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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罪恶·中国P民生存现场实录》
第一章 守株待兔,等到的却是老虎
这个案件是一起凶杀案,然而围绕着这起凶杀案,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展现了一幅幅超出人们想象的当今社会的生活场景。
案件的起因,是一个女模的死亡。.99lib.
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刚刚来到分局上班,还没有沏好茶,门外就进来了一个老年男子,满头汗珠,他气喘吁吁地说:“不得了了,死了人了。”
我让他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茶给他,他端起茶杯就咕咚咕咚喝完了,喝完后又吐着舌头——他被烫着了。我问:“啥事吗?甭慌张。”
老年男子顿了顿说,他有一套小居室,上月出租给了一个单身女子,房租一月一交,这月都过了好几天了,女子还没有交房租,他今天下午就去催交,没想到打开房门,就看到女子死在了里面。
死了人的事情就是大事情。我来不及喝水,就带了两名警察,跟着老年男子出门了。
老年男子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里,一名保安坐在小区门口的藤椅上打瞌睡,旁边有一只花色小猫,也在打瞌睡。再往里面走,是一群下象棋的中老年人,为了一步棋争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动起手来。楼下的窗户上流着黑色的油烟黑垢,楼上的阳台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这是一座老工厂的职工宿舍,楼房看起来壮实粗笨,带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特点。
房子在一楼。打开房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尸臭味,让人难以呼吸。走过木地板铺就的客厅,进入卧室,我一眼就看到了宽大的双人床上躺着一具裸体女人的尸体。女人双手双腿都张开了,双腿修长,显得很无力;而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能够看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女人饱满的乳房上有一条指甲的划痕,而脖子上还有手指抠掐的青色印痕。女人头发纷乱地披散.99lib.着,舌头长长地吐出来,眼球凸出,几乎要爆裂而出。这种死状,显得很恐怖。
但是,这又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躺在床上,身材颀长,皮肤白皙,脚踝纤细,似乎不足一握,然而往上愈来愈粗,到大腿处就变得滚圆丰满,即使死了也能够看得出弹性十足,极具魅力。再向上,越过平坦的小腹,是狭窄的腰部,然后是饱满的胸部。
女人的身材无可挑剔。
我看着这个女人,看到她瀑布一样浓黑纷乱的头发中,是吐出的血红的舌头,两颗眼珠像金鱼一样凸了出来。我就断定她是被人掐死的。
当初在警校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每个窒息而死的人,都会眼珠凸起,舌头伸长。
这个女人躺在床上,她的身高在170厘米以上,高大丰满。
我翻看房间里的东西,寻找线索,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相册,是这个女人的相册,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美艳逼人,比挂历上的美女还要漂亮。
这么美丽的生命怎么就戛然而止?那一刻我想到了“红颜薄命”这个词,那些非常漂亮的女人,都会身世凄凉四处飘零,经历坎坷,难以寿终正寝。比如,人们经常说的古代四大美女,她们都命运多舛。
貂蝉先被董卓霸占,后成吕布的妻子,吕布死后,有人说她又被曹操霸占,而曹操玩腻后,为了收买人心,又赏赐给关羽,有人说关羽为了表明自己不好色,竟将貂蝉杀了。貂蝉是四大美女中的“闭月”。
杨玉环被唐玄宗召进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安史叛乱开始,唐玄宗带着杨玉环匆匆逃出京城长安,到了马嵬坡,六军止步不前,认为是杨玉环妖颜祸国,才惹来这场灾难,不得已,她被逼自缢。杨玉环是四大美女中的“羞花”。
西施本为钱塘江边的浣纱女,却被阴谋家勾践献给了吴王夫差,此后与恋人范蠡天各一方。后来吴国灭亡,范蠡不愿侍奉勾践,因为勾践终究会谋害忠臣,“狡兔死,走狗烹”,所以他就带着西施隐居太湖,做起了生意。但是元代有人写剧本说,西施被范蠡投进了太湖里。西施是四大美女中的“沉鱼”。
王昭君虽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但是埋没在庭院深深的后宫里,无人问津。直到匈奴要和亲,王昭君才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被远嫁到遥远寒冷的极北地带,别说举目无亲,无人交谈,语言习惯和生活习惯不同,就连饮食都不能适应,想来,她嫁到匈奴肯定是不会幸福的。
有一个公主,生活在比王昭君更早的汉武帝时代,远嫁到乌孙国,她写了一首诗歌流传后世:“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所以,尽管后来有些人赞美和亲,说王昭君得到了爱情,但是我相信王昭君也很不适应极北苦寒地带的生活,连那种生活都不适应,又哪来的幸福?王昭君就是四大美女中的“落雁”。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女人,她长得非常漂亮,我相信她的经历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是历经坎坷的。所以说,女人长得太丑或太漂亮,都不好。太丑,会失去生活的很多精彩;而太漂亮,则会惹来很多麻烦。
时隔多年后,我还能想起这个女人。你看,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给人杀了。多可惜啊!
当时,我决定立案侦查,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案件以后成为我做警察后办理的最为奇特的一个案件,也是最为匪夷所思的一个案件。
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工作?我们都不知道。
问房主,房主也说不上来。
那个时候出租屋都不正规,只要给钱,房主就把房子租给房客,也不查看房客的身份证。也就是在2005年以后,出租屋才得到整顿,房主要看房客的身份证,房客要看房主的房产证。如果不看身份证,万一死了人,房主的麻烦就大了;如果不看房产证,租客冒充房主,骗一笔钱就溜走了。
要查明这个女人的身份,只能从尸体上和房屋里查找。
先看女人的身体。
女人的皮肤很光滑,很有弹性,耳朵后没有皱纹,额头上也没有皱纹,说明很年轻,年龄应该不大。女人的手上脚上都没有老茧,身上没有伤疤,说明女人不是体力劳动者。女人皮肤很白皙,但是下身很黑,而里外翻,还有黄色的液体流出来,阴毛经过精心修剪,说明女人可能是一个性工作者,即使不是性工作者,也至少说明性生活比较频繁。小腹平坦光滑,说明没有生过孩子。
从下身流出来的黄色液体,初步断定是精液。
然而,这个女人死去多久?死前是不是有过性生活?
我打电话叫来法医,法医检测后断定,女人的死亡时间大约为三天,而下身处流出的确实是精液。法医将精液釆样后就拿回去化验,并保存起来。
按理说,从精液里能够化验出DNA,生物学上说,一个人对应一个DNA,按照DNA就能找到和这个女人有过性生活的那个人。可是,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与DNA相对应的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有过犯罪记录,就会留下DNA记录,按图索骥,就能够找到;可是如果这个人没有犯罪记录,没有坐过监狱,到哪里寻找?
从女人的身体能够读出这样的信息:这是一个20-25岁之间的女人,未生育,非体力劳动者,性生活比较紊乱和频繁,死前有过性生活。
但是,她是不是一个性工作者,暂时难以分析出来。如果是性工作者,会戴安全套的,可是那个年代很多人(包括性工作者),还都没有戴套的意识。如果不是性工作者,这么小的年龄这么白的肤色,下身不应该那么黑,也不应该对阴毛进行修剪。
再看看女人的房间。
阳台上挂着一件泳衣,泳衣已经干透了,说明女人在死前的一两天内曾经游过泳;泳衣有点陈旧,说明穿过比较长的时间。衣柜里堆积着很多女式衣服,衣服都是牌子的,说明女人生活富裕。客厅的沙发上有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都是讲怎么穿衣打扮的,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专业类书籍。木柜里找出几张女人的照片,旁边有一个钱包,里面还有2000元钱。厨房里虽然有厨具,但是铁锅已经生锈了,说明很久没有做饭了。那时候有钱人都有一部手机,手机开始慢慢普及了,但是在这个女人的房间里没有找到手机。
房间里的情况反映了这样的信息:这个女人喜欢游泳,而且比较有钱,但是没有工作,长相漂亮,比较好吃懒做。符合这些特点的会是哪种女人?或者是高级妓女,或者是富家女。但是高级妓女一般都居住在高档小区,怎么会独自在老工业区居住?高级妓女一般每天都要去“工作”的地点,怎么会经常游泳?富家女一掷千金,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房屋居住;而且,有钱的富家女一般也不会独自居住,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多得是。所以,这两种人的身份都与之不相符合。
而且,这个女人很有钱,为什么没有手机?凶手杀死她后,为什么没有将钱包里的钱拿走?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掐死了他?凶手显然不是谋财害命,那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房间里无法找到更进一步的线索,我决定蹲点守候。
房间里的尸臭味令人作呕,而且凶手也不可能愚笨到打开房门走进作案现场,所以,坐在房间里等候凶手出现显然是不明智的。这是一幢老式楼房,楼道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如果在另外一幢楼房里守候,有人走进楼道,我的视线就会全部被墙壁遮挡,也是不明智的。唯一能够监视的地点,就是对面的房间。对面的房门刚好安装了猫眼。
可是对面的房间有没有人居住?这又是一个问题。
好在这个小区的房主都是同一个工厂的老职工,报案的房主很快就联系上了对面的房主,他家房子一直空着,还没有租出去。
我和一名姓谭的警察住进了对面的房间里,守株待兔。兔子会不会来?兔子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不知道。
按照我们多年刑侦的经验,罪犯作案后,一般都会重返作案地点,观察和打听案件的进展情况,以便自己作出更准确的判断,如果遭到怀疑,就要赶紧逃跑;如果还没有暴露,就心存侥幸,再等候一段时间。比如有一次,一座小区里发生了纵火案,我们到场后,感到束手无策,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纵火案一般都比较难以侦破,因为现场被烧成一片废墟,几乎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当时,很多人在外围观看,我们的便衣也悄悄地夹在人群中,观察动向。按照经验,纵火犯在成功逃脱后,极有可能再次返回现场,因为他要查看火烧到什么程度,自己的目的达到没有。当时,就有一名男子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外围观看。他不但看,而且还打听,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烧死人?”旁边的人说:“没有烧死,消防队把人救了,送到了医院。”这名男子听到这样说,脸色大变,急忙骑着摩托车,想要离开。这一切都被我们的便衣看得清清楚楚,便衣立即冲上去,把他拿住。带回去一审,果然这个男子就是纵火犯。而实际上,被他烧伤的人,并不知道是他。这就叫做贼心虚。
做刑警,必须了解心理学。
蹲点守候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因为你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又不能打瞌睡,你的眼睛要始终盯紧监视的那个地方,监视着它的任何风吹草动,等待着目标出现。目标什么时候出现,你不知道,但是你的精神始终处于极度的紧张中,好像目标马上就要出现了。因为绷得很紧,所以你就一直很累很吃力,但是再累再吃力你也要坚持,因为说不定就在你放松警惕开小差的那一瞬间,目标出现又消失了。
蹲点守候,最大的障碍就是瞌睡,你要不断地与瞌睡做斗争。为了赶走瞌睡,警察们曾经用过很多种办法:吃青辣椒、涂风油精、数数字……每个警察都练出了一种对自己有效的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动手指,手指动起来,我就睡不着,然而,每次蹲点结束,我的双手就要痉挛好几天。
我们把蹲点守候,叫作守株待兔。
不过,这次很好,我蹲点的第二天黄昏,兔子就出现了。
兔子穿着一件笔挺的风衣,戴着墨镜。他走进楼道口后,先向四周张望,然后又向楼上张望,看到没有什么异常,就拿出钥匙打开了女子租住的房门。
我立即冲出去,就在风衣男子即将关上房门时,冲了进去。谭警官也冲了进来。
风衣男子看到了我们,一脸惊诧,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我问:“这间房屋是你居住吗?你怎么会有钥匙?”
风衣男子正气凛然地说:“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出去!”
我没有出去,而是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又挥手让男子也坐下来。风衣男子没有坐,他以主人的身份伸出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我们出去。我不动声色,看到面前的这名男子鬓发有点发白,尽管戴着墨镜,还是能够从镜片上方看到他额头上密密的皱纹。
当时我想到,这个风衣男子显然不是凶手,凶手是不会笨到直接打开房门走进作案现场的,也不会见到警察还这样“正气凛然”,那么这个男人是谁?是死者的丈夫,还是父亲?
风衣男子烕胁我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让风衣男子看。风衣男子只瞄了一眼,就转过身想要出去,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谭警官拉住了。
我对风衣男子说:“你必须跟我走一趟,这间房子死了一个女人,而你又有这间房子的钥匙,你脱不了关系。”
进了公安分局后,在问讯室里,我让风衣男子摘下墨镜,风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就摘下来了。我看到风衣男子有五十多岁,皮肤保养得很好,是那种长期没有遭受阳光暴晒的苍白。我让风衣男子填写笔录单,风衣男子不写;我又询问风衣男子的姓名,风衣男子不说。后来,无论我说什么,风衣男子都只有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我说:“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但是你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风衣男子一言不发。此后,无论我怎么说,中年男子都是一言不发。
风衣男子坐在椅子上,显得很镇静。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我拿不准。
正在这时候,谭警官突然走进来,对我打着手势。我走出去后,谭警官指着桌子上的电视机。电视里,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子正在给一幢楼房剪彩,男子皮肤苍白,笑容可掬。而这个在电视里剪彩的男子,赫然就是坐在问讯室里的这个人。
剪彩的画面一直播放了十分钟,我仔细观看分辨,确实没错,是同一个人。而且电视上也说了,这个男子身居要职。
谭警官问:“现在怎么办?”这个男子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沉思片刻说:“不管那么多,人命关天,把他先关起来,超过24小时再说。”
第二章 模特是一件礼物
一个年过五旬身居要职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年轻女子家的房门钥匙?而且这个女人又租住在老工厂的简陋宿舍里,身居要职的人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论我怎么问风衣男子,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只有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是的,一个老年男子应该不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对手,凶手杀人后也不会重返现场打开房门走进去,除非他的脑子有毛病。这个人既然在电视上威风八面,脑子肯定没有毛病。可是,不是他杀的人,那又是谁杀的人?案件的唯一突破口,看来就在这名风衣男子身上。
风衣男子拒不配合,我也没辙了。
黄昏时分,公安分局外驶来了一辆牌号很小的高档轿车,一名年轻的男子走进来,自称是秘书,拿着一张介绍信,要将风衣男子带走。
既然知道了风衣男子的身份,而且他也不可能是凶手,我请示上级后,便将风衣男子交给来人。来人怎么知道风衣男子在分局里?谁透露了消息?我也一概不知。
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疑窦重重。
第二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突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一接听,居然是风衣男子打来的,他邀请我今晚去一家咖啡厅聚聚。
我办案办了这么久,尽管还没有见到风衣男子,但是已经能够预想到了他会跟我说什么,当时,我给谭警官交代了一声,就一个人出去了。
那家咖啡厅距离城墙不远,透过窗户就能够看到古城墙上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我坐了十几分钟,就看到风衣男人走了进来,不过这次他没有穿风衣,而是穿着夹克。我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发现风衣男人确实是一个人,我放心了。
风衣男子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咱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今天能够约你来到这里,就说明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说:“我明白,所以我昨天就让你走了。”
风衣男子问:“房间里的女人怎么了?”
我装着不经意地望着桌子上的烟灰缸,其实我的眼光在他的脸上一扫,就能够读出他眼睛里的内容,我从风衣男子的眼睛中读出了坦诚。他真的是不知道女子已经死了。
我说:“房间里的女人,被人杀死了。”
风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然后继续问:“有线索了吗?”
我说:“正在侦查。”
风衣男子点燃了一支香烟,眼睛望着窗外的城墙,好像在自说自话,又好像在专门说给我听。他说:“我认识她时间不长,她给了我一把她房间的钥匙,至于她的姓名、籍贯,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看到风衣男子的眼袋不经意地跳动了一下,我断定面前的这名身居高位的男子在说谎,他自称是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人,那么,那个死去了的女人怎么可能把钥匙交给他?但是,我没有说破。
风衣男子说:“我有个请求。”
我说:“你说。”
风衣男子说:“替我保密,不要让我的家人和同事知道这件事情。”
我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是凶手,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坐.了不到一个小时,风衣男子就离开了。临走时,风衣男子凑近我,小声而神秘地说:“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不管大小,都可以找我。”
此后,风衣男子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也没有去找他。这起凶杀案件的线索到此就戛然中断。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风衣男子知道被害女子更多的线索,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让风衣男子开口。
事情过了两个月,一切都风平浪静,我有时候偶尔会走进那座老式小区,点支香烟远远地望着那间发生了凶杀案的房子,沉默良久。
我本来平时很少抽烟,可是那段时间,每天都要抽几支。
有一天晚上,我和检察院的朋友在一起吃饭,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个曾在我眼前被带走的风衣男子被控制了,案件还在侦查中,所以处于保密阶段。
我眼前一亮,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相信很快就能够从这名风衣男子身上打开那起凶杀案的突破口。
那时候,我没有想到,等到这起凶杀案水落石出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年后。
从检察院得到的消息是,风衣男子有2000多万财产来历不明,那时候的2000多万是一个天文数字。风衣男子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移民到了美国,留在国内的只有他一个。风衣男子道德败坏,生活腐化,而且有怪癖。他有一个精装笔记本,上面记载着78名女人的信息,包括认识的经过、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情景和地点等,而且,每一个女人的信息下面粘贴有那个女人的阴毛和那个女人的照片。
风衣男子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摄影,一个是书法。他的办公室和房间里挂满了自己的摄影照片,水平还可以;他喜欢到处题词,这座城市的很多店铺的牌匾上都有他写的字。
贪官中,有很多人喜爱书法。江西省原副省长胡长清的书法确实很不错,在位时找他要题词的人排成了长队,据说一字千金,胡长清也颇为自得。后来他案发被执行死刑,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个被执行死刑的省部级高官。胡长清死后,南昌街头上的商家竞相铲除当初胡长清给他们的题词。这事情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滑稽。
贪官中,收集情妇阴毛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河南开封市原组织部长李森林,专吃窝边草,睡下属的妻子,准备用收集的阴毛做一管“贡女阴毫笔”;江西省政府原副秘书长吴志明,居然收集了136名情妇的阴毛,而且计划收集1000名;海南纺织工业总公司原副总经理李庆普不但收集了178名女人的阴毛,而且还喜欢收集女人的内裤……这些贪官都极度变态。
听到风衣男子有收集女人阴毛的嗜好,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死在老工厂居民楼里的女人,她的阴毛经过了修剪。
我在检察院里仔细翻看着从风衣男子办公室里查抄出来的精装笔记本,一页一页查看着,突然,在一个名叫褚美美的女人信息下面,我看到了粘贴着的那张照片和自己曾经见到过的照片一模一样。很显然,这张照片是风衣男子拍摄的,而那个女人就是死在老工厂居民楼里的女人,她果然和风衣男子有一腿。
征得检察院的同意,我立即提审了风衣男子。
这次,风衣男子老实多了,不再像前两次那样飞扬跋扈,我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和心神不宁,还向我讨好地笑着。但是,他始终在说:“女人不是我杀的。”
这些个贪官污吏,坐在台上人五人六的,好像很强大,其实他们虚弱到家了,从台上一走下来,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只会摇尾乞怜。
那天,我围着风衣男子走了一圈,风衣男子就体若筛糠,我故作声势地说:“你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还不如实招来?”
风衣男子声音哆嗦地说:“我没有杀人。”
我说:“我没有问你杀人的事情,我只问你和褚美美是什么关系。”风衣男子一惊,他知道那个女人确实是叫褚美美。我既然知道了那个女人叫褚美美,那么我肯定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风衣男子在我的虚张声势中吓坏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和那名女子认识的过程。
大约在半年前,一个名叫乐青的房地产老板约请风衣男子吃饭,那名房地产老板就带来了这个名叫褚美美的女人。
风衣男子一见到褚美美,眼睛就瞪直了。褚美美身材高大,比大肚子的乐青几乎高了一头。褚美美的身材简直好得无可挑剔,从后面看起来就像一把名贵的小提琴,前凸后翘。风衣男子阅女无数,但像褚美美这样漂亮的,还真没有见过。风衣男子的呼吸都急促了。
乐青介绍说,褚美美是一名模特。
但是从席间两个人的亲昵中,风衣男子判断出他们两人是情人关系,而不是租来的模特。有一种地下黑公司,专门出租女人,其中不乏一些野模特。在谈生意或者别的场合,需要漂亮女人装点门面,一些老板就会从这样的公司来租赁野模特带出去,显示自己的实力。
褚美美起身上厕所,风衣男子一直盯着褚美美滚圆的屁股摇出了推拉门。乐青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他问:“这个妞怎么样?”
风衣男子赞不绝口:“简直是人间极品。”
乐青说:“小弟也是才认识的,大哥如果喜欢,只管拿去。”
风衣男子喜不自禁,但是表面上还要不动声色,他说:“你的女朋友,我怎么能夺爱。”
乐青讨好地笑着说:“大哥喜欢,就是大哥的女人。”
褚美美上厕所回来,乐青和风衣男子说了一会儿,突然说:“啊呀,忘记了一件事清,要赶快去处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风衣男子心领神会,他看着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乐青说:“慢走,不送。”
乐青到吧台埋过单后,就开车离开了。
包间里只剩下了风衣男子和褚美美,两人没有交谈几句,风衣男子就将褚美美拉进了怀中。当天晚上,两个人是在酒店里度过的。风衣男子的全家都在美国,他晚上想在什么地方住,什么地方就是他的家;他想和哪个女人睡觉,哪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风衣男子尽管有着和乐青一样的大肚子,肚子大得像身怀六甲;风衣男子尽管和乐青一样丑陋,丑陋得像刚刚从土里刨挖出来的土豆,但是乐青有的只是钱,而他有的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对资源和金钱的分配权。这些权力保证了他能够在女人堆中左冲右突,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第二天中午十时,风衣男子一走进办公室,就接到了乐青的电话,乐青绝口不提昨天的事情,也不询问褚美美在哪里,事实上褚美美现在还在酒店的房间里酣睡。乐青第一句话就说:“褚美美还没有房子,我在南门外一个小区里留了一套,复式楼结构,你啥时候有时间就去把手续办了。”
风衣男子含含糊糊地答应着:“那我就替褚美美看看。”乐青没有把话说透,但是风衣男子知道乐青想说什么,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上,双方都不把话说透,但是双方都心照不宣,都能够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双方的嘴上说的是一套,但是谁都知道对方心中想的另一套。
如果乐青要给褚美美送一套房子,为什么要让风衣男子知道?乐青送给褚美美的房子,为什么要让风衣男子去看看?乐青的话外之音就是,送给风衣男子一套住房,这套房子作为他们幽会的场所,至于风衣男子送给的人是褚美美,还是郭美美、卢美美,他都不管了。
那套房子刚刚装藏书网修完毕,空气中还氤氲着一股略显剌鼻的油漆味。风衣男子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和褚美美幽会,也不愿意让褚美美住在这里,风衣男子珍惜自己的身体,也珍惜床友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又怎么能够干革命呢?
风衣男子给褚美美在一个高档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过上了金屋藏娇的日子。
可是,四个月后的一天,风衣男子在高档小区里遇到了熟人,高档小区里居住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而风衣男子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概率太大了。风衣男子在幽会的时候最讨厌遇到熟人,一张熟人的面孔足以导致他在床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来,风衣男子就给褚美美在老工厂的小区里重新租了一套住房。这里居住的都是下岗工人,风衣男子不认识生活在底层的下岗工人,下岗工人也不认识高高在上的风衣男子,他们生活在两个水火不容的世界里。
有一天,风衣男子拨打褚美美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第二天,再拨打,手机关机;此后的几天里,每次风衣男子拨打,都被告诉说关机。风衣男子心中的欲火像一轮初升的红太阳,自从遇到褚美美后,褚美美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褚美美千娇百媚,回眸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以前所有的床友都不值一提了。
风衣男子牵挂着褚美美,这天,他来到了褚美美租住的那套居民楼里,没想到被等候的我们逮个正着。
“褚美美手机号码是多少?”我问。
风衣男子说了一串数字。
“褚美美是真名还是假名?”我问。
风衣男子说:“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褚美美。”
我拨打褚美美的电话,依然关机。
后来,我们又化验了风衣男子的血液,结果与褚美美阴道里的精液化验出的DNA不一致,这说明与褚美美有过性关系的,除了风衣男子,还另有其人。
第三章 想当模特不容易
风衣男子能够提供的信息是,“褚美美”有一部手机,手机有一个号码;“褚美美”是一个名叫乐青的房地产开发商“转让”给他的;“褚美美”以前是一个模特。
“褚美美”是真实姓名吗?不知道。模特又是怎么认识乐青的?不知道。杀死模特的是不是乐青?不知道。
但是乐青有重大嫌疑,他可能会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奥赛罗一样,因为嫉妒而杀死了自己心爱的苔丝德蒙娜。这个美若天仙的模特,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喜欢?
要打开突破口,需要找到乐青。
我从风衣男子处问到了乐青的电话,可是打他的电话,电话也是关机。一个商人成天处于关机状态,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心中有鬼,害怕别人找到他。
乐青的嫌疑越发严重。
需要赶快找到乐青。
就在我准备申请将乐青纳入网上追逃名单的时候,蹲点的警察反映说,乐青住所的房门打开了,有一个疑似乐青的人走了进去。乐青和风衣男子一样,他将全家都移民去了国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一有风吹草动,就“叛国”潜逃。
当时好险啊,乐青已经知道了风衣男子被控制的消息,他担心检察院顺藤摸瓜找到他,就准备去国外先躲一躲,看看风声。他这次回到家中是要取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奔赴机场。
幸亏乐青知道风衣男子被抓的消息要晚于我们,我们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布控,要不然,就抓不住乐青了。
因为担心惊动乐青,我打的来到了乐青居住的那个小区。而这时候,乐青已经拎着一个皮箱走出了电梯,蹲点的人跟在他的后面。
我立即指示拦住乐青。
蹲点的人走过乐青的身边,突然一个趔趄,撞在了乐青的身上,然后一把扭住了乐青的手腕。乐青茫然不知地望着他,他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乐总,你欠我的钱该还了。”
乐青面露愠色,他问:“你是谁?谁欠你的钱了?”
蹲点的人断定了这就是乐青,从事房地产开发的亿万富翁乐青,与女尸案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乐青,他故意大喊大叫:“大家都来评评理,大老板乐总欠我的钱,现在还不承认了!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蹲点的人一连串的大喊大叫,惹来了小区里散步的人争先恐后地奔过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乐青的两名保镖听见了,冲进去从蹲点的人手中抢走了乐青,走向停在旁边的奔驰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赶到了,我从腰间抽出手枪,指着两名保镖说:“退后,不准动。”
乐青愣住了,两名保镖也愣住了,在场所有人也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突然冲出来一名警察,而且是拿着手枪的警察,这种情景只有在港台警匪片中才会出现。
蹲点的人看到我来了,就悄悄溜走了。其实在很多小区里,都有一明一暗两名警察,明的警察就是片警,维持治安,帮贫扶困;而暗的警察就是蹲点的人,他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你经常在小区里和他擦肩而过,和他点头致意,但是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是治安的需要。
那天,我用手枪指着两名保镖,从他们手中带走乐青后,一直心有余悸,两名保镖如果反抗怎么办?如果告我怎么办?如果反抗了,我肯定是不敢开枪的,因为这不属于拘捕,他们不是罪犯;如果告我,人家一告一个准,因为我滥用职权滥用枪支。还好,保镖没有反抗,事后也没有告我。
乐青没有想到,他被带到公安分局后,审问他的内容不是他如何向。风衣男子行贿,不是他如何从银行套现,不是他如何非法集资,而是关于一起命案,关于褚美美的命案。
乐青说:“褚美美不是我杀的。”
我说:“我没有说是你杀的,也没有说不是你杀的。”
乐青说:“褚美美真不是我杀的。”
我说:“我也真没有说是你杀的,也真没有说不是你杀的。”
乐青说:“你想问什么,随便问,我不说假话。问完了我要走,我有事情要办。”
我说:“我有权力羁押你24小时,在这24小时里看你的表现,你表现好,我可以提前让你走。”
乐青赶紧点头称是。他想赶快离开这里,奔赴机场。
我不动声色,但是我明白,乐青来到这里,就不能放出去了,就算乐青与褚美美的案件没有关系,但是和风衣男子的案件有关系。
我们问的是褚美美的事情,而不是风衣男子的事情,所以乐青有问必答,非常配合。
乐青与褚美美相识,缘于一次艺术沙龙。在欧洲,艺术沙龙是真正的艺术家的聚会;在我们这里,艺术沙龙是有钱人的游戏。
那次的艺术沙龙叫作人体摄影展。这样的聚会在那些所谓的人体摄影师和富翁之间经常举办。有经纪人,有主办人,有模特,有怀揣各种目的前来观摩的摄影师和猎艳者,这四种人就组成了一条色情利益链。2010年,有两个名叫冰冰和燕子的人体模特跟一个戴着眼镜的摄影师拍摄的很多色情照片在网上风传,网友大哗,关于人体摄影的黑幕开始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其实,早在十年前,人体摄影的黑幕已经开始出现。
在很多女孩子的眼中,模特是一个很风光的职业,它代表着美丽、金钱和荣耀,几乎所有身材高挑儿的女孩都有一个模特梦,都想成为一名T型台上光芒四射的模特,成为像瞿颖或者马艳丽那样的国际巨星。事实上,瞿颖在中国只有一个,马艳丽在中国也只有一个,只有凤毛麟角的超级模特能够站在金字塔的塔尖上,其余的模特只能作为金字塔的基座,在没有出头之日的默默无闻中被人遗忘。
模特圈是一个磁场,它吸引着无数感觉良好的女孩子走进来,然而走进来之后,就身不由己,就要遵守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只要进入了模特行业,每个人都想站在塔尖,每个人都不想成为塔基。为了能够让自己站上去,几乎所有女孩子都付出了一切的努力,包括身体。
模特很多,多到了超乎你的想象,各种各样的模特生活在我们这个城市的中心和角落,他们中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公司职员,有的是工厂女工,还有的是家庭主妇。模特中有专职模特,也就是专业模特,她们受到良好的训练,工作就是当模特。她们一天可以赚到一万元,甚至更多,主要拍摄服装广告;还有平面模特,她们的身高和容貌并没有更高的要求,只要在镜头前有感觉就行,她们一般给杂志拍摄彩照;最低等的就是野模特,她们什么活儿都接,服装展销、汽车展销、产品推销……她们的收入最低,服装要自己买,化妆品要自己买,化妆师要自己请,经常入不敷出。野模特非常多,多得就像老鼠一样。
模特要赚钱,就必须有活儿干;然而哪里有活儿干,模特不知道。知道哪里有活儿干的,是经纪人,经纪人是连接模特和主办方的桥梁。每个经纪人手中都掌握着很多模特,他们把模特不叫模特,而叫资源。经纪人掌握着模特的经济命脉,让谁去出场,让谁去走台,都是经纪人安排的。模特和经纪人之间的联系工具就是手机,模特不坐班,经纪人也很少整天待在模特公司,经纪人喜欢谁,就把赚钱的机会让给谁。在这场交易中,模特就像鸡,经纪人就像鸡头,鸡的收入多少,取决于鸡头的安排,所以,鸡们都在拼命巴结鸡头,模特也在拼命巴结经纪人。模特用什么巴结,她们除了姿色还有什么?这是模特行业里的第一道潜规则。
经纪人把模特推荐给主办方后,主办方还要查看模特是否合格,主办方其实对模特职业一窍不通,但他设置关卡也足以断了模特的财路。模特要上台赚钱,还要经过这一关,那么依靠什么打通关节?当然还是依靠自己的身体资源。这是模特行业的第二道潜规则。
模特走台结束后,主办方把钱交给经纪人,经纪人按照一定的比例给模特,按照多大的比例,全靠经纪人的心情和对模特的兴趣。如果模特愿意继续献身,这个比例会大一点,而且以后有了活儿,经纪人还会再通知你。这是模特行业的第三道潜规则。
所以,别看那些模特在车展中和服装展销中风光八面,其实她们在之前之后都要付出很多,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进入了这个行业就必须遵守行业的潜规则,除非你离开。
这只是产品展销会上的模特,就有这么多的潜规则,至于那些模特大奖赛,潜规则和黑幕就更多了,往往决赛还没有开始,名次都已经排好了。那些坐在台下穿得道貌岸然的男人,如果你不愿意为他们付出,连半决赛都进不了。而进入决赛圈的,大多都已经开始被人圈定包养了。这是这个行业里的秘密,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看到电视上那些模特大奖赛之类的节目,千万别激动,那大多是富人挑选二奶三奶的游戏,跟每天上班还房贷的你、拿不出房屋首付的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么拍摄,就怎么拍摄。甚至你还可以捆绑她,可以虐待她,可以在折磨她中获得快感。如果你想进一步有实质性内容,就要再缴纳一笔钱,就可以把她带进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屋子里。
沙龙结束后,所有的收入由主办人、经纪人、人体模特分红,就好像夜总会老板、鸡头、鸡每天晚上分红一样。
人体模特不这样做,她哪里会有收入?靠出售她的人体摄影画册,会有几个人买?网上非常流行的所谓国模,都是人体模特,她们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想想就知道。
褚美美以前就是一名人体模特。
乐青是在一次人体摄影艺术沙龙中认识褚美美的,他不但认识了褚美美,而且还对褚美美深入了解了,褚美美知道他的长短,他知道褚美美的深浅。他经过深入了解后,就觉得离不开褚美美了。他花大价钱包养了褚美美,此后,两人形影不离。
而在那次与风衣男子在饭店交谈后,他又把褚美美让给了风衣男子。他明白自己失去的只是一个女人,而风衣男子可以给他更多的财富,这些财富可以买到更多的女人。
那天,乐青说完了这一切后,对我说:“我不会杀了她,我犯不着杀人,我杀她干什么?”
我也相信乐青的话,像乐青这样无所不缺的亿万富翁,他们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暴力犯罪。
乐青说:“我自从和她分?99lib.开后,再没有联系过,我知道联系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这点轻重我还是能够掂量出来的。”
我也相信乐青没有说假话。
我决定从褚美美的生活习性入手调査,我问乐青,褚美美都有哪些兴趣爱好。
乐青说:“打麻将。”
我知道,很多二奶和妓女都喜欢打麻将,因为她们的精神无法寄托,她们的时间无法打发,所以她们就在不断的输赢中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我又问:“还有什么爱好?”
乐青说:“她喜欢游泳。”
我眼前一亮,便想起了褚美美房间阳台上那件泳衣。
我决定从泳衣入手。
化验了乐青的血液,与褚美美阴道里的精液化验出的DNA不一致,那么,那天晚上,是谁和褚美美发生了性关系,然后杀死了她?
第四章 薄情女子痴情郎
褚美美的阳台上挂着一件泳衣,这件泳衣只能是她的,不会再是别人的,因为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褚美美的阳台上挂着一件泳衣,说明她在临死前游泳了,回到家中后将泳衣晾晒在阳台上,还没有等到泳衣晒干,她就被杀死了;或者说等到泳衣晒干了,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就被杀死了。
泳衣不是内裤,不是外衣,不会一直晾晒在阳台上。阳台上晾晒了一件泳衣,只能说明,在她死亡前的较短时间里,她曾经游过泳。
褚美美死亡时是在秋天。在西北,秋天是不可能去室外游泳的,而且进入秋季,西北城市的露天游泳场全部关闭,城市周边也没有可供游泳的河流,唯一可能去游泳的地方,就是星级酒店。
褚美美在临死前,一定去了星级酒店游泳。那么是她一个人去游泳,还是和别人一起游泳?如果和别人一起游泳,会是和谁?这个人和她是什么关系?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凶手?
我开始一家一家走访这座城市的星级酒店,只要酒店里有游泳场的,就调出两个月前到现在的监控录像,一段一段比对查看。好在,这座城市里有游泳池的星级酒店并不多。终于,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监控录像里,我看到了褚美美。那一个月里,褚美美在酒店里游泳五次,时间不确定,没有规律,其中两次是和风衣男子,三次是和一个没有见过的长发男子。
长发男子是谁?
我记住了长发男子的特征后,来到了褚美美租住的小区里。我与这座小区里唯一的一名保安交谈,询问是否认识一个长发青年和已经死去的女模。没想到保安对褚美美印象很深刻,褚美美是小区里最漂亮的女人,她走过去,每个男人都会多看几眼。保安对长发青年也印象很深刻,一是他别具一格的发型,二是他每次都是和褚美美夜晚一起走进来,两人显得很亲昵,而夜半时分,长发男子再一个人走出去。
一个异常漂亮的女人,一个发型怪异的男子,而且还是异常亲昵地走在一起,行踪诡秘。这样的两个人,任何一个人都会记住他们的,何况是经常看到他们出入的小区保安,何况这座小区还是一个中老年人居多的老小区。这两个人无论走在小区的什么地方,都会引人注目的,因为他们在一大群中老年人中,就像鹤立鸡群,就像一只公牛和一只母牛走进了羊群里。
我问:“长发青年做什么的?在哪里?”
保安摇头说:“不知道。”
我问:“如果再看到了,你还能认出他吗?”
保安自信地说:“别说我两只眼睛,我就是用一只眼睛,也能够认出他来。”
我笑着说:“如果再遇到长发青年在小区出现,你立即拨打我的电话。”
保安点点头,说:“他只要一出现,我马上就打你的电话。”
然而,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我都没有接到保安的电话,为什么长发男子不再来?他不是一月会出现三次吗?我越想越觉得此事很玄,越想越觉得长发青年的嫌疑很大,越想越觉得长发青年就是凶手。有一部分胆子较小的凶手,在杀人成功后,是不会再露面的,他们得手后就会远走高飞。这么长时间长发青年没有露面,说明他已经离开了这座 57ce." >城市。
半个月过去后,我找到专家,根据保安和小区一些住户的描述,结合五星级酒店游泳池的监控录像,描绘出长发男子的面容和身体特征,画影图形。然后,我决定上报,启动网上追逃程序。
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保安说长发青年出现了。
我立即带上谭警官赶往那个小区。
可是,等到我们急如星火地赶到那个小区后,见到保安,保安却说,长发青年跟丟了。
保安说,长发青年来到小区后,一点也没有显得惊慌,他从保安亭走过去时,保安才看见,然后就给我们打电话。
放下电话后,保安就 8ddf." >跟踪在长发青年的身后,他看到长发青年优哉游哉地走进了褚美美租住的那间房门口,敲门,敲了几分钟,门没有打开。长发青年疑惑地站在房门口。
这时候,楼门外走来了一对夫妻,长发青年就问:“住在这间房屋里的人呢?你们知道吗?”
妻子还没有说话,丈夫就说:“死了,都死了好长时间了。”
长发青年问:“她咋死的?谁害死了她?”他问话的声音都变了。
丈夫还想再说什么,妻子推着他的肩膀说:“快走,快走。”
这一对夫妻上了楼梯,长发青年快步走出了楼房,保安紧紧地跟在后面。长发青年走出了小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行走,好几次差点被道牙绊倒。走出不远,有一个公交车站,保安说他担心长发青年上了公交车,就再也找不到了,于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可是,长发青年没有上公交车,也没有上出租车,而是继续向前走。
长发青年个儿高步大,他跨出两步,身材低矮的保安就要跨出三步。长发青年在前面撒开脚步狂走,保安在身后几米处紧追。保安急促紧密的脚步声惊动了长发青年,长发青年回头一看,看到有一个穿制服的人紧跟在身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煞白。他扭头就跑,跑得飞快,保安追了几十米,看到追不上了,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保安说,这个长发青年肯定就是凶手,他要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跑?这些情况充分说明了他做贼心虚。
我问:“他既然是凶手,为什么杀人后还会再次出现在作案现场?”
保安说:“他这是投石问路,想打听案件侦破到了什么程度。”
我承认保安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目前需要的是赶快找到长发青年。如果他真的是凶手,如果真的远走高飞,就非常麻烦了。
然而,长发青年住在哪里,有些什么社会关系,我们一无所知,而要在这么大一座城市里找到一个人,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将骆驼穿过针眼。
在保安的讲述中,我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长发青年经过公交车站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向前走。如果长发青年居住在较远的地方,遇到危急情况,那么一定会坐公交车或者打的,然而他没有,他一直在疾步行走。那么,这可以说明,长发青年就居住在这个小区的附近,而且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就在围绕这个小区半径一公里的地方。因为,居住在城市的人,只有在一公里之内,才会行走,而一公里之外,则会乘车。
长发青年是什么身份?
保安以前说过,长发青年每次来与褚美美幽会,无论多晚,都会离开小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这样做,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家里有人等,他必须回家;一种是第二天有重要事情,他必须赶回去。
长发青年很年轻,动作敏捷,行动迅速,不像是已经结了婚的人,只有结了婚的人,每天晚上才有人在等。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他有重要事情,必须赶回去。
如果有一个夜晚必须赶回去处理事情,这一点不奇怪;可是长发青年每次都要赶回去,这就奇怪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案只有一种,他必须赶回去。
是什么事情让他每次都必须赶回去?
我反复调看酒店游泳池的录像,发现褚美美和长发青年在那一个月内,共在游泳池出现了三次,一次是星期二夜晚,两次是星期三夜晚,没有一次是周末。而褚美美和风衣男子在游泳池出现的两次,都是周末。
现在就可以判断了,长发男子是抽出空余时间来与褚美美幽会,他必须赶在某一个时间之前回去。
哪类人有这样严格的时间限制?
一个是学生,还有一个是军人。
以褚美美租住的这座小区为圆心,以一公里为半径,以划进去两所大学,而没有一座军营。那么,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长发青年是一名大学生,大学校园每天夜晚12时关门,长发青年必须赶在夜晚12时之前回到校园,因为第二天要上课。当然,也有可能校园里夜晚抽查宿舍。
只要长发青年是大学生,就太容易找到了。
我和谭警官经过反复查看录像,反复交流,得出长发青年有如下特征:头发长、个子高、喜欢穿西装、走路喜欢端着肩膀。即使他剪掉头发,即使他不穿西装,但是按照另外两个特征,我们也可以找到他。
长发男子的身高应该在180厘米左右,我们在录像中看到他比褚美美高了一个头,而褚美美身高170厘米,所以,初步就能够断定长发男子的身高。
那段时间,我和谭警官就穿着便衣在那两所大学周围转悠,希望能够遇上长发青年,每一个留着长发的高个子青年,我们都会分外留意。那些年留长发的男子比较多,不像现在,很难见到一个留长发的。穿西装的人也特别多,年轻人都喜欢穿西装打领带,也不像现在,现在穿西装的都是搞营销的。所以,我们在马路上那么多留长发穿西装的人中,要找到一个“长发青年”,确实很困难。
长发青年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一个班级的?我们也都不知道。要不,我们可以直接与学校联系。我们对长发青年一无所知,而且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怎么和学校联系?怎么跟学校说?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在大学门外遇到了一名身高180厘米的男子,长得很帅,走路端着肩膀。不同的是,他没有留长发,也没有穿西装,他穿着一件夹克衫,他是短发。
我们基本上断定,这可能就是与褚美美幽会的长发男子,也可能就是杀害褚美美的凶手。
当时,我装着问路,走上前去,与这名男子搭讪。谭警官站在二三十米开外,给保安打电话,让保安前来辨认。
我说我是这座城市另一座大学的研究生,那时候,我这种年龄,已经不像大学生了,而研究生则可以年龄参差不齐。他相信了,就不加防范地和我聊起来。我看到他尽管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眉宇间有一丝忧郁。说实话,这个男子真的很帅,肯定是很多女大学生的梦中情人。
十几分钟后,保安打的过来了,和谭警官交谈,我故意面对着谭警官和保安,这样,这名男子就只能背对着他们了——他不认识谭警官,但是他认识保安。
谭警官和保安慢慢地从后面靠近了这名男子,估计保安肯定了这名长发男子就是褚美美的情人。可是,我看到保安穿着制服,而制服最容易让人们产生防范心理。这个保安实在有点蠢。
就在谭警官和保安距离这名男子只有几米远的时候,男子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步步逼近的保安,撒腿就跑。我匆忙中一伸手,没有抓住。我们三个人在后面紧紧追赶,可是追不上。谭警官在我们刑警队里算是奔跑速度很快的了,但就是追不上这名男子。他与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远,他奔跑起来,腿脚轻捷,像豹子一样。我非常着急,我们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他,怎么能眼看着他再飞走?
就在这时候,一名巡警过来了,骑着摩托车。我边跑边掏出警官证给他看,巡警二话不说,加大油门冲上去,拦在了那名男子的前面。
那名男子扭头又向后跑来,刚好与谭警官撞在一起,谭警官一个飞铲,男子就倒在了地上。
谭警官拉着男子的手腕,将他拉起来,保安气喘如牛地赶来了,他对这名男子说:“你跑什么?能够跑到哪里去?你剪短头发我也能认出你。”
这名男子看了看保安,一言不发。
我们经过问讯后得知,这名男子叫郎先锋,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而且是这所大学的长跑冠军。
郎先锋说,他认识褚美美,但是褚美美不是他杀的。
我问:“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这样害怕?”
郎先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学校知道了他和褚美美的关系,学校会开除他。
我说:“我可以保证,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不会让学校知道这件事情。”
郎先锋说:“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原来,郎先锋是褚美美包养的。
风衣男子包养褚美美,而褚美美又包养郎先锋,这些人的关系真的够乱的。
以前听过这样一个笑话:一名老财主,已经很老了,偏偏好色,娶了一房小妾,但是和小妾不能做那种事情,因为老财主心有余而力不足。老财主家的西边,是一户壮年男子的家,因为家贫,壮年男子一直娶不起老婆。每天晚上,小妾等到老财主睡着了,就翻墙过去,和西边的壮年男子幽会,天亮前又偷偷溜回来。后来,村里人知道这件事情,就戏谑地称这名小妾99lib?:吃在东家,睡在西家。
褚美美就和这名小妾一样,吃在东家,睡在西家。她从风衣男子那里拿到钱,转手又交给郎先锋。风衣男子玩褚美美,而褚美美又玩郎先锋。这种事情,很多人都会认为,只有在电影和电视剧中才会有。
然而,如果你了解足够多的二奶,你就会发现,很多二奶都不甘寂寞,都在外面偷偷包养小白脸。那些贪官和富豪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赃款前一天装进了二奶的口袋,而后一天又进入了小白脸的口袋。
小白脸郎先锋和褚美美是在酒吧认识的。
这座城市里,哪些是谈生意的清吧,哪些是看歌舞的歌舞吧,哪些是同性恋的酒吧,哪些是找情人的酒吧,哪些是一夜情的酒吧,经常泡吧的人都知道。而不泡吧的人,即使走入了这些酒吧,也不明所以。
比如,褚美美经常去的那家酒吧,外面看起来很普通,而里面裝潢也一般,每晚生意却异常火爆。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找情人、一夜情兼卖淫的酒吧。
先说说这里卖淫的小姐。尽管她们都穿得很单薄,但是不会像发廊里的卖淫女那样衣着暴露,袒胸露乳,这里的小姐顶多也就露出一条乳沟。但是每一个都是长发披肩,皮肤雪白,身材高挑,浓妆艳抹。尽管从衣着上不能判断出来,但是从眼神上能够判断出来,她们看人的眼神像钩子一样,这就是书中常说的“眼睛直勾勾”。酒吧里音乐很吵,小姐们都不用语言交谈,而是用眼神交谈。这里的小姐也分两等,有的嘴唇上涂抹着黑色唇膏,有的涂着红色唇膏。涂抹黑色唇膏的是一等,涂抹红色唇膏的是二等,一等的价格比二等高些。
说完了小姐,再说鸭子。鸭子是俗话,就是指出卖肉体的男子,和鸡相对,鸡是小姐的俗语。在南方城市,把鸭子叫牛郎。这个酒吧的鸭子一定是穿着白色衬衣、蓝色长裤,一定要打领带,领带结也不打在衬衣领结下,而是在衬衣从上到下数的第二个纽扣上,脖子处的纽扣解开。如果你在酒吧里遇到西装革履的男子,那不是鸭子,那是服务生。鸭子们的发型也有特点,头两边的头发都剃得很短,头顶上的头发略长。
所以,怀着不轨目的的男女,只要走进酒吧,看到这样打扮的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就知道哪些是鸭子,哪些是小姐。
找情人和一夜情的又不一样。
找情人和一夜情的人,他们在酒吧里只会点红酒,点上一杯红酒,慢慢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慢慢地等人上钩。如果几个人围在一起喝啤酒,频频举杯的,那肯定不是找情人和一夜情的。
在这家酒吧里,找一夜情的人,会把香烟盒平放在桌面上,然后把一根香烟放在香烟盒上,静静地坐在桌边等候。如果有人中意你,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或者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或者自己问着香烟,凑近你,你替他(她)点烟。这样两个人就有了接近的机会。如果你看上了他(她),就身体前倾,私语几句后,然后一起出去开房;如果看不上他(她),点完香烟后,身体后仰,对方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会知趣地离开。
这是找一夜情,而找情人又不一样。
在这家酒吧里,如果你找情人,就把香烟盒竖着放在桌面上,香烟盒上放着打火机,你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候。如果有人中意,就会坐在你的身边,自己从香烟盒里拿出香烟,自己点燃。这表示他(她)很主动想和你认识。这样,两人也就有了交谈的机会。如果相谈甚欢,则就发展成为情人。
在寻找一夜情和情人的过程中,香烟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所以,普通的香烟不能摆放在桌面上,如果你拿着一盒七八元钱的普通香烟,无论你怎么摆放,都没有人会碰一下。所以,摆放在桌面上的香烟都是高档烟,比如中华烟,软包装的中华烟是这些人最喜欢使用的道具。因为这种价格高昂..的香烟是他们的脸面。
出来找一夜情和找情人,没有钱是没有资格寻找的。
酒吧里有保安,有服务生,基本上每个这类酒吧里的保安和服务生都兼做皮条生意。他们在酒吧里工作久了,谁有钱,谁没钱,谁挥金如土,谁打肿脸充胖子,谁来开着高档车,谁打的来的,他们一清二楚。有些想找情人的人,就与保安和服务生交谈,服务生热衷于介绍他们相识,因为介绍一个人,他可以收取费用。
酒吧分好多种,有正规做生意的清吧,有做色情生意的色情吧。酒吧和酒吧不一样,这就如同保安和保安不一样,小区的保安是尽职尽责的保安,而酒吧的保安则带有黑社会性质。
如果酒吧里涉嫌卖淫,警察可以查封;但是如果酒吧撮合一夜情和介绍情人,因为难以找到确切的证据,警察也就无可奈何。
能够在城市里开设这种色情酒吧的,老板一定有背景,黑白两道都玩得很开。
在酒吧里,争抢舞伴,争抢情人,是经常的事,双方互不相让,又兼之喝酒的缘故,肯定就会大打出手,甚至出现人命案件。如果出现了人命案件,酒吧肯定是要被取缔的。所以,酒吧老板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会有人命案件发生在自己的酒吧。
褚美美是酒吧里的常客。
想想,褚美美被贪官和富商包养着,钱多得花也花不完,贪官和富商不是每天都能够和她在一起,再说,她爱的是他们的钱,不是他们的人,所以,褚美美精神非常空虚。
精神空虚的褚美美就来到酒吧里找情人。
郎先锋说,他第一次在酒吧里见到褚美美的时候,褚美美已经是一个熟手了,她坐在墙角,熟练地把香烟竖起来,然后香烟上放着打火机,静候鱼儿来上钩。
褚美美抽的香烟是美国产的,叫摩尔,一盒价值三四十元。
郎先锋并不知道褚美美这样做的用意,但是郎先锋的同学冯光明知道。和郎先锋比起来,冯光明就是一名情场老手了,他是这家酒吧的常客。
用黑道上的话来说,冯光明属于拆白党。
所谓的拆白党,就是以勾引女子作为职业的男子。与此相对应的是仙人跳,仙人跳是指专门勾引男子的女孩子。
拆白党和仙人跳都把勾引异性作为自己的职业,他们乐此不疲。他们每天生活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勾引异性。这种“职业”已经绵延了上千年。
拆白党和仙人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长相漂亮,身材挺拔。如果外部形象不好,是不能从事这种“职业”的。拆白党的要求更高,他除了长相好以外,还要求伶牙俐齿,能言善辩,间或还要会嗲声嗲气,逗引女孩子开心,讨得女孩子欢心。
拆白党的初级目标是釆百朵花,也就是说要勾引百名女孩子上床,如果达不到这个初级目标,则就不是拆白党,那只是普通的流氓。
拆白党也是有组织的,有的诱骗,有的盯梢,分工明确。他们有时候合在一起,有时候分开。这些年发生的一些迷奸案件,绝大多数都是拆白党所为。
郎先锋长相英俊,而且还是长跑冠军,可是家境贫寒,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他在校外依靠做家教给自己赚学费。有一次,冯光明就对郎先锋说:“你这么好的身体条件,怎么愁没有钱呢?”
郎先锋就问冯光明怎么才能赚到钱,拆白党高手冯光明就把郎先锋带到了情人酒吧里,他说能够来到这里找情人的女子,都是富婆,她们随便给点钱,就够你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郎先锋第一次来到情人酒吧,他在这里遇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褚美美。
冯光明告诉了郎先锋操作事项,就撺掇郎先锋过去。郎先锋按照冯光明交代的操作规则,从褚美美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香烟,自己点燃了,然后又抽出一根,递到褚美美的嘴边,也替她点燃了。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当天晚上,褚美美就把郎先锋带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屋里。夜半时分,郎先锋要离开,褚美美塞给他一把钱,双方约定了第二次幽会的时间。
褚美美需要爱,郎先锋需要钱,双方各取所需,本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偏偏天性纯良的郎先锋犯傻了,他爱上了褚美美。
情人是不能动真感情的,一动真感情就不是情人了,一动真感情就要出事,两个人要么成为夫妻,要么分道扬镳。
玩情人玩成夫妻的,就是传说中的四傻之一。江湖上把这四种人称为四傻:炒股票炒成股东,炒房子炒成房东,玩小姐玩成老公,打麻将打成相公。给人做情人的,和做小姐的,都差不多。
情人因为分手而酿成凶杀案的,这些年有很多。一些贪官事情暴露,就出自情人的举报。
郎先锋爱上褚美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褚美美青春貌美,娇媚富裕,出手阔绰,像郎先锋这样单纯的男大学生,很容易就会爱上。
褚美美为什么有这么多钱?郎先锋问过褚美美。褚美美说,她是富家女,因为父母离婚,她赌气离开家庭,独自在外租房居住。
能够做二奶的人,都是说谎的高手。
爱情蒙蔽了郎先锋的判断,褚美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就在褚美美被害的前一周,郎先锋在大街上突然看到了褚美美,褚美美和一个男子在一他们手挽着手,显得很亲昵。
那个男子是谁?郎先锋不知道。可能是风衣男子,也可能是别的男子。
也许只有褚美美才知道,可是,褚美美已经死了。
那个人是藏书网谁,并不重要,对郎先锋来说,重要的是褚美美除了他,居然还有别的男人。郎先锋想要追上褚美美,可是褚美美头也没有回,她压根就不知道身后还有一个和她上过床的,此刻正妒火中烧的男子。他们手挽着手,走到了一辆奥迪车旁。奥迪轻快地开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郎先锋。
尽管郎先锋自认为和褚美美保持了这样久的恋人关系,但是,他对褚美美一无所知。
那天夜晚,郎先锋买了一瓶酒,把自己灌得大醉。然后,他就病倒了。
这是薄情女子痴情郎的现代版。
郎先锋一病就是一周,他在床上刻骨铭心地想着褚美美。当他在思念褚美美的时候,褚美美却和另外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羞耻感,当一个女人没有羞耻感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女人。身体康复后,郎先锋来找褚美美。
这一天,就是褚美美被害的那一天。
在目前能够找到的所有线索中,最有嫌疑的,应该就是郎先锋。郎先锋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就像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一样,奥赛罗因为妒火中烧杀死了心爱的苔丝德蒙娜,郎先锋也会因为嫉妒而杀死褚美美。
案件至此,应该真相大白了。
第五章 DNA对上了
郎先锋不但有作案的时间和作案的动机,更重要的是,他血液中的DNA和褚美美阴道里的精液的DNA完全吻合。
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起先杀后奸的案件。郎先锋爱上了褚美美,而褚美美却和好几个男子保持着情人关系,郎先锋一气之下,就把褚美美掐死了,掐死后,又进行奸尸。
这样的推断合情合理。
这个案件似乎也可以结案了。
可是,郎先锋说,他绝对没有杀害褚美美,他很爱褚美美,他根本不可能杀害褚美美。他宁肯自杀,也不会杀害褚美美,因为他爱褚美美胜过爱他自己。
我经过仔细分析,认为郎先锋没有说谎。
首先,杀人凶手在作案后,一般不会再零距离接触作案现场;即使出现在作案现场,也只是在外围转悠。如果在作案现场打听死者的情况,而且明知道人家清楚他和死者的关系,他还要接触死者,那就无异于自我暴露。这样的蠢事,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不会做的。
其次,凶手在作案后,不会一见到穿制服的人就跑,这样也无异于自我暴露。而郎先锋在褚美美死后,又来到了褚美美租住的这个小区,一见到保安撒腿就跑,这些都说明了他不是凶手。
更重要的一点是,郎先锋一直担心自己和褚美美的关系被学校知道,如果被学校知道了,他就会被开除。那时候的大学对于这类事情是看得很重的。当初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同班一名女生未婚先孕,学校就将她和她的男朋友都开除了。当然,那些艺术院校除外,艺术院校里的学生都不把性当回事。戏院、戏坊,都是带坏娃娃的地方。
一个对自己的学业如此看重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他知道在外面和女人同居,会被学校开除,难道他就不知道杀了人,不但会被学校开除,而且还会被杀头?所以,我相信郎先锋没有说谎,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个案件从开始到现在,有一个重要的物证至今还没有找到,这就是褚美美的手机。
褚美美有手机,和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提供了这样一条线索。可是,和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表示这段时间,她的手机打不通。她的手机在哪里?谁拿走了她的手机?
通过技术手段,我们得知这个手机至今还没有停机,但是,也一直没有开机。
也许,侦破这个案件,必须从这个手机入手。
那天晚上,郎先锋和褚美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郎先锋说,他在床上躺了一周,然后去找褚美美。
郎先锋在褚美美租住的房间里找到了褚美美,他追问褚美美,和她手挽手的那个男人是谁?褚美美说是她的表哥,她的表哥在政府部门当领导,他们定期会在一起吃饭。褚美美说得天衣无缝,不由得郎先锋不信。
褚美美是一个游刃有余地玩弄男人感情的高手,郎先锋是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青涩大学生,褚美美玩弄郎先锋的感情,就像老猫在玩弄小耗子一样。
两人重归于好,然后就一起去一家五星级酒店游泳。
他们来到更衣室里,换上泳衣,走出更衣室,几乎所有人都望着褚美美。褚美美的身材太好了,又容貌俏丽,郎先锋走在褚美美身边,有一种幸福感和优越感,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女人经常会和不同的男人来到这个游泳馆,郎先锋只是这多少个男人的其中之一。
那天的录像记录>?显示,他们在游泳馆里待了一小时零五分钟。
回到了褚美美租住的房间,褚美美把她的泳衣晾晒在了阳台上,郎先锋也想把他的泳裤一块晾晒。褚美美说:“别晾晒在我这里,你一会儿回学校的时候拿走吧,我不喜欢在自己的房间看到男人的东西。”
郎先锋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褚美美有洁癖,不愿意在自己房间里看到男人的东西。郎先锋根本就不知道,经常来这个房间里的,除了他,还有别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在自己情人的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东西,那一定会妒火中烧,引起冲突。
褚美美太聪明了,她连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想到了。
人们经常说,细节决定成败。看来这是真的。
褚美美脱光衣服,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郎先锋坐在沙发上欣赏着。郎先锋最喜欢的就是看着裸体的褚美美穿着高跟鞋行走,她圆滚滚的胸部和臀部都在抖颤,浑身散发着逼人的魅力。
就在这时候,褚美美的手机铃声响了。
褚美美的手机放在卧室里,她走进卧室,先查看了手机,然后走到客厅,向郎先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关上卧室的房门,接听手机。
郎先锋心存疑惑,就凑近卧室房门偷听,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他又蹑手蹑脚地来到阳台,卧室的窗口通往阳台,窗户半开着,他蹲在窗口下,能够清晰地听到褚美美的每一句话。
褚美美的电话一直接听了半个小时,她接听电话的声音很亲昵,偶尔还会撒娇,还会说一些甜言蜜语。郎先锋不知道手机那边的人是谁,但是他听到褚美美在叫他老公。
半小时后,褚美美说:“手机没电了,我要充电。”然后又撒娇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郎先锋回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褚美美走出了卧室,她看着郎先锋,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她对着郎先锋甜甜地笑着,像以前每次见面一样。
郎先锋猛然站起来,他以一种很受伤的口吻问:“刚才谁的电话?”褚美美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
郎先锋继续追问:“什么朋友?”
褚美美说:“一个普通朋友。”
郎先锋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你还骗我!我什么都明白了,你一周前和一个男人手挽手走在一起,你说是你表哥,我相信了。刚才接听电话,一口一个老公,你老公是不是就是你表哥?”
褚美美盯着郎先锋说:“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自由。”
郎先锋以真理在握的口气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就要干涉。”然后,他冲进卧室,想要查看褚美美的手机。
褚美美突然像头母老虎一样暴跳如雷,她伸手拦住郎先锋,怒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查看我的手机?”
郎先锋看到褚美美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充电,但是他没有勇气拿起来。
郎先锋说:“我们分手吧。”
褚美美说:“分手就分手。”
然而,那天晚上,说出了分手的郎先锋舍不得离开褚美美的房间,而阅人无数的褚美美也不在乎郎先锋再多待半个晚上。
正值血气方刚的郎先锋离不开褚美美的身体,在没有遇到褚美美前,他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会是这样美妙,简直妙不可言。是褚美美唤醒了他身体潜藏了二十多年的欲望,此后他一发而不可收,深深地迷恋着褚美美,就像一只狗深深地迷恋着一块肉骨头一样。
郎先锋说:“我今晚不走了。”
褚美美说:“随便,你想走就走,你不想走就留下来。”
那时候已经是秋天,褚美美光着身体站了这么久,有些冷了,就走进卧室钻进了棉被里。
郎先锋也跟进了卧室,他坐在床头上,把褚美美正在充电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他们开始交谈,推心置腹地交谈。
褚美美说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在南方做大生意,定期会回到这座城市来看他,刚才就是他打来的电话。
郎先锋问:“你有男朋友99lib?为什么还找我?”
褚美美说:“远水不解近渴,我想男人的时候,他又不在身边。”
郎先锋很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谈朋友吧,我在你身边,天天都能让你看到我。”
褚美美很轻蔑地笑了,她说:“你有什么?你有钱吗?你没有钱,我和你谈什么爱情?”
郎先锋还不明白,他问道:“你家不是很有钱吗?你咋还这么在乎钱?”
褚美美不动声色地说:“正因为我家有钱,我才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你没有钱,所以我不找你。”
郎先锋感到自尊心深深被挫伤了,而且被挫得鲜血淋漓。他第一次知道了在女人面前,仅有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钱。
郎先锋赌气地说:“过了今晚,我以后不会再找你。”
褚美美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你来吧。”
郎先锋的自尊心又一次被挫伤了。他决定过了今晚,不会再找她了。
青涩的大学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尊心。
那天晚上,他们谈话谈了很久,后来,就开始了每次见面的例行公事。郎先锋不知道,这天晚上,褚美美还在骗他,褚美美哪里会有一个有钱的男友,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二奶。
郎先锋那晚是以仇恨的心理在床上对待褚美美的,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像此前的很多次一样,郎先锋看着裸体的褚美美说:“我浑身都要着火了。”褚美美看着裸体的郎先锋说:“慢慢来,我给你泻火。”
我之所以要讲述得这么详细,连情人间的蜜语也说出来,这是因为,他们的这段对话很重要。
当时,褚美美大声呻吟着,手臂乱挥乱舞,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拨到了地上,电源线掉了下来,手机咯地响了一下。郎先锋把手机捡起来,插在墙壁上的插座里,把手机放在地上继续充电。
他们继续例行公事。褚美美的呻吟声实在太大了,郎先锋就伸出手掌按在她的嘴巴上,可是声音仍旧从指缝里漏出来。
这个细节同样很重要。
完事后,大学生郎先锋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他感到和褚美美认识了这么久,褚美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玩物,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而自己却把褚美美当成了最亲爱的人。明知道褚美美不爱自己,而自己还要和褚美美干这种事情,那么自己不是禽兽是什么!
看着睡过去了的褚美美,充满了罪恶感和自责感的郎先锋决定离开,他不想再和褚美美多待一分钟。
郎先锋说,那天夜半,他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穿衣服,褚美美醒了,问他去哪里。他说,他要回学校,再晚学校就关门了。褚美美让他离开的时候,把房门带好。然后,她又睡着了。
郎先锋把褚美美正在充电的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带上门出去了。回到了学校,他想在心中忘记褚美美,寻找应该属于自己的爱情,他努力克制着不给褚美美打电话,不再联系褚美美。
可是,他无法忘记褚美美,依然记着褚美美的各种好。直到这时候,他还认为褚美美只是南方某一个大老板的女朋友,而不是被转了好几个老男人之手的烂货。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没有在权色交易中周旋过的女人,她的心中总会有尚未泯灭的纯洁和善良,而经过了权色交易浸润的女人..,就变得非常自私和恶毒。前一种女人还相信感情,而后一种女人只相信金钱,她们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简直连妓女都不如。很多官员本来也不会那么贪,还有一些人性,但是因为有二奶的教唆,就对国家财产蚕食鲸吞,最终锒铛入狱。可是,国家的法律对这种二奶没有惩罚条款,这是不对的,应该在对贪官进行惩罚的同时,也加大对二奶的惩处。
两个多月过后,在回忆中度日如年的郎先锋实在忍受不住相思的煎熬,就拨打了楮美美的电话,可是关机。他没有当回事,偶然的一次关机,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拨打,依然关机。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每天都会来到校园外的话吧拨打,而每次都被告知关机。
郎先锋说,这时候,他还是没有想到褚美美会出事。
距离和褚美美见最后一次面的时间,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郎先锋决定去看看褚美美,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和她那个在南方做大生意的男友。在郎先锋的臆想中,褚美美这个子虚乌有的男友高大帅气,浑身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郎先锋来到了褚美美租住的那个小区,走到了房门前,敲门不应,再敲门,再不应。他向路过的邻居打听,突然得知褚美美已经死了。
郎先锋大吃一惊,他吓坏了,他担心会因为褚美美的死亡牵扯出他,牵扯出他们之间的畸恋,如果这些事情被学校知道了,他是会被开除的。
所以,他快步离开小区,跑步摆脱保安,然后剪掉了长发。他没有想到,剪掉了长发的自己,还是被我们抓住了。
郎先锋说,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经过,他绝对没有杀害褚美美。
郎先锋所讲述的也许都是实话。
但是,我在郎先锋的讲述中注意到一个很关键的细节,这就是,郎先锋和褚美美做爱的时候,褚美美的叫声很大,郎先锋担心叫声惊动邻居,就伸手捂住了褚美美的嘴巴。
郎先锋会不会误杀了褚美美?
当两个人在性爱高潮中达到痴迷状态,进入了忘我境界,他们就会忘记了自己那样做的危险性。此前就有新闻报道,有的男性在性高潮来临时,因为用力过猛而拗断了阳具;也有的女性在性高潮时,被撕裂了阴道。他们在性高潮的时候,并不知道疼痛,而只有在性高潮过后,才意识到闯下大祸。
如果郎先锋当时确实误杀了褚美美,那么他后面的讲述就是假的。
可还是不对呀,如果郎先锋真的杀死了褚美美,他知道褚美美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会拿走褚美美抽斗里的钞票,还有褚美美的名贵首饰,他和褚美美交往那么久,知道褚美美的金银细软都放在什么地方。郎先锋是一个穷学生,金钱对于他是很重要的。
但是,褚美美的金银细软都在,只是丢了一部手机。
所以,郎先锋作案的嫌疑并不大。
我在问讯郎先锋的时候,谭警官来到郎先锋就读的那所大学,征得学校和班辅导员的同意,偷偷来到郎先锋的寝室,从郎先锋的床铺下找到了一个日记本。
郎先锋确实是一个好学生,他每天坚持记日记。能够每天坚持记日记的大学生,现在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郎先锋在日记中详细记载了他和褚美美认识的经过,从这些文字中能够看出,他是真心喜欢褚美美,非常爱褚美美的。甚至在知道褚美美有了“老公”后,还在苦苦地相思。
与日记对照,郎先锋讲述的都是真实的。
那么日记是不是真实的?
我相信是真实的。
首先,假定郎先锋杀死了褚美美,他不可能要伪造一本日记,从他们相识到分手的每一天,都详细记录。
第二,假定郎先锋杀死了褚美美,他又怎么能够断定有一天这本伪造的日记会作为自己没有作案的证据。
第三,笔迹鉴定专家从这本日记中鉴定出,这些字迹不是最近所写的,最长的已经有半年了。
既然不能认定郎先锋是凶手,我们只能在24小时结束后,又放走他。我们没有向学校说明郎先锋和褚美美之间的关系,警察有义务保护当事人的隐私,郎先锋又回到学校继续读书。我相信有了这次的深刻教训,郎先锋不会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褚美美的案件侦破又陷入了困境。
难道,那天晚上,在褚美美的房间里,在郎先锋走后,还有人进来过?
当时已经过了午夜,谁会来到褚美美的房间里?
第六章 “死人复活了”
现在,距离褚美美被杀已经半年时间了,可是案情还是毫无进展。
难道褚美美的案件要成为悬案?
过去,我们一直在强调“命案必破”,实际上这是不现实的。尽管科技这么发达,但是在世界各国都有很多悬案未破,包括刑侦手段异常发达的欧美国家。我们中国也有一些至今悬而未决的案件,比如大家都知道的甘肃白银连环杀人案。十多年来有九名女性被杀害,而且被杀害的都是身穿红衣服的女子。这个案件到现在还没有侦破。
按说,凶手在作案后,总要留下蛛丝马迹,警方顺藤摸瓜,就能予以侦破。可是有些悬案就是无法侦破,因为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无法形成证据链条。
如果存在这两种情况,案件更难以侦破,一是案犯突然死亡,一是案犯流窜作案。案犯死了,你就无法求证;案犯来到这里,只作案这一次,此后远走高飞,永远不再回来,你又如何侦破!
警方破案,最担心遇到这两种情况,也最担心的是遇到悬案。
莫非褚美美的案件也属于这种类型?
后来,我们才知道,褚美美的案件,不幸被我言中了。
那些日子里,褚美美的案件折磨得我寝食难安,茶饭不思。都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案件还是毫无进展,让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我们在破案的时候,最担心的是遇到小姐被杀案,因为小姐接触人非常多,小姐见到每个人都不会说实话,所以案件侦破非常困难。像褚美美这样的二奶和小姐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姐浅尝辄止地接触很多男人,褚美美这样的二奶较深入地接触比较少的男人。
褚美美也没有说实话。她对乐青说一套话,对郎先锋说另一套话,你无法断定哪套话是真的,哪套话是假的,也可能她所说的每套话都是假的。
褚美美是不是她的真实姓名,我们不知道;褚美美出生在哪里,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都有些什么社会关系,我们还是不知道。
案件进行了半年,褚美美还是一个谜。
秋天过去了,冬天也快要过去了,春节就要来了。
看来褚美美的案件在今年无法侦破了。
有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了保安的电话,说他看到了褚美美,褚美美走进了那个小区。保安的声音充满了惊恐,那种惊恐的声音,无异于大白天见到了鬼。
我问:“你确定那就是褚美美?”
保安说:“千真万确。”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褚美美,先找到她再说,我和谭警官开着警车向那个小区驶去。还没有到小区门口,我就看到了房东,就是当初给我们报案的那个房东,房东眼睛歪斜着,嘴角流着口水,一路跑得趔趔趄趄,失魂落魄。我把车子停在路面,给房东打招呼。房东一看到我,就惊慌不安地喊:“褚美美回来了,褚美美回来了。”
奇怪,保安说褚美美回来了,房东也说褚美美回来了。难道褚美美没有死?
既然褚美美没有死,那么死在褚美美房间里的那个漂亮女子又是谁?
我们苦苦侦查了半年,而死者根本就没有死。我们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弄清楚,还在绞尽脑汁地破案,这实在太欺负人了,太折磨人了。这事情说出来,会让人家笑话一辈子。
案件越来越复杂。
谭警官开着车,我拨打了医院的电话,想询问褚美美的尸体放置在哪里。医院的回复是,两个月前,医院太平间因为爆满,就征得上级领导的同意,将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全部交给殡仪馆火化了。
现在,褚美美死不见尸。
难道这个活着的女人,这个来到小区的女人,真的就是褚美美?这个让我们忙活了半年,而她根本就没有死的褚美美。
如果褚美美没有死,那么这半年她跑到了哪里?她为什么又会突然回来?
房东讲述了他今天“遇鬼”的情形。
褚美美死后,房东的房子一直不能租出去,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凶宅。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想要租房的人,只能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去询问:“这里有没有房子出租?”问到了这个小区,热心人就告诉说,那套空房子死过人,想要租房子的人就吓跑了。
那时候的人都很热心,不像现在,小悦悦被汽车碾压,那么多人走过去,都视而不见,连个120电话也没有拨打。那一年,“南京彭宇案”宣判后,我就认为这个案件要摧毁中国人的道德观念,果然,见死不救成为了常态。法律的不公正唤醒了人们心中的邪恶。
房子租不出去,房东一家人只好住进来,自己租给自己住。
房东在自己的房子里住了还没有一月,这一天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突然看到死去的褚美美站在门外。房东吓坏了,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褚美美走进了房间,她左右环顾着,问:“你们怎么住在这里?你们是什么人?”
房东的老婆从厨房走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褚美美,她热情地招呼褚美美坐下来喝茶。房东趁机跑出来,向我们报警求援。
我再次问:“你确定那就是褚美美?”
房东再次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
莫非真的大白天见了鬼?
但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如果按照房东的说法,这个女人是褚美美,那么死去的女子肯定就不是褚美美,既然不是褚美美,那会是什么人?这个房间是租给褚美美的,为什么她的房间里会有人死亡?那么那个女人的死亡,肯定就和这个褚美美有关系。
需要赶快找到这个褚美美,别让她跑了。
房东带着我们来到楼门口,刚刚遇到褚美美走出来,我们如果再来晚一分钟,她就会离开。
这个褚美美,身材高挑,顾盼生辉,皮肤细腻,长发披肩,和我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一沓照片上的褚美美,一模一样。
我突然叫了一声:“褚美美。”
她扭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天呀!她真的是褚美美,她真的叫褚美美。
但是,我仍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
我见到的尸体太多了,各式各样的,完好的和残缺的;见到的死亡也太多了,谋杀的和意外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会有一个死亡了的人,又重新复活的。
我看着褚美美,暗暗心惊,但是我不能在外表流露出来。我必须镇静。
我把警官证拿出来,让褚美美看,然后对她说:“跟我走一趟。”
褚美美冷冷地说:“你凭什么要让我跟你去?我是共和国合法公民。”
我说:“对不起,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藏书网褚美美老大不情愿地坐上了汽车后排,我坐在她的身边,谭警官开着汽车。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谭警官边开车边偷偷地打量褚美美,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褚美美,我看到褚美美嘴角歪斜着,满脸都是高傲和不屑。
这是一个极为自高自大的女子。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
我们来到了分局,带着褚美美走进了问讯室,可是,任凭我们怎么问,褚美美只是质问:“凭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要出去!”
我问她是哪里人,现在做什么工作,她不回答。我们想检查她的背包,她也断然拒绝。
“死者”又复活了。搞刑侦工作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遇到这档子事。而这个“死者”,又硬得像一块石头,拒不配合问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口。
如果超过24小时,她还是不开口,我们就要把她放走。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和她认识的男人。也许,他们会让她开口的。
去找那个曾经权倾一时的风衣男子,却得知他因为在监狱里惊惧交加,心脏病突发,已经死亡;去找那个房地产老板乐青,曾经春风得意的亿万富翁,现在头发花白,腰身佝偻,思维迟钝,估计见到死而复生的褚美美,也会惊惧交加,突然死亡的。
这些曾经呼风唤雨的高官富商,如今却活得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一样,连抬头走路都不会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看来,要辨别这个褚美美的身份,只能找郎先锋了。
郎先锋自从被列为嫌疑人后,一直被监视居住。据同学反映,他的平常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上课下课,宿舍食堂,只是偶尔会像个文学青年一样独自发呆。这么长时间了,郎先锋都没有逃跑。
这愈发证明了我当初的判断:郎先锋不是罪犯。
郎先锋来到分局后,已经是夜晚,他隔着玻璃一看到坐在里间明亮灯光下的褚美美,就惊呆了。他也不敢相信,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褚美美在消失了半年后,在春节临近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我问:“里面这个人是谁?”
谭警官也问:“仔细看看,是不是褚美美?”
郎先锋又隔着玻璃窗仔仔细细地观看了几分钟,他坚定地说:“是褚美美。”
我点上了一根香烟,一个人默默地抽着。我平时不抽烟,更不会在人面前吸烟,只有在遇到非常焦虑的问题时,才会偶然抽上几口,借以平静自己的思绪。
坐在里间的这个人是褚美美,褚美美没有死,那么死去的人又是谁?她又为什么会死在褚美美的床上?她们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我当初先入为主,把死在床上的那个人,当成了房间的主人,又根据她相册bbr>?99lib?中的照片妄加判断,以致耽搁了破案机会,让这起案件直到今天还毫无头绪。
我感到很自责。
那名死者死在褚美美的床上,而死者的阴道里又有郎先锋的精液,郎先锋那天晚上发生关系的,不是褚美美,而是那名死者。那名死者为什么会躺在褚美美的床上?她和郎先锋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奇怪的现象,有两种解释,一种是郎先锋说了假话,和他发生关系的,不是褚美美,而是房中的另一个女人;还有一种解释,郎先锋那天晚上是和两个女人发生了关系,最后把精液留在了死者的阴道里。
那么,又是谁杀死了死者?是褚美美,还是郎先锋?或者是目前还没有进入我们视线的另一个人?
这个案情实在太复杂了。
不管怎么说,先让郎先锋与褚美美见面,也许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们能够寻找到突破口。
我们让郎先锋走进了里间。从监视器中,我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渴望与惊喜,那是一双被爱情燃烧的眼睛;褚美美木然不动,她没有丝毫惊喜的神情。
郎先锋问:“美美,这段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你。”
褚美美漠然地看着他:“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郎先锋诧异地问:“你怎么不认识我?我是先锋啊。”
褚美美淡淡地说:“我的朋友里,没有叫先锋的。”
郎先锋感到很委屈,他用热脸贴上了褚美美的冷屁股,褚美美不理他。他满腔热情地想和褚美美鸳梦重温,可是褚美美给了他一个坚强的背脊。
郎先锋想了想,突然说:“我的浑身都要着火了。”
褚美美疑惑地看着郎先锋的衣裳,然后又扭过头去,她不明白身边的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就会莫名其妙地说起自己身体要着火了。他是不是有神经病?她下意识地向后挪挪身体,和郎先锋保持适当的距离。
郎先锋断定这不是褚美美。
以前每次他们做爱前,郎先锋都会说:“我的浑身都要着火了。”褚美美总是说:“慢慢来,我给你泻火。”这是情人之间亲昵的私房话,即使一对情人可以忘记他们之间交谈过的很多话,但是绝对不会忘记每次做爱前都会说的这句暖昧的私房话。
还有,郎先锋的情人褚美美说着一口带着当地方言的普通话,而这个褚美美说着一口带着南方卷舌音的普通话。
所以,这不是他的褚美美。
郎先锋又问:“你真的叫褚美美?”
褚美美说:“我就叫褚美美,怎么了?从我来到你们这座城市,我就遭到一连串不公正的待遇,我没有犯罪,你们放我出去!”
郎先锋说:“我不是警察。”
那天晚上,郎先锋和褚美美在里面待了将近两个小时。郎先锋说自己以前有一个女朋友也叫褚美美,长得和她很像,他们曾经非常相爱,可是,后来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郎先锋说得情真意切,说得泪流满面。
褚美美突然说:“那是我的妹妹。”
褚美美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名叫褚丽丽,她们出生在秦岭山中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她们一起上学,一起成长,但是家庭非常贫寒。初中毕业后,姐姐考上了高中,妹妹没有考上,就回到家中。
褚丽丽初中毕业那一年,村长要求全村年满16岁的人,都必须办理身份证,每个人缴纳20元钱。那年。姐妹俩刚好都满16岁。姐姐褚美美在几十里外的县城读书,不能回家,父亲就让妹妹顶替姐姐办理了一张身份证,而妹妹的身份证没有办理,父亲觉得再花费20元钱不划算,姐妹两个反正长得很像,谁需要身份证,谁就拿上。父亲觉得,姐姐在外地读书,需要的机会多些;而妹妹在家务农,几乎就用不上身份证。
姐姐褚美美上高中二年级的那一年,妹妹褚丽丽跟着同村的女孩子来到省城打工。省城的花花世界让褚丽丽眼界大开,她发誓一定要留在省城生活,永远都不会再回到秦岭山中那个荒凉破败的穷山沟。
褚丽丽先在小饭店端盘子,那里不需要身份证。后来褚丽丽跟着同一个小饭店的女孩子来到一家大型超市做理货员,在这里工作需要身份证,褚丽丽没有身份证,只好回到家中取来姐姐褚美美的身份证,此后,妹妹褚丽丽的名字就变成了褚美美。
而褚美美还叫褚美美,她在县城读高中。
真褚美美在县城攻读高中,假褚美美在省城超市打工。
有一天,南方一所野鸡艺术学校来到褚美美的高中招生,身材相貌极好而学习成绩极差的褚美美被这所野鸡艺术学校选中了,她还没有参加高考,就考取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南方大学。
那所大学里的学生都是帅哥美女,他们每天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打情骂俏,争风吃醋,次要内容才是上理论课和舞蹈课。而他们毕业后的去向一般是南方的酒店宾馆和大小歌舞厅。
经常会有一些开着几十万元车子的男人,把车子停在路边,车窗上贴着一张百元大钞,像守株待兔的农夫一样,等着会有人拉开他的车门。而这个男人总是能够等到有一个艺术学校的女学生拉开车门,抬腿钻进来。他们开着车子悄然离去,在车子里或者在酒店里完成传宗接代的时候才会完成的动作。
而隔三岔五,就有开着上百万元车子的男子来到这里,他们在和有关人士接头洽谈后,就有一辆豪华大巴车开进野鸡艺术学校,将满满一车美女学生拉到豪华宴会或者五星级酒店里。这些美女学生给那些肠肥脑满的老男人们陪酒陪舞,笑声荡漾,其乐融融。很长一段时间里,请艺术学校的这些学生陪酒陪舞成为了大款们比拼实力和能力的方式,而野鸡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也乐意去作陪,因为她们都有不菲的红包。
就是在陪酒陪舞的时候,褚美美认识了一个开私立医院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福建莆田人。
中国的私立医院老板,几乎都是莆田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你我的父亲在工厂里努力做工,在责任田里春种秋收的时候,当你我在静静的夜晚里,打开书本埋头攻读的时候,精明的莆田人已经嗅到了商机,他们将渔船划近岸边,走上堤岸,洗干净脚上的泥巴,然后披着白大褂,北上西进,做起了江湖医生。他们每来到一座城市,就在医院附近租一间门店,挂起治疗性病的招牌,然后坐等患者上门。
那时候,这片土地上刚刚出现妓女,而妓女们和嫖客们还都没有戴安全套保护自己的意识,曾经消失了几十年的性病,开始死灰复燃。那时候,大小城市的公立医院里都没有性病科,就是连医生都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生殖器疾病束手无策。
但是,这些莆田人号称会治疗,他们对性病一知半解,却号称是老军医、老专家、老教授,他们治疗的办法是青霉素和高锰酸钾。用青霉素注射消炎,用高锰酸钾清洗。成本不到五元钱,而他们就敢要五万元。
莆田人在一处地方站稳脚跟后,见谁说谁有性病。他们在公共厕所张贴性病海报,在公共场所散发性病传单,在当地电视台插播性病广告,在当地报纸登载性病宣传;他们让性病像苍蝇一样随风起落,让性病的宣传深入人心,让全城人谈性病色变,让全城人都以为自己有性病。
在小作坊的性病治疗中,精明的莆田人赚取了第一桶金,完成了最初的原始积累。
占有了第一桶金后,出来混的这些莆田人开始扩大经营。他们依靠金钱开道,承包公立医院的一些科室,将这些科室更名为不孕不育科、男女性病科、整形美容科,他们将每年的所得与医院和院长分红。
因为挂靠医院,患者更会轻信。
不孕不育、男女性病、整形美容,这都是那些年新出现的科室。不孕不育等都是世界性的难题,而这些莆田人居然号称他们能够妙手回春,观音再世。当然,这个观音在他们的口中是指送子观音。
仅仅以不孕不育来说,目前在国际上都是一个难题,要不,欧美国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试管婴儿呢?可是这些莆田人却自吹自擂,招摇撞骗,吹嘘说他们能够解决这个国际难题,而可怜的不孕不育的夫妻也是病急乱投医,莆田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为了骗取患者信任,这些莆田人把一些男女怀抱婴儿面带笑容的照片,贴在墙上,吹嘘说是他们医院为这对夫妻送去了幸福。他们还购买很多锦旗,挂在墙上,上面写着什么华佗再世、再续香火之类的话,冒充是患者送来的。你走进这样的医院,看到这样精心布置的环境,即使心怀疑窦,也会变得相信。
这些事情难道就没人管吗?有人管。谁管?医院管。可是医院和这些莆田人分红提成,所以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看到受骗的人排队进入。
有了更多的钱后,莆田人不再满足于蹲在医院的屋檐下等饭吃,他们要自办医院,与公立医院分庭抗礼,另立山头。
这就是到今天依然存在的,全国各地的城市里都有的民营医院,其实就是私人医院。好听点的话,叫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在香港等地也有,但是香港的私立医院很正规,医疗有保障。而我们这里的私立医院老板几乎都是这些依靠青霉素和高锰酸钾起家的甫田人,他们当初开小诊所的时候坑蒙拐骗,现在开大医院的时候还是坑蒙拐骗。他们广泛使用医托,从国营医院里把那些不明真相的患者骗过来,然后磨刀霍霍,痛下杀手。这些私人医院的医生医术也不怎么样,有的甚至是兽医和“文革”时代的赤脚医生,可是,他们却都号称什么国际学术专家,什么两院院士。
发了大财的莆田人,他们不仅仅自办医院,有的甚至生产医疗器械,进军医药制造行业,他们对中国医疗行业的影响,可能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一次陪舞中,褚美美与一名开医院的莆田人认识了,两人很快就滚到了一起。尽管这个莆田人身材矮小,身高只及褚美美的肩膀,而且长相丑陋,像一只没有进化好的大猩猩,还有年龄,足以做褚美美的爷爷,但是,这个依靠坑蒙拐骗起家的莆田人,他拥有褚美美20年来一直没有的,一直梦寐以求的金钱。
褚美美成了甫田人的情人。他们各取所需,按需分配。褚美美过上了一直向往的有钱人的生活。
第七章 模特大奖赛背后的秘密
在野鸡艺术学校上学的第二年秋季,褚美美所在的那座城市举办了一场模特大奖赛。
这类不正式的模特大奖赛每年都会举办多次,他们号称是什么国际模特大赛中国赛区,其实就是模特公司一帮人在圈钱。要举办模特大赛,先卖出冠名权,名字叫作什么什么杯国际模特大奖赛中国赛区。你的企业叫红日锅炉公司,它就叫红日锅炉杯国际模特大奖赛中国赛区;你的企业叫舒心马桶公司,它就叫舒心马桶杯国际模特大奖赛中国赛区。有了冠名权的第一笔投资后,他们就向外发布消息,我们要举办国际大赛了,媒体立即蜂拥跟进。模特大奖赛,观众、读者都喜欢看,媒体乐意大力宣传。
媒体宣传出去了,很多企业一看,这是一个好机会,争着抢着想当赞助单位。现在,这些企业就不是冠名了,而只是挂名,在模特赛场把自己的广告牌亮出来,让观众看一下。
还有些公司一看,就与主办方联系,汽车公司请求把他们的车子作为指定用车,化妆品公司请求把他们的产品作为指定化妆品,保健品公司请求把他们的产品作为指定礼品,旅游公司请求在他们的景区做一日游……因为美女是最抢眼的,美女走到哪里,镜头就会跟到哪里;镜头跟到哪里,当天晚上观众就会在电视上看到哪里;电视上看到了你们企业的名字,肯定就会有大把的人购买你们企业的产品。这就是美女经济。
也就是各地风起云涌举办模特大奖赛的秘密。
模特大奖赛,总得排个名次,什么三甲小姐啦,什么最上镜小姐啦,什么最有潜力小姐啦,这些小姐是怎么评选的?
其实早就内定好了,哪家公司出钱多,哪家公司认为哪个小姐是第一名,哪个小姐就是第一名;哪个小姐放得开,和谁都能上床,哪个小姐就能够入围最佳。
中国的模特行业,进入门槛很低,行业缺乏自律,监管机制不健全,所以,整个的模特行业,就是一番乱象。
能够乱到什么程度?乱得就像马蜂窝,你来我往,川流不息。观众热心投票,媒体炒得火热,专家进行评选,看起来好像很正规,其实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蜂巢里的蜂后说了算。蜂后是谁?就是取得冠名权的那家企业。
拥有冠名权的企业和模特公司勾结在一起,操纵着比赛的每一步进程。比赛还没有进入到决赛,所谓的三甲都已经内定了。
看模特大奖赛现场直播的时候,有的观众感到纳闷,这个最佳模特明明各方面都不突出啊,怎么就能成为最佳?观众不知道,因为这个最佳和取得冠名权的企业走得最近,她不是第一,谁能是第一?
举办一次模特大奖赛,模特公司赚得盆满钵满,还包装出了一批模特。以后,这些模特就得听模特公司的,他们赚钱多少就取决于模特公司。哪个模特遵守行业潜规则,哪个模特赚钱就多些。哪个模特不愿被潜,资质再好也没有走台的机会。为什么?因为谁能够走台,谁不能走台,是模特公司说了算。模特公司对模特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模特公司的经理掌握着模特的财富。
这些年,仅仅模特大赛还不够,模特公司又搞出一些什么胸模、腿模、臀模……都是为了圈钱。
外界人只看到模特大奖赛有什么三甲,什么十佳,不知道这都是事先圈定的。模特公司把观众当猴子耍,观众还心甘情愿地替耍猴人敲锣收钱。
外界人只看到模特在T型台上风光的一面,不知道她们走下T型台后很多人就得去陪睡。
更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幻想着成为一名模特,一夜成名,她们不知道模特行业有这么多的潜规则。进了这个行业,你就得遵循潜规则。
褚美美就曾经获得过模特大奖赛的冠军,因为那次大奖赛是莆田人的私立医院冠名的。这些私立医院的名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听起来特别温馨,比如什么爱、什么雅、什么慈等。
因为当过模特大奖赛的冠军,所以褚美美眼光朝天,心高气傲,认为自己非常了不起,她和谁说话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
这年临近春节,褚美美回家了,她来到了妹妹褚丽丽租住的房屋。而在半年前,褚丽丽租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曾经来过。她知道褚丽丽在这里要租住一年时间。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次回来见不到妹妹褚丽丽了,她只能听到褚丽丽被杀的消息。
得知妹妹褚丽丽被杀后,褚美美一下子老实了,再也不是那种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超模表情,我们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
我们决定循着褚丽丽打工的路线,寻找线索,侦破此案。
第一站,先去褚美美的家。
在去褚美美家中的车上,褚美美悄声对我说:“别告诉我的爸爸妈妈,丽丽出事了,他们年龄大了,身体都不好。”
我点头答应了。
这些在城市里讨生活的,出生在乡村的女孩子,她们的心地并不坏,是社会上这些无耻的潜规则,断送了一个又一个女孩的前程。
褚美美的家在秦岭山区,那里比我想象的还要贫穷。
汽车开到半山腰,就无法再开上去了,因为通往山顶只有一条人行小道,而小道的一边是陡峭悬崖,一边是万丈深渊。
我们走下车子,徒步行走。对面的山崖上,有几个青年农民抬着一口猪,艰难地向山下挪动。他们抓着岩石,一步步地下移,他们的吆喝声和猪的嘶叫声,相互混杂,交相呼应。山下有一个集市,他们要把猪抬到集市上出售。
既然居住环境这么恶劣,他们为什么不搬迁到山下呢?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不能随便搬迁的,因为他们的户口没有在山下,就不能在山下批到宅基地,也不能分到责任田;没有宅基地,没有责任田,他们就不能盖房子,不能种田;没有房子,没有田地,他们就不能安居乐业。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有一个平台,平台上有一个村庄,这就是褚美美和褚丽丽出生的村庄。
村庄的房屋普遍低矮破败,很多人家的屋顶上还苫盖着积年的黑色稻草,也有的是用石片作为瓦片。唯独有一户人家盖着两层楼房,红砖绿瓦琉璃墙,鹤立鸡群一样地站在一大片低矮的房屋中,显得异常气派。这就是褚美美姐妹的家。
看到这样一幢房屋,再看看褚美美姐妹俩的穿衣打扮,明眼人不用联想就知道她们家的房屋是依靠什么盖起来的。
著名作家阎连科有一篇小说,写的是有一个村庄,家家盖楼房,是因为家家都有人在城市里做小姐,是小姐推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褚美美的父亲是一个极度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端出来两张凳子让我们坐在大门口,然后倒水沏茶,烧火做饭。褚美美的母亲四十多岁了,但是风韵犹存,从眉眼中能够看出年轻时候的俏丽。我们在大门口坐了很久,没有见到一个年轻人,褚美美的父亲说:“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了,年轻人都去了城里打工,混得好的,还会回来;混得不好的,一年年都不会回来。”
我和谭警官都穿着便装,褚美美的父母都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到这座村庄的。所以,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们。
褚美美的父亲和我们交谈了半个小时后,我走进楼房,看到墙壁上的镜框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身材高挑儿的女孩子手拉手笑着,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那是褚美美和褚丽丽。还有一张照片,是在一家工厂的门口拍摄的,不知道是褚美美还是褚丽丽,手臂搭在一个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肩膀上,也在甜甜地笑着。
我指着那张工厂门口的照片问褚美美:“这是你吗?”
褚美美说:“不是,是丽丽。”
我又问:“身边这个女孩呢?”
褚美美说:“是我邻居家的,她和丽丽一起出去打工的。”
和褚丽丽一起拍照的这个女子名叫夏荷花,她至今还在工厂里打工。
夏荷花没有手机,那时候的打工妹都没有手机,一部手机上万元钱,而打工妹的工资只有几百元。那时候有手机的都是大款,而手机,也是那种像砖头一样大小的,名叫大哥大的玩意。这种手机的作用有两个,一个是通话,一个是防身,因为这样的手机扔出去,都能把狗砸死。
夏荷花很长时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她难以支付昂贵的长途电话费用,但是,她留给了父母一个传呼号码,这是一个数字传呼,如果父母需要找她,则通过传呼就能找到她。
传呼,这是现在已经被淘汰了的通信工具,估计全中国都已经没有人用了。传呼是这样使用的:你先用自己的电话拨打传呼台,比如126或者127,这是国信传呼台;比如198或者199,这是联通传呼台;每个传呼台的前一个号码是人工台,后一个号码是自动台。传呼也分为两种,汉字传呼和数字传呼。如果对方是汉字传呼,一般拨打人工台,传呼小姐会把你的呼叫内容发在对方的传呼机上;如果对方是数字传呼,一般拨打自动台,你的电话号码会直接出现在对方的数字传呼机上。当然,汉字传呼机价格高于数字传呼机。一部数字传呼机价格在一两百元,一部汉字传呼机价格在七八百元。
我们想在村庄里呼叫夏荷花,可是全村仅有的一部电话安装在村长家,而村长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缴纳电话费,电话已经停机了。
那时候的电话和手机都要缴纳座机费。座机费,简直就是巧立名目乱收费。
我只能让夏荷花的母亲用我的手机,通过传呼小姐,呼叫夏荷花。我的手机是工作手机,我和谭警官也只能共用这一部。谁拿手机,另一个人就拿对讲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五百米,对讲机就不能使用了。
我们一直等候了两个小时,夏荷花的电话才回过来了,她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步赶来回电话的。
我在电话里对夏荷花说:“我在你家中,最近要来省城,你妈妈让我给你捎带一些红枣和核桃。”然后,我把电话交给了夏荷花的母亲。
只要能够给夏荷花捎带东西,夏荷花就会主动联系我。
褚丽丽的案件,所有线索都已断了,目前只能从她进入城市开始,重新寻找线索。
两个出生在贫困山区的双胞胎姐妹,怎么生活作风会这么随便?我从这座乡村也打听到了一些情况。褚美美的母亲从嫁到这个村庄开始,就作风不端,经常偷汉子。这个女人总觉得她应该嫁给一个城里人,可是最终嫁给了一个农民,所以她心里很不平衡,就在偷汉子中寻找补偿。她的双胞胎女儿耳濡目染,也很早就谈恋爱,经常和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
原来,这一对双胞胎的生活习性是遗传的。农村有句俗语:逮猪娃要看母猪娘。意思是说,如果你想挑一头健康的好猪崽,就要看猪妈妈是否健康。农村的父母在给儿女找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打听这户人家的为人怎么样,有没有恶习。因为父母有问题,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走得端行得正,儿女一定也是正人君子。
褚美美姐妹俩和她们的妈妈就是证明。
回到省城后,我就约见了夏荷花。那个数字传呼是她男朋友的,她的男朋友和她在同一家玩具厂上班。
和很多打工妹一样,夏荷花性格内向,表情腼腆,生活的贫困和压力让她们思维迟钝,缺少活力。而她们,正值青春年少。
夏荷花说,三年前,褚丽丽是和她一起离开山村来到城市打工的,她们先在饭店里端盘子,打扫卫生;后来,一起辞职来到超市打工,做理货员。就是在这时候,褚丽丽的身份证被人偷走了,她没有再补办。再后来,褚丽丽听褚美美说当模特能赚钱,就一门心思想当模特。有一次,一家服装公司招聘模特,要求身高170厘米以上。身材高挑、容貌靓丽的褚丽丽成了一名服装模特,而身高达不到标准的夏荷花去了现在的这家玩具厂打工。
两人因为工作分开后,就很少见面了。夏荷花能感觉到褚丽丽有钱了,她用上了手机,而且穿得也很时尚。还有一次,褚丽丽来看她,是一个男人开着汽车送来的。
我问:“你知道褚丽丽的钱怎么来的吗?”
夏荷花说:“不知道,听说当模特能赚很多钱。”
我继续问:“你认识那个开车的男子吗?”
夏荷花说:“以前不认识,后来认识了,我有他的照片。”
夏荷花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翻找着,找到了一个皮夹子。她的坤包和皮夹子一看都是地摊货,夜晚马路边的路灯下就有老太太在摆卖,一个十元钱。夏荷花打开皮夹子,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我。
这是一张四人合照,两男两女,两个女的是褚丽丽和夏荷花,两个男的呢?夏荷花指着个子矮小的那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又指着那名高个子的男子说,“这是丽丽的男朋友。”四个人的身后,是一辆别克轿车,从四个人的腿脚缝隙,只能看到678三个相连的车牌号码。
照片中的这名“丽丽的男朋友”,不是曾经大权在握的风衣男子,也不是房地产老板乐青,更不是大学生郎先锋,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进入过我们视线的男子。
我问:“这辆轿车就是褚丽丽他们开来的吗?”
夏荷花说:“是的。”
我问:“褚丽丽的男朋友做什么的?”
夏荷花说:“不知道,但是感觉他很有钱,他那次来请我们去吃大餐了,花了一百多块。”
我又问:“他们感情好吗?”
夏荷花说:“那次照完相,吃完饭后,他们就在争吵,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
我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夏荷花说:“不知道,我和他们半年多都没有联系了,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现在,又冒出了一个男人,褚丽丽到底有多少个男朋友,也许无法统计清楚了。
褚丽丽的案件,会不会从这名男子身上打开缺口。
当天下午,我们就来到交警大队,按照678三个相连的车牌号码,查找这辆别克轿车,最后得知,这辆轿车是生产资料公司的公车。
我们立即来到生产资料公司,让这辆别克轿车的司机辨认那个高个青年,他看了一眼就说:“这是我的初中同学康胜青。”半年多前的一天,康胜青来到生产资料公司要借用车辆,而司机就把单位的别克轿车借给了他。
康胜青在哪里?司机说:“听说他杀了人,跑了。”
我身上的毛发突然一齐竖起,不由得睁圆了眼睛,我们辛辛苦苦查找了半年,原来凶手就在这里。我们这半年一直不知道凶手是谁,而凶手的同学、朋友却都知道了。
我极力压抑住心中的狂喜,问:“不知道他杀了什么人?”
司机说:“不知道,只听说他杀了一个女的,杀人后就跑了。”
我问:“跑了多久?”
司机说:“起码有半年了。”
我在心中暗暗想道:千真万确,康胜青杀死的就是褚丽丽,时间吻合,性别吻合,他们感情又不好。这是一起典型的情杀案。
需要赶快追捕康胜青。
当时,我们还想去当地有关部门查阅一下康胜青的档案资料,看他是不是有犯罪记录,可是,那时候临近年关,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找不到管理户籍的人,我们不能再等了,只能自己主动出击。
我们来到康胜青的家中,康胜青住在一幢古老的楼房里,是那种计划经济时代建造的褛房,笨重而结实。楼道的走廊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蜂窝煤炉子,一到做饭时间,煤球味和炒菜味就汹涌澎湃,穿梭来往,让人无法通行。
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当初计划经济时代的工人,他们有的下岗,拿着低保;有的靠打零工维持家用。而居住在这里的康胜青居然能够和野模褚丽丽谈朋友,花钱又那么大方,可见康胜青的钱财肯定来路不正。
康胜青的父母居住在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房间阴暗潮湿,散发着一种浓郁的挥之不去的霉味。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老式的油漆斑驳的家具,家具上叠放着各式各样的塑料包装袋和吃完了还舍不得扔掉的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可见康胜青的父母是一对锱铢必较、敝帚自珍的老人。
我们向老人打听康胜青的下落,父亲一听到儿子的名字,就破口大骂,他说他早就与这个畜生断绝了父子关系,他死在哪里自己连看也不会看一眼;母亲一直在墙角流泪,用袖管不断地擦着红肿的眼睛。这是一对看起来很老实的下岗职工。
谭警官和他们拉着家常,我的眼睛装着无意地在房间里浏览,突然看到摆放在墙角的垃圾筐里,有一个被揉皱了的信封,团成一团。我装着拍打裤管上的尘土,趁他们没留意,将那个信封抓在手中,放进了口袋里。
这对下岗老人居住在这里,和外界几乎没有来往,谁会给他们写信?我感觉这个信封可能有线索。
走出了那幢古老的楼房,我展开信封,看到下方是距离省城一百多里外的一座小城市的地址,而收信人的地址也不是这幢老式的居民楼,而是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这封写给别人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康胜青家中?信封里没有信纸,无法断定是谁写的这封信。
我又查看邮戳,突然发现邮戳的地址和信封下方的地址又不一致,两地相距上百公里,寄信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寄信人写好书信和信封后,在外地邮寄;另一种是寄信人故意这样做,在寄信人地址处写的不是自己的真实地址。
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手机也没有普及,人们之间的来往通过书信,大街上随处可见邮筒,只要走几十米把书信放进邮筒里就可以了,所以,寄信人没有必要因为投寄一封书信,而奔波上百公里。所以,第一种可能排除了,而剩下的,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了,寄信人故意写错自己的地址,这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居住地。
然而,寄信人没有想到,邮戳的地址是真实的,他这样做只会欲盖弥彰。
这封信一定是康胜青写来的,他现在就藏身在邮戳所在的地址——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座小镇上。
康胜青担心写给家中的信件遭到检查,就写给本城的一名亲戚,然后由亲戚转交给他的父母。
我们马上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这户人家,然而他们矢口否认最近收到过信件,也信誓旦旦地说,不认识一个叫康胜青的人。
我们又问,是否在认识的熟人中,有一个姓康。他们照样矢口否认。
疑团更大了。
他们是在说谎。如果他们不认识一个姓康的人,那么,写给他们的信件,又怎么会出现在康胜青家中?
我们又拿着这个信封,来到生产资料公司,寻找那辆别克的司机。很不巧的是,这位司机送领导回家了。我们打听到领导的手机,拨打后,他告诉了我们他目前所在的准确方位。我们又开着车一路疾驶,找到了司机。
这位司机和康胜青是同学,他一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就说:“这是康胜青写的。”
剩下的就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康胜青。
我们连夜赶往那座深山中的小镇,汽车驶上小镇的青石板路面时,晨曦刚刚照亮了街道两边店铺的屋顶。一想到奔波了半年,踏破铁鞋寻找的凶犯,就隐藏在这座小镇上,我们浑身的细胞就勃勃跳跃。
这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放鞭炮的孩子,一些穿着新衣服的农人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准备去置办年货,空气中氤氳着一种新年的喜庆气味,家家团聚,可是我们还要在这里破案。没办法,做警察就是这样,一穿上这身衣服,就身不由己。
镇子上有几十家商铺,书店、水果店、粮油店、理发店、纸花店、缝纫铺、杂货铺、棺材铺、铁匠铺、蔬菜铺……沿着街道两边排开,因为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店老板们也都早早开门了,准备只开半天门,后半天就收拾东西,回家过年。当然,纸花店和棺材铺的门店没有打开,没有人愿意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买棺材和纸花。
镇子上没有派出所,在西北的很多地方,因为地广人稀,往往几个乡镇才有一个派出所,一个派出所要管理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的村镇。镇子没有派出所,但是镇子有很多城市人没有见过的小单位:抽水站、文化站、拖拉机修理站、粮站、邮电所,这些小单位都无一例外地烙上了乡村的特色,它们普遍简陋、寒碜、低矮、萧条。
我们走进邮电所,邮电所里只有一名老职工值班。我们拿出那封落款和邮戳不一致的信封让老职工回想,老职工说:“这封信我见过,每隔两个月就发一封这样的信,都发了三四次了。每次我盖邮戳的时候,都感到奇怪,怎么寄信人是在外地啊,外地人怎么总在我们这里发信?而且每回写的寄信地址都不一样。”
我问:“这些信件是一个人所写吗?”
老职工说:“从字迹上看,是一个人写的。”
我问:“你记得是谁发的这封信吗?”
老职工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人,我每次都是从门口的邮筒里取信的。”
邮电所门口有一个邮筒,当地人如果需要寄信,只需要把贴好邮票的信件扔进邮筒里就行了。这个小镇没有多少人,每天发出的信件并不多,有时候几天也没有一封信件。所以,老职工对这几封奇特的信件记忆深刻。
这个人就是康胜青,他过年不敢回家,前几天才在小镇给父母写了一封信,现在一定还在小镇上。
小镇上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彼此都非常熟悉,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很多人都会翘首观望,因为这个偏僻闭塞的小镇,难得会有外地人来。
我拿出夏荷花提供的那张照片,指着康胜青问老职工:“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职工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着,想了想说:“面相看起来很熟悉,我应该见过。你等一等。”
老职工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他领着一个小伙子走进来,指着小伙子给我们介绍:“这是我侄儿,在街道对面开文具店,他兴许认识。”
小伙子只看了照片一眼,就说“啊呀,这是理发店的小陈啊。”
在小伙子的带领下,我们直扑理发店,理发店距离邮电所只有20多米。因为年关将至,理发店的生意特别火爆,靠墙摆放的连椅上,坐满了排队的顾客。一个个子高高的男青年在镜子前专心致志地剪发,另外一个女孩子在洗头盆前给顾客洗头发。
小伙子对着理发店喊:“小陈,有人找你。”
男青年回过头来,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康胜青。那天我们都穿着便装,康胜青疑惑地看着我们,他的手中还握着剪刀。我用省城的口音叫了一声“康胜青”,康胜青就吓坏了,面如土色,剪刀掉在了地上。
我说:“康胜青,跟我回去吧。”
康胜青突然大声喊道:“人不是我杀的,人是马良和王强杀的。”奇怪了,杀害一个女孩子,居然还需要三个人,难道他们中有动手的,还有放哨的?
难道杀害褚丽丽的,是一个黑社会组织?
第八章 丟失的手机找到了
我们将康胜青带回了省城,经过审讯后才弄明白,康胜青和马良、王强杀害的那个人,并不是褚丽丽,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们搂草打兔子,顺道破获了另一起杀人案。
康胜青以前是省城一家高档发廊的理发师,褚丽丽经常去这家发廊做头发,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两人并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因为性走到一起的男女。在两人的交往中,花钱更多的是褚丽丽,所以她对此很不满意,两人经常因此而吵架。城市里很多男发型师,其实都是和康胜青一样的,他们能接触很多富婆,而富婆整天无所事事,双方很容易就黏在了一起,各取所需。
褚丽丽愿意把自己的钱给郎先锋花,但是不愿意给康胜青花。郎先锋是一个大学生,而大学生在褚丽丽这类初中毕业的女孩子心中是很神圣的;康胜青名曰发型设计师,其实就是过去的剃头匠,所以,褚丽丽看不起康胜青。
有一次,褚丽丽要去玩具厂看望一起长大又一起来到城市打工的夏荷花,康胜青就借来了一辆别克轿车,载着她去。可是在吃饭的时候,两人因为谁付钱而发生了争执。康胜青认为是褚丽丽请他开车来的,褚丽丽是主,他是客,所以褚丽丽应该付钱;褚丽丽认为她是女的,康胜青在她身上占了那么多的便宜,康胜青应该出钱。
农村孩子难得见到轿车,更难得照相,现在有了一辆轿车做背景,夏荷花就要求去附近的照相馆照相,褚丽丽也很高兴。康胜青无法拒绝这一小小的要求,便一起照相,于是有了那张放在夏荷花皮夹子里的照片。
也多亏了这张照片,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在逃犯康胜青。
这是康胜青和褚丽丽所见的最后一面,康胜青归还了别克轿车后,就与褚丽丽分手了,高档发廊里每天来往的富婆多得是,康胜青犯不着再在褚丽丽身上浪费心思和感情。
一个月后的一天,马良和王强来找康胜青,这两个人都是城市里的无业青年,他们的钱都是靠偷抢得来的。这次,他们决定不再小打小闹,要干一番大事业,抢到一笔巨款后,就逃之夭夭,隐名埋姓,去另外一座城市过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这两个社会渣滓知道高档发廊里的富婆非常多,他们让康胜青选择目标,然后告诉他们,他们不需要康胜青动手,事成后三一三剩一,康胜青拿一份。
康胜青答应了,他也想发财,依靠给人剪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发家致富?
康胜青盯上了一个富婆,这个肥胖的富婆浑身珠光宝气,耳环、戒指、项链一应俱全。她随身携带着一个LV包,光这个包就有上万元,包里有好几张银行卡,两部手机,还有厚厚的一沓百元钞票。她每次付钱的时候,拉开LV包的拉链,康胜青就能够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沓钞票,少说也有上万元。
康胜青告诉了马良和王强这个肥胖女人的情况,马良和王强决定对这个女人下手。他们计划把这个女人引诱到没有人的地方,然后抢劫,逼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取走卡里的钱后,再放走她。
城市里哪里没有人?公园的密林深处。
他们选择了公园的密林深处。
这一99lib?
天,肥胖女人来到了发廊,康胜青边给她剪发,边与她聊天,剪发结束后,康胜青像只猫一样腻在肥胖女人的身边,要肥胖女人陪他去公园玩。肥胖女人喜出望外,她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又老又难看的女人,还有小帅哥能够看上。
他们来到了公园里,康胜青又将肥胖女人引到了密林深处。肥胖女人色迷心窍,她以为到了密林深处,就会有让她开心的事情发生。
可是,她没有等到开心的事情,却等到了两名劫匪。马良和王强从藏身处闪了出来,他们手持匕首,肥胖女人现在才明白,她中了圈套。
情急之下,肥胖女人边大声呼喊救命,边向前奔跑。马良追了上去,用手掌捂住肥胖女人的嘴巴,但是肥胖女人力气很大,她一下子扳开了马良的手臂,继续撕心裂肺地呼喊救命。密林外就是公园的道路,密林里可能还有别的游客,马良惊恐之下,手持匕首捅向了肥胖女人。肥胖女人满身都是油腻的脂肪,一刀下去,她的叫喊声更大了,王强见状,也将匕首捅向肥胖女人。
站在远处的康胜青看到鲜血飞溅的肥胖女人,他吓坏了。
肥胖女人的呼喊声引来了公园里的保安,西北因为缺水,公园都不大,树木也不多,所谓的公园密林,方圆也就只有几百米。满身血迹的马良和王强看到保安,捡起LV包,转身就跑,保安们冲过衣服干干净净的康胜青身边,向前追去,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也是一名凶手。
马良、王强和保安们都跑远了,醒过神来的康胜青急急忙忙走出了公园,他再也不敢回发廊里了,就坐车来到这个偏僻闭塞的小镇,在这里开了一间理发屋,隐名埋姓,躲避追捕。
马良和王强后来都被捉拿归案,他们交代了康胜青,可就是找不到康胜青,没有人会想到康胜青躲藏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
如果不是因为褚丽丽案件,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康胜青。
尽管意外地破获了一起杀人案,抓获了一名在逃犯,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年春节,我过得索然无味。
褚丽丽案件,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藏书网候,转机突然出现了。
褚丽丽丢失了的手机,有了消息。
那是那年的正月十五,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正在走亲戚,突然电话来了,说一直监控的褚丽丽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时间为十二秒。
我立即与谭警官取得联系,奔赴分局。
在单位里,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说,褚丽丽的手机此前数个月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半个小时前拨打了一个固定电话后,又关机了。经查,这个固定电话为三百多公里外一个村庄的,这个村庄名叫张家坡。
我决定,立即与谭警官驱车赶往三百公里外的张家坡。
来到张家坡,已经是正月十六的早晨了。我们开了整整一个夜晚的汽车。张家坡和褚丽丽的家乡一样,贫穷破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穷困的地方。
张家坡,顾名思义,是在一面陡峭的黄土高坡上。站在这面高坡上,四面望去都是山峰,山峰连着山峰,山峰套着山峰,山高沟深,交通不便,极度贫穷。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有一首歌叫作《黄土高坡》,里面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歌词充满了革命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当时我就想,写这首歌曲的人一定是生活在城市里,坐在空调房里写作的,如果让他来到黄土高坡,他的心中只会充满了苍凉,哪里能够写出这样欢快的调子来。
张家坡总共只有二十多户人,村庄也是一片荒凉,尽管还是正月十六,但是看不到喜庆的气氛,只有从几户人家的残破门框上贴着的写在红纸上的对联,才能看出新年刚刚过去。
我们不能贸然进村,就在村外的土地庙里等候着,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就在这时候,村子里走出了一群孩子,他们闹嚷嚷地要去村外放鞭炮。
我们把孩子们叫到土地庙里,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分发给孩子们吃,这是我们在省城准备的新年礼物,准备发给每一个询问情况的人。孩子们看着黑乎乎的巧克力,不敢吃,后来有一个男孩子先尝了一口,说好吃,孩子们立即声音很响地吃了起来。
我问:“村子里谁家有电话?”
那个先尝巧.?克力的男孩子说:“小卖部有电话。”
我问:“谁家还有?”
孩子说:“再没有了。”
孩子们闹嚷嚷地冲出庙门放鞭炮,我们径直穿过村庄,来到村子另一头的小卖部,小卖部就是小商店。村庄里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打着残破的春联,哗啦啦作响。
小商店里,有一个腰身佝偻的老人坐在房间里烤火,我们给了老人几条巧克力,拉了几句家常,然后询问:“昨天谁打你的电话了?”
老人说:“不知道啊,很奇怪,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问是谁,电话那头不说话。我听了听,就放下了话筒。”
我问:“你这个电话号码都谁知道?”
老人想了想说:“村里人都知道。”
我问:“有没有外村的人知道?”
老人说:“外村的人肯定不知道,我们这里一个村一个村相隔几十里地,去一趟都不容易,人家外村也装着电话。”
能够拨打这个电话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熟悉这个号码的人,一种是胡乱拨打这个号码的人。前一种可能性是最大的,而后一种可能性几乎可忽略不计。
那么,用褚丽丽的手机拨打这个小卖部电话的人,一定就是这个村庄的人;而杀害褚丽丽的人,也是这个村庄的人。
那时候,手机还是一个稀罕物,如果谁有手机,见过的人一定记忆深刻。
我们又穿过村庄,找到那一群放鞭炮的孩子,询问他们村子里谁有手机。
孩子们抢着说:“团子哥有手机。”
我问:“你们怎么知道?”
孩子们又抢着说:“昨天中午他让我们看了。”
一个孩子说:“我还摸了。”
另一个孩子说:“我也摸了。”
我眼前豁然开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奔波了大半年,我们苦苦寻找的嫌犯,原来就是这个名叫团子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你想想,这样偏僻闭塞的村庄,这样贫穷破败的村庄,怎么会有人拥有手机呢?
我兴奋得身体微微颤抖,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哆嗦,我对那个第一个吃巧克力的男孩子说:“你带我们去团子哥家,我们找他有事。”
那个男孩子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跟在男孩子的后面,走进了一间没有院墙的房屋,房屋外墙斑驳,屋顶荒草丛生。房间里光线昏暗,我仔细辨认,才看到土炕上坐着一个老人,胡子拉碴,袖着双手,满脸木讷。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连一声招呼也没有。
我问:“老人家,团子呢?”
老人说:“走了。”
我问:“去哪里了?”
老人说:“打工去了。”
我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冰窖里,我顿了顿后,问:“去哪里打工了?”老人说:“不知道。”
我们异常惆怅地走出了那间残破的房屋,来到了村口的商店。商店的老人说,那个坐在坑上的人是团子的爹,他其实并不老,才四十多岁。
而团子昨天确实离开了村庄,听说去了南方打工。
老人还说,团子去年后半年一直在家中,有事没事就到商店和他聊天。春节来临,村中有两个在南方打工的人回来了,昨天,团子就跟着他们去了南方,一起打工。
“去了南方哪里?”
“去了广州。他们昨天还在商店门口说,要去广州。”
“团子长什么样?”
“又矮又瘦,像个吸大烟的。”
在小卖部老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带着团子去广州的那两名少年的家中,可是,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孩子在广州哪里,只知道他们在广州打工。
广州很遥远,广州很辽阔,要在广州寻找到团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回到省城后,我们和广州警方取得联系,请他们密切注意一个叫作张团子的人。张团子没有办理身份证,在他的户籍所在地查找不到相关信息,如果张团子在广州办理一张假身份证,或者套用别人的身份证信息,广州警方从资料库中也无从查找了。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褚丽丽的手机又开始使用了,而且在同一天的很短时间里,打出了五个电话,所拨打的电话号码都是广州本地的。我们立即联系广州警方,广州警方在白云区一幢居民楼里抓获了使用褚丽丽手机的人。
这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开有一家建材商店,他显然不是张团子。
他说,他的手机是在广州天河电脑城外面的马路边购买的,卖给他手机的人是一个又矮又痩的操着蹩脚普通话的少年,当时要价6000元,他以5000元购买。买回来后,他打开手机,发现里面还有一张手机卡,而且还能够拨打,于是他就用这个手机中的这张卡联系业务。
这个又矮又痩的人,一定就是张团子。
褚丽丽的手机找到了,但是张团子却找不 5230." >到。
这个案件真是千回百折,让人费尽心机。不过好在最后总算找到了张团子。
找到张团子是在那年的夏末。
这个案件的侦破,前前后后长达一年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我们侦破了十几宗案件,包括一宗被认为无法告破的无头案,可是褚丽丽的案件一直没有进展。
这是我从事刑侦工作以来,耗时最长的一个案件。
抓到张团子纯属偶然。
那一年夏末的一天,广州城里的冼村发生了一起打群架事件,警方将打架的双方都带到了派出所,一个一个查对个人信息。其中有一个少年又矮又瘦,这就是张团子。警察要看他的身份证,张团子没有身份证,也没有身份证号码,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支支吾吾地说,叫张明亮。警察又问他家在哪里,他如实回答了。
警察从他的表情中觉察出他报的是假名,而他所报的地址和另外几个人的地址是一样的,都是张家坡。这是一群张家坡同村出来的打工者,与另外一群从四川同村出来的打工者之间的战争。
警察隔开审查,张家坡同村的人回答说,这个又矮又痩的人叫张团子。
警察上网查找,证明这个张团子与我们提供给他们的张团子信息吻合,立即通知我们。
我和谭警官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广州,将张团子带了回来。
张团子承认,他就是杀害猪丽丽的凶手。
可是,褚丽丽和张团子,一个是被贪官包养的高高在上的野模,一个是省城里最底层的打工者,两个身份地位都相差极大的人,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他们之间又怎么会发生凶杀案?
徐蓓蕾正在向我叙说着她从业以来最为奇特的一宗模特被杀案,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徐蓓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我听不到手机那头的声音,只能听到徐蓓蕾嗯嗯了几声,就挂断了手机。她的手机早就更新换代,不再是像褚丽丽当年使用的那种既能通话又能防身的大哥大。
徐蓓蕾将手机放进了口袋后,就示意我不要作声。我循着她的眼光,望着楼下,看到在茶馆的一楼,人群依旧熙攘喧嚣。这时,从茶馆门外走进了一个少女,皮肤白皙,剪着齐齐的刘海,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后,衣服颜色鲜艳,却式样陈旧,就像一名女大学生。
这名少女的眼睛在茶馆里左右扫描,然后走到了靠近窗口的一张桌子边。那张桌子旁只坐着一名男子。
少女坐下后,男子从桌面上端起一只反扣着的茶放在少女的面前,然后倒满了水。
那名男子和少女只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就一前一后离开了。相隔这么远,我们无法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那名男子和少女离开后,徐蓓蕾也起身走下楼梯,我跟在后面。
这一对男女是干什么的,徐蓓蕾没有说,我也不便询问。
走出茶馆,徐蓓蕾向我招招手,就和等候在门外的一名中年男子离开了。我游目四顾,没有看到那名男子和那个少女的背影。
那名等候在门外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胡渣刮得很干净,身体健壮,看起来很威武,他应该就是谭警官吧?
第一章 比凶杀案更残忍的失踪案
三天后,我又见到了徐蓓蕾。
这次是在警车上,警车开往郊外。驾驶警车的司机一脸冷峻,一言不发,目视前方,徐蓓蕾和我坐在后排。徐蓓蕾不断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我想,他们可能是去执行任务吧。
徐蓓蕾没有继续向我讲述褚丽丽的案件,而是讲起了另外一个案件。
前不久,法院审判了一起这样的案件,一个农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从古到今,弑母一直是重罪,是被认为最大逆不道的罪行之一,可是这次,法官却从轻判处,既没有枪毙这名儿子,也没有判处他无期徒刑,只是判处了他四年有期徒刑。针对这起案件,当地的报纸展开了讨论,辩论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杀死自己的母亲,从古到今都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可是,为什么法官和读者还在替他辩白?因为这个做儿子的杀死母亲,另有原因。
这位母亲身患重症,家中无钱医治,而自己又无法忍受疾病的折磨,一再要求儿子弄点老鼠药,把自己毒死。儿子不忍心,母亲就一再哀求,儿子看到母亲这样痛苦,也想让母亲一死解脱,终于有一天,儿子在母亲的水杯中下毒,母亲死了。
这个儿子的行为应该如何定罪?是不是谋杀罪?法官们被难住了,后来,院长力排众议,从轻判处。而有些读者认为,这个儿子的行为够不上犯罪,应该无罪释放。也有人说,无论怎么说,他也不能杀死自己的母亲,他是故意杀人。
我对徐蓓蕾说,确实应该无罪释放这个儿子,判断一个人是否构成犯罪,应该看他是不是存有恶意,如果没有恶意,就不应该认为构成犯罪。
徐蓓蕾说,很多案件,不是那么容易定罪的。我们刑警感到很多案件难以侦破,而法官也感到很多案件难以下结论。以前,我们总是说以法律为准绳,其实,有些案件当法律与道德交织的时候,就很难作出判断。
徐蓓蕾接着又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有一个人是孤儿,一直梦想着能够坐船远航。有一次,他遇到了远航的机会,有一艘货轮要出海,孤儿缠着要登船,船员们不答应。可是孤儿一定要去,船员们没有办法,就带上了他。
这艘船在海上行驶了一周后,遇到了风暴,桅杆折断了,他们漂到了一座荒岛上。
来到荒岛上后,他们发现仅剩下了五个人,四个船员,还有那个孤儿。
荒岛很小,他们寻找一切能够果腹的东西,草根、蜥蜴、树皮……这样又维持了一周。
第八天,他们饿得都走不动了,也没有力气再去寻找食物,事实上荒岛上再也找不到食物了。五个人就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办。有人提议,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要充当食物,以挽救另外四个人的生命。也就是说,另外四个人吃其中的一个人。
可是,吃谁呢?
谁都不想被吃。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吃了那个孤儿,因为那个孤儿死亡时,无牵无挂,没有人悲伤,没有人想念。而另外的四个船员就不同了,因为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儿。
到了晚上,四个船员实在熬不下?99lib?去了,就开始吃那个孤儿。他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而那个孤儿却死了。
第九天,海面上出现了一缕青烟,那是轮船上的青烟。他们欣喜若狂,急忙点燃篝火。轮船上的人看到荒岛上的烟火,就派人救了他们。
他们回到家乡后,受到了审判。
徐蓓蕾问我:“你说,他们该定什么罪?”
我说:“肯定是故意杀人罪。”
徐蓓蕾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死亡,来给另外的四个人提供食物。如果这一个人不死亡,那么五个人都要死亡。
我想了想后,说:“那就应该无罪。”
徐蓓蕾又说,每个人都是生而平等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孤儿无罪,船员杀死他,就是犯了故意杀人罪;可是,孤儿不死,五个人都要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有一个人必须死,那就只能选择孤儿了。
可是,他们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真的让我很纠结。
警车开到了郊外的一座收费站旁,徐蓓蕾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走下了警车。我们也跟着下来了。我看到,在收费站前,排着长长的想要进城的车辆。那些排列整齐的车辆,就像甲壳虫一样。
在收费站的另一边,也开来了一辆警车,警车停下来后,从里面钻出了我三天前在茶馆门口看到的那名中年男子,还有三名看起来从警校刚刚毕业的年轻警察。他们向徐蓓蕾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向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等待缴费的车辆走去。
他们走到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跟前,打开车门,低头询问着什么。他们做着让车子里的人走出车厢的手势,可是车厢里的人就是不出来。徐蓓蕾和司机走过去,我跟在后面。走到桑塔纳前一看,看到开车的是一个干瘦干痩的男子,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后面坐着两个女人,他们的怀中都抱着婴儿。
双方纠缠了许久,后面的车辆一直摁着喇叭,桑塔纳这才开到了一边,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三名年轻的警察从三名女人的怀中抱过了孩子,三名女人没有挣扎,她们的眼中都是惊慌。
干痩男人质问:“凭什么抱走我们的孩子?我们又没有违反计划生育。”
徐蓓蕾说:“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抱走婴儿。计划生育不属我们管。”
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三名女人和干瘦男子上了面包车,被拉走了;三名婴儿被抱在三名年轻警察的怀中,也被拉走了;徐蓓蕾和我继续坐上了我们来时的那辆警车,开往城里。
在车里,徐蓓蕾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一个车子里,居然有三名婴儿,三个妇女,这绝对有问题。”
可是,这一男三女有什么问题,徐蓓蕾没有说。
在回城的车子里,我问起了三天前徐蓓蕾讲过的褚丽丽的案件。徐蓓蕾向我继续讲起来:
那年,张团子早就注意上了褚丽丽,但是褚丽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注意自己。
张团子在这座职工小区外的一家包子店里打工,褚丽丽每次出小区进小区,都要经过那家包子店。褚丽丽衣着时尚,又喜欢在大街上打手机,很张扬,张团子认为褚丽丽很有钱。
而张团子没有钱,他每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元,连租房子的钱也没有,他夜晚就住在包子店里。
有一次,张团子跟踪褚丽丽,知道了褚丽丽租住的房间位置。张团子记住了褚丽丽的房间,此后他就谋划着怎么进入褚丽丽的房间里偷东西。
这幢楼房里,每家每户的窗户外都安装着防盗网,而房门外还安装着防盗门,要从门窗进去,是不可能的。
很多个夜晚,包子店关门了,张团子就悄悄地从一处破损的围墙钻进来,偷偷地来到褚丽丽的窗户外,寻找着进入房间的机会。他在这里看到了、听到了褚丽丽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包括褚丽丽把不同的男人领进房中。
有一天夜晚,他意外地发现褚丽丽的房门外插着一把钥匙,而且防盗门也没有关闭。可能进门匆忙,褚丽丽先用钥匙打开了防盗门,然后又打开进户门,钥匙忘在了进户门的锁孔里,然后就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张团子将钥匙轻轻地抽出来,拿走了。
房门钥匙弄丢了,褚丽丽应该更换门锁。可是门锁一直没有更换,可能粗心的褚丽丽没有想到会有人拿走了她的钥匙。
此后,一有机会,张团子就会偷偷潜入褚丽丽的房间里,偷窃财物。张团子并不贪心,他为了避免褚丽丽怀疑,每次只从褚丽丽放钱的抽斗里拿走一两张百元大钞他偷窃了好多次,而褚丽丽一直不知道。
后来,张团子胆子越来越大,他不再满足于偷窃褚丽丽的钱,他要偷取褚丽丽的手机。因为一部手机可以卖很多钱。
那天晚上,包子店关门后,张团子就偷偷地潜伏在了褚丽丽的窗外,他听到房间里褚丽丽和一个男人一直在争吵,一直没有入睡。将近午夜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了争吵声,而改成了褚丽丽的叫床声。后来,那名男子离开了,房间的灯关闭了,声音也静下来。张团子估计褚丽丽睡着了,就绕到房门前,轻轻打开房门,摸了进去。
房间里,褚丽丽一直在睡觉,她根本就想不到房间里会有人进来。张团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到褚丽丽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
张团子把手伸向手机,拔下了墙壁上的充电器,突然手机响了一下。那时候的手机充电和切断电源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声音惊动了睡在床上的褚丽丽,她惊叫一声:“谁?”
张团子看到褚丽丽突然醒了,他担心褚丽丽会叫喊,下意识地扑上去,卡住了褚丽丽的脖子。褚丽丽极力挣扎,张团子越卡越紧,终于将褚丽丽掐死了。
褚丽丽不再挣扎时,张团子才知道闯下了大祸,他不敢久留,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带上门出去了。
回到包子店,张团子左想右想,不敢再在省城待下去,黎明时分,他乘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过了好多天,褚丽丽一直不交房租。房主就气冲冲地上门催讨,没料想看到褚丽丽死在了床上。
张团子离开省城后的好多天,人们才看到褚丽丽的尸体。没有人把褚丽丽的死亡与张团子的消失联系在一起。再说,谁会想到,一个包子铺又黑又脏的小伙计,会和一名野模有关系。
张团子回到家乡后,很长时间不敢露面,他担心警察会找上门来。可是过了半年时间,平安无事,张团子就认为没事了。褚丽丽的那个手机,张团子一直不会用,他连怎么开机都不知道。
春节临近的时候,有小时候的同伴从广州回来,说起南方的大老板有手机,张团子就炫耀地拿出手机,说:“我也有手机。”
同伴看到过老板开机关机,他接过张团子手中的手机,就打开了。可是这个手机能不能使用,同伴表示怀疑。张团子就说:“你要不相信,就拨打村口小卖部的电话,听听有没有声音。”
那半年时间里,张团子闲得无聊,经常去村口的小卖部玩,他知道小卖部的电话号码。同伴拨打了小卖部的电话,果然在手机里听到了小卖部老板的声音。
张团子谎称这部手机是省城的老板拖欠他的工资,便用手机充当工资的。
春节过后,张团子跟着同村的伙伴来到广州打工,租住在广州最大的城中村冼村。连续几天,张团子在广州找不到工作,身上没钱了,就在天河电脑城外把手机变卖了。
卖掉手机后,张团子也找到了一份在饭店打工的工作。没想到,几个月后,因为参与打架,他被带到了派出所,身份暴露了。
徐蓓蕾说:“其实很多大案要案,都是靠一个偶然的契机才侦破的。”
模特被杀案,原来是这样的经过,我真没有想到。这样看似简单的案件,居然是女刑警徐蓓蕾耗时最长的一个。记得徐蓓蕾上次说过,有两种人的作案,一般都会成为悬案,一种是凶手作案后,突然死亡了;另一种是凶手属于过路客,杀人后就立即远走高飞,永远也不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两种人的作案,确实是难以侦破的。而张团子杀害女模特,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在徐蓓蕾侦破的那么多案件中,一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匪夷所思的案件,我想继续听她说。
我问:“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你觉得最恐怖、最残忍的案件是什么?”
徐蓓蕾说:“每个凶杀案都是很恐怖的,也都是很残忍的。只要是凶杀案,总会有一些线索,即使是蛛丝马迹,通过分析推理,找到凶手的概率就会增加。凶杀案也有一些定律,我们叫作铁律。比如结过婚的人,丈夫被杀,第一个被怀疑对象一定是他的妻子;妻子被杀,第一个被怀疑对象一定是她的丈夫。因为结婚后的人,情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不是说妻子死亡了,就一定是丈夫杀害的?如果一定要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就会造成冤假错案,比如佘祥林杀人案,这就是轰动全国的大冤案,最后将被关押八年的佘祥林放出来,国家进行了赔偿。”
我问:“那么最难破的是哪类案件?”
徐蓓蕾想了想说:“最难破的是失踪案。失踪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比凶杀案难破得多。”
我接着问:“你有没有破获过失踪案?”
徐蓓蕾说:“当然有过……有这么一件失踪案,比凶杀案更为恐怖,也更为残忍。”
徐蓓蕾说,有一年,我接连接到好几个失踪案,失踪者都有这样几个特点:智力有缺陷,男性,年龄在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不等。
在西北,智力有缺陷的人,被称为憨子,他们尽管成人了,但是智力还相当于三四岁的儿童。现在的孩子都很娇贵,能够把一个孩子养大到十几岁,很不容易;而把一个憨子养大到十几岁,甚至养大成人,就更不容易,他的父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父母爱护憨子,胜过爱护正常的孩子。
因为憨子智力有缺陷,到处乱跑乱窜,所以走失了就没有什么奇怪。可是,这么多憨子集中走失,时间相隔如此紧密,就有些奇怪了。
而在憨子失踪案的前后,还有三起少年走失案,这三个少年都是农村初中的住校生,都是在上学路上走失的。也就是说,在一个相对集中的时间段里,有十来个人走失了。
如果你觉得这些失踪案奇怪的话,那么还有更奇怪的,这些少年的家庭地址都在秦岭山中。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段,有十来个人失踪,稍有办案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犯罪分子在操纵。
这些少年在哪里?这些犯罪分子在哪里?他们是用什么手段犯罪?我们一无所知。犯罪分子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我们是在和空气作战。
第二章 犯罪团伙专骗智障人士和中学生
那段时间,社会上流传着一些谣言,说是有一个犯罪团伙,专门偷抢绑架憨子和少年,摘除他们的器官,卖到香港去。甚至还有人说这个犯罪团伙明码标价,搞到一个憨子,出价五万元;搞到一个少年,出价八万元。而他们把一颗心脏偷运到香港去,就能够卖十万元,一个肾可以卖五万元,一个胃也是五万元,算下来一整套的人体器官,就能够卖到几十万元。这些谣言让社会上人心惶惶,夜晚少年们不敢出门,而憨子的父母也不敢把憨子单独放在家里。
社会上的这些谣言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我们向上级保证一定尽快破案,上级要求限期破案,我们的心理负担很重。办过案件的人都知道,要求限期破案是不切合实际的,因为案件的侦破有很多偶然因素,不是人力所能够决定的,不是说我们好好努力,夜晚不睡觉,就能够破案,如果没有契机出现,你再努力也无法破案。可是中国自古到今一遇到大案命案,上级都要求限期破案。比如说 href='2204/im'>《水浒传》,景阳冈上有大虫伤人,官府就要求限期捉到大虫,捉不到大虫,就打得猎户们皮开肉绽;如果不是武松打死了那只吊睛白额大虫,猎户们不知道还要被打多少次。猎户出身的两兄弟解珍解宝也是这样,被官府逼迫,夜晚去荒山上给老虎下套,没想到打到老虎了,却被一个姓毛的富商给私吞了。
那些天里,我夜晚总是失眠,不知道这些案件怎么侦破。按照作案特点来分析,这些案件能够并案,也就是说,这些失踪案件,肯定都是一个犯罪团伙所为。
可是,这个犯罪团伙在哪里?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这样焦虑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们接到了一个山西警方来的电话,要求协查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憨子。
山西警方说,一天凌晨两点,他们例行巡逻时,看到有一个人沿着公路行走,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他们下车拦住这个人,看到这个人神情恍惚,目光散乱,脸上全是汗水和泥土,衣服?也很脏。他们问这个人的名字,他说不清楚;问他家在哪里,他还说不清楚;问他要去哪里,他照样说不清楚。这个人说话含糊不清,但是能够听出来是陕西口音。
憨子说话是陕西口音,那么说明这个憨子是陕西人,可是,陕西的憨子怎么能够跑到山西去?陕西和山西中间隔着一座中条山,还隔着一条黄河,依靠憨子一个人绝对是不能够去往山西的,他连怎么买票,怎么乘车乘船都不知道。那么,陕西的憨子在山西出现,说明他是被人带往山西的。
谁把他带到了山西?是他的父母吗?应该不是的。因为父母一般是不会带着憨子出远门的,一是害怕跑丢了,二是嫌丢人。那么,会是谁带着陕西的憨子去往山西呢?
带他去往山西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犯罪团伙。
接到山西警方的电话后,我兴奋不已,立即和谭警官买了火车票去往山西那座城市,找到了那家给我们提供线索的派出所。
我和谭警官,还有憨子,面对面坐在派出所的一个房间里,我们仔细地询问憨子,可是憨子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我们从他口中问不到一句有用的信息。我们又拿着当初那些报案人提供的失踪憨子的照片比对,发现这个憨子也不在失踪者之列。
一些生了憨子的父母,不愿意给憨子照相,觉得憨子丟人。这次,还有三个失踪的憨子没有照片,眼前的这个憨子是不是就在那三个人之列?可是没有照片比对,怎么办?
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把那三个憨子的父母姓名逐一说出,观察憨子脸上的神情变化。可是,无论我说出谁的名字,憨子都在龇牙咧嘴地笑。后来,我说出了“赵本山”,他还在笑。
没办法,这招不管用。
憨子的身份不能确定,这个案件就无法找到突破口。
我仔细观察坐在对面的这个憨子,看到他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他的指缝间又黑又脏,藏满了黑色的煤末;他的头发里也藏着煤末。我让谭警官脱下憨子的衣服,看到憨子肩膀上有一处新鲜的伤痕,伤痕里居然也是煤末。
山西的这座城市,多年来都被联合国评为环境最差城市,空气中也飘荡着黑色的粉末,坑坑洼洼的马路边,全是一层一层的煤末,去饭店吃饭,饭碗端上来,你还没有顾得上吃,饭碗里已经落了一层煤末。这座城市的经济依靠煤炭支撑,而多年的过度开釆,对环境的破坏相当大。
憨子的手上有煤末,头发里有煤末,这不奇怪,居住在这里的人,很多人都是这样,即使刚刚洗过的脸,时间不长,脸上就落了一层煤末。奇怪的是,他肩膀上的新鲜伤疤,伤疤里居然有煤末。肩膀外穿着衣服,衣服阻挡了他的身体,可是他身体上的伤疤里怎么会有煤末?又是谁打伤了他?
从憨子的身体特征中,可以断定,他是在煤矿里做工。
当时,我的第一判断是,这个憨子被人控制,在小煤窑里打黑工。黑心矿主喜欢雇用憨子,因为憨子干活下死力,还不需要支付工资。用书面语言来说,憨子就是小煤窑的包身工。
不久后,山西洪洞县发现了大量的现代包身工,这些包身工以憨子居多,在黑砖窑里干活,忍受着极度的摧残。黑砖窑的老板和打手,动辄对他们毒打,还放狼狗咬他们。至于他们的居住环境和饮食,那更没法提了。他们的生活不如猪狗,而每天还要进行超负荷的劳作。黑砖窑出现的包身工,证明我那时候的判断,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砖窑已经够残忍了,而这些憨子的遭遇,比黑砖窑还要悲惨。悲惨的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超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想象。
如果能够找到憨子打工的那家小煤窑,憨子的身份可能就会知晓。可是,山西这座城市的各种小煤窑、黑煤窑有多少?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可能连煤炭管理部门都无法统计。所以,要通过小煤窑找到憨子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个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憨子,又是当时案件的唯一突破口。
我们把憨子送到了附近的康复医院里,期盼着奇迹会发生,憨子的大脑如果能够进行正常思维,说出自己遭遇的一切,那案件就迎刃而解了。
半个月后,从康复医院传来的消息是,憨子无法正常回答问题,他总是所答非所问。有些智障人士可以通过康复治疗恢复一些记忆,这主要是指后天的智障人士;而对于先天的智障人士,则就无能为力了。
没办法,我们只好把憨子送到救助站。一旦憨子能够说出他的家庭地址,救助站就能够把他送回家。如果憨子一直说不出他准确的家庭地址,救助站就一直养着他。这是全国各地救助站的职责。
又过了半个月,救助站传来消息说,憨子总在说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是孙海庄,因为憨子的发音很不准。问他父亲叫什么名字,他说孙海庄;问他母亲叫什么名字,他还说孙海庄;问他家住在哪里,他依然说孙海庄。孙海庄到底是一个人名,还是地名,不得而知。
我和谭警官反复分析憨子的口音,他的口音应该是秦岭山中安康地区一带的,他说的每句话最后一个音都会上翘,安康一带的人说话都是这种口音。憨子应该是安康一带的人。而更让我们振奋的是,这一年来神秘失踪的智障人士和少年,也都是安康人。
我们找到安康地方志办公室,请求他们帮忙查找是否有一个名叫孙海庄的村庄,还真的找到了,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自然村。我们又询问村庄是否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憨子,村长说,村子里有近百口人,但是没有一个是憨子。
我们又让安康地区的户籍警帮忙查找是否有孙海庄这样一个人,结果查找到了八个,其中七个人都健在,他们的家庭中没有一个人是憨子,而那个去世的人,死的时候都已经五十多岁了。
仅仅凭这些,是完全无法断定憨子的身份的。而且,憨子吐字不清,他到底说的是孙海庄,还是孙海光,还是宋怀壮,还是苏海壮,我们都没法判断。
仅有的一条飘忽不定的线索中断了。
当时,我们只是从生者中寻找与这个憨子的关系,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死者居然与憨子有关系。这个案件的侦破,我们从一开始就走了弯路。但是,谁又能想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会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有关系。如果你不了解案件的整个经过,你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如丝如缕的关系的。
截至目前,这个案件已经有了很多疑点。那么多的智障人士在一个集中的时间段里消失,也都是在安康的两个县里消失,为什么犯罪分子专门盯上智障人?他们偷抢,或者诱骗这么多的智障人士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长途奔波,把智障人带到千里外的山西?他们到山西来做什么?这个被发现的智障人士是从事与煤炭有关的工作,很可能是井下挖煤,那么是谁在控制他?他又是如何能够从井下逃脱的?
把这些疑点归纳起来,我们可以总结出一条犯罪链条:有一伙犯罪分子,捜罗陕西安康的智障人士,也包括还在上中学的学生,用诱骗的方式带着他们上火车,来到山西的这座城市,将这些智障人士和中学生,卖给小煤窑主,从事井下挖煤工作。因为这些人是买来的,所以煤矿主可以不支付他们工钱,而让他们没黑没白地干活。如果这些被买来的商品不听话,他们就毒打。如果这些人被打死了,或者累死了,在八百米深处的井下,挖个坑掩埋了,没有人会知道这些罪恶。
后来的侦破结果出来后,证实我们的猜想和事实有部分吻合,但是,事实上,这些犯罪分子比我们猜想的还要罪恶得多。
我们也曾想过通过煤炭管理部门,在一家家煤矿进行排查,看看是否有智障人士。可是,那些黑煤窑,一看到有穿制服的人来了,马上就盖上矿井,逃之夭夭。还有的煤矿主,与执法人员沆瀣一气,执法人员通风报信,他们会提前把智障人士藏匿起来,我们怎么排查?再说,这个地区挖煤的农民工,少说也有十万人,这十万人如果一一排查,要排查到猴年马月。而如果仅仅询问煤矿主,他们肯定都会说自己守法经营,没有雇用智障人士。
还有,我们两个外地人,又如何能够让这个地区的执法人员在煤矿来一次大检查,他们怎么会听我们的呢!
所以,要破这个案子,还得依靠我们自己。
谭警官有一个同学,在当地劳动局工作,负责劳动仲裁。我们想从熟人入手,了解煤矿特别是黑煤窑的情况时,谭瞽官突然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当初在警校的时候,他们是同一寝室的。毕业后,这位同学在警察行业干了几年,就转行到了劳动部门任 804c." >职。
我们找到谭警官的这名同学,他叫戴冠全。
多年的同学凑在一起,肯定要喝酒吃饭。那时候针对公安部门的五条禁令刚刚颁布,其中有一条是“严禁饮酒”,所以我们都不能喝酒。戴冠全有一个硕大的肚子,应该是长期应酬后酒足饭饱养成的。而当时的同学谭警官依旧“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一个凸出的大肚子,可见在一些地方实权部门的油水会有多丰厚。
戴冠全听我们说想打听煤矿方面的纠纷,就说了一长串工资方面的问题,井下挖煤的基本上都是农民工,农民工的工资不能得到保障,煤矿一转手,农民工就拿不到工资。煤矿主都没有给农民工买三险一金,农民工的权益不能得到保障。那时候还是三险一金,现在是五险一金。
这些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但是我们又不能准确地说出想从戴冠全口中得到什么,所以,我们只能一再地问:“还有呢?还有呢?”
戴冠全说了半个小时后,突然不经意地说到了一个我们感兴趣的案件。
他说:“煤矿主的能耐都很大,有的人甚至是手眼通天。有一次,一个煤矿上发生了一起死亡事故,死者家属向煤矿主索要50万,他们认为是罐车刹车失灵,导致死亡事故;但是煤矿主认为死者违反了安全措施,是自己撞上了罐车,只赔偿两万元。双方为此争执不下。因为赔偿数额相差太大,煤矿主就托人找到我,让我出面,把索赔价格往下压一压,这个煤矿主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开办的。我去了以后,就发现有问题。如果是刹车失灵,死者身上只会有一处致命的伤痕,可是这个死者头上、身上有多处伤痕,于是,我判断,是有人先把这个人打死,然后把他放在罐车轨道上,伪造罐车刹车失灵,撞死了他。我向煤矿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并当即报警。可是,事情的处理经过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急切地问:“怎么了?”
戴冠全说:“我报警前和煤矿主沟通过,他坚决不让我报警。这个我能够想到,煤矿主担心自己的煤矿出了刑事案件,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就有可能会引发很多问题。这些小煤窑的问题太多了,只要你去找,就到处都是问题。可是,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不能隐瞒不报啊,我是从警校毕业的,这点警惕性还是有的。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报了警也没有什么作用,煤矿主把法医买通了。法医查看了死者后说,煤矿安全没有问题,死者是自己喝醉了酒,撞上了罐车。罐车安全设施没有问题,此事故与煤矿无关。后来,煤矿主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只给死者家属赔偿了两万元。”
我气愤地说:“这些煤矿主真黑啊。”
戴冠全说:“死者是个陕西人。”
我猛然震惊,又是一个陕西人。
失踪案的侦破丝毫没有进展,我们就想去煤矿看看,说不定还能够发现点有价值的线索。戴冠全一再给我们说起煤矿的罐车、巷道、风井、绞车等等,我们一点都不熟悉,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失踪案,可能与煤矿有关,谭警官也是这样推断的。可是,如果不熟悉煤矿和矿井,又如何能够破案?
我们决定就去戴冠全所说的那家发生过凶杀案的矿井。可是,戴冠全不同意,他说那次因为执意报案,得罪了那家煤矿主,也得罪了他那位朋友,他们都不再和他来往,他可以另外介绍一家煤矿,让我们去。
戴冠全负责当地的劳动仲裁,认识很多煤矿主。
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一共去过三家小煤矿。最后一家小煤矿让我们心存疑窦。
煤矿主对我们很热情,但是我能够看出来,那种热情是表面上的,内心里很拒绝我们。他不想答应戴冠全,但是又不敢得罪戴冠全,于是只好答应。我们的身份是作家,来到矿井釆风,想写一部反映矿工生活的小说。煤矿主没有怀疑,他派人带着我们下到矿井。在暗无天日的八百米井下,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间地狱。一群矿工穿着裤衩,赤裸着上身,全身大汗淋漓,抡起铁镐在井下挖煤。他们全身乌黑,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笑一下,感觉异常恐怖。我们想和矿工聊几句,但是,带我们下井的那个人礼貌地拒绝了,他说这样会耽搁生产。
他为什么害怕我们与矿工接触?
回到井上,我们再与煤矿主交谈,发现煤矿主的目光躲躲闪闪,游移不定。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面前的这个煤矿主,一定心怀不可告人的心思。至于什么心思,我们暂时不知道。
离开煤矿的时候,煤矿主把两条中华烟和一个厚厚的信封,硬往我们手中塞。我们推辞不掉,回到宾馆后,一打开,里面居然是2000元钱。我们就这件事情询问戴冠全,戴冠全说:“只要是有单位有身份的人去煤矿,不管干什么,煤矿主都会给钱的。不同的单位,给的信封不同,那些实权部门,比如安全检查部门,煤矿主直接给的就是银行卡,卡里面少说也有几万元。煤矿主把这叫作舍财消灾。”
戴冠全又说:“煤矿主的钱多得是,他们把全民资源占为己有,拿他们的钱是应该的,你拿的是应该属于你的那一份,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心中想的是,最后一个煤矿主为什么和我们交谈的时候,神色不宁,他又为什么不敢让我们和矿工接触?
他不让我们与矿工接触,我们偏要与矿工接触,看看这个煤矿主心怀的是什么鬼胎。
我们在这个小煤窑的附近溜达,观察那些矿工,实际上也就是农民工。一些矿工住在煤矿主提供的条件简陋的集体宿舍里,一些矿工拖家带口,在外面租房住。有一天,我们盯上了一名刚刚从井下升上来的老矿工,他满脸的皱纹,头发花白,牙齿也掉了好多,一说话就会漏气。他和妻子租住在附近的村庄里。
老矿工租住的房屋异常残破,坐在地面上,抬起头来,能够看到屋顶上的星星。为了省电,这一对老夫妻只安装了一个十五瓦的小电灯泡,因为电量不足,灯泡太小,房间里昏黄一片。我们把煤矿主塞给我们的一条中华烟送给老矿工,老矿工看到这么好的香烟,吓得不敢接。我们就把香烟放在床头。
我和老矿工拉了几句家常,然后问:“叔,你这家煤矿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矿工悄声说:“死了人了,老板不让给人说。”
我问:“死的是哪里的人?”
老矿工说:“陕西人。”
我异常震惊,死的还是陕西人!
我问:“怎么死的?”
老矿工说:“半个月前来了一个瓜子,在井底下挖煤,挖了三天煤,就死了。”山西人把智障人士叫瓜子,陕西人叫憨子,都是一个意思。
当时,我的心中就像雷鸣电闪一样,可是外表还要装着很平静的样子。又是陕西人!又是智障人!世界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我感觉到这起矿难事故绝对和我们要调查的失踪案件有关系。
我不动声色地问:“您知道他死的时候的情景吗?”
老矿工说:“被炸药炸死了。”
我继续问:“你怎么知道他是瓜子?”
老矿工说:“这个人和我们在一起吃过饭,吃饭不知道饥饱,那些人给他碗里盛多少,他就吃多少;那些人不盛饭了,他也就不吃了。”
我问:“那些人是谁?”
老矿工说:“和他一起来煤矿的人,都是陕西人,都说的是陕西话。”我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继续问道:“和这个瓜子一起来煤矿的,有几个人?”
老矿工说:“五个。他们在一起很熟悉,应该认识时间很长了。”
谭警官听到这里,霍地站起身来,我也站起身来。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琢磨这些智障人为什么会被人带到山西,原来是带着来山西一起挖煤的。智障人挖煤,肯下死力,但是不知道工资多少,不认识钱,他的工资肯定是被和他一起来的这些人领走瓜分了。
我们奔波了这么久,调查了这么久,这些失踪案,终于看到了侦破的曙光。
我问:“你带路,我们去煤矿,我们想找那五个和瓜子一起来煤矿的陕西人。”
老矿工说:“他们已经走了。”
我大惑不解,问道:“怎么走了?”
老矿工说:“瓜子死后的第二天,他们就走了,离开了。”
这五个陕西人带着智障人来到煤矿,仅仅干了三天,智障人就被炸死了。智障人死后,这五个人也离开了..,听起来好像是不愿再待在这个伤心之地。这件事情看起来很不符合常理,一个智障人的意外死亡,难道就对他们这么重要?那些年,要找一份工作也是比较难的,难道他们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工作?何况,只干了三天,煤矿主也是不会给工资的,难道他们愿意白白给煤矿主干三天活?
我问:“你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吗?陕西哪里人?”
老矿工说:“只干了三天,都不晓得他们的名字,也不晓得是哪里人。”我说:“煤矿老板那里应该有合同吧。”
老矿工说:“我们这里是小煤矿,一切都不正规,进煤矿不看身份证,不签合同,干够一个月,老板给一个月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谭警官颓然坐在小凳子上,我的心情也失落到了极点。总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道是山穷水尽没有路。这个案件让我们很费解,从开始侦查到现在,我们就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样。犯罪分子在哪里?不知道。犯罪分子是谁?不知道。犯罪分子怎么犯罪的?还不知道。作案现场在哪里?依旧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么多智障人和少年被从陕西拐骗到了山西,在井下挖煤。
其实,后来的侦破证明,我们所推断出的这“唯一知道的”,也是错误的。我们低估了犯罪分子的残忍和冷酷。
第三章 死亡多年的人,在千里之外出现了
和老矿工分别后,我们一直在努力想着,怎么才能找到这个死者的身份。找别的矿工,了解不到;找煤矿主,也了解不到。知道死者身份的,只有那几个犯罪分子,但是,犯罪分子我们也找不到。因为犯罪分子不会傻到把自己的身份信息随便透露。
那天夜晚,我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在努力想着。山西中部的这个地方,夜晚很少能够看到星光,因为天空中飘浮着一层黑色的烟尘,遮没了星光,也遮没了月光。我想着想着,似乎看到天边划过一颗流星,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想到了殡仪馆。出现了矿难事故,肯定是在殡仪馆进行火化的。千里迢迢,那五个陕西人不会像赵本山主演的电影《叶落归根》那样,把尸体背回家吧。
对,去殡仪馆查找,一定能够知道死者的身份。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就和谭警官上路了。昨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着。清晨想用冷水洗把脸,清醒清醒,没想到用毛巾一擦脸,放在脸盆里,一脸盆的水立即变成了黑色。昨天夜晚,我的脸上、头上落满了煤末。
来到了殡仪馆,可是看大门的老头不让我们进去,无论我们好说歹说,老头就是不开门。殡仪馆这种地方,平时没有人进来,如果进来,都是抬着死人的。像我们两个这样赤手空拳的,恐怕在殡仪馆的历史上都没有过。
我和谭警官拿出警官证让老头看,老头依然很固执,他说,要进殡仪馆,必须经过当地公安部门的批准,有当地公安部门的人陪同才能够进去。我和谭警官当初来山西的时候,都走得很着急,连封介绍信都没有开。再说,我们这次来山西,罪犯不确定,罪犯如何作案也不确定,案子距离侦破好像还很遥远,怎么好意思麻烦山西同行?
谭警官从身上摸出了两盒煤矿主送给他的中华烟,看门老头这才准许我们进去。不但准许我们进去,而且还热情地给我们指引怎么走才能找到他们的领导。
殡仪馆的领导看到我们的警官证后,倒很热情,带着我们翻找资料。半个月前在这里火化的那个陕西人很好找,他叫向千里,陕西安康人。
又是陕西安康人!果然没有出乎我们意料。
我们把这名死者的姓名与我们掌握的失踪者的信息进行比对,发现向千里没有在我们掌握的失踪者名单中。
殡仪馆在对死者进行火化前,一定要看到死者的身份证,一定要知晓死者的身份。向千里,这个名字应该是真实的姓名。然而,对于陪同向千里来到殡仪馆的人,殡仪馆却没有留下记录。
只要找到向千里的身份信息和家庭住址,就好办了。我们顺藤摸瓜,就会找到这个犯罪团伙。
可是,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向千里早在五年前就死亡了。
那天,我和谭警官回到宾馆后,立即按照向千里身份证上的家庭地址与安康警方取得联系,协查向千里。时间不长,安康警方反馈的信息是:向千里出生于1970年,思维正常,高中毕业,五年前死于山洪暴发。
奇怪!五年前死在安康山洪暴发中的向千里,怎么五年后又在千里之外的山西出现,而且,还从正常人变成了智障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再次与安康警方联系,查实向千里是不是确实死亡了。安康警方反馈的消息是,向千里确实在五年前死亡,他的家人亲手掩埋了他,村中几十个人都有见证。至今,向千里的坟头还在。
我感到背脊阵阵发凉。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借尸还魂,真的有死人复活?
这件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也实在太恐怖了。
煤矿上死了矿工,煤矿主是要赔偿的。那么,智障者死了,煤矿主把钱给了谁?
我们来到那个小煤矿,见到了煤矿主,就是送给我们中华烟和红包的那个目光躲躲闪闪的煤矿主。他起初极力否认自己的煤矿中出过事故,后来,我们说出了向千里的名字和他的家庭地址,煤矿主警惕了起来,一再追问我们是干什么的。不得已,我们亮明了身份,让他看了我们的警官证,但是,我们谎称在追捕抢劫逃犯,而据可靠的情报,逃犯就躲藏在山西中部的这些小煤窑里。
煤矿主看到无法再否认了,只好如实说出半个月前的一次矿难事故。当天,六个人组成一班,下矿井挖煤。这六个人是一起来到煤矿的,看起来他们互相之间很熟悉。到了矿井后大约一个小时,就有人升井了,报告说井下发生了事故,那个瓜子用炸药炸煤块的时候,把自己给炸死了。
剩下的五个人都说瓜子家里有七八十岁的老娘,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老家种庄稼,赚不来钱。他们和瓜子家取得联系,第二天夜晚,瓜子的哥哥、弟弟都赶来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煤矿主给了25万元钱私了,瓜子被送到殡仪馆火化。
煤矿主说:“我们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们对赔偿金很满意。”
我问:“钱给了谁?”
煤矿主说:“给了瓜子他哥哥。”煤矿主从抽斗里翻腾了一会儿,找到一张《死亡赔偿协议书》,上面这样写着:
死亡赔尝协议书
1.向千里因在井下威规操作,死亡与煤矿无关。
2.考虑到人道主义的音素,甲方向乙方赔尝25万元,一次性付清。
3.此协议具有法律效应,人钱两清,甲方不承担法律责任,乙方不再追就。
甲方:吴上升
乙方:向万里
这份《死亡赔偿协议书》一共有三条,每条都有错别字。赔偿写成了“赔尝”,违规写成了“威规”,因素写成了“音素”,追究写成了“追就”。这份《死亡赔偿协议书》,写在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绺三指宽的纸片上。
煤矿主说,向万里就是瓜子向千里的哥哥,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向百里。他不但见到了他们的身份证,还见到了他们的户口本。所以,他当时丝毫也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而且,他们还拿出当日的火车票让他看,他们都来自陕西安康。
奇怪了,向千里不是死在五年前安康的山洪暴发吗?怎么又会出现在山西煤矿?而且,在向千里被炸药炸死后,他的哥哥和弟弟当天也从安康赶来了,难道他的哥哥和弟弟不知道向千里五年前已经死了吗?
我们回到宾馆后,立即再次给安康警方打电话,了解向千里家的情况。警方的回馈是:向千里确实有一个哥哥,名叫向万里;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向百里。他们都在安康市区打工,农忙时节才会回到家中。
难道说,半月前,向万里和向百里确实从安康坐火车来到了山西?可是,他的一母兄弟向千里已经在五年前死于山洪暴发,难道这对亲兄弟都不知道?这太让人想不通了。
目前,急需找到向万里和向百里,问问他们是不是在半月前来到了山西中部的这座城市。
当天,我们就离开了山西,坐火车回到陕西,然后又直奔安康。
安康尽管是个地级市,但是在几十万人的城区里,要找到两个农民工,确实很不容易。那时候人们务工,尤其是打短工,都很少进行身份登记。我们在安康市区查询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干脆又坐上长途汽车,直奔向万里的家。
向万里兄弟三人的家在安康山区的一座高山上,这里的交通极为不便,我们把车子开到了半山腰,还要步行很久,才能到达一个叫作老鼠窝的村庄。过了这个村庄,又是一段下山的小路,下到山底,是一条羊肠小道。顺着羊肠小道再行走几里路,就到了一面陡峭的土坡;过了这面土坡,继续向前走三里路,就是向万里兄弟三人的家乡,他们的家乡叫三道关村,山顶上的老鼠窝村是第一道关;山底的羊肠小道是第二道关;陡峭的土坡是第三道关。传说当年马超效命于汉中王张鲁的时候,曾经在这里据守,让刘备无法通过。刘备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差点葬送入川大业。后来,诸葛亮派谋士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马超归降,马超后来成为了刘备的五虎上将。三国时期的汉中,就包括今天的安康。
三道关村是一个大村庄,有几百户人。和中国无数个乡村一样,村庄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去城市里打工,曾经绵延几千年的农耕文明,现在已经没落。
向万里家在村东头的第一家,一问便知。向万里家有古稀之年的老父亲和老母亲,还有两个妇女,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那是向万里和向百里的妻子。
同在安康打工的向万里和向百里都没有手机,向百里跟着建筑队干活,这些年大小城市都加快了现代化进程,有一句口号叫作“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城市里需要修建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和住宅区,建筑队有干不完的活。要找向百里,只需打包工头的手机就行了。包工头也是三道关人,叫向锐,他有文化有知识,也是木工瓦工手艺,是在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外打工的人。后来,向锐组织了一个建筑队,到处包活干,而建筑队的成员全是三道关村的年轻农民。向万里因为年龄大了,不能适应建筑队的活路,只能在安康给人打短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要找到他较为困难。
我们又从三道关村回到安康,拨打了包工头向锐的手机号码,通过向锐找到了向百里。向百里说,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安康建筑队干活,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安康。向百里的?话也得到了和向锐一起打工的工友的证实。
我们通过向百里,找到他的哥哥向万里。向万里也说,他从来都没有去过山西,他连山西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而他的弟弟向千里,确实在五年前死于山洪暴发。当年,是他亲手入殓了弟弟,然后抬着弟弟的棺材放进了坟墓里。
现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去往山西煤矿的向氏三兄弟,全是假冒的。
犯罪团伙为什么要假冒向氏三兄弟?他们怎么就会对向氏三兄弟的情况这么熟悉?他们冒充向万里和向百里,领走了“向千里”的赔偿金。而他们对向家的情况如此熟悉,说明犯罪团伙是三道关村的人,或者邻村的人。
搜素犯罪分子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可是,要找到犯罪分子,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三道关村有两三千人,在山西煤矿打工的,足有五六百人。如果再加上周围村庄去山西煤矿的人,肯定有上千人。要在这上千人中排查犯罪分子,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经常不与家中联系,而且,犯罪分子是在外地作案,我们没法找到作案现场。没有作案现场,案件就很难定性,很难侦破。
为什么三道关村和周围的几个村庄,会有这么多人去山西挖煤?听村民讲,十多年前,村子里有两个贩羊的农民,把山羊贩卖到山西出售,没想到发生车祸,山羊全被轧死了。他们没有钱回家,就在煤矿上挖煤赚钱。到了年底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装了上万元。那时候,对于西北农民来说,上万元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村子里的人看到挖煤能赚钱,就你带我,我带他,结伴去山西煤矿挖煤。经过了十几年时间,这几个村子去往山西挖煤的人,达到了上千人。这上千人中,有些人因矿井坍塌而死,永远回不到家乡;有些人残疾了,被人抬回家。而还没有死也没有残疾的人,继续在煤矿里挖煤,以命相搏。也许有一天,他们也回不到家乡,或者被抬回家乡。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因为种地不赚钱,而看病、养老、上学都需要钱,他们只能来到山西挖煤。造物主在山西很多地方的地下埋藏了丰富的煤炭资源,而在陕西安康的地下埋藏的是一无用处的石头,两个地区农民的命运,早就被造物主安排好了。这就和人的命运一样,有的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有的人是戴着乌纱帽出生的,有的人是一无所有出生的。从他们出生的这一刻起,他们很多人一生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所以,人生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身的不平等。
三道关村中,有几个在矿井中被砸伤,而落下身体残疾的人,我们决定从这些人身上入手,说不定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
我们私下里先与村支书取得联系。在乡村,村支书是这个村庄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的家族势力都很雄厚,如果没有经过他们的允许,有些事情很难办。以前,我们曾经解救过被贩卖到山村的女孩,因为没有经过村支书这一关,结果道路被挖断了,我们想走也走不脱。村支书就是地头蛇,强龙难压地头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次是我们要把被贩卖的女孩子从人家村子里带走,人家就拦住了我们。而这次,是我们替他们村庄的人出头,这些绑架引诱智障者的下三烂的事情,我相信村干部也一定会深恶痛绝的。
村支书叫向中发,一个外表慈厚,内心精明的中年人,他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头顶上的一圈头发都掉光了,如果再戴上一串佛珠,就能够在电视剧 href='2202/im'>《西游记》中扮演沙和尚了。向中发说,村庄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智障人和少年消失的事情。
向中发..曾经去过山西中部的那座城市,和煤矿主面对面交涉过,山西煤矿主给他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他说:“那些煤老板都是猪日下的,不是人日下的。”
三年前的一次,村中有一个青年在山西小煤矿挖煤,矿柱倒塌,被压断了双腿。这个青年上有寡母,下有儿女,没有兄弟,可怜的寡母就来求向中发,让向中发去山西煤矿说事,争取能够多要点赔偿金。向中发作为村支书,这样的事情责无旁贷,他在临去前,向这家孤儿寡母说:“要不到十万元,我就不回来。他山西煤老板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看到你们家的可怜。”可是,出乎向中发意料的是,那家小煤矿的煤老板一毛不拔,别说十万元,连一分钱赔偿金都不想给。向中发说:“我的兄弟给你挖了五年煤,你都赚了那么多钱,我的兄弟以后成了残疾人,以后什么都干不了,你就发发慈悲心,给他点钱,他一家人以后生活都成问题。”煤老板说:“世界上可怜人多了,非洲还有人饿死了,我是不是把我的钱都给非洲人?”向中发软磨硬泡,苦苦哀求,煤老板就是不给钱,向中发最后发狠说:“你不给赔偿金,我就去法院告你。”煤老板说:“你爱告就告去,赶紧去,法院院长是我的堂哥。”
向中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愤恨不已,他说:“山西煤老板都是猪日下的,不是人日下的。”
我问:“当初进煤矿应该是有合同的,怎么不按合同来?”
向中发说:“是有合同,合同上是这样写的:乙方自愿来甲方煤矿打工,一切责任事故由乙方承担,甲方不承担任何责任。你看看,这哪里是合同,这是卖身契啊。”
停了一会儿,向中发又说:“没办法,咱这里是穷地方,比不上人家那里。种地不赚钱,挖煤能赚钱,尽管人家不承担任何责任,咱这里的人还是争着抢着去人家那里挖煤,把性命拴在裤带上。”
我问:“后来要到赔偿金了吗?”
向中发说:“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人,在山西煤老板那里第一次求人。我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人家下跪,喊人家爹了,这样磨蹭了两天,人家只给了两千块钱,还说是看在孤儿寡母的面上。给这么点钱,我不答应,就有黑社会的人来威胁我,说我再不赶紧走,命就要丢在山西了。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向中发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
我跟着向中发骂了一通山西煤老板。山西煤老板,这是一个千夫所指的群体,也是一个挥金如土的群体,还是一个极端冷酷的群体。这个群体和某些执法人员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狼狈为奸,所以他们才敢无法无天。不过,现在情况好多了,国家有了严格规定,煤矿上死了人,最低赔偿是二十万;煤矿致人残疾,根据伤情的轻重程度,也有几万到十几万的赔偿。
那天,我和向中发聊着聊着,向中发突然说到了村民向三合,向三合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向大明,老二叫向小明。五年前,向小明在山西煤矿里出了事,掉进矿坑里,摔死了。向三合就派向大明去山西处理后事,结果,向大明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啊呀,这又是一宗失踪案。这几个月来,我只要一听到“失踪”两个字,就感到头疼。所有案件中,最难破的就是失踪案,没有作案现场,没有任何线索。前面一堆失踪案还没有头绪,现在又出来了一宗失踪案。
我问向中发:“向大明失踪后,报案了吗?”
向三合说:“报啥案啊,这里人老几辈都是这样,人失踪了,就去寻找,找不到也就算了。”
我问:“向大明是正常人吗?”
向三合说:“正常着哩,还是初中毕业生,戴着个高度近视眼镜,就是人有些老实,不像人家那样,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渠渠道道。”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就会失踪了?我感到这里面很蹊跷。以前是智障人失踪,中学生失踪,现在居然正常的成人也失踪。再说,向大明是初中毕业,应该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和文化基础,按理来说,绝对是不能失踪的。我感觉这个失踪案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决定找到向三合,向他了解向大明是怎么失踪的。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向大明的失踪案和我以前接到的失踪案,居然能够并案,居然是一个犯罪团伙所为。
第四章 不是失踪,是谋杀
向三合的家是村子里最贫穷的家庭。此前,他们家和村庄里所有的家庭一样,尽管没有多少余钱,但是日子还能过得去。这些年,因为物价上涨,开支越来越大,尽管向三合的两个儿子,向大明和向小明,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他们踏实肯干,任劳任怨,但是,日子还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曾经有人做过计算,说是三十年前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225万元。三十年前,在西北农村里,有很多人家一年可以产下一万斤小麦,当时的小麦一斤卖三角钱,一万斤小麦就可以收入3000元,3000元,相当于现在的67.5万元。现在,在西北农村,每户人家种植的还是相同的土地,因为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所生产的还是一万斤小麦,现在小麦一斤卖到1.2元,一万斤小麦可以收入12000元。你看看,三十年前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225万元,而三十年前的农家,他们一年的收入相当于现在的67.5万元,而三十年后的农家,他们一年的收入只有12000元。通货膨胀了225倍,而粮食价格仅仅上涨了3倍,这就是农民越来越穷的原因,这就是越来越多的农民拋弃土地,去城市打工的原因。因为种地不赚钱,仅能落一个肚儿圆。
向小明跟着同村的人去山西煤矿挖煤,当时挖一天煤,可以赚到200元钱。村子里凡是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都有人在山西煤矿挖煤。依靠向小明挖煤的收入,向三合家的日子有了起色,向大明也娶了老婆,而且有了一个儿子。儿子会走路的时候,向大明就谋划着自己去挖煤,把向小明换回家,给向小明也娶一个老婆。这个农村大家庭就是一个非常和和美美的家庭了。
在山西挖煤不是长久之计,村子里有几百人在山西小煤窑挖煤,每年都有十几个人死亡或者致残。为什么不去设施条件好的大煤矿呢?向小明曾经说过,大煤矿都是国营煤矿,在那里挖煤的都是国家正式职工,像他们这种农民工,只能去私人小煤窑挖煤。
就在向大明准备换回向小明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向小明在煤窑里被压死了。
向三合大字不识一个,他就让向大明去山西煤矿,跟煤矿主讨要赔偿金。当时,村子里已经有了先例,有文化的懂得法律条文的人去讨要赔偿金,山西煤矿主就会多给一些;而没文化的不懂法律的人去讨要,煤老板不给或者少给。
然而,向三合没有想到的是,小儿子向小明死在了山西煤矿,大儿子向大明也在山西失踪了。向大明失踪后,儿媳也跟着人跑了。这几年来,年近七旬的向三合带着不到十岁的孙子,相依为命。村支书向中发看到他们家可怜,每年都会把一点国家困难补助划拨给他们家。
我问向三合:“大儿子失踪后,你们去山西寻了吗?”
向三合说:“山西那么大,该到哪里去寻?”
我问:“大儿子具体是怎么失踪的?你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向三合说,向大明是跟着村子里一个叫作向海的人去了山西的。向海此前在山西挖煤,挖了好几年,他和向小明在同一个私人煤矿里。向小明死亡的消息,就是向海带到村子里的。第二天,向海就和向大明去山西处理向小明的后事,他们在山西运城车站转车的时候,向大明走失了。
我感到此事异常蹊跷,向大明是上过中学的人,即使再老实,也不会不认识火车站上的站牌,也不会不知道怎么坐火车,也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凭自己破案多年的经验判断,向大明失踪案里绝对有猫儿腻。
向三合接着说,向大明走失后,向海就急急火火地回家报告这个消息。向海回家待了一天后,又离开了。
我感到向海值得怀疑,就问向三合:“向海现在在哪里?”
向三合说:“从那次去了山西后,再没有见到向海回来过,和他家人也没有联系,不知道死活。”
此事愈发蹊跷,难道向大明失踪了,向海也失踪了?向大明失踪是真,向海失踪是假!向海不回家,一定是他不敢回家。他不敢回家,一定是做了胆怯的事情。那么,是什么事情让他胆怯呢?
从向三合家走出后,我和谭警官就直奔向海家。向海家只有一对老夫妻,应该是向海的父母。这对老夫妻反应迟钝,看人的眼神也是木木的,他们说向海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我们在他们家仔细查看,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我们又去问老支书向中发,向中发说,向海确实很多年没有回过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西北一些贫穷闭塞的乡村,在外打工的人长期不与家中联系,是很普遍的事情。
现在,急需找到向海。如果找到向海,向大明的失踪案件就有可能迎刃而解,向大明的失踪案件破获了,此前那一连串失踪案说不定也能够找到侦破的线索。
可是,去哪里找向海呢?
我们走近那些因为在山西煤矿打工而身体留下残疾的人,期盼能够从他们的嘴中找到向海的消息。
三道关村的人都姓向,据说他们是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向宠的后代。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曾经写到了向宠:“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诸葛亮对向宠非常看重,他在讨伐魏国的前夕,劝说后主刘禅遇到疑难多向向宠咨询问计。想不到的是,向宠的后代,居住在秦岭山腹地的这个村庄里。
向高楼两年前在山西小煤窑挖煤时,被压断双腿,同乡将他送回村中。起初,煤矿主还按月邮寄几百元生活费,半年后,不再邮寄了。向高楼腿脚不便,也无法去山西找煤矿主讨要说法。现在,向高楼依靠弟弟一家照顾。
向高楼没有在山西煤矿见到向海,山西那么多煤矿,大大小小有几千座,还有不少是黑煤窑,没有统计在册的。所以,向高楼没有在山西煤矿见到向海,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向高楼向我们讲起的一件事情,差点惊掉了我和谭警官的下巴。
向高楼说,大约是七八年前,他在井下挖煤的时候,亲眼看到有两个矿工用铁镐砸死了一名小矿工,然后撬开煤块,制造塌方,将那名小矿工埋在了煤块下。这三个人是一起来到矿井的,又分在同一个班,来的时间也只有几天。井下的一个班需要六个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向高褛和另外两个人。
两名凶手看到向高楼发现了他们,就威胁说:“不准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就连你一起砸死。”向高楼吓坏了,他明白,当凶手杀了第一个人后,再杀人就一点也不胆怯,他们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只鸡一样。
后来,这两个人就大喊大叫,说矿井塌方了,把人砸死了。他们升上了矿井后,这两个人就与煤矿主讨价还价,说死亡的少年是他们的弟弟,煤矿主最后赔了两万元了事,而这两个人也很快就离开了这家小煤窑。
杀人,然后制造矿难事故,骗取赔偿金。这两个人实在太凶残了。
那天晚上,我和谭警官通宵未眠,我们走出三道关村,来到一座小山顶上。山顶上有一架人字形瓜庵,秋季瓜果成熟的时候,看瓜人就睡在这里面。现在是夏初,瓜蔓才开始抽秧,根本用不着看护,所以,我们坐在这里,不用担心会有人来。
我们分析这一连串的失踪案。
如果遇到案情没有进展,案件没有头绪的时候,我们就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进行各种假设。将各个疑点连成一条线,案件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问谭警官:“你还记得向千里吗?”
谭警官说:“怎么能不记得?我们就是为了寻找向千里才来到这里。”
我说:“山西那名老矿工说,向千里是来到小煤窑三天后就死了。今天向高楼说,他看到的那个少年,也是来到小煤窑时间不长就死了。两个案件联系起来,我们似乎能够知道向千里是怎么死的。”
谭警官说:“哦,估计也是被人杀死的。”
我对谭警官继续说:“你想想,为什么向千里和那个少年,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人杀死?”
谭警官说:“说明了这些杀人然后骗取赔偿金的案件,都是事先谋划好的。最短时间里在井下杀完人,然后骗取赔偿,以免夜长梦多。”
我又说:“这两个凶杀案的作案手法是一样的,作案过程也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案件是有五名凶手,一个案件是有两名凶手,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谭警官说:“很有可能。这伙犯罪分子不断地复制作案手段,不断地骗取赔偿。”
我问:“可是,他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目标进行杀害呢?”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此前的失踪案,一下子有了头绪,我的眼前豁然开朗。从目前接到的失踪案来看,失踪人要么是智障人,要么是还在上学的少年,还有一个老实巴.99lib.交的向大明。
突然,谭警官说:“向大明会不会已经死了,作案的凶手之一,很可能就是报告他失踪的向海。此前,我们接到这么多失踪案,失踪人一直没有丝毫音信,会不会都死了。”
我霍地站立起来,似乎从浓浓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谭警官也兴奋地拍着自己的巴掌,一连声地说“哎呀呀,哎呀呀”。
按照我们的推断,这一系列的失踪案是这样的:一伙犯罪分子游荡在秦岭山中,专门寻找智障人和少年,还有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把他们卖给煤矿的犯罪分子;煤矿的犯罪分子和这些智障人、少年,或者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搭成一个班,下到矿井里,在同一个矿井里挖煤;在熟悉了环境后,这伙犯罪分子就将买来的智障人、少年,或者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杀死,伪造矿难事故,然后向煤矿主索要赔偿金。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煤矿主怎么就会把赔偿金交给他们,他们又不是直系亲属,煤矿主尽管没有文化,但是他们也知道,赔偿金只能交给直系亲属。
这一系列连环案件中,除了寻找智障人士和少年的犯罪团伙,除了在井下动手杀人的犯罪团伙,还应该有第三组犯罪团伙,这就是冒充家属领取赔偿金的犯罪团伙。那两个冒充向万里和向百里的,领走了向千里赔偿金的人,就应该是第三伙犯罪分子。
可是,煤矿主也不是傻子,要来领取赔偿金,煤矿主是要査看身份证和户口本的,没有这些有效证件,煤矿主是不会轻易把钱交出的。
这些假冒身份的人,如何会有这些有效证件?
那么,在这一连串犯罪组织中,会不会还有冒充死者身份,办理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人?这应该是又一伙犯罪分子。
现在分析,这些系列案件中,有着四伙犯罪分子。第一伙犯罪分子在秦岭山中寻找下手的目标,目标是智障人、少年和没有社会经验的老实人。找到目标后,第二伙犯罪分子办理身份证和户口本,身份证和户口本一定是真的,因为警方会突然来到小煤窑检查,如果是假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一下子就露馅了;要办理真身份证也不难,秦岭山中的乡村里,死了人也不会去注销户口的,这是担心死者的土地会被收走,所以,如果以证件丢失为由,申请办理这些证件时,警方不会怀疑的;当然,也有可能走非正式渠道办理到真实的证件,比如找到国家工作人员,塞一点钱,就能够办到真实证件。有了目标和证件后,第三伙犯罪分子就来到秦岭山中带走目标,和目标一起在事先选好的小煤矿里,一起下井挖煤,然后伺机杀害目标,伪造矿难现场。目标死亡的消息传出后,第四伙犯罪分子就坐着火车,拿着户口本找到小煤矿,索要赔偿金。赔偿金到手后,这几伙犯罪分子就开始坐地分赃。
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我们要寻找的和失踪的向大明一起去山西的向海,就一定还在秦岭山中,而没有去山西。如果他还在秦岭山中,又怎么会五年都没有回家?
会不会向海也死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深山中,坐到了黎明。
黎明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刻。山下的雄鸡叫过了头遍后,因为对案情的分析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都很兴奋,毫无困意,但是山里的夜风实在无法抵挡,吹得人浑身发抖,谭警官就去寻找干枯的树枝草叶,准备点燃篝火。
在人字形瓜庵里点燃篝火,会引燃瓜庵,我们就在外面的空地上点燃了,火焰腾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突然,我听见四周响起了杂乱奔逃的脚步声,本能地拔出手枪,循声望去,看到有几只黑影飞快地遁入了黑暗中,不知道是野狗,还是野狼。
山村的夜晚,真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第五章 大案都是偶然破获的
那个带着向大明去往山西煤矿的向海,却在运城火车站丢失了向大明,这件事情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向海有重大嫌疑。按照我和谭警官的推断,向海应该属于这个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犯罪团伙。如果属于第一个犯罪团伙,那么向海一定还在安康活动,专门寻找那些智障人和少年,或者是向大明这样老实巴交,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庄稼人。
第二天,我们立即通过老支书向中发,查找到向海的所有亲戚关系和他的身份证号,然后通过公安分局,向安康各地的公安发出了协查通知,查找一个名叫向海的人。到了夜晚,反馈的结果是,没有关于向海的任何情况。
很有可能,向海在黑吃黑中,被犯罪分子杀死了。
在黄河那边的山西,这伙疯狂的、丧尽天良的犯罪分子,一定正在加紧犯罪。我们在多年的侦破中发现,犯罪分子有一种上瘾的心理,如果第一次犯罪后侥幸逃脱,没有受到惩罚,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作案次数渐渐增多,防范心理就会慢慢减弱,越发相信自己不会被抓获,他们的犯罪次数越发会增多。
如果在山西煤矿里被砸成残疾的向高楼所说的是真实的,如果向高楼所说的犯罪团伙,与山西小煤窑的老矿工所说的犯罪团伙,是同一伙人,那么,这伙犯罪分子就已经作案七八年了,作案这么长时间,他们会残害多少人啊。这么长时间没有被抓住,他们此刻一定还会在山西的小煤窑里继续作案。山西的小煤窑尽管非常多,但是只要我们下功夫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这伙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们就是上天入地,我们也要拽住他们的尾巴把他们拉回人间,接受审判。
我从业时间不长,也就十年;谭警官从业时间比我长,有二十多年,但是,我们都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凶残的犯罪分子。这些犯罪分子,简直就是灭绝人性的畜生。
就在我们准备动身前往山西中部那座城市的小煤窑查找这伙畜生的时候,戴冠全突然打来了电话。戴冠全,就是谭警官的同学,现在负责那个地方的劳动仲裁。
戴冠全在电话里说,有一伙陕西口音的人,目前正因为矿难问题和煤矿主讨价还价。这家煤矿死了一个人,据矿工们反映,死者说话口音是山西口音,而过来领钱的死者家属,居然是陕西口音。戴冠全感觉到口音不对劲,就赶紧给我们打电话。
我们听后一阵兴奋,难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犯罪分子,就在戴冠全的鼻子底下?我让戴冠全想方设法控制住这伙陕西口音的人,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赶去。放下电话后,我又担心不保险,拨打了当地警方的电话,要他们协助控制这伙犯罪分子。
从陕西安康去往山西中部的火车,一天只有一趟,这时候已经错过了发车时间,而要坐下一趟车,只能等到明天。无可奈何之际,我们通过分局与安康警方协商,从安康警方这里借到了一辆越野车。我们连饭也顾不上吃,从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两包饼干,两瓶矿泉水,风驰电掣地赶往山西中部。
赶到山西中部那座城市时,刚好是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我们在劳动局的大..院里见到了戴冠全,戴冠全很羞赧地说:“狗日的昨天晚上跑了。”
我问:“怎么就能让他们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戴冠全说:“我昨天下午去一家煤矿处理劳动仲裁上的事情,经过了一座小镇,就在镇子上的小饭店里吃饭。刚刚吃了两口饭,就听见邻桌有两个矿工模样的人在交谈,才知道前一天这家小煤矿里死了人。煤矿死人的事情,这些年时有发生,一点也不新鲜,新鲜的是,这两个人从死者和死者家属中看出了问题,他们说,死者说的是山西口音,应该就是本地人,可是死者家属全都说的陕西话,这事情很奇怪,难道是这死者自小就被陕西人送给了山西人抚养?他们说的时候没有在意,但是我听了后就很上心了。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专门问过煤矿死人的事情,所以再听到煤矿有人死亡,我就特别多一个心眼。我过去和他们攀谈,敬他们酒,但是我绝口不99lib?提死人的事情,只和他们聊家常。他们没有上心,就告诉了我他们挖煤的那家小煤窑的名字。然后,我就借口走出去,赶紧给你们打电话。”
谭警官问:“后来呢?”
戴冠全说:“后来,我就跟着他们来到那家小煤窑,见到了煤矿主和那几个陕西人。其实我一看到那几个陕西人就感觉不对劲。怎么了?家里有人死了,可是他们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相反,我能够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掩藏着兴奋。bbr>我找到煤矿主,问他,死人的事情处理完了吗?煤矿主哄骗我说,他们煤矿没有死人,一切都很正常。我说,你不要蒙我了,我什么都知道。我把自己的工作证让他看。煤矿主就说,我们同意私了,已经处理好了,钱都给了,没有你们什么事情。煤矿主边说边把香烟向我手里塞。我一听说钱都给了,就感觉坏了,顾不得再和煤矿主唠叨,跑出门去找那几个陕西人,可是找遍了整个煤矿,也没有见到他们。天黑后,公安部门来人了,多方寻找,一直找到了半夜,还是没有找到,这伙兔崽子逃跑了。”
我说:“真是可惜啊。”
戴冠全说:“他们一伙人,足有七八个,我就是找到他们,也留不住他们。公安距离这家小煤窑,有几十里山路,要赶过来,也需要几个小时。小煤窑都选在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所以,就让兔崽子们溜了。”
我想,这伙犯罪分子应该没有跑出多远,小煤窑道路崎岖,行走不便,这伙犯罪分子即使行走一夜,也没有走出多远,他们肯定还在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内。
可是,这次我判断错了。这伙犯罪分子在这一带长期经营,杀人越货,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异常熟悉,比当bbr>地人还要熟悉。他们知道哪一道梁、哪一条沟里有煤矿,他们对小煤窑的分布情况,比煤矿管理部门还熟悉。他们的交通工具早就不是腿脚了,而是大马力的摩托车。
最后,他们的事情烂就烂在这些大马力摩托车上。
山西中部沟壑纵横,一道道沟来一道道梁,就像衣服的褶皱一样,而这伙犯罪分子,就是藏在衣服褶皱里的虱子,要找到它们,需要把衣服剥下来,一道褶皱一道褶皱地慢慢寻找。它们随便藏在哪道褶皱里,就够让我们寻找很多天,而且还不一定就能够寻找到。
因为死了人,又因为无照挖煤,这家小煤窑被勒令关闭。
我们在问讯这个煤矿主的时候,他说,这一伙陕西人来到煤矿仅有一周时间,没有想到过了一周时间,就出了事故。他非常懊悔当初收留了这伙陕西人。
我问:“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煤矿主说:“六个人。他们来的时候,就要求把他们六个人分在一个班下井,说这样相互之间能够照应。”
我问:“六个人都是陕西人吗?”
煤矿主想了想说:“签合同的时候,有一个人说的是山西话,有五个人说的陕西话。但是,我看到他们在一起很熟悉。”
我感到很好奇,想不到这家煤老板还和矿工签有合同。如果有合同,那就应该有他们的名字。如果有他们的名字,案件的侦破就会有很多便利。我让煤矿主把合同拿过来,没想到,看了合同,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份合同不是劳动局统一制定的合同,而是煤老板自己起草的合同,合同只有三条:
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乙方出事与甲方无关。
二、乙方损坏甲方财产要照价赔偿。
三、工资一月一结,干不够一月,没有工资。
合同后面的签名,甲方后面的名字是这位煤矿主的名字,而乙方后面的名字五花八门,有的签洪常青,有的签魏振海,有的签周仁,还有一个人签名是来辉武。这些名字只能蒙住没有文化,又不是陕西人的山西煤老板,而陕西人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假名。洪常青是那个样板戏中《红色娘子军》的党代表的名字;魏振海是发生在西安的一系列枪击案件的主角,这起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案件,直到今天还被人提起;周仁是著名秦腔《周仁回府》的主人公,陕西农村里,几乎找不到不喜欢看秦腔的成年人;至于来辉武,这是真有其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陕西电视台的所有广告时间几乎都给了这个人,都在替他和他的养生产品作宣传,让这个人成为了最先富起来的人,至于他的养生产品神功元气袋,据老中医说,不像宣传的那么神奇。
我问煤矿主:“你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吗?”
煤矿主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不看?”
煤矿主说:“这些挖煤的人,很多人都没身份证,他们嫌办理那个证件要花钱,我们找矿工,也不看身份证,只要人来就行了。”
我又问:“你的煤矿死了这个人,你赔偿了多少钱?”
煤矿主说:“23万。”
我问:“你们不是签有合同吗?‘乙方出事与甲方无关’,怎么你还赔偿?”
煤矿主老老实实地说:“他们威胁我说要上告。如果上告了,煤矿就要关停,损失严重,所以只能赔钱了事,他们好像对法律很懂。唉,现在赔钱了,煤矿还是关停了。”
我继续问:“你觉得这个矿难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煤矿主想了想后说:“一个人死了,怎么同来的五个人都离开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干了七天活,工资也不要了。”
我问:“死者家属都和你说了什么?”
煤矿主说:“死者家属当天晚上就赶来了,还给我看他们的火车票。啊呀,不对呀,死者家属都是陕西人,说的是陕西话,死者说的是山西话,应该是山西人……还有啊,从家属进煤矿到出煤矿,都没有听见他们哭一声,他们只是和我说钱,总是想多要点钱。”
我说:“你再仔细回想回想,还有没有不靠谱的地方。”
煤矿主想了想,又说:“那天在殡仪馆,一字排开三具尸体,轮到这个人火化时,家属把尸体都给抬错了,抬着人家的尸体向炼尸炉走。人家的家属不答应了,拦住了,嘴里骂骂咧咧,他们不敢还嘴……啊呀,我总觉得这事情蹊跷,是不是我上当受骗了?”
我说:“等到案件侦破了,你也就明白了。”
煤矿主低着头,若有所思。
我问:“死者叫什么名字?”
煤矿主说:“向千里。”
我和谭警官都一惊,怎么又是向千里?!
煤矿主给我们拿来了向千里的身份证复印件。向千里的籍贯居然就是陕西安康三道关村。煤矿主接着说:“我向他们要身份证看,就感觉他们能把尸体都认错了,这事情有点奇怪,就要了这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家属的,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他弟弟。”
我问:“他哥哥是不是叫向万里?他弟弟是不是叫向百里?”
煤矿主大为惊异:“是啊,你怎么知道?这名字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再理煤矿主,只是感到心中隐隐作痛。向千里?怎么被害死的人又叫向千里?在相隔上百公里的两家小煤窑,在一个月内死了两个人,死者姓名、年龄、籍贯完全一样,说明这是同一伙犯罪分子所为。如果我们能够尽早抓住“向万里”和“向百里”,这个“向千里”就能免于受害。
犯罪分子在和我们比赛速度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谭警官假扮成一对兄妹,来到小煤窑找工作,我们在每座小煤窑里,都特别留意是否有智障人或者少年的身影。犯罪分子在黑暗中,我们也在黑暗中,双方在黑暗中黑摸黑,能够碰上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与此同时,当地警方也介入了煤矿检查。
有一天,当地警方打来电话说,他们发现了一起盗窃案,很可能和我们要找的犯罪分子有关联。
我和谭警官欣喜若狂,但是又不敢相信奇迹真的发生了。直到我们在当地派出所了解到了详细经过后,长久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就在这天中午,当地警方开着警车,突然看到迎面驶来了一辆摩托车,摩托车陡然看到警车,立刻转身逃窜。遇到警察如此心慌,说明心中有鬼,如果坦坦荡荡,没做坏事,突然见到警察,怎么会跑?这就叫做贼心虚。犯罪分子见到警察,难免会胆怯害怕,这一胆怯害怕,就露出了马脚。福州火车站有一名老警官,是全国公安系统的先进个人,他一生抓住了八百多名罪犯。怎么抓获的?全凭他那双眼睛。这老警察有一双火眼金睛,他往火车站的进出口一站,看着来来往往旅客的眼睛,就立马判断出谁有问题。我曾经和他交谈过,他说,有案在身的人,看到警察的眼神很不自然,躲躲闪闪,并且下意识地向远离警察的方向走。你立即跟上去,抓住他,一查,果然就有问题。这老警察从业三十年,每月都能抓住两三个犯罪分子。
这辆摩托车见到警察就跑,警察开着车就追。追出了几公里,摩托车拐上了一条土路,继续追,又追出了几公里,前面是一道路面坑坑洼洼的土坡。摩托车加大油门向上冲,却一头栽倒了,压住了骑摩托的人。警察赶上去,把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的一个青年抓住了。
经过审讯,这名青年供出来,他所骑的摩托车是从一名出租车司机手中买到的旧车,还没有来得及上牌照,他一见到警察,就害怕,以为要没收他的摩托车。这青年情急之下就扭头狂奔,也没有分辨他迎头碰上的是刑警还是交警。交警才管摩托车没有牌照的事情,刑警哪里有时间管这些?
刑警遇到这种事情,本来都懒得管,摩托车没上牌照,多大的事儿呀!可是,刑警无意中问了一句话,就将挪开了的脚步再收回来,将这名青年带到了派出所。
刑警问:“你这辆摩托车多少钱买的?”
青年答:“五百元。”
刑警收回了已经跨出去的脚步,这是一辆八成新的日本雅马哈摩托车,市面上要卖八千元,而这名青年居然才掏了五百元买到,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就这样,刑警将这名青年带上了警车。
惨绝人寰的矿井杀人案,从此开始破获。
那些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事情烂在一辆摩托车上。
第六章 杀人流程
我和谭警官在山西中部这座城市的小煤窑里,乔装打扮,寻找案犯,却一直一无所获,我们不知道,此时这伙犯罪分子已经离开了山西,去往河北武安。河北武安也是煤矿云集的地方,煤矿云集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作案现场。
几天前,他们在山西临汾作案,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们的眼线看到警车开进了煤矿,为了逃避打击,他们远离山西临汾,选择河北武安继续作案。
河北武安毗邻山西。当山西警方开始打击的时候,他们逃到河北;当河北警方开始打击的时候,他们又逃往山西。
这些情况,都是在案件侦破后才得知的。
继续说说那辆摩托车。
骑摩托的青年被抓住后,很快就交代了,他的摩托车是从一名外号叫“跛子哥”的人手中购买的,跛子哥腿脚有轻微残疾,以开出租车为业,交友广泛,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要找到跛子哥很简单,随便在街上拦辆出租车,一说跛子哥,每个出租车司机都能说出跛子哥一连串的故事。他们说跛子哥神通广大,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他,黑道白道他都玩得转。谁的自行车丟了,找到跛子哥,送上一条香烟,跛子哥立马就能打听到自行车在哪里。每座城市里都有一些这样的市井人物,都有这样人物的一些神奇传说,在这座县城里,这样的人物是跛子哥。
警察穿着便装,跟出租车司机说自己的摩托车丢了,想请跛子哥帮忙。出租车司机拉着穿便装的警察,一直拉到了一座饭馆里,跛子哥正在这里吃饭。跛子哥果然是江湖成名人物,他的身边簇拥着好几个人,他们又是给他夹菜,又是给他敬烟,看起来恭敬又讨好。跛子哥眯缝着眼睛,脸上一副很受用的神情。
警察等跛子哥吃完了饭,才把跛子哥叫到一边,塞给他一条中华烟,然后很神秘地说有件事情需要麻烦跛子哥,跛子哥很爽快地说:“有啥事就说。”他的脸上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警察说:“车上说,车上说。”然后将跛子哥带到了一辆没有盾牌标志的黑色轿车里,车子一路开进派出所里,跛子哥神色大变。
在派出所里,没费几个回合,跛子哥就交代了他替盗窃团伙销赃的事情。
这伙盜窃团伙什么都偷,大到汽车摩托,小到香烟白酒,他们全是一些十几岁的、过早辍学的少年。他们把偷盗的东西都交给跛子哥,见钱就卖,所以都卖得很便宜。一辆八成新的雅马哈摩托车,他们只卖五百元。赃物出手后,他们就安全了。
跛子哥只和这个盗窃团伙的头领联系,他们把赃物送给跛子哥。跛子哥在城外的乡村里有一座废弃了的小院,那座小院就成了窝藏赃物的地方。有人想买这些价格便宜的赃物,直接来到这座小院里挑选。跛子哥对外宣称,这些货物都是从省城的旧货市场淘来的,人家城里人的商品更新换代快,过时了的商品,就淘汰给乡村人使用。
这个盗窃团伙的头领家在县城,跛子哥为了立功赎罪,就带着警察来到了头领家中。头领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到警察突然来到眼前,还拉开架势想要和警察干一场,被一名刑警一脚踢飞,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盗窃团伙的头领很快交代了这个团伙的成员和这辆八成新的雅马哈摩托车的来历。
他们所偷盗的这辆摩托车,是从官庄村的一户人家偷盗的,那户人家里还有好几辆这样的摩托车。在乡间,一户人家有上一辆摩托车,比较常见;有上两辆摩托车,微乎其微;而这户人家居然有好几辆摩托车,这事情就太不正常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这伙盗贼来到官庄村,直接找到那户人家。盗贼在偷窃前会去踩点,觉得十藏书网拿九稳后才会偷盗,所以,只要被盗贼惦记上了,就基本上不能摆脱。西北乡间有谚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要偷你的东西,就偷那么一次;而要被贼惦记,你的日子就没法过,心中总有这么一件事情,总在想着他什么时候会偷。西北还有谚语说:“贼不空跑。”贼每次偷盗,绝对不能空跑,空跑会带来坏运气,他们都很笃信这一点。所以,只要贼来了,说什么也要偷点东西。西北乡间有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人做了一辈子贼,有一天晚上来到一个村庄去偷东西,可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根本就没法偷窃。怎么办?贼不能空跑。这个贼在临出村子的时候,从一户人家的粪堆上抓了一疙瘩粪装在口袋里离开了。在过去,西北乡村的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粪堆,牛圈羊圈和茅坑里的粪便,拌上干土,都堆放在这里,这就是庄稼地里的肥料,那是真正的没有污染的有机肥。过去还有一种职业,叫拾粪。你走在那时候的乡间道路上,经常能够看到挎着竹笼的老汉,手中拿着铁铲,见到路面上的牲畜粪便,就铲进竹笼里,这样的人叫拾粪老汉。现在,村庄里很少见到粪堆了,乡间道路上也没有了拾粪老汉。现在田地里上的都是化肥,其实就是一种能够增产的化学物质。
这伙盗贼翻墙进了那户人家,从里面打开门闩,将院子里停靠的几辆摩托车全部推出来,一人一辆,骑到了跋子哥家那座废弃的窝藏赃物的院子里。
一户平常的农家,哪里会有这么多摩托车,莫非这户人家也是一个盗贼的窝点,这场盗窃案是黑吃黑?
这伙贼带着警察,很快就找到了那户有着多辆摩托车的人家。可是,奇怪的是,这户人家没有男主人,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家放着这么多辆摩托车,更让人生疑了。
这些摩托车是谁的?只能是没处停放摩托车的人。哪些人的摩托车没处停放?只能是外地来的矿工,这里的外地人几乎都是矿工。矿工没日没夜地挖煤,很少离开煤矿,怎么会买摩托车使用?而且是这种大功率摩托车。这事情极为蹊跷。这些摩托车,又怎么会停放在一个女人的家中?
在派出所里,这个女人让警察们很为难。
这个名叫蔡香蝉的女人,三十多岁,她的容貌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但是神情中有一种见过世面的蛮横,眼神中有一种凶恶。她撒泼耍赖,呼天喊地,坐在地上蹬腿,躺在地上打滚,但是指头缝里的眼睛却偷看着警察的表情。警察想拉她起来,她伸出手指,像只猴子一样挠向警察。两名男警察在房间里审问了一个多小时,蔡香蝉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警察说:“你不老实交代,就不放你出去。”蔡香蝉居然脱下了裤子,两名刚从学校毕业的、还没有结婚的男警察臊红了脸,赶紧带上门出来了。
面对一个毫无廉耻的女人,警察确实难有办法。
蔡香蝉在房间里关了一个上午,没有任何进展,刚好那时候我和谭警官走进了派出所,警察就找到我,看看我有什么办法。
我走进那间房子时,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这个不知害臊的女人,居然在房间里又屙又尿,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这样的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只是听到刑警同事说,他们抓到过一些小偷,这些小偷装疯卖傻,抓伤自己的脸,在自己的大便上打滚。可是,这样做的一些小偷都是男小偷,没有想到今天这个成年女人,也这样做。
怎么办?我想到,每个女人都是有羞耻心的,羞耻心是女人的天性。我对蔡香蝉说:“好了,别闹了,送你回家吧。”
我和谭警官一人拉着蔡香蝉一只手臂,把她拉到外面,想拉上停在外面的一辆卡车的车厢里。谭警官的儿子都上大学了,他不像那两名刚毕业的小警察那么害羞。光着下身的蔡香蝉奋力反抗,说啥也不登上车厢。她的撒泼耍赖完全是装出来的。
我说:“我明白,那些摩托车不是你的,是别人暂时存放在你家里的。”
蔡香蝉说:“可不是咋的?那些摩托车都不是我的。”
我说:“那你说是谁的?”
蔡香蝉嘴唇翕动着,似乎在犹豫,我趁机说:“那还是送你回家吧,现在就上车。”
光着下身的蔡香蝉吓坏了,她说:“进去吧,进去吧,我都说。”她惦记着她下身没穿衣服,会被周围赶来看热闹的人看到。
我觉得我这种办法有些残忍,我是在运用女人都会有的羞耻心。蔡香蝉的下身,她不担心被两个刚从学校毕业的警察看到,但是绝对担心会被全村的人看到。只要是精神正常的女人,是不会光着下身走村串巷的。
可是,除了这种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能够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小时候见到过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们老家是乡村,村口有一眼机井,全村人吃水就靠这眼机井。村口第一家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是一个最喜欢撒泼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她每次与丈夫吵架,都哭着喊着跑向机井,丈夫就在后面抱着她苦苦哀求。终于有一天,两人又吵架,妻子又奔跑到机井跟前,作势要跳下去,丈夫忍无可忍,发狠说:“快点跳,不跳你不是你妈生的。”别人要来劝妻子,丈夫拦着不让。妻子看着围聚了一圈的人,突然趴在井台上号啕大哭:“挨千刀的,你咋就这么狠心,看着我死也不管,我偏不死,我就要活着,不让你称心如意。”围观的人全都笑了。此后,这个妻子不再哭着喊着要跳井了。
对付蔡香蝉这样的泼妇,就要用这种办法。
光着下身的蔡香蝉,怎么敢就这样回到村庄,她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所以,她乖乖地跟着我回到房间。
走进房间后,我们问什么,蔡香蝉说什么,她的交代让我们极为震惊。我们苦苦寻找,用尽千方百计想要侦破的案件,竟然在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那几辆摩托车,是几个犯罪分子的摩托车。他们所犯的罪行,就是在矿井下杀死矿工,然后冒充死者的家属和朋友,向煤矿主提出赔偿。他们的犯罪手法,与我们推想的完全一致。
蔡香蝉是本地人,她早些年结过婚,但是因为和丈夫性格不合,很快就离婚了。离婚了的蔡香蝉,又嫁到了这座名叫官庄村的村庄。结婚一年后,婆婆去世了;又过了一年,公公去世了;再过了半年,丈夫也出车祸死亡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于是,村里人都认为蔡香蝉不但克夫,而且克亲,没有人敢娶她,也没有人敢入赘。甚至有人说她是白虎,传说中下身没有阴毛的女人就是白虎,白虎女人命相非常不好;而下身没有阴毛的男人则是青龙,命相照样也不好。只有青龙配白虎,两个人的命相才能都扭转过来。可是,蔡香蝉到哪里能够找到青龙?
所以,蔡香蝉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长期孤独压抑的生活,让她心理有些扭曲变形。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蔡香蝉一个人生活了三年,就遇到了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男人,这个男人名叫寇连环。
有一天,蔡香蝉骑着自行车上街买麦种子和化肥,买好后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摇摇晃晃地向回家的方向骑,遇到路面不平,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后座上的绳子摔开了,麦种子撒了一地。蔡香蝉想着没有男人的日子实在难过,买化肥和麦种子这样的事情,本来是男人干的,而现在需要自己干,自己干又干不好,还把辛辛苦苦花钱买来的麦种子撒了一地,就坐在地上哭。她哭着哭着,就看到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揽起地上的麦种子,装进口袋里,又扶起了自行车,把装着麦种子的口袋和化肥袋用绳子绑好,看着她笑。
口袋,不是衣服上装东西的袋子,而是用来装粮食的圆柱体布袋。一条这样的布袋可以装一百多斤粮食,西北人都把这种布袋叫口袋,而把衣服上用来装东西的袋子叫兜兜。
这个男人就是寇连环。
官庄村附近有一条山沟,山沟里有好几座小煤窑,都是村庄里有钱有势的人开的,寇连环当时就在其中一座小煤窑里挖煤。
寇连环那天一直推着自行车把麦种子和化肥送到了蔡香蝉家中,蔡香蝉给他做了一碗油泼面,作为犒赏。寇连环看到蔡香蝉独身一人,房间里、院子里都没有男性用品,就问起了蔡香蝉的情况,蔡香蝉感觉寇连环是个好人,就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后来,寇连环就隔三岔五来到蔡香蝉家,做做地里活,做做家务,一个是死了丈夫,一个妻子不在身边,两人自然就滚到了一起。
这时候的寇连环还是一个勤劳善良的矿工。
寇连环的心理发生变化是因为认识了赵振山。赵振山也是陕西人。陕西人出外喜欢认老乡,自古以来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眼泪汪汪的原因是,终于见到了亲人啊。不过,现在这句谚语被有人改成了这样:老乡见老乡,背后耍黑枪。赵振山就是一个最喜欢在老乡背后耍黑枪的人,寇连环后来也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有一天,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了一件事情。寇连环说,前几天,小煤矿来了几个陕西人,他们在一起挖煤。听说是陕西人来了,寇连环很高兴,这时候的寇连环还笃信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主动迎上去和他们打招呼,但是这伙陕西人都对他很冷淡,而且明显和他保持距离。他们都话语很少,而且眼神看起来凶巴巴的。这伙人里,还有一个神智不正常的人,陕西人把这种人叫憨子,山西人叫瓜子。
就在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这件事情的前一天晚上,这家小煤矿出事了,那个憨子下矿井,放炮炸煤,脸被炸得只剩下半边,整个胸脯都被炸穿了。这是这家小煤矿半年来发生的第一起安全事故。
当时,寇连环想,这伙陕西人真是的,咋能让憨子点火放炮,憨子怎么能知道危险性?
到了第二天下午,憨子的两个亲戚从陕西赶来了,一个是他的舅舅,一个是他的哥哥。两个人和煤矿主说赔偿的事情,煤老板不想多给钱,寇连环就帮着憨子的亲戚和煤矿主说话,劝煤矿主答应他们的要求。寇连环想着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老乡,人家都死了人,你个煤矿主给点钱有啥可说的!
寇连环能说会道,在这家小煤矿挖煤时间也比较长,煤矿主后来就听从了寇连环的话,答应了对方的赔偿要求。对方临走的时候,憨子的舅舅就把寇连环拉到一边,说想交他这个朋友,他这个朋友仗义。
憨子的舅舅告诉寇连环说,他叫赵振山,家在安康。他还留给了寇连环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找他。赵振山还拿出一沓钱想感谢寇连环,寇连环摆手不要,赵振山又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憨子的舅舅和哥哥离开后,和憨子一起来到小煤矿挖煤的那几个陕西人也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说:“这煤矿死人了,不吉利。煤矿主给人家赔偿还抠抠搜搜的,不在这里干了。”
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再夸奖赵振山,他还说:“你看,出门还是老乡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嘛。”
寇连环的家也在安康。
那年过年回家,寇连环想起了赵振山留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就试着拨打,没想到一下子就拨通了。
两个人在县城见面,亲热得不得了。赵振山坚持要请寇连环吃饭,寇连环推托不掉,就答应了。
当时在一起吃饭的除了赵振山,还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寇连环见过。他们当初和憨子一起来到了小煤矿。寇连环问起他们现在的情况,那两个人从口袋里拿出新式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在寇连环惊愕的目光中,他们很自然地收起了手机。他们说:“我们现在在山西另外一座煤矿干,工资是原来的两倍。”
同样都是挖煤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寇连环就动了心,他想让他们介绍自己也进那家煤矿。
其中一个就打起电话,电话那头好像是煤矿的什么领导,这个人收起电话后就说:“上班没问题,但得等几天。”
寇连环赶忙说:“不急不急,好的好的。”此时,寇连环的心中充满了对老乡的感激之情。
正月十五一过,寇连环满怀希望地跟着那两个人走上了去山西煤矿赚大钱的征途,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其实是在走向死亡之途。
这一行人坐着火车,没有在临汾下车,而是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运城火车站下车。然后,转乘长途汽车,来到了黄河岸边的一座小村庄里。这座小村庄,背山面水,山是中条山,这是西入陕西的屏障。七十年前,陕西子弟兵曾在这里抗击日军长达三年之久,让日军的铁蹄始终无法踏进陕西;水是黄河水,黄河从内蒙古一路南下,隔开了山西和陕西,黄河东面是山西,西面是陕西。
寇连环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带着他去那个能够赚大钱的煤矿,而带着他们来到这个没有煤矿的小山村?他们解释说,春节刚过,煤矿检查很严格,等到风声过后,就带他去煤矿赚大钱。
寇连环不是憨子,能够帮助他们向煤矿主要到赔偿金的寇连环,脑子绝对够用。寇连环知道春节刚过,整个正月,人们都在慵懒中度过,还没有从春节的悠闲中提起精神,煤矿的检查在正月是最宽松的时候,怎么会说这段时间检查很严格。还有,为什么他们不把他带到煤矿众多的山西中部地区,而带他来到山西西部这个没有煤矿的小山村。在他们和他初次见面时,他们冷若冰霜,他找他们说话,他们爱理不理,为什么这次他们对他那么热情。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个老头,除了老头外,没有再见到他的老伴、儿女、孙子等其他人。这是正月,北方寒冷的正月,出门打工的人中,有很多还没有动身,而老人孤身一人在家中,他会不会就没有儿女?也从来没有听到他提起过儿女,那么就是说,老头是一个人生活。可是一个人生活的老头,他的钱从哪里来?老头的家境在村子里应该算是中上,不但有两眼砖窑洞,而且连电视机这样的家用电器也有。
这些问题,神智不正常的憨子想不到,但是脑子转得像辘轳一样快的寇连环怎么能够想不到?他预感到这里面有问题,就开始提防他们,多了一个心眼。
在这户老人家待了一个星期后,有一天晚上,寇连环被尿憋醒了,起身一看,和他睡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没有在窑洞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看到另一眼窑洞里灯火通明,那几个人和老头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在商量什么?为什么要背着他?寇连环开始偷听。
他听到老头说:“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今天村子里都有人问我,你们是我的什么亲戚,再待下去我担心会有麻烦。”
有一个人说:“快了,快了,老大的电话一来,我们立马就走。刚过了年嘛,很多煤矿都没开工,要找个能下手的煤矿不容易。”
老头说:“你们在这里又吃又喝这么多天,我还担惊受怕,把这头猪杀了,一定要多给我分点钱。”
另一个声音说:“那得看杀了猪,能从煤老板那里要到多少钱,要钱多了,肯定给你分得多。啊呀,我说你这人咋搞的,每次都提这样的话,太小气了。”
寇连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会说杀猪,一会说向煤老板要钱,杀头猪和煤老板有什么关系,为啥杀头猪煤老板还会给钱?
突然,寇连环听到一个声音:“猪会不会醒来?”
另一个声音说:“猪挨着我睡哩,我出来时看到猪睡得好着哩,打着鼾,这头猪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这些天都是这样。”
寇连环突然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猪,原来就是他。
寇连环吓得魂飞魄散。
窑洞里,那些人说起了别的话题,寇连环一步一挪地小心离开了窑洞门口,在这个洒满清冷月光的农家小院里,他恐惧万分。墙头上的任何风吹草动和院子里的任何枯叶飘落,都会在他的心头引起轰隆巨响。他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挪地挪到了大院门口,偷偷地拉开门闩,打开院门,然后奔跑在午夜笔直宽敞的村道上。跑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看到老头家门口那棵高大的皂荚树,像传说中的巨人一样爪牙毕露,阴森恐怖。
寇连环不敢顺着黄河跑,他担心他们会追上自己,他一直踏着齐膝深的枯草向山上跑,跑进了深山中。天亮后,寇连环再也跑不动了,他看到有一辆手扶拖拉机欢欢喜喜地开过来,招手坐了上去。
他终于远离了死亡和恐惧。
两天后,寇连环回到了官庄村,他又来到那座小煤矿挖煤。他向蔡香蝉说起了自己遭遇的险境,蔡香蝉说:“别人能这样干,我们为啥就不能这样干?”他向和自己一起挖煤的几个老乡说起这些事情,他们也说:“我们也能这样干。”
那时候,山西有关部门刚刚发布政策,矿难死亡一人,煤矿主赔偿命价20万。
于是,寇连环开始和这些一起在井下搏命的老乡,走上了邪恶之路,受害者变成了害人者。
寇连环是一个脑子够用的人,他结合自己的观察和推想,就明白了这条路怎么走。先要找到受害者,也就是猪,这个程序叫找猪;然后把猪带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暂时养起来,这个程序叫养猪;在养猪的同时,开始寻找适合下手的煤矿,这个程序叫选矿;选好易于下手的煤矿后,就带着猪去挖煤,这个程序叫下井;下井几天后,在井下杀死猪,制造矿难现场,这个程序叫杀猪;杀完猪后,立即以同乡的身份通知猪的家属,速到煤矿与矿主商量赔偿,这个程序叫要钱;要到钱后,这些人立即从煤矿撤退,找个地方坐地分赃,这个程序叫分钱。
从找猪到分钱,一共只有七道程序。七道程序看起来很烦琐,其实快的话,仅用一两周时间就能完成。二十万元顺利到手,他们再这样如法炮制,一年赚到的钱,绝对是一笔巨款。
这就是杀猪流程。这二十多年来,全国各地破获的所有井下杀猪案,都是遵循着这样的流程。而且,井下杀猪案现在还在上演,屡禁不绝。只是,他们的手段比以前更隐蔽,索要的命价比以前更高。
再说说那些摩托车。
寇连环这个犯罪团伙的根据地是在官庄村蔡香蝉家,这里也是养猪的地方。犯罪分子们找到易于下手的猪,就先养在蔡香蝉家,等找到了易于下手的煤矿,就将猪带到煤矿杀死。拿到钱后,又回到蔡香蝉家,蔡香蝉家藏着他们的摩托车,他们骑着摩托车去外地躲藏一些时日,听到风平浪静,再回到蔡香蝉家,继续作案,寻找下一只易于下手的猪。
那天早晨起床后,蔡香蝉看到摩托车丢失了,就大呼小叫,寇连环团伙担心有变,就逃跑了。至于逃往哪里,蔡香蝉不知道。
要了解他们作案的具体经过,就必须找到寇连环。如果寇连环看到风平浪静,他一定会回来找蔡香蝉,因为蔡香蝉是他的情妇。寇连环是一只偷吃的猫,蔡香蝉是一只咸鱼,猫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接近咸鱼的。或者说,蔡香蝉是鱼饵,寇连环是鱼,只要把鱼饵放出去,不愁鱼不吞吃。
我们把蔡香蝉放了回去。但是,她的所有行踪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我们放出鱼饵,就等着鱼来上钩。
第七章 专找黑煤窑下手
蔡香蝉回到家的第三天午夜,有人出现在了寂静的村道上,他像一只溜上大街的老鼠一样迟疑踌躇。那天晚上是残月,月亮像个秤钩一样挂在天空中,我们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那个黑影在村道上来往穿梭了三次,看到村庄一如往常一样宁静平和,就来到了蔡香蝉家门口,从地上捡起土疙瘩丢进院子里,听了听院子里没有反应,又捡起土疙瘩丟进去。
蔡香蝉的院门还没有打开,我们立即从黑暗中冲出来,将那个黑影控制了。
这个人又痩又小,本来长得就像老鼠,还留着两撇老鼠胡须,这就显得他更像老鼠了。我们把这个人带到了村支书家,村支书说,他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寇连环,寇连环和蔡香蝉长期以来明铺暗盖,给蔡香蝉家干这干那,村子里没有不认识他的。
蔡香蝉也被带来了,她也藏书网摇头说,这个人不是寇连环。寇连环又高又大,这个人又瘦又小。
但是,这个老鼠一样的人能够在暗夜分辨出蔡香蝉的家门,他一定认识蔡香蝉。经过审讯,他终于供出来,他是寇连环团伙的一名小喽啰,此次前来,就是打探蔡香蝉家是否有危险。
小喽啰没有手机,寇连环有手机。天亮后,我们让这名老鼠在乡镇上给寇连环打电话,报告说蔡香蝉家平安无事,让他们快点回来。
当天下午,没有任何防备的寇连环,兴冲冲地来到官庄村,没想到落入了我们编织已久的罗网中。
尽管抓住了这名井下杀猪团伙的首领,但是,案件还远远没有结束。
寇连环开始百般抵赖,不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尽管有蔡香蝉的口供,但是,只要寇连环不开口,仅有蔡香蝉的口供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这是一个犯罪团伙,团伙成员的情况只有寇连环才掌握。蔡香蝉连其余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个团伙成员之间互相称呼老大、老二,以此类推。至于那个小喽啰,他是才加入团伙没有多久的小毛贼,什么都不知道。
寇连环从走进刑警队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交代罪行,只要一问到杀猪的事情,他就缄默不语。
谭警官对寇连环进行了攻心战术,他和寇连环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盯着寇连环看了足足有五分钟,寇连环在那种凶狠的眼神下,心里发毛,不断地搓着手心里的汗水。
谭警官用纯正的陕西话说:“我们可以不问你,你的罪行我们全部掌握了,我们为什么要从陕西来到山西,就是为了抓住你。”
寇连环听到面前这个老警察说的是陕西老家的话,异常震惊,他低着头,可能在想这个老警察不远千里从陕西来到山西,也许真的就是为了抓住他。
谭警官说:“你们从陕西骗人家娃,把人家娃骗到了山西煤矿弄死了,然后向煤老板索要赔偿,你们一拿到钱,就赶紧骑着摩托溜,看到没有啥情况,又找人家娃,又弄死人家娃。这几年,你干这事不是一件两件。你这些罪行足够枪毙了。”
寇连环听着谭警官的话,身体颤抖,汗出如浆。
谭警官接着说:“你们找人家娃,一个是找憨子,一个是找十几岁的碎娃,把人家娃弄死了,你们还猫哭耗子假慈悲,装着是人家娃的亲人,和老板讨价还价。你那些伙计都交代了,说是你带头的,不管你说不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就按照他们交代的把你报上去。”
寇连环吓坏了,他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我都说,我都说。”
寇连环并不知道,他的成员还没有进入我们的视线。但是他也不知道,他的成员是不是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因为在抓住他之前,我们已经抓住了蔡香蝉和那只老鼠一样的小喽啰。
谭警官曾经说过,审讯罪犯,就是打心理战,看谁的神经更坚强。
井下杀猪的计划天衣无缝,外界人怎么能够知道,而面前这个老警察说的和他们做过的一模一样,寇连环就相信了谭警官的话,以为真的是同伴交代了。其实,那时候,这个杀人团伙的其他成员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寇连环供出了团伙里的其他成员,他们的姓名、电话、家庭地址,他全都说出来了。而且还交代了杀猪的经过,猪是哪里人,怎么认识的,等等。
犯罪分子都是这样,只要知道自己落水了,就一定要把其他人也拉下水,我不好过,你也不能好过。他们就像老鼠一样。如果抓住一只老鼠,把黄豆放进它的屁股里,然后用线缝上,再放走。这只老鼠回到洞中,因为屁股里的黄豆被浸泡发胀,老鼠痛苦不堪,就会变得疯狂,把洞里的其他老鼠也全部咬死。最后,这只老鼠因为大便不出来,也会死亡。
犯罪团伙都是依靠利益勾结在一起的,一旦有了牵扯到自己利益的冲突,这种关系马上就会破裂。
我们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团伙的其他成员。
审讯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把各个嫌犯的口供综合在一起,很快就总结出,这伙犯罪团伙一共进行了三次井下杀人活动。
和所有的井下杀人犯罪团伙一样,寇连环杀人团伙的作案手段极为凶残。
他们把第一个人骗进矿井中,在他正挖煤的时候,其余两个人从背后抡起洋镐,砸在这个人的天灵盖上,然后,他们把炸药绑在这个人的胸前引爆,将他的上身全部炸碎。这次井下杀猪,煤矿主支付了他们21万元。
时隔两个月后,这个团伙又将一个人骗进矿井中,用镐把打晕后,放在罐车轨道上,让高速行驶的罐车碾压,罐车将这个人的肋骨全部碾断,制造了一起罐车失控的安全事故。这次井下杀猪,煤矿主赔偿了25万元。
前两个人都是智障人,第三个人是一名中考落榜生,他们在网吧发现了他,就花言巧语,骗取了他的信任,带到煤矿挖煤。在挖煤的第三天,这伙穷凶极恶的罪犯,就将这名刚刚离开初中校门的少年炸死了。当时,他们让这名少年做炮,在少年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们故意连线引爆,当场将少年炸死。这次,煤矿主赔偿了26.5万元。
如果不是小偷偷了他们的摩托车,引出了一连串的惊天大案,他们肯定还会故技重演,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受害人进入他们的陷阱。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还有些案件是小偷提供了线索。有一伙小偷,钻进一幢别墅里,盜走了百万元巨款,一户人家怎么会存放这么多钱?我们顺藤摸瓜,摸出了一个巨贪,而这个巨贪,他的职务仅仅是一个县财政局的预算股股长,连最末等的副科级干部都算不上。最后核实的结果是,这个小小的预算股股长,居然贪污了上千万元。还有一次,盗贼盗走了一辆小轿车,小轿车里有一个小本子,小本子上记录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还有一些地名,我们经过侦查,发现这个小轿车的主人是一个卖淫团伙的头目,他不但操纵着卖淫,而且还转手倒卖妓女,给南方一些夜总会输送妓女货源。
寇连环团伙的三起案件,都发生在偏远闭塞的小煤窑里。这些小煤窑都属于无证经营,或者证件不全的黑煤窑。要进入这样的黑煤窑挖煤,煤矿主连你的身份证也不看,也不管你是逃犯还是越狱犯,不管你是智障还是正常人,不管你是少年还是老年,只要你来挖煤,他就要。来的人越多,给他创造的利润越多。
这些安全设施不过关、证件不齐全的黑煤窑就是大便,寇连环们就是苍蝇,苍蝇最喜欢的,就是大便。
井下杀人的凶犯们,选择的都是黑煤窑。
当我们来到这三家黑煤窑取证的时候,煤矿主像刚开始的寇连环一样,极力否认自己的煤矿里发生过事故。直到我们说出时间、死者姓名,煤矿主看到无法再装下去,才不得不承认有过这样的事情。
然而,和我猜想的一样,煤矿主对于死者,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被寇连环犯罪团伙杀害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陕西人,一个是山西人。但没有一个是我们当初接到报案的失踪人,也没有一个姓向的。更没有过一个憨子从他们手中逃脱过。
向千里、向大明,甚至向海,肯定都是被另外的犯罪团伙杀害。在这一片黄褐色的沟壑间,活动着的井下杀人犯罪团伙,绝不止这一支。
寇连环和蔡香蝉都说起过一个名叫赵振山的陕西人,那么,这个赵振山现在在哪里?把寇连环带到了山西河津黄河岸边一座小山村的那几个人,现在在哪里?
犯罪分子如果作案连连得手,他就不会放手。这些犯罪分子赚钱这么容易,他们怎么就会轻易收手呢?所以,我估计,赵振山的那个团伙,一定还在作案。
但是,赵振山这个姓名,一定是假姓名。向千里在小煤窑被杀死后,前来索要赔偿的是假向万里和假向百里。寇连环是在赵振山前来索要赔偿的时候与赵振山认识的,如果他真的叫赵振山,又怎么会在作案的过程中,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姓名呢?
目前,急需找到假赵振山和他的犯罪团伙。
寇连环犯罪团伙的行径已经够凶残的了,后来我们才发现,寇连环团伙与赵振山所参与的那个团伙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太小儿科了。
我们曾带着寇连环来到河津市,沿着黄河岸边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寻找,希望旧地重游,能够唤醒寇连环的记忆,找到赵振山犯罪团伙的老巢。可是,黄河岸边所有的村庄都大同小异,黑夜进村又黑夜逃出村庄的寇连环,无法辨别他当初在哪座村庄短暂生活过。
寇连环手中有赵振山的手机号码,但是时隔很久后,这个号码再也打不通了。这是一个移动手机号码,经过查询,号码当初办理的时候,没有使用身份证,也就是在街边卖水货手机的店子里随便办理了一个号码。
只要有赵振山曾经用过的手机号码,就能找到他曾经和哪些人频繁联络过,他频繁联络的人,一定就是他的犯罪同伙。按照这条线索,我们通过移动部门,找到了好几个手机号码,可是拨打过去后,全部停机了。同样,这些号码也都没有使用身份证等有效证件办理。
尽管抓获了寇连环犯罪团伙,但是我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截至现在,我们调查的那多起失踪案,还都没有眉目。
我们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在尘土飞扬的矿区和乡镇上转悠,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有猎物撞在我们的枪口上,这种守株待兔的概率不是说没有,但是微乎其微,这和用两万元买彩票,结果中了百万元大奖的概率差不多。顺便再说说买彩票这种事情,我是从来不买彩票的,你看看大街上彩票点里买彩票的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买彩票中奖这种事情靠谱不靠谱。彩票点里买彩票的基本上都是可怜的农民工,他们本来就没有钱,但是又抱着发一笔横财的目的,把有限的一点零钱投入到无限的彩票事业中,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奉献精神,这是雷锋精神。在彩票点里,你是基本上见不到衣着光鲜的人的,因为受过教育的有钱人知道这种事情很不靠谱。
这里方圆几百里,是全国煤炭储量最丰富的地方,隨便打口井,向下挖几十米,就有煤炭。在这里挖煤的有多少人?没有几十万人,也有几万人,要从这几万人中找到几个犯罪分子,又没有任何线索,简直难于上青天。
这里的煤炭资源,久负盛名。以前我看过冈村宁次所写的一本书,在冈村宁次没有来山西敌后战场之前,日本对中国煤炭掠夺的重点在山东,因为山东靠海,轮船可以直接从山东装上煤炭,运往日本本土。后来,冈村宁次来到山西,担任日军华北方面军总司令,看到山西煤炭丰富,煤质极好,而且易于开釆,那时候还有很多露天煤矿,冈村宁次就上书建议日本将煤炭掠夺重点从山东移往山西。日本政府同意了,于是,日军在山西广泛修路,把全国各地的劳工和战俘都运往山西挖煤,满载煤炭的车辆昼夜不息地开往海边,然后装船运往日本。煤炭太多了,当时用不完,日本就把煤炭倾倒在海边,以备以后使用。据有人说,日本偷抢山西的煤炭,一直使用了半个世纪,支撑了日本战后的经济复苏。
山西煤炭储量到底有多少,没有一个准确的预测数字,但这里绝对是全球煤炭储量最丰富的地区,从古到今挖了这么多年,煤炭依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上天非常眷顾山西人,给予了他们如此珍贵的礼物。而上天却又冷落了另外一部分人,比如我们西北,地下少有资源,而且荒芜贫瘠。在西北,陕西相对好些,再往西,甘肃、宁夏、青海的自然环境都不如陕西,宁夏的西海固,地上荒凉得连野草都不长,这是联合国评选的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之一。青海属于青藏高原的一部分,海拔很高,气候严酷,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即使在陕西,地形特点和经济发展也不是一致的。陕西按照地理环境从南向北分为三部分:陕南、关中、陕北。陕南就是秦岭山区,因为多山的自然环境,交通不便,一直都很贫穷,安康就在陕南山区;关中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八百里秦川,历史上的十四个王朝都是建都在关中平原上;陕北就是黄土高原,革命圣地延安就在陕北,延安再往北是榆林,是古代的边塞,汉王朝在这里和匈奴打了几百年。榆林再往北就是古典诗歌中所说的塞外了,即现在的内蒙古。
以前,陕西这三大块中,最富裕的是关中,次之是陕南,最后是陕北。人们说的“陕西八大怪”,其实说的都是关中。“陕西八大怪”中,其中有一句是“姑娘不对外”,因为关中富裕,姑娘都不愿意嫁到外地去。
陕北几百年几千年来一直很贫穷,你从著名作家路遥的书籍中能够看到,光秃秃的山上连一棵树都找不到,人们在倾斜的沟坡地上种庄稼,广种薄收,多少年来,人们一直在和自己的肚子做斗争,忍饥受饿,食不果腹。可是最近这几十年来,陕北发生了巨大变化,因为地下发现了煤炭和天然气,其中最北边的榆林地区最多,榆林的神木县,那是全国率先实行全民免费医疗的县。
因为陕北发现了丰富的地下矿藏,陕北一下子变得富裕了。现在,陕西最为贫穷的地区,变成了陕南。
陕南地处陡峭的秦岭山中,风景尽管很美丽,很多珍稀bbr>?99lib.动物生活在这里,比如朱鹮、羚牛、大熊猫等,但是特殊的地理环境阻碍了经济的发展,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直比较贫穷。
毛主席说过,穷则思变。毛主席说的是,贫穷了就要想办法改变这种面貌,当然是依靠勤劳奋斗来改变,可是,陕西安康地区的这伙犯罪分子,他们依靠的是歪门邪道。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和线索来判断,这些犯罪分子都是安康山区的农民。
在我们寻找这伙犯罪分子的时候,当地派出所的同行担心我们对环境不熟悉,就让那两个刚刚从警校毕业的小警察带着我们。
他们问我:“蔡香蝉撒泼耍赖,什么都不说,你怎么能够让她开口?”
我说:“对付嫌犯,要摸准他害怕什么,他最害怕什么,你就偏给他来什么,不愁他不开口。蔡香蝉在房间里敢脱衣服,你把她带到她生活的村子里去,她就不敢脱衣服了。她不敢去,你偏偏要带她去,她就会妥协。”
他们又转向谭警官问:“寇连环死硬死硬,硬得像一块石头,你怎么让他开口的?”
谭警官说:“寇连环都做过了什么案件,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这种犯罪团伙的作案特点,把这些特点给他说出来,他就以为我们把他的活动都掌握了。审问罪犯时,你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你对他们的活动不了解,你要装着对他们了如指掌,他心中没有底,就会什么都说。”
我说:“谭警官在这方面是行家。两年前,我们遇到了一起谋杀案,怀疑是一个妻子和她的情夫杀害了她的丈夫,丈夫是被尼龙绳子勒死的,这种绳子在建筑工地很常见。审问这两个嫌犯时,他们都不承认谋杀,如果他们没有承认,我们又没有直接证据,案件就要一直搁置,超过24小时就要放他们离开。谭警官查看了死尸脖子上的勒痕,然后就走进了单独审问那个情夫的房间,他说:‘那个女人已经招了,她说绳子是你提供的,和醋瓶装在一起,交给了她。杀人的时候,你用绳子套在人家的脖子上,绕了两圏,从后边勒死了人家。那个女人说都是你杀的,和她没得关系。’这个情夫一听急了,他说:‘她不抱着她老汉的腰,我勒得死吗?’老汉在这里是老公的意思,西北人把丈夫都称老汉。案子到这里就有了突破口。”
他们转向谭警官问:“这个女人也太怂了,这么快就招了吗?”
谭警官说:“哪能呢?我是诳他们呢。我查看了死者脖子上的印痕,脖子上的勒痕有两圈,而且绳子是建筑工地上的绳子,有一股酸味,所以我判断这根绳子是男人提供的,因为男人就在建筑工地干活;有酸味,是因为绳子和酸醋放在一起。绳子能够在脖子上绕两圈勒死对方,需要较大的手劲,女人没有这样的力气,所以我判断是男人用绳子勒死的。至于说从后面勒死,是因为我看了脖子上的勒痕,接口处在脖子后面。我是根据死者身上的特征推断的作案过程。我把这些经过讲给那个男子,托词说是女人招了,男人一想,女人都招了,我还硬扛着有什么用啊?而且,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这个男人身上,他为了洗脱自己,肯定就会说女人做了什么。然后,我再把女人在这个案件中所起的作用,讲给女人听,女人肯定也在想,男人都怂了,我还硬撑什么呀。就这样,我们各个击破,案件就破了。”
两个警察听得很入神,他们说:“这些精彩的案件,比老师在课堂上的分析好听多了。”
我说:“当刑警是一门学问,需要具备多方面的知识。你的知识储备达到一定的程度,对案件的推断就会有一定的把握。比如这些井下杀人案,在没有找到寇连环前,我们没有与案犯接触过一次,但是对于案犯的作案经过和作案特征等,我们已经了然于胸,为什么?这就是因为多观察,多分析,多动脑,多留神。”
中午时分,我们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饭馆,小饭馆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吃饭,那个男人叫了一碗面条,我们四个人也每人叫了一碗面条。面条需要一碗一碗地下,那个男人的面条先端上来,他从筷筒里抽出筷子,慢慢悠悠地吃起来。接着,我们的面条也端了上来。
我们吃完饭后,那个男人也吃完了,他先于我们走出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
我说:“前面走着的这个男人,是一名教师。”
谭警官微笑不语,两名警察疑惑地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说:“百分之百是教师,不相信的话,你们上去问吧。”
两名警察上前叫住了那名男子,热情地聊了几句后,又走回来。他们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是的,他是教师,可是你怎么知道?”
我说:“作为一名刑警,一定要多观察,多分析。刚才面条端上来的时候,他去拿筷子,我观察到他是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筷子,而无名指和小拇指蜷缩在手心,他捏着筷子就像捏着一根粉笔一样;他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比我们吃饭的速度慢多了;吃完饭后,他用餐巾纸朝着一个方向擦拭手指,好像在擦拭粉笔灰一样。而且,他走路的时候,背有点驼,是那种无力的驼背,和煤矿工人的驼背不一样。综合以上这些特点,我判断出他是一名老教师。”
我们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这条乡镇的街道很狭窄,仅能并排开过两辆汽车,不时有拉煤的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过,卷起漫天的尘土。街道坑坑洼洼,像搓板一样凹凸不平,估计都是被这些超重的拉煤卡车碾压所致。两名警察指着远处一个男人问:“你说说这个人的职业是什么?”
那个人在街边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向街边的商店里面指着,商店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和他说着什么。
我说:“这个人太好猜了,你们先猜猜。”
他们笑着说:“这个人我们认识,不用猜。”
我说:“这个人不是工商,就是税务。”
他们惊奇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我说:“从他的站姿上判断,从另外一个人的站姿上判断,从商店老板能够从里面跑出来和他说话判断。他一定是管理这个商店老板的人。谁管理商店老板?不是工商,就是税务。”
他们说:“是啊,他是收税员。”
我说:“学会观察是一名刑警的必修课,观察人,观察物,观察环境,观察三教九流的人,掌握三教九流的职业特点,掌握各种人物的性格特点,这对我们破案会有很大的帮助。我刚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遇到没有案子,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观察行人,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分析他们的职业和心理。有一次我仅凭观察,破获了一个盗窃团伙。”
他们说:“你怎么破获的?给我们讲讲。”
我说:“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少年,大热天的,却穿着长袖,长袖里还穿着背心,额头上满是汗珠。这个少年的打扮很奇怪,我就跟着他。来到了一个购物中心,我看到这个少年的眼睛看人很不正常。我们一般人看人的时候,眼睛会平视,也就是说,如果你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你的时候,头会扭过来。可是这个少年看你的时候,头不动,是用眼梢在看你,而且飞快地看一眼,隔会儿又飞快地看一眼。什么人才有这种眼神?是小偷。”
他们说:“是的,小偷都是这种眼神。”
我说:“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是一名惯偷,肯定偷窃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如果是惯偷,那他肯定不会一个人出来偷窃,肯定还会有同伙。他的同伙在哪里?我需要观察。只要抓住他的同伙,他肯定跑不掉;但是如果抓住他,他的同伙肯定跑掉了。在小偷团伙里,直接行窃的人,是最下层的人,而上层的人不会直接参与偷窃,他们只会坐享其成。
“要找到他的同伙也容易,一个是看眼神,一个是看行动。同伙的眼神肯定会时不时地落在那个小偷少年的身上,小偷少年往前走,同伙肯定会跟上去。而当小偷少年偷到钱包后,同伙马上就会进行转移。所以,当小偷少年盗窃时,同伙肯定会围上去,一个是阻挡别人的视线,一个是准备转移赃物。再说说那个少年为什么大热天要穿着长袖衣服,他是为了作案方便。发现目标后,他就把长袖衣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另一只手开始行窃。小偷的这些经验,都是几百年来一代传给一代的。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平常人看不到的江湖,它一直存在着,一直发展着,而且与时倶进,常换常新。”
“怎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同伙呢?我蹲在路边,装着系鞋带,看到小偷在向前走,身后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也有几个人在向前走,步频与少年小偷的步频一致。他们每隔几秒钟,就会望望少年行走的方向。那么,这几个人必定是同伙无疑。”
“于是,我一面继续盯梢,一面悄悄通知了同事。在下一个街口,这个团伙正在作案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拿下。”
我给两名刚刚走出校门的警察说这些,并不是炫耀自己,而只是想告诉他们,作为一名刑警,应该怎么做。
我说:“有时候,并不是说抓住了嫌犯,就算结束,而审问更是需要技巧的。在这方面,谭警官是个行家。过去把抓住嫌犯的第一步工作叫审问,现在叫问讯。”
两名警察转头问谭警官:“都需要哪些技巧?”
谭警官说:“你要掌握嫌犯的心理,分析他们的心理。嫌犯刚开始都是极力抵赖,什么都不承认,到了后来,有的嫌犯看到抵赖不过,就一点一点地透露;有的嫌犯心理防线垮了,就什么都说出来。嫌犯说的每句话都要仔细分析,说不定还能从里面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谭警官突然住口不说了,他调头就往回走去,我追上去,问他干什么,他说:“啊呀,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快点回去。”
前天,谭警官在审问寇连环犯罪团伙的一名小喽啰的时候,那名小喽啰说到了一个名叫郭福利的人,也只是一句话带过,而郭福利最后是什么结局,小喽啰们没有人知道。
今天,谭警官突然想到了郭福利这个人。郭福利是他们团伙的成员,还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准备杀害的猪?
第八章 顺藤摸瓜,摸出更大的杀人团伙
我们回到刑警队,告诉了当地警方这个案件的疑点。当地警方立即再次提审那名小喽啰。
小喽啰供述,他只见到过郭福利一次。有一次,在一起吃饭,寇连环给他介绍说,这位小兄弟名叫郭福利,是咱的老乡。但是,郭福利此后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在小喽啰的描述中,郭福利身材瘦小,说话也是陕西安康口音,神情腼腆,举止拘谨,像个初中学生。这样的特征,很符合他们口中那些少年猪的特征。郭福利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寇连环杀害了?
需要立即提审寇连环。
寇连环是一名溺水者,他恨不得把岸上所有的人拉下水,有更多岸上的人落下水来,他的心中会更加平衡。所以,当谭警官一提到郭福利,他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郭福利是寇连环犯罪团伙找到的第四名猪,猪是他们对准备在井下杀害的人的称呼。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脑子不正常的笨蛋才会跟着他们去下井,走入他们的圈套,而像寇连环这样聪明的人,即使被推到了陷阱边沿,也会趁机逃脱。
郭福利是他们在网吧里找到的一名猪,他当时离开家,在网>吧里玩了五天五夜,身上没钱了,就在网吧里偷盗。网吧里有一大批这样的人,以网吧为家,吃住都在网吧,饿了,就买包方便面;困了,就倒在网吧沾满了各种细菌的沙发上。在我们小时候,那些不良少年是以录像厅为家,现在的不良少年是以网吧为家。
有一次,郭福利在网吧里偷盗一个人的钱包,那个人在椅子上睡着了。能够歪倒在椅子上睡着的人,一定是在网吧里玩了很久,困得不能再困了,他们一般睡下去,就会像死猪一样。所以,郭福利偷盗他们的时候,手到擒来,例不虚发。可是这次,他倒霉了。
那个人睡着了不久,郭福利就悄悄走过去,丰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凑巧的是,此时,前面那排中有一个人把玻璃杯碰倒在了水泥地面上,玻璃破碎的清脆响声惊醒了这个人,他睁开眼睛,就突然看到郭福利伸进他衣服里的手。
那个人可能练过拳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郭福利当成了沙袋,左一拳,右一拳,直拳,摆拳,勾拳,他各种花样翻新的拳法结结实实地打在郭福利的头上,郭福利捂着满脸的姹紫嫣红,蹲在地上大哭。
那个人打累后,不再理会郭福利。郭福利不敢再待在网吧里,他捂着满头的灿烂缤纷,溜出了网吧。
走出网吧后,郭福利像只流浪的丧家之犬一样,凄凄惨惨地走在午夜县城的街道上。他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他进入了寇连环团伙一个小喽啰的视线。他们在团伙中把这名小喽啰称为老七,老七是专门为寇连环提供猪的人。午夜时分,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让老七评然心动。在老七他们的眼中,这个少年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
老七带着郭福利,敲开了诊所的房门,给郭福利止血包扎。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郭福利问起老七的职业,老七说他在山西入股了一个煤矿。郭福利不知道什么叫入股,老七说,入股就是和人合伙开煤矿,每年只管分钱就行了。郭福利对老七非常崇拜,对老七子虚乌有的煤矿,也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不久,老七给郭福利说,如果没事了,就跟着他去山西煤矿玩玩,郭福利爽快地答应了。
老七把郭福利送给了老大寇连环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此后,他就只等郭福利死亡后,他去分钱。
老七把头脑简单的郭福利送给了老大寇连环,寇连环这里却出现了问题。那段时间山西中部这座城市的小煤窑赶上了大整顿,寇连环急切中找不到能够下手的黑煤窑,而猪又在自己手中养着,每天都要花钱,更重要的是,猪待的时间长了,就会有所怀疑,到时候根本就带不到井下去;猪不下井,就无法杀猪;无法杀猪,就不能向煤老板要钱。只要引起猪的警觉,所有的计划就全都泡汤。
没有办法,寇连环就把郭福利转手卖了。卖给了谁?卖给了在河北武安做同样生意的一个杀人团伙。
河北武安,那里也是煤矿扎堆。井下杀猪集团也在那一带活动。
寇连环以两千元卖掉了郭福利,至于郭福利以后的情况,是不是被在井下杀害,寇连环丝毫也不关心。
给寇连环牵线,让寇连环做成这笔生意的是老五,老五是山西本地人。
我们再次提审老五。
老五在山西煤矿混迹多年,三教九流交往甚多,他在寇连环犯罪团伙中充当的是狗头军师的角色。在团伙三次井下杀人中,老五负责望风,监视是否有人走近。团伙三次井下杀人中,釆用什么方式,也是老五因地制宜想出的主意。
这些事情老五都没有承认,但是他不承认并不等于就不是他做的。我们告诉他别人的供述,别人在供述中是怎么提到他的,老五一下子瘫软了。
我们说起了郭福利。老五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为了不让别人好过、拉个垫背的,他供出了另一个犯罪团伙。这个犯罪团伙的首领叫做赵振江,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在山西临汾和河北武安两地作案,山西风声紧急,他们就溜到河北;河北风声紧急,他们又回到山西。
老五以前在赵振江团伙充当帮凶,他担任找猪的角色。赵振江团伙后来在河北武安作案,很少再来到山西临汾,老五便在寇连环团伙中担任望风和谋划的角色。老五的家在山西临汾。
老五怎么能够找到寇连环团伙?其实很简单,他们在小煤窑里倏来倏去,每次都会留下命案,熟悉他们作案特征的老五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赵振江团伙的作案规模,比寇连环团伙要大得多,寇连环团伙还不到十个人,而赵振江团伙多达二十多人。寇连环团伙作案三起,而赵振江团伙作案,仅仅老五知道的,就有九起。
我和谭警官都很震惊,寇连环团伙已经骇人听闻了,而赵振江团伙更令人恐怖。
赵振江是这个犯罪团伙的首领,不是前面写到的赵振山。赵振山和赵振江尽管有关系,但是他们不是一个人。
原来,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老五没有赵振江团伙的联系方式,但是老五知道他们在山西临汾的活动据点在哪里。他就是在这里把郭福利交给了赵振江团伙。
这个据点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整个山村里只有几户人家,而且和中国所有的山村一样,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年轻人都去了城市里打工。
这个村子的村口有一棵古老的槐树,历经几百年风雨沧桑的槐树,已经中空,它粗壮的枝干和稀疏的树叶极不协调。在北方,很多老村子的村口都能看到这样一棵槐树,不知道槐树当年是谁栽种的,也不知道槐树的树龄。
这个村子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六间房。
槐树下有一户人家,这就是六旦的家,六旦在赵振江团伙里也是充当找猪的角色。
要找到赵振江团伙,只要找到六旦就行了。只要抓住老鼠尾巴,就能从洞中拖出老鼠。
还是依靠村委会。六间房是一个小自然村,这个自然村属于张家洼村民委员会管辖。如果我们贸然走进六间房村,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打草惊蛇,在这片巴掌大的村子里,有人打个喷嚏都会引起全村震动。
张家洼村委会下辖五个自然村,以六间房最为偏远,坐落在山顶上,从其他四个自然村要到六间房村,需要沿着山路行走十几里。所以,没有事情的时候,其他四个村庄的人,是不会去往六间房村的。
张家洼的村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多年在外地打工,见过世面,他一听我们介绍完案情,就决定自己亲自到六间房村走一趟。他说:“如果让别人给你们带路,恐怕会走漏风声。”
十几里蜿蜒曲折的山路,我们走了小半天,来到六间房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我们果然看到了那棵古老的大槐树,看到了大槐树下的人家,这说明老五没有说谎。
我们没有进村,埋伏在村外的山冈上,从这里俯瞰六房间村,村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但是六旦不在家。村长只在六旦家见到了六旦的媳妇,问六旦在哪里,媳妇不知道;问怎么联系六旦,媳妇还说不知道。村长说:“把你男人赶紧叫回来,村子里要分河边的地了。”
距离六间房村一里多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小河边土壤肥沃,水分充足,插根木棍子都能结出谷穗来。土地承包责任制刚刚开始的时候,这块地按照当年的人口分给了各家各户。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人考上大学离开了,有女子出嫁了,有人家里添了孩子,每家每户的人口早就不是当年的人口数量了,可是责任田还没有改变。比如六旦家,当年家里只有四口人,六旦和他的哥哥还有六旦的父母,在河边分得了四亩地。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六旦和他的哥哥分别都娶妻生子,这个家庭变成了十口人,每个家庭都有两个孩子,可是他们在河边还是只有四亩地。
六旦为此事多次找过村长,但是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村长也没有办法。再说,即使现在重新划分了河边的责任田,过了几年后人口又发生了变化,是不是又要重新划分田地?
家里人口多,土地少,一直是六旦的一块心病,如果以重新划分土地为借口,六旦肯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果然,第二天下午,六旦就兴冲冲地赶回来了,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警察。六旦一看到我们和穿着制服的警察,马上就吓软了,坐在地上,面如土灰,半天起不来。
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情罪孽深重。
六旦很配合,我们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六旦以前是在山西煤矿挖煤,和团伙中的老大赵振江在同一个班里,一同下矿,一同升井。同班的六个人中,只有六旦一个是山西人,另外五个是陕西人。
十年前的一天,他们下井的时候,同班的一名陕西人被塌下来的煤块砸死,其余人都慌了手脚,赵振江让大家都听从他安排,他谎称是这名死者的妻哥,另外的人中,有一个是死者的叔叔,六旦是死者的姨表兄弟,其余的人和死者是同村。依靠这种关系,他们向煤矿主索要了两万元。
因为担心这种虚假的关系会被煤矿主发觉,他们要到钱后,就逃走了。
第一次得手后,他们就故技重演,团伙成员不断壮大,而且分工明确,找猪的专门找猪,下井的专门下井,要钱的专门要钱。而且,为了钱,团伙成员中有人把自己的表弟骗到井下杀死了;还有人把自己的亲叔叔也骗到井下杀死了。
这绝对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犯罪团伙。
仅仅是为了钱,他们居然能够凶残到如此地步。
抓住了六旦,就不愁找不到团伙里其余的人。顺藤摸瓜,就能够摸到这个犯罪团伙。六旦的媳妇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干什么,而且,这伙犯罪分子在山西煤矿杀人的时候,每次找到的猪,都会先在六旦家养一段时间。六旦家所在的六间房村异常偏远,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等到团伙中踩点的人找好了能够下手的煤矿,猪才会和团伙中下井的人一起去煤矿。几天后,他们在井下杀猪后,团伙中要钱的人要到赔偿,又会来到六间房村的六旦家一起分钱。分完钱后,他们四散分开,找猪的人又开始寻找目标,他们新一轮的工作又开始了。
现在,这些犯罪分子都在河北武安,而且就在三天前,和六旦同样在做找猪工作的一个同伙,介绍了一个猪,这个猪正被他们带到了煤矿里,至于是哪家煤矿,六旦不知道。六旦的工作只是找猪,杀猪和要钱的事情,与他无关。
形势十万火急,需要立即阻止这帮犯罪分子杀人。
谁能够知道目前他们准备在哪家小煤窑杀猪?只有六个人,五个人是已经在那家小煤窑里准备杀人的同伙,另外一个人就是头领赵振江。
六旦能够取得联系的,只有赵振江,另外五个人,他也许见过,但是他不知道这次是派遣谁下井杀人。跟着猪一起下井的同伙,并不固定。
赵振江有一个手机号码,六旦拨打了赵振江的手机,赵振江在河北武安城区。六旦说他找到了一头猪,想给赵振江送过来,赵振江安排六旦在武安城区的一家小茶馆见面。
我们一起来到了河北武安,六旦在里面的茶馆里喝茶,等着赵振江,我们在外面的桌子旁喝茶,也等着赵振江。
赵振江一来到,六旦就站起来,我们就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赵振江。赵振江感觉到情况不妙,想逃走,但是被我们堵住了路口。
就这样,我们抓住了赵振江。
在我们的想象中,赵振江一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像李逵那样的,见谁都杀,冷酷无情。没想到抓住了赵振江后,才发现他又干又瘦,浑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而且腿脚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这样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你纵然有小说家的想象力,也想不到他居然是系列杀人团伙的首领。
突审赵振江后得知,这伙犯罪分子当天晚上就要在矿井下下手杀人了。
我们顾不得细审赵振江,将赵振江带上警车,风驰电掣地开往他们准备作案的小煤矿,为了能够震慑罪犯,一路上警笛长鸣,声音传出了很远。
来到那家小煤矿,已经是黄昏,我们带着赵振江直扑矿井口。就在矿井口,我们看到几个头戴柳条帽的矿工正准备下井,立即伸手拦住,一问,赵振江回答说,这几个人就是他们的同伙,而其中一个年龄有四十多岁的人,还在懵懂地看着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猪。
好险啊,如果晚到一分钟,犯罪分子作案就成功了,又一个无辜的生命就会葬送在这伙凶徒的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七个犯罪分子:赵振江、六旦、五名准备下井而被我们拦住的团伙分子,我们一个一个审问,他们交代了谁是找猪的,谁是养猪的,谁是选矿的,谁是假扮家属要钱的。
然后,陕西、山西、河北三地警方展开了大搜捕,我们参加的是河北武安这一条线上的追捕。所要追捕的是团伙里踩点的人,也就是这个杀人流程中的选矿者。在这个已经经营了十年的杀人团伙中,选矿的都是当地人,这是因为当地人对环境比较熟悉,知道哪些煤矿管理有漏洞,哪些煤矿便于下手,哪些煤矿属于黑矿,哪些煤矿的老板明知道被骗也只能吃哑巴亏。
寇连环那个团伙里的成员,是按照老大、老二排列的,一直到老八;而赵振江这个团伙的成员,是按照一旦、二旦排列的,一直到二十六旦。旦,在秦岭山区有些地区是对男人的称呼,也有些地区是对男孩的称呼。赵振江这个团伙,就是差点把寇连环当成了猪,在井下杀死的那个团伙。而诱骗寇连环进入陷阱的赵振山,是头领赵振江的堂弟,头领赵振江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赵振海,也在这个团伙中。而且,这个团伙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来自陕西安康,都有着家族血缘关系,以家族血缘关系组成的犯罪团伙,外界人很少知道他们的秘密和罪恶。
我们要追捕的这个河北武安人,团伙里的人叫他二十旦。
二十旦的家就在煤矿附近,而煤矿则在一座山下,二十旦的村庄在山顶上。那天,二十旦本来在家,可是,他看到山下的煤矿来了几辆警车,立即像兔子一样钻进了山林里。要在密密丛丛、方圆十几公里的山林里找到一个人,确实很困难。
警察当时去抓捕二十旦的时候,就担心二十旦会逃跑,所以还带着警犬。二十旦还没有结婚,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警察索要了二十旦的衣物,让警犬嗅一嗅,然后追赶。
可是,警犬在嗅二十旦的衣物时,表现得焦躁不安,警察是强行按着它的头,它才嗅了几下,然后嘶声吠叫,看起来好像很恐惧。我们闻了闻二十旦的衣物,也没有闻到特别的气味啊,警犬为什么会这样?
听介绍说,这头警犬警龄五年,追捕逃犯上百次从未失手,可谓身经百战,战功卓著。可是,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然后,我们跑出了二十旦家。
警犬在前,我们在后,现在,要在这片山林里找到二十旦,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我们只要跟着警犬走就行。警犬是一只高大威猛的德国牧羊犬。警察为什么要选择德国牧羊犬作为警犬,就是因为德国牧羊犬不但凶猛、忠诚,而且它的嗅觉也是最灵敏的。
说到德国牧羊犬,就不能不说到藏獒,中国人都听说藏獒是最厉害的,它敢于和老虎争斗。其实,这是炒作出来的,藏獒也是犬种中的佼佼者,但是绝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神奇。这就像冬虫夏草一样,现在冬虫夏草的价格比黄金还要贵,其实也是炒作的结果。冬虫夏草有滋补作用,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它的功效和蘑菇差不多,完全不像外界宣传的那么神乎其神。我们中国人中的骗子太多了,而傻子同样很多,骗子说什么,傻子就信什么。这些年炒作的东西太多了,什么红茶菌、君子兰、普洱茶......骗子赚得盆满钵满,看着傻子哭天喊地,他们在背后偷着笑哩。
骗子实在太多了,傻子明显不够用。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骗子?我觉得关键是监管部门的不作为。老鼠泛滥成灾,是猫在打瞌睡,是猫不作为,再不会有其他的原因。有的猫不但不作为,还和老鼠串通一气,收取了老鼠的贿赂,对老鼠的所作所为就睁只眼闭只眼。
我们跟着警犬向前追击。
一时间,这片方圆十几里的山林里,犬吠声、鸟叫声、兔子的奔逃声、人的脚步声,响成一片,估计用不了多久,警犬就会找到二十旦。
追出了五六里,追到了一条小河边,警犬沿着河岸奔跑,摇头摆尾,不知道该怎么走。二十旦一定听到了后面的追击声,也听到了犬吠声,所以他涉过河流,企图摆脱警犬的追击。
我们牵着警犬涉过小河后,警犬还在原地打转,不知道该追向哪边。当时,有微微的凉风从河流的下游吹过来。既然警犬不知道怎么追击,就说明它没有嗅到二十旦的气味。而风从河流下游吹向河流上游,那么就说明二十旦是顺风逃跑,跑向了河流的上游,这样警犬才闻不到他的气味。
二十旦先是涉过河流,后是顺风而逃,说明二十旦有着丰富的逃避追击的能力。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我们沿着小河溯流追击,警犬显得犹豫迟疑,而且,越向上追击,警犬显得越惊慌。是我们追错了方向吗?不是的,如果追错了方向,警犬会调头就走,不会这样犹疑慌乱。那么,我们追对了方向,警犬为什么还这样惶恐不安?
我问谭警官这是为什么,谭警官说,他也不知道。牵着警犬的警察也大惑不解,他说警犬每次追击都是奋勇争先,从来没有这样畏惧退缩过。
追出了两三里后,警犬再也不肯向前了,警察推着它,拉着它,它都拖着屁股,前爪抓地,不愿向前挪动一步。它的眼睛里全是惊恐,警察的手掌贴在它的后背上,它全身瑟瑟发抖,已经汗湿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前面的树丛里藏着一头猛虎?
我们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一名警察喊:“下来,下来。”原来,二十旦就藏在我们前面三十多米远的山崖上。再向前走,就是悬崖峭壁,除非不要命了,才会跳下去。
二十旦在山崖上缩成一团,无论我们怎么喊话,他就是不下来。二十旦的手中还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这种情况下就需要用到警犬,让警犬把他拖下来。可是,警犬在我们的脚边也是缩成一团,它看起来比二十旦还要恐惧。
我观察四周,没有再看到可疑的迹象。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一头身经百战的警犬吓成了这样?
二十旦不下来,警察就只好上去,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二十旦的反抗意志彻底被摧毁了,他放下刀子,束手就擒。警察把二十旦绑好了,吊了下来。
二十旦就这样被我们抓获了。
当时有两个事情我不明白,一个是二十旦的家就在山林边,应该对这一片山林非常熟悉,他为什么还要自入绝境,跑上没有退路的悬崖峭壁?另一个是,身经百战的警犬,为什么当天被吓成那样?
后来我们审讯时才知道,二十旦的职业是屠夫,一生宰杀各种牲畜无数,杀过的狗也有上百头,了解狗的习性。所以,他逃跑的时候,就跳入河水,沿着河流上行几十米,然后才爬上河岸。这样,嗅觉再灵敏的警犬,也嗅不到他的气味。
爬上河岸后,二十旦观察风向,如果逆风奔跑,他的气味会被风送到警犬的鼻子里,警察很快就能够追上他,所以他选择了顺风奔跑。尽管顺风奔跑的方向会把他带到悬崖峭壁,但是他自负地相信,警犬追过河流后,就会迷失追踪的方向,他在悬崖上躲避到天黑,就能够逃到外地去。
二十旦只算了狗,却没有算人。涉过河流后,警犬不辨方向,但是人却能辨别方向,警察通过分析警犬的反应,就知道了他逃往哪里。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二十旦以前是屠夫,身上就有一股血腥气,一股令动物恐惧的杀气,所以,警犬在追击他的时候,距离越近越恐惧。等到距离二十旦仅有三十米的时候,警犬看着二十旦手中的刀子,就说什么也不敢再走近半步。
警犬不怕人,但是警犬怕屠夫,再厉害的狗,见到屠夫都会恐惧万分。
我藏书网们分局里以前有一个老刑警叫老唐,现在退休了。老唐曾经破过这样一个案件,我是后来听说的。有一次,一个女人被杀了,死在山沟里,脸上被刀划了几十下,无法辨别容貌。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死者是谁,没人知道;死者是什么身份,也没人知道。然而,只要凶手来到现场,现场就会留下凶手的气味,所以,警察牵来了警犬,让警犬嗅到凶手的气味,然后循味追赶,就会找到凶手。可是,这只警犬说什么也不敢走近死者,无论怎么驱赶,也不敢走近一步。怪了!警犬怕什么呢?难道怕死尸?换了一只警犬,让它嗅,居然还是这样。一连换了四只警犬,四只警犬都在距离死者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狂吠不已,惊恐不安,诚惶诚恐,人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老唐也在现场,他看到警犬的表现,就说:“我明白了,赶快把方圆十里每座村庄的屠夫都找出来,凶手是一个屠夫。”结果,案件侦破后,凶手果然是一个屠夫。屠夫有一个情妇,就是这个死者,情妇让屠夫离婚娶她,可是屠夫没法离婚,就杀死了情妇。
案破后,有人就问老唐:“你咋知道以手就是屠夫?”老唐说,他小时候见到过一个屠夫从村庄走过,全村的狗都惊恐不安,噤若寒蝉,夹着尾巴跑回家。而要是别人走过村庄,全村的狗都会争先恐后地吠叫追撵。狗能够嗅到屠夫身上那种杀气。有人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方圆十里呢?”老唐说:“这道山沟极为隐秘,即使站在沟畔上,也看不到通往山沟的道路,不是熟悉环境的人,是不会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估计凶手就在方圆十里之内。”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刑警,真是不容易啊,各方面的知识都要具备,就连劁猪骟牛杀狗的知识也要拥有。
第九章 这是惨绝人寰的案件
我们突击审讯抓到的十几名案犯,初步就掌握了九桩井下杀人案。但是他们杀的是谁,被杀人的真实姓名、籍贯、年龄等信息,团伙其他成员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某年某月,在某某地方杀了一个猪。他们对被杀的对象只是以猪来称呼,并不关心他的姓名是什么。甚至在哪座煤矿杀了哪个猪,他们也忘记了。
这个犯罪团伙其余的人,还在追捕中。
审讯赵振江的时候,赵振江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是死罪,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什么都不要问我了。”
此后,赵振江就像条死狗一样,耷拉着头,一言不发,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赵振山和赵振海都供出来,他们家在安康一个叫作一道关的自然村,他们的哥哥赵振江也出生在这个村庄。一道关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去三道关村的时候,所经过的山顶上的那个村庄。
因为赵振江是一道关村的人,所以三道关村的那些案件,赵振江肯定脱不了关系。可是,从别的团伙分子所交代的案件中,没有提到向千里和向大明,还有那个送向大明去向煤矿主索赔的向海。
然而,这些案件,作为团伙头领的赵振江不可能不知道。一道关村距离三道关村只有那么远,三道关村发生什么事情,一道关村的赵振江一定知道。
谭警官就准备从三道关村这两桩案件入手,突审赵振江,打开突破口。他们口中的每个猪,叫什么名字,团伙其他成员不知道,但是作为首领的赵振江应该能够知道。
在审讯室里,谭警官面对赵振江:“抬起头来。”
赵振江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谭警官盯着赵振江的眼睛:“我说几个人名,你看看是否记得。”
赵振江的眼睛里依然是死鱼一样的空洞。
谭警官紧紧地盯着赵振江,一字一句地说:“有一个人,已经死了五年,死于山洪暴发,你们办了这个人的身份证,让一个憨子冒充这个人,来到山西煤矿挖煤,三天后,在井下杀死了他,然后向煤老板要了25万元,这个人的名字叫作向、千、里。”
谭警官观察到,当他说到向千里的时候,赵振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慌。
谭警官又说:“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还有一个人,他的弟弟被你们杀害,你们又派人去通知他的哥哥,又在井下杀死了这个人的哥哥,杀死了兄弟俩后,你们连去通知的人也不放过,又杀死了他。你们在这个连环杀人案中杀死了三个人,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向小明、向大明、向海。”
赵振江眨巴着眼睛,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同时,一只手下意识地捂向棉衣的下摆。
谭警官像只老鹰一样扑向赵振江,将他的棉衣剥下来;赵振江像只老鼠一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谭警官撕开赵振江的棉衣下摆,从丝绵里面找到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每面都是三道凹槽,显然是一把防盗门的钥匙。
谭警官声色倶厉:“说!哪里的钥匙?”
赵振江嘴唇哆嗦着:“我家的。”
谭警官依然声如雷霆:“你家在哪里?说!”
赵振江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他说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是在武安城区的一座小区里。
其实,谭警官提审赵振江的时候,并不敢肯定三道关村的案件就一定与赵振江有关,但是,他从赵振江脸上的恐慌,看到了这些恶性案件,仍然是赵振江所为。
威吓和引诱,是谭警官审问嫌犯时最惯用的手段。
安康农民赵振江,经过十年作恶,井下杀人,在河北武安城区买了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屋,房子装修非常豪华。我们刚刚进入房间,赵振江就说:“我肯定难逃一死,我只有一个请求,把我这套房子留给我妈妈。我买这套房子,没有人知道,连我妈妈都不知道。”
赵振江之所以那么快就交代了他有一套房子,可能也与想让我们传话给他妈妈有关系。
赵振江买这套房子的钱哪里来的?是井下杀人后,再向煤矿主索要的,这套房子属于不义之财,它的每一块砖、每一块地板、每一枚铁钉,上面都沾着无辜矿工的血。这套房子只能拿来拍卖,拍卖所得的钱,用来资助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的家庭。
我们在这套房子里,搜查到了一个记账本,上面详细写着每次杀人的经过,所得的金额,金额的分配。我们统计了一下,这个丧尽天良的团伙,在十年内,竟然犯下了十九桩故意杀人罪。
赵振江看起来软弱无力,又身有残疾,以前也是一名老实本分的矿工,而他在到山西煤矿打工之前,是一名勤劳善良的农民,是什么把一个普通的农民,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赵振江说,是煤矿主。
二十年前,赵振江和大哥赵振宇从陕西安康来到山西临汾挖煤。赵振江生活的一道关村和距离他们家不远的三道关村一样,风景秀美,土地贫瘠,生活安定,生存艰辛;他们的家乡和临汾不一样,临汾环境恶劣,飞沙走煤,但是这里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赵振江和大哥在家乡无法生存,就来到山西临汾讨生活。
有一年,赵振江和大哥赵振宇在同一个班下井挖煤,突然发生了冒顶事故,大哥赵振宇被砸死,赵振江的腿脚也受了伤。
煤矿主把赵振江送到了附近的乡镇医院,这家少有人问津的乡镇医院,连必备的医疗设施也没有,环境更是恶劣。寒冷的冬天,赵振江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房里,手脚冻得冰凉。煤矿主在入院的第一天派人送来两千元后,再没有派人来过,也没有送钱来。腿脚受伤的赵振江被煤矿主彻底抛弃了。
赵振江在乡镇医院里躺了十五天,直到没有钱交医疗费,被医院赶出来,他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在山西漫天的风雪中,走在鞭炮声四起的新年里。那年春节,他是在一个村庄的破庙里度过的,饿了,就去村子里讨点饭菜,当时是过年时节,只要他走进谁家,谁家就会给他点热饭菜。
春节过后,赵振江兄弟俩发生事故的那家煤矿开业了,赵振江来到煤矿讨说法,煤矿主不但一分钱不给,而且还派人将他毒打一顿,扬言说,他再敢踏进煤矿一步,就让他永远消失。
黑煤窑老板,很多都有黑社会背景。赵振江兄弟挖煤的这家黑煤窑,就是当地一名黑社会成员开的。
赵振江无奈,来到当地的司法所,满怀悲愤地诉说了自己在黑煤窑的遭遇,可是司法员却拒绝受理,原因是赵振江打黑工,没有与煤矿签订劳动合同。
在陌生的环境里,拄着拐杖,瘸着腿脚的赵振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但是他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他也没法回家,当年是兄弟两个人怀揣发财梦想来到这里,现在一死一残。他没有勇气回家,回家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赵振江在山西临汾讨饭半年后,又继续回到黑煤窑挖煤。每天,他拖着残疾的腿脚,和矿工们一起,分别坐在柳条筐里,被放进矿井里,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挖掘十个小时以上后,身体就软得像一摊稀泥,又被柳条筐吊上地面。在黑煤窑里,他们就是奴隶,煤矿主就是奴隶主。煤矿主开着几百万元的悍马,住着几百万的豪宅,对包养的情妇一掷千金,而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井下挖煤,倘若意外死亡,没有一分钱赔偿;如果煤矿主良心发现,也只会给几千元的赔偿。
那些年里,矿难死亡的赔偿标准还没有公布,一切赔偿全靠煤矿主的良心。而要和这些心肠和煤炭一样黑的煤老板谈良心,就像和戏子谈忠义,就像和妓女谈感情一样滑稽和不靠谱。古人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赵振江的心中,充满了对煤老板的刻骨仇恨。
仇恨,让赵振江挺而走险。
十年前的一天,赵振江和山西临汾人二十旦在同一个煤矿同一个班里下井挖煤,有一个同伙意外死亡了,赵振江不想就这样便宜了煤矿主,于是建议让同一个班幸存的人,冒充死者的亲戚,向煤矿主素要赔偿。煤矿主当时给了他们两万元钱。两万元钱对于煤老板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还不够给情人买一部那时候的新款手机,但是,两万元钱对于这些常年在井下挖煤的矿工来说,无异于一大笔横财。煤矿主不关心在井下死的人是谁,他只关心他的煤矿能不能每天正常出煤。
这次意外的成功让赵振江看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此后,赵振江带着当初死里逃生的同一个班里的四个人,开始了井下杀猪的生意,他们也开始走上了一条罪恶的不归路。
刚开始的时候,赵振江他们只是寻找那些智障人带到矿井下面,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智障人是社会的累赘,他们死了比他们活着更好,既为亲人减轻了负担,也为社会减轻了负担,还给自己带来了财富。后来,随着对猪的需求量增加,寻找智障人越来越困难,他们就开始在网吧里或者在旷野中寻找那些逃学的少年,他们认为这些不学无术的少年,如果走向社会,会危害社会,不如现在先把他们消灭了。
他们的杀人流程一共分为七个步骤:找猪、养猪、选矿、下井、杀猪、要钱、分钱。每一个井下杀猪团伙都是遵循着这样的七个步骤。这个杀人流程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也许是赵振江,也许不是,因为远在赵振江开始井下杀猪的前十年,黑煤窑里已经有了杀人索赔的记载。
找猪,就是寻找那些能够让他们顺利下手的人。智障人、少年、头脑不灵活的老实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找到猪后,就要养猪。
赵振江团伙当初养猪是在河津市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山村里,那个山村里有一个孤寡老头,孤寡老头的家就是他们用来养猪的地方,他们称为养猪场。另一个井下杀猪团伙的首领寇连环当初就被养在孤寡老头的家中,差点被带到井下杀死了。有一年,孤寡老头意外死亡,他们又重新找到一个养猪场,这个养猪场是在平遥的一个小山村里,同样偏僻闭塞,交通不便,少有人来。养猪的时间不确定,有的猪只养到三天,就找到了可以下手的黑煤窑;有的猪一直养到三个月,才找到可以敲诈一笔的煤矿主。
选矿很有学问。国有煤矿绝对不能去,因为国有煤矿会签合同,会查看身份证,他们不愿意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不能涉足国有煤矿;私营煤矿中那些管理严格、设施齐备的煤矿也不能去,因为这样的煤矿找不到杀猪的借口,即使贸然杀猪,也会引起煤矿主的怀疑。什么煤矿可以去?就是那些设备简陋、管理松懈的黑煤窑。进入这样的煤矿,不需要签合同,不需要查看身份证,也不需要体检,中午进入这家黑煤窑,下午就能进入井下,连安全培训的时间也没有,这样,他们就有了作案的条件。
下井的人员,是按照班来组织,一个班在一起下井,一个班在同一条巷道里作业。团伙进入煤矿的,一定是五个人,还有一个猪,这样六个人刚好凑成一个班。为了能够在一起下井,他们往往是同时来黑煤窑找工作;或者是先有一个人进入黑煤窑,过两天后再介绍其余的人进去。
因为他们同时进来,又彼此认识,向煤矿主提出编在一个班,可以互相照应,煤矿主一般都会答应。即使煤老板暂时没有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班,过几天换班的时候,六个人还是能够凑在一起。六个人在一个班里下井,在井下杀猪时,就保证了隐秘性。
第五个步骤是杀猪。六个人中,一个是猪,五个是凶手。凶手也分三种:主手、副手、望风。主手是第一个动手杀猪的人,以后分钱的时候,会多分一些,多分钱的原因,是为了鼓励凶手多做主手;副手是为主手帮忙的人;为了免得惊动别人,还要有望风的人,站立在岔道口,监视突然出现的人,故意制造出响声,以掩盖杀猪时的声音。杀人的主要工具是洋镐,这是井下挖煤的工具,主手会在猪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身后挥起洋镐,猛砸受害人的头颅,一下子就能把受害人杀死。杀人后,根据黑煤窑的具体情况来布置矿难现场,如果罐车陈旧,就伪造成罐车刹车失灵,撞死了人;如果巷道狭窄,就伪造成炸药爆炸,点火人来不及逃脱,被炸死;如果不能顺利伪装现场,他们就挖掘煤块,故意制造塌方,将受害人埋在煤堆中。
接下来是要钱。人死了,把身份证放在他的身上,然后打电话通知家属,团伙中扮演家属的人一直就等候在火车站,一接到电话,马上就买了车票赶往出事煤矿。煤矿主对照家属的身份证、死者的身份证,还有家属带来的户口本、家属的车票,全都能够对上,就不会怀疑。身份证不能是假冒的,假冒的身份证一查就能查出来,而且,进煤矿的时候,煤矿主不查看身份证,而现在出事了,煤矿主查看身份证查看得非常仔细。煤矿主要看身份证,要看户口本,也不害怕给他看,因为这些都是真实的。但是,煤矿主绝对想不到,身份证上的这个名字已经被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了。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三,其实死亡的是李四。而且,同一个身份证,同一个张三的名字,还可以在不同的煤矿重复使用,让这个身份证上的张三多死几次。反正已经死人了,死人是要赔钱的,煤矿主才不管是把钱赔给张三还是李四,他只关心他的煤矿能不能每天正常出煤。狡猾冷酷的煤矿主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一起矿难,而是谋杀,他完全可以不赔钱。
最后一个环节是分钱。早些年,他们在井下杀一个人只能获取几万元的赔偿,后来,国家严格规定了矿难事故的赔偿标准,煤矿主的赔偿金额才增加到了20万元左右。分钱时,赵振江这样的首领,因为组织、策划、指挥,所以分钱最多;其次是找猪的人,如果没有找到猪,你们杀什么?所以,如果煤矿主赔偿了20万元,赵振江和找猪的人就99lib.要分去10万元,通常情况下是一人一半,赵振江拿走5万元,找猪的人拿走5万元。除了首领和找猪者,下来分钱较多的是杀人的主手和冒充亲戚讨要赔偿的人,每人1万元。主手仅仅为了这1万元,就挥起洋镐砸在受害人头上,想起来实在残忍!假冒亲戚的人通常不止一个,因为人数多了才好向煤矿主多要钱,所以,主手和假冒亲戚的人又共分走了5万元。剩下的5万元由其余的人来分,这些人就包括到煤矿踩点的、跟着凑班下井的、在井下望风的等。每个人可以分到几千元。凑班下井的,一天可以分到一千元,养猪的,受害人在家中吃一天饭,给二百元。
分完钱后,他们会离开出事的煤矿,在外躲避一段时间,看到没有被发现,他们换家煤矿,继续如法炮制。
由于担心身份暴露,赵振江严格规定,每一座煤矿,只能作一次案;每一次作案,只能杀一个人。所以,赵振江团伙作案十年,才被侦破。
我们以前所接到的失踪案,在赵振江这个团伙中,全部能够找到结果。
先说那个逃脱了的憨子。
憨子是陕西安康人,是这个团伙找猪的人在乡村发现的。他们经常开着套牌面包车,游荡在管理松懈的乡村大道上,像小偷一样凑近村庄,一看到单身独行的智障人,就拉进面包车里。智障人如果反抗,他们就毒打,直到他屈服为止。
憨子尽管智力相当于三岁的孩童,但是憨子也知道害怕,他们用拳脚和棍棒让憨子对他们言听计从,然后,就带着憨子来到了山西煤矿,交给赵振江,赵振江一面安排选矿的人出动,在小煤窑里开始上班;一面把憨子像养猪一样,养在他们偏远乡村的据点里。
煤矿选好了,凑在一起下井的人就带着憨子去这家黑煤窑挖煤.。有—天,在井下,憨子因为吃坏了肚子,解开裤带就想大便,他们嫌憨子不讲卫生,就举起洋镐把猛抽憨子,打得憨子几乎背过气去,还拿起煤块猛砸憨子。我们在憨子身上看到的伤痕,就是这样留下的。
憨子吓坏了,他明白了,如果大便一定要跑得远远地,跑得越远越好,否则会遭到毒打。
按照他们的计划,憨子本来会死在这家煤矿,可是出了一点意外,因为在憨子来到之前,他们已经把一个少年作为要下手杀的猪,投放在了这家煤矿里,也就是说,这家煤矿近期内要死两个人。
赵振江感觉到一个煤矿连死两个人,一定会引起煤矿主的怀疑,所以他临时决定让憨子离开,再养一段时间,等选到合适的煤矿,再把他放进去。让憨子离开比让少年离开更安全。如果让少年离开,继续在据点里养,时间一长,少年就会起疑心,但是对于憨子是不存在的,把憨子再养一个月,憨子也不会怀疑。
憨子和他那个组的人员离开这家煤矿的时候是夜晚,他们在小镇上的一家小饭馆吃饭,憨子又要拉肚子,他想起了上次被痛打的经历,不敢在附近拉,就向外走。再说,乡镇的小饭馆里也没有厕所。
憨子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相距五六米。憨子说什么也不会跑掉。可是就在过马路的时候,驶来了几十辆卡车组成的拉煤的车队,不知道危险的憨子踏着轰隆隆震颤的地面走过去了,他们被隔断在了马路边。
在黑暗中,憨子不知道后面的人被隔断了,他依然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兴冲冲地向前走,跨过壕沟,走过田埂,穿过树林,绕过池塘。憨子只知道,大便的时候离开他们越远越好。
几十辆卡车把他们隔断在马路这边,等到几分钟后,卡车全部过完了,而憨子也消失在了浓墨般的黑暗中。他们站立在旷野中,不知道憨子走向了哪里。
憨子依旧在兴高釆烈地走着,他离坏蛋愈来愈远,他距离自由愈来愈近。就这样,憨子摆脱了危险,直到被巡逻的民警发现。
后来,根据找猪者的供述,我们查找到了憨子 5bb6." >家的具体地址,把憨子送回了家。憨子的母亲看到憨子失而复得,抱头痛哭。尽管是憨子,但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不是憨子的母亲,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只要他们母子在一起生活感觉幸福,别人是干涉不了的。
憨子口中所说的那三个字应该是“孙海芳”,而不是“孙海庄”。“孙海芳”是这个团伙安在憨子身上的名字,在养猪地点,他们一遍遍地交代憨子,自己的名字叫孙海芳,如果憨子说错了,他们就打憨子。所以憨子别的忘记了,但是只记住了孙海芳,只是因为他口齿不清,念不准“孙海芳”,我们还以为是“孙海庄”。
此前,我们接到的那些报案中失踪的憨子和少年,都是赵振江这个团伙杀害的。
在赵振江团伙的杀人案件中,最让人震撼的,是他们连杀了向小明、向大明和向海。如果我们不是因为调查向千里兄弟三个,来到了三道关村,也不会知道这起惨绝人寰的杀人案的详细情况。
三道关村的向三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有两个儿子,向大明和向小明,到了婚娶的年龄,却都没有娶妻,因为他家太穷了。为了改变家庭贫穷落后的面貌,向小明就跟着别人去了山西煤矿挖煤,赚到钱,给家里盖了房子,也给哥哥向大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向大明过上了正常生活,就准备自己去煤矿挖煤赚钱,把弟弟向小明换回家,帮助弟弟娶上媳妇。就在这时候,同村的向海回家说,向小明在煤矿挖煤时,意外死亡,让家里赶快派个人去和煤老板商量,多要点赔偿金。
其实,向小明就是这个团伙在井下杀害的,而回家通知他们的向海,是这个团伙的成员之一。
向大明来到煤矿后,顺利地要到了赔偿金。赵振江和向海就告诉向大明说:“你这样回去,家里以后就没有经济来源,既然来了,不如在这里挖一段时间煤,等到过年的时候一起回家。”当时距离过年仅有两个月了,正是农闲的冬季。向大明就决定留下来挖煤。
赵振江又私下里对向大明说:“你身上揣着钱,去井下不安全,那里黑咕隆咚的,钱掉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你还是放在我这里,等到你回家的时候,我再给你。”向大明也同意了,他觉得身上揣着那么多钱下井挖煤,确实不安全,如果放在赵振江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赵振江是一道关村的人,他很早就认识。
赵振江惦记着向大明身上的钱,向海也惦记着向大明身上的钱,有一次他问向大明:“你弟弟的赔偿金在哪里?”向大明说:“我放在赵振江那里。”
几天后,赵振江派向海回到三道关村,谎称向大明在山西运城火车站转车的时候走丢了。
向海从陕西安康三道关村回到山西临汾的时候,向大明已经被杀害了。赵振江给他分钱的时候,只分了向大明这部分钱,没有向小明那部分钱。向海向赵振江要,赵振江说:“向小明这个事情,你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不能分给你。”
向海怀恨在心,他扬言说要举报赵振江。
赵振江对向海动了杀机。
在这个团伙的眼中,每个人都是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而不是一条人命,赵振江想杀向海,也是把他当猪一样杀害,然后向煤矿主索要赔偿。这样做,既没有浪费资源,让向海变成一堆钱,也能杀鸡骇猴,在团伙中起到警示作用。
向海就这样由杀人者变成了被杀者,由杀猪者变成了一头猪。
五个团伙分子带着向海下井,他们谎称其中有一个是猪,团伙成员来往甚少,彼此不是很熟悉。二十多名团伙成员中,向海仅能认识其中的几位,因为他的任务是找猪。赵振海说,由于人手不够,让向海凑个手,下矿井几天,担任望风的角色,等到把猪杀了,然后向海就上井分钱,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老本行。向海欣然同意。
向海下矿井的时候,扬扬得意地想着愚蠢的猪就这样死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下,死得不明不白。他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正在埋头挖煤,背后有人突然抡起洋镐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向海一声不坑就倒了下去,他的生命换来了18万元,被曾经和他一起害人的团伙瓜分。
如果确实有阴间,向海到了阴间,不知道会对向大明和向小明怎么说。
这个团伙实在太凶残了,凶残到了超出人类的忍受极限。
一年后,赵振江团伙中的二十人被判处死刑,六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另外三人还在追逃中。
当年庭审时,法庭上的所有人,包括被告的辩护人,也为这些骇人听闻的案件动容,旁听者都说:“这是超乎想象的最凶残的案件,不杀之不能平民愤。”
寇连环团伙中也有五人被判死刑,其余的都是无期徒刑。
近些年,由于国家对煤矿的管理逐渐正规化,黑煤窑逐渐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这类恶性案件比起前些年也逐渐减少,但是,却从来没有绝迹。
看看下面这些案件记载,这些记载远未详尽。
1997年腊月底到1998年正月初,短短的十天时间里,陕西汉阴县人郑九宽、陈兴山等人从徐州火车站将一批找工作的男青年骗至徐州北郊的小煤矿中,将他们杀害,然后伪造现场,索取赔偿。该团伙共作案三起,杀害五人,骗取15.3万元。
2006年7月,重庆鱼泉乡农民王德君、王正元,在贵州一矿井杀害同村人程某,骗取赔偿20万元。
2006年12月,陕西汉阴人赵良峰、赵良银等人,在山西阳泉一煤矿,杀死四川人康某,而安上的假名为陈永照,获取赔偿17.8万元。
2007年12月,四川雷波籍男子吉拿吉哈,伙同他人在河北武安一矿井杀人,骗取11万元。
2008年3月,吉林松原人刘天江、刘天红将一起打工的塔长宝推下几百米深的罐坑,准备骗取赔偿。可是,塔长宝受重伤而未死,被送往医院抢救,刘天江和刘天红以探望为名,将塔长宝活活捂死。
2009年7月,河北承德人黄玉才、黄现忠等人先后制造三起井下杀人骗取赔偿案件。
2009年9月,四川雷波人黑来黑石、卢古体等人,在云南耿马一矿井下,砸死一工友,索取赔偿。
2010年3月,湖北恩施利川一犯罪团伙,诱骗他人去外地下井挖煤,制造矿难事故,向矿主索赔。
2011年3月,四川雷波人卢几且等九人,在江西东乡一矿井里,用石头砸死了事先花费5200元买来的一个智障人,索要赔偿。
这些只是个案,事实上,每个犯罪团伙绝对不会作案一次就收手的,这样的名单可以列很长,而且,随着时间的绵延,还可以继续列下去。
徐蓓蕾讲完了这个系列杀人案后,我们很长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心中充满了悲愤。
我问:“煤矿杀猪一再上演,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杜绝?”
徐蓓蕾说:“要杜绝这种恶性案件,其实也很简单。犯罪分子选择的都是管理有漏洞的煤矿,煤矿主只关心自己的煤矿会不会停产,而不关心人的生命。所以,首先,要严格煤矿管理,特别是那些小煤矿、黑煤窑,让犯罪分子无法下手。其次,煤矿主的警惕性应该提高,应该对自己矿工的生命负责,应该派人去死者的家庭调查一番,最少也要通知当地派出所。再次,死者所使用的都是真实的身份证,如果身份证不乱办,犯罪分子也就没有漏洞可钻,办理身份证的人应该责任心强一点。最后,如果医院能够严格按照规定开死亡证明,殡仪馆能够按照相关法规实行火化,这些恶性案件都不会发生。”
我说:“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
徐蓓蕾说:“是的,是人的问题。如果人人都关爱他人,关爱生命,富有爱心和责任感,也就不会出现这些案件。这些年来,人们道德沧丧,世风日下,传统美德丧失殆尽,人和人之间缺乏信任,什么坏事都敢做出来,也不担心遭到报应。”
我说:“这些人本来就不相信会有报应。”
徐蓓蕾说:“这就是信仰危机,没有信仰的人,就会无法无天,就会无所不为。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因为一些人没有道德、没有信仰,所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案件就会出现。”
我说:“作家阎连科曾经说过一句话:当下生活的精彩远远超过小说家的想象。你看看这些井下杀人案,小说家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会是这样曲折离奇。我曾经和香港一个记者聊过,他说我们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令人震惊的新闻,在香港,汽车撞死了一条狗,他们都会报道三天,因为在香港找不到类似井下杀人这样的案件,所以香港的报纸总是以蔬菜价格升降这样的民生软性新闻作为主打。”
徐蓓蕾调侃地说:“作为记者和刑警,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我说:“我做过十年暗访,我真心希望我能够失业,再也没有值得暗访的题材。”
徐蓓蕾说:“我也希望我能够失业,每天只做些帮助孤寡老人过马路,帮助失主寻找宠物狗之类的事情。”
顿了顿,徐蓓蕾又说:“好的制度能够让坏人变成好人,坏的制度能够让好人变成坏人。当初的煤炭制度向煤矿主倾斜,让煤矿主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为富不仁,成为了这个时代最令人痛恨的集团。他们坐拥亿万,而在每年的慈善榜中,都见不到他们的名字,他们把应该属于全民的财产攫为己有,让煤炭成为了带血的财富。而最底层的挖煤农民工,生命安全不能得到保障。最近这两年,煤矿改革重组,煤炭资源才回归国有,才又回到全体人民的手中,矿难事故大幅度减少,这个恶劣的集团消失了,世上再无煤老板。”
汽车进入了城市中心,我的思绪也从遥远的黑煤窑回到了现实中。城市是一座钢筋丛林,一幢幢大楼像丛林中的一棵棵树木一样,都在拼命争夺着空气、阳光和养分。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无论是遥远的黑煤窑,还是藏书网眼前的城市,都遵循着残酷的自然法则,为了生存而血肉飞溅。黑煤窑里是看得见的血腥,而写字楼里是看不见的血腥。
我想起了徐蓓蕾在今天刚开始的时候讲过的那个让人纠结的案件——荒岛吃人,这个案件到底该怎么宣判?
徐蓓蕾说,荒岛吃人的案件,至今在美国法律界还没有一个定论。有人主张荒岛上存活下来的四个人有罪,因为他们违背了那个孤儿的意愿,法律中,只要违背别人意愿,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就是犯罪。比如,违背妇女意愿的性行为,就是强奸;而没有违背妇女意愿的行为,则是通奸。通奸属于道德范畴,不属于法律范畴;而强奸则是要判重罪的。在荒岛那种恶劣的环境中,孤儿肯定不会自愿被那四个人所吃,所以,他们是有罪的。我也主张他们有罪。
徐蓓蕾经历过这么多精彩的案件,而这些案件却都不被外界所知。我决定好好写写徐蓓蕾,提出五天后再去釆访她。
徐蓓蕾爽快地答应了,并说,到时候会介绍一个更神奇的案件给我。
第一章 跨越三千年的稀世珍宝
五天后,我刚刚起床,突然接到了徐蓓蕾的电话。没有采访任务的时候,我一般都睡得很晚,总要看书到凌晨才入睡,而睡醒后就到了中午。广州的媒体是全国最发达的,而广州媒体的管理也是最人性化的,广州的媒体记者也是全国最自由的,只要你能够按时完成稿件,不在乎你是否来办公室打卡签到。事实上我在广州媒体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打过卡,也从来没有签过到。
那天中午,徐蓓蕾在电话中说,她要去抓捕一名逃犯,不能接受我的釆访了。
我赶紧说:“我跟着你去执行任务,行吗?”
徐蓓蕾想了几秒钟说:“来吧,分局门口见,二十分钟后我们就要出发。”
二十分钟后,我准时赶到了分局门口,徐蓓蕾和谭警官已经在车子里等我。
汽车沿着城市笔直的大道向南行驶,驶过了高新开发区,一直驶入了南面的郊县,没有停止,继续向前。越向前走,房屋越低矮,行人越稀少,汽车一直驶到终南山下,还是没有停止,顺着盘山公路又向上行驶。
终南山很有名,源于“终南捷径”这个成语,这个成语是说,中国古代最繁荣昌盛的唐朝,建都于长安,皇帝到处访贤,听说长安城南面的终南山中有一个高人,隐居深山,知识渊博,就请他下山,赐给官职。这个消息传出后,很多想要做官的人,也来到终南山中隐居,等着皇帝访贤访到他。终南山其实是秦岭山脉的一座,秦岭山脉有两座山非常有名,一座是华山,一座是终南山。
终南山风景秀丽,道路险峻,可是,徐蓓蕾和谭警官他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肯定不会是来旅游的,那么他们是来干什么。
徐蓓蕾和谭警官一路上都神情凝重,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我也不便打扰他们,就坐在后座上看书。
汽车在山中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一座寺庙。寺庙前苍松古柏,黄墙绿瓦,寺庙里烟火缭绕,钟磬悠扬,但是,可能因为这座古刹身处远山,所以少有香客。
徐蓓蕾在和方丈取得联系后,把寺庙里的知客僧带到了面包车里,方丈一再道歉说:“我们实在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此次奔波上百里,是为了抓获这名知客僧。知客僧,是和尚的一种,就是专门负责接待香客的,解答香客的咨询。刚入佛门的和尚,一般都会先做几年知客僧,熟悉了寺庙的情况,再行升迁。
这名知客僧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抓他,徐蓓蕾没有说,只是说:“这是我抓剑的第二个为了躲避刑罚而遁入空门的罪犯。这两个人都与虐童有关。”
徐蓓蕾没有继续说这个案件,而是另外讲了一些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
去年,我去香港办案,刚好遇到内地的一家杂技团在香港演出,这家杂技团的规格很高,在内地是看不到他们的演出的,据说是获得了很多大奖,于是我就买了一张票去观看。表演杂技的都是一些孩子,最小的也就七八岁,大的也仅有十几岁,看着那些身体都还没有开始发育的孩子,站在极度危险的摞起来的桌椅上,做着各种极度危险的动作,香港观众不答应了,他们要求退票,因为他们不忍心看孩子们再冒这样的风险。第二天,甚至有一些群众团体,状告这家表演公司和香港的传播公司犯了虐童的罪行。
虐童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只要存在虐童,不分国家、不分种族,都要遭到惩罚。
上次,我说到井下杀人案,其中有几个上初中的少年,他们被犯罪分子带走,犯罪分子得到了惩罚,但是他们的父母,也就是法律上所说的监护人,却没有遭到处罚。在我们这里,如果未成年的孩子在屋外玩耍,孩子被人贩子拐骗走了,人们只会愤恨人贩子,而对丢失孩子的父母抱以同情。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香港,孩子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父母,也会被追究责任。
最近这几年,刑法中有一条“嫖宿幼女罪”,所谓幼女,就是那些价值观、是非观还没有形成的小女孩,有一些性取向变态的男人,就以玩弄幼女为乐。而在世界上很多国家,根本就没有“嫖宿幼女罪”这一说,只要是与幼女发生了性关系,都按照强奸幼女论处。这样的判罚,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
所以说,“嫖宿幼女罪”的这条法规,是一条恶法。
我觉得,我们这里的法律,在保护未成年人方面,还需要作一些改进,真正体现出关心和爱护未成年人,因为他们是祖国的未来,是人民的希望。
今天所抓获的这个知客僧,在没有出家之前,是一名潜逃犯,我们追捕了很久,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最近,通过线人举报,才知道他出家为僧。他用自己的假身份骗取了方丈的信任,把寺庙作为了避难所。
你想想,如果他躲在寺庙里,还真的很难找啊,进了寺庙,统一以法号称呼,俗世的名字不再使用;而且,这座寺庙隐藏在终南山中,每天少有行人,谁会留意到逃犯当了和尚?所以,躲进寺庙里,确实非常难以找到。
几年前,我们同样追捕过一名逃犯,他躲在宁夏黄河岸边的一座道观里,当我们历尽艰辛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那座道观的道长了。我们见到那个道长的时候,他很平静,他说:“我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来的,我躲藏了十八年,十八年来一直提心吊胆,以后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这名逃犯当年杀人后无处遁逃,就走进道观里,隐名埋姓,从扫地开始,沉默寡言,潜心修行,一步步做到了道长。但是,他没有一天生活快乐过,总是感到芒刺在背、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直到被抓住的这一天,他才终于解脱了。我们将他带了回去,接受法律惩处。国家法律,凌驾于民族、宗教之上,不会因为他做了道长,就会网开一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些年,犯罪分子为了躲避法律惩处,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各种计谋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还曾经抓到过整容的、变性的。花几万元去韩国做整容手术,把自己的容貌完全改变了,让看到她现在模样的人,根本就不会联想到当初的那个她。也有的去医院做变性手术,男的变成女的,皮肤、容貌、声音都发生了变化,男性体征逐渐消失,女性体征逐渐出现。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找到了这些嫌犯。
还有一个嫌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身无分文的乞丐,变成了一名千万富翁,开一间工厂,手下有几十号工人。其实当年他就是伙同别人偷盗了人家两千元钱,案发后潜逃。刚刚逃到异地的时候,没有一分钱,就做乞丐,然后捡破烂卖钱,再以后给工厂打工,然后自己开工厂。他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而他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大,总担心会被认出来。他曾经无数次想过投案自首,但是又心存侥幸,以为我们找不到他。其实他只要自首了,作为从犯,也不会判处多长时间。可是他一念之差,就在这条潜逃路上越走越远,直到被我们抓住。他走进监狱大门的时候说,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出狱后还继续开工厂。
还有一个逃犯,居住在城市的热力井里,白天从来不出去,只有到了夜晚,才会跑出来。这个逃犯有一手开锁的本事,不管明锁暗锁,他鼓捣几下就能打开。他盗窃的时候,从来都是只偷街边的小商店,把商店里的小吃零食一扫而光。然后,出商店的时候,再把门锁锁好。很多丢失了东西的店主,还不知道怎么丢失的。再说,丢失了这些零碎食品,也没有去报案。而这个逃犯,只要偷窃到的零食没有吃完,就绝不再出去作案。就这样,逃犯在热力井里住了好几年,也偷窃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那条路上需要在地下增设网线,工人进入热力井中,才找到他。如果没有铺设网线,或者网络没有普及到那条马路边的居民区,或者如果那幢居民区没有遭到拆迁,这个逃犯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被找到。
其实,我一直替这个逃犯感到惋惜,他有那么好的开锁技术,如果开一家开锁公司,早就发家了,凭他的能力,找他开锁配钥匙的人绝对排成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进入锁具公司上班,专门研究各种打不开的锁。可是他自甘堕落,做了坏事,然后潜逃进热力井中,人不人,鬼不鬼,这简直是太把自己不当回事了!
我听到徐蓓蕾讲述的这个“开锁大王”,也非常替这个人感到遗憾。身怀这样的绝技,居然藏身在热力井中,昼伏夜出,把自己的绝技用在偷盗小商店的小商品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说起了曾经釆访过的一个罪犯,这个人有一手非常精湛的雕刻技术,如果他去江西景德镇这样的地方工作,一定会成为工艺大师,经他的手制作出来的陶器,一定会价格不菲。如果他去云南瑞丽这样的地方工作,一定会被当成宝贝,经他的手雕刻出来的玉器,一定会价值连城。可是,他和“开锁大王”一样,自甘堕落,在河南禹州制造假文物,这一些假文物被贩卖到广州,妄图大赚一笔。在广州的天桥上和地下通道里,经常能够看到一些戴着头盔的男子,冒充建筑工人,身边摆放着这些假文物,说是昨晚从工地上挖出来的,妄图骗人。可是,广州媒体多次报道过这样的骗术,所以市民从他们身边走过,连一眼也不会看;遇到警察,还会被带进派出所。警察顺藤摸瓜,就把这个制造假文物的人给逮住了。让警察们感到奇怪的是,那是一双雕刻大师的手,他手握雕刀,短短几分钟,就能够雕刻出一件惟妙惟肖的工艺品来,让人拍案叫绝,可是,他居然不珍惜自己,去制造假文物,结果被关进了监狱。
徐蓓蕾听我提到了假文物骗子,她说:“我们以前侦破过一个贩卖文物案件,这些文物贩子都有非常丰富的考古知识,估计你所说的那个‘雕刻大师’,也会对文物有很深的了解。”
突然听到徐蓓蕾说起文物贩子,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以前我暗访过盗墓团伙,也了解一些粗浅的文物知识,我知道,每个与文物有关的案件,一定都是非常曲折的,也是对刑警智力进行考验的案件。
我说:“你讲讲这个案件吧,我对文物案件非常感兴趣。他们贩卖的是什么文物?”
徐蓓蕾说:“是一件商代的青铜器。”
我大吃一惊,商代的青铜器?商代距今异常遥远,也是有纪年的最早的朝代,中国的封建社会开始于西周,商朝比西周还要久远,那么就是说,商朝当时还是奴隶社会,而主流文化之外的地区,也就是史书中所说的王化之外,尚为原始社会。史书对商代的记载实在太少了,因为商朝才出现了文字,这就是甲骨文,而且现在能够破译出的甲骨文少之又少。商99lib?朝留给后世的文物也非常少,最著名的是后母戊大方鼎,它被誉为“国之重宝”。抗战时期,日本人为了找到这件宝物,派出了专门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由考古学家、社会学家、军人、翻译等几十人组成。日本人寻找了八年,一直没有找到,因为它就藏在北方一户农民的牛圈里。抗战胜利后,这件宝物才重见天日,当时的政府要员,包括蒋介石,都亲自查看过这件宝物。
商代的青铜器,能够保存至今,一定价值连城。这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呢?
徐蓓蕾说:“这是一件部落人的图腾。”她开始讲起了围绕这件宝物的传奇故事。
这件图腾的外形如同盘子,中间低,四周高,厚度有三厘米,直径有一尺左右,盘子的底部明光可鉴,即使相隔了几千年,用手触摸底部,仍然感到很光滑。盘子的外沿刻有花纹,可以看出来是雕刻出的日月星辰,还有四个甲骨文的汉字。盘子很重,臂力不大的人,是无法一只手举起它的。
这件图腾的名字叫作玉盘,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名字。这个名字出现在晋朝一本叫作《古物志》的书籍中。
我对文物一窍不通,这些文物知识,是在侦破案件时,文物专家告诉我的。玉盘案件,是我至今接手的唯一一个文物案件。
《古物志》是晋朝郭螟所著。在遥远的古代,类于考古、科技、侦破这样的人才,都难登大雅之堂,也不为朝廷所重视。所以,《古物志》这样的书籍,后世人知之甚少。古代还有一个成语叫“玩物丧志”,鉴赏文物这样的事情,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富豪人家,也就是达官贵人才会做的,一般人家没有这个资本。所以,考古这样的事情,在古时候只是在很小的圈子里才流行的。古代还有一本书籍叫作《洗冤录》,肯定有非常多的人没有听说过,甚至连很多饱读之士也没有听说过,但是这本《洗冤录》却是中国古代对侦破记录最为重要的一本书籍,它对哪类案件怎么侦破、从哪里入手,都.有非常明确详尽的记载。
《洗冤录》是侦破的百科全书, href='1158/im'>《本草纲目》是医学的百科全书,《水经注》是水利的百科全书,《古物志》是考古的百科全书。
《古物志》对玉盘的记载比较详细,但是读后却让人毛骨悚然。
玉盘是远古时代秦人祖先祭祀的神物,这种东西很像盘子,但是在远古时代,是没有碗碟盘盅这样的器皿的,所以,我怀疑玉盘这个名字,是后世的考古学者给它命名的,或者说,就是《古物志》的作者郭螟命名的。
《春秋》上有记载,秦穆公励精图治,用数十年的艰苦奋战,统一了秦国。有一次他率军征战,找不到胯下战马,后来才发现,战马是被一伙野人分吃了。部下要杀死这伙野人,但是秦穆公制止了。不久,秦穆公征战不利,被围困,性命难保,突然,一伙野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拿着棍棒,像旋风一样冲入包围圈,救出了秦穆公。在秦穆公所处的春秋时代,秦地还有野蛮部落存在。那么,东周之前是西周,西周之前才是商朝,在更遥远的商朝,秦地的野蛮部落,肯定会更多。
商朝的时候,秦地某一个部落拥有玉盘,玉盘作用非凡,每逢祭祀大会,部落各位长老围坐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他们的中间,是一堆干透了的柴草;而酋长则站在高处,手持玉盘,神态肃穆。阳光照射在玉盘上,然后反光在那堆干透了的柴草上。过不了多久,奇迹出现了,火焰升起来,太阳引燃了那堆柴草。
这种现象在现在很普遍,其实就是凸透镜原理。可是,在遥远的商朝,人们还处在混沌时代,怎能够知道这种科学原理?所以,人们就将这个玉盘神化了,认为它是太阳送给部落的礼物,是神在眷顾这个部落,要不,为什么太阳和神只把这件神物送给这个部落,而没有送给其余的部落。要不,为什么太阳照在玉盘上,地面上的柴草就会燃烧起来。
在鸿蒙未启的时代,火是最为神奇的东西,火能够驱散猛兽,火能够驱除寒冷,火能够把生肉烤成熟食,火还能够把一切化为乌有。而能够带来火的玉盘,自然被人们奉为神明。
因为有玉盘,而玉盘可以从太阳那里借到火,所以,这个部落不断发展壮大,而别的部落都像小溪流入大海一样,归顺了这个部落。
玉盘只为部落酋长专有,它是部落的标志。老酋长死后,新酋长继承了这件宝物。玉盘就像史书中记载的传国玉玺。传国玉玺,也就是和氏璧,赵国使者蔺相如为了和氏璧,和秦王斗智斗勇,最后完璧归赵。三国时期,和氏璧被孙坚拥有,惹来血光之灾;后来,和氏璧又被袁术占有,带来了杀身之祸。可见,越是贵重的东西,越是不祥之物。
和氏璧是这样,玉盘也是这样。
《古物志》中记载,当时远处部落的人,都知道秦地部落里有这么一件宝物,于是发兵攻打,就为了得到能够把太阳引到地面的玉盘。那时候的人们还是钻木取火,要取一次火,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也需要花费很大力气。而如果有了玉盘,只需天气晴朗的时候,对着太阳照一照,火焰就来了。
连年的征战开始了,这个拥有玉盘的部落在四面围攻中,渐渐不支,慢慢衰落,被远处的部落占领了家园。
那时候的秦地包括现在的陕南和关中,还有甘肃、宁夏一带。陕北当时属于另外一个部落,它先是猃狁,后是西戎,再后来是匈奴。 href='2283/im'>《诗经》里面有这样一句诗歌:“猃狁之故”,这句话的意思:丈夫给妻子说自己不能回家的原因,是要和猃狁去打仗。当年,灭掉这个秦地部落的人,可能就是猃狁,或者是猃狁的祖先。
可是,部落灭亡了,玉盘却没有找到。
玉盘在哪里?玉盘已经随同部落酋长陪葬了。部落酋长担心他死后,玉盘会被人偷盗,就在玉盘上刻下来“盗我者死”四个字,这四个字当然是甲骨文,不是考古学者,是不认识的。
这四个字,后来果然一语成谶。
《古物志》中记载,三国时期,由于战争连绵,民不聊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是曹操的诗歌,从诗歌中可以看出曹操好像忧国忧民,悲天悯人,其实这都是假装的。曹操是千古第一奸雄,他的虚伪和奸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魏蜀吴三国中,曹操的军队人数最多,要占到魏国人口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三个百姓就要供养一名军人。在古代,耕种技术低下,田地产量极低,即使耕作的人,也食不果腹,何况还要供养军人打仗。怎么办?曹操就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屯田,一个是盗墓。魏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种田,自给自足,这就是屯田。诸葛亮那时候也用过这种方法。盗墓则是挖人坟墓,从古到今,盗墓都为人所不齿,被认为是最下作的事情,但是奸雄曹操不管这些,他从来不顾及当世的人和后世的人怎么评价他,既然部队没粮没钱,而地下却埋着价值连城的文物,怎么办?开挖!挖出的文物,可以卖给吴国和蜀国的富商巨贾。魏国穷,可是蜀国不穷,蜀国占据四川,自古以来那里就是天府之国,丰衣足食,和谐幸福。吴国就更不要说了,吴国占据江南水乡,阡陌纵横,沃野千里,江浙一带,一直以来都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汉武帝的时候,京城长安还是比较贫穷的,为了振兴天子脚下的地方经济,汉武帝让全国富商大迁徙,凡是家产满三千钱的富商,必须举家迁往长安城。所以,北方尽管一直以来是政治中心,历朝历代都建都北方,但是南方的经济一直好过北方,就在今天,也还是这样。
曹操有了钱,再从他们那里买粮。尽管三国鼎立,但是贸易往来从来没有中断。国家和国家你们打你们的,老百姓的生意照常做。
所以,在三国时期,盗墓成风。
当时的长安城,曾是周、秦、汉的古都,后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唐帝国,也建都在这里。所以,人们只要一提起长安城,首先想到的就是周、秦、汉、唐这四个中国历史上异常辉煌的朝代,这是大的朝代;而小的朝代在长安城建都的,还有十多个。这么多朝代在长安建都,那古墓一定非常多了。所以,曹操的一支特殊部队就在长安所属的关中一带疯狂开挖。官方挖,民间也挖,盗墓风因此兴起了。至今,在关中一带,尤其是长安以西,盗墓依然很猖獗。
《古物志》中记载,就在这个时候,玉盘在地下深埋了几千年后,重见天日,“盘新如砥”,就是说,玉盘还崭新得像在磨刀石上磨过一样。一般的金属文物,久埋地下,因为潮湿等原因,会发生化学反应,生出斑斑锈迹,而玉盘还崭新如初,确实很奇怪。
这伙盗墓贼生活的朝代,是三国时期,当时的文字是隶书,从甲骨文到隶书,汉字已经走过了金文、大篆、小篆的演变,很可能这伙盗墓贼看到“盗我者死”这个咒语,根本也不认识;也许他们认识,但是没有当一回事。
此后,他们的厄运来临了。
第一个盗墓贼在三天后,被远处一匹受惊的马匹践踏,钉着铁掌的马蹄,踩穿了这个人的肚腹。当人们赶到他的身边时,看到肚肠流了一地,肠子里肮脏的东西四处流淌,污浊不堪,恶臭缭绕不散。
第一个人死后,又隔了三天,第二个人在睡梦中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醒了过来。他摸着刺疼的部位,点燃油灯,突然看到四周都是蜿蜒游动的黑色蜘蛛,蜘蛛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身体,覆盖了他的身体。他跳起来,跑向屋外,还没有跑出几步,就无力地倒了下去。天亮后,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骼标本。
还是隔了三天,死神又降临到了第三个人身上,第三个人当时正在碾盘边忙碌着,把晒干了的红薯片,扫到碾盘下面。红薯片,就是把红薯切成片。碾盘现在只在非常偏远的山村才能看得到,还有磨盘,碾盘是用来碾红薯片的,磨盘是用来磨小麦的。与碾盘连接的是一截长长的木椽,木椽的那边又连接着牛。牛拉动着碾盘,碾盘围绕轴心,一直滚动,碾盘下是红薯片,一圈一圈碾下去,红薯片变成粉末,这就是红薯面,可以蒸馒头,可以压铪铬,铪铬是西北人的一种吃食。当时,这个人正在碾盘边忙碌着,突然眼前一花,就倒在了碾盘下。牛拉动着碾盘,慢慢腾腾地压上了这个人的头颅,他看着自己的血液和脑浆流了出来,洇湿了杏黄色的红薯面。毫无知觉的牛拉着磨盘,从他的头颅上压了过去,把他椭圆形的头颅压成了饼状。
当初盗墓的一共有四个人,现在三个人都死了,他们的死亡情景一个比一个令人恐惧,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他们的死相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丑陋。第四个人吓坏了,他决定带着玉盘出逃,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最好是富裕的吴国。
他没有想到,他仍然难逃诅咒。
现在,要从陕西到江浙一带,只需买一张火车票,上车睡一觉,醒来后就到了江浙。可是,在三国时期,要从陕西去往江浙,只能步行,这一路所需的时间,少说也有半年。唐代的时候,有江浙一带的书生上京赶考,刚刚过年就要动身,家境好的书生,可以骑着毛驴,而家境不好的穷书生,就只能步行了。这一路不停地走啊走,走到长安城的时候,就已经是秋天了,刚好可以赶上会试。会试,就是四年一度的进士大考,考上的,就可以做官了。
这个人要拿着玉盘逃往吴国,一路上山高水长,烽烟不断,估计他到达吴国,半年时间都不够。
可是,他仅仅走了两个月,就遇到了一伙土匪,他被绑到了山上。土匪一搜身,搜出了旷世珍宝玉盘。
土匪尽管不识字,没文化,但是土匪也知道这是一件宝物,上面刻着他们不认识的甲骨文。玉盘明光可鉴,他们就审问他,这件宝物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人就如实回答,是盗墓得来的。
盗墓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行为,不但百姓愤恨,就连土匪也愤恨。土匪就将这个人绑在柱子上,烧一锅开水,从他身上割一块肉,放在锅里煮,煮熟后,捞上来,大家一起分食。这个人在长声的哀号中,看着土匪大嚼着他的身体,在复杂的心情中死去了。
这些事情,都记载在那本书籍中。
玉盘落入了土匪的手中。
不久,魏军听说了玉盘的事情,就发兵攻打,乌合之众的土匪很快就土崩瓦解,玉盘来到了曹操的手中。
曹操看到了玉盘上的那四个字“盗我者死”,就不再碰玉盘,而是将它放置在府库中。曹操多疑,他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备之心,对任何咒语也不敢妄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后来,曹操死去,他的坟茔多达数十处。他是盗墓的祖宗,当然担心自己的坟墓被盗。这几十处坟茔中,只有一处是真坟,其余的都是衣冠冢,甚至是物冢:有的坟墓中埋着他的衣服或帽子,有的坟墓里埋着他生前用过的物件。
玉盘也埋在其中的一座坟茔里。这件稀世珍宝,重归尘土。
这就是《古物志》中的记载,..这本流传后世的书籍,也将曹操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
不过,我想曹操是不会在乎的,曹操这个人最不看重的就是名誉,他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痛骂他,怎么评价他,他依然干着自己认为值得干的事情。他是那个时代最能够看穿一切的人,他也是那个时代活得最明白的人,还是一个观念超前的人。
其实,谁爱在背后说你,就让他说去,他说了你,你身上又不能少几两肉,随他去吧。既然都不在乎当世人评说,又何必在乎后世人评价!
只是,曹操这种生活态度和生活观念,直到今天,还不能被很多人所接受。
玉盘又在尘土中沉睡千年,等到它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明朝。
明朝有一个学者名叫王世贞,是那个时代的大才子,他不但诗歌文章写得好,考古也很有一套。在那个时代,考古不叫考古,而叫金石学,比如大词人李清照的老公赵明诚就是一个著名的金石专家,而金石专家,也就是今天的考古学家。
王世贞有一篇文章叫《玉盘考》,他在这篇文章中详细记载了商代文物玉盘的行踪。
盗墓这个行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青铜器不能碰,谁碰谁倒霉。所以,盗墓贼掘开古墓后,一般只会带走瓷器、漆器等文物,而不会触碰青铜器。这个行业里有一个传说,古墓里的青铜器,上面附着了鬼魂的亡灵,谁如果把青铜器带出古墓,亡灵一见到阳光,就会复活,第一个杀死的,就是带他走出古墓的盗墓贼。这个传说,我是经过了好些盗墓贼验证了的。陕西的盗墓贼很多,南方才子山东将,陕西埋的是皇上。外界传说,在陕西随便挖一镢头,就能够挖出文物来;在地上随便一摸,就摸到了秦砖汉瓦。所以,在陕西盗墓的,除了本地人,还有很多河南人和甘肃人等一些外地人。
玉盘再次出世,很偶然。明朝初年,一伙盗墓贼掘开了一座曹操的古墓,没有找到曹操的尸骸,但是却找到了很多三国时期的宝物,还有这件商代的文物玉盘。玉盘不是玉器,而是青铜器。盗墓贼把别的东西拿走了,唯独留下了玉盘,因为玉盘属于青铜器,他们不敢碰。
盗墓贼离开后,一百多年来,这座古墓再无人光顾。寒来暑往,物换星移,古墓口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密密层层的荒草封住了古墓口,没有人知道这座古墓里埋藏的秘密。
后来有一年冬天,来了一个放羊娃,放羊娃鞭打着羊群,突然一失足掉进了古墓里。他在古墓里一直等待了三天,才等到了寻找他的家人。放羊娃得救了,玉盘又重现人间。
当时的华州府知府刘子建得知玉盘出现后,就将玉盘买回,供奉在岳王庙里。岳王庙就在华山脚下,它所敬奉的不是岳飞岳武穆,而是华山山神,华山又名西岳,所以,供奉华山山神的庙宇就叫岳王庙。
因为岳王庙供奉着玉盘,引来了土匪和盗贼的觊觎,先后有三任住持遭到杀害。这些事情都记录在《华州志》上,华州,就是今天的陕西省华阴市。
明朝万历年间,秦岭山中一群土匪攻打岳王庙,住持王安带人拼死抵抗,后来,因为寡不敌众,岳王庙被攻破,土匪冲进庙中,对王安严刑拷打,逼问玉盘下落,王安不说。土匪杀死王安后,将庙内文物抢劫一空,然后逃回山中。但是,他们没有找到玉盘。
玉盘在哪里?土匪开始攻打的时候,住持王安已经派人携带玉盘,趁着夜色逃进华山。华山道路险峻,树木丛生,随便找个石洞躲起来,就难以找到。
过了二十年,到了崇桢年间,当时的形势已经很乱了,清军一路南下,明军一路溃败,李闯王的起义军也在一路作战,战火不断,烽烟连绵。当战火烧到陕西境内时,岳王庙也难以幸免。一队清军在击败了防守华州的明军后,向岳王庙袭来。住持刘勇常带人关门抵抗,但是庙宇很快就被攻破,清军屠杀了庙中所有人,抢走了所有认为值钱的东西,但仍然没有找到玉盘。
当清军开始攻打时,住持刘勇常派厨师张志清从后墙凿洞,携带玉盘从洞中钻出,逃走了。张志清逃回了百里之外的自己家中,玉盘又躲过一劫。
到了清康熙年间,天下渐渐太平,岳王庙得以重修,玉盘又回到庙中。而送回玉盘的人,就是当年清军攻打庙宇时,携带玉盘从后墙洞中逃走的张志清的孙子。
稀世珍宝玉盘,又回到了岳王庙中。当时的住持担心玉盘被盗或者被抢,就派人把玉盘藏在华山绝壁上的一处山洞里,这个山洞是一处老鹰窠。老鹰能够飞那么高,老鹰窠一般人肯定难以爬上去。
清嘉庆年间,关中发生地震。
地震尚未开始,但已有预兆,官方也在通报地震将至。岳王庙住持担心稀世珍宝玉盘会埋没山石中,就派主事陈立方去老鹰窠中取出玉盘,交回庙中。
陈立方从华山绝壁上取出玉盘,还没有回到庙中,地震已经开始了。
地震刚开始时,山摇地动,墙倾屋塌,天地之间一片昏暗,电闪雷鸣,大雨如注。陈立方想到岳王庙已经毁坏,就怀揣玉盘,逃出华州,跑回家中。陈立方的家在同州府,也就是今天的大荔县。同州府与华州府相距百里。
地震过后,家家掩埋死者,村村重建家园,人们只顾着考虑怎么生存,再没有人过问玉盘的事情。
在这场大地震中逃过一劫的陈立方,暗自窃喜,此后将玉盘据为己有,也辞去了岳王庙主事的职务。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稀世珍宝商代玉盘,隐藏在陕西省大荔县一户农民的家中。
直到几年前,这件稀世珍宝又重现人间。
第二章 到公安局讨要文物
有一天早晨,我刚刚来到办公室上班,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吵嚷声。公安局,这种单位有它的特殊性,上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各人忙各人的工作,没有人聊天,没有人串门,我来这里上班十余年了,这是第一次听见吵闹声。
尽管楼下的吵闹声不绝于耳,但是我还是忙我的事情,我当时正在写一份工作报告,懒得理那些咸淡事情。
楼下的吵闹声停息后,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局长打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楼下的吵闹声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走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拿出一张纸,让我看看,我看到上面写着:
今将走私文物一个,收为国有,并将走私分子两名,押解你处,听候处理。
后面的签名是公安局的名字,而公安局的名字后面,赫然是我的名字和谭警官的名字。我们的名字后面,是日期,日期所写为前天。
我看着这张纸,摸不着头脑。什么走私文物?什么走私分子?我和谭警官的名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局长说,刚才来了两个人,在楼下争吵,说是你们前天夜晚在西安八仙庵拿了他们的文物,给他们写了这张收条,现在来索要。
前天?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外地办案,回到西安的时候已经到了昨天夜晚,怎么会在西安八仙庵给他们写这张收条?
我问局长:“他们人呢?”
局长说:“我叫进来。”
局长打过电话后,从门外进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年,一个中年,他们看了我一眼后,又把眼光移到了局长身上。
局长问:“如果你们再见到没收你们文物的那两个人,还能够认识吗?”
老年人斩钉截铁地说:“认识。”
局长又打电话叫来了谭警官,这两个人用默然的眼睛看看谭警官,眼光又回到了局长身上。
局长又问:“你们确定能够认识拿走你们文物的两个人吗?”
老年人回答得刚劲有力:“绝对认识。”
局长指着我和谭警官,笑着说:“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老年人摇头说:“不是。”
局长说:“这两个人就叫纸条上写着的两个名字。”
老年人神色大变,他惊叫:“怎么会这样?这是咋回事?公安局不兴骗人。”
我们都笑了,局长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从来不骗人的。”
老人带着人来到公安局索要文物,我们的名字出现在纸条上,老人说叫这两个名字的人拿走了他的文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个老人着了文物贩子的道了,他被人家骗走了文物。
前天下午,老人拿着他家祖传的古董,从大荔县来到西安八仙庵,想卖个好价钱。八仙庵是西安古玩一条街,这条街上一街两行都是出售收购古董字画的,有上百家之多。当然,这里大多数都是赝品,但有时候也会碰到真正的古董,这得靠运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遇到稀世珍宝。我就听说八仙庵一家老板,到乡下收购了一堆不知道来由的字画和古书,仅花费了几百元,而他回到西安后,从里面居然发现了明朝八大山人一幅山水画,价值上千万元。也有人花费几十元,从八仙庵买回了一尊石佛像,搬回家中,小心供奉着,有一次打扫房间,不小心把石佛像打碎了,而里面居然是一个金佛像,仅重量就达到了三公斤。八仙庵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传奇。
老人走进一家古玩店,拿出他的古董让店里面的人查看,看能出什么价钱。查看古董的人是一个小伙子,是这家店铺的伙计,不是老板,老板去乡下收购古董去了。老板对古董很有研究,但是小伙计不在行,他不敢开价收购,就拿出一个数码相机,给老人的古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让老人第二天再拿过来,第二天老板就回来了。
八仙庵的古玩店一家挨一家,这家不行,就去下一家。老人把他的古董小心包起来,装在背包里,又去往下一家。
这家的老板在店铺里,但是他仍然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古董。旁边还有一个胖子,好像是来买东西的顾客。还有另外几个低头查看商品的顾客。胖子很热心地拿起老人的古董翻来覆去地看,然后交还给老人,悄声对老板说了些什么话,但是老人听不清楚。
胖子走出后,老板对老人说:“现在社会上,假文物太多了,河南禹州有很多地方专门生产这些假东西。你要当心啊。”
老板没有点明老人的古董就是假的,但是老人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老人就气冲冲地离开了这家店铺。他本来还想再去下一家碰碰运气,可是,刚才被那家老板一通讥讽,弄得心情很不好,再加上旅社还没有找到,老人就决定先住下来,明天等第一家店铺的老板回来。如果第一家老板仍然认为这是件假文物,他就扔掉算了,自己一个人回家。
老人正在路边走着,身后突然赶上来一个人,就是刚才在店铺里的胖子。胖子主动和老人说话,他说:“老人家,你是不知道,西安和乡下不一样,这里骗子小偷多的是,你身上背着一个宝贝,可千万要小心啊。”
胖子一席关切的话说得老人心里暖洋洋的,胖子又说:“你身上背着这么一件东西,被抢匪盯上了很不安全,城里乱着呢,大白天就敢乱抢东西。我给你说实话,你背上的这件宝贝值钱着呢。”
老人眼前一亮,终于有人说自己的东西是真文物了。
胖子又问:“你卖多少钱?”
老人在讨价还价方面还是有一些经验的,他在乡镇的集市上买东西经常讨价还价,遇到拿不准的东西,他都会说:“你出什么价钱?”这次,他还是这样说。
胖子很认真地说:“说实话,你这样拿到那些店铺去卖,人家会压价,出不到我的一半,我给你十万元。”
十万元?老人听得差点晕过去。十万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而背上的这块铜疙瘩,一下子就能卖到这么多钱。
但是,在乡下集市上经常和人做小生意的老人,马上就镇静下来,他问:“能不能再添点?”
胖子依旧很认真地说:“不能再添了。现在文物的行情很不景气,说不定就会砸在手中,砸在手中了,就一钱不值。”
老人把背包取下来,揭开,准备拿出文物,可是胖子伸手制止了他,胖子说:“这里人多眼杂,你还是先住下来,我晚上带着钱来找你。”
老人答应了。
老人找到八仙庵附近的一家设施简陋的旅社住下来后,胖子也就离开了。此后,老人就再没有出门,他拿出家中带来的坨坨馍,就着旅社电壶里的开水吃了两个,然后就躺在床上,等着胖子上门送钱。
没想到这天晚上,就出事了。
大概是晚上十点,胖子敲门进来了,他还带着一个提包,打开提包,里面是十捆崭新的百元大钞,让人看着就心旌摇曳。
胖子把提包推给老人,说:“这些钱都归你了。”
老人也把自己藏在床下的背包抽出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他的东西,交到了胖子手中。老人打开背包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没有想到这个东西真的就能卖十万元。十万元,这是很多农民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啊。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了。
胖子三下两下就将老人的背包包好,藏在了床下,也让老人赶紧把钱收起来,他对老人说:“开门去吧,你就说我是你的朋友,找你聊天。”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了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男子又高又胖,女子又矮又瘦,蓝色的警服穿在他们的身上,总显得很滑稽。那两个人一进来就关上了房门,然后质问他们干什么。
胖子说:“我们在聊天。”
男警察说:“聊天?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待在一起鬼鬼祟祟,绝对没好事,老实交代,在干什么?”
老人吓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旅社的房间很小,地面上站立着四个人,就显得非常逼仄。两名警察开始在房间里翻检搜查,很快就在床下找到了那十万元和那件准备交易的东西。
男警察说:“你们居然敢倒卖文物,胆子不小,文物赃款全部没收。跟我们走一趟。”男子一手拎着老人装东西的背包,一手拎着胖子的十万元钱,准备走出去。
老人没有挪动脚步,他看到事情败露了,反而镇静下来,他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警察?凭什么没收我的东西?”
男警察说:“我们是公安分局的警察,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都由我们管,你贩卖文物,按照法律就要没收。”
老人说:“没收可以,你得给我写一个收条,我总能知道是谁没收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警察犹豫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张纸条,就是上面那张我在局长办公室看到的纸条。她把纸条交给了老人,还说了这么一句:“你看写得行不行?”
老人说:“行。”把纸条装进了口袋里。当时,老人感觉这个女警察说话声音怪怪的,总像是用假声说话一样,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然后,四个人一起走出了小旅社。
午夜的街头,行人寥落,只有凄冷的路灯孤独地照着,也只有风吹落叶的窸窣声,两名警察走在前面,胖子和老人走在后面。两名警察头也不回地走着,老人的心如同重槌擂响鼓。
胖子悄悄对老人说:“赶紧跑吧,贩卖文物是要判死刑的,即使不判死刑,也是无期。”
老人说:“我的东西还在他手上。”
胖子说:“现今哪里还顾得上东西,逃命要紧,你赶紧跟着我跑。”胖子说完后,就扭转身向后跑去,老人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下意识地跟着胖子跑了。身后传来了警察的喊声:“别跑,站住。”可是,胖子和老人跑得更快了,他们追了几步,就放弃了。
老人慌慌张张钻进了一条小巷,跑到巷子尽头,看到警察没有追上来,而胖子也跑散了。老人不知道这是哪里,就在迷宫一样的窄巷里转来转去,一直转到了天亮。
天亮后,老人就东打听,西打听,找到了外甥的单位。外甥在一家外贸公司打工。老人讲了自己昨夜的遭遇后,外甥说:“文物是你家的,又不是偷的,你有权利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警察没有权利没收你的,走,我们去要。”
就这样,两个人来到了公安局,向我和谭警官索要他们的文物。
这显然是一起诈骗案,胖子和那两个假警察是一伙的,他们演双簧,把老人的文物骗走了。而且,说不定八仙庵那家文物店老板,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至于骗子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估计他们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几天前,本地的几家报纸都登载了我和谭警官破获的一起大案,我们破获了四十年前的一起谋杀案。这在全省都引起了轰动。
这起大案说好破也好破,说难破也难破。秦岭山中有个柞水县,柞水县有个边水村,村中有几十户人家,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几十年前,村子人丁兴旺,粮产充足,很多人家都愿意把女子嫁到这里,因为能吃饱肚子。改革开放后,村子里年轻人都去了外地打工,而本地女子都争着抢着要嫁出山村,外地女子也不愿意嫁到这个山旮旯,所以,边水村就慢慢衰败了,到了最后,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村民都搬迁到了山外。
一个月前,秦岭山中下大雨,洪水淹没了废弃的边水村。水退后,人们突然发现村口池塘边的淤泥里有一具尸骨,尸骨从哪里被水冲到池塘边,没有人知道。
因为只剩下了尸骨,没有了肉体,说明死去很长时间了,所以当时也没有人在意,也没人报案。我和谭警官办案的时候,路过距离边水村不远的衡水村,无意中听到村民说起这具尸骨,出于职业敏感,就一起上山去查看那具尸骨。
那具尸骨长约一米,可以断定是一名未成年男子,按照骨龄来推断,这个孩子年龄在六岁左右,而且已经死亡了四十年。
四十年前,医疗不发达,死亡事故经常发生,尤其是在偏远的乡村,医疗条件不具备,死亡率更高。查看尸骨,我们无法推测这个孩子的死因,尸骸完整,没有任何伤痕和骨骼断裂,我们初步认定,这个孩子是死于疾病。比如,那时候在乡村,每年都有很多儿童,死于肺结核。现在,肺结核对于儿童来说,不算什么,提前打一针就可以预防,但是在那个时候,预防针没有普及,孩子因患肺结核而死亡的很多。
既然是死于疾病,那就没有什么值得侦查了,我们决定离开。
我们在池塘里洗了手,然后就走向下山的道路。走出了几十米远,身后传来了一声鹧鸪的叫声,我无意中一回头,突然看到那具孩子的骷髅上,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闪烁。那时候,西斜的太阳刚好照在骷髅上。能够在阳光下闪烁的,除了金属,就是玻璃。玻璃是不会有的,四十年前的乡村里,糊窗户都用的塑料纸,更差的家庭用的是废报纸,哪里能有玻璃啊。那么,刚才闪烁的,就是金属了。金属怎么会在孩子的骷髅中闪烁?
我和谭警官又回到了那具尸骨跟前,对着骷髅细细查看。突然,我们都惊呆了,骷髅的脑门位置,居然插入了一根细若头发的钢针。钢针在骷髅外面只露出了一个小点,如果不是专门查找,是根本查找不到的。经过了四十年,钢针居然还没有生锈,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就是这微小的一点点亮光,唤回了我们。当时西斜的太阳刚好照在了骷髅头顶,如果我们早走两步或者晚走两步,即使我们回过头来,骷髅头都不会闪光。当时,我觉得这真是天意啊,是老天爷让我们侦破这一起四十年前的案件,为这名六岁的孩子洗冤。
显然,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虐杀幼童案。
要破获这起案件,先要弄明白死者是谁。我们来到山下,走访那些搬迁来的边水村老村民,询问四十年前,有谁家六岁左右的孩子失踪或者死亡了。经过三天查找,终于确定了一个名叫顾建武的孩子,据他的父母说,有一年夏天,他家的孩子夜晚出去乘凉——那时候的夏夜,全村人都喜欢去打麦场乘凉——孩子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找遍了山村周围的角角落落,也都没有找到。后来,有人推测孩子是让狼叼走了。农村孩子命贱,父母找不到孩子,也就不再找,也没有报案。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如果我们不去寻找,再不会有人会想起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的生命在六岁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是谁对这个孩子下的毒手?
能够如此残忍地杀害孩子的,一定是和他的父母有矛盾,那么,四十年前,顾建武的父母又得罪了谁?谁和他们有着如此深的仇恨?
按照这个线索寻找下去,我们走访了边水村所有六十岁以上的人,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当年边水村的赤脚医生身上。而且,能够把钢针插入孩子的脑门,如此专业的作案手段,如此冷静的心理素质,也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医生见惯了血液和尸体,而且熟悉人体结构,符合这个案件的特点。
当年边水村的赤脚医生姓彭,他早就搬离了边水村,住在了城市里的儿子家。彭医生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们找到彭医生的时候,彭医生正坐在城市小区的花园边晒太阳,身边靠着拐杖。我们一说到顾建武的名字,彭医生就惊得倒在地上,他说:“我造孽啊,我造孽啊,为当年的这件事情,我愧疚了四十年。”
当年,彭医生喜欢顾建武的妈妈,总是趁着给她看病的时候,欲行不轨,但是每次都遭到拒绝。彭医生妒火中烧,就迁怒于她的儿子顾建武。那一天晚上,顾建武从家中走出,经过彭医生家,彭医生以让顾建武看连环画为借口,把顾建武骗回家中,看看四外无人,就关上房门。他在顾建武正看连环画的时候,手持钢针,从顾建武脑门的穴位上直插而入。顾建武没有吭一声,甚至没有流一滴血,就倒下去了。
顾建武死后,彭医生就连夜在后院砌墙,将顾建武的尸体砌在了墙中,这样,顾建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他就在距离父母仅有几十米远的彭医生家中的后墙里。
后来,边水村荒芜了,人们都搬迁到了山下,边水村每户人家的老房屋老土墙,都和彭医生家的后墙一样,风吹雨打日头晒,无人问津,边水村已经彻底荒废了,这里只有狐狸和野兔的足迹。
可是,不久前的一场大雨,引起山洪暴发,顾建武的尸骨在彭医生家的后墙尘封了四十年后,终于见到了阳光。而一声鹧鸪的鸣叫,也将我们带到了这个案件中,让四十年前的凶犯,终于被绳之以法。
正义会迟到,但是正义从来不会缺席。
彭医生七十多岁的年纪了,本来应该颐养天年,而现在只能在监狱里待着,估计他到死也走不出监狱。彭医生也是目前中国年龄最大的囚犯。
破案中,有一些定律,比如,丈夫死亡,首先受到怀疑的是妻子;妻子死亡,首先受到怀疑的是丈夫;孩子死亡,首先受到怀疑的是和父母有仇恨的人。彭医生这个案件,又一次验证了这个定律。
接着再说说这起文物案件。
老人手中的文物怎么来的?他怎么就知道这东西值钱?这件文物是不是商代的玉盘?
先说这件文物的来历,文物怎么就会到了这名老人手中?明朝那年,华州大地震,岳王庙的主事陈立方盗走了玉盘,藏匿家中,此后,玉盘成为了他家的传家宝。陈立方的死亡也很蹊跷,他的死亡都被记载在了明朝的《华州府志》。《华州府志》说,陈立方晚年纳了一房小妾,突然有一晚,小妾房里传来尖叫,人们奔过去后,发现陈立方口鼻出血,不着一缕,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上。当时的医学不发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现在医学发达了,人们就可以推断,陈立方可能有心肌梗死之类的疾病,这类疾病的人,如果过度兴奋或者过度激动,就会引起死亡。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也就是所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华阴很多地方的人,都没有饭吃。陈立方的后人陈解放,就用先人留下来的玉盘,换取了一口袋麸皮。麸皮就是小麦磨完面粉后留下的残渣。麸皮本来是给牲口吃的,可是当时人都没有东西吃了,就吃麸皮。如果在现在,这一口袋麸皮,充其量也就几十元钱。而玉盘,则价值连城。不过,那时候人们都保命要紧,谁还顾得上文物。再说,当时全国各地的文物都被砸毁了,上千年的庙宇和古建筑付之一炬,人们也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
陈解放一家人,就依靠这一口袋麸皮,渡过了难关。
用麸皮换玉盘的这个人,姓戴,名叫志鹏,也就是现在找我要文物的这个老人。
到了1963年,粮食丰收了,人们有东西吃了。陈解放就找到当初卖给他麸皮的这户人家,要用一口袋面粉,换回..那个玉盘。可是,戴志鹏不答应。陈解放就继续加码,提出用十袋面粉换回玉盘。戴志鹏也很聪明,他想到,陈解放越加码,越说明这个玉盘重要,越不能换给他。所以,尽管后来陈解放说,用他家的院子和房子要换回玉盘,戴志鹏都没有答应。
戴志鹏是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民,他并不能认识玉盘的价值,但是陈解放的表现,让他认识到了玉盘的珍贵价值。
玉盘,最终就被戴志鹏所得。
现在再说这个玉盘是不是商代的,是不是价值连城。
判断出戴志鹏上当受骗后,我们就带着他来到了八仙庵,寻找他走进去过的那两家店铺。第一家店铺曾经给玉盘拍过照片,我们拿着照片,找到古文物研究所,研究所的人仔细看过照片后,确切地说,这就是商代文物玉盘,价值难以估量,而玉盘上的那四个甲骨文汉字,就是“盗我者死”。现在,属于商代的文物,少之又少,而像这件属于部落酋长供奉的文物,绝无仅有。
我们又来到了第二家店铺,询问起昨天的事情,店老板说:“我不知道胖子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他经常在八仙庵晃悠,也从我的店铺买过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我和他只是见面认识,没有交往。”
我问:“胖子昨天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店老板说:“我拿不准老人手中的货是真是假,不敢开价,胖子拿着货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悄悄告诉我说是假的,这种假货在河南禹州非常多,一百元可以买到一车厢。所以,我就放弃了。”
胖子之所以给店老板这样说,是担心店老板在他之前买走了玉盘。店老板放弃了,胖子就跟踪戴志鹏,在大街上和他谈生意,然后在小旅社里行骗。
所有的疑点集中在胖子身上,我们首先需要的是赶快找到胖子。
店老板一..念之差,错失了一笔大生意。
其实,这不能怪店老板,应该怪那些制造假文物的不法分子,他们实在太狡猾了。
前段时间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四个河南农民,制作了一件假金缕玉衣,他们找到专家,想作个认证。四位中国一流的考古专家,据说各拿到一笔巨款后,分别写了认定书,把这件当代农民手工制作的赝品,认定为价值十三亿的西周时代稀世珍宝金缕玉衣。四个农民拿着认证书,以假金缕玉衣作为抵押,从银行贷款七亿元,然后迅速潜逃到了国外。因为国内的法律和国外的法律对接有些困难,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个大骗子逍遥法外。银行的这七个亿,就作为呆账坏账,转嫁到百姓头上。而那四位所谓的专家,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行贿人逃往国外,无法联系,法律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个案件,归根结底在于这四位所谓的专家。现在很多学者教授坏透了,没有良知、没有道德,只要给钱,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店老板无法提供更多的关于胖子的资料。我们又走访了八仙庵的好几家店铺,都不知道胖子的具体情况。
要在偌大的西安城里找到胖子,谈何容易,而且,胖子很可能现在不在西安。
这个案件和我们以前侦查的所有案件都不一样,以前的案件可以用时间慢慢侦破,比如上次说到的模特被杀案,前前后后用了一年时间,但是这个案件不同了,我们必须在两三天内就破案,否则,再侦破就没有价值了。每一件文物,从交易到出境,只有三天时间,第四天,香港的拍卖会上就会出现这件文物,文物被拍卖后,文物贩子手中的黑金就洗白了,文物就永远流落海外,永远也追不回了。
现在,一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属于我们的时间只有两天。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急迫过。
而我们现在还毫无头绪。
突然,我想到了贼王。
贼王曾经在省城的贼界享有赫赫声名,不过,三年前他已经金盆洗手了。
要做一名合格的刑警,你不但要有敏锐的观察和分析能力,还要熟悉各个行业;你不但熟悉阳光下各个行业的规则,还要熟悉在黑暗中活动的各个行业的潜规则。过去上海滩上有一种人叫作“包打听”,你遇到任何疑难问题去找他们,他们都能给你办好,实际上这就是上海滩那时候的私人侦探。刑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包打听”,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要通晓。
贼王以前威风八面,手下的徒子徒孙多达数百,贼王出门的时候,非常气派,前后都有越野车护驾,他坐在中间的宝马上。看到这个排场的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钦差出巡,知道的人鄙夷地说,不就是一个贼头嘛,摆什么谱!其实我们早就盯上了贼王,当时想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想到的是,我们还没有动手,黑社会替我们动手了。
现在的黑社会和过去的黑社会不一样,过去的黑社会,尤其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社会,打架斗殴,持刀行凶,只要他们打架,就一定会有重型伤害,进监狱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可是,现在的黑社会变了,不再打架斗殴,而是做一些垄断生意,比如长途运输、工程承包等这些关系到民生的生意,这种生意,坐着也能收钱。现在,那些一言不合,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都是黑社会一些小毛贼。
有一天,贼王和黑社会里的一个成名人物在小巷里狭路相逢,贼王是越野车加宝马,黑社会是宝马加越野车,谁也不想失去面子,谁也不给谁让路。在这种黑暗行业混的人,最看重的是面子,面子没有了,就没法再混了,谁都能够欺侮;如果谁都能够欺侮,那就不能当老大了。
贼王的车队和黑社会的车队就这样顶牛,从早晨顶到了中午,谁也不给谁让路,那条小巷平时少有行人,所以,他们顶了那么长时间,才有人看到了,这个人就打电话报警。交警当即就出动了几十号人,开来了六辆大拖车,准备将这六辆豪华轿车全部拖走。
警察的车辆在远处一出现,这两拨人就看到了,他们二话不说,紧急倒车,加大油门,沿着不同的道路逃走了。他们开的都是豪车,警察的车子无法追上他们。
顶牛的事情结束了,然而报复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贼王当年得意忘形,他以为自己开着豪车,就能够向黑社会叫板,目无黑社会。其实,贼王再有钱,哪怕坐着火箭,也不能惹黑社会。偷窃是贼王的特长,然而,打架是黑社会的特长。两个黑暗中的行业发生了冲突,最终还是要依靠打架来解决,而不是通过偷窃来解决。
这件顶牛的事情,在贼王心中,过去就过去了;可是,在黑社会眼中,却不能这么轻易过去。
有一天晚上,贼王的家中翻墙进来了几个人,都蒙着面,他们冲进了客厅里。当时贼王还没有睡觉,正在看电视,这几个蒙面人抡起长刀,一下子就砍掉了贼王一只手臂,贼王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当贼王的家人从二楼跑下来时,那几个蒙面人已经打开门跑远了。
家人将贼王送进了医院里,然后就要报案,但是贼王坚决不让报案,尽管贼王不明白是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但是贼王这些年作恶多端,如果招来警察,他的旧事就会被翻个底朝天。
贼王在医院住了三天后,他被砍断手臂的事情,我们就听到了。尽管贼王没有报案,但是我们听到了,就不能不管。只要黑社会行凶,不管行凶的对象是谁,我们都要管。
这个案件很好侦破,我们没有费99lib?多大力气,就将行凶的几个人抓捕归案。
这个案件带出了一大串人,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贼王,在出院后就被拘留,供出了自己的徒子徒孙;砍人手臂的凶徒也被逐个抓捕,供出了一个人数众多的黑社会集团。我们一箭双雕。当时,看守所都不够用了,借用了一座小学校关押这些不法分子。
因为贼王认罪态度好,有立功表现,最后贼王就只被判处了五年。五年后,贼王金盆洗了他仅剩的一只手,在街边开了一家小商店,因为是残疾人,工商税务都照顾他。贼王现在生意还不错,够一家人生活。生意不忙的时候,他就在商店门口和人下下棋,喝喝茶,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这样舒服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三年。
贼王不但有一手精湛的偷窃手艺,而且熟悉西安城里的黑道情况。贼王从小就浸淫在黑道里,黑道的各个行业,他都熟悉。他在黑道认识的人,比他在白道认识的人还要多。
前几年,曾经有一个作家,用钢笔写了一部厚厚的小说手稿,提在公文包里,来到省城,想交给出版社出版。他刚走出火车站,就被小偷盯上了,小偷看着作家器宇轩昂的样子,以为是大款,再看那个公文包,以为里面都是钱。作家穿过火车站广场,坐在公交站台上等车,公文包放在身边。公交车来到的时候,一摸,公文包不见了。写那一部小说可不容易啊,那是一年的心血啊。作家像疯了一样,见谁就问见没见一个公文包。后来,作家在熟悉黑道的人的指点下,买了糕点香烟来到贼王家中,说了自己的事情。贼王说,三天后你过来拿书稿就行了。作家将信将疑,等候了三天。三天后,他忐忑不安地来到贼王家中,贼王交给了他一个公文包,他一看,正是自己的;再拉开拉链一看,手写的小说静静地躺在里面。作家当时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真实的事情。作家后来把这段奇遇写成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当时的刊物上。不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没有写贼王这个称呼。
这个文物诈骗案件,时间紧迫,而现在还毫无头绪,也许,我们能够从贼王这里打听到一些线索。
只是,已经告别了黑道江湖的贼王会不会说呢?
第三章 贼王解说黑道江湖
谭警官打听到贼王好酒,见了好酒,比见了他妈还亲。谭警官也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很不错,可是,自从公安部“五条禁令”颁布后,谭警官就很少饮酒了。2003年颁布的五条禁令中,就有三条是关于饮酒的,可见,上级对饮酒何等重视。
然而,现在是为了工作,谭警官就决定破戒一次。
我们买了两瓶茅台酒,找到贼王。那时候的茅台酒也不贵,一瓶两百多,不像现在,价格太变态了,涨到了两千多。两千多的茅台酒,那喝的还是酒吗?那喝的是金子。
贼王一看到我们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茅台酒,眼睛都亮了。谭警官说:“把商店交给你老婆看管,走,一起喝酒去。”
贼王以前就认识谭警官,他的手臂被人砍了,是我和谭警官找到的凶犯,所以他一直对我们很感激。尽管罪犯抓住了,而他的万贯家产也没有了,但是贼王已经学会了以平常心待人处事,不再看重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了。
贼王问:“啥风把您给吹来了?还要请我喝酒。”
谭警官说:“有酒不喝是傻子,走,有事酒桌上说。”
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小饭馆里有几个小包间,我们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上完菜,插上门,几杯酒下肚,贼王的话就多了起来。他拍着胸脯问谭警官:“有啥事,就尽管说,只要兄弟能帮上忙。”
谭警官说:“今天倒还真的有件事情,要向你请教。”谭警官说了文物被骗的事情。
贼王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就知道今儿个这酒不能白喝,您老哥可能都很少喝茅台酒吧。老哥您请兄弟喝酒,就是给了兄弟我天大的面子,兄弟不能给脸不要脸。这样吧,兄弟三天内给您个准信,给您查个明白。”
谭警官说:“来不及了。三天后,文物就会在香港被拍卖,我们就是查到了,也没用。”
贼王想了想说:“按照地域特点,肯定是铁老二那帮子干的。”
谭警官问:“谁是铁老二?”
贼王说:“在我们西北地盘上鼓捣文物的,有三个帮派,帮派头子分别是铜老大、铁老二、锌老三,三个帮派的方法和路数都不一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文物贩子还分有帮派,也是第一次听说三个帮派头子特色鲜明的名字。我们都凝神听着,想知道贼王下面说什么。
贼王说:“铜老大这一派,和所有的盗墓团伙有联系,盗墓贼挖到了值钱的文物,就交给铜老大这一派手中,铜老大按货给钱,绝不拖欠,也不会价格欺诈,公平交易,童叟无欺。铜老大在解放前就干这一行,他的眼光很毒,很少看走眼。从古墓里刚刚挖出的文物,铜老大依靠望闻问切,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朝代的,市面上有多少,会卖多少钱。”
我好奇地问:“怎么还望闻问切,好像中医看病一样?”
贼王说:“铜老大的望闻问切是他的一手绝活。望,就是查看文物;闻,就是嗅文物的气味,他能够从气味中判断出文物在古墓里埋了多少年,挖出来时间不长的文物,都有一股气味;问,就是问古墓周边的环境,古墓里面的情况;切,就是用手指触摸文物,从纹理上判断它的价值。”
我听了暗暗称奇,这个铜老大可真的不是一般人物。
贼王接着说:“铁老二这一派和铜老大那一派的路数又不同。铜老大和盗墓贼有联系,他购买的都是刚刚挖出来的新鲜文物,而铁老二这一派的文物来源靠收购。他们中有的走村串巷,从乡村收购;有的整天在文物市场踅摸,从市场上购买。铜老大那一派的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害怕被人发现;而铁老二这一派的人光明正大,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文物协会的会员,或者收藏家协会的会员。这些人花点钱就能在协会买到一个会员资格,办一个会员证,然后打着研究的旗号,冠冕堂皇地去收购。陕西这个地方,历史很悠久,十四个朝代都在省城建都,所以留给后世的文物很多。铁老二这伙人就到乡村转悠,尤其是那些偏僻的乡村,他们拿出会员证,号称是国家收购,见到有价值的文物,就用极低的价格买到手,然后以极高的价格卖出去,这一转手,就大赚一笔。所以说,那些所谓的文物协会或者收藏家协会的人,基本上都是巨富,也有很多是骗子。”
我们听了,震惊不小,以前走在大街上,随处就看到什么什么协会,原来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猫儿腻,挂着协会的名义,就利于行骗。
贼王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第三个帮派,又和前两个不一样。铜老大的文物来源于盗墓,铁老二的文物来源于低价收购,锌老三的文物则来源于以假换真。”
谭警官问:“什么是以假换真?怎bbr>藏书网么换?”
贼王说:“锌老三的人主要活动在寺庙周围和文物保护单位周围,他们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踩点,确定偷窃什么文物,然后与河南禹州的做旧商联系,做一个和这个文物相同的赝品。河南禹州有一些村子,专门做这类赝品,或者叫假文物,已经形成了产业。赝品做好后,锌老三的人就趁着月黑风高夜,把文物偷走,而把赝品放在原来的地方。由于寺庙年代久远,文物很多,但是又疏于防范;文物保护单位尽管挂着‘爱护文物’和‘青少年教育基地’的牌子,但是连看护的人也没有,锌老三的人一偷一个准,连放哨的人都不需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以假换真,寺庙的和尚和文物保护单位的人,一直不会发现他们的宝贝已经被人换成了赝品。”我们听了贼王的话后,心中如同霹雳鸣响,文物管理如此混乱,简直超出了想象,而这三个帮派天衣无缝的作案方法,更是匪夷所思。难怪听人说,中国每年有几十万件文物,被偷运出国门。
贼王介绍完了三大帮派后,一瓶酒也喝完了,他好像才刚刚喝得兴起,伸出仅有的一只手拿过另一瓶酒,夹在膝盖中,手指拧开,给谭警官倒了一点,然后给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
他看着我们,继续饶有兴趣地说:“三大帮派分工明确,谁也不抢谁的生意,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皆大欢喜。这三个帮派中,铜老大和锌老三明显是违法生意,但是铁老二的生意,你不能说他违法。他有盖着钢印的会员证,他所属的协会是国家承认的,在工商局备案了的。他们口口声声代表着国家,他们是以国家的名义去收购,而老百姓也是冲着国家的名义,把自己祖传的文物交给他们,可是,他们却是打着国家的旗号,干着自己的勾当。现在,像这样的骗子多了去了。”
想不到黑道里的文物贩子,居然是这样一群人,这群人是生活在阳光下的我们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在这个贩卖文物的黑色世界里,贩子们有他们一套做事准则,有他们的行事规程。
贼王继续说道:“文物拿到手了,这才是第一步,文物如果不能尽快出手,不但资金不能回笼,而且有极大的风险。所以,文物在这伙人的手中,不会停留多久,很快就要转手。三大帮派,每个帮派都有他们的销售渠道。有的通过飞机空运到广州,有的通过快递公司运到广州,也有的是专门开着越野车通过高速公路运到广州。到了广州后,不同的帮派寻找不同的广东老板,这些老板之间可能有交往,也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和西北的文物贩子只是单线联系。文物卖给了广东老板后,广东老板就想办法运到近在咫尺的香港。从广州到香港,需要过罗湖海关,不要想着会有罗湖海关检查,不顶用的。这些广东老板手眼通天,他们的钱多得是,有的可能会用钱砸倒海关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睁只眼闭只眼,文物就顺利地通过陆路进入了香港。再说,海关那么一点人力物力,而每天接受检查的货物堆积如山,他们只能选择抽查,抽查5%,就让货物过关,这也就是说,选择通过海关这条道,仅有5%的风险,而有95%的成功率;深圳和香港之间,每天有几十万人来往,每天早晨有成千上万的深圳菜农挑着担子去香藏书网港卖菜,广东老板把文物和手续费交给卖菜佬,卖菜佬挑着担子天天从罗湖桥上过,和海关熟得不能再熟了,根本就不会检查他们。所以,这些卖菜佬的菜叶里夹着文物,优哉游哉就运到了香港,这条路是陆路;也有的是广东老板用快艇偷运文物到香港,这些人钱多得是,雇一艘快艇是毛毛雨,他们连豪华游艇都买得起,还有的会通过渔船,把文物藏在木船底部或者其他地方,偷运到香港,这条路是水路。总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这些广东老板。文物到了香港后,文物贩子们基本上就安全了,第二天,在拍卖会上,刚刚从西北来到香港的文物如果顺利拍卖,文物贩子就万事大吉了,黑金彻底洗白了,警察想追讨,也没法追讨了。世界顶级的拍卖行,在香港都开有分行,比如佳士得、苏富比等等,这些拍卖行非常欢迎中国大陆来的新鲜文物,而欧美的富豪,也热衷于收藏中国的古文物。每次拍卖会上,这些新鲜的刚刚来到香港的文物,都不会流拍,富商们都抢着收藏,傻子都知道这些文物能赚钱。”贼王把面前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谭警官给他倒了一杯,贼王沉醉在自己的讲述中,他说:“你们说的那个胖子,在八仙庵文物市场转悠,肯定属于第二帮派的。”
谭警官问:“怎么才能找到他?”
贼王说:“只要找到铁老二,就能找到这个胖子。铁老二姓铁,但是铜老大不姓铜,而是姓同;锌老三不姓锌,而是姓辛。百家姓里,没有铜和锌这两个姓。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们,是按照金银铜铁锌这样的叫法称呼的。”
谭警官问贼王:“你和铁老二很熟悉?”
贼王说:“我没有见过铁老二,做我们这一行的,跟文物贩子不打交道,听说这个铁老二人五人六的,还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贼王现在尽管不再偷窃了,但是仍然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划归到小偷行列,所以一说起自己的经历,就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他接着说:“我只要打听,很快就能打听到。”
贼王当着我们的面打了两个电话,仅仅过了五六分钟,他就打听到了这个铁老二。铁老二正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参加一个企业家会议。
真想不到,黑道上的文物贩子头目,居然是一家著名公司的董事长,而现在还参加什么企业家会议。这个人真是厉害,在黑道白道都混得很开。
情况紧急,我们告别了贼王,立即驱车赶往那家位于南门外的五星级酒店。
在车上,谭警官笑着说:“两瓶茅台酒,换来这么重要的线索,这酒买得值啊。”
我们在五星级酒店里见到了铁老二。
铁老二身材魁梧,小腹隆起,一身藏青色的阿玛尼西装,上面的满头黑发纹丝不乱,统一梳向脑后;下面的黑色皮鞋纤尘不染,亮得能够照出人影来。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我们让铁老二查看了警官证,然后说明了来意,铁老二说自己正在开会,让我们等候一会儿,然后高声吆喝了小姐过来,让开一个房间。在五星级酒店里,一个房间标价最少也是五百元,而铁老二一声吆喝,就开了一间,这种气派确实是“大手笔”。也许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钱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纸。
我们在房间里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等候得心急如焚,这才等到了铁老二。
铁老二一走进房间,立刻一再道歉,说他每天都是这样,非常忙,然后表白说,他是一个正经生意人,既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还是收藏家协会的副会长。收藏文物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喜欢研究文物,从文物中看到文物所附丽的那段历史,但是他又是一个合法公民,他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文物和商品一样,文物就是商品,只是这件商品出生在过去的年代而已;既然是商品,就有流通,既然是流通,就有买卖,双方你情我愿,钱货两清,公平交易,没有任何违法行为。
铁老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面带笑容,语气平缓,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官场历练多年的官员一样,每句话、每个字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
铁老二接着又说,他从来不与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打交道,他是正经生意人。他只从民间收集文物,不会去盗墓,也不会狸猫换太子,用赝品置换真品,所以他的生意不违法。“只要是在国内流通的文物,都不违法,从你的手中到我的手中,又从我的手中到他的手中,转来转去,都在中国人手中,文物还是中国的,所以我的生意很正规。至于我卖给他,他卖给谁,我就管不上了。”
我们在五星级酒店里听到铁老二讲了一堂文物知识课,但是我们所要找的胖子,铁老二只字不提,他说他认识的胖子很多,“如果你们能够提供名字,我兴?99lib?许会知道他”。
可是我们不知道名字,如果知道名字的话,还来找他干什么!
离开了铁老二后,我们无精打釆,都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谭警官开着车,问我:“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没地方去的话,先去八仙庵转转。”
八仙庵是省城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这里供奉着道教八仙,每天香火不断,行人如织。来到八仙庵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文物交易,一种是占卜算命。八仙庵的算命比文物交易还要出名。最近这些年,省城里兴起了多个文物交易市场,但是老居民最喜欢去的,还是八仙庵。八仙庵也是最早的交易场所,远在明清的时候,这里就有文物流通。而且,几百年来,八仙庵还定期有庙会,每逢过庙会,总是人山人海,半个省城的人,都会跑到八仙庵去。后来,时代发展了,庙会不稀罕了,但是八仙庵在老居民心中的地位,还是别的地方不能取代的。
听人说,现在八仙庵最红火的时候,不是大白天,而是星期日凌晨。十多年前,还有星期三凌晨也很红火,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只有星期日凌晨。夏天是星期日凌晨五时,冬天是星期日凌晨六时,在别的地方还是漆黑一片,静寂一片的时候,八仙庵的早市已经开始了。街道两边都摆放着文物,卖家蹲在地上,等着买主到来;买家打着手电筒,也蹲在地上,细细地查看每件商品。买家一般是省城本地的文物贩子,或者文物爱好者和收藏者;而卖家却是从外地赶来的,以西府的宝鸡、咸阳一带的人居多,因为这里的古墓非常多,闻名中外的乾陵、茂陵都在西府,乾陵埋的是李治和武则天这一对皇帝夫妇,茂陵埋的是汉武帝,皇帝都埋在这里了,大臣们和富翁们还能不趋之若鹜?所以,这一带的古墓实在太多了,也滋生出了很多盗墓贼,全国盗墓贼据说有十万,其中一半就活动在陕西西府。陕西分三块:陕南、关中、陕北;关中分两块:西府、东府,西安以西叫西府,包括咸阳和宝鸡;西安以东叫东府,只包括渭南。
来到八仙庵 65e9." >早市的卖家,他们手中的文物,有些就是从古墓里挖掘出来的新鲜货,有的是家传的宝物,当然,也会有一些鱼目混杂、以假乱真的赝品。而买家,也大多数是行家,不是行家,就不会知道八仙庵在星期日凌晨还有这么一个早市。
八仙庵的早市最多持续三四十分钟,天色渐亮,集市就散了。等到城管们、工商们来上班,八仙庵的街道上干干净净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两个小时前,这里人流如织,交易繁忙。
老居民把八仙庵的这种早市叫作“鬼市”。民间传说中,鬼是半夜出来,黎明遁退。这些来到早市的卖家和买家也是这样,半夜就要骑着自行车,或者开车,或者步行向八仙庵赶,而黎明来临的时候,也就悄然隐去,是不是和鬼的作息时间一致?
这些事情,不是文物圈子里的人,是不知道的。
我们来到八仙庵附近,把警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就像文物贩子一样,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进街道。我们都穿着便装。刑警一般出门都穿着便装,而巡警一定要穿着警服,这都是为了执行任务的方便。刑警穿着警服,犯罪分子一看,早就跑了;而巡警穿着便装,也不会对企图作案的人起到威慑的作用。
我们走进八仙庵不远,突然就看到前面吵吵嚷嚷,围了一大群人。
我们快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我们看到被人们围在圈子里的,居然是戴志鹏老人。戴志鹏坐在地上,一双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抱着一个青年的大腿,他的嘴角流着鲜血。那个青年用另一只脚踢着戴志鹏,让戴志鹏松手,但是戴志鹏无论怎么挨打,就是不松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我们走进人群中,问老人怎么回事。老人一看到我们来了,脸上有了舒心的笑容,但是仍然双手紧紧抱着青年的大腿,他喊道:“就是这挨球的把我的东西骗了。”
谭警官一听,立即走上前去,他虎钳一样的大手抓住青年的手腕。青年龇牙裂嘴,疼得弯下了腰。老人看到谭警官制伏了青年,就站起身来,他喘着粗气说:“就是这挨球的。”
我们把老人和青年都带到了警车里,拉回分局。一路上,青年脸色青白,眼露惊慌。
戴志鹏老人怎么会出现在八仙庵?他又是怎么找到骗走他文物的人的?
今天早晨,从分局出来后,戴志鹏老人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走,心中充满了被骗后的悔恨和懊恼,他走着走着,就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八仙庵。西安城方方正正,西安的街道端南端北,只要没有迷失方向,就能找到所要去的地方。
文物让骗子骗走了,老人没有脸回家,也没有心情去别的地方。他就像一头拉磨的毛驴一样,始终只在一个地方转悠,这个地方就是八仙庵。这一天来,老人粒米不沾,滴水不饮,就只在八仙庵街道上走来走去,用通红的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像着了魔一样。
戴志鹏并没有想到会在八仙庵遇到骗子,就像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八仙庵遇到他一样。老人走着走着,就听到一间店铺里有人说话,这个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黑色男式皮鞋,明明是一个男人,但是他的声音女声女气的,总好像是捏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老人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没收了他文物的女警察。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可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是女的,这个人却又是男的,他们不是一个人吧?
老人开始留心了,他躲藏在街边的一棵槐树后,偷偷地向店铺里打量,等着那个女声女气的人走出来。
十几分钟后,女声女气的人出来了,老人一看,喜怒交加,那双眼皮的眼睛,那塌下去的鼻梁,那个身高,肯定就是昨晚上骗走了他文物的“女警察”。老人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那人的后面,走到了一个饭店的门口,看到里面走出了一群刚刚吃完饭,打着饱嗝剔着牙的人,老人就快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腿,大声喊叫:“快点快点,我抓住了诈骗犯。”
那人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人,更没有想到老人像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的大腿上,甩也甩不掉。昨天晚上,他男扮女装,成功地骗取了老人的文物,还把老人吓得落荒而逃。他想着老人肯定会在某一个隐秘而黑暗的角落里躲藏起来,等待天亮,天亮后,他就会仓皇逃出省城,回到老家,此后永远也不敢再来西安。他没有想到老人没有逃回老家,居然又来到了八仙庵,而且居然就碰上了他。
当时,估计青年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短暂的惊慌后,青年看到老人只是独身一人,就胆子壮了起来。他骂老人认错了人,向四周围聚而来的人表白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神经病老汉,然后,他急于挣脱老人的控制。可是,老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找到行骗人,他岂肯让骗子得逞?老人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两条手臂上,无论青年如何打骂,他就是不松手。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我们赶到了。
这事情简直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仔细分析起来,就感到不是巧合了。首先,冒充我的这个不男不女的骗子太大意了,他想当然地认为被骗的老人早就流着眼泪回家了,他可以大摇大摆地上大街。再说,昨晚上骗走老人文物的,是一个女人,而他今天是一个男人,谁也不会将昨晚的女人和今天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其次,被骗的这个老人性子倔,东西追不回来,他就不回家,一个人待不住,就出去转悠,他能去哪里,只能去八仙庵,他也只认识八仙庵;再次,我们找不到线索,也来到八仙庵,因为文物就是在这里被骗的,也来撞大运,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还真的撞到了大运。
来到分局后,我们让老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而让青年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我们看着青年,青年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儿,声音很有特点,是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而且,这个青年还是一个话痨,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很难听,而总是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会儿说自己很忙,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一会儿说自己蒙冤,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神经病老人;一会儿又向我们要餐巾纸来擦眼泪。我们在审讯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话痨,最不喜欢的就是闷葫芦,对付这种话痨有一种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地听着,听他说什么,言多必失,他早晚会露出破绽。而对付闷葫芦则就难办多了,你得不断地启发他,他才会说话。
果然,这个话痨没有说够十分钟,就露出了马脚。他说:“我是男人,我又不是女人,他认错人了。”
谭警官用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找的是一个女人?”
话痨惊呆了,汗珠立马就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审讯,一切都顺理成章,迎刃而解。
话痨家在宝鸡,独子,他的父母当初都想要一个女孩,怀孕的时候,算命先生也说:“生个女孩百事顺意,生个男孩会有牢狱之灾。”结果,他们生出了一个男孩,无可奈何中,就把这个男孩当作女孩养。他从小在性别上处于模糊状态,总喜欢和女孩子玩,讨厌男孩子。长大后,一度想去做变性手术,但是又害怕疼痛,只好放弃了。在他的家乡宝鸡,他是一个男人和女人都不待见的角色,男人讨厌他身上的女人气,女人讨厌他是个假女人,所以,他孤独而且凄凉,像个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遇到屁大一点事情,就能喋喋不休地说半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时,他的一个亲戚在西安城里做文物买卖生意,就带着他离开了宝鸡。他慢慢在文物行业浸泡了几年,也做成过几笔小生意,赚了一点小钱。
在做生意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让他发生了改变。那一年,大导演李安的电影《断背山》获得了奥斯卡大奖,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断背。
他们的关系在这种暖昧中维持了几年。
后来,他的断背男友成为一个吸毒人员,每个月花钱都像流水一样,断背男友没钱了,就来找他,他那点可怜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
没有了钱,断背男友就要离开他,他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
就在这时候,一同贩卖文物的胖子来找他,胖子说有一单大生意,让他去做。胖子又联系了另外一个做文物生意的。三个人在一起一拍即合,确定了行动方案,并且事先商量好,如果遇到有人问他们,就说是我和谭警官。几天前,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和谭警官破获四十年前案件的那篇报道,他们记住了我们的名字。
然后,他们去劳保商店购买警服。劳保商店出售各种制服,工商的、税务的、城管的、警察的,中国各种行业的所有制服,在这里都能买得到。买了两身制服后,他们就等天黑,让胖子提着钱先去和老人谈判,接着另外两个冒充警察敲门进去,没收文物。再接着,胖子鼓动老人在押解的路上,伺机逃跑。
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他们想着,逃脱了的乡下老人,一定如同惊弓之鸟,一直逃到他的乡下老家,而且这种丢人的事情,肯定永远也不会向人提起。
他们没想到,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敢于进公安分局大吵大闹的倔老头。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件文物玉盘现在在哪里?是否到了流往香港的途中?
第四章 世外高人
话痨说,他们把玉盘骗到手后,立即交给了组长,组长是不是交给了铁老二,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文物贩卖团伙中,他们处于最底层,他们骗买到的文物,必须上交,因为只有上交,文物才能够卖出去,也才能变成钱,他们也才能拿到提成和奖金。这个团伙类似于公司里的三级管理机制,经理管车间主任,车间主任管员工,员工为公司创造财富和利润。
如果话痨他们私藏了文物,或者卖给了团伙外面的人,则会受到严惩,轻者开除,重者打残。文物江湖只有这么大,再小的事情也藏不住。话痨他们就像鱼儿一样,文物江湖是水,他们依靠水而生存,离开了水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私自带着文物运往广州,则艰险重重,首先因为没有熟人,在火车上或者飞机上会被检查出来。而早些年,快递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铁老二已经用钱铺设了两条从西安通往广州的“金光大道”,一条是某某次列车,一条是某某次航班,铁老二团伙的文物和押运人,只坐这个车次的列车,或者这个航班,他们根本就不会受到检查。他们带着文物畅通无阻地进入广州,一出火车站或者飞机场,就有超豪华的轿车迎接他们,那是广东老板的车子。
就算话痨他们带着文物成功运到了广州,可是,卖给谁?找谁卖?
他们两眼一抹黑,不是卖不出去,就是被抓。
所以,他们只能把文物交给组长,组长再交给铁老二。舍此,再无他途。
抓捕其余两个诈骗分子很简单,他们和话痨一样,都没有想到那个被他们骗走文物的老人,根本就没有离开省城,而是像猎犬一样调动了身上的所有器官,开始寻找他们;他们也根本就没有想到,话痨会如此不中用,正在口吐唾沬喋喋不休的时候,就露出了马脚。黄昏时分,当两个诈骗文物的社会渣滓正在洗脚城里飘飘欲仙的时候,被我们带着话痨找到了。
话痨什么都招了,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谭警官连蒙带吓唬,他们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把老人的文物上交给了组长。组长名叫问补充。
而组长问补充却下落不明。
按照这个团伙的文物贩卖流程,老人戴志鹏的文物此时应该在运往广州的路上,而组长拿到文物和文物运往广州,都必须通过铁老二。看来,要找到文物,还必须通过铁老二。
这次,我们去的时候,带上了文物的照片。
铁老二约我们在一家茶馆见面。我们提前来到茶馆等候铁老二,查看了周边的形势,身上也带着枪支。我们做过了种种设想,如果铁老二狗急跳墙,我们就用枪支胁迫他服从。
我们等候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上百万元的最新款奥迪停在了茶馆门前,车门打开,铁老二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这座城市里,早些年,高官坐的是奥迪,富商开的是宝马;近几年,富商也开始流行开奥迪,因为宝马仅是财富的象征,而奥迪才是地位的象征,宝马得给奥迪让路,地位比财富更受尊崇和更重要。
铁老二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放心了。
铁老二走进包间后,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他浑圆的脸上,肥肉块块饱颤,就像一尊弥勒佛一样。铁老二和铜老大、锌老三不一样,他走在黑白两道的边缘,他的生意说犯法就犯法,说不犯法也不犯法,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文物法的灰色地带。他明白自己就像走钢丝一样,所以他对每一个穿制服的人,甚至对每一个政府部门的人都笑脸相迎。他明白穿制服的人会让他一夜间发笔横财,也会让他一夜间倾家荡产。
我们先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名叫问补充的人,他说认识。我们问他问补充现在在哪里,他说好多天没有联系了。我们问他是否现在能够联系到问补充,他掏出电话,拨打了一下,说问补充的电话关机了。
铁老二没有说假话。我们在来之前拨打过问补充的电话,确实是关机了。
我拿出那张文物的照片,问铁老二是否见到过。铁老二接过去,凑近灯光仔细地看着照片,我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我能够从他脸上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变化,猜测到他的心理活动。
铁老二仔细看了五分钟,把照片交给我说:“没见过。”
我问:“这件文物叫什么名字?哪个朝代的?”
铁老二说:“上面刻着四个字,是甲骨文,应该是商代的文物,因为西周使用的是金文,而在商代之前,没有汉字。”
我又问:“上面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铁老二说:“看不懂。”
我故意间:“这件文物如果带到广州,能卖多少钱?”
铁老二笑着说:“这可说不准,要看货物,如果货物没有瑕疵,我估计最少能够卖上千万;如果有瑕疵,比如细小的裂痕,也能够卖到上百万。仅仅让我看照片,我不好判断。”
我一直仔细观察着铁老二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所以,铁老二要么真的没有见过这件文物,要么是一个隐藏极深,心机极深的老骗子。
我又问道:“问补充住在哪里?”
铁老二说:“我和他很少来往,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知道他经常收购一些文物。收购文物这档子事不犯法,你的文物来路正,我们才收购。如果是偷盗的、抢劫的、盗墓的,我们绝对不收购,如果收购了,就等于是替贼销赃,我们要蹲监狱的。”
铁老二确实是一个把文物法律钻研得非常透彻的老江湖,《文物法》中说了,不能倒卖来历不明的文物。于是,铁老二他们收购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你这文物来源合法吗?”对方当然会回答:“合法。”只有傻子才会说:“我这文物是偷别人的,是盗墓的。”所以,铁老二他们光明正大地经营倒卖了这么多年文物,毫发无损。
而且,铁老二他们把文物带到广州去的时候,也会和广东老板说:“我把文物卖给你,你是收藏吗?”广东老板当然会说:“收藏。”也只有傻子才会说:“我是要倒卖到香港去,我是要赚大钱的。”所以,铁老二他们把文物带到了广州,也是零风险。
为什么铁老二走私文物,大发横财?因为目前中国的文物法律有漏洞。铁老二们正是钻了文物法律的空子,所以才迅速攫取了大量财富。
走私文物发了横财,却又逍遥法外的,不仅仅铁老二一人,如果在全国统计,这类人会有数十万之多。
全国有数十万人在倒卖文物,而文物管理部门从事稽查的才有几个人?这些倒卖文物的人个个身家百万甚至亿万,而文物稽查的人一月才有多少工资?文物贩子们开着最豪华的车子,而文物稽查们的破旧车子又能值几个钱?要依靠目前这些文物稽查来阻挡几十万倒卖文物大军,无异于是堂·吉诃德挺着长矛来阻挡巨大风车的高速旋转。
所以,中国现行的《文物法》不加修改,则会有更多的文物流出国境。中国政府不对文物稽查追加投资,打击文物贩卖只能是纸上谈兵。
文物稽查不属于我们管。我和谭警官这两天调查的也不是文物倒卖,而是一起诈骗案。如果话痨他们是从戴志鹏老人手中买走了文物,那么,我们就无权干涉。
走出茶馆,坐在车子里,我们的心情都跌入了冰点。忙活了整整一天,尽管所有疑点集中在组长问补充的身上,但是问补充在哪里,我们不知道,而且熟悉问补充的四个人——铁老二、话痨、胖子、装扮成谭警官的骗子——没有一个人知道。
铁老二的神 60c5." >情不像是说谎,而话痨等三个骗子又不敢说谎,他们都说问补充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的生活极为隐秘,既然电话打不通,那么就无法找到他。
此刻,我们开着车子走在西安午夜的街头,而问补充会不会躲在西安哪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们急火攻心、焦虑不安,而问补充会不会已经安然入眠了?
文物呢?文物在哪里?
我和谭警官都分析到,文物很有可能还在西安,还没有走上南下的运输通道。广东文物商人,他只和铁老二单线联系,没有铁老二的指示,手下的虾兵蟹将们是没有能力把文物运至广州的。
既然铁老二还没有见到这件文物,那么文物一定还在组长问补充的手中,还没有上交给首领铁老二。可是,文物和问补充现在又藏在哪里?
我们开着车子进入了城墙里,看到路灯下,还有一些小商小贩,他们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街道上渐渐稀少的行人,还幻想着能够再卖出一件商品。这些小商贩,以卖衣鞋子的居多,而那些衣服鞋子,大多数都是十几元一件,最贵的也只有几十元一件,但是牌子却都是阿迪达斯、耐克等,明显属于假冒伪劣产品。
当今社会上,假冒伪劣产品太多了,涉及方方面面,影视剧有盗版,书籍有盗版,衣服有假冒,食品有假冒,甚至连孩子吃的奶粉都有假冒。方便面有康师傅,也有康帅傅;饮料有雪碧,也有雲碧,有可口可乐,也有司口司乐;奶糠有大白兔,也有太白兔;洗发水有沙宣,也有沙宜,有飘柔,也有漂柔……真是哄死人不偿命。听说还有更雷人的,有一户人家没有孩子,就准备到医院花钱抱养一个。他们抱了一个男婴,尽管花了很多钱,但是喜不自胜。抱回家,婴儿撒尿,用橡皮泥捏造的男婴生殖器掉了,这才发现是一个女婴。
这些作假的人太无耻了,无耻到无底线。
突然,谭警官说:“现在这年头,什么都是真假难辨啊。骗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找了这么久,别最后找到一个一钱不值的赝品啊。”我笑了。我们对文物都不了解,如果真的是在寻找一个赝品,那就实在太滑稽了。
当时,我们从接到这个案件开始,就一直心急火燎地抓捕骗子,而不知道这个文物到底是件什么宝贝,是真品还是赝品,到底值多少钱?确实需要找个人问问去。
可是去找谁呢?连铁老二这样的文物走私巨头,都无法判断这件文物,别人肯定更看不出来。
谭警官说:“就找贼王。”
谭警官拨打了贼王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贼王含含糊糊的说话声,贼王已经睡了,被电话铃声叫醒了。贼王清醒了以后说:“你们就去八仙庵,找一个姓赖的老头,八十多岁了,他肯定知道。你们到了八仙庵随便问个店铺,都能问到赖老头。”
贼王真是省城民间的活字典,我们闻所未闻的这些情况,他全都知晓。
当时已经到了午夜,考虑到赖老头已经入睡了,我们决定明天再去找他。
那一晚我一直在梳理着这个案件,这个诈骗案件看似很简单,其实里面充满了很多疑团和不可预知的因素,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蒙眬睡去。睡梦中,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件文物,可是满大街的人都在讥笑我们,因为我们找到的,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玩具,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捡拾。
早晨八点钟,闹钟响了,我匆匆洗漱完毕,就叫上谭警官一起去八仙庵找赖老头。
果然,如同贼王所说的,赖老头很好找。一问,大家都说,距离道观十多米远的一个小院子就是赖老头的家。
赖老头家是一座两层楼房,第一层住人住狗,第二层放置老头收藏了一生的文物。老头一个人居住,陪伴他的是四只如狼似虎的德国黑背,据说老人一生未婚,德国黑背就是他最好的伴侣和朋友,目前这四只黑背,已经是老人家中的第三代了。
不了解内情的人,走过这座小院,也不知道这座小院的秘密;而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这座小院的古董多得数不过来。这座小院,是整个省城,也可能是整个西北乃至整个中国最富裕的一个小院。它在二层收藏的文物,琳琅满目,足以开一个博物馆。如果参加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的拍卖会,这些文物最少可以卖到几十个亿。
几十个亿就放在这个普通的小院里,难道就不担心被盗贼盯上?贼王所说的那三大文物帮派,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赖老头出生于文物世家,他的父亲当年就在皇宫里给老佛爷搜罗宝贝,老佛爷一命归西后,赖老头的父亲就告别了紫禁城,回到了省城八仙庵的自己家中,也就是现在这个小院子里。父亲一生深得老佛爷赏识,老佛爷赏赐给他的宝贝车载斗量。可是,赖老头的父亲知道生逢乱世,让人知道自己家中藏有宝贝,说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长期以来,那些宝贝都藏在院子里深深的地下。全国解放后,赖老头的父亲去世了,赖老头就把那些宝贝从地下取出来,交给了故宫博物院,受到了嘉奖和表彰。“文革”期间,有红卫兵来到这座小院,要揪斗赖老头,说他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残渣余孽,而赖老头拿出人民政府颁发给自己的奖状,证明自己根正苗红,是和贫下中农站在一起的,找不到借口的红卫兵只好离开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整整二十年来,赖老头无所事事,就偷偷钻研家中父亲留下来的线装书,这些线装书涵盖史籍、堪舆、金石领域。当别人在战天斗地的时候,赖老头却默默地练出了绝世武功,他的绝世武功就是考古。
改革开放后,国家建设走上正轨,赖老头也走上了收藏古董的道路。很长时间里,赖老头一顶草帽,一辆单车,行走在关中平原的纵横阡陌中。他用极低的价格,从一户户农民手中收集到了一件件稀世珍宝。那时候,关中平原的农家,文物随处可见,韩幹和唐伯虎的古画就粘贴在墙上,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就放在案板上,一件件宋瓷里装着辣椒面和盐巴,南北朝时期的石佛像就倒在村口的池塘里,汉代的钟磬就丢在瓦碴滩里。那时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赖老头收集这些文物,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保护。他将这些文物带回到自己家中,仔细擦拭裱糊,然后打包装箱,放在二楼的房间里。很长时间里,没有人知道这个买把青菜也要一分钱一分钱计算半天的老头,居然坐拥亿万;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静谧的小院里,居然藏着中华民族的发展历史。
直到有一天,二楼的房间堆满了,再也放不下了,老头才把博物馆的人叫来,表示要无偿捐献一部分给博物馆。直到这时候,这座小院和老头的秘密才为人所知。
后来,政府出面给老头的小院装置了防盗系统,防盗系统的先进和严密堪比省级博物馆。事实上,老头小院里的文物藏量,超过了一些省份的博物馆。
在西北文物界,老头是一个标杆,也是一个传奇,可能有很多文物界人士不知道西北各省省长是谁,但绝对知道老头是谁。
赖老头和那些文物贩子不一样,他收藏文物,是真正的喜欢,而那些文物贩子,他们不是喜欢文物,而是喜欢钱。
老头无儿无女,无欲无求,他以前将部分文物捐献给了国家,而在他死后,肯定还会将所有的文物捐献给国家。这些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有生之年,只要有文物相伴,就很满足了。文物都是有生命的,它会叙说它看到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它会叙说它遇到的每一个人,而现在你拥有了它,它也会记住你,也会向后人叙说你。
像赖老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喜欢文物的人。他不像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那样,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是收藏家协会会员,赖老头不是收藏家协会会员,但是,赖老头是真正的文物收藏家,而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是真正的文物贩子。
这就像那些进入了作家协会,当了一官半职,拿着俸禄的人,却不写作品,整天想的是怎么能够继续向上爬,由处级干部升到厅级干部,能够拿到更高的工资;而那些不是作家协会会员的,深深扎根在生活底层的业余作者,却能写出真正的作品。
协会这类玩意,很多就是忽悠人的。
赖老头鹤发童颜,面容清癯,颧骨处有几块老人斑,这几块老人斑让他显得更加慈祥可亲。赖老头的眼光很宁静平和,像一泓秋水那样波澜不惊,纤尘不起。要了解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反映了他的性格和心情。眼睛沉稳的人,性格沉着;眼睛乱转的人,性格奸诈;而犯罪分子的眼睛,则是不敢和你对视,总是在偷偷地打量你,像溜出来的老鼠一样。
在那座神秘的小院里,我们和老人交谈,老人强行要给我们沏茶,拿出了他最好的茶叶。看得出,这座神秘的位居都市的小院,平时很少有人来,而我们的到来,让老人很高兴。
我拿出那张文物的照片,让老人看。老人戴着老花镜,端详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惊呼:“啊呀,这是商代的玉盘啊,价值连城。你看你看,这上面的四个甲骨文字,是‘盗我者死’。”
我们一惊,原来真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老人给我们讲起了关于这个玉盘的故事和传说,也就是刚开始我所讲述的那些故事,它是酋长的物品,是全部落人的图腾;它被盜墓贼偷盗,而盗墓贼一个个死于非命;它被记入了那些远古的典籍中,而这些典籍却又堆在尘灰中无人问津;历朝历代的金石学家都将这件玉盘视为至宝,但是他们又不知道它流落何处。
如果不是我们遇到了老人,这个玉盘的故事,肯定就会永远失传,后世的人们也不会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商代部落的图腾。
当时,我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老人:“您再仔细看看,这会不会是一个赝品?听说河南很多地方的农民造假技术相当高,连最新式的仪器也检测不出来。”
老人坚决地说:“不会是假的。我几十年前在一本书籍中看到过这件文物的图画,还有文字记载。全国能够知道有这件文物的人,没有几个人。造假的人,不会造出这样一个少有人知的赝品来,他们造的都是大众级别的文物,比如古钱币、石佛像、名人字画等。”
我心中惊呼一声:原来我们追查的,居然是一件稀世珍宝。
可是,要找到玉盘,现在却还毫无头绪。玉盘找不到,玉盘在组长问补充手中,而问补充也找不到。
没有人知道问补充居住在哪里。西北人和南方人不一样,西北人喜欢串门子,喜欢把朋友请来自己家中,喜欢热闹,可是,没有人去过问补充家中,谁99lib?也不知道问补充家在哪里,也没有人和问补充有过深交。问补充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他除了收购文物的时候,会和铁老二这些人来往,其余的时候,他像一个屁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问补充的下落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私自带着玉盘去往广州,另一种是偷偷跑到别的地方隐匿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死了。
私自带着文物去广州贩卖,这一条道路似乎不通,因为每次文物贩卖到广州,都是铁老二在联络,联络好以后,再派人送过去。第二种,偷偷带着文物藏匿起来,这一条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件文物尽管是稀世珍宝,但是识货的人太少了,除非是赖老头这样的绝顶高手,问补充应该还没有认识到这件玉盘的价值。他以前经手的文物很多,值钱的文物也很多,以前没有逃,现在也不可能逃;第三种,问补充突然死亡,虽然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仍然不大。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铁老二没有说谎话的基础上。以铁老二这样的身份和财富,他应该没有愚蠢到把自己裹进一桩诈骗案件中。像铁老二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与刑事案件沾上边的,他们所犯的,只会是经济案件。如果这种亿万富翁犯了刑事案件,那就是犯了低级错误。
要寻找玉盘,还是要从问补充身上找。
可是,找不到问补充,该怎么办?
从老人家中走出来,我们心事重重地走在街道上。路过了八仙庵,看到大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大门两边的古柏下,停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豪华车子。几乎每天都有很多官员富商来到这里算命,至于普通百姓那就更多了,当官的问升迁,做生意的问发财,恋爱的问结婚,做家长的问考学,甚至连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也来到这里讨问。人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八仙庵这些道士身上。
来到八仙庵的人,都有两个目的,一是买卖文物,二是占卜问卦。
八仙庵的文物交易很出名,八仙庵的占卜问卦更出名。来到八仙庵寻找文物的,只是文物爱好者;来到八仙庵算命的,可是各行各业的人。
谭警官看着八仙庵门口熙来攘往的人群,说:“要不,我们也去问个卦?”
我说:“我们是刑警,这样做合适吗?”
谭警官说:“试着看看,人们都说八仙庵的算卦很灵的,说不定还真的能够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再说,我们这身打扮,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警察。”
我说:“好吧。”就跟着谭警官走进了八仙庵。
在八仙庵算卦需要排队,还好,我们没有等候多久,就排到了道长跟前。道长坐在一间昏暗的木屋里,须发花白,长髯飘飘,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们走进去,道长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让我感到很异样。道长在打量着我,我也在打量着道长,彼此的眼神都意味深长。
道长问:“想算什么?”
我说:“我有一件东西丢失了,想让道长算算怎么才能找到?”
道长问:“丢失的东西是方的还是圆的?”
我说:“是方的。”
道长又问:“是透明的,还是不透明的?”
我说:“不透明。”
道长眯缝着眼睛,又问:“丢失了有几天?”
我说:“两天多,不到三天。”
道长闭起双眼,端坐不动,左手微微握拳,右手的大拇指频频点击着其余四个手指的关节。大约过了四五分钟,道长说:“你丢失的东西,往西北方向找。”
我问:“往西北方向走多远?”
道长依旧在说:“往西北方向。”
道长的面前放着一个木箱,木箱没有盖子,里面放着各种面值的纸币,有百元大钞,也有十元钱一张的。每个人占卜问卦结束后,向木箱里放多放少,随自己的意。我本来想让道长算算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玉盘,可是他只是说了西北方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等于没有说,所以,我向木箱里只放了十元钱后,就和谭警官出来了。
走出八仙庵,我问谭警官:“你没有觉得道长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吗?”
谭警官说:“是的,我一走进去就发现了。”
我说:“可能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谭警官说:“道长每天要接触多少人,算命多少年,可能他从每个人的举止行动中,基本上能够猜出每个人的身份。我们做警察的,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光芒,都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别人,道长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他所看到的每个人眼光都很虔诚,而我们就用这样的眼光直视着他,所以,他感觉很异样。至于是否知道我们的身份,我想他猜不出来。如果真能猜出来,那就是神仙了。”
我说:“道长说玉盘在西北方向,真的会在西北方向吗?”
谭警官说:“说不准啊,说不定还真的在西北方向。如果在西北方向,.99lib?那就说明还没有偷运到广州,广州在东南方向。”
如果道长所算真的很准,那么玉盘就暂时无忧,我们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是,道长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他有什么根据呢?他凭什么就说玉盘在西北方向?
我没有把这次问卦当回事,甚至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从八仙庵回到分局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案件,可是找不到任何让人兴奋的线索。现在,说不定玉盘已经偷运到了广州,而我们的侦破还毫无进展。
那两天,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第二天夜晚,我在家中百无聊赖,就打开电视机,看到当地新闻中报道在北郊的草滩发现了一具男尸,身份不明,请求知情者提供线索。
电视上的那具男尸,穿着绿色夹克,黑色长裤,旅游鞋,和话痨他们提供给我们的问补充的衣着是一样的。我突然头脑中掠过一道闪电,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问补充?
我拨打了谭警官的电话,谭警官也在看电视,他说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这具男尸,也在想会不会是问补充。
我让谭警官立即开着车,我们带着话痨,一起去草滩所在的派出所,辨认这具疑似问补充的尸体。
草滩在北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荒草,还没有被房地产商开发。车子在夜幕中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才到达当地派出所。派出所的同行一听我们是为了那具男尸而来,就立刻带着我们来到了医院太平间。那名男尸存放在太平间里。
医院太平间局促一隅,光线阴暗,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站在太平间的门口,确实感到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太平间房门生锈,一推就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在这样漆黑而宁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恐怖。太平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昏黄灯光下的一切都显得异常诡异。怪不得很多神怪故事都是以太平间为背景,因为这样的环境就适合那样的鬼怪故事。
我们走进太平间,看到桌案上摆放着三具死尸,每具死尸的身上都盖着白布单,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裹尸布。在太平间工作的老头刚刚揭开第一具死尸脸上的白布单,话痨就大呼小叫起来:“啊呀呀,这是问补充,真的是问补充。”
我们焦急寻找的问补充,居然躺在医院太平间里。
第五章 案中案
派出所的警察介绍说,发现问补充尸体的是两名当地的妇女,她们今天早晨骑着自行车去市区,路过那片草滩,突然看到有两只野狗在草丛中争抢什么东西。草丛有一米多高,本来她们站在路上是看不到的,可是她们骑在自行车上,就能看到草丛中的人,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只野狗撕扯着他的一只胳膊。
当时,她们还以为那个人是个失去反抗力的孩子,就从地上捡起小石头和土疙瘩,把野狗赶走了。野狗跑远后,她们走进草丛中,突然惊呼一声,吓得坐在了地上,那是一具死尸。
两个妇女的惊呼声引来了很多过路人,有人就拨打了电话,警察很快就赶来查看现场。
尽管在警察到来前,附近数百人赶来围观,现场遭到严重破坏,然而在现场,警察还是找到了很多非常重要的线索。
附近农民所穿的鞋子基本上是布鞋,就是那种自己家中制作的千层底的布鞋。然而,现场却有两对脚印是登山鞋的。一双登山鞋高达五六百元,显然不是当地农民留下来的。而且经过调査,村庄里也没有人穿登山鞋。
警察找到这两对登山鞋的脚印,说明有两个特殊的人在这里出入,两个人的脚印都与死者的脚印无法吻合,说明死者是在别的地方死亡后,被这两个人带到了这里。按照两双脚印的跨幅和脚印的大小,可以判断出一个人身高在180厘米左右,另一个人身高在160厘米左右。进入草滩的脚印较深,走出草滩的脚印较浅,可以判断出他们进来的时候,抬着重物;出去的时候,没有抬重物,可以判断死者是在别的地方被杀死后,然后被抬到了这里丢弃。
距离现场三十多米远的地方,有深深的车辙印,因为能够生长荒草的地方,一定土壤松软。按照两行车辙印的宽度,和车辙的特点,可以判断出是一辆面包车。
车辙印开始出现的地方,还发现了两个烟头,根据烟嘴判断,两个人所抽香烟为玉溪,玉溪一盒二十多元,属于高档香烟。
再看看死者,死者身形较为瘦小,身高为167厘米,脚穿耐克旅游鞋,可以证明现场脚印不是死者留下的。死者全身无伤痕,皮肤完整,口鼻无出血,脖子有两处青紫,可以判断是被卡住脖子掐死的。能够将一名成年男子卡住脖子掐死,说明行凶者手劲很大。
根据现场这些线索,可以断定,行凶者一人,身体壮硕,行凶得逞后,行凶者协同另一人将死者装上面包车,拉到草滩现场,进行丢弃。两人经济条件都很好,而且很有可能长期进行户外工作。
长期进行户外工作,而且经济条件又很好的,能是什么?很有可能是与文物有关的工作。而玉盘刚刚到了问补充手中,问补充就死了,说明凶犯就是奔着文物玉盘来的。
问补充怎么会死在这里?是谁掐死了他?玉盘现在又流落到了谁的手中?
然而,仅仅依靠目前这点线索,难以在短期内侦破案件。
这天夜晚,我又是通宵未眠,我们在派出所里,一遍遍地查看现场的拍摄记录,希望能够再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可是一直没有。
天亮后,电视台给派出所打来了电话,昨天晚上,一共有五名市民观众提供线索。其中,有一个姓张的市民说,死者的情况很像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人,可是这两天都没有见到。问和他居住在一起的女人,女人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
这条线索非常重要,我们立即驱车赶往张姓市民所居住的地点,将他约了出来。他说,两天前,他和一问租住在大院里的死者,一起去酒馆喝酒,他们俩关系很好,因为是老乡,也经常在一起喝酒。死者在老家有老婆,自己一个人来到城市。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他们两个属于露水夫妻的关系。
死者和他最后一次喝酒的时候,就穿着这样一身衣服,绿色夹克,黑色长裤,白色旅游鞋。他昨天晚上一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新闻,就判断是和他一起喝酒的老乡。他走进老乡和那个女人租住的房间,问:“他人呢?”女人说:“出去了。”他接着问:“去哪里了?”女人一怔,又说:“回老家了。”他觉得奇怪,因为本地人说“出去了”,就是指走出家门,在家附近活动。如果老乡真的是回了老家,女人第一句就应该说“回老家了”而不是说“出去了”,所以,他判断这里面有鬼。
女人当时坐在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没有看电视,她肯定还不知道电视上刚刚播放的新闻。所以,他多了一个心眼,就悄悄走出来,给电视台打了电话。
我问:“你这位老乡叫什么名字?”
他说:“问补充。”
我接着问:“那个女人在哪里?”
他说:“就在家里,估计还没有睡醒。”
我们立即站起身来,在这名男子的带领下,直扑他们租住的小院子。女人所住的房间门口,还晾晒着昨晚洗的衣服,窗台上放着半包洗衣粉,门窗紧闭,估计女人还真的没有睡醒。
我们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满是睡意的问话:“谁呀?”
谭警官说:“收电费的。”
门打开了,门里面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头发蓬乱,她一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察,立刻花容失色,跌坐在地。
她完全没有料到,警察会这样快就找到她。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那种闷骚型女人,外表端庄,内心淫荡。她眼睛不大,眼角上翘,看起来总像在笑一样,听说狐媚的女人都长这种眼睛。
女人穿好衣服,我们将她带到了派出所。谭警官参与了对这个女人的问讯。
谭警官外表五大三粗,长着络腮胡子,其实内心非常精细,他对问讯很有一套。那个女人从走进问讯室开始,就镇静下来。她一口咬定,她根本就不知道情夫问补充的事情,问补充出门两天了,她一直在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谭警官一直在听,等到过了一个小时,问讯仍然没有什么进展。谭警官搬张椅子坐在女人面前,女人居然用那种狐媚的眼睛看了谭警官一眼。有的男人死到临头了还好色,有的女人在接受审讯的时候,还不忘勾引男人。这两种人的特性都是天生的。
谭警官说:“这事情和你关系不大,杀人也不是你动手的,是大个子卡住了问补充的脖子,把他给掐死了。然后大个子就和人开着面包车把死尸丢在了北郊。人家大个子啥都说了,你怎么这么傻,还替人家兜着,你是想把事情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如果你想这样,也行,我们把大个子放了,把你关起来。”
女人的眼睛使劲地眨巴着,她的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面前这个警官说得很对,我何必替人背黑锅呢?本身就和我关系不大,我为什么不 8d76." >赶快撇清自己呢?干吗还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大个子这么怂包,这么快就什么都说了,我还替他掩饰什么?
于是,女人就把作案经过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那时候,大个子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是不是外号叫“大个子”我们都不知道,只是西北人把高个子的人都会叫做大个子。我们根据现场判断,问补充应该是那个体壮力沉的高个儿凶犯掐死的,所以,谭警官就根据现场的情况来还原作案经过,没想到丝丝入扣。女人错误地以为我们抓住了大个子,大个子交代了罪行,所以她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垮了。
女人交代,她是一次在饭店吃饭的时候认识问补充的,问补充替她支付了饭钱,然后两个人互换了手机号码。不久,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她知道问补充在老家有老婆孩子,问补充也知道她没有离婚就离开了老家,但是两个人各取所需,她需要的是问补充的钱,问补充需要的是她的身体。
这个女人除了问补充外,还有其他男人,包括那个大个子。大个子和问补充是朋友,问补充带着大个子来家中吃饭,女人和大个子眉目传情,很快就滚在了一起,不过这种事情瞒住了问补充。
问补充做文物生意,大个子也做文物生意,但是两个人又不是同一个老板。后来我们抓住了小个子才知道,大个子是属于铜老大那个帮派的,就是专门与盗墓贼打交道的。
大个子在铜老大手下干,他的角色是送货,就是把文物通过火车或者飞机、快递送到广州,交给广州方面的接货人。铜老大这个帮派,也有他们的运输通道。
问补充在铁老二手下干,他的角色是组长,就是将收购的文物,通过鉴定遴选后,交给铁老二。铁老二有他的运输通道,他的运输通道又和铜老大的不一样。
在文物这个行当里,问补充是技术人员,大个子是运输工人。他们尽管不属于同一个帮派,但是帮派之间的小喽啰却会互相来往。天下警察是一家,天下记者是一家,天下文物贩子也是一家,文物江湖也只有这么大。
那天晚上,问补充很晚才回家,回家后就把一个黑色的包裹藏在了床下。问补充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女人,女人就很不满意地骂他,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回家,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去鬼混了。问补充为了讨好女人,也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就告诉女人说夜晚收购了一件文物,第二天只要交给了铁老二,他就可以拿一大笔提成。
这时候女人没有在意,也没有对这件文物动心思。
天亮后,问补充还在睡觉,女人去菜市场买菜,在路上遇到了大个子。两个去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间,就干他们在一起会干的事情。大个子随口问了一句:“问哥这些天忙什么?”女人就说了昨晚问补充回家很晚,收购了一件值钱文物的事情。
大个子开始对这件文物动心思了。问补充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经手很多件文物,如果他认为这件文物值钱,那就一定很值钱了,他不会看走眼。
大个子也在老家有妻子,但是他也是这个女人的情夫,大个子知道99lib.这个女人根本就看不上问补充,她之所以和老实巴交又其貌不扬的问补充在一起,是看上了他的钱,而不是他的人,这个女人爱他远远胜过爱问补充。大个子就对女人说:“干脆这样,你赶紧回去,趁问哥还没有睡醒,我们带着文物一起跑,去广州。到了广州,文物出手了,我们就买房子买车子,我们都离婚,然后我养你一辈子。”
女人最容易被情打动,动了情的女人就什么傻事都能做出来。这个女人就答应了大个子,她让大个子在宾馆里等她,她去偷那件文物。
可是,女人回家后却发现,问补充已经睡醒了,她没法下手。问补充睡醒了就很麻烦,他就会把这件文物交给铁老二,只要到了铁老二的手,就像肥肉进了老虎嘴一样,想抢都抢不回来。
问补充去门外的水池边刷牙时,女人趁机给大个子发了一条短信,大个子就急急火火地赶来了。大个子一来之后,就要请问补充去吃饭,这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问补充知道今天有事,要把文物交给铁老二,就说啥也 4e0d." >不去吃。但是,大个子强请,女人又在一边劝说,问补充有点犹豫。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问补充架不住了,就答应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
大个子打电话叫来小个子,小个子有一辆面包车。他们准备坐着面包车去郊外的农家饭店吃野味。然后,大个子又给小个子发了一条短信。
小个子是一个盗墓贼,这辆面包车是盗墓贼的专用车,可别小看它的外形,外形土里土气,可是它经过了改装,发动机是奔驰的,底盘是宝马的,刹车是凌志的,这辆面包车要是跑起来,警车根本就追不上。
问补充在临出门的时候,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那件文物带上,最后,他还是决定带上。反正包在黑包里,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面包车开出了城外,车上的另外三个人都知道他的黑包里包着什么。而把黑包紧紧抱在怀中的问补充,一脸的神秘,他还以为人家不知道。
面包车开到了偏僻的郊外,路上行人稀少,经过路边一座公厕,问补充走下车子,带着他的装着文物的黑包走进了公厕,车子里只剩下了心怀鬼胎的三个人。
大个子看着公厕门口,问女人:“多大个货?上个厕所还要带上?”在盗墓团伙和文物贩卖中,这些人都把文物称为货。
女人说:“他说带到广州,最少卖两百万。”
两百万!大个子倒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另外两个的脸色问:“干脆把他给做了,我们三个,三一三剩一,怎么样?”
小个子首先响应:“做了就做了,一人分上六七十万,就够生活一辈子了。”
女人心有余悸,她问:“公安会不会找我们的事?”
大个子嬉笑着说:“手脚干净点,公安到哪里找我们?我们去了广州,想找都找不到,这社会上的悬案多了去了。”
女人咬着牙说:“行,听你们的。”
他们商量好后,就不说话了,都盯着公厕的门口,等着问补充。过了十几分钟,问补充出来了,登上面包车,他依然怀中紧抱着黑包。他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谋杀案,就在他上厕所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已经酝酿好了。
要杀人了!小个子为了心.99lib?绪平定,就点上了一根香烟,然后又递给了大个子一根。他给问补充,问补充摇摇手,他不抽烟。
这个阴谋是大个子提出来的,也是大个子组织的。大个子心>狠手辣,属于亡命之徒,只要是为了钱,什么恶毒的事情他都能够干出来。大个子了解小个子,他和小个子曾有八拜之交,小个子很讲江湖义气,也同样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大个子更了解女人,这个风骚的女人根本就不会喜欢老实巴交的问补充,她找问补充,只是为了找一张能够吃饭的粮票。这个骚女人爱大个子远胜过爱问补充。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杀人,小个子就专门开着面包车向偏远的地方开。他们开到了一大片草滩边,四顾无人,小个子停下车子,把烟头丢在了车外,心领神会地回过头来。坐在后排的大个子也心领神会,他从后排站起来,也把香烟丢出车外,然后伸出手指,一下子就卡住了问补充的脖子。可怜的问补充,就像一只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样,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大个子看到问补充眼睛上翻,四肢摊开,这才松开了手指。
四外仍然没有人影。这里已经远离市区,非常荒僻。
大个子和小个子抬着问补充走下面包车,向荒草深处走出。大个子力气很大,他一只手抓着问补充的衣领,一只手拿着一把铁锨,这是面包车上的铁锨。盗墓贼的车上都有一把铁锨,因为盗墓贼的车子总是在穷乡僻壤出现,道路崎岖,如果遇到路况恶劣,车子开不上去,就要用铁锨铲平路面。
他们抬着问补充走出了几十米,来到了一个低洼的地方,这里长满了荒草,荒草足有一米多高,他们把问补充放在地上,开始挖坑掩埋。土坑还没有挖好,远处出现了一辆大卡车,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把问补充丢进土坑里,薄薄盖了一层浮土,就离开了。
那辆卡车从这片草滩路过,它丝毫也没有减速,就轰隆隆地开过去了。
他们也离开了。
这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尸体已经处理过了,没有人会知道草滩深处曾经发生过凶杀案。过段时间,尸体腐烂了,就会变成肥料,问补充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得不留任何痕迹。
他们还拿走了问补充的手机,因为担心会有人找他,他们把手机关掉了。
这样,就谁也找不到问补充了。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有两只野狗闻着血腥味赶来了,从浮土下刨出了问补充的尸体,而正好有两个赶集的农村妇女路过这里,看到了。于是,一起凶杀案浮出水面。
那片掩埋问补充的荒草滩,就在八仙庵的西北方向。
当时破案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回头来想那次在八仙庵的算命,道长所说有一定的道理,我本来想问的是文物玉盘的去向,回答说丢失的时间是“两天多,三天不到”,丢失的东西是“方的,不透明的”,可是,这样的特征也可以放在问补充身上。问补充也是在这个时间段丢失的,他有手有脚,身体呈长方形,当然也不透明。道长说在西北方向能够找到,后来果然在西北方向的荒草滩找到了问补充,八仙庵在那片草滩的东南方向,草滩在八仙庵的西北方向。也许,当初我心中想要问卦的是玉盘,而道长却当成了一个人,结果,道长言中了。
打卦算命这些事情,我是从来不相信的。
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那天,杀死了问补充后,大个子和小个子买好了去广州的车票,因为担心上车时这件文物被检查出来,他们用快递的方式托运文物。现在的快递公司见货就接,别说是文物,就是一具尸体,他们也敢运送。
大个子让这个女人在家等着他,他在广州卖了文物后,就回来接女人去南方,他们买房结婚,过上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女人在大个子和小个子离开后,就在家里耐心地等。她想不到的是,没有等来大个子的电话,等来的是上门抓捕的警察。
女人知道大个子的居住地,他居住在附近一座小区里,自己租住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小个子的居住地她不知道,估计也会在环境整洁的小区里。与文物打交道的人都很有钱,他们穿着登山鞋,抽着玉溪烟;与文物打交道的人中,极少有像问补充这样居住寒碜的人,怪不得在他供职的铁老二的帮派中,没有人知道他居住在哪里。
女人过去经常去大个子的居住地,问补充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来到大个子的两室两厅里幽会。和问补充在一起,她贪图的是问补充的钱;和大个子在一起,她还经常贴钱给大个子,而这些钱,又是问补充的钱。问补充从来都不知道,他养活的是潘金莲,而且是比潘金莲更为淫荡和无耻的烂货。
女人告诉了我们大个子的手机,可是拨打时,手机关机。再次拨打问补充的手机,依旧关机。大个子有着丰富的反侦查经验,估计他手中的命案,绝不止问补充一条。而小个子的电话,女人不知道。
我们走进了大个子的居住地,进行搜查。
大个子的房间很乱,乱得就像刚刚捅了一棍子的马蜂窝,桌子上放着还没有丢弃的方便面纸碗,茶几上放着几双散发着恶臭的脏袜子,地面上是劣迹斑斑的痰痕,床上是很多天没有折叠的被子和没有整理的褥子。一走进这样的房间,就让人产生一种呕吐的感觉,真想不到这样肮脏的环境,竟是大个子和那个女人的幽会地。
我们从房间的抽斗里,找到几张白纸,每张白纸的上面都写着一连串奇怪的数字:286、3、12、45、6、25……我们无法判断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分别代表着什么,但是,既然大个子能够收藏起来,那就说明它一定很重要。
我们还找到了几本书籍,一本书是已经翻得卷边了的 href='2204/im'>《水浒传》上部,另外几本是夜晚路灯下贩卖的,十元一本的所谓艳情小说,内容粗俗不堪,除了拳头就是枕头。
令人想不到的是,像大个子这样的亡命之徒,居然还会喜欢阅读 href='2204/im'>《水浒传》。这本书已经卷页翻边,个别地方残破,说明他阅读了很多遍,甚至是经常阅读。 href='2204/im'>《水浒传》没有陶冶出他的侠气和义气,倒是培养出了他的凶残和野蛮。
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那几张纸上一连串的数字是什么?它们会不会有特殊的意义?
第六章 千里追凶
我们把那几张白纸和 href='2204/im'>《水浒传》拿出来,其余的东西都照原样放在了房间里,并派人蹲点守候,我们盼望着奇迹会发生,大个子会突然出现在这套房间门口。他说过他会回来,会回来接走那个女人的。
但是,我们也知道这种希望是微乎其微的。大个子如果真的把那件文物出手了,他就会坐拥百万。一个坐拥百万的富翁,怎么可能娶一个千疮百孔的破鞋?
消极等候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出击,赶在文物出手前,将大个子和小个子抓起来。
可是,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贼王说过,本地文物贩卖有三大帮派,铜老大、铁老二和锌老三,我们和铜老大、锌老三都没有联系过,只和铁老二有过来往。大个子是这条文物贩卖线上的运输工人,小个子是一个盗墓贼,那么他们应该属于锏老大这个帮派,因为铜老大是盗墓贼的上线,只要找到铜老大应该就能够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
既然都是搞文物行当的,铁老二应该和铜老大有来往,只要铁老二愿意,就一定能够找到铜老大。
我们拨打了铁老二的电话,他说他在北京召开文物工作会议。真想不到,这个文物大盗,居然人模狗样地去首都召开文物工作研讨会。这种人表面上是文物工作者,张口闭口都是文物保护,而背地里却是贩卖文物的贼,将文物从北方运到南方,从中获利,中饱私囊。
要找到铜老大,只能选择其他途径。
我们又找到贼王,在那片阳光无法照射的黑暗世界里,贼王对那个世界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
贼王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这个名叫小五子的人,以前跟着贼王捞世界。后来,加盟了锌老三的帮派,他嫌跟着贼王混收获小,又风险大,就跟着锌老三混。锌老三的生意多好啊,他的生意不但做得安全可靠,而且风生水起,他的手下有好几拨人,第一拨人踩点,看哪里的寺庙和文物保护单位疏于防范,哪些地方存在管理漏洞,哪些文物便于偷走。锌老三他们要找这些地方太容易了,寺庙里都香火很盛,而文物保护单位都对外挂牌,他们连谁都不需要问,就能够直接找到目标,而且,这些地方一般都是老弱病残,他们可以放心地偷盗、抢劫。第二拨人去往河南禹州,拿着文物的全方位照片和录像带,找到作假高手,让作假高手制作一个和这件文物一模一样的赝品,然后又带回来。这些作假高手,要制造一件十公斤重的赝品,不超过三天。第三拨人则带着赝品,趁着夜色,来到寺庙和文物保护单位,将真正的文物盗走,把赝品放置在文物的地方。第二天,即使寺庙里的和尚跟文物保护单位的工作人员看到赝品,也不会怀疑文物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锌老三的生意利润丰厚,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他没有铜老大那样的风险,铜老大的手下都是些盗墓贼;也没有铁老二那样的投资,铁老二必须从别人手中买到文物。锌老三的生意轻而易举,空手套白狼,财源滚滚。他的生意扩大的时候,跟着贼王混江湖的小五子就离开贼王,投奔锌老三,锌老三倒屣相迎,他太需要小五子这样拥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才了。
小五子在锌老三手下做的第一桩生意是,将一座元代寺庙里的泥塑像的头部盗走了。元代泥塑像的头部本来就很值钱,而小五子盗走的这个头像更有特别之处,这个头像是用纯金制作的,外表包了一层泥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泥塑,而知情的人才知道里面是货真价实的纯金。在古代,一些寺庙为了防备土匪抢劫,经常把一些纯金塑像的外面糊上一层泥巴。
这个金头像给锌老三带来了五十万的进账,所以,锌老三对小五子刮目相看,很快就把他提拔为独当一面的第三拨成员的首领。
小五子带着他的手下,从南向北扫荡,凡是他盯上的寺庙和文物保护单位,都无一幸免。寺庙里看门的老和尚和文物保护单位里看门的老头子,小五子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登堂入室,手到擒来,万无一失。他很快就成为了文物贩卖行业里的传奇。
可是,小五子干了一段时间后,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因为每次偷盗都非常轻松,所以他大意了,而他的大意就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
有一年冬天,小五子盯上了一座小镇上的寺庙,那座寺庙的对面是派出所,如果要在寺庙里偷窃,就相当于在虎口中拔牙,稍有偷窃常识和经验的小毛贼都知道,这种地方是不能偷窃的。可是,小五子很自负,他认为自己艺高胆大,偏偏要在虎口拔牙。那些反特电视剧中不是说了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座寺庙建于南北朝,寺庙里的东西,除了电视机和录音机,剩下的都是文物。而寺庙里有一座观音像,观音菩萨手中抱着净瓶,而净瓶竟是纯金制造。很久以前,锌老三的团伙都盯上了这个纯金净瓶,但是因为几十米远处就是派出所,他们不敢下手。
小五子来了,小五子放出豪言壮语,他能够把这个净瓶偷到手。
那天夜晚,北风呼啸,漆黑一团,这是偷盗的最好时节。小五子不要人接应,他独自带着赝品出发了。
寺庙外有一棵老榆树,小五子爬上榆树,登上寺庙的围墙,然后从腰间解下绳子,顺着绳子溜进了寺庙。他本来想将绳子收走,但是想到一会儿偷盗成功,还要再将绳子系上树枝,再从这里爬出去,他嫌麻烦,就没有收走绳子。小五子想着他偷走净瓶,再把赝品放在观音菩萨的怀中,仅需几分钟。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是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可是,这天夜晚刮大风,大风掩盖了他偷窃的脚步声,却也把他吊在树上的绳子吹出了寺庙墙外。这天夜晚,当小五子来到观音菩萨像前开始行窃时,两名巡逻的警察开着车子过来了,他们准备回派出所。灯光打过来,他们看到了树上的那条绳子。
树上吊着绳子,说明有人顺着绳子爬进了寺庙,夜半时分,私入宅院,非奸即盗,而夜半时分进寺庙的,只能是偷盗。而绳子还没有解下来,说明还要顺原路返回。两名警察不动声色,将车子熄火,停在路边,又将绳子拋进了寺庙,然后埋伏在树下,等候偷盗的人出来。
他们刚刚埋伏好,就听到寺庙的院墙里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黑影爬上了院墙。黑影爬在墙头上,向四周观察,看到没有异常,就像只老鼠一样顺着绳子溜了下来。黑影刚刚溜出来,就被抓住了。警察从他的怀中找到了金色的净瓶。
黑一辆的士。的士一路疾驶,开到了分局门口。我临下车的时候,师傅关切地提醒我说:“要报案是去前面的派出所,不在分局,要不要再送你过去。”
我没有顾得上和师傅多说,一路快走走进了办公室,打开门锁,找到那本 href='2204/im'>《水浒传》,摊开了那几张密码纸。这些密码数字,按照顺序,每三个数字为一组,每一组的第一个数字代表页码,第二个数字代表从上向下数第几行,第三个数字代表从左到右数第几个字。第一张白纸上的第一个数字是286,我翻到286页;第二个数字是3,我从上向下数,数到第三行;第三个数字是12,我从左向右数,数到12时,这个字是“货”。然后,我继续如法炮制,第二组第一个数字是巧,我翻到45页;第二个数字是6,我数到第六行;第三个数字是25,我数到第二十五个字,这个字是“送”。
仅仅破译出了两个字,我就断定出来,发明密码联络的,绝对是手眼通天又聪明过人的广东老板,不是本地这些只知道像老鼠打洞一样盗墓的土鳖。
我继续破译,第一张白纸透析出这样一句话:货送广州市越秀区杨箕村红光巷九号六。看后即毁。
我欣喜若狂,杨箕村是当年广州非常有名的一个城中村,这里居住着十几万来到广州打工的人群,只要有这个地址,我们就能够按图索骥,顺藤摸瓜,找到文物的去向。密码中所说的“货”,肯定就是文物了。发送密码的人叮哼说“看后即毁”,可是自以为是的大个子却没有销毁。如果真的销毁了,我们查找无据,又会成为一起悬案。谢天谢地!
我继续破译第二张密码,这张密码内容为:“切不可将密码和密码本放在一起。”这句话更加坚定了我对密码是广东老板发来的判断,广东老板倒卖文物出境,每年获利上亿,他们被抓住是绝对要判处死刑的,所以他们不得不步步小心。这些广东老板智商都很高,有的甚至还有博士以上的学历。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广东老板处处叮咛不能把密码和密码本放在一起,可是粗枝大叶的大个子还是将密码和密码本放在了一起。再说,广东老板富可敌国,一定拥有多套房产,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他们,可以把密码和密码本放在不同的房间里,可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大个子们,连这一套房子也是租赁的,他们把密码本不放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而放在别人家中,怎么能放心呢?
我继续破译下去,第三张的内容为:“敲门要三快一慢,连续敲三次。进门先迈右脚,切记。见面第一句话问:公孙先生在否?”
第四张的内容为:“急需西周文物,香港市场火爆,先钱后货。”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文物倒卖团伙居然有如此严密的组织机构,有如此隐秘的联络暗号。我以前破获过多起盗窃团伙,每个团伙都用暗语联系,也就是江湖黑话。他们当着我们平常人的面说暗语的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比如,他们说“在东厢房”,或者说“在上地道”,意思是说,你的钱包装在左边的裤兜里,听懂黑话的同伙,就准备行窃。听说小偷的江湖黑话,是从明末传下来的。那么,盗墓团伙的这套联络暗号,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发明,也一定历史悠久了,从他们釆用的密码本是 href='2204/im'>《水浒传》就能够看出来。密码本一定要选择一本能够买到的,发行量极大的书籍,《新华字典》和《鲁迅全集》的发行量更大,更容易买到,然而他们却没有选择,因为《新华字典》和《鲁迅全集》的历史只有几十年, href='2204/im'>《水浒传》的历史,已经有了好几百年。
如果西北这些盗墓派的土鳖严格遵守密码规程,那么这起文物诈骗案和凶杀案,到了这里,线索就中断了,正因为这些盗墓土鳖不懂得密码管理的重要性,将密码和密码本放在一起,密码破译后没有当即销毁,终于让我们抓住了狐狸尾巴。既然抓住了狐狸尾巴,我们就要把这只即将钻进洞中的狐狸,生生地拽出来。
当时,时间十万火急,我一边给分局领导报告,一边给谭警官打电话,又一边电话订购飞机票。谭警官一来到办公室后,我们连任何行李都没有带,就直奔飞机场。
三个小时后,我们已经从寒风呼啸的北温带城市省城,来到了鲜花摇曳的亚热带城市广州。
一出飞机场,我们就打的向着杨箕村疾驶。杨箕村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之一,最少有十几万从全国各地来的打工人员居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房租很便宜,当然环境也很恶劣,治安很混乱,小巷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些犯罪分子也藏身在这里。
到了杨箕村,看到这里简直就像一座大集市,各色服饰各种表 60c5." >情的人穿梭来往,摩肩接踵,你走进去,简直就像一滴墨水融进了大海里,很难再找到了。各种方言的声音,各种饭菜的气味,在空中飘荡。每条小巷都曲里拐弯,异常狭窄,你昂起头来,只能看到一线天。这是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这里的人口密度也许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块地方。我们拿着地址,打听很久,最后才从一个卖拉肠的老太太嘴里听到了准确的地点,老太太说一口难懂的广东话,通过旁边一位吃拉肠喝稀饭的小伙子翻译,我们才能听懂。拉肠,是广东一种特色显著的小吃,广州的平民早点都吃拉肠,和我们北方的豆浆油条一样。广东的有钱人早点喝早茶,就是吃各种糕点面包,这和西北的羊肉泡馍差不多,一般平民是吃不起的。
我们一路脚步不停地直奔红光巷,终于费尽周折找到了九号,却看到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楼,有一道黑暗的楼梯直通楼顶。和广州所有城中村的楼房建筑一样,这里的楼房都建得又细又高,像当年日军的炮楼一样,楼房与楼房之间彼此紧挨,这边打开窗户,那边的窗户就要关上,人们形象地称它为“握手楼”。
密码上写着“九号六”,那么,接头地点是在这幢九号楼房的一楼第六个房间呢?还是六楼的第一个房间?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进去再说。走进一楼,在昏暗中我仔细一数,一楼仅有五个房间。那么这个六,应该是代表第六层的第一个房间。
广州城中村的房主,一般都不会居住在城中村,他们有自己的生意,或者依靠这些年的房租收入,早就在外面买了漂亮的房子。城中村脏乱差的环境,只有刚来到广州的打工仔才会居住。所以,我们走进这幢楼房的时候,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阻挡。
来到五楼后,却发现再没有楼梯了,通往楼顶的是一架竹梯,这幢楼房只有五层。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按照密码上的地址继续走上去。那个六,代表的一定是楼顶。
来到楼顶,看到楼顶上只加盖了一间板房,房顶铺着石棉瓦,显得很简陋。城中村的房主为了多收房租,绞尽脑汁,想出了种种创造房屋的办法,这片城中村里,家家的楼顶上都加盖了这样的板房,这样可以多收一个房屋的房租。
板房没有上锁,里面应该有人。我按照密码上的提示,用三快一慢的节奏叩响门板,本来想着会敲一会儿,房门才会打开,没想到刚刚敲了几秒钟,房门就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浑身都是滚滚肥肉,像是一个屠夫,他恶狠狠地问道:“什么事?”
我依然按照密码上的提示问:“公孙先生在否?”
屠夫嘟嘟囔嚷地说:“什么公孙母孙,这里没有。”说完,就准备关门了。
毫无疑问,他不是接头的人,他也不懂密码的内容。我们奔波几千里,竟然找错人了,也找错地方了。
可是,我还没有死心。我把着门框问:“你是不是在这里住?”
屠夫说:“是的,怎么了?”
我继续问:“你住多久了?”
屠夫说:“两个月了,怎么了?”
我说:“不怎么。”然后就和谭警官顺着梯子下来了。这个屠夫态度很不友好。其实,在广州,因为外来人口很多,人员复杂,几乎所有人都对别人存有戒心,你在大街上想找一个问路的人,很少有人回答你。每个人都怀有戒心。尽管如此,广州又是一个机会很多的城市,一个相对富裕的城市,还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城市,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去那里。
我们走在杨箕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心情跌到了冰点。这个地方毫无疑问以前是西北的文物贩子和广东老板的接头地点,但是,现在他们的地点更换了。而要寻找这间房屋以前居住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和我说过的那个名叫褚丽丽的模特一样,租住这样的房间,是不需要身份证的,只要给钱,房主就会让你居住,房主不会管房客在这间房子里做什么。
如果这里不是接头地点,那么,大个子去哪里和广东的文物贩子接头?
突然,我醒悟过来,大个子在来广州前,一定收到了最新的密码,这个最新的密码,一定就是他们新的联络地点。和往常一样,大个子只要怀揣这张密码纸就可以登上火车,来到广州。如果在火车上被检查到这张密码纸,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乘警即使发现了这张密码纸,也会还给他,因为不会想到这上面隐藏的惊天秘密。
来到广州后,大个子找到一家新华书店,在这个版本最普及的 href='2204/im'>《水浒传》中,寻找那些数字所代表的汉字,然后,他怀揣着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也怀揣着那张密码破译出的最新地址,走出书店。
大个子会在宾馆居住一两天,等到文物通过快递公司运到了广州后,他签字接收。大个子所在的帮派属于盗墓派,盗墓派的首领是铜老大。这个帮派和铁老二的帮派又不一样。铁老二的帮派,他们的文物是收购的,可以堂而皇之地带上火车或者飞机,如果抓住了,也就是没收;但是铜老大这个帮派,他们的文物都来自地下的古墓里,如果抓住了,就不仅仅是没收那么简单,还会被杀头或者判刑。
大个子签字收到文物后,就会去接头地点联系。接头地点,就是他新破译出的那张密码纸。
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大个子是不可能把密码纸放在家中而独自上路的。广州这样复杂的地址,这样复杂的联络暗号,依靠他的记忆是很难记住的,他一定会带着密码上路,才会保险些。大个子没有在自己家中破译密码,而是来到广州才破译密码。大个子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聪明,而是很愚蠢。他记不住密码,就要带上密码,而他带走的密码,不是我们在他的房间里翻出的密码。
为了逃避打击,这些犯罪团伙的接头地点肯定是经常更换的。而我却把他们以前的接头地点,当成了现在的接头地点。
第七章 广州天光墟
那天,我和谭警官的心情都沮丧到了极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们盲目地在大街上行走着,幻想着会突然遇到大个子和小个子。当然,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它相当于走在大街上,头顶上掉下来一捆钱,砸中了你。
黄昏时分,分局传来消息说,锌老三被抓到了。
我们异常兴奋,只要抓到了锌老三,就能找到铜老大。只要找到铜老大,就能找到他们的联络线路。只要找到联络线路,就能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现在,看你们往哪里跑。
案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们真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后,我们一头扎进一间看起来还像样的饭店,叫了好几个菜,还喝了二两小酒,以示庆贺。
因为案件有了眉目,终于放下心来,再加上那天晚上喝了点酒,所以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手机铃声就响了。一看,是分局打来的,电话中说,铜老大和广东老板的联络地点换成了广州市白云山脚下的一座花园小区,联络暗号为一长两短的敲门声,进门第一句话问:“是欧阳先生家吗?有本书送给他。”
从出租房换成了花园小区,就能够看出广东方面的接头人在文物贩卖方面赚了大钱。文物方面的利润太丰厚了,怪不得这么多人愿意铤而走险赌一把。
这才只是广东方面的接头人,属于这个链条中的小鱼小虾,而真正的文物走私大鳄还没有露面,他们的获利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后来我得知,为了逃避打击,这些文物大鳄几乎都常年躲藏在国外,住豪宅,开豪车,用现代化的通信设备或者最古老的联络方式遥控这些小鱼小虾从事交易,目的在于躲避侦听和监控。还有的文物走私大鳄,甚至是外国军界要人或者政府高官。
你看看,清末民国时期,是中国文物被盗卖到境外的高峰期,而坐镇背后操纵的,都是日本和西方国家的政界要人以及一些官方机构。比如,盗走了我国敦煌大量珍贵文物的英国人斯坦因,竟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剑桥大学的教授,还受到了英国女王的嘉奖。有一门学问叫敦煌学,这门学问的主要资料都在国外,就是当年被英国人斯坦因盗走的那些珍贵资料。现在敦煌莫高窟也有一些资料和画卷,但只是被英国人斯坦因盗走后剩下的极少的一部分。民国时期,日军占领山西,山西各寺庙最重要的文物,几乎都被日本人抢走。而抢走盗卖这些文物的,背后就有英国政府和日本政府的支持和策划。
说实在的,我们对于倒卖文物的打击,最终捉住的,也只是这些浮出水面的小鱼小虾,而真正的大鳄巨鲸,潜藏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水中,可能永远也捉不到。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深海,而我们也无法抵达深海。
那天,得悉新的联络地点后,我立即和谭警官赶往白云山下的那座花园小区,按照门牌号找bbr>到房门,然后按照一长两短的联络信号敲门。这套房屋,照样处在这栋楼的最高层。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衣着时尚的漂亮女人,神情略显惊讶。她穿着紧身旗袍,全身的线条凸凹有致,头发披散在肩后,又黑又亮,像黑色绸缎一样富有光泽。
当时,我确实一愣,因为我在西北见到的盗墓贼和文物贩子,都形象猥琐,又脏又丑,现在来到南方城市广州寻找文物贩子,突然眼前出现这么一个漂亮女子,我真的不敢把她和文物贩子联系在一起。我试探地问:“是欧阳先生家吗?有本书送给他。”
女子笑吟吟地把我们让进房门,手指着沙发说:“快坐,快坐。”
暗号对上了,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广州方面的接头人。可是,我还是不敢确定,就问道:“屋里还有人吗?”
女子说:“没有了,我一个人住,一直是一个人。”
那么,当初居住在杨箕村楼顶上的,肯定也就是眼前这个明艳照人的女子了。很有可能,她居住在杨箕村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打扮,因为她穿着旗袍,是不能够爬上那架通往楼顶的竹梯的。她在短短的时间里,野鸡变成了凤凰,可见文物贩卖的利润会有多么巨大。
女子给我们两个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说:“货拿来了?先验货。”我对谭警官说:“你出去催促一下。”然后扭过头对女子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后面,货很快就送来。”
谭警官趁机走出房门,他来到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拨打电话报警。几分钟后,当地警察赶到了,将那名穿着旗袍的女子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女子临出家门的时候,用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和谭警官。她可能压根就没有想到,运作如此严密的文物贩卖,怎么就会出事了。
在派出所里,旗袍女子交代,昨天,有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人送来了一件文物,想要200万元,她把文物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传到老板那边,老板也派人过来了,但是老板只愿意出100万元,没有谈成。那个陕西人离开的时候,留给了她一张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到了晚上,估计老板那边开会讨论,决定拿出200万元购买这件文物,可是她拨打那个陕西人的电话,电话一直没有拨通。刚才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是那个陕西人又送货过来了,没想到,是两名刑警。
怪不得刚才我们敲开门后,看到女人的神情略带惊讶,怪不得我们如此顺利地就取得了她的信任,原来她把我们当成了和那个陕西人是一伙的。
女人说那个陕西人有180厘米左右。
那么,他就一定是大个子了。
大个子出现了,那么小个子呢?小个子为什么没有出现?而且,大个子在旗袍女人家中停留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小个子出现。
大个子怀揣着价值200万元的一件文物,小个子应该和大个子寸步不离才对。可是只有大个子,而没有小个子,这是为什么?
现在,旗袍女人这边的线索,我们只能交给广州警方,而大个子和小个子,我们一定要找到。如果找不到大个子和小个子的下落,找不到文物的下落,我们的案件仍旧不能结案。
现在回想,大个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确实有丰富的反侦查的经验,杀死问补充后,为了逃避,关掉了手机,让警方无法侦知到他的行踪,但是,关掉手机,也让他失去了这笔生意做成功的机会。因为手机关闭,旗袍女人无法送给他200万。他本来可以顺利把文物出手,顺利拿到200万,然后改名换姓,躲藏在某处,悄悄地过一种富翁的生活,让我们无法查找。如果文物出手了,当天就会到相隔咫尺的香港,我们想找回文物,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现在,大个子手中的文物没有出手,他只会有这样两种途径:一、去文物市场出售;二、继续寻找旗袍女人交易。
广州的文物市场叫作天光墟,听广州本地人说,天光是粵语中天亮的意思,天光墟就是说,天亮了,集市就散了,这和西安的八仙庵文物市场是一样的。全国各地的民间文物市场,都是在黎明前交易的。这是多少年留下来的传统。南方人把这种交易也叫作鬼市。
广州的天光墟,早些年天天凌晨都有,后来就改成了周二凌晨。西安的文物市场,原来也是天天都有,后来改成了周日凌晨。
第二天就是周二,我们决定去天光墟寻找大个子和小个子。他们手持文物,能够卖给谁?既然和旗袍女人这边没有交易成功,那么就只能通过文物市场交易了。
当天午夜,在广州同行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天光墟。那时候的天光墟尚未开张,但已经有人开始在街道边占据地盘了,一个中年人用扫把扫出一片十平方米的地面,然后把几张麻袋片对接着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停在了麻袋片边。然后,中年人和蹬三轮车的人,从车上一件件搬下茶壶、佛像、银饰等各种各样貌似文物的东西。能够用三轮车拉来的,像拉一车大白菜一样的东西,肯定都不是文物了,买回家的人,顶多也只能摆在家中,当成装饰品。
凌晨两点,从街道两边,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有的开着车子,有的骑着摩托车或者自行车,而绝大多数的人是步行而来,不知道他们昨晚住在哪里,是从哪里赶来的。这是开始摆摊的人,有人手中提着布包,布包里装着的,肯定就是要卖的东西;有人空着双手,要卖的东西一定装在口袋里。天光墟里开始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但是没有人说话,人们井然有序,好像早就商量好似的,按照先来后到,一个挨着一个,在街道两边开始摆摊。有人的面前是满满当当的物品,有人面前只有一个物件。有人站立着,有人坐在地上,有人背着双手,有人抱着双臂。这么多人集中在一条街道上,但是听不到一声话语,谁和谁也不说话,谁和谁也不交流。他们也许认识,也可能从来就不认识,不明白的人突然闯入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以为夜半遇到了鬼魅。怪不得这样的集市叫作鬼市。
我和谭警官分开,在鬼市穿梭来往,装作买主,查看着每一个人和他们面前的每一件物品,可是,没有找到大个子、小个子和玉盘。尽管我们没有见到过大个子和小个子,但是根据那个闷骚女人的描述,我们能够猜到八九不离十。何况,大个子和小个子来到千里之外的广州,他们的目的是卖掉玉盘,所以玉盘一定会摆放出来,供人购买。如果能够找到玉盘,也就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了。而玉盘,我们见过照片,对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凌晨三点,天光墟开始有了购买的人,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手电筒,他们来到摊点前,蹲在地上,借助着微弱的天光,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捏亮手电筒,对着手中的物件仔细查看,觉得价钱合适,很快就成交了。在这里,如果你不想买,就绝对不能开口问。如果你开口问的又刚好是还没有卖出一件物品的摊主,那么摊主一定就会卖给你,价钱一般都卖得很低,这是为了图个吉利。但是,也不会低得离谱,因为来这里买卖的双方,都是文物行家,谁也甭想蒙谁。如果人家把价格压得很低了,你还不购买,会招人唾骂的。
凌晨四点,交易进入了高峰期,天光墟有了几百人,也可能上千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老外,也有操着叽里咕噜语言的东南亚一带的人。这里人来人往,就像自由市场,但是天光墟和自由市场完全不同的是,这里一直很安静,即使买卖双方讨价还价,也都是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头靠在一起,只有彼此能够听见,即使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看到这个情景,我想起了西北农村集市上的牲畜市场,那种市场的交易也是非常安静,卖牲口的和买牲口的都不说话,也不交流,他们通过中间人来传递信息。而中间人也不说话,三个人都像哑巴一样,只用眼睛互相望着,别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交谈的,也不知道是用多少钱成交的。这种交易方式在西北绵延了几千年,自从有了牲畜买卖,就有了这种无声的交流方式,现在,只有在最偏远的山区,才能再见到这种买卖方式了。他们是这样交流的:中间人伸出一只手,手掌藏在袖筒里,这只藏在袖筒里的手,抓住卖主的手,在袖筒里用手指交流,卖主先抓住中间人三根手指,再抓住五根手指,这就表示想卖350元;中间人又与买主交流,买主先抓住两根手指,再抓住五根手指,这就表示只想出价250元。然后,中间人就根据自己对牲畜的判断,来与买主卖主双方不断地无声交流,让卖主压低价格,让买主增加价格,直到双方都满意为止。如果成交不成,买主就可以去找另外一头牲畜。如果交易成功,中间人抽取一定比例的价钱,作为犒劳。当然,中间人一定是对牲畜市场很了解,又有公道心的德高望重的老年农民。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避免卖主漫天要价和买主胡乱出价,也能避免上当受骗。在过去,牲畜是农民的半个家当,卖主买主都不能吃亏,所以就有了中间人主持公道。几千年来,中国农村都有这种非常美好、非常温馨的习俗,而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程,保证了中国乡村几千年的平稳发展,代代绵延,生生不息。
那天凌晨,我观察着迎面而来的每一个行人,又查看着摆放在地面上的每一个物件,生怕大个子、小个子和玉盘从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我行走得非常缓慢。突然,我在一个摊点前看到了玉盘。玉盘和一个鼻烟壶、一串念珠摆放在一起,这些物件都放在一张铺开的白色床单上,床单应该使用了较长时间,上面还沾着污垢。那一刻,突然看到玉盘,我都有些虚脱,差点站不稳了。我看着稀世珍宝玉盘,就这样随意地摆放在地上,和一些不知道来由的物件摆放在一起,我感到心头隐隐作痛,好像看到落难的公主掉落在了肮脏的淤泥中一样。
这真的就是我们寻找得很苦很苦的玉盘吗?我蹲在地上,把玉盘捧在手中。摊主凑过头来,用手电照着玉盘,我看到了玉盘上的日月星辰图案,也看到了“盗我者死”那四个象形字,还看到了玉盘上那一层绿色的铜锈,千真万确,这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玉盘。
可是,玉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摊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人,鼻子扁平,嘴唇很厚,是一个标准的岭南人的容貌,他既不是我们要寻找的大个子,也不是小个子,可是,他的手中为什么会有玉盘?他和大个子、小个子又是什么关系?
我一边监视着兜售玉盘的那个岭南人,一边悄悄走到一边,拿出手机,给谭警官发短信,告诉了他我的准确方位。几分钟后,谭警官来了。
谭警官来到了岭南人的摊点前,他看到玉盘,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抓过去。摊主打开手电筒,谭警官仔细查看着,眼神没有离开玉盘,却点点头。我知道他点头的含义,就是告诉我,这确实就是我们踏破铁鞋所要寻找的玉盘。
谭警官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笑容可掏地望着谭警官:“你出多少钱?”
谭警官也笑着说:“老板你的东西,你要先出价,你出价我才能还价,你不出价我怎么还价?”
摊主伸出三根指头,说:“三万。”
三万?我万分惊讶,这件商代的稀世珍宝,在西北价值连城,怎么一来到华南就成了三万?谭警官也惊讶不已,他不由自主地望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讶异,他担心听错了,又问:“多少钱?”
摊主加大了声音,更有力地伸出三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三万。”三万?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以前所有人,包括八仙庵的民间文物泰斗赖老头、文物黑道头领铁老二,都看走了眼?铁老二说,这件案文物最少值千万元;赖老头说,这件文物是无价之宝。而这位出售文物的岭南人说,它只值三万元,而且还能够讨价还价。我们到底该相信谁的?文物出现了,而大个子和小个子却没有出现,这件文物又怎么会从大个子和小个子手中,来到这位岭南人手中?大个子和小个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他们让这个岭南人代卖,而自己躲在一边?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旗袍女人那里出价一百万,他们都没有卖,又怎么可能让岭南人以三万元的价格出售?
那么,就很有可能这个玉盘是岭南人从大小个子那里抢来的赃物。我给谭警官使了一个眼色,谭警官心领神会,蹲在了岭南人面前,装着继续挑选。我走开了,来到一个行人稀少的地方,给广州的同行打电话,在派出所里,他们告诉了我们一个号码,说危急时刻,可以拨打这个号码,同行很快就会赶来援助。
十几分钟后,来了两个便衣警察,我们取得联系后,就在天光墟等待。马上就要天亮了,天亮后,天光墟鬼市就要散尽,到时候再跟踪那个出售玉盘的岭南人。
黎明到来的这段时间,我继续在天光墟转悠,盼望着能够再次出现奇迹,在视线里发现大个子和小个子。
然而,没有。
一抹乳白色的光亮从东边的高楼顶上升起,天光墟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离开的时候,照样是无声无息。那名岭南人在集市将散的时候做成了一单生意,卖出了一个鼻烟壶,大概卖了几千元钱。他看起来很心满意足,将钱装在衣兜里,又将剩下的物件,包括我们眼中价值连城的玉盘,装在一个油腻腻的黑色布包里,离开了。
岭南人一路走得很从容,甚至都没有回头张望,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走在四名便衣警察的视线里。
我们看着岭南人走出天光墟后,在路边站立了几分钟,然后拦住了一辆的士,钻了进去。这可怎么办?那两名便衣警察来到天光墟的时候,倒是开来了警车,但是警车追赶嫌犯,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还需要跟着这个岭南人找到大小个子。怎么办?我正担忧的时候,远方又驶来了一辆的士,我兴奋地招招手,然后和他们跟了上去。
岭南人坐着的的士一直开到了一幢陈旧的房屋前,这幢房屋和周边的很多楼房一样,都是岭南建筑风格,墙壁乌黑,墙面斑驳,屋顶上长了荒草和苔藓,显然建筑年代久远。岭南人走到了房屋前,掏出钥匙,准备打开房门,我们突然一起现身。
岭南人满脸惊愕和慌乱,直到知道我们是警察后,他反而镇静下来,邀请我们走进他那老旧的房屋里。
房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他是结婚了还是离婚了。房间的地面上摆放着很多疑似文物的物件,有的大如斗,有的小如拳,有的浑身黝黑,有的光亮闪烁。走进这个房间,一看到这些就知道房间主人是一个长期与文物打交道的人。如果地上的这些物件都是文物,那么一定可以卖很多钱,可是他去赶天光墟的时候,就随随便便带上门,挂上一把最普通的铁锁,再没有任何防范措施,所以我估计地上的这些物件都是赝品。
如果地上的物件是赝品,那么带在他身上的那个玉盘,也就值得怀疑了。
岭南人从黑包里取出在天光墟卖剩下的四样物件,把它们摆放在桌子上,我拿起玉盘,问他:“你这件东西怎么来的?”
岭南人说:“我去年从天光墟淘来的,卖给我的人现在还在摆摊,这半年来一直没有卖出去,想买的人都嫌要价高,其实一点也不高,懂货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肯定值三万元。”
我问:“这是什么时代的文物?”
岭南人说:“按照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文字推算,应该是商代的,但是从铜锈和做工等方面来看,它又是清代的。所以,这是一个清朝制造的赝品,而真品肯定出自商代。不过,就算是赝品,从清代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所以这件赝品也成了文物。我这半年一直没有卖出去的原因就在于,买家拿起来一看,这是商代的甲骨文,应该是商代文物,可是我要价才三万元,商代文物哪里只卖三万元,所以买家就认为这是当代的赝品,一钱不值,就走掉了。如果我要价一百万,我估计就会有人买。但是这是昧良心的事情,我是正规生意人,不会这样做。”
文物行业里也不全是利欲熏心之徒,也有像这位岭南人一样有良知的商人,我对他逐渐心生敬意,现在完全可以断定,他藏有的这件玉盘,是一个赝品。
我从口袋里掏出玉盘的照片,让他观看。他戴着老花镜,拉亮电灯,就着灯光仔细查看,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惊奇地说:“这才是真品啊,你..怎么有它的照片?”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真品的照片?”
他说:“你看,照片上的四个甲骨文汉字‘盗我者死’,笔画很流畅,看起来很雄健,而铜锈的颜色深绿,富有光泽,显然年代极为久远。而我这件东西,上面的四个甲骨文汉字,笔画枯涩,看起来绵软,而铜锈也缺乏生气,色泽暗淡。铜锈是有生命的,它会生长,时间越长,铜锈越精神,上千年的铜锈和五百年的铜锈,懂文物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按照他的分析,我查看对比,看到果然是这样。
这个岭南人真是一位鉴宝高手。
我又问:“你听过这件文物的传说吗?”
他说:“没有。”
我说起了从八仙庵赖老头那里听到的关于玉盘的传说,说起了古代一本名叫《古物志》的奇书。
他说:“这本古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显然已经失传了。制造这件赝品的清朝人,显然看过这本古书,所以就制作了赝品,以假乱真。没想到,相隔几百年后,赝品传到了我的手中。啊呀呀,真品在哪里?你怎么会有它的照片。”
我简单说了由玉盘带来的一连串案件,并叮咛这位岭南人说:“如果遇到了也在卖玉盘的人,赶快给我们报案。”
岭南人很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临走的时候,借用了这位岭南人手中的玉盘,到考古研究所请求专家鉴定,专家通过科学手段和比对分析,也得出了这是一个赝品的结论。
第八章 案件还未完结
这名岭南人当时还告诉了我一句,能够在天光墟交易的物件,都不是贵重的文物。在这里交易的,要么是普通文物,要么是赝品,每件文物的交易价钱从几百元到几万元不等,他在这里浸泡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一件几十万的文物,更何况是商代玉盘这样的稀世珍宝。
大个子和小个子也在文物行业浸泡日久,想来他们也懂这个道理,没有人会趁着夜色带着上百万元来到天光墟,也不会有人携带价值百万的文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借助手电光交易。再说,天光墟是广州文物土著熟知的交易场所,而生活在遥远西北的大个子和小个子也不一定会知道地域辽阔的广州,会有这么一个隐秘的角落,在日出之前进行交易。
所以,在天光墟寻找到大个子和小个子的希望,微乎其微。
要寻找这两个罪犯,还得依靠旗袍女人。可是,他们会再次寻找旗袍女人吗?
大个子在离开前,告诉了旗袍女人一个电话号码,既然能够留下电话号码,那么说明他还抱着希望;既然还抱着希望,那就说明他还会寻找旗袍女人。
如果他继续找旗袍女人,那就刚好落入我们设置的圈套中。在我和谭警官来到天光墟的时候,广州警方已经开始密切关注旗袍女人的家。
可是,等待了三天,广州警方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大个子和小个子一直没有来找旗袍女人。
而大个子的手机,也一直关闭。
其实,就在我们苦苦寻找大个子的时候,大个子已经死亡了。
第四天早晨,广州同行打来了电话,有一个陕西口音的男人,按照联络信号敲开了旗袍女人的房门,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人。
我和谭警官立即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派出所,看到问讯室里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头发乱糟糟的,好像长了一头刺蓬,神情萎靡,尖嘴猴腮,和问补充的闷骚情妇给我们描述的小个子长相完全一样。
这就是我们奔波千里所要寻找的盗墓贼小个子。
在大量事实面前,无法抵赖的小个子很快就交代了他的罪行。
小个子隶属于铜老大的手下,他从事盗墓行业已经有二十年了,而他的手下,则有一支盗墓工程队,这些人个个都是穿山甲,有着精湛的挖掘技术。
这支盗墓工程队就是一支活跃在黄土高原上的游击队,他们分工明确,昼伏夜出,互相配合,像老电影中扫雷的鬼子一样,所到之处,古墓无一幸免。这支工程队中,有人专门踩点,有人专事挖掘和爆炸,有人钻进古墓盗窃,他们的技术炉火纯青,专业考古队无法找到的古墓,都能被他们查找到。他们将现代的高科技手段和古老的探勘技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们有花费巨资从国外购买的探测仪,只要地下有金银铜铁锌这些金属物,就能够探测出来;他们还能够从可能会有古墓的地方,抓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就能够判断出是哪个朝代的古墓,因为尸体腐烂挥发的气味会渗透到土壤里。他们个个都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他们的设备都武装到了牙齿,往往世界上最先进的探测和挖掘设备,面市不出一个月,就会出现在他们手中。他们有的是钱,没有他们买不起的设备,而且他们也深深懂得“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的道理。他们的交通工具更是先进。每次出外盗墓的时候,他们都开着其貌不扬的面包车,这是因为面包车里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放置他们的盗墓工具。他们的盗墓工具齐备,甚 81f3." >至还有抽水机和发电机,如果古墓被地下水或者雨水淹没,他们就要将水抽干净,这样才能进入古墓;他们的盗墓工具中甚至还有输氧机,古墓深埋地下,长期不见日光,空气稀薄,一氧化碳浓郁,他们可以在十分钟内把地面上的氧气输送到几十米深的地下。他们开着面包车来到乡村的时候,谁也不会联想到他们是一伙盗墓贼。而一旦盗墓被发觉,他们的面包车就会如猎豹一样,以超过一百迈的时速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而文物管理部门的北京吉普只能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望尘兴叹。
盗墓工程队盗墓成功后,小个子就会将这些文物交给铜老大,铜老大按照文物的质量和数量,给小个子一定量的资金,小个子留下自己那部分外,其余的按照功劳大小,分给工程队的每个人,踩点的分得最多,挖掘的分得最少。
这些刚刚出土的文物来到铜老大手中后,铜老大就与广东老板联系,然后派人运用各种方式和途径,将文物带到广州。文物到达广州后,盗墓贼基本上就安全了。
文物在广州几乎不会停留,广东老板会很快派人将文物转运到香港,参加拍卖会,或者卖给国外的收藏家,只要文物在香港卖出去了,盗墓贼就彻底安全了。收藏文物的人只会观赏,哪里会追问这件文物哪里来的,是不是盗墓得来的。这就像你只会吃鸡蛋,只会感受鸡蛋好吃不好吃,哪里还会管鸡蛋是哪只母鸡下的。
广东老板,不但小个子见不上,而且铜老大也见不上。广东老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黄皮肤的中国人还是金发碧眼的老外,是住在广东还是住在境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即使他的手下,广东老板也是依靠最古老的通信手段和最先进的网络技术取得联系。要找到广东老板,千难万难。
如果说铜老大是文物贩卖行当的大鳄,那么广东老板才是这个行业的巨兽。之所以把这头巨兽称为广东老板,是因为文物一到广州后,这些文物就和铜老大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背后运作这藏书网些文物出境的,一定是广东本地人,天长日久,在这个行业里,人们总是把最后一道关口的人,称为广东老板。
其实,这些巨兽是不是广东人,没有人知道。
如果小个子一直在他的盗墓行业里干着,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抓住。全国盗墓大军十万人,每年被抓住的还不到百分之一,一是因为盗墓大军人数众多,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文物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二是几千年来传下来一套行事准则,盗墓贼的行踪极为隐秘,即使对父母儿女也不会告知自己是盗墓贼。所以,盗墓贼白天人模狗样地招摇过市,衣着光鲜,受人尊敬,而到了夜晚才会露出本来面目。可是,小个子偏偏想发一笔横财,梦想快速致富。古人云,紧走无好步,功到自然成。小个子走得太快了,这一下子就跌倒了。
那天,小个子和大个子在郊外的荒草滩匆匆掩埋了问补充后,就带着玉盘来到快递公司。他们只说要托运一个纸箱,快递公司连问也没有问,就给他们办理了托运手续。
办理完托运手续后,他们来到火车站,买了两张开往广州的卧铺票。第二天,当他们来到广州的时候,快递公司托运的玉盘还没有到,他们就在宾馆住下来,焦急等待。
在宾馆里,小个子问大个子:“货到了,我们卖给谁?”
大个子说:“我有的是办法,我这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大个子炫耀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串串的数字,小个子看不懂,他疑惑地望着大个子,大个子说:“这是密码。”
然后,大个子就说了他每次从铜老大那里拿到密码纸后,如何参照密码本破译。小个子听得如痴如醉,他感慨地说:“这么机密啊,过去只在电影中看过。.99lib.”
大个子得意地说:“咱们就是地下党,警察抓住了咱们,也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
小个子说:“广东老板真是能行,连密电码都能想出来。”他想起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面的李玉和就是用密码和上级联系的。《红灯记》中不叫密码,而叫密电码。
来到广州的第二天上午,大个子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套 href='2204/im'>《水浒传》,躲在宾馆里破译出了新的接头地点,然后,他们一起去快递公司领取已经托运到了广州的玉盘。
按照地址,他们来到了白云山下的一个小区门口。
大个子说:“你在外面盯着人,有什么异常情况,赶快来通知我。”然后,大个子就怀揣玉盘走进了小区。
小个子看着大个子的身影渐离渐远,他似乎终有所悟,赶忙快步跟在大个子的后面。他想,大个子这样说,肯定有阴谋,他把玉盘交给对方后,然后拿着钱溜走,而他一个人还会傻不啦唧地站在门口等大个子。小区肯定不止这一个门,大个子会从别的门溜走。就算大个子不会溜走,他也会私吞一部分钱,比如,玉盘卖了80万,而只告诉他60万,这样,他就会少分很多钱。
长期在黑道上混,小个子浑身都是心眼。再..说,想在黑道上混下去,没有心眼怎么行?哪一个在黑道上混出点名堂的人,不是又狡猾又凶残?
小个子对大个子多了个心眼。
大个子按照暗号,敲门进入了旗袍女人的家中,可是他们没有谈妥。问补充给情妇说过,这个文物可以卖200万元,情妇又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大个子,大个子就相信这个文物肯定能卖200万,老实忠厚的问补充是文物贩卖中的专业技术人才,他绝对不会看走眼。
旗袍女人只愿意出100万,从200万到100万,价格相差了一半,这个价格是大个子无法接受的。他本来想着有了200万后,他可以和小个子各分到100万,100万就能够在广州买一套房子,然后找份工作,有了房子就有老婆,此后在广州娶妻生子,永远也不回西北了。如果接受了旗袍女人的100万,他和小个子只能一个人分到50万,50万能干什么?在富裕的南方城市广州,50万都买不到别墅区的一个厕所。
大个子看到旗袍女人这边没有松口的迹象,他就转身离开了,临走时,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幻想着旗袍女人想通了后,会拨打他的电话。回到宾馆后,大个子有些后悔了,如果当时卖给旗袍女人,现在就不会担惊受怕了,文物一出手,就几乎没有危险了。文物一到旗袍女人手中,很快就会到香港,到了香港,那就万事大吉了。
大个子盼望着旗袍女人能够再加点钱,稍微加点钱就卖。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旗袍女人不愿意再加一分钱,他也会卖的。在陌生的广州,他除了卖给旗袍女人,还能卖给谁。赶快拿到100万,总比卖不出去强。
在宾馆里,大个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小个子,但是小个子不相信,小个子的心中现在开始先入为主了,他猜想大个子在欺骗他,大个子不愿意告诉他实话,是为了自己多吞些钱。大个子说卖了200万,两个人可以一人分100万;大个子说卖了100万,他只能分到50万,而大个子可以分到150万。小个子和大个子一样,他们都很笃信问补充,问补充说价值200万,那就一定能够卖到200万。至于当初和那个女人说的“三一三剩一”,那是权宜之计,两个人都不会想到还要给女人一份钱,就让女人傻乎乎地在西北那座城市的出租房里等着吧,她爱等多久就等多久,等得头发白了都没人管她,只要有了钱,还能没有女人?三条腿的母鸡找不到,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
小个子开始动了杀机,他准备杀死大个子后,自己独自一个人拿着玉盘给旗袍女人,他知道旗袍女人的家在哪里。
在遥远的西北,他们杀死了问补充,神不知鬼不觉;在陌生的广州,他杀死大个子,也同样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小个子想,他们登记住宿的时候,是登记了大个子的身份证,但是那是一张假身份证,大个子有好几张假身份证,他对自己的真实姓名一直讳莫如深,包括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也不知道。所以,小个子杀死大个子后,没有人会知道死者是谁,也没有人会找到小个子。
那天晚上,小个子和大个子在外面吃夜宵,然后他们又喝了酒,小个子准备在当天晚上动手,所以,他回到宾馆的时候,又带了一瓶酒。小个子在那天晚上非常殷勤,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总是在不停地向大个子敬酒;大个子像一只猪一样,在危险即将来临时还浑然不觉。
到了后半夜,大个子沉沉睡去,小个子用房间的电话线勒死了大个子,然后移开床板,将大个子沉重的尸体放进去,再盖上床板。干完这一切后,小个子还安生地在床板上睡了一觉,天亮后,他才打开房门,背着装有玉盘的背包,施施然离去。
小个子打的径直来到旗袍女人的家门口,他已经牢牢记住了旗袍女人家的地址,但是他不知道要敲门进去,还有那么多繁杂的暗号。
小个子敲门,门打开了,小个子完全没有料到给他开门的,是蹲点守候的警察,他还以为是旗袍女人的同伙。小个子进门后就直奔主题,拿出了玉盘问:“这个东西卖给你们,你们能出多少钱?”
警察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从皮带上解下手铐,给小个子戴上了。
小个子瘫坐在地上,他后悔到了脚后跟。
玉盘追回来了,凶手抓住了,这起诈骗凶杀案应该能够结案了,但是,这起案件又不仅仅是诈骗和凶杀这么简单,它是一起文物大案,和所有的文物案件如出一辙。如果能够厘清这起案件的文物贩卖途径,就能够明白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的文物会被偷运出境,为什么打击文物贩卖会如此困难。
西北这边的货源,我们已经切断了,三大巨头,分别操纵着一条文物倒卖渠道,源源不断地向广州供货。可是广州这边的搜捕,才刚刚开始。
旗袍女人是一个异常顽固的女人,她只承认自己进行过文物贩卖,也承认有联络暗号,但是,她不愿说出她的上线和上级。
她不愿意说,案件只能陷入僵局。谭警官可以对小五子那样的小偷拳打脚踢,但是对待这样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如果施以拳脚,则显得太不人道了。
所以,旗袍女人只能暂时被看管起来。
我在想,旗袍女人在杨箕村居住的时候,住在楼顶;而现在住在这座小区里,又是住在最高层,她会不会有特殊的目的?
现在科技非常发达,旗袍女人要与上线联系很方便,电话、手机、QQ、电子邮件、MSN、网站、网店等,但是这些现代化的联系方式,也都能够很轻易地被警察察觉并掌握,那么,他们之间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越是古老的越安全,难道他们运用的是密码、飞鸽传书、信号旗这些业已消失了的通信方式?
在侦破这个案件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着,文物该不该贩卖,该不该经营。如果所销售的是真正的文物,那么就违犯了目前的《文物保护法》;如果所销售的是赝品,那么就违犯了目前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既然都违犯了现行法律,那么就要全部取缔文物交易场所。可是,要取消文物交易场所,又不符合市场经济,目前,全国有文物交易市场3000多家,文物交易店铺100万家,从业人员最少有300万人。既然取缔不可能,那么,就必须修改目前的《文物保护法》。因为目前的《文物保护法》,存在一些漏洞和不严密的地方。
有一些数据,很能说明当前文物倒卖方面的严重性,中国目前有上亿人在收藏,有十万人在盗墓,被盗坟墓高达200万座,中国的古墓,十室九空,这些文物都散落民间或者流往国外,而最近30年来,走私出境的文物,相当于40座故宫博物院。
问题相当严重。
广州这边的案件陷入了僵局,而西北那边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锌老三从看守所逃跑了。
在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锌老三怎么会逃跑呢?锌老三坐拥亿万,手下门徒众多,其中不乏亡命之徒,而且他们私藏枪支,既参与盗墓和文物贩卖,又参与黑社会活动,莫非是黑社会从看守所把锌老三抢走了?
传说中,锌老三在黑道上一呼百应,手下人对他唯命是从,锌老三想让谁发财,谁就能发财;锌老三想让谁倒霉,谁就会倒霉。在黑道上,没有锌老三干不成的事情,他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每个人见到他都要退避三舍,他就是黑道上的霸主。
徐蓓蕾正在讲述着,突然前面疾速开来了三辆警车,一路按着刺耳的喇叭,车上的警灯闪闪烁烁。谭警官看了一眼那些车子,说:“是交警的车。”
三辆交警车开得愈来愈近,第一辆交警车上有人在用喇机高声喊着:“让开,让开!”在这三辆交警车后方几十米处,是庞大的车队,两边是几十辆崭新的摩托车。摩托车上的交警目不斜视,身体笔直,摩托车按照相同的速度缓慢而威严地驶向前方,而在几十辆摩托车的中间,是三辆黑色的轿车,黑色轿车车窗紧闭,也是缓慢而威严。
徐蓓蕾冷冷地望着窗外的车队,不再讲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