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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来,埃米尔都是在外面吃,毫无乐趣。他早上六点钟起床,然后进浴室,出来下楼,准备一杯咖啡或是直接喝上一杯红酒。埃米尔总是在空荡荡静悄悄的一楼干完属于他的那份家务活。他干得特别用心,像是担心有人监视或是批评他。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怪癖,钢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光亮过。
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地窖劈木柴,然后提一篮子木柴到客厅,再生火。
玛格丽特穿戴好下楼的时间是八点半。她似乎对身边这个男人的来来回回毫不在意,先准备自己的早餐。她吃完之后,披上每天都穿的浅绿色大衣去圣雅克大街。
没事可做时,埃米尔会跟着她出门,尽管自己没什么需要买的。玛格丽特回来时会把刚才买的东西分别放到冰箱和柜子里,然后上楼喝杯水,再披上自己的毛皮大衣。
每天两次,分别是早上和下午,玛格丽特都会去赴一个神秘的约会,对方很有可能就是治疗她鹦鹉的那个兽医。
埃米尔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地址。他只知道,当初兽医提着那个盖着绒布的鸟笼离开时,他透过窗户看到那是个个子矮小、走路略微蹒跚、而且外套紧绷绷的男人。
埃米尔不敢再回小桑塞尔咖啡馆了,或许是因为他太想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想内莉,并且意识到这样很危险。
他在内莉那儿没必要时刻谨慎。他在那儿很放松。塞巴斯蒂安—杜瓦斯广场的种种也都会随之消失,不再那么重要,或者还会变得荒唐可笑。
如果埃米尔去了,最后的结果肯定会习惯那里的生活,天天不用想太多,没事喝上两杯,想的时候还可以跟内莉乐和乐和。
他没有什么计划。一切还都没有定论。每个人来来去去,寻找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时刻表,就像在音乐会开始之前,乐队成员都会调音一样。
在第四天或是第五天——埃米尔没数——下午玛格丽特出去赴约时,埃米尔跟了她很远。当时天已经黑了。
玛格丽特去了空荡荡的健康路,又经过监狱的围墙。路上基本没人,他们的脚步声传出去很远。
然后,为了到达靠近铁路的圣戈特哈德路,她又转上达罗街上,但这条街也不是很热闹。
玛格丽特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她刚刚走路的速度,对一个老年人来说确实是太快了。她在一座奇怪的建筑物前停下了,那里看上去曾是工厂。里面有围着栅栏的院子。右边是一所乡村气息的房屋,另外两边是几栋矮矮的像马厩一样的建筑物。
玛格丽特走在院子里的石子路上时,两边建筑物里的狗叫得厉害。她朝一道石阶走去,上去按了门铃,等人来开门。
玛格丽特进屋之后,埃米尔悄悄地靠近栅栏,在一块搪瓷招牌上看到:
<small>佩兰医生</small>
<small>兽医诊所</small>
玛格丽特来这里就像去医院看望病人一样自然,这么多次的看望说明她的鹦鹉还没死。
埃米尔很后悔自己对鹦鹉的所作所为,尽管他的猫已经被毒死了。他原本想对玛格丽特这么说的,但是已经太晚了。而且他也不想在玛格丽特面前表现得卑躬屈膝。
那玛格丽特呢,她也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吗?不。她是一个不会后悔的女人。她总是有理,而且很确定自己在干什么。她选的路总是正确的,只要看看她坚定的表情就知道了,尤其是星期天从教堂回来之后。她回来之后衣服上散发着一股乳香。她的眼睛看上去更明亮更纯净了,像是刚刚在教堂看到了极乐和永生。
埃米尔讨厌星期天,讨厌所有的声音都停止,讨厌商店里放下的百叶窗以及在大街上遇到的无所事事的人们。他们的走路方式不像是平时那样。他们哪里都不去,或者说即使有个目标,也一点都不着急。
他们也同样觉得无聊。穿着好衣服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总是担心孩子把衣服弄脏。埃米尔还小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星期天父母都会吵架,但是他们这种老实人都已经习惯了忍气吞声和忍受生活中的各种遭遇。
出去溜达溜达吧……
埃米尔出去了,沿着运河或是塞纳河。他总会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个硬币,夏天的时候就买雪糕,冬天的时候就买糖果。而埃米尔每次都会选略带酸味的糖,因为它们在嘴里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即使在快艇上,埃米尔的家人也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而每到傍晚,他们肯定会遇到一些喝醉了的人。
那个星期天,埃米尔发现常去的那家餐馆关着门,吃午饭要走到勒克莱尔将军路才行。埃米尔走了一段时间,正好路过小桑塞尔咖啡馆,他们家的百叶窗也是放下来的。
内莉星期天都干些什么呢?她肯定不参加弥撒。她应该会赖床到很晚,然后在卧室、厨房还有黑漆漆的小咖啡馆里不被打扰地拖拖拉拉地过一天吧。
也许她下午会去看电影?埃米尔从来没在大街上遇到过她。不过他也就认识穿黑裙子和拖鞋的内莉。
玛格丽特星期天下午也不去佩兰医生的诊所,因为诊所也关门休息。所以她一下午都不出门,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足球赛啊,唱歌节目啊,动画片啊,西部牛仔电影什么的。
他们在浪费时间。玛格丽特继续织她的毛线。有两三次,她的面部肌肉软下来许多。但她正要对埃米尔说话,又重新把头抬得高高的。
埃米尔有点同情她了。因为玛格丽特不可能跨出第一步,埃米尔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他也一样,想张嘴说话的,比如说:“我们的行为像孩子一样幼稚……”
不。玛格丽特不会接受他这样定义他们的态度。
“听着,玛格丽特,我们能不能试着忘掉过去?”
也不行。她什么都忘不了。她从稚嫩的童年时期开始,就记着每次体会到的失望,每次受到的冒犯以及每次经历的悲伤,连日期都记得。
她就该不幸,就该成为那些人恶毒行为的受害者,而且她还需要在口头上原谅他们。
可怜的女人……
是埃米尔错了。他本不应该娶她。那天下午是什么驱使他又回到这个小房子里?在这里玛格丽特先是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个拥有胡同一半房产的女人,塞巴斯蒂安—杜瓦斯家的千金,一个优雅端庄只是稍微有点衰老的女人穿着她那华丽的衣裳,难道这些还不能让他印象深刻吗?
埃米尔没想过她的钱。绝对没有。不过说实话,玛格丽特这些房子非常值钱,那个抱着鱼的小人就是标志。
也许埃米尔不经意间闯进了一个他只有远远望去才会看见的世界,埃米尔不知道自己能否被这个世界接受。
埃米尔已经被接受了吗?他只是阻止了一次简单的漏水。然后女主人给他准备了一杯喝的,好像他是维修工。
“您明天过来喝杯咖啡吧?”
这是在厨房里。短短的两星期之后她就把埃米尔邀请到客厅里。
客厅里摆的相片让埃米尔印象深刻,尤其是她坐在由两匹马拉着的双篷四轮马车里的那张,还有她戴着大草帽在水边散步的那张。
这些照片让埃米尔想到了童年往事,他看到过优雅高贵的女士撩起裙子上四轮马车,在布洛涅森林——他只去过两三次,因为森林离他家很远——看到过骑马的女人。他那时候很喜欢这类女人。
“您的父亲养马吗?”
“他本来能养的。但是他更喜欢开着汽车整天跑。我曾经在骑马场里学过骑术。”
马让他浮想联翩。
“只在骑马场吗?”
“我们还跟老师一起骑马去布洛涅森林散过步。”
一开始,玛格丽特很喜欢讲自己的故事,从一个时期讲到另一个时期。
“我丈夫晚上会带我去巴黎大剧院,每周两次,巴黎大剧院有我的专属座位……”
那天玛格丽特穿着一件镶嵌着珍珠的自由牌丝绸裙子,戴着一双长过胳膊肘的丝滑的白色羊羔皮手套。
“您明天就不要过来了……明天是交租金的日子,房客很多……”
来给她送钱的。她拥有的这七所房屋到底意味着什么?埃米尔不知道,但是就这样在一间暖和和的客厅里接待献贡的人,这让他觉得很奇妙。
玛格丽特跟埃米尔结合,就不用天天围着家务活转了。她曾经明确这样跟埃米尔说过。
“什么都不做,我就会觉得很无聊,一无聊,我就会生病,然后就会像其他我这个年纪的妇女一样,天天惦记着这些病……”
埃米尔做了个手势表示反对。
“停,停,别说了!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但是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们娇惯自己时就是我们衰老的时候……”
埃米尔跟安格乐在一起时,有时会选个周日到拉尼附近的马恩河畔散步。他们互相推搡取乐;他们看到没人时就在没过身子的草丛里翻滚。埃米尔还记得安格乐身上的气味,记得她的笑声,因为她在做爱时会笑得很开心。
“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不知道谁发明了这项运动,但是真应该给他弄个雕像好好纪念一下……”
周日两个人亲热时间长了,连唾液也带着田野的味道。
相片上的玛格丽特,神思幻渺,让人感觉很遥远,一副极易受到伤害的表情,埃米尔情不自禁地想去保护她。
实际上,埃米尔娶的是这些相片,这架在半明半阴处发亮的钢琴,路易·菲利普和第二帝国时期的家具,广场上的喷泉以及冰川路上高耸的烟囱。除了她的一切。
埃米尔本该说不的。他当时太天真,太愚笨,没能想明白这些,结果让玛格丽特如此不幸福。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埃米尔想让玛格丽特跟他出去走走。
“什么电影?”
“一部关于西部牛仔的……”
“我害怕斗殴和枪战……”
埃米尔有时会带她去餐馆吃饭。玛格丽特总是怀疑地环顾着四周,反复擦拭着餐具,吃之前把整个饭菜闻一遍。
“这是做人造奶油用的……”
或者:“服务生上菜之前应该好好洗一下手。”
玛格丽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隐形的世界,一个由她自己勾勒、填色的世界。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忍受一个真实存在的、吵闹而又有点愚蠢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吸劣质烟,身上散发出一股牲畜的气味。
此外,埃米尔还往这个家里带来了一只需要悉心照顾的动物,这只动物沿着家具闲逛时就像一只猛兽在玛格丽特的领域界限外向她发起挑衅,死死地盯着她看。它只跟主人亲近,埃了对我动粗,我恳求他能够闭嘴……”
“他不再跟您说话了?”
跟内莉问的问题一样。不过玛格丽特表现得要比埃米尔刚才在绿茵路咖啡馆表现得更狠更邪恶一些。
“已经好几个月了……”
“一句话都不说?”
“不说……有时他会给我写个纸条扔过来,但是我连看都不看……”
“为什么呢?”
“因为我早就猜到里面都是些侮辱人的话……他没有头脑的证据就是,他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老猫死后,他责怪是我把它毒死的……而我呢,之前都是默默地忍受家里有这只猫的存在,晚上它还睡在我们的卧室里,但我什么怨言都没说过……它就睡在主人的床上,呼噜声大得让我无法入睡……”
玛格丽特恶狠狠地看着埃米尔,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她找到了报仇的方法。第二天,第三天,这个马丁夫人就会把他们的故事在圣雅克路上的每一个商店里重复,到时候,所有的人就都会用斥责的眼神看埃米尔,当然也不乏同情。
“您知道之后他做了什么吗?”
“什么之后?”
“猫死了之后……您看到我的鹦鹉了吧……”
“看到了……很漂亮……它会说话吗?”
“它已经死了……”
“我刚刚还奇怪它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呢……”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惹人爱的动物……这个男人嫉妒它……鹦鹉很不喜欢他……然后,就在一次事故中,别的我也不能跟您说,就是一次狂怒的事故中,他失去了理智,把我心爱的鹦鹉尾巴上的羽毛全拔了,然后将羽毛插到花瓶里,您说这过不过分……”
马丁夫人边摇头边表示谴责,并偷偷观察着埃米尔。
“他看起来很镇定……”马丁夫人小声说道,像是为了哄骗玛格丽特似的……
“他看上去是这样……我觉得您还是最好不要看到他发怒的样子……如果他不是把怒气发在了可可身上,也许受害者就是我……”
“您不害怕吗?”
“您也知道,到我这个年纪……”
玛格丽特内心深处狂喜不已,埃米尔怀疑她为了导这出戏已经准备了很久。埃米尔不想离开,离开就代表潜逃。
“您要不要陪我一块到厨房?我准备茶水时我们可以继续聊。”
马丁夫人并不想与被人描述成这样的男人独处,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玛格丽特离开。埃米尔远远地听到这两个女人压着声音说话,他很纳闷这个老太婆还能编造出什么。
从今之后,不管妻子发生什么事,埃米尔都会成为罪魁祸首吧。这是个多么灵巧、温柔、优雅的女性啊!她从一出生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所有人都尊敬她的第一任丈夫。
她是在哪里捡到这个粗鲁的男人的?这样说来,待在符合自己身份的圈子内这种说法似乎也不无道理。
埃米尔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认识他吗?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吗?
她们从厨房出来了,玛格丽特手里端着一个银托盘,他们从来没用过。
“加两块糖?”
“好的,谢谢……”
“要不要来点小点心?这些是果仁的……味道很不错……”
“您父亲不也制造点心的吗?我好像……”
“杜瓦斯饼干厂,是的……但只是一段历史了……又是一个悲剧……基本上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出于同情,他在厂里收留了一个无足重轻的人,一个叫萨勒纳夫的家伙……
“妻子病了,儿子又不愿读书,他自己也抱怨身体不好……总之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
“我父亲就给了他一个重要的职位……之后,他儿子到年龄之后,他就让儿子来接替他……
“您可以相信一个人,但是十五年之后,被扫地出门的人是我父亲……
“然后,对面要拆的这一大半住宅就落在了萨勒纳夫父子两人手中……
“他们卖掉了……这些房子都要被铲平……他们要在广场上建一座我不知道多少层的高楼,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也是听有些人说的,他们不会在我的窗户对面建一个带油泵的车库……
“至于我,我拒绝他们给我出的价……一旦我妥协了,标有我父亲名字的广场以后就彻底消失了……
“再吃块点心吧……”
玛格丽特满怀激动地说话过程中,马丁太太时不时地往远处看几眼,一会儿看埃米尔,一会儿看鹦鹉。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房子里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说话时也经常看一下玛格丽特,因为女人都知道要多用眼神交流。
难道马丁太太不认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人脑子有点问题,或是埃米尔,或是玛格丽特?或许,两个人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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