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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蜜尝尝味道,我就可以死了。《撒母耳记》(上)<span class="" data-note="《圣经》中的一个章节。"></span>
<h3>一</h3>
在距今年头不多的从前,
曾经坐落过一座修道院,
在阿拉瓜和库拉两河合流,
宛如姊妹般拥抱的地段。
如今行人若置身于山外,
残门的圆柱仍依稀可见,
三五处塔楼犹自兀立,
教堂的圆顶也映入眼帘。
但修道院不再香烟缭绕,
听不到僧人们深夜祈祷。
只剩下一个白发老翁——
半死不活的破寺看门人——
虽已被活人和死神忘却,
仍在扫除墓石上的飞尘,
墓碑上记叙着往昔的荣耀——
某某皇帝在某某年份,
对自己的王冠感到厌倦,
便把百姓交给俄罗斯人。
——
上帝的恩泽降临格鲁吉亚!
格鲁吉亚从此兴旺发达,
像在自己花园怒放鲜花,
在这友善的刺刀的屏障后,
对来犯之敌不感到惧怕。
<h3>二</h3>
有一天一个俄国的将军,
从山里向梯弗里斯赶程,
他带着一个俘获的孩子,
小孩在半路上得了重病——
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苦辛。
他看上去有六七岁光景。
如山中羚羊,胆怯而粗野,
又宛似芦苇,纤弱而柔韧。
但他身上难耐的病痛,
激起他先辈不屈的精神。
他一直受着痛苦的折磨,
可是从来不怨天尤人,
嘴里没哼出过一声呻吟,
他摇摇头不愿意再进食,
安详地、高傲地静候死神。
有一个僧人以慈悲为怀,
把他收留在寺院里照看,
病孩在四壁的保护下调养,
友爱居然搭救他脱了险。
他没有尝到童年的乐趣,
起初见到人总是躲开,
他望着东方,长吁短叹,
孤独地、默默地徘徊,
一种不可名状的乡愁,
常常萦回在他的心头。
后来他习惯于困居寺院。
开始懂得了异邦的语言,
神父便对他作过了洗礼,
花花世界他还见所未见,
却要在这似锦的年华里,
就立下出家为僧的誓言。
在一个秋夜他突然失踪,
四周围环抱着崇山峻岭,
山上布满了茂密的森林,
一连三天去把他搜寻,
结果仍不见他的踪影。
在草原发现他已不省人事,
重又把他抬回修道院;
他面色苍白,瘦骨嶙峋,
仿佛他经受长期劳累,
忍饥挨饿或身患重病。
左盘右问他拒不开口,
朝朝暮暮他日见消瘦。
眼看他死期已经快到;
于是一个修道士走来,
又是规劝,又是祷告,
病人矜持地听完祈祷,
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
欠身滔滔不绝地说道:
<h3>三</h3>
“你来这里听我的忏悔,
我感激你的一番美意,
对人倾诉情怀总好些,
能减轻我心头的积郁。
不过我没有干过坏事,
所以若了解我的作为,
对你们没有多大益处。
心事怎能用言语倾诉?
我的命短,又身陷囹圄。
我若能重新安排运命,
定要用两次这样的生涯,
换取那饱经忧患的一生。
只有一个念头主宰我,
一种激情,烈焰般的激情,
它像条蛀虫孳生在我体内,
咬碎了、烧焦了我的心灵。
它曾经呼唤我那些幻想,
从令人窒息的祈祷的禅堂,
飞向忧患和搏斗的好地方,
在那里,峭壁高耸入云,
在那里,人们自由如鹰,
我用泪水和忧思作代价,
在沉沉黑夜培育了这激情,
如今我对着苍天和大地,
要高声把我这心迹披露,
决不祈求上帝的宽恕。”
<h3>四</h3>
“长老!我多次听人说起,
是你救了我,我才免早亡,
何必呢?……我像被暴雨打落的一
片小树叶,孤独又忧伤,
我在这阴森森的高墙里长大,
孩子的气质,僧人的命运。
我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圣洁的字眼‘父亲’或‘母亲’。
长老,当然你想让我
在这修道院里永远忘记
这两个令人心醉的字眼,
你这可是枉费了心机:
这声音随着我呱呱坠地。
我眼见着别的人都有
祖国、家园、好友和至亲,
我却不但找不到亲人,
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坟茔!
于是,为了不空洒泪水,
我在心中立下了誓言:
总有一天,哪怕只一刹那,
也要把自己燃烧的心房
紧紧贴上另一个人的胸膛,
唉!如今我这些幻梦
昙花一现后就再无踪影,
我生为异乡的奴隶和孤儿,
死作囚中的鬼奴和孤魂。”
<h3>五</h3>
“坟墓不叫我胆战心惊,
据说在冷漠的永恒的静谧里,
痛苦自然地就会沉睡,
但诀别人生我感到惋惜。
我年纪还很轻、很轻……
青春时你可曾有过幻梦?
你也许不知,也许已忘怀:
曾如何地恨,曾如何地爱;
当你从那高高的角塔上,
望见太阳和原野的景象,
你的心怎样欢快地跳荡?
在角楼里空气清新异常,
有时一只乳鸽飞来,
谁也不知它来自何方,
它被雷雨惊得蜷缩着,<bdo></bdo>
在深深的墙洞里躲藏。
如今纵然这美妙的世界
再也唤不起你的热情:
你头白体衰,别无向往。
这何妨?长老,你饱尝了人生!
有多少沧桑你正可忘掉,
我若像你生活过有多好!”
<h3>六</h3>
“你知道我出去后见到什么?
我看见田野是那样肥沃,
我看见山岗上林木满坡,
茂密的树冠把岗顶掩没,
清新的树群沙沙作响,
仿佛一群人起舞婆娑。
我看见一堆堆幽暗的山岩,
被山洪冲散了相依的姻缘,
我猜透巨岩的离情别思……
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启示!
崖岩早就在高空之中,
张开了它们巨石的臂膀,
时刻都盼望着相会成双;
然而岁月不停地奔流,
它们永远也无法聚首!
我看见连绵不断的山岭,
希奇古怪,有如幻梦,
一座座高峰矗入青霄,
在霞光中像千百个祭坛,
上面时时有青烟缭绕,
一片片白云追逐不息,
离开自己神秘的宿夜地,
迈开大步向东方迅跑,
有如一群白色的候鸟,
来自异国他乡的远道。
透过弥漫的云雾我望见:
在金刚石般闪耀的雪山中,
白头的高加索正屹立不动;
此刻我不知因为什么,
心头早变得轻松快乐。
一个神秘的声音对我说:
我也曾在那里生活过,
于是,往事愈来愈清晰,
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际……”
<h3>七</h3>
“我回忆起老家的房屋,
回想起了我们的山谷、
那散落在翠绿丛中的山村,
我恍惚听得在黄昏时分
那马群归厩的嗒嗒蹄音、
熟悉的家狗的隐隐吠声。
我想起脸色黝黑的长者
趁着夜晚皎洁的月光,
围坐在祖居的台阶之前,
神态是那样地严肃端庄,
那长剑的精心雕镂的花鞘
光彩熠熠……这一切突然间
一幕接一幕地掠过我眼前,
影影绰绰,如迷梦一般。
我的父亲么,栩栩如生,
披着战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铠甲仍铮铮作响,
他的刀枪仍寒光闪亮;
两道高傲而倔强的目光。
还记得年轻姐妹的面庞:
仿佛她们明眸里的光芒,
仿佛她们的欢歌和笑语,
都在我的摇篮上方荡漾……
还想起在谷地奔流着山涧,
哗哗地喧响,却那么清浅;
每当烈日炎炎的晌午,
我常到金灿灿的沙岸游玩。
我两眼紧盯着飞燕的行踪:
山雨欲来前在盘旋低翔,
翅膀拍打着激流的波浪。
还想起我们静穆的房舍,
傍晚我们围炉火而坐,
听着没完没了的故事——
从前的人们是怎样生活,
那时的人间更热闹得多。”
<h3>八</h3>
“你想知道我出去后的作为?
我有了生活,我的岁月,
若没有这三个幸福的昼夜,
会比你那老迈衰朽的残年,
还更加冷清,还更为凄惨。
我很早就想眺望一下,
遥远的田野是什么景象,
想知道人间是不是美好,
想知道我们降生到人世,
为享受自由还是为坐牢。
于是,在一个可怕的夜间,
雷雨叫你们魂飞魄散,
你们匍匐在神坛之前,
我便在此刻逃出寺院。
啊!我真愿如兄弟一般,
和暴风雨拥抱在一起,
抬眼注视乌云的行踪,
伸手捕捉电光的足迹……
你说说看,在这高墙里,
你们能>藏书网</a>给我什么东西,
来顶替壮心与雷电之间
这种短暂却动人的友谊?”
<h3>九</h3>
“我跑了很久,但不知道,
我在哪里,到哪里去。
没有一颗星照亮这险途。
我把夜林中的清新气息
吸入我疲惫已极的胸膛,
除此我还有什么奢望!
一口气我跑了好多个钟头,
最后我实在困乏不堪,
便躺在高深的草莽中间,
我侧耳倾听,已没人追赶。
雷雨停了。一道淡淡的光,
仿佛一条长长的缎带,
伸展在昏暗的天地之间。
缎带上宛若巧手奇绣,
我认出是峰峦起伏的远山;
我默默躺着,没有动弹。
山谷中不时传来了狼嚎,
犹如小孩子又哭又叫喊;
一条蛇游过乱石中间,
光滑的银鳞一闪一闪,
但恐惧没有笼罩起我心房,
我也似野兽,与世隔绝着,
也像条蛇,又爬行又躲藏。”
<h3>十</h3>
“在我身下的万丈深谷,
有一条山涧正奔腾喧响,
暴风雨后水流更湍急,
浑厚的喧声似百人怒嚷。
虽说那不是人间的语言,
我却听得懂它无尽的幽怨,
它那同倔强的岩石的对谈,
它们间没完没了的争辩;
山涧时而突然静息,
时而划破寂静更喧响;
在那云雾迷漫的高空,
小鸟开始欢快地歌唱,
东天放射金色的霞光;
微风吹动湿润的树叶,
梦中的鲜花飘来芳香,
我也像那些花儿一样,
昂起头来去迎接白天……
我向四周环顾一下,
说真的,顿时毛骨悚然——
我躺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在这里,怒涛呼啸飞旋;
到这里,要下层层峭岩,
只有从天国贬谪的恶魔
才打从这些峭岩而下,
消失在地下的万丈深渊。”
<h3>十一</h3>
“我的周围是春色满园,
草木五彩缤纷的衣衫,
还保留上苍的泪痕斑斑,
葡萄藤似卷发绕树身盘旋,
以它那碧绿透明的嫩叶,
在树丛炫耀自己的艳妆;
宛若一个个名贵的耳环,
藤条上垂挂着葡萄串串,
时而有一群胆怯的小鸟
飞向这葡萄串的附近。
我又把身子贴着地面,
重又屏息凝神地谛听
种种神奇而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在枝间悄然细语,
仿佛正在详细诉说着
天国和人间的一切奥秘;
自然界的万千种天籁,
这时都融成浑然一体;
在这一片庄严的赞声里,
唯独不闻人的高傲话语。
那时我的感触和随想,
到如今都已事过境迁,
可是我多么想再讲一遍,
哪怕让往事复活在心田。
那天清晨,天空真晴朗,
如果定睛注视着天空,
可以看得见天使的飞翔;
天穹竟深邃得那样透明,
蔚蓝的色调竟如此和匀!
我的两只眼睛一颗心,
对着这天穹如醉似痴,
直到酷热驱散了这遐想,
我开始渴得难受为止。”
<h3>十二</h3>
“于是我从山巅朝着山涧,
两只手攀着柔枝的梢头,
走下一级又一级的石板,
我壮着胆子往谷底直走。
岩石时而从脚下滑落,
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尘烟天柱般腾空卷起;
飞石劈啪响,蹦逃迅跑,
最后被波涛一齐吞掉;
我高悬在万丈深渊上空,
但奔放的青春力大无穷,
我连死亡都不放在眼中!
我方从陡峭的山巅走下,
涧水散发的清新气息
迎面扑来,吹进我胸怀,
我贪婪地朝波涛俯下身来。
突然听得轻盈的脚步声……
霎时间我忙躲进了树丛,
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我举起了畏怯的目光,
迫不及待地屏息倾听:
一个格鲁吉亚少女的声音,
越传越近,越传越近。
那声音是这般淳美热情,
那声音是如此清脆动听,
仿佛它生来只学会了
呼唤自己亲近的人们。
她唱的不过是平常的歌,
却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上。
每当黄昏的时分来临,
无形的精灵就把它歌唱。”
<h3>十三</h3>
“一个格鲁吉亚少女,
手扶着顶在头上的水罐,
顺窄狭的小道走向岸边,
她不时在乱石间跌跌撞撞,
笑自己走得踉踉跄跄。
她的穿戴一点不鲜艳,
她的步履是那样自然,
她把长长披纱的飞边
撩了起来,甩到后面。
骄阳用一层金色的光罩
将她的面庞和胸脯盖起,
她脸颊滚烫,口喘热气。
那乌黑的双眸是那样深邃,
是那样充满神秘的情爱,
竟使我的春心无法按捺。
如今我只记得涧水慢慢地
注进水罐的咕嘟的声音,
她还簌簌地牵动着衣巾……
其余的一切,我已记不清。
等明白过来,如梦方醒,
我热情稍退,心境初定,
她已经离 5f00." >开我很远、很远;
她走得缓慢,却步态轻盈,
她顶着重物,仍苗条动人,
俨如旷野里白杨的姿影!
在不远的清冷的烟雾里,
有两栋小房傍山而立,
像一对情侣紧相偎依;
其中一栋的平顶之上,
缭绕着袅袅的蓝色炊烟。
如今我仿佛仍能看见:
那小房的门轻轻地开了,
随后重又轻轻地闭上!……
我知道你怎么也不会理解
我的相思、我的哀伤;
倘若你明白,我反觉惋惜,
最好让我心中这段回忆
连同我的肉体一道死去。”
<h3>十四</h3>
“夜间的劳顿令人疲惫,
我便躺倒在树荫下面,
美梦不由得合上我的眼……
于是我又一次在梦中看见
那位格鲁吉亚少女的倩影。
一种奇异的、醉人的相思,
使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久久挣扎着,想喘口气,
终于我从梦中苏醒。
明月当头照,泻下银辉,
只有一朵云在月后紧追,
好像张着那贪婪的臂膀,
悄悄地把它的猎物追赶。
世界黑漆漆,万籁无声,
唯有那连绵不断的雪峰,
个个戴着银白色的帽缨,
在远处闪光,映入我眼帘,
还有那激流拍打着河岸。
在那似曾相识的小屋里,
灯光时而摇曳,时而消失……
正像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在夜半的天空里渐渐熄灭!
我真想……但攀登上去又不敢。
我只怀着一个心愿——
一定要奔回自己的故乡——
于是我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强忍着饥饿带给我的痛苦。
我便沿一条笔直的道路,
胆怯而默不作声地起步,
但很快在那密林深处,
再也不见那些山峦,
这时我便开始迷路。”
<h3>十五</h3>
“有时我简直像发了疯,
绝望中徒然地伸出了手,
去撕扯缠满藤萝的荆棘。
四周的森林没有个尽头,
越来越可怕,越来越稠密;
沉沉的黑夜宛若睁大了
成百万只黑洞洞的眼睛,
透过每个树丛窥视探寻……
我的头已经开始发晕,
我爬上参天大树的冠顶;
但即使望着遥远的天际,
仍只见高低错落的层林。
这时候我跌倒在地,
如痴如呆地大哭一场,
我啃着大地湿润的胸脯,
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
就像苦涩的露珠一样……
相信我:我没有盼人援救,
我永世被人们视作异类,
犹如荒野中的一只困兽;
然而,长老,我发誓赌咒:
当时若发出了一声呼喊,
我定会拔掉这懦弱的舌头。”
<h3>十六</h3>
“你该记得——虽说还年幼,
我从来没有让泪泉涌流,
如今却不顾羞耻地恸哭。
谁看见?只有密密的森林,
还有在中天徘徊的月轮!
我眼前是一片林间空地,
四周是密不通风的树墙,
地面铺满了青苔和沙砾,
头上照射着明月的清光。
空地上忽闪过一个黑影,
同时又驰过了两点火星,
宛如两盏明亮的提灯……
便有只野兽一跃而起,
跳出树丛,卧倒在沙地,
四脚朝天,翻滚着嬉戏。
原来是荒山野地的常客——
一只力大无比的金钱豹。
它啃着兽骨,得意嗥叫;
它温柔地不住摇晃尾巴,
那血红的眼睛射出凶光,
紧紧地盯着一轮满月,
它身上的毛皮银光闪亮。
我抄起一根多杈的树枝,
等候着彼此间一场搏斗;
血战的渴念在胸中燃烧……
是啊,那只命运之手,
引我做了异乡之囚……
如今我已深信不疑了:
假如我也在自己故土,
也会是好汉,不落人后。”
<h3>十七</h3>
“我等待着血战的来临,
豹在夜幕下嗅出了敌人,
忽然一阵凄厉的长嗥,
好像人发出长长的一声……
它狂怒地用脚爪刨掘沙砾,
用后腿直立,随即躺倒,
它这第一次疯狂的扑跳,
预示我惨死结局已难逃……
不过我早提防它这一手,
我手疾眼快,击中它要害,
我坚硬的树枝像一把利斧,
竟把它宽阔的脑门给劈开……
它像人一样呻吟起来,
身躯猛地向一旁倒栽。
虽然鲜血不停地直流,
像浓浓的血浪涌出伤口,
却又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h3>十八</h3>
“金钱豹直扑我的胸口,
但我把利器刺进它的咽喉,
还在那里面连戳了两下……
金钱豹开始凄厉地呼吼,
作最后挣扎,直冲过来,
我们像两条蛇死死盘绕,
比两个好友更紧地拥抱,
然后我们俩一块儿跌倒——
黑暗中在地上继续肉搏。
此时我的样子很吓人;
像这只野豹,我野蛮凶狠,
我满腔怒火,发豹的吼声;
仿佛我自己也出生在
与豺狼虎豹同堂的门庭,
头上覆盖着荒林的绿荫。
仿佛我早已忘掉人的话,
因而打从我这个胸膛,
也会有可怕的长啸迸发,
仿佛我的舌头从小就
不会把别样的声音表达……
但我的对手<bdo>.99lib.</bdo>已精疲力竭,
呼吸艰难,在翻滚挣扎,
它最后一次压到我身上……
从呆滞的眼睛的瞳仁里,
闪出了一道可怖的光芒,
然后它慢慢闭上了眼睛,
沉入了长眠不醒的梦乡;
但它和获胜的对手一起,
像浴血沙场的战士那样,
无畏地迎接死神的临降!……”
<h3>十九</h3>
“你瞧,就在我这胸脯上,
豹爪留下深深的伤痕;
这些伤还没有长好,
血口至今仍没有合拢——
但湿润的地皮最富?生机,
死神更将使它永久痊愈。
对伤势我当时并没介意,
重新聚集起最后的力气,
慢慢地在密林深处走动……
然而我枉然同命运抗争,
它一直尽情地对我嘲弄!”
<h3>二十</h3>
“我从森林中走了出来。
大地也从睡梦中苏醒,
那手拉手的指路星斗,
已在旭日曦光中隐遁。
雾蒙蒙的树林开始喧闹,
远方的山村又炊烟缭绕。
隐隐的轰鸣随风过山谷……
我坐了下来屏息静听;
可轰鸣声已随风声停息。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地方我似曾相识,
因而不禁不寒而栗——
我好久也弄不明白,
怎么又回到我的牢房,
怎么陡然在这些日子里,
一味沉醉于隐秘的构想,
含辛茹苦,烦恼忧伤,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要趁这如花的芳年,
刚把大千世界看一眼,
再伴着树林的沙沙响,
品尝一下自由的香甜,
马上就把对故乡的怀恋,
把希望破灭引起的怨言,
把你们的怜悯给我的羞辱,
统统带进坟墓中去埋掩!……
我仍沉吟着半疑半信,
心想这只是一场噩梦……
忽然在一片寂静之中,
悠悠传来遥远的钟声……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啊!我立刻认出这钟声!
多少次从我童稚的眼睛,
它曾驱散掉我逼真的梦:
梦见的是至亲和好友,
梦见草原上不羁的自由,
梦见轻快狂奔的骏马,
梦见山岩间奇特的战斗——
我独自打败了全部敌寇!……
我没有哭泣,无力地听着。
仿佛这钟声发自我心房,
有人用钟锤敲击我胸膛。
这时候我才模糊地意识到:
今生今世我的足迹啊,
再也通不到我的家乡。”
<h3>二十一</h3>
“是的,我的命运签真灵验!
骏马奔驰在异乡的草原,
一甩掉背上的拙劣骑手,
一定能找到一条捷径,
从远方返回自己的故园……
我岂能同这匹骏马相比?
我徒然怀着忧伤和希冀:
那原是枉然无力的热情、
幻想的儿戏、心智的癔病。
我身上留下了囚居的伤痕……
狱中的小花就像我这样:
它浑身苍白,孤孤单单,
在潮湿的石板缝里生长,
长期不绽开自己的嫩叶,
总等着起死回生的阳光。
许多时日飞逝过去了,
来了一个善心的好人,
对小花生了恻隐之心,
把它移栽到了花园里,
让它作了玫瑰的紧邻。
四周洋溢着生活的欢情。
结果呢?天空刚浮起朝霞,
它所散发的灼热的光华,
便晒死狱中出土的小花……”
<h3>二十二</h3>
“无情的烈日把我炙烤,
好像朝小花狠狠射照,
我疲惫不堪地低下了头,
徒劳无益地躲进了深草:
晒蔫的草叶像编织的荆冠,
在我头顶上交织缠绕,
大地也呼出热气熏人,
像团烈火对着我燃烧。
颗颗火星盘旋飞舞着,
在高空中间一闪一闪,
在那白色的山岩之上,
冉冉地升起云霭团团,
世界呆然无声地在安眠,
难受的噩梦充斥了人间。
就连秧鸡偶尔几声啼唤、
牙牙学语般的溪水潺潺、
蜻蜓纷飞的颤音也可听见……
只一条蛇小心翼翼地游动着,
它黄色的脊背闪耀着鳞光,
仿佛是一柄利剑的剑身,
全都镂刻满闪光的字样,
它留下浅沟在疏松的沙上。
然后盘成三叠的圆圈,
躺在沙上玩,自在消闲;
仿佛忽被火烫着了一般,
它扭曲身子,往上一蹿,
便藏到了远处的灌木中间……”
<h3>二十三</h3>
“天空是那么宁静而明亮,
在远处,透过云遮和雾嶂,
横着两座黑乎乎的大山。
一座山后,我们的修道院
那锯齿形般的院墙亮闪闪。
阿拉瓜河和库拉河从脚下
给绿岛缀起了似银制的花边,
河水从轻声低语的树丛旁,
悄然而过,轻流缓缓……
我离那两条河十分遥远!
我想站起来,但在我眼前,
一切都开始飞快地旋转;
我想呼喊,但干涩的舌头
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弹……
我快死了,但死前的幻觉
苦苦折磨我。
……我恍惚感到,
躺在深水小河的底层,
周围是一片莫测的幽暗。
那冷峭的水流有如寒冰,
消解着我长年难忍的焦渴,
淙淙有声地流进我心房……
我就怕此刻会沉入梦乡——
因为我非常惬意、舒畅……
在我上方高高的水面,
一个波浪追一个波浪,
太阳穿过水晶般的碧波,
射来比月亮更迷人的光芒……
那一群群五色斑斓的金鱼,
不时地在阳光中游来游去。
我记得其中有一条金鱼:
它显出超过常人的殷勤,
对我表示了分外的亲昵。
它背上披着金色的鳞衣,
多次地在我头顶上游动,
绕着圈儿,总徘徊不去,
它那碧眼传出的神态
无比深沉,温柔而忧郁……
我心里感到万分的惊奇:
它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对我发出了奇怪的耳语,
它唱着,随后便归于沉寂。
那声音说:‘我的孩子啊,
……留在我这儿,你不要走,
水国里的生活逍遥自由,
……凉爽清静,尽你消受。’
‘我要把我的姊妹们唤来,
……我们拉起圈起舞婆娑,
供你那阴郁的眼睛解闷,
……让你疲惫的灵魂娱乐。’
‘睡吧,你的床褥多柔软,
……你的被盖是那样晶莹,
岁月终将会不停地逝去,
……伴着美梦中悦耳的话音。’
‘啊,亲爱的,不瞒你说,
……我爱你非同寻常,
爱你如爱自由的流水,
……爱你像生命一样……’
这声音我听了很久、很久;
我恍惚觉得,这淙淙的清流,
把它自己那轻轻的絮语,
同小金鱼的话儿汇成了合奏。
这时我已经昏迷不醒。
世界在我眼里化为乌有,
疲乏赶走了幻觉的神游……”
<h3>二十四</h3>
“就这样我被人找到并抬回……
以后的事你也已清楚,
我说完了。对我的话
你信与不信,我不在乎。
只有一件事使我难过:
将来我冰冷无语的尸体
不能归葬在故乡的土里,
而在这僻静的院墙之内,
我那辛酸、痛苦的往昔,
不会勾起任何人的哀思——
把我无人知的名字追忆。”
<h3>二十五</h3>
“永别了,神父……把手伸给我:
你觉出我的手像火烧一样……
你知道,从我少年时起,
这火焰一直藏在我心房;
可如今它已经得不到滋养,
于是烧穿了囚禁它的牢房,
它将再回到一个人的身旁——
此人给大家安排好顺序
去领受苦难和安宁的赐赏……
这对于我又有什么用场?
纵使我的灵魂,在天国,
在九天之上的神圣仙境,
能找到一个安身地方……
唉!我情愿用天国和永恒
去换取那段片刻的时光,
当时啊我还是一个孩子,
在陡峭幽深的山岩间游逛……”
<h3>二十六</h3>
“等到我将要死去的时候——
别不信,用不着等待很久——
请差人抬我到我们花园,
把我就抬到那块地方——
两株洋槐正鲜花怒放……
洋槐间的野草是那样茂密,
清新的空气是如此芬芳,
满树沐浴着阳光的碧叶
炫耀它晶莹的金色盛装!
请让人把我安放在那地方。
我将要最后一次尽情地
饱览苍穹那无垠的光芒!
这里,同高加索遥遥相望!
也许高加索从自己的山头,
将会托付那凉爽的清风,
给我带来它诀别的问候……
那亲切的声音,在我临死时,
又将回荡在我的耳畔!
我将想,这是我的弟兄,
或朋友,俯身在我头边,
用他那只关怀备至的手
擦去我临终脸上的冷汗,
这是他为我轻声唱歌,
歌唱我那可爱的国家……
我将怀着这种思念长眠,
决不对任何人诅咒谩骂!……”
<span class="right">(一八三九年)</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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