “是是是,”店家连连点头,“在下是中山人,在大梁经营皮货已逾十年。家父病重,急召在下回去。这个小店,只好鬻让了。”

    公子华打量一下店铺:“掌柜欲让多少金子?”

    店家指着铺面:“本店有面铺三间,院子一进十间,按眼下市值,当值七十金;店中尚存毛皮三百五十件,均为燕、赵、中山等地上乘选料,进价即值七十金,打总儿一百四十金。因在下急于鬻让,公子出百二十金即可。”

    公子华进店巡视一圈,又让随从点过皮货,见掌柜说的一丝不差,拱手道:“掌柜此店照说可值百二十金,可眼下春日已至,皮货进入淡季,大半年卖不动不说,还需花钱照料。”

    掌柜点头道:“公子说出此话,已是行家。你出个数吧!”

    公子华伸出一个指头:“此数如何?”

    掌柜点头:“公子实意想要,就此数吧。”

    公子华让仆从取出箱子,点过百金,付与店家。店家陪仆从前往相关府衙,换过契约,乘车马径回中山。

    公子华亲手写下“秦氏皮货”四字,使人做成匾额,将“罗氏皮货行”几字换下,又使人将店铺整修一新,召来锣鼓敲打一番,算是开张。

    离皮货行百步远处,拐有一条小街,是东市菜市场,鱼虾肉食等各色食品琳琅满目。

    这日晨起,武安君府上的大厨师范厨提着个大篮子,在各个摊点上东逛西荡,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一条钱袋子悬在屁股后面晃来吊去。

    几个衣着褴褛的孩子互望一眼,悄悄跟上。范厨走至一家卖干货的摊前,看中摆在摊前的一筐干枣,想买一些回去为孙膑炖汤喝。范厨蹲下,正在认真挑选。一个孩子掏出剪刀,动作麻利地将系袋子的绳子剪断,提上钱袋撒腿就跑。

    范厨感觉有异,顺手一摸,大吃一惊,回头见是一个孩子提着他的钱袋猛跑,大叫道:“偷钱喽,小偷偷钱喽,抓小偷啊!”起身狂追不舍。

    范厨正自追赶,路边却又总是冒出另外一些或卖花或卖其他物什的半大孩子,东挡西堵,待范厨一一闪过,小偷已在一箭地开外。

    范厨大喊大叫地追入一条胡同,再也不见踪影。范厨来回察看几趟,眼见无望,蹲在地上伤心悲泣。恰在此时,公子华从胡同一端慢慢走来,见他这般模样,蹲下问道:“请问仁兄,为何这般伤心?”

    “唉,”范厨长叹一声,“公子有所不知,小人刚至市上,正欲买菜,钱袋却被小偷窃去。眼下小人身无一文,这……如何买菜?菜若买不回去,主人一家饭食又将如何安置?”

    公子华佯吃一惊:“哦,这倒是件大事!仁兄能否将实情讲与在下?”

    “唉,”范厨哭丧脸又叹一声,“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所有钱财,尽在那只袋中。小人为主人一家主厨,所有菜蔬,家老均使小人购买。小人每三日上街一次,今日尚未购得一物,钱袋却被偷走。若是买不到菜,小人回去,如何向家老交代?”

    公子华问道:“请问仁兄,袋里共有多少金子?”

    “共是二百九十八个魏币,约合三金。”

    “若是无此三金,仁兄将会如何?”

    范厨泣道:“丢这么多钱,家老必从小人工钱里扣除。小人每月工钱只有五十币,需六月方能还清。小人家中,上有六旬老母,下有三尺孩童,这……这六个月光景,小人可拿什么养活他们?”

    “若是如此,”公子华起身说道,“仁兄且随我来!”

    范厨不无惊异地望着他:“公子能帮小人抓到小偷?”

    “小偷是抓不到了,”公子华笑了笑,“不过,这点小钱在下倒是不缺。”

    范厨半信半疑地望着公子华,两腿并不移动。

    “怎么,仁兄信不过在下?”

    范厨似也回过神来,急道:“信得过,信得过!”

    范厨忐忑不安地跟着公子华走至东市大街,拐进秦氏皮货店里。范厨站在店中,左右打量店铺,知他是个巨商,心中更是忐忑。公子华吩咐下人取出三金,递与范厨手中。看到明晃晃的金子,范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时怔了。

    公子华笑道:“仁兄愣个什么,还不快去买菜?”

    “这……”范厨以为是在梦中,“这这这……这三金真就送与小人了?”

    公子华呵呵笑道:“区区三金,何足挂齿?仁兄只管拿去,权当交个朋友。”

    范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请问恩公如何称呼?”

    公子华扶起他:“仁兄请起,在下姓秦,叫在下秦爷即可。”

    范厨泣泪道:“小人姓范,因会做些小菜,人称范厨。三金算是小人暂借恩公的,待小人有钱,一定奉还!”

    公子华笑道:“送你就是送你,范兄莫提归还二字。”

    范厨又跪下来,叩道:“恩公但有用小人处,尽可吩咐!”

    “呵呵呵,”公子华笑着点头,“这话本少爷倒是爱听。本少爷刚来此处,今日算交范兄一个朋友。今后范兄但有难处,尽可来此寻我。”

    范厨哽咽道:“范厨记下了!”

    芳草萋萋,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就要开始,坚持一冬的魏国冬训总算告一段落。庞涓将各地守丞及负责冬训的将官召至逢泽大帐,具表列报,奖有功,罚不力,一连忙活几日,方才驱车赶回大梁。

    回到府中,庞涓听完庞葱禀报,心头忽然一动,动身前往后花园,看望孙膑。

    刚出书房,庞涓看到小白起正在一棵大树下聚精会神地观看什么。庞涓好奇心起,悄悄走至白起身后,见他毫无察觉,仍在埋头观察。

    庞涓拍拍白起的脑袋:“好儿子,你蹲这儿看什么呢?”

    白起见是庞涓,跪地叩道:“回禀义父,孩儿正在观看蚂蚁排军演阵。”

    庞涓兴趣大起,也蹲下去,果见成千上万只小蚂蚁纷纷出洞,排成黑乎乎的一行,直向大树爬去。看有一会儿,庞涓笑道:“儿子,可知蚂蚁演的是何军阵?”

    “回禀义父,是一字长蛇阵。”

    “好!”庞涓思忖有顷,“假设你是我方将军,这些蚂蚁排成一字长蛇阵与你对垒,你将如何应对?”

    白起考虑片刻:“袭其巢穴,断其后路,杀他个片甲不留!”

    “哦?”庞涓呵呵一乐,“儿子如何袭其巢穴,杀他个片甲不留?”

    “义父稍待片刻。”白起跑进旁边一处屋子,不一刻儿,提起一壶热水出来,徐徐浇进地上的蚂蚁洞中,再从洞口沿蚁阵浇之。

    见白起浇毕,庞涓将他一把抱起,不无满意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嗯,孺子可教也!走,随义父看望孙伯父去!”

    庞涓抱着白起走进孙膑的小院子,叙话一时,将白起拉到榻前:“乖儿子,来,给孙伯父磕个头!”

    白起跪下叩首:“司徒白虎长子、武安君义子白起叩见孙伯父!”

    孙膑笑道:“小白起,快快请起。”

    庞涓见白起如此明事,亦由衷高兴,笑对孙膑道:“白起是涓弟义子,自也是孙兄义子,望孙兄能以义子待之。”

    白起眼睛一眨,再跪于地:“孙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言讫,连拜三拜。

    孙膑乐不可支,连连点头:“好好好,孙义父认下你了!”

    庞涓掀开衿被,一边细细察看孙膑的伤势,一边问道:“孙兄,近日感觉如何?”

    孙膑点头赞道:“嗯,这位医师医术甚高,脓水尽化去了。医师说,若是顺利,再过一月,当可痊愈!”

    “好!”庞涓扭身叫道,“医师何在?”

    正在耳房煎药的医师闻声赶至,叩见庞涓。庞涓冲他满意地点点头:“孙将军伤情好转,皆是先生之功,本将暂先犒赏五金,待孙将军完全康复,自会再行赏你。”

    医师叩道:“草民谢大将军恩赐!”

    庞涓拍拍白起的小脑袋:“儿子,你带医师前去账房,着令支取五金。”

    白起答应一声,引医师径出院门。

    孙膑凝视庞涓,心中甚是感动,轻叹一声,哽咽道:“唉,膑至大梁,本欲助贤弟一臂之力,不想却成贤弟累赘,每每思之,心中甚是愧疚。”

    庞涓跪于地上,泪如雨下:“孙兄遭此大难,皆是涓弟之过。不瞒孙兄,涓弟每思此事,心疼难忍,恨不能以身相替,归还孙兄两只膝盖。”

    孙膑越加感动,又叹一声:“唉,膑已成为废人,贤弟大恩,膑只能来世相报了。”

    庞涓略顿一下,以袖抹去泪水,抬头望着孙膑:“此事也怪先生,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孙兄的‘宾’字改为‘膑’字?涓弟早就说过,‘膑’字不是佳语,真就应验了!”

    “此事与先生无关。”孙膑说道,“今日想来,是膑命中该有这场劫难!先生高深,先一步看破天机,却又不好明说,因而改此膑字,以使膑有所警示。不想膑生性愚钝,终未领悟,方才招致此祸。”

    “唉,”庞涓长叹一声,“说起先生,涓弟真是追悔莫及啊。”

    “贤弟追悔何事?”

    “涓弟本是魏人,视魏为家,唯思在魏成就一番功业。昔日在鬼谷之时,涓弟一心贪恋山外机会,学业未成即仓促下山。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涓弟已尽全力施展,却总感到力不从心,这才盛邀孙兄下山。邀兄之时,涓弟头道:“公子,你收起金子,请回去吧!”

    公子华微微一笑,从袖中再出五金,摆在几上:“先生,此十金仍为定金。待事成之后,在下另谢十金!”

    黄医师仍旧摇头:“公子错了,老朽不从,不关金子之事。黄门世代行医,唯重医德,未曾做过虚浮之事。若是贪图这点金子,纵能瞒过众人,瞒过大将军,老朽医德却失,祭祀之时,天知地知,你叫老朽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公子华拱手说道:“先生医德,令人敬重。抛开金子不说,先生可知孙将军否?”

    “老朽不知。”

    “不瞒先生,”公子华神色凝重,缓缓言道,“晚生这向先生交底了!孙将军是天下名将孙武子的六世孙,先祖父孙机是卫国相国,陛下伐卫时,上将军公子卬在平阳屠城,孙门举家为卫室尽忠,独孙将军幸免于难。后来,孙将军与大将军庞涓结义进山,共拜鬼谷先生为师。大将军学艺不精,各方面均不如孙将军,因嫉成恨,在陛下面前陷害孙将军,处孙将军膑刑。孙将军已成废人,大将军仍不放过,将其软禁府中。孙将军被逼无奈,只好装疯。若是先生诊出孙将军是在装疯,孙将军势必性命不保!孙氏一门,唯留孙将军一人,而孙将军生死,眼下系于先生一言。先生,最大的医德是救人危难,先生一言,既活孙将军,又无损大将军毫发,晚生窃以为,如此两全之事,非但无损于医德,反倒是一桩功德,望先生三思。”

    黄医师沉思良久,抬头看向公子华:“听闻孙将军是个好人,庞将军也是个好人。他们之间的事,谁也说不清,更不关老朽事。不过,士子所言也不无道理。既然老朽一言可活孙将军,又无损于庞将军,老朽在先祖面前也就有个解释了。这桩事情,老朽可以应允。”

    公子华拱手谢道:“晚生代孙将军谢先生救命之恩!”

    “老朽虽说应允士子,可大将军是否来请,也未可知。因而,士子先不忙谢,定金也请拿回。”

    公子华再谢道:“先生放心,晚生一言,驷马难追。若是大将军不请先生,十金就算晚生孝敬先生的。若是大将军来请,只要先生不去说破,晚生另有十金相报。”

    黄医师长吸一口气,拱手道:“士子执意不肯,金子可以暂放老朽这里,待事过之后,再行奉还。”

    公子华起身告辞,黄医师送至门外,望着车马远去的背影,摇头长叹一声,走回店中。

    同一日,西街专治疯病的那个中年医师家里也有人登门,被人连夜载至数百里外出诊去了。

    送走梅公主,庞涓再次闷坐于书房,苦苦思索。孙膑若是装疯,就必定得知内情了。内情唯有白虎有可能知晓,而在他的防范下,白虎从未单独会见过孙膑。所有进入小院的人,也都是经过他严格挑选过的。范厨?也不可能。范厨既不认识白虎,也未听说过他们有过任何接触。唯一的可能就是白起,但一个七岁的孩子,纵使白虎有所交代,那日他的天真样子却是装不出的。再就是梅公主。梅公主今日这个表现,孙膑再有定力,纵使一个石人,也不可能不露破绽,但——

    难道——难道孙膑真的疯了?庞涓的眉头越拧越紧。有顷,庞涓眉头一动,忽然有了主意。疯与不疯,瞒不过医师。孙膑若是装疯,装得再像,也不可能瞒过专治疯病的医师。

    想至此处,庞涓起身走到门外,使人召来庞葱,轻叹一声:“唉,葱弟,今日看来,孙兄之病不像是装的。孙兄甚不容易,今日落到这般地步,我这个当弟的越想越难受。无论如何,有病就得治。你去打探一下,大梁城中,可有专治疯病的医师?”

    庞葱应道:“葱弟已经探过了。大梁城中,能治疯病的共有两个医师,一个住在西街,一个住在南街。两人中,唯南街的黄医师医术最高,说是五世祖传,三金包治,治不愈分文不收。”

    庞涓凝眉思虑一阵,断然说道:“既有两人,就全都请来。”

    庞葱迟疑一下:“回禀大哥,西街那人今朝让人接走,外地出诊去了。说是到韩国什么地方,看这样子,三日五日断然回不来。”

    “好吧,既然这个黄医师医术最高,就去请他诊治。”

    庞葱应过,急急出门。望着庞葱的背影,庞涓苦笑一声:“嗬,倒也邪门了。我这想两人会诊,偏那一人就出诊去了。”

    不消半个时辰,庞葱领黄医师匆匆走进。庞涓见过礼,引他前往孙膑院子。尚在路上,三人就远远听到孙膑正在院中擂鼓,声音有高有低,抑扬顿挫。

    黄医师示意,三人悄悄止住脚步。黄医师侧耳聆听一时,抬腿进门。

    见有人进来,孙膑情绪激动,大声喊道:“魔头来了,天兵天将快快列阵,听本将号令,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黄医师细细观察一阵,问庞葱道:“此人发病多久了?”

    “前后有四日了。”

    “发病之前,此人是不是连续头疼,是不是狂吃猛饮?”

    “正是。”

    “发病之后,此人一直这样吗?”

    “时好时坏,有时倒头大睡。”

    “嗯,”黄医生不再多问,语气肯定地点点头,提高声音,显然是说与孙膑听的,“这是疯症无疑了。待老朽摸摸脉相。”

    听到黄医师欲摸脉相,孙膑的鼓声更急,两条胳膊拼命挥舞,拳头乱打。黄医师无法近身,庞涓出手,狠劲扭住孙膑的两只胳膊。黄医师伸手搭在脉上,摸索一阵,松开,眉头拧紧。

    庞涓急问:“黄先生,病情如何?”

    黄医生长叹一声,语调沉重:“唉,此人所患,乃是失心疯。”

    “何为失心疯?”

    “回大将军的话,”黄医师侃侃言说,明是讲给庞涓,实则说与孙膑,“人有二身,一为肉身,一为灵身。二身合一,方为常人。灵身又称元神,一旦受惊,就会逸出肉身。灵肉分离,肉身无灵,就会失控,常人即成疯人。灵身何时返回肉身,疯症何时才得缓解。灵身若是一直回不到肉身,此人就会长期疯癫。”

    听黄医师讲出这段宏大玄深的医理,庞涓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大是叹服,默然良久,点头道:“黄医师不愧是名医,这失心疯——”

    黄医师顺口接道:“医理上说,灵身受惊途径不同,程度不同,病症自也不同。大凡疯症,可分四种,一为迷心疯,二为乱心疯,三为惊心疯,四为失心疯。”

    “听先生话音,”庞涓惊道,“难道失心疯最是厉害?”

    “正是。”黄医生点头,“通常疯病,均是迷心疯和乱心疯。迷心疯、乱心疯可治,惊心疯或可治,失心疯不可治,因为失心疯患者,元神受惊最甚,完全游离肉身,无处可寄。孙将军之病,莫说是在下,纵使扁鹊在世,怕也难以救治。无论何人,一旦患上失心疯,此生也就没了。”

    “这——”庞涓目瞪口呆了。

    “这样吧,”黄医师轻叹一声,“老朽开出一方,此人若是按时服药,病情或可有所缓解。但要根治,大将军尚需另请高明。”言讫,当场开出一方,呈予庞葱。

    庞葱接过药方,目视庞涓。

    庞涓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将出门时,扭头道:“赏先生一金,送客!”

    庞葱拿出一金,递与黄医师,陪他走出小院,远远听到孙膑的得胜鼓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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