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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亡起晚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厨房,随时准备接受声如沉雷的批评意见。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尔波特站在石头水槽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平底锅,大概正在考虑是把油脂刮掉还是让它再待一年。小亡拖出把椅子,阿尔波特转过身来。

    “看来你挺忙的嘛。”他说,“半夜三更还在到处闲逛,我听说。我可以给你弄个鸡蛋。还有稀饭。”

    “鸡蛋,谢谢。”对于阿尔波特的稀饭,小亡从没鼓起过足够的勇气。它们似乎在锅子深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还拿调羹当饭吃。

    “主人待会要见你。”阿尔波特补充道,“但他说你不必着急。”

    “哦。”小亡盯着桌子,“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他说昨晚是他一千年以来头一回轻松轻松。”阿尔波特道,“他哼着歌呢。我不喜欢。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哦。”小亡开吃,“阿尔波特,你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吗?”

    阿尔波特的视线从镜片上边射过来。

    “也许。”他说,“在这儿很难弄清楚外头的时间,孩子。我是老国王死了没多久过来的。”

    “哪一个国王,阿尔波特?”

    “阿托若罗,我想他是叫阿托若罗。胖乎乎的小个子。说话叽叽喳喳的。我只见过他一次,不过。”

    “在哪儿?”

    “安科,当然是。”

    “什么?”小亡道,“安科-莫波克没有国王,这谁都知道!”

    “我说过,那是以前的事儿了。”阿尔波特坐下来,从死神专用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昏花的眼睛里露出向往的神情。小亡满怀期待地等待下文。

    “那时候还有国王,真正的国王,不像你现在摊上的这些。他们是君主。”阿尔波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茶碟里又倒了些茶,呆呆地拿头巾来回扇着,“我是说,他们既贤明又公正,嗯,相当贤明。而且,”他赞许似的加上一句,“他们看你一眼就能下定决心砍你的脑袋,根本不用想第二回。所有的王后都是高高的个子,脸色苍白,戴着从脑袋一直裹到肩膀的大帽子,叫什么巴拉克之类的——”

    “巴拉克拉瓦头巾?”小亡问。

    “啊,对,还有公主们,白昼有多长她们就有多美,非常高贵,能尿透一打床垫——”

    “什么?”

    阿尔波特有些迟疑,“反正就是些诸如此类的。”他没有坚持,“还有舞会、赛马和私刑。伟大的日子。”他如痴如醉地对着自己的记忆微笑起来。

    “一点不像你现在摊上的这些日子。”阿尔波特从白日梦里钻出来,心绪显然不佳。

    小亡问:“你还有其他的名字吗,阿尔波特?”然而短暂的眩晕已经结束,老头不肯上钩。

    “哦,我知道了。”他厉声道,“搞到阿尔波特的名字,然后你就去图书室里找找看,嗯?探头探脑,到处打听。我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里头,看那些年轻女人的故事——”

    一定是愧疚的使者在小亡眼睛深处吹响了他们沉闷的喇叭,因为阿尔波特咯咯笑起来,还伸出根干瘪瘪的手指戳了戳他。

    “你至少该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他说,“而不是到处乱丢,等老阿尔波特来收拾。再说了,这么干也不对,偷窥那些可怜的死人。多半会看瞎你的眼睛。”

    “可我只——”小亡想起了衣袋里湿漉漉的蕾丝手帕,于是闭上了嘴巴。

    他留下阿尔波特一个人去喋喋不休、收拾餐具,自己悄悄溜进了图书室。苍白的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屋里,落在那些古老、耐心的书本上,温柔地侵蚀着它们的封面。无数细小的灰尘飘浮在一片金色中,时不时会有一道光落在其中一粒上,让它像颗微型超新星一般熠熠生辉。

    小亡知道,只要努力竖起耳朵,他就能听到好像昆虫的声音,那是传记在书写自己。

    换成过去,小亡或许会觉得很诡异。可现在——现在这种动静让他安心,它说明宇宙目前运转良好。可是,他的良心捕捉到了这个念头,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于是愉快地提醒他,没错,宇宙或许的确运转得很好,但它显然没有对准正确的方向。

    小亡穿过一片书架之海,往昨晚那两本神秘的书走去,发现它们已经不见了。阿尔波特一直在厨房,而小亡从没见死神本人进过图书室,那么,伊莎贝尔在找什么?

    他瞄了眼矗立在头顶的书架。想到将要发生些什么,他的胃都凉了……

    没别的法子。他必须找人谈谈。

    凯莉,与此同时,也发现生活有些艰难。

    这是因为因果关系带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惯性。小亡由于愤怒、绝望和初生的爱情发动了错误的一击,把因果关系推上了另一条轨道,但它自己却还没有发现。这就好像踢了恐龙的尾巴一脚,得等上一会儿,另一头才会反应过来该“嗷”一声。

    简而言之,宇宙知道凯莉已经死了,所以发现她还没有停止走动、呼吸,不禁觉得有些吃惊。

    这表现在很多小地方。早上的时候,朝臣会鬼鬼祟祟地向她投以古怪的眼神,而且想不起为什么一见她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不舒服。更让他们万分尴尬、也让她心头不爽的是,他们发现自己试图忽略她的存在,或是压低了嗓门讲话。

    侍从长发现自己指示手下降半旗,却拼了老命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接下来他又莫名其妙地订购了一千码长的黑色旗布,这个事件引发了轻微的神经痛,人家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回到自己床上。

    那种诡异而虚幻的感觉很快就在整座城堡蔓延开。马夫长让人把国葬时用的棺材架子取出来擦洗,然后又站在马厩的院子里,拿抹布揩眼泪,因为他记不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仆人们轻手轻脚地走路。厨师有种难以抗拒的欲望,想要准备葬礼后标准的冷肉晚宴,为此他不得不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王室的狗齐声悲鸣,又闭上嘴巴,觉得自己傻呵呵的。通常负责为斯托·拉特王室葬礼拉车的两匹牡马变得难以驾驭,差点踢死一个马夫。

    在斯托·赫里特公爵自己的城堡里,他徒劳地等待着信使。事实上对方的确已经出发,只是走到途中却想不起自己该干什么,于是又停住了。

    在所有这一切之中,凯莉就像个固体鬼魂一样飘来荡去,而且越来越心烦意乱。

    午餐的时候,事态发展到了顶点。她冲进大厅,发现王座前竟没有摆上餐具。她大声而清晰地对仆役长讲话,这才得以纠正这个错误,然后却发现大家递盘子的时候直接绕过了自己,她根本没机会下手。随后,她恼火地看到侍从端上酒来,第一个倒给了内阁大臣。一切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样的行为实在显得有些虚幻,但她的确伸出一只脚绊了一下倒酒的侍从。对方一个趔趄,小声嘟哝了些什么,然后低头盯住了石板。

    她转到另一边,在餐室主管的耳朵边大喊道:“你看得见我吗,伙计?我们吃冷猪肉和火腿干吗?”

    对方正低声跟北塔小六边形房间的女官谈话,此时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惊讶渐渐被无法聚焦的迷惑所取代,“怎么,是的……我可以……呃……”

    “尊贵的殿下。”凯莉提示道。

    他喃喃道:“可是……是的……殿下。”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沉甸甸的沉默。

    然后,仿佛重新上好了发条一般,他背转身去,继续跟女官聊起天来。

    凯莉呆坐了半晌,又惊又怒,脸气得煞白,然后她把椅子一推,横冲直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几个仆人正偷空在房间外的走廊上分享一支卷烟,结果被一种隐形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

    凯莉跑回自己屋里,用力拉了拉铃。值班的女仆就在走廊尽头的起居室待命,听到铃声应该赶紧过来,然而,过了好一阵子,门才缓缓推开,一张脸探进来窥视着她。

    这回她认出了那个表情,而且已经做好准备。她抓住女仆的肩膀,硬生生地把对方拽进屋里,啪一声关上房门。惊慌失措的女仆眼睛到处乱瞄,就是不看凯莉;凯莉后退一步,照着对方的脸颊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感觉到了吗?感觉到没有?”她尖声叫着。

    “可是……你……”女仆呜咽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她重重地坐了下来。

    “看着我!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凯莉怒吼着朝她逼近,“你能看见我,不是吗?告诉我你能看见我,不然我就让人杀了你!”

    女仆看进凯莉惊骇的眼睛里。

    “我能看见你。”她说,“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我听说……我原以为……”

    “你以为什么?”凯莉厉声道。她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白热的鞭子。

    女,”他似乎仍然心存疑虑,“我有塔罗牌,古人智慧的结晶什么的。或者中轴地之京族序列,赶时髦的人现在都用这个。我不玩茶叶占卜。”

    “给我试试那个京族什么的。”

    “那就把这些蓍草根往上扔。”

    她扔了。他们看着蓍草形成的图案。

    “呣。”过了一会儿,切维尔说,“嗯,壁炉里一根,可可杯里一根,街上一根——讨厌的窗户,桌上一根,还有一根,不,两根在碗柜后头。剩下的嘛,我猜努谨特夫人会找出来的。”

    “你又没说用多大力气。要我再来一次吗?”

    “不不不,我想不用了。”切维尔抽出垫在桌腿底下的黄色大书,“这个图案似乎很有意义。是的,这儿,八元灵符8887:违规,不知悔改的傻瓜。然后参照这里……等等……等等,没错,找到了。”

    “怎么说?”

    “胭脂虫的皇帝没有直起身子,明智地选择了在下午茶时间出发;晚上,杏花中的软体动物一片沉寂。”

    “请接着说!”凯莉满怀着敬意,“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没多大意思,除非你是只软体动物。”切维尔说,“我猜在翻译的时候可能丢了些什么东西。”

    “你确定你知道该怎么弄吗?”

    切维尔急忙说:“咱们试试塔罗牌吧。”他把牌摆开,“拿一张,随便拿。”

    “是死神。”凯莉说。

    切维尔很快做出解释,“啊。嗯。当然,抽到死神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意味着死亡。”

    “在哪些情况下不意味着死亡?是不是对方过于激动而你又太尴尬,不好意思说真话的那些,呣?”

    “这样吧,再抽一张。”

    “也是死神。”

    “你把刚才那张放回去了?”

    “没有。要我再抽一张吗?”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唔,真是巧了!”

    “死神第三号?”

    “没错。这副牌是专门用来整人的?”凯莉竭力显得沉着镇定,但就连她自己也能察觉出声音里那一点点歇斯底里的苗头。

    切维尔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把牌全都收起来,洗了几次,在桌面上一张张翻开。里头只有一张死神。

    “哦,天啊。”他说,“我想这回问题比较严重了。我能看看你的手相吗?”

    他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晌。还跑去拉开碗柜的抽屉,翻出个宝石匠用的眼镜,拿自己的袖子擦掉上头的稀饭,又在她的手上花了好几分钟,任何细节都没放过。最后他往椅子背上<s></s>一靠,取下眼镜,瞪住凯莉。

    “你已经死了。”他说。

    凯莉沉默着。她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回答,“我没死”缺了点性格,而“严重吗?”又显得太过轻佻了些。

    “我跟你说过吗?我觉得问题很严重?”切维尔问。

    “我想你已经说过了。”凯莉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非常平稳,没有问题。

    “我说对了。”

    “哦。”

    “可能是致命的。”

    “难道说,”凯莉道,“比变成死人还致命?”

    “不是对你而言,我指的。”

    “哦。”

    “有些非常基本的东西似乎出了问题,你看。从每种意义上看你都已经死了,只除了,呃,实际上,我是说,塔罗牌认为你死了,你的生命线认为你死了。每样东西、每个人都认为你死了。”

    “我不这么认为。”可惜她的声音缺了些说服力。

    “恐怕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可大家都能看见我,还能听到我说话!”

    “恐怕人并不怎么看重这些,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怎么说。进了幽冥大学,最先教你的就是这个。”

    “你是说,他们看不见我是因为他们的心要他们别看见?”

    “恐怕是的。这就叫预定,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切维尔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是巫师,这档子事我们巫师最清楚。”

    “事实上,这还不是你进去之后最早学到的东西。”他又补充道,“我是说,之前你要先搞清楚厕所在哪儿什么的。不过等那些都弄明白了之后,就是它了。”

    “可是,可是你能看见我。”

    “啊,当然。巫师受过特别的训练,能看见在那儿的东西,同时看不见不在那儿的东西。你得专门做些练习——”

    凯莉在桌上弹着手指,却发现这个动作实施起来有些困难。她带着茫然的恐惧低头往下一看。

    切维尔赶忙过去拿衣袖抹了抹桌子。

    “抱歉。”他嘟囔道,“昨天的晚餐,蜜糖三明治。”

    “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唔,你当然可以做个非常成功的夜贼……对不起,这话太没品位了。”

    “我也有同感。”

    切维尔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而凯莉满脑门子官司,竟没有意识到他正堂而皇之地冒犯王家尊严。

    “你看,一切早就定好了。历史已经计算出来了,从头到尾。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跟这没有关系;历史会直愣愣地从它们身上滚过去。你没法改变任何东西,因为改变早就是历史的一部分。你死了——这是你的宿命,只能接受。”

    他抱歉地笑笑,“如果能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你会发现自己其实比大多数死人走运多了。”他说,“你能活着享受死亡。”

    “我不要接受什么宿命。为什么我要接受?又不是我的错!”

    “你没听懂。历史已经过去了,你没法再跟它发生什么关系。还不明白吗?那里头没你的位置了,最好还是让事情自己发展吧。”他又拍了拍她的手。她看他一眼。他把手缩了回去。

    “那我该怎么办?”她问,“不吃饭吗?因为饭的命运不是被我吃。我该跑到哪个地窖去过活?”

    “好像有点假模假样的,唔?”切维尔表示同意,“这就是命运,恐怕。如果世界感觉不到你,你就不存在。我是巫师,这档子事我们巫师——”

    “别说了。”

    凯莉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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