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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检控官》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藏书网”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99lib?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99lib.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99lib?
李美嘉:绯吧聘用没多久的钢琴师,纽约颇负盛名的中央艺术学院声乐系在校生;
郑恩珠:绯吧服务生。22岁,韩国籍留学生,纽约中央艺术学院现代艺术系二年级在校生;
尼古拉99lib.斯: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曼哈顿特拉亨·伯格家族二少爷,纽约风头正盛的年轻艺术家;
乔:尼古拉斯的父亲,69岁,尼古拉斯的父亲,曼哈顿著名实业家;
莱奥:尼古拉斯的哥哥,47岁,尼古拉斯哥哥,传媒新贵;
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纽约风头正盛的年轻艺术家;
吉田美穗:24岁,日本出生而后闯荡好莱坞的新人演员。与特拉亨·伯格家族父子三人都有绯闻;
福山礼子:吉田美穗母亲,丈夫死后改嫁福山家。
题记
灰姑娘(灰姑娘),最负盛名的一款无酒精鸡尾酒,以童话故事为灵感,如果没有礼服就不能参加舞会的时代已经过去,同样,如果不能饮酒,照样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99lib?
原料:橙汁30ml+柠檬汁30ml+菠萝汁15ml+红石榴99lib?糖浆10ml+苏打水8ml。
制法:将所有材料倒入雪克杯中摇和;再将摇和好的酒倒入鸡尾酒杯中。
夜之行者
我的生活,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有趣99lib.。
不像旅行家,走过千山万水;不像摄影师,留住每分每秒;我只是守着一个方寸不过几平米的空间,与一群永远不会开口与我讲话的伙计们“对话”,混合或分离,变幻出各种颜色与味道,承载入各种形状或形态。我与形形□的人打交道,听他们用那些或寂寞、或得意的语调讲述各种寻常或不可思议的故事,周而复始。
是的,我是一名调酒师。
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
每一个天光向晚时分,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倒像是一直在过着北京时间,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感觉。
我的抽屉里除了必要的调酒工具,还有一个专门存放名片的小盒子。那里有各行各业的人物存在,当我听到一个九九藏书女孩哭诉她养了十几年的狗终于寿终正寝时,会为她推荐一个流浪狗收容机构的负责人;当我看到一个中年谢顶的男子一边猛灌伏特加一边咳嗽时,会向他介绍一个收费合理且脾气温和的私人医师;诸如此类。
那些.99lib.名片上存在的人物,有些人是我的客人、朋友、邻居,也有一些人,从未来过这里喝酒,或者,再也不来这里喝酒。
当然,这些也都没有什么所谓,最后我想要讲述的,只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位。而且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故事与其他人比较不同,更是因为她喜欢为我的调酒赋予各种不那么令人喜闻乐见的含义。
灰姑娘,灰姑娘的童话故事,每个女孩在年幼的时候都曾憧憬。
可是她说,如果最后王子没有找到灰姑娘,那该怎么办?
在年少情窦初开时,遇见一个过于完美的异性——是悲剧的开始。
她是曼哈顿现如今最年轻也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夏琳·宋。
她是故事的女主角,桑荞。
绯吧
绯吧,是欧阳绯为自己的酒吧取的名字。酒吧并不很大,装修亦无特别考究。服务生一共四个,都是道地的兼职留学生。门脸很难找,仅是一扇双开木门,连招牌都没有一个,客人多靠口口相传维持这个地方的基本收入,难得竟也开了这么多年。
关于老板,人们只知道他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简单而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却绝不会给人敷衍的感觉。除此之外,人们大概知道的就只有他的调酒技术格外高超,来过的人几乎无一例外,最后都成了他的忠实顾客,至于生活上则是绝对的谜团,似乎没有女人,也没有朋友,因为神秘所以格外有魅力的男人。
下午四点半左右,他通常就已经出现在店里,酒吧大约在五点钟左右开始营业,但如果客人因为来早了几分钟,也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这是欧阳绯的经营之道。
大门被推开,伴随门角的铃铛被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向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一言不发走向后面的更衣室。绯不以为意,只向她报以相同笑容,他早就习惯了她的不善与人相处。
那是酒吧聘用没多久的钢琴师,她是纽约颇负盛名的中央艺术学院声乐系在校生,主修钢琴,名叫李美嘉。三个月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以及在校证明走进这间酒吧,企图找到一份工作,没有推九九藏书荐信,样子也很难说不狼狈,重要的是眼神里毫无斗志,绯却录用了她。
为什么呢?也许因为那架钢琴在角落里闲置了太久?也许是唱片机里整日循环播放的蓝调、爵士他实在听到腻烦?
都不对,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一刻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需要到近乎绝望,所以他才给予。
到此刻为止,美嘉已经上了三个月的班,表现敬业,绯很敬佩自己的眼光,因为,她的薪水并不多,不是绯不肯给,而是她实在要求的太少。
美嘉的背影很美,身材修长。她总梳披肩的长发,在她低头弹琴时刚好挡住她的脸,在旁人的三分醉眼之中便显出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每周三天班,她坚持穿同一件纯白色的露背晚装,清纯之中带点纯真的性感。这期间也曾有对她产生过兴趣的人出现,却因为看到她太过平淡的脸而兴致索然。你说什么?她可以化妆?不,那是化妆也弥补不了的,既不美,也不丑,她只是平淡,而平淡,是一种气质。
若用一种酒来形容她,这恐怕很难,她不是酒,顶多只能算是一杯温开水,无色,无味,偶尔从杯底浮出一颗气泡,迅速上升至水面破掉,然后毫无悬念的生出一圈涟漪,那是她也曾沸腾过的唯一证明。至于谁曾燃烧了她,谁又冰冻了她,谁知道?
门铃再度响起,这一次是客人登门。绯向那人点头致意,顺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打量起对方。这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看得出并不经常混迹于酒吧,女性,中年,身材略有肥胖,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却看不出保养妥贴的痕迹,眼神四处游荡,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又像在掩饰什么。看到女士坐定,绯礼貌递上酒单,并与对方用英文简单寒暄,询问是否约了朋友。贵妇人略有心虚的否认,看也不看便直接点了一杯“血腥玛丽”。绯点头,不多时便将调制好的酒送上来,女人道了谢,却只低头抿了一口,便皱眉再不喝了。绯不动生色的笑了,这更加暴露了她几乎从不涉足酒吧的习惯。来这里却不看酒单直接点酒的客人只有两种:精通各种鸡尾酒,或是,对此一无所知,但为了掩饰笨拙或表现出来自某个阶藏书网层得天独厚的优越感,他们又善于伪装。于是,这类人大多会点一杯听到最多次且在他们的认知中最有名的一款。只是不幸的是,这一杯的口感,个性实在太强了些。
这样想的时候,酒吧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绯便也不再留心这位特别的客人。这时美嘉已经弹过了今晚的第四首曲子,大约是十一点左右,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美嘉站起来,合上谱子,就在她要转身下台的那一刻,方才那位足有她母亲一般年龄的贵妇拿起手中酒杯,大步朝女孩冲过去,对准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兜头泼了上去。全场霎时安静,所有人望向她们,三秒钟之后,女孩平静离开。客人中间爆发了小小的骚动,绯抱歉的表示今晚一切费用全部免单,安抚过客人之后,妇人已经不知所踪,而今晚的琴也不可能继续弹下去了,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他似乎开始明白了那个妇人之所以会点到这杯酒的第三种可能——那九九藏书种纯正的血红色,泼上去的效果,还真的是,非常不错的啊……
次日清晨,酒吧街最深处的小巷寂静无声,惯例到处有一滩滩的呕吐物,以及成群结队或觅食或繁衍生息的黑色飞行物。环卫工人前去打扫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画面。
一个女孩,死在了那里。这一个并不是美嘉,她陈尸在别处。
新的一天
纯白丝被,纯白靠垫,房内绿植遍布,花瓶里插满新鲜百合。双人睡的的雕花大床,将睡美人的身形衬得格外孤独,白色睡裙,干净素颜,漆黑长发散了一床。太阳还未满满的升上来,突兀的手机和弦却忽然打破这幅完美画面,美人并未睁眼,只是轻皱了眉,抬起手在床头柜上寻到了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慵懒的直接令那一端的人当机十五秒。
“……我是按小时收费的。”却不忘善意的提醒。
“哦,是,我知道,”对方忽然缓过来,爽朗又似乎带点自嘲的大声笑着,“几点了还不上班?”
女人无奈的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床头闹钟,“你脑子坏了?现在是五点十分。”
“很好,睁开眼睛了,”对方仍旧笑,“现在你可以起床了吧,中央艺术学院,请你吃早餐。”
“你真是……”女人挂断.99lib.
电话,迷糊下了床,拉开纯白的丝质窗帘,双手撑住巨大的落地窗,长久凝望这座尚在沉睡的城,缓缓地,眼神逐渐清晰。
那是一双极度深邃的眼睛,仿佛拥有一旦被盯住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什么漩涡的魔力一般,如同猫眼石般嵌镶在一张本就精致的女人脸上,使她成为了过于美丽的女人,而常识告诉我们,美丽的女人都危险。
六点一刻,一辆柠黄色莲花停在中央艺术学院的广场。一袭西装夹克配牛仔裤与超大号赫本式墨镜的女人拉开黄色警戒线,向保护现场的刑警出示证件。
“夏琳·宋,美国联邦讼务律师,你们柯先生找我来的。”
现场指挥若定的男人闻声回望,打了个手势示意放行。又一个难得在美国站稳脚跟的中国人,柯景伦,长身型男,一头过短的短发,特长是爱笑,笑起来像只无尾熊,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专门负责没头没尾没前途没爆点的凶杀案,常被桑荞揶揄为“7小队”。
“没人给你抄罚单?”7小队看了看手表,“飙车也得有个限度吧。”
“有人罚就说执行公务咯,你帮我解释,”女人一笑,摘了墨镜望向现场,尸体已经被搬走,顺手拿过对方手里的初级尸检报告,不禁眉头一皱,“坠楼?自杀?”
“这只是法医的初步判断,我却不这么认为,”柯景伦摇了摇头,“手脚腕有无法解释的勒痕,头部伤口有被水泡过的迹象,顶楼栏杆处有崭新划痕,我怀疑死者是被人谋杀。”
“勒痕如果不能被证明是死后形成就没有丝毫意义,栏杆的痕迹也不一定与谋杀有关,说不定是什么刮蹭之类,至于水泡,昨晚刚刚下了雨,你真是很容易庸人自扰啊,大侦探……死者是谁?”
“一个毫无背景的女留学生,中国人,”柯景伦抬头,直面桑荞忽然冷下来的脸,却毫无惧色般继续往下说着,“她名叫李美嘉,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再过三个月才满21岁,除了我们,没有人会为她申张正义。”
“别白费心思了,”桑荞忽然冷笑,将报告递回给对方,重新戴上墨镜,“我就说你手上怎么会有请得起我的案子……”
“喂,你到底还是不是中国人啊?”望着女人径直离去的背影,柯景伦暴躁的用中文大喊,“你的同胞远在大洋彼岸被人杀了,你却因为她无亲无故支付不起你那昂贵的诉讼费而打算让她含冤而死?”
“那你来美国,就是为了做慈善吗?”桑荞停下,转身一 笑,“到现在你还以为正义是绝对的?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将有罪之人打入地狱的借口,是手段,而前提是,你得让我填饱肚子。”
“夏琳,”柯景伦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无端低了下去,“那件事之后,你开始变得我再也不认识了。”
而桑荞忽然停下步伐,抬头,深吸一口气,再度大步离开。
酒吧门口的铃声响起,欧阳绯诧异的循声望去,却看到一张曾经熟悉如今却已不再确定的脸,于是浮上一如往昔的浅笑:“我这里已经打烊了,小姐。”
“据我所知,你不是从来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的么?”女人坐上吧台的高脚凳,拈起一片不知谁吃剩到只有半篮的薯条,塞进嘴里,欧阳绯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看着女人吮着手指顺便耸肩的小动作,终于叹气。
“想吃什么?一大早的饿成这个样子,荞?”
“是啊,柯景伦那混蛋欺负我,骗我去了现场又是没有钱赚的案子,反正很近,顺路过来看你。”桑荞趴在吧台上抱怨着,令欧阳绯总是隐隐生出一种幻觉,好似在他面前,她就仍然还是十年前那个天真无害的小女孩一般,令他总忍不住纵容。
但那时的她如果成长到今天,或许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这里也没怎么变啊?”环顾四周,桑荞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你有多久没来?三个月?会变成什么样呢?”他问。
“有些东西,一夜之间也是可以天翻地覆的,”她口气轻松,却令两人陷入长久尴尬。
将烤好的松饼放在她面前,欧阳绯才又说道:“我这里没有正经吃的,想喝什么?老规矩,曼哈顿?”
“不了,今天想清醒一点。”
“啊,对了,艺术展去不去?”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了救命的话题,“昨晚一个熟客给我的。”
“什么时候?”桑荞抬起头,颇感兴趣的样子。
“上午十点半,现代艺术,主题是城市与生命,有一位眼下纽约最年轻的新锐艺术家,据说要展出他的最新力作。”绯笑?99lib.眯眯的引诱。
“传说中的坏小子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桑荞倒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好啊,反正今天也没事,只要你不想回家睡觉,我奉陪。”
“好,等我换件衣服。”欧阳绯笑着,带着一如往昔的温柔神色。
他,居然还是老样子呢,桑荞别过头去,她实在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
荆棘森林
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当真不曾让人失望。现代艺术中心每场艺术展的主展品,几乎无一例外是各国国宝级的艺术家,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能够把作品摆在那个位置的,他还是建馆以来的第一个。
黑发,碧眼,听说混有亚裔血统,所以生了一张东西方女人都爱的国际脸,父亲是曼哈顿著名实业家乔治·特拉亨·伯格,哥哥是传媒新贵莱昂纳多·特拉亨·伯格,从小就在父兄巨大的光环下成长,加上无人知他生母究竟何许人也,都为他99lib?
的背景平添了几分悲□彩。媒体这样形容这个贵公子,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他,爱他的聪明,以及他的坏。
然而负面新闻也不是没有,花心,酗酒,酷爱极限运动,更有传言说他根本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所有所谓天才之作都是他的父亲高薪聘请幕后团队所做,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他来败坏特拉亨·伯格家族多年经营的好名声。
谁真,谁假?理他作甚?曼哈顿也是需要花边新闻来放松金融权贵们整日计算争斗而废寝忘食的头脑的。
大多时候,人们还是习惯于得过且过。
桑荞长久立于那件作品面前,不愿离去。那是一座名为“荆棘森林”的现代艺术作品。巨大的金属牢笼,上了数十把形状各异的锁,里面有十几只酷似手臂的树枝在向外伸展,据说都是艺术家本人穿梭在城市各处,一条条选来的天生长成这种形状的树枝并加以固定,之后全部泼上血红色的油漆,寓意是人类内心的束缚与挣扎。
“看到了什么吗?”欧阳绯站在桑荞身后,随口问道。
桑荞点了点头,缓缓开口.99lib.
:“自由。”
男人若有所思,才要说话时,门口已传来一阵骚动。年轻帅气的坏小子尼古拉斯一袭黑色阿玛尼优雅登场,身边女伴是T台新面孔,年轻美貌,在接受了闪光灯一阵不亚于镜面反光的狂轰滥炸之后,一对璧人才徐徐向这边走来,经过欧阳绯的时候男主角竟微微向他致意,道了句:“谢谢你能来。”
而绯和以一笑,两人便擦肩而去。
“原来是他,看来你交了了不起的朋友呢。”荞微微撇嘴,看着绯略有得意的表情,又忍不住吐槽道,“我看八成是人家原本约的人没时间,才把票随手给了你,不然谁会在展览的前一天晚上送别人票子的,想约人都难。”
“管他呢?你喜欢不是么?”绯倒是不置可否。
门外又是一阵骚动,却不同于前次,一伙与这里气氛格格不入的人走进来直奔尼古拉斯而去,为首一人出示证件,桑荞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证件上与柯景伦完全相同的警徽,以及对方略带西部口音的语调:“……请特拉亨·伯格先生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重案组,荞忍不住“喔”了一声,看来这次坏小子恐怕是惹了大麻烦。
“这个警察我见过的,”桑荞回头,却见欧阳绯已经皱了眉头,“今天凌晨,在酒吧街深巷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这个警察在五点多的时候曾经去过我那里例行问话。”
“哦?死的是谁?”
“听说是个日裔女星,好莱坞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却是曼哈顿娱乐版的常客,传闻与特拉亨·伯格父子三人的关系都有暧昧,名字叫做吉田美穗。”
桑荞点点头,金融权贵与三流影星,恐怕又将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案子,望着尼古拉斯一脸轻松和警察一道离开的背影,再回头再看一眼那座“荆棘森林”。
谁杀了她?会是你吗?一个内心如此渴望自由的人?
次日清晨,桑荞去往自己处在曼哈顿中心区的办公楼顶层餐厅吃早餐,却在电梯里偶遇两个不常见的人物。一个是桑荞目前在曼哈顿最大的对手,同为新锐华裔律师的季晴川,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的小时收费要高过桑荞三分之一,所以每次两人相见,都少不了剑拔弩张一番,而另一个,竟是昨日才被警察带走的艺术家尼古拉斯。
“早安,夏琳。”季晴川报以熟捻微笑。
“早安,杰特。”桑荞随口应和。
“早安,美女。”律师身边那人却忽然开口,笑容实在美到不行,看上去绝不像刚刚接受过警方盘问的样子。当然,有季大律师在,恐怕也只是进去喝杯咖啡的问题。
桑荞也不见外,微笑应道:“早安,尼古拉斯。”
电梯停在餐厅,彼此道别。好久没认真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在她刚刚将厚片吐司涂满水果酱的时候,她的电话响起,季晴川分不出出于职业抑或真心的笑容传来——“等下你到了办公室,有惊喜。”
桑荞皱眉,胃口顿时丧失大半。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就看见女助理一脸坏笑暧昧的表情,这里哪是办公室,分明就是把楼下花店全部搬了上来,桑荞气结,拨通季晴川的电话:“J,你疯了?”
“不是我,亲爱的,”季晴川语气如常,并没有特别的激动或是低沉,“我送你的那一份在桌上,我们的大少爷尼古拉斯在电梯间见了你之后惊为天人,说什么也不肯同意由我继续做这个案子,所以,我只好忍痛割爱了,是个不错的案子哦,曝光率足够,又全部都是大卡司,应该会有不错的收入。”
“只是跟警察聊聊天而已,看样子也没有证据,你已经把他弄出来了,还要做什么?”桑荞不解。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不过,他现在委托的是吉田美穗被杀一案,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位吉田小姐,现在已经是他父亲的未婚妻了,所以,这一案将由特拉亨·伯格家出资请你调查,夏琳,机会很难得,要好好把握。”
“谢了。”桑荞挂断电话,把眼神瞟过桌上的卷宗,掠过季晴川手写漂亮的圆体字,翻开第一页。
交汇的死者
死者吉田美穗,24岁,日本出生而后闯荡好莱坞的新人演员,死于头部遭受硬物重击而引起的颅内出血,当时身穿一件粉红色的韩国传统服装,没有穿鞋。尸检报告明确指出,弃尸地点并非事发的第一现场。由于死亡当晚有雨,弃尸地环境又较为恶劣,提炼有效证据的难度较大。目前唯一确定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当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因为有目击者曾见过当晚尼古拉斯的车出现在附近,而死者右手食指的花式指甲上脱落的一枚水钻也在尼古拉斯车子的副驾驶座上被发现,所以以第一嫌疑人的身份首先调查了他。尼古拉斯承认当晚曾见过死者,但否认对其实施了谋杀,警方虽不相信,却无奈尼古拉斯的不在场证明堪称完美,十点半去往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请老板去看自己第二天的展览,略坐一会儿,大约十一点时驱车前往自己位于唐人街附近的一座山顶别墅参加私人聚会,十一点半左右抵达目的地,一直狂欢到次日清晨,十几个纽约叫得出名号的公子哥都可以为他作证。
山顶别墅距离唐人街相当近,却因为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而拉远了路程,单程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警方想要彻查别墅,却被季晴川以证据不足无法申请搜查令为由拒绝。
如果是他做的,那么现在需要证明的已经不是他在何时何地杀死了吉田美穗,而是,以酒吧街的混乱来说,一具尸体放在那里,在车水马龙的黄金时段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是绝对等不到次日凌晨才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尸体至少应该在凌晨二点前后,酒吧街客流下降之后才被放在了那里,这一点,那一晚曾前往那条小巷处理垃圾的附近酒吧店员都可以证明。
至于物证,别墅的监控录像能够拍到露天聚会现场的一个角落,几乎每隔那么十几二十分钟,尼古拉斯的身影都会以清晰的正面形象出现在画面中,虽然看上去刻意,却是不容置疑的佐证。
那么这件案子,应该有三种可能,桑荞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判断:
假设一:凶手另有其人;
假设二:凶手是他,尸体被什么障眼法遮住使旁人看不见;或,存在伪证;
假设三:存在同谋。
桑荞一向不愿相信令人匪夷所思的所谓诡计,天才的犯罪者往往都是天才的变态,而变态出现的几率却实在要低于正常人太多;至于要十几个人同时做同样的伪证难度就更大,接受警方盘问的时候很难把握统一的细节,更何况还有当晚的录像;若真的存在同谋,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又或者,凶手根本不是他?
尼古拉斯的父亲?哥哥?他们都是具备嫌疑的人,可惜案发当晚,他们根本不在国内,若真与他们有关,必然存在买凶杀人的情况。还有,吉田本人的家人、朋友,当然也是需要盘查的对象。再看一眼卷宗之中关于死者家庭的部分,父母离异,母亲在去年改嫁,兄弟姐妹不详。继父在纽约开了一家居酒屋,经济状况可以用不错来形容,当然,美穗没有继承继父的姓氏,在母亲和那个男人结婚之前很久,她就已经成年并有足够的能力自食其力了。
桑荞从来不是靠直觉判断的女人,是或不是,当然还是要走着瞧。
于是想在酒吧街寻找突破口。
抵达“绯”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她不想打扰他休息。推门进去的时候,居然意外看到了柯景伦已经在那,而欧阳绯拿着一张照片,喃喃自语:“确实已经三天没来了,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来上班却没试图联系一下?”柯景伦持怀疑眼神问道。
“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我以为她需要点时间整理情绪,况且,我也没有她的联络方式。”欧阳绯表情从容,想必他也知道,柯景伦是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去的。
桑荞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走上前去敲了敲吧台:“你们在说什么?”
“上次的李美嘉坠楼案,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听到她在这里兼职,”柯景伦气急败坏的指着欧阳绯道,“你说,眼皮子底下的线索居然费了我三天功夫。”
“哦?”桑荞笑起来,“有线索总是好事,恭喜你了。”
“谢谢,”柯景伦语气十足的口不对心,两道剑眉一挑,将手臂搭到桑荞肩上,“不过你又来做什么?我这案子你不是不管吗?”
“谁要管了?”桑荞将他甩开,打开伯金手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欧阳绯,“我是为了吉田美穗案来的,绯,看看出事那晚这个女人有没有来过这里。”
柯景伦顿时翻起白眼,讽刺了一句“有钱人”,便扭过头去继续喝啤酒,而欧阳绯拿起照片看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没来过,从没见过这个人,可是,却觉得有些眼熟。”
“不奇怪,是个演员,”桑荞将美穗的照片收回,又拿出几张美穗身边人的照片递过去,“这些人,有没有事发当晚来过你这儿的?”
“嗯,这个没有,这个没有……”男人将照片一张张的看过去,忽然拿起一张来,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艾伦,这个就是那一晚朝李美嘉泼酒的女人。”
一旁喝酒的柯景伦忽然跳了起来,夺过那张照片看了个仔仔细细,问了好几遍“你确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又转向桑荞:“这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女人注视着眼前两个男人,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处于平行状态的两个案子恐怕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于是在柯景伦手中抽出了照片,冷冷答道:“我的当事人吉田美穗小姐的母亲,改嫁之后从了新丈夫的姓氏,现在名叫福山礼子。”
望着柯景伦若有所思的表情,桑荞又补充了一句:“作为交换,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了你,李美嘉在这里打工?”
“她!”柯景伦指着在整理间走出的手拎两袋垃圾的服务生打扮的女孩,“绯的员工,也是美嘉案的投案人,做笔录的时候完全是吓昏了说不出个重点,直到今天才告诉我们这么重要的线索,真是气死我了。”
个子瘦瘦小小的女孩,单眼皮凸额头,典型的没整过容的韩国姑娘。听到他们在说自己,忙把头转过来鞠了个躬,又忙着向外走,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郑恩珠,韩国人,在我这里做了快六个月了,你们居然都没注意过,真是……”欧阳绯摇摇头,转身去擦吧台上的玻璃杯。
“先不管她,要不要去拜访一下那位母亲?”柯景伦建议道。
“好。”桑荞点了头,尾随柯景伦一道离开,关上木门的霎那,再度回头去望郑恩珠,却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于是点头颔首,对方便忙不迭的鞠躬。
桑荞若有所思,看着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从而将两人相对的视线中断。
柯景伦响起喇叭催促,桑荞便不再停留,转身上了车去。
居然是姐妹
“什么?你说……连美嘉也……?”略有肥胖的女人已经红肿的眼圈想必是为了女儿美穗的死而哭了多少次,这次听到另一个噩耗,脸色一下子刷白,连嘴唇都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姐妹?开什么玩笑?有长得这么不像的姐妹吗?”柯景伦简直要抓狂,桑荞按住他的肩回头瞪了他一眼,走上前去递过名片。
“福山太太,我是您女儿的律师桑荞,您可以叫我夏琳,这一位则是负责此案的柯警官,我们是来帮您的,请您务必与我们合作,想必您也希望您的一对女儿能够早日安息。”
“是,”礼子点点头,已然哭得站都站不稳,“我会的,可是我现在很乱,我的美穗走了,现在居然连美嘉也……”
“夫人请节哀顺变,今天我只问几个必要的问题,改天我们再约时间为您做笔录,”桑荞扶了礼子坐下,自作主张的为柯景伦安排了时间,惹得对方还她一个白眼,“为什么美嘉和美穗都是您的女儿,国籍却完全不同?”
“她们的父亲……是个中国人,后来我们感情破裂,那个男人带走了我的小女儿美嘉,我则一个人抚养大女儿美穗,后来她们爸爸死了,我和美穗都到了美国,才把美嘉也接了过来。”妇人哀怨的说着,想必这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美嘉去世至今已经三天了,三天没有跟您联络,您不担心吗?”桑荞望着礼子,而礼子忽然低下头去,不敢看桑荞的眼睛。
“她……前一阵子搬出去住了,而且,关系再好的母女也不会天天联络吧。”桑荞点头,听得出是略有心虚的辩解。
“那么,您方不方便透露,事发当晚,您为什么要前往酒吧,并对您的小女儿做了泼酒的动作?”话音刚落,只见妇人的身体忽然僵住。
果然礼子深呼吸几次,又偷偷望了望门外正在煮下酒菜的老公,一个穿着白背心面貌相当猥琐的老头儿,才压低了声音,声音又幽怨了几分:“那孩子……那孩子,她勾引了我的老公,那么年轻,居然连妈妈的家庭也不放过……”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桑.99lib.荞循循善诱。
“我看见了呀,我亲眼看见的,我老公和她在房里……”礼子咬紧了嘴唇,不再往下说。
“您确定是您的女儿主动勾引?”
“那有什么区别?我老公是个男人,她在家里也不知道检点,都上了大学还不肯搬出去住,怎么不叫男人心生遐想?”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老公强迫您的女儿与他发生关系?”
“是那孩子的错,绝对是那孩子的错……”母亲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没完没了地往下掉。
“我明白了,等下会有警探向您预约时间,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桑荞点头笑了笑,拉起柯景伦礼貌道别。
一掀开居酒屋的门帘,柯景伦就要破口大骂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母亲,却一眼望见桑荞眼中的刻骨深寒,一时间竟忘了出声,良久,终于听到桑荞淡淡的声音传来:“明天把李美嘉的卷宗拿到我办公室。”
“你是说你愿意帮她了?”柯景伦不禁大喜过望。
“……她不该死得不明不白。”桑荞低头,继而转身离开。
“夏琳,”柯景伦在她身后大喊,“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无辜的人枉死而不去管的,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你觉得她的证词可以采信?”欧阳绯将一杯曼哈顿摆在桑荞面前,今晚她已经喝了三杯,却还没说过一句话。
“我信。”桑荞终于开口,却不知为什么,眼圈竟也跟着红了,“自私的女人,我相信。”
“为什么?”
“当年离异的时候,两个女儿她为什么不选择都放弃,或者都留下?是因为她的大女儿漂亮,她相信她还可以靠着这个女儿过上好日子,如今大女儿死了,她的指甲却还是新染的,知道小女儿死了,仍然坚定不移的指责是被继父□是女儿的错。三个月前,美嘉来到你的酒吧找工作的那一天,恐怕就是事发的当天……做母亲的为什么不肯保护孩子,却让她们受到这种对待?”桑荞忽然伏下身去,长久,眼泪就“啪”的一声,掉在木制的吧台桌面上。
欧阳绯无话,只得拍上桑荞的肩,无声安抚。
虽然看上去比谁都坚强,但,这个人,是脆弱的吧……
“他……”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欧阳绯忽然不想承认那个人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保护她、爱护她的人,至少曾经,“就快要回来藏书网了……”
桑荞忽然愣住,而后拨开他的手,逃也似的向门外大步走去。
绯叹了一口气,望着墙上时钟,午夜十二点,没有王子的灰姑娘……
隐匿的人
“下班啦,”恩珠欢快的拉下门锁,回头望着几乎一整晚都在发呆的绯,“老板,今天辛苦了……”
“嗯,辛苦了,”绯淡淡一笑,望着瘦弱的女孩背上背包,忽然叫住她,“恩珠,赶时间吗?”
“嗯?啊,不,还有什么工作就交给我吧。”恩珠愣了一下,随之笑开。
“别误会,只是想请你喝一杯。”
“好啊,我还一次也没尝过老板的调酒呢。”恩珠摩擦起手掌,满脸期待。
“恩珠,是为什么来到纽约?”欧阳绯拿起雪克杯,开始向里面熟练的添加各种液体。
“为什么啊……嗯,”女孩偏头想了很久,“为了……自由。”
“自由?”听到这个答案,绯不禁笑了,“在纽约可以找到自由吗?”
“可以啊,在理想的身边,可以无限的接近自由。”恩珠点头,眼中满是憧憬。
欧阳绯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子其实也很美,他将摇匀的雪克杯打开,缓缓注入酒杯,是清澈的粉红色,恩珠不禁“哇”了一声:“好漂亮,怎么从来没见老板调过这种酒?”
“因为……我们的酒单上,没有这款酒。”男人自嘲般笑了笑,“十99lib?年前,最后一次,我调给一个女孩,庆祝她的十八岁生日快乐,而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快乐……”
“为什么?”恩珠睁大了眼睛。
“……”欧阳绯低头沉默许久,终于抬手拍了拍恩珠的头,“喝完快点回家,今天还上不上课了?”
“啊,是,”女孩忽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恭敬,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向外跑去,跑了一半又停下,咂巴咂巴嘴,回头问道:“老板,这款酒叫什么名字?好好喝啊……”
而欧阳绯抬头,对她报以寻常一笑,“灰姑娘……”
清晨,桑荞揉着太阳穴打开李美嘉坠楼案的卷宗。她还记得柯景伦提起过报案人就是“绯”的服务生郑恩珠,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呆,看她的眼睛,明明充满了有所保留的慧黠,却不知为何,偏要装作如此不计形象。
看到法证部的报告时,桑荞忍不住“咦”了一声,李美嘉的尸体上提炼到了极其珍贵的藏羚羊绒纤维,而这种纤维在吉田美穗的尸体上也同样出现过,那时她还曾想过动物保护协会说不定也会出来插上一脚,所以印象深刻,这样说来,两人的案子又再度出现了惊人的相同点。
身为姐妹的两个人,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八个小时,又在两人的身上检验到了同样一种罕见的羊绒纤维,那么是否可以证明,杀死她们的凶手必定也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存在目击证人的李美嘉坠楼一案,案发时间已经锁定在了美穗死亡的次日凌晨三点半,那么身在山顶别墅的尼古拉斯就根本不可能□实施这场谋杀。可是郑恩珠,作为唯一的目击者与报案人,她的证词究竟可以采信吗?
再往下翻阅,看到郑恩珠的笔录,她不仅仅是目击者,甚至在死者死亡之前的五分钟,两人还打过一通电话,这就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了。据恩珠说,那一天过了三点之后,店里客人已经很少,所以老板叫她提前下班,回到位于学校的公寓准备睡觉时,忽然接到了美嘉的电话,向自己哭诉已经再也受不了了,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然后恩珠就看到对面楼上一个黑影瞬间下坠,这时电话也跟着断了,于是恩珠马上报警,警察不过五分钟已经赶到,确认死者就是李美嘉无疑。
存在疑点啊,桑荞拿起签字笔在这一段上画了重重的红线,第一,没人能够证明当时下落的黑影就是李美嘉,虽然尸检报告已经注明美嘉的死亡时间确实有可能在这一时间段,但因为有了明确的时间证人,所以死亡时间并没有成为尸检的重点;第二,距离恩珠报警到警察抵达现场,还有模糊的灰色五分钟,没人为这五分钟作证,也没人能够说清在这五分钟之内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司法的不严 谨,是穷人的悲哀。对比美嘉的尸检报告,短短一页多,还包括了开头结尾的格式性陈词,而美穗的死亡虽然相比较之下简单明了,却足足多达十三页,各种指标应有尽有。当然,美嘉案迄今为止还没有作为谋杀立案,性质的不同或者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办案人员所耗费的心力,但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桑荞叹了口气,浏览现场拍摄的各种照片,中央艺术学院是历史悠久的名校,校园中植被覆盖率达到了53%,到处都有高耸入云的大树以及藤蔓和花丛。拿起警方在恩珠的公寓拍摄对面那栋大楼的照片,几乎从三楼起就被树丛所遮挡,那么也就是说,在这个位置,恩珠是不可能看到美嘉确定落地的那个瞬间的。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三分,那时天色还没有大亮,背景很是有些昏暗。树丛很高,桑荞忽然觉得那些树木的枝杈也太零乱了点,有些好像还很眼熟,像什么呢?向上攀援企图抓住些什么的手臂?
手臂!
桑荞忽然抓起卷宗,向前翻到恩珠的个人信息。
郑恩珠,22岁,韩国籍留学生,纽约中央艺术学院二年级,现代艺术系。
飞鸟与钻石
“你好,我没打扰你吧?”
恩珠抬起头,望着突然出现在试验室门口摘下墨镜的女人,想了许久,才想起对方是谁,于是赶忙站起来鞠躬。
“桑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路过你们学校,想起在报告上看过你的试验室就在这栋大楼的三层,所以顺便过来看看,呵呵。”桑荞抬起右手,袋子里两份新鲜出炉的冷面。
“哇,看到吃的忽然觉得真的好饿。”恩珠笑了起来,揉揉肚子。
两人一起吃了面,坐在杂七杂八堆满了东西、比起试验室更像是储藏间的小屋里,桑荞随意闲话道:“恩珠最近在做什么创意?”
“速度与力量。”恩珠嘴里含着面条,吐字不清,“就是使用各种加速器来试验物体能够发生些什么本质的改变,这一类的东西。比如一只飞鸟,用一百米每秒的速度与两百米每秒的速度撞击车窗玻璃,造成的结果会有哪些不同,在艺术形态上,又将产生什么区别。”
“听起来很有趣呢。”桑荞点头表示听懂了一知半解,顺便看了看手表,“快四点了,一起去酒吧?”
“好啊,桑小姐有没有开车来?”恩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没有,大概是我飙车的时候没注意到它的心情,现在开始和我作对了,刚刚送去了修理厂。”桑荞开起玩笑,恩珠则配合的捧腹大笑。
“那正好坐我的车啊。”
“原来恩珠有车啊,”桑荞拍手赞道,“太好了,路上看到梅西百货公司做酬宾活动,忍不住买了好多东西。”
“没问题,虽然是辆破车,但后备箱可大了。”恩珠背上书包,与桑荞走向广场。
“当当当当,看,我没说错吧。”恩珠打开后车盖,以夸张的动作向桑荞展示她空旷整洁的“移动仓库”,里面唯一放置的物品竟然是一套崭新的棒球用具,对此,恩珠解释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没有来美国之前,我可是业余女子棒球队的选手呢。”
那一瞬间,桑荞的眼神忽然别有深意的一滞,做工精致的羊毛毯平整的铺在郑恩珠的车箱底部,她将特意买来的大件物品全部塞进去,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直起身来的时候,用手摸了摸毛毯,手感略硬,像是不久前才清99lib?t>洗过,于是回头笑道:“这么好的料子,用来垫车底可惜了。”
“呵呵,我眼光还不错吧,其实很便宜,旧货市场淘来的。”恩珠的表情极其自然,像是完全没听出桑荞的别有用意。
而桑荞也不再问,只是低头一笑,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抵达目的地后,恩珠很有礼貌的走在前面帮桑荞推开酒吧的大门,原来已有客人坐在吧台。那人循声回望,忽然一愣,而后又不动声色的浮起笑容,拍了拍身边的高脚凳:“夏琳,等你很久了。”
桑荞走过恩珠坐到那人身边去,摘了墨镜偏头一笑:“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么吃惊做什么?”
“看到令人吃惊的美女,多少次也该表达相同的敬意吧。”男人抬手喝了一口杯中的曼哈顿,“绯说你最爱这一款,果然不错。”
“尼古拉斯,你约我不会只是为了喝一杯吧?”桑荞敲敲吧台,示意绯自己要喝东西,这家伙今天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见了自己也不打招呼,只顾在水池那边洗杯子。
“当然,”尼古拉斯忽然覆上桑荞的手,“我要跟你结婚。”
“砰”的一声,身后碎了一只玻璃杯,桑荞回头去望手忙脚乱的恩珠,却被尼古拉斯强行扳回了头:“我说认真的,你能不能看着我好好做个答复?”
“我们认识好像不是很久吧?”桑荞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有点状况之外。
“我相信一见钟情,”尼古拉斯笑得实在美好,“自从杰特介绍我们认识之后,我便相信我的另一半肯定是你。从现在起,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别吓我了,”桑荞左手扶额表示无奈,却又忽然生出了几分恶趣味,于是自己也被逗笑了,“那先说个恶俗点的,我要天上的星星行不行?”
男人抿了嘴唇表示接受挑战,打个响指唤来今天好像异常忙碌的调酒师,“绯,可不可以借你的吧台让我调一杯酒?”
欧阳绯表情莫测的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尼古拉斯便走进去,环视一眼原料区,拿了一个橙子和一瓶酩悦香槟,不过片刻已将酒杯放在了桑荞的面前。
“含羞草,橙子与香槟各半,”尼古拉斯双手撑住吧台,眼中满是笑意,“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杯香槟,都是由数以万计的星星组成的?”
桑荞无话可说般笑起来,看着尼古拉斯又像变戏法一般将一样东西沉入杯底,定睛看时,才知道是一枚钻石戒指,表情已经不知是尴尬还是感动。
这个人,真的是传言中游戏花丛片云不沾的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吗?
眼角余光瞥过角落里的郑恩珠,桑荞忽然觉得,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前一晚总算用了“让我考虑一下”勉强应对,今天一早便又有车子等在楼下接她去参加特拉亨·伯格家的早餐会,桑荞不禁大呼恐怖。但至少,传闻中与吉田美穗有染的另外两位男主角,终于要登上现实舞台。
尼古拉斯今年三十二岁,哥哥莱奥四十七岁,父亲乔就更年迈,已有六十九岁,但至今仍旧掌控着家族的生意命脉,且丝毫没有隐退的迹象。
更要命的是,早餐会除了这父子三人之外,竟然还有一位外人——永远神出鬼没的季晴川大律师,显然老头子对于桑荞的身份仍旧忌惮,所以要让自己的私人律师出面拿捏分寸。看来他们对于吉田美穗的案子根本也没有足够的重视,否则不可能同意由得尼古拉斯胡乱将其交到外人的手上。
没有人情味的家庭啊,这是否能算是有钱人的悲哀?桑荞与季晴川默默交换眼神,不发一言。
“尼古拉斯,你总算带了一个能见人的回来给我看。”父亲毫不留情,言语中全无一丝余地。
“父亲,我对这次的感情很认真。”尼古拉斯的声音同样听不出任何感情。
“我有意见,”一直不发一言的莱奥望向比自己年幼十五岁的弟弟,冷淡开口,“我希望你能够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人,而不是……”
“莱奥,”父亲打断哥哥尚未说完的话,“你不是一向教导尼古拉斯走上正常的轨道吗?看到他真的有了进取心,怎么又不舒服了?就算做样子,我也希望你能够做到底,别让我看到你的用心。”
“父亲……”莱奥还要辩解,又被老头以手势止住。
“你应该相当清楚,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怎么比得了年轻上进的新锐女律师?”
“父亲,买卖商品也要顾忌一下商品的感情吧?”尼古拉斯的声音已隐隐含着怒气。
“我当然不会让她吃亏的,”老头的眼神在两个儿子的身上游荡了一圈,最后落到桑荞的脸上,“如果你和尼古拉斯结婚,你将享有与尼古拉斯完全相等的继承权,今后他一旦想和你离婚,那么他本有机会享有的一切都将由你一人继承,当然,我不但会允许你继续工作,还会尽全力帮助你在十年之内进入议会,你可以认真考虑。尼古拉斯的人生我已经放弃,未来的特拉亨·伯格帝国必定会交给莱奥,届时你们两人一个在商,一个从政,这样很好。”
“……好诱人的条件,”桑荞微笑,“不知道当初吉田美穗小姐与您订婚时?99lib.
,您是否也许诺了如此丰厚的聘礼?”
老人微微一愣,继而冷笑望向小儿子:“好犀利的说辞,尼古拉斯,看来你还需要时间好好管教你的女人。”
“先生们,”一旁悠哉享受美食的季晴川终于开口,“时间不早了,想必你们不会介意我和夏琳一起去上班吧?”
见老头没有开口拒绝,季晴川起身淡淡颔首,便拉了桑荞直奔电梯间而去。
第八章:爱情之于生命
“这场戏看得还有趣吗?”沉默许久,坐在副驾驶的桑荞才终于开口,“你的触手还真是无所不及,这个案子看来是被你全程监控了?”
“哪里,有钱赚自然不遗余力,彼此彼此了。”季晴川莞尔,打过方向盘转了一个弯,顺便也换了一个话题,“上次你说想吃扬州菜,周三我在舒特·李订了位子,一起去?”
“算了,我对你的品位实在不敢恭维,上周的巧克力苦的像中药一样,我吃了两块就再也不敢尝试了,真是终身难忘。”
“是谁说怕长脂肪,我才特别选了法芙娜的圭亚那?”
“你不知道做女人的辛苦,又要工作卖力又要知性与美貌并存,不然拿什么跟你们这种王牌律师争宠?”
“曼哈顿的中国解谜人原来也有这么阴暗的一面啊?难为我好心想把你改造的手感好一点。”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车子停在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季晴川熄了火,便侧过身去吻桑荞,而桑荞故意把头歪向一边,于是那个吻便尴尬的落在了女人的唇角。季晴川叹了口气,玩笑道:“你总是枉费我德克萨斯式的热情。”
“那可真抱歉,虽然我并不认为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求婚还能笑得像你一样无辜的男人能有多热情。”
“亲爱的,这句话好长。”季晴川托腮望着桑荞,并不解释,而桑荞打开车门,丢了句“祝你今天工作顺利”,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办公大楼。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助理已在第一时间递上今早柯景伦发来的传真,桑荞赶忙接过,道了声谢走进房间,那是两份文件,一份是昨晚她交给柯景伦的那些曾在郑恩珠车里放过的塑料袋的化验结果,果然,从上面提取出的羊绒纤维与两名死者身上都曾出现的一模一样。另一份,则是她们的母亲福山礼子的笔录拷贝。
桑荞赶忙翻开,快速浏览。原来礼子这些年一直想要重新建立一个家庭,所以从不错过各种联谊,借由女儿美穗的几分名气,甚至频频出入上流社会的酒会,在前年九月认识了纽约顶级富豪乔治·特拉亨·伯格,并开始幻想自己能够成功俘获对方的心,因此常叫女儿美穗出谋划策,可是三个月之后,女儿对她说,自己与那个足可以成为她爷爷的男人恋爱了。母亲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但其实谁都知道那只是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手握那样财富的男人,怎会爱上她这样的半老徐娘?在这一点上,礼子可以说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女人,就连她的女儿美穗,也曾当面指责过母亲的异想天开。从那时起,礼子对于美穗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恨意,但,无可排解,因为她全部的吃穿用度全部都由美穗供给,于是,她很快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将小女儿接来同住,并与美穗在.99lib.实质上脱离了关系。
不得不说,人类都是具有欺软怕硬特质的物种。礼子自始至终不敢与美穗发生正面的冲突,所以在新婚后不久,当她意识到丈夫对自己的小女儿美嘉产生了那种邪念之后,她找到了爆发的出口。一方面忽略丈夫对女儿的骚扰,另一方面,折磨女儿借以得到内心的满足。那一晚丈夫□了美嘉之后,她将女儿毒打一顿,然后赶出了家门。甚至连这样都还不满足,三个月之后,她找到了美嘉打工的酒吧,再一次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她。
母亲,对待亲生女儿的方式,很难找到比这更加令人发指的教材。
桑荞看罢,本来明亮的眸子再度黯淡了下去。此刻,就在她眼前的这两份资料,毫无疑问是相悖的。郑恩珠的车里有极度昂贵的藏羚羊绒毛毯,那是两名死者生前或是死后都曾接触过的东西,可是礼子的笔录却分明将美嘉自杀的动机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即使离开母亲独自谋99lib?生都不能逃开的虐待,身体上的,以及心理上的。这份口供上报之后,美嘉案几乎可以肯定将以自杀结案。
桑荞反复问自己,这份口供可信吗?礼子说谎了吗?为了解除自己的嫌疑才说真话的人,不知为何,桑荞非常信任她。因为从她的口供可以看出她人性背面的极度自私,但自私的极度坦白,坦白到了几乎令人作呕的地步,所以桑荞愿意信任她。
可是如果到了这种程度都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选择继续坚强生活下去的理由,站在女人的角度,桑荞第一次直觉的意识到,李美嘉,恐怕已然遭遇了一场……爱情。
可以将一个人濒死的内心温暖过来的极致的救赎,以爱情的方式,虽然短暂光明之后,迎接她的,仍旧将是长久的黑暗。
爱情,终于也不过是一场瞬间的发生。而在那光之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正在思索的时候,房间忽然被人推开,桑荞抬起眼皮正想发作,却意外看到手捧大束鲜花的尼古拉斯。
“有事等我下班再说好吗?”桑荞叹了口气。
“我没有要影响你工作的意思,只是来替我家的老头说声抱歉,”尼古拉斯笑得略有无奈,“不知道可以为你做点什么,来消除我们之间的芥蒂?”
“那就告诉我,美穗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桑荞抬头,“既然是工作时间,我们就谈一点公事。”
“呵呵,”尼古拉斯将花束放下,略一思索,“美丽、恶毒、贪婪、□旺盛。”
“你确定?”桑荞一挑眉,似乎感觉到对方说的未免也太直白。
“伺候了两父子之后还可以脱光衣服爬到第三个人的床上引诱对方的女人,我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尼古拉斯好似不干己事般,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可是你的父亲却爱她九九藏书?”桑荞觉得自己简直无法相信。
“爱?”尼古拉斯冷笑起来,眼神忽然凛冽,“他年纪大了,也许觉得就像养只宠物一样看着那个自作聪明的小东西东奔西跑企图得到一点好处却处处碰壁,很有兴趣吧,好比把一只苍蝇关在四面玻璃的笼子里,看得到外面的风景,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疲于奔命到死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父亲很享受这种乐趣,反正在他厌倦之后,那个女人什么也得不到。”
“这就是有钱人相爱的方式?”
“你觉得他们双方有人曾经付出过哪怕一丁点名为爱情的东西吗?老实说,那样东西究竟是否存在,我都还持怀疑态度。”
“那你又想和我结婚?为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并不爱你,但想要结婚的心情,不是假的,”尼古拉斯忽然走到桑荞身边,声音又重回初时美好,“所以在你知道真相之前,我们结婚吧。”
深爱的证据
尼古拉斯很早就已经知道美嘉是美穗的妹妹。
最初看到那个弹钢琴的女孩时,他隐约被她吸引。被吸引是因为存在神秘感,觉得她像谁,却又实在想不出她到底像谁,那感觉依稀美好,却又隐隐接近憎恶,不知为99lib?何。
那些看似示好实则若即若离的举动中,他其实每每只是想看她陷入情网的局促样儿,甚至存在某种施虐的快感。某一次,他掏出一张大票子,又在吧台的青花瓷瓶中抽了一朵粉红色的玫瑰,放在托盘中,请服务生拿给美嘉:“我点美嘉小姐要弹的下一首曲子。”
服务生过去转达,在幽暗的夜色中看到美嘉霎时红晕的小脸,那样的平淡,如同白水般无味,令他深觉好笑。一曲终了,女孩一路走来,怯怯将小费返还,开口说道:“我今天本来就要弹这一首的,所以不用您特意花钱来听了。”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她像谁,面貌虽然完全不同,但声音却相当类似,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为过,而且眼前的这一位看似清纯,骨子里却与美穗并无丝毫不同,有钱不赚借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取悦男人的低级手段。
但他却笑起来:“你,和我见过的女孩,都很不一样呢。”
爱情,如此的兵不血刃,如此的轻而易举。
即便,那只是单方面的飞蛾扑火。
“是这样,美嘉爱上的人,原来是他……”桑荞点了点头,当她意识到爱情的可能发生,便动身前往绯吧,旁敲侧击的询问所有服务生,终于在细微的蛛丝马迹中得到了几乎肯定的答案。
李美嘉,爱上了从来不肯付出哪怕一丁点真心的尼古拉斯·特拉亨·伯格呢。
门口的铃铛响起,柯景伦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对桑荞一阵耳语,而女人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一般点点头,执起面前的曼哈顿,轻啜了一小口。
“声波分析已经证实了你的推论,我们可以正式立案起诉了,”柯景伦坐到了桑荞身边,“有多大把握能够打赢这一场,你总要跟我说点什么吧?”
“嗯,”桑荞苦笑起来,“美嘉的案子,过程有点复杂,却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只不过用到的东西全部都是专业用具罢了。而这些东西,在中央艺术学院现代艺术系的实验室里面,全部可以找到,因为他们目前的课题,是速度与力量。”
“哦?愿闻其详。”
“首先,用标准秤取得美嘉的体重,这样可以通过在身上补充差额的沙袋来使得自己的体重达到和美嘉完全相同的水平,之后将蹦极用绳索固定在顶楼栏杆,将线长控制在比楼长略微短两到三米的长度,纵身跃下,用精确速度仪测量自己达到三楼窗藏书网口的速度,然后将美嘉手脚绑缚起来,使得她保持在某种固定的姿势,再使用瞬间加速器将美嘉下落的初速度定在刚才测量到的数据,这样,实际在三楼下坠的美嘉在数据上就与从顶楼下坠完全相同了。因为我们判断一个人从多少米高空落下的标准,通常来说只有速度一项,而由于个人体重的不同所造成的阻力不同,使得我们的最终落在某点的速度会稍有不同,只要得到了美嘉从顶楼落下至某一点的速度,那么就算在较矮的位置将其推下,也可以做出由顶楼下坠的效果,而这种做法,在夜半无人的凌晨三点半,加上足有三层楼高的树木掩盖,只需要在事后收回绳索和加速器,就是完美的犯罪了。之后,她使用美嘉的电话与自己的电话通话,一个人模仿两个人的声音,那么被记录到这段通话里的声音,其实会有四个,简单来说,就是一半是从听筒中传出,另一半,则由话筒中传入。常人会以为通话记录中由电波传递的声音可以完全掩盖住现场说话的声音,却忘了声音借由电和声传递的速度是完全不同的,只需要将声波放大到足够的频率,两个重合的声音自然就能够被彻底分离开。也就是说,如果两人隔了几百米的距离通话,无论怎样放大,都是不可能听到两次来自对方的声音的。”
柯景伦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唤了恩珠过来。小姑娘以为叫自己有事,赶忙跑近,却听到对方说:“跟我回警局吧,已经瞒不住了。”
恩珠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预见了此刻的结局,却不忘抬起头来,天真的问道:“你们会以什么罪名起诉我?”
“协助犯罪与制造伪证。”柯景伦还没开口,桑荞已代替他回答,而片刻之前还无比冷静的小姑娘,一张脸霎时惨白。
“不,人都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如此复杂的谋杀掉一个人呢?你从三楼推下的,并不是美嘉,而是她的尸体,之所以要将她的手脚全部吊起,也只是为了找准最合适的位置,好让那个令她致命的伤口能够最先落地,以模糊掉谋杀的存在,”桑荞的表情冷淡,却又带着艰涩的心疼,“现代艺术,极限运动,这些其实并非指证你的证据,而是你对于那个人,99lib.深爱的证据啊……”
自由
纽约中央艺术学院,美嘉坠落的那栋大楼顶层,尼古拉斯独自一人抬头眺望远方,用一种毫无表情的面孔,像是一张面具,或者不如说,其实在他所有面具之后的脸孔,原本就是另一张面具。
“怎么会约我来这里?”身后桑荞的声音传来,尼古拉斯便回过头来,轻轻一笑,带着精灵般的魅惑,倾国倾城的男子。
“纽约的星空下,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啊……”尼古拉斯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低头笑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从……你说对我一见钟情开始,”桑荞走到尼古拉斯身边,靠上身后的扶栏,“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电梯里,也不是杰特引荐,6月23号你的艺术展,欧阳绯身边的女人就是我,我不信你可以在看到一个女人第一眼的时候毫无印象,第二眼却忽然对她一见钟情。”
“哦?那真是我的疏忽。”尼古拉斯开起玩笑,“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当时会没有注意呢?”
“还有那两张展览票,如果你真的有心,是不会在展览的前一个晚上邀请朋友前去捧场的,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要欧阳绯来替你完成十一点之前的不在场证明。”桑荞偏过头去,望着尼古拉斯的侧脸,“为什么?什么都拥有的你,为什么要去杀人?我不明白。”
“是吗?”尼古拉斯忽然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商业街,“看到没有?最亮的那一处,是一座电影院,电影院外面,有一张很大很大的海报,海报上有一个女人,她名叫金美英,是我的母亲。”
桑荞恍然大悟,那是韩国国宝级的美女影后,原来尼古拉斯一直在看的,并不是夜空上的飞鸟,而是他的母亲,以这样遥远的方式,所注视的也不过是一张随处可见的海报。
“为了能够主演一部电影,跟了我父亲,然后生下了我,抛弃了我,”尼古拉斯开始冷笑,“十岁那年,我跟着父亲和哥哥前往韩国,她来看我,不,我以为她是来看我。吃过晚饭,我兴冲冲的跑去她的房间,打开门,看到床上的两个人,是她和莱奥,为了另一部电影,不是为我……”
尼古拉斯缓缓坐在地上,右手盖住半张脸,声音开始哽咽:“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就开始被控制,小学时因为叛逆不想拿到好成绩所以交了一张白卷,回家之后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从此以后我拿到的考试卷,永远都是已经写满正确答案的废纸。我迷上现代艺术,开始努力做个艺术家,父亲不准,他觉得艺术全都是下.99lib.三滥的东西,你知道放出我背后有一个幕后团队帮我做设计这个消息的人是谁吗?没错,就是他,为了逼我离开我所深爱的东西,变成一个像他一样冷血不堪的人,就是他所谓的教育。”
“到最后你所策划的,只是一场挣脱?”桑荞俯下身去,望着尼古拉斯年轻而苍白的脸,“所以选中我也是?”
“如果让季晴川来调九九藏书查,最后的结果势必会首先传到老头子的耳朵里,那样的话,恐怕我还没能走进警局,就会遭遇一场毫无悬念的意外,”尼古拉斯抬头苦笑,“可是我知道你会带我走出这座牢笼,给我全新的生命,即便只是末路的生命,我也甘愿。”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捧住桑荞的脸,轻轻吻了上去,带着所有脆弱的、忧伤的、明媚的、黑暗的感情,温柔而冰凉的亲吻。
恩珠,是他所有爱慕者之中,毫无特别的一个。
也许,只是他不愿承认她的特别,在他需要合谋者的时候,他只想到了她一个人。
吉田美穗是美丽的,美丽却也充满野心。她要老头子为她出资主演一部电影,老头子不肯,她便献身于大少爷,大少爷翻脸不认人,她便又腻上了二少爷。与她欺软怕硬的母亲毫无不同之处,她死死的揪住尼古拉斯不肯松手,明明对她毫无兴趣的尼古拉斯烦不胜烦,终于在某个月色昏暗的晚上,她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他的身世,穿了一袭韩服溜进他的房间,挑逗道:“你不是最恨你的母亲吗?今晚可以把我当做她哦……”
尼古拉斯毫不犹豫的抄起床边的烟灰缸,敲碎了吉田美穗的头。之后他沉默了二十分钟,打了一个电话给恩珠,说:“帮我处理掉后备箱里的东西”,他将尸体卷进藏羚羊绒毛毯,一来是为了将血迹尽量控制在可以擦掉的范围之内,二来也是为了给尸体保温,然后他将尸体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驱车开往酒吧。小坐半个小时,送出了自己第二天展览的票,然后离开,在停车场找到了恩珠的车子,打开后备箱把原本放在里面的棒球球具拿出来,并将尸体转移了进去。这件事隐约带着与做极限运动时格外不同的刺激,他大口喘气,感觉到手指发抖,扣上后备箱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就要死掉了。
就在这时,一个与美穗根本分不出丝毫不同的声音在身后唤他:“尼古拉斯,你怎么了?”
他猛地回头,望见漆黑的夜色之下,一个女子,披着一头乌黑长发,一身白裙,伴有点点滴滴落下的血红色液体,在那一刻他没有任何思考,抄起手边的棒球棍,用尽全力抡了上去……
尸体,变成了两具。
好在她们姐妹的身形都很小巧,恩珠巨大的车厢足以装下她们两个人,尼古拉斯带走了那套旧的棒球球具,并将它们扔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之.99lib.后回到别墅参加私人聚会,直到天亮。
恩珠那一天反常的心慌意乱,欧阳绯以为她身体不适,所以要她早点回去。她在三点离开酒吧,来到停车场打开后车盖,那一刻,她差一点吐出来。
她驱车行至酒吧街的最尽头,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将美穗的尸体拖出来扔到那一群秽物中间,转身想要再次搬运美嘉的尸体时,她犹豫了,也许这样,会给尼古拉斯带来麻烦,所以她只是胡乱盖了一些垃圾在尸体上,又将保温性能超好的毛毯紧紧包裹住美嘉的尸体,将车子开回了学校。回到宿舍时,她望见了尼古拉斯留下的对于她新课题的建议书,在那一刻,她得到了灵感,于是之后,她一手策划了复杂的美嘉坠楼案,并最终功亏一篑。
没有能够好好保护最爱的尼古拉斯,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
“有那么多人爱你,可是这一生,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爱?温暖?”桑荞这样问尼古拉斯,而他都笑着摇摇头。
“是自由……”
曼哈顿的夜
“乔,我很抱歉没有来得及阻止起诉。”季晴川站在巨大的办公室中央,声音低沉。
“没什么,这种儿子,我想也是时候放弃了,”老头子站在玻璃窗前,眺望无边的夜色,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低调点处理,封住媒九九藏书 体的嘴就够了。”
“我明白。”
绯吧一如往昔,不那么安静,也不会太过于吵闹。没人弹钢琴,就仍旧播放那些老旧的爵士和蓝调。这个地球少了谁都会继续旋转,很正常的旋转,只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那个漂亮的女演员,那个害羞的女琴师,乐观的服务生,以及说着“每一杯香槟都是由数以万计的星星组成”这种话的——他。
此刻,桑荞忽然想起十年前她曾经问过某个人的一句话:“琳恩,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个他温和99lib?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自由,让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得到自由……”
欧阳绯的声音唤回桑荞的思绪:“喝什么,老规矩?”
女人淡淡摇头,轻声开口道:“给我一杯灰姑娘。”
绯的动作霎时僵住,而后沉默着为她调制。待他将雪克杯摇匀,回身看到她,右手执烟,脸色苍白。
像是完全静止的画面,却在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藏书网谜人”;
季晴川:99lib?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
宋懋平: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负责人;
蓝慧生:英文名“威尔逊”,宋懋平养子,与蓝宝玲曾经青梅竹马;九九藏书
蓝宝玲:宋懋平养女;与蓝慧生曾经青梅竹马;
艾玛:艾玛·斯威夫特,当年以一出《茶花女》而闻名芭蕾舞界,委托穆庭恩与丈夫亚历克斯打离婚官司;
亚?99lib.历克斯:美国第二大连锁超市辛普森家族的长子,艾玛丈夫
题记
Blue Moon(蓝月亮),在调制过程中所使用的香草紫罗兰利口酒,是由烈酒萃取甜紫罗兰花瓣的紫色和香味后加入甜味精制而成。因此这款鸡尾酒呈明快的淡紫色,营造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妖艳之美,素有“饮用香水”的美誉,更寓意“1个月里藏书网的第2次满月”,所以有“不可能的事”的意思。
原料:杜松子酒2/5+蓝月亮1/5+君度甜酒1/5+香草糖浆、橙汁等少许。
制法:与灰姑娘同样使用摇合法。九九藏书?99lib.t>
她的消息
今晚小雨,店里少客。
玄关处倒扣着几把雨伞,雨珠便稀稀落落的沿着伞尖顺流下来,汇成一滩滩不同形状的水渍,叫暧昧的灯光一照,袅袅娜娜的蒸发了几分,屋内便像是起了雾一般,比平日朦胧了许多。
一、二、三,加上吧台这里我的左手边喝着今晚第二杯啤酒的柯景伦,已是今晚的全部生意。
我喜欢这样悠哉99lib?的气氛,倘若这样便可以温饱,那便最好一直如此。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或者换句话说,我实在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亦可。
九九藏书我有一个很糟糕的特点,也许不是缺点,但我并不喜欢,那就是我的记性实在太好。
左起第三张桌子的一对恋人三年前来过这里一次,今晚第二次光顾,彼此手上都戴了婚戒,却明明不是一对,相对的位置遥远而刻意,不时传来女生压低了啜泣的声音,这是一对曾经相爱到底分离却仍然心怀遗憾的恋人;右手最角落坐着一位老先生,在我还是学徒的那些年已经结识,算是相当熟悉的客人,他年轻时曾是一名海军军官,喜欢在莫斯科骡子里.99lib?面多加一倍的生姜汁,绝对是正常人难以接受的辛辣口感,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每年以不易察觉的分量减少姜汁的兑入,只是为了维护一名军人不可言说的自尊,以及他对于旧时光的无限缅怀。
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到毫发可见的男人,我惯于关怀任何人,可以轻易了解任何人,但我不是神,我也有我的死穴,而这个死穴的名字就叫做桑荞。
面对她的时候,我总是错,关怀她的时候,总是掩饰,正如琳恩所说,只要在乎,就会影响正常的行动和判断。
他还说过,感情永远不能凌驾于真实之上,这话当然没错,只是我不想做到,也最终没能做到。
十年过去,当初的我们早已渐行渐远,只有艾伦好像没怎么改变,他的存在微妙的维持着这个早该土崩瓦解的平衡。如今,他依然常常为我带来桑荞的消息,大概也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好像也无话可谈,但我深知他是懂得的,懂得却不说破,这些我一直知道。
“夏琳,生病了……”这杯啤酒快要见底的时候,他抬起头,将一颗开心果抛进嘴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说。
“哦。”我这样答。
今晚小雨,店里少客,是我决定提早关门打烊的理由。
而事实上,我希望明天早上可以见到她。
我非常清楚,比爱更糟糕的事情,是习惯,而比习惯还要可怕的事情,是当习惯都已经改变,爱却依然牢不可破。
我爱她,这是我的劫难。
不速之客
“你好,夏琳,请讲话!”电梯门打开,高挑的女人手持电话大步走出,涂鸦T恤配黑色修身西装,牛仔裤帆布鞋,袖口拉到小臂的位置,长发及肩。
没有任何的装饰,除了过于女性化的五官之外,装扮可谓中性十足。
“嘿,小甜心,你的声音好像比昨晚还沙哑了。”电话那头传来磁性十足的声音,连尾调都带着十足的笑意,是听了就会让人心生愉悦的问候,“没有听话按时吃药吗?”
“托你的福,感冒又加重了。”听到季晴川的声音,桑荞却意兴索然起来。
“呵呵,那可真是太抱歉了,我一定争取尽早飞回去。”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敷衍。
“你不来烦我,可能我还好得快些,”桑荞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到了不跟你说了,昨晚的资料我看过了,等下把你要的传真给你。”
“非常可以,等你好消息。”他迅速收线,桑荞停住脚步,那忙音到底还是让她有瞬间的失落,生病嘛,以为他会有一点点的担心,但季晴川什么时候做过毫无目的的事情,他的电话,不过是对她不要忘记工作的提醒。
很委婉,也异常明确。
把手机扔进背包,桑荞正要推开大门,电话却再一次响了起来,令她嘴角忽然弯出一个得意的弧度,而手机屏幕却不解风情的显示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将她的心情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抛进谷底。
“你好,夏琳?宋。”
“你好,桑小姐,我是宋懋平。”中年女性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些许沧桑,然而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却叫桑荞的脸色瞬间大变,“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我想和你见一面。”
“对不起,我很忙,”桑荞握住电话的手指已隐隐有些发抖,声音却又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我不想为了无聊的琐事而浪费时间。”
“十年前的那件事,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吗?”
就在那一刻,桑荞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违背她的意志,天旋地转。
“你好,莱拉,”当欧阳绯走进桑荞的整层办公室时,左顾右盼却只有美丽的女助手一个人在,“夏琳,她出去了吗?”
“是啊,欧阳先生,”莱拉点点头,却略有不安的看着他,“桑小姐真的不要紧吗?离开的时候脸色好难看的。”
“她,去了哪里?”欧阳绯听了这话,忽然生出一种糟糕的预感。
女助手看了看老板的记事本,在便签纸上飞速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他道:“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
未等她说完,欧阳绯已光速般冲出了办公室。
基金会?这个时候,她去那里做什么藏书网?
来时还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已不出所料般下起了雨,在这多雨的夏末时节,阴霾得令人火大。欧阳绯看着眼前规律摆动的雨刷,内心忽然觉得无比烦躁,就在十年之前的某一天,柯林斯基金会所在地,发生了一件事,几乎改变了所有相关人的一生。这些年过去,仍旧是桑荞内心无人可解的死结,不管是欧阳绯还是柯景伦,他们都小心翼翼的避讳着同一个话题,可是今天,就在这个毫无预兆的阴雨天,为了什么,她要再一次独身前往那里?
雨势越来越大,阻塞了城市的交通,当欧阳绯抵达翡冷翠路11号庭院的时候,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色?99lib.的身影,站在大雨滂沱之中一动也不动,他打开车门,撑起雨伞,一边确认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直到很近了,才看清她手中握着一方格子手帕,脸上的表情是非常诡异的悲伤,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便非常艰难的抬起头,看到他,然后莫名一笑,便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恍惚之中,桑荞觉得,她好像终于又见到了穆庭恩,那是十年来即使做梦也拒绝再一次看到的人,他们好像隔了好远好远,不知是因为眼泪,还是雨水,眼前的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最终还是陷于一片黑暗。
十年一梦
艳阳清晨,整洁公寓。
穿着涂鸦T恤配牛仔裤帆布鞋的男人正在套上黑色的西装外套,他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侧分到眼角的刘海儿,没有任何配饰,反倒叫人觉得清爽而好看。
他走进厨房旁边的小卧室,自然地将袖口拉至小臂的位置,然后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贴在熟睡中的女孩的额头上。
“嗯,烧退了呢……”仿佛安下心来,男人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却不留神被人拉上了衣角,再低头却看到女孩已经睁开一双过于明亮的大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学校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厨房有煮好的蔬菜粥,等下你不难受了就起床吃一点,好不好?”于是只好弯下腰来再次嘱咐。
“你去哪呢?”女孩却答非所问的仍旧看着他。
“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昨天晚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笑起来,手指拨开她有些微长的刘海儿。
“我也要去……”女孩开始撒娇。
“那怎么行?你病着呢。”男人皱起眉头的样子,也仍旧是好看的。
“已经好了!”这次换成了抗议99lib.。
“烧是退了,不过感冒还没好,”男人温和地纠正她的用词,“基金会的孩子抵抗力都很弱的,你去不好,再说,艾玛肚子里还有宝宝。”
“原来你要去见艾玛,”女孩嘟起嘴,“她那么漂亮,你很喜欢吧?”
“真拿你没办法,”男人大笑起来,伸出手去揉乱她的脑袋,“只准留在车上等我哦。”
“好,我马上就好!”女孩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手忙脚乱的跑进盥洗室。
这个男人名叫穆庭恩,纽约最知名的人权律师富兰克林·迪普的唯一弟子,如今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投身于这项几乎算是零收益的人权运动之中。
在美国这样的金钱社会,他和他所在的律师联合会一直以致力为一无所有的穷人维护他们作为自由公民本该享有的权利为己任,因此掌握着很大程度上的独立话语权,说是社会名流也一点都不为过。
他是桑荞的监护人,相遇那一年,她八岁,他二十一岁。她是他作为助手出庭的第一桩案件中的受害人,父母健全的她作为孤儿被扔进福利院的第三个月,他将她捡回了家。
然后的十年里,他们相依为命,很清苦,但从无抱怨。
他一直保持着非常简单的生活习惯,没有任何恶习,永远是T恤牛仔配西装外套,口袋里总有一方干净的手帕。他的指尖总会带着一点高田贤三的清泉香,那味道桑荞一直贪恋,在小的时候她喜欢把刘海儿留的好长,这样他的手指就会常常扫过她的额头,每次经过,都是淡淡的香,在桑荞的记忆里,多少年来,这味道仿佛余音绕梁,经年不散。
再然后的十年里她一直在寻找各种可能替代他的存在,比如欧阳绯说话时有条不紊的温和,以及季晴川身上若有似无的清泉香。
柯林斯溶血儿救治基金坐落于皇后区翡冷翠路11号庭院,是包括了行政机构、福利院以及医院的庞大组织,基金会主席是祖籍台湾的美籍华裔著名遗传学博士宋懋平,在她十五年前生下身患溶血症的孩子不治去世与丈夫不堪重压坠楼身亡的双重打击之后,便将余生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溶血病患者的救99lib?治当中,可惜的是,这个由科林氏家族企业发起并注资的私人基金始终没有得到社会各界的足够重视,更在三年前科林氏宣布退股之后陷入了长久且完全的停滞期。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桩案子却重新将溶血儿这一特殊群体提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这一导向的主要发起人,正是纽约著名人权律师,穆庭恩先生。
案件说来简单,只是一桩夫妻离异的民事诉讼,然而夫妻双方的身份和分手理由却十分特别,因此得到了广泛关注。丈夫是美国第二大连锁超市辛普森家族的长子亚历克斯,妻子则是当年以一出《茶花女》而闻名芭蕾舞界的艾玛·斯威夫特,二人结婚四年始终恩爱有加,更在今年年初怀上了一个孩子,可惜好景不长,胚胎在三个月大时出现疑似溶血症迹象,艾玛随即转入柯林斯基金会旗下专科医院进行详细检查,最终确认胎儿罹患上了溶血症,得知此事的亚历克斯极力主张堕胎,而艾玛坚决不肯,两人僵持一个多月之后,亚历克斯发出律师信威胁艾玛如果不肯堕胎便要与之离婚,艾玛则强硬回复,那又如何?
于是,轰动一时的辛普森夫妇离异案正式进入法律流程,艾玛坚决索取亚历克斯一半的家产作为孩子日后的治疗费用,亚历克斯则聘请强大的律师团队企图用婚99lib?前协议来驳回妻子的这一无理要求,一时间,曾经意笃情深的夫妻二人,誓成水火。
而穆庭恩,也在立案之初便介入其中,担任艾玛一方的辩护律师。
“琳恩,你会一直帮助艾玛吗?”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桑荞这样问他。
“当然,我是人权律师,我一定会站在母亲这边的。”
“可是明知孩子并不健康还要生下他,究竟是人权,还是作为母亲的强权呢?”
“呵呵,在法律上,这的确是一个经典且持久辩论的问题,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后,因为法律只允许对明确的畸形儿进行堕胎,便有人开发出了一种可以使腹中胎儿致残的药物,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社会轰动,后来各州渐渐放宽堕胎法案,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有选择的合法行为,可是至于在道德上的对错,”庭恩在桑荞的身边坐下,拿过她手中的报纸,想了一会儿,似乎也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于是答道,“不如我们出庭的时候,你来看吧。”
于是在媒体与舆论轰轰烈烈关注下的辛普森夫妇案,一审开庭。艾玛以一袭红衣明艳出庭,手扶圣经郑重宣布无论如何会生下这个孩子,她说:
“许多人问我,明知道这孩子未来的人生可能并不平坦,却还要坚持生下他,到底是对还是错,我的答案非常简单,的确,他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已经生了病,对此,我深刻感觉到了身为母亲的失职,但是,如今他还是一天一天的在长大,他的心脏还在跳,他的手脚还在动,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们能说是我留住了他吗?是他自己想要活下去的。等他日后看过了这个世界所有富饶与艳丽,也经历了一切苦难与欢乐,还是有一天告诉我说:‘妈妈,我很辛苦,我不想活下去了’,那个时候,我会平静的同意他去选择死亡,而不是现在就替他选择。因为这是他的权利,不是我的。”
那99lib?一刻的她,散发出完全母性的光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全场掌声雷动,连法官亦向她脱帽致敬。
下庭的时候,庭恩张开双臂拥抱艾玛,他说:“你已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我们一定可以的。”
而艾玛笑起来:“多谢你,我就知道,相信你一定是对的。”
藤蔓
二审宣判.99lib.
的日子就在下周,而今天,庭恩依约驱车前往基金会所在地。
“下次出庭,还会很难吗?”桑荞的问题,总是很多。
“难倒不是很难,”庭恩永远耐心回答她各种各样的疑惑,“只是我想,不如就通过这个案子联名一些医学界以及政要界的名流,将柯林斯转化成为政府出资的专项基金,关注溶血症患者,为他们争取到一些社会福利或是优先的治疗权,我和老师谈过这个想法,他很支持,所以今天我是特意来和宋博士讨论运作细节的。”
“那艾玛呢,你不是说她也在这儿吗?”
“从确定她的宝宝也是溶血儿之后,她就开始在这里做义工了,她很有善心,也很聪明,这对法官的判决是很有利的,”庭恩将车子停好,熄灭引擎,“在这里等我吧,不要乱跑。”
“琳恩,”桑荞却唤住他,不无忧虑的问道,“艾玛是个好妈妈对吗?”
“为什么这么问?”庭恩不禁侧目。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这样强烈的目的性?”
庭恩忽然一愣,继而轻轻划过女孩的刘海儿,温柔一笑:“那些,又有谁知道呢?”
上午的艳阳浓烈得有些刺眼,桑荞从副驾驶爬到了后座去,顺手抄起一本书来看,那是详细讲解溶血症成因与治疗方案的专业书籍。穆庭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百分之百的胸有成竹,所以他总是成功,从不失败。
对于桑荞来说,他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信仰、爱情、自由、公理。
那是她曾坚信终其一生不停追逐的东西。
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这些东西在桑荞的身上也随之一瞬间消失殆尽,使她终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然而十年之前的此刻,她只是认真的翻开这本书,认真的阅读每一行在她看来都颇为晦涩难懂的字句。
新生儿溶血症,亦称HDN,是指母亲与胎儿血型不合引起的新生儿免疫性溶血,在怀孕期或分娩时可能会有为数不等的胎儿红细胞进入母体,若彼此血型不合,母亲体内缺乏胎儿红细胞所具有的抗原,便会产生相应的抗体,而这种免疫抗体又通过胎盘进入胎儿体内,攻击胎儿的红血球,从而引发溶血。
至于胎儿的临床表现,则包括黄疸、肝脾肿大、贫血等。症状轻的进展缓慢,全身状况影响小;严重的病情进展快,出现嗜睡、厌食,甚至发生胆红素脑病或死亡。
发生的几率很小,却是确实存在的疾病,眼前这偌大的基金会之中,福利院里收养着患上溶血症而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医院里居住着行动艰难的孕妇以及饱受病魔摧残却仍旧顽强与之抗争的患者。
上帝何其不公,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生而平等。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她忽然隐约听到了有人在用国语争吵的声音,因为此刻的她置身于已经熄火的车子里,所以无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透过车窗,她看到两个年轻人正在争执,那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亚洲面孔,一男、一女。
女人从医院大楼大步跑出来,而男人在身后拉住她,女人回身甩脱男人的手,大声吼道:“蓝慧生,你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要求我爱你?我为什么要爱你?”
男人一时间有些恍惚,愣愣的看着对方,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我的世界只有你,你的世界也只有我不是吗?你忘了这是我们曾经彼此承诺过的话吗?”
女人偏头一笑,显得无可奈何:“即使我们可以为了对方去生死,我们就一定要相爱吗?即使我们不厌倦与对方朝朝暮暮生活在一起,我们就一定要相爱吗?即使全世界都抛弃我们只有你和我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我们就一定要相爱吗?谁说的,谁要证明?”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失去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男人再一.99lib.
次抓住女人的手腕,那声音几乎已经是哽咽的,而这一次女人却并没有挣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威尔逊,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失去你我可能也活不下去了,但,我还是要去爱别人的,活下来已经这么艰难,如果可以被一个人正常的去爱一次,而不是这种相濡以沫的同命相怜,这一生才算活过了,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威尔逊,我曾经很想为你生一个孩子,可是我们不能,九九藏书所以,你一定要去找一个健康的女孩,这样我们的人生才会有希望,你曾说过,我是你的世界,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现在,这句话我还给你。”
说完这些,她只是轻轻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退后一步,平静的看着对方。
身后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匆匆走近,将无助的孩子一般的男人转到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还有我呢,威尔逊,还有我……”
是艾玛,桑荞忽然睁大眼睛,那金发的女人竟然是艾玛!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相机快门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第四个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这里,正拿出手机拍下艾玛与那亚洲男人相拥而泣的画面,手机放下,赫然竟是艾玛的丈夫亚历克斯得意的笑脸。
“艾玛,你真的太不小心了,如果我把这张照片作为证据递给法官,你觉得,你苦心营造的好母亲形象,会不会毁于一旦?”
“亚历克斯,你太卑鄙了,”艾玛的脸色忽然变得雪白,指着亚洲女人的脸质问道,“真正在我们还未离婚之前就另结新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我,那又怎样?至少我从未向公众隐瞒我的一切,我没有你那么伪善,”亚历克斯走上前来,揽住亚洲女人的肩膀,“你以为我是来寻找揭发你这个好演员的证据吗?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来接蓝宝玲去吃晚饭的,只是我的运气足够好,连上帝也站在我这边。”
艾玛忽然有些眩晕,身后的蓝慧生急忙将她扶住,“别听他说的那些,我带你去见医生,没钱有什么要紧,孩子健康长大靠的从来不是那些!”
说罢,他.99lib. 冷眼瞥过对面的两个人,便扶着艾玛向医院大楼走去。
咦?桑荞不禁咂舌,这人怎么精神分裂一样的,刚才还像个小孩似的没用,才一转眼就变成男人了?
“那最好不过了,威尔逊,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身后的亚历克斯不忘嘲讽,而蓝宝玲脸色复杂,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绝境
“没事的,你只是刚才有些激动了,放心,”蓝慧生放下血压仪,轻声安慰着艾玛,“抱歉,是蓝宝玲的错,如果不是她介入你和亚历克斯的婚姻,也许他就不会以.99lib.不要孩子为理由要挟你离婚,他明知道你不会放弃的。”
“既然是蓝宝玲的错,为什么你要替她道歉?”艾玛抬起头,看着慧生,两个人便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是啊,我为什么还是习惯帮她承担这些呢?”慧生挠挠头,“你一定觉得我像个笨蛋一样。”
“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怪她,或者他,因为变了心的不止他一个人,这一点我非常明白,”艾玛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也许当初的结合是个错误,而正确的是这个孩子,因为他的出现,我们才看清了彼此相爱的程度,只有那么少而已。”
“艾玛,”男人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握住她的手,“如果我害得你们母子失去了这笔赡养费,我愿意成为他的父亲,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我有很多的力气,我会保护你们,你说好吗?”
“不,威尔逊,”艾玛温柔的笑起来,反握住男人的手,“我们不会输的。”
“夏琳?不是叫你在车里等我,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把偷窥中的桑荞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啊,没有,我……找洗手间,呵呵。”回头看到庭恩,桑荞笑得有点心虚。
“这就是你的养女夏琳吗?”庭恩身边的中年女性微笑起来,向桑荞伸出手道,“你好,我是柯林斯基金的宋懋平。”
“……才不是养女!”几乎是同时的,穆庭恩和桑荞异口同声抗议起来。
“——我有那么老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趣。”宋博士不禁笑开。
庭恩无奈的看着桑荞,指向走廊的尽头:“你要找的地方,在那边。”
“哦。”桑荞只得灰溜溜的走掉。
几分钟后,桑荞戴上庭恩递过来的口罩,与艾玛和慧生一起,全部坐在宋博士的办公室里,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我先来为夏琳介绍一下吧,这一位是我的养子蓝慧生,”宋博士首先打破沉默,“威尔逊,这一位是琳恩的……嗯,朋友,夏琳。”
慧生便向桑荞微笑致意,那实在是一个并不多话的男人。
“至于另一位你刚刚看到的,是我的养女,蓝宝玲,蓝宝玲。”宋博士摇了摇头,“本来以为这两个孩子将来会结婚的,唉……”
“我们现在怎么办,琳恩,我想我是搞砸了吧?”艾玛及时打断了宋博士的话,把话题重新转移到了案情上。
“亚历克斯一定会把照片递给法官的,这样一来,焦点就会变模糊,使得我们的人权运动变为一场捉奸游戏,的确是有些糟糕了,”琳恩说完这句话,忽然抬起手来摆了摆,“啊,抱歉,我在思考解决的办法,说的略有直白了。”
“不要紧,本来……也是这样。”艾玛低下头去。
“我们先向法官申请二审延后一周吧,让我来想办法。”琳恩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桑荞起身告辞。
“你不开心啊?”回程的时候,桑荞这样问他。
“当然,一旦艾玛输掉,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输掉,我们就无法说服政府注资基金会,舆论导向都不存在了,还拿什么做幌子?”庭恩的口气,的确是很不愉快。
“你不关心那个孩子吗?”桑荞有些讶异,“没有那笔钱的话,他可能没有长到.99lib?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年纪,就会死掉了。”
“当然关心,但我关心的,不止是那一个孩子,而是溶血症患者这个群体,”琳恩摇了摇头,显然觉得桑荞考虑的事情未免太过于单纯,“假使艾玛败诉,基金会仍旧能够得到政府资助的话,那么这个孩子也会有救,但问题是现在这两者密不可分,艾玛胜,基金会就会成立,艾玛败,我们就输得彻底,这不是单纯一笔钱的问题,你明白吗?”
“艾玛好可怜……”桑荞低下头去。
“呵呵,”庭恩却笑了起来,“做个简单的假设,艾玛并没有怀孕,她和亚历克斯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婚,你认为,艾玛就不想要这笔钱了吗?”
“你是说艾玛演戏?”
“当然不,如果没有这个生病的孩子,可能这笔钱不会对艾玛如此重要,但,想不想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也是人性吧,无所谓对错的。”
桑荞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庭恩,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以最温和的姿态去靠近别人,然后在两者的狭缝中寻找唯一的真相,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处世方式,他从不伤害任何人,但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最合理的戒备,穆庭恩太清醒,太99lib.聪明,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总会在某些个瞬间忽然觉得他遥不可及。
“连她究竟是否代表了正义都不确定,你还是选择帮她?”桑荞有些无法理解。
“她也许无法代表正义,我代表就行了,”庭恩看了她一眼,眉目仍旧温和而清晰,“有选择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坏事,等你长大就会明白,我们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桑荞的声音有些沮丧。
“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对这个世界妥协的,”庭恩又笑起来,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桑荞的脑袋,“正因为世界如此,我们才更要懂得,不随波逐流是多么的重要。”
“嗯,懂了,”桑荞点点头,“那现在的情形,你会怎么办?”
“……暂时,我不知道。”庭恩沉默许久,还是以一声叹息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夜深时分,穆庭恩睡不着,他站在公寓的露天阳台上,直面着头顶的星空。
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辩解说艾玛与蓝慧生毫无私情,只是因为前任女友投向了别.99lib.人的怀抱而需要安慰,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但问题是,这是伪证。穆庭恩经手的所有案件,从不允许出现伪证,这是原则,否则他与老师富兰克林毕生所坚持的自由与公正,就无法得到保障,仅仅因为想要胜诉而说谎,本身已是对于法律的亵渎。
但,可以挽救许多生命的基金会和这样渺小的谎言相比,到底哪一边更重要?
是否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真实,真是那么的重要?
这一刻,穆庭恩承认自己是有些动摇的。
我更希望看到基金会的成立,他对自己这样说,更何况,这样的谎言不会伤害任何人,除了亚历克斯,虽然他是个不太说得过去的男人,但,他也有得到公平的权利。
在法律面前,无论一个人正直还是阴险,贫穷还是富有,他们都是公平的。法律本来就是为了弥补上帝的不公而存在的,作为人权律师,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穷人的利益而战斗,毕竟,穷人并不一定就代表着正确和正义。
在复杂的世事面前不随波逐流,怎会真如说说而已那样的简单。
他的每一次抉择都隐藏着巨大的冲撞,稍不留神就与理想背道而驰,这些事情常常考验着庭恩的坚持与信念,叫他无法取舍。
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他。
“……琳恩,你还没有睡啊?”穿着棉布睡衣的桑荞打着哈欠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吃了一惊,快步走向她:“感冒才好了一点,等下吹了风就糟糕了。”
“不冷,”她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他的语气温柔下来,将身上的线衫扯紧了裹住她的身体。
“琳恩,请你等我长大,还有一个月,我就长大了,到那时候,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她顿了一顿,忽然又开了口道,“我想成为你的恋人。”
那一刻庭恩的身体忽然僵住,而桑荞已然抢白了他正要开口说出的话:“别回答,先别回答我,如果你现在拒绝的话,我怕我连长大的勇气都没有了。”
庭恩沉默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那一晚,他们相拥许久,再没有一句对白。
然而穆庭恩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那些他所坚持且必将终生坚持的,都是有意义的。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懂得。
第二天清晨,庭恩接到了艾玛的电话,听上去像是已经下了好大的决心:“琳恩,我已经有了决议,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下次出庭的时候不会有那张照片的存在。”
“艾玛,你要做什么?”她的语气让庭恩觉得危险。
“琳恩,你是知道的,他背叛我,不允许我生下这个孩子,他说,离婚可以,但你要主动放弃赡养费。我不可能放弃的,所以,我只能去收藏书网集亚历克斯出轨的证据。”
“艾玛,这太危险了,而且我已经说过,你这样的做法会让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你不想看到基金会的成立了吗?”
“抱歉,这是我在非常清醒的状态之下做出的决定,也许对于你来说,基金会才是第一位的,但我也非常明白对于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认为基金会的成立和你的利益并不冲突。”
“我明白与否都不重要了,因为此时此刻,我已没有别的选择,捉奸也好,慈善也罢,我所需要的,只是钱。”
说完这句话,艾玛就挂断了电话,庭恩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无论是基金会,还是艾玛本人。
就在这个原本一切都可以称得上不错的清晨。
辞演的女主角
从那一天起,艾玛失踪了。
电话不接,电邮不回,甚至登门拜访也是无人应答,庭恩出示证件询问艾玛暂住的酒店管家,但无论99lib?他去的多么早,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女士已经吃过早饭,刚刚才出门了。
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找不到她似的,连报警立案都做不到。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二审开庭的那一天,艾玛不出所料般没有现身。亚历克斯的律师指责艾玛藐视法庭,法官也表示不解,就在这时,庭恩站起来,环顾听审席上的一众记者媒体,冷静的开口。
“我要求警方介入本案,我怀疑我的当事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三天之后,他们真的找到了艾玛的尸体,就在布朗克斯区一处颇为老旧的廉租房中,仰面倒在厨房油腻腻的地板上,失去了呼吸。
然而此时此刻,距离她的死亡,至少已经超过了48小时。
负责本案的警官欧文是一位已经年逾五旬的老油条,他与庭恩合作多次,对这位老伙计早已抱有相当程度的不满,这次也是一样,在究竟是否发生了命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却公然向媒体表达自己的推论,导致警方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每天数不清的电话打进来询问是否找到了艾玛的尸体,让他不胜其烦。
他当然也明白,穆庭恩若不这样做,艾玛仍将永无止境的失踪下去,可是他毕竟没有理解这种事情的义务,到了他这个岁数,能够少吃几个甜甜圈或者尽量避免危险直到光荣退休才是重要的,于是现场只走了一圈,便把一个刚刚警校毕业安排到自己手下的小毛头推给了穆庭恩。
“你们大概比较容易交流。”说这话的时候,他挺着肚子嘿嘿笑着,样子很有些猥琐。
但他说的没错,因为这个小毛头也是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就叫做柯景伦,日后纽约警署重案七组组长,当然,十年之前的他还仅仅是一只初出茅庐的秃头菜鸟。
“现场怎样?”穆庭恩面色沉重,连寒暄都省略了去。
柯景伦却也并不计较,直接扬了扬头示意“跟我来”。
案发地点是一间仅一居室的廉租房,尸体已经被抬走进行解剖,现场并不算凌乱,至少没有打斗的痕迹,作为陈尸处的厨房是一间仅有六七平米的朝北屋,在夏天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连尸臭都还没有完全消散开。
“死因是窒息,死者脖子上有宽约8毫米的紫红色勒痕,应该可以确定就是致死原因,但是我们搜遍了整间屋子,却并没有发现疑似凶器,”柯景伦将现场结论中最有用的部分简要说给穆庭恩听,“这间屋子是艾玛本人在五天之前租下的,与此九九藏书同时,你好,汉密尔顿的总统套房也还没有退房,她支付给了管家相当程度的小费要他无论是谁前来询问,都要告诉他们,她一直住在这里,不巧只是刚刚出门。”
“没错,有管家的证词,我无法报警说她失踪,想必这是艾玛早已经安排好的。”穆庭恩抬头环顾四周,迷惑的要命,说这种谎到底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尸体是怎么找到的?”
“三天前邻居曾经听到这个屋子里传来砰的一声响,随后就开始发现这个房间越来越臭,邻居以为是跳电导致冰箱里的东西坏掉了,于是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联络不上艾玛,便随即赶过来检查,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砰的一声?”庭恩眼前一亮,“哪一种声音?是重物坠落还是……”
“爆炸。”柯景伦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小型的,在这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右上方角落里一台半旧的微波炉,已经被小型爆炸烧糊了一大半,炉腔里黑糊糊的一片,就是爆炸源没错。
“不知是谁,用微波炉加热了一罐可乐,铝罐可乐。”他补充道。
穆庭恩点点头,这是生活常识,用微波炉加热物体,是利用微波使物体之中的水等级性分子相互摩擦生热,继而由内而外的达到加热食物的目的,也就是说物体首先是内部温度升高,然后慢慢扩散至外部,而全密封性的东西,如石头、鸡蛋等,水蒸气体积膨胀给予了外界极大的压力,当压力大到临界值而还没有释放途径的时候,这样东西就会爆炸。
比如铝罐可乐这种完全密封而内部又富含大量液体的物质,极容易成为杀伤力不算太强的小型炸弹。
“正常人绝对不会做出这件事,谁会把可乐加热了来喝呢?”穆庭恩继续不解,“我不懂这场小型爆炸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死者做的,那就一定是凶手所为,凶手如果在死者死前做这件事,死者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进而生出戒备,然而如果是在死者死后,有什么理由能够驱使凶手不得不做这件事呢?”
“小型爆炸会引起的事情是……”柯景伦托着下巴沉思许久,“引起邻居的注意?”
“可是邻居是最终闻到恶臭味才通知房东的。”
“那么……是跳电?”
“为什么要这么大动静的跳电?走时拉下电闸不是更简单吗?”
柯景伦沉默了。而穆庭恩环顾四周,走到冰箱前方,打开了冷藏区的门。
疏疏落落的摆放了少许蔬菜和奶酪,并没有什么特别。庭恩随便扫了几眼,便又接着打开了下方冷冻区的门。
总共三层的冷冻区,第一层摆放着一些肉类,味道都已经发臭,深红色的肉汁沿着隔层的边缘滩成一团团,很是令人反胃;第二层是同样状态的生鲜类,包括鱼虾和整鸡;第三层则比较单一,是满满一层的袋装牛奶。庭恩看了一会儿,把抽屉合上,冰箱门便自动的扣了回去,这是连接箱体与大门处的金属合叶在作用的缘故。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么?”穆庭恩站起来,看着柯景伦。
“如果说不自然的话,第一,是冰箱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的这台老式的卡带播放机,”柯景伦指了指播放机的位置,在二十年前左右,在CD尚未普及的那些年,一种卡带曾经非常流行过一段时间,每一卷卡式录音带上都有两个卷轴,控制一条带有磁性涂层的塑料带在其间传递并绕卷。为了保护卷轴和磁带,所有零件被封装在一个硬塑料外壳中,而卡带播放机便是专门为了播放这种录音带而存在的音频播放设备,“第二,是操作台上方全部上锁的橱柜,被我们强行打开之后,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的,第三,恐怕就是这边地上的这坛糖醋蒜了。”
“嗯,”穆庭恩点了点头,“听音乐的老古董,上了锁的橱柜,以及艾玛恐怕听都没听过的糖醋蒜,的确是非常的奇怪。”
“这两样东西我们都会拿回去检查的,估计报告三天左右会做好,到时我会通知你。”柯景伦笑一笑。
“手套借我一下。”穆庭恩点点头,戴上手套走向播放机,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盒带子,是不透明的塑料外壳,于是小心翼翼的挑出其中的塑料磁带,一点一点的拉出来,拉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塑料带被严重扭曲的痕迹,庭恩眼前一亮,再拉出一段来,赫然看到原本完整的一条磁带,已经被某种利器整齐的切断。
“也许这里,就是整桩案件的核心了……”
柯景伦睁大眼睛望着穆庭恩,最终抬起手,伸出大拇指来比了一个心悦诚服的手势。
报告与嫌疑人
做问讯笔录的第一天,蓝慧生在警局门口巧遇亚历克斯,两人一言不合挥拳相向,亚历克斯被打肿了眼眶,扬言要将慧生告上法庭,正在此时,慧生忽然倒地不起,被送往医院急救,宝玲不顾受伤的亚历克斯全程跟随,直到慧生醒来,才安心离去。
庭恩这才想起,蓝慧生与蓝宝玲,他们一起被宋懋平收养,正是因为他们都是身患溶血症长大的孩子,蓝宝玲的症状是重度贫血,而蓝慧生则糟糕的多,他得了脑癌。
庭恩前往探病,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蓝慧生异常憔悴,看到他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他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生活还没有开始,怎么就结束了?”
庭恩无可奈何,只得道了句:“总会水落石出的。”
“喂,你在干什么?”当穆庭恩回到家里的时候,桑荞正站在客厅中央,光着脚99lib?踩在椅子上认真的换灯泡,月色下只隐约看到她的侧影,不留神还以为是上吊自杀。
“灯坏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桑荞看着他,很自然的解释着,“你三天没回来了……”
“这个暑假你不是要和同学去旅行吗?”
“他们上礼拜就走了,我生病,你又忘了。”
庭恩叹口气,将她扛起来放到沙发上,桑荞顺势撩起额前的刘海儿凑到他眼皮底下:“昨晚灯刚刚坏掉的时候,我撞到了柜子。”
太近了,庭恩自然地向后一退,然后拿过她手里的灯泡,踩上她刚刚踩过的椅子:“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
“在乎的话你自然会回来。”桑荞低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说话的时候,客厅忽的一下亮了起来,庭恩撤掉椅子走过来,仔细看着她的伤势:“真是肿了好大一片啊,这么大了还是毛毛躁躁的。”
“你怪我啊?”桑荞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眶已经有点泛红。
“没有。”庭恩无奈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你明明就有!”委屈变成了怒气,女孩一抬手扔出手里的沙发靠垫。
“你啊,就好像微波炉里的可口可乐一样……”男人走向自己的卧室,一边笑一边解开手表带。
“穆庭恩,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桑荞站在沙发上,对着他的背影喊起来。
庭恩站住了,没有回头,然后他说:“你十七岁,我已经三十了……”
“这很重要吗?”
“我很累了……对不起,晚安……”
说完,他走进卧室,没有了声音。
而桑荞站在客厅沙发上,茫然环顾过于光亮的四周,终于哭了起来。
凌晨四点半,穆庭恩接到柯景伦的电话:“报告已经出来了。”
“好,我现在去马上过去你那儿,”庭恩本来就是和衣睡下,这会儿坐起来就准备出门,然而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非常犹豫的样子,于是不解问道,“结果有什么不妥吗?”
“是的,本来我们想调查看她被杀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结果却发现她的肚子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半睡半醒之间体会这句话究竟是何含义的穆庭恩猛然清醒了过来,“你是说,什么也没有?”
“没错,艾玛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包括那个本该五个月大的孩子。”柯景伦斩钉截铁的说。
穆庭恩在那一瞬间几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然后他看到蜷成一团睡在沙发里的桑荞,似乎是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醒了过来,抱着双腿直愣愣地盯着他,那一刻他几乎没听到柯景伦继续说着些什么。
“我马上就到。”庭恩挂断电话,走过去抚上桑荞的头,“抱歉,我要走了。”
桑荞点点头:“我听到了。”
说完这句话,庭恩就离开了。临走时他回头看了桑荞一眼,却发觉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就像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困难。
“艾玛·辛普森的死因可以确定是窒息而亡,在她脖子上的这条由下向上近乎垂直的勒痕就是致命伤,另外死者的后脑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均呈水平状不规则排列。案发现场是第一现场,没有移尸痕迹,死亡时间大概在我们发现她尸体之前的68到90小时左右。卡带里面的磁带经过检查,的确是有一部分曾经受到过巨大压力而变形,但与死者身上的勒痕无法完全重合,切口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只知道是被非常尖利的锐器一次性切开,我们比对了厨房里面所有可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刀具,全都不能吻合;至于糖醋蒜坛子,里面除了糖、醋和蒜之外,顶多就是点无伤大雅的杂质,可以说是做了无用功。”两人在警局会面之后,柯景伦将报告递给穆庭恩,并简要叙述了一些重点。
“由下向上,说明凶手比她高。”
“对,我们模拟了一下,应该比死者高出十到十五公分,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五公分之间。”
“有嫌疑人画像么?”
“我们走访了她在廉租房附近的邻居和小商贩,目前正在做拼图。”
庭恩点了点头,又问道:“艾玛的孩子怎么没有的?什么时候没有的?这个能确定吗?”
“应该是药物流产,因为排出的比较干净,也没有器械造成的痕迹,但具体的时间,法医说很难界定,只能缩小到死者死亡前的两个礼拜之内。”
“是药物不是意外?”庭恩皱起眉。
“法医是这样说的,”柯景伦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流产却没告诉任何人,是不是意味着她打算将这件事隐瞒到底然后将那笔钱另作他途呢?”
“也有可能她来不及告诉任何人,就已经被软禁在这间房子里了。”庭恩并不同意,也没反对,他只是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糟糕的状况了。
“如果说希望她流产的人,头一个就是她的丈夫亚历克斯,他们有婚前协议,艾玛如果没有怀孕,十有八九是拿不到赡养费的;除此之外,她的现任男友蓝慧生也脱不了嫌疑,假如没人知道艾玛流产而她又能拿到钱的话,也许就可以帮他出手术费了。”柯景伦的确非常聪明,他的推论总是快速而合理,只是经验不足,仍然存在漏洞。
“说不通的,”果然,穆庭恩笑了起来,“亚历克斯作为艾玛死亡的头号疑犯,他如果能够使艾玛流产,就绝不会多此一举再杀死她,而蓝慧生如果希望她失去孩子,又为什么不等到案子判定艾玛拿到了钱再下手呢?同理,如果是艾玛自己决定打掉孩子,一样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这是她胜诉的最大筹码。”
“也对,”柯景伦讪笑起来,挠了挠头,“那希望艾玛死掉的人呢?会不会是她的情敌蓝宝玲?”
“还是说不通,”穆庭恩仍旧摇头,“蓝宝玲是因为艾玛怀上了不健康的孩子才有机会介入她的家庭,所以,她是头一个不希望艾玛流产的人,但如果艾玛流产而导致夫妻有可能重归于好才决定杀死艾玛倒是说得通,但前提是,亚历克斯仍然爱着艾玛,否则的话,她不必这样多此一举。”
“那到底会是谁呢?”柯景伦已经有些抓狂。
“是啊,到底会是谁呢?”庭恩沉默下来,他试图捋顺整个事件的顺序和逻辑,完整的,毫无遗漏的。首先,亚历克斯拍下了艾玛与慧生拥抱在一起的照片导致艾玛有可能会输掉官司,同时失去大笔的赡养费,然后,她便失踪、流产,直至死亡。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艾玛已经决定去搜寻亚历克斯与蓝宝玲婚外恋的证据,她甚至明确说出了三天这样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段,这说明她的决定是主动而迫切的,并且一定和此刻的这个结果有着相当程度的关联。
然而随后她所做的事情却又是被动而滞后的,她没有按照常理去雇佣一个可靠的私家侦探,而是找了一个贫民区租了一间房子,至少表面上看,她所做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等待。
庭恩非常清楚,这个过程一定是和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背道而驰的,否则的话艾玛就不会对他避而不见,可是他们的最后目标又必然是一致的,因为艾玛并没有撤诉99lib?。
也就是说,这场官司她依然要打,而且有足够的把握会赢。
打赢官司,已是他们两人的目标之中唯一的交汇点,至于剩下的,早已超出了艾玛单方面的愿望,包括基金会是否能够成立,溶血症患者是否能够得到关注,她的目的很单纯,只是钱,一笔用来养大她的孩子的钱。
庭恩翻阅警方的调查资料找到艾玛的信用卡账单,从她失踪到死亡这段时间的支出,除了希尔顿的总统套房之外,仅有一次性支取5000美金的记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连租下这套廉租房的租金,也是现金交易。
太谨慎了,从那一天开始艾玛避免了所有的刷卡记录,这样的话连她哪一天去了什么地方都无从查起。
这让庭恩忽然生出了一种非常奇藏书网妙的错觉,是否这一切,在最初的最初,本来就属于艾玛计划的一部分呢?
意外的收获
穆庭恩在那一天去了柯林斯基金会询问了一些事,然后,他早早驱车回到了家里。
他实在很想跟桑荞谈一谈,昨晚的不快令他分神,让他总是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打开门的瞬间,他却愣住了。因为家里实在是已经乱到一塌糊涂。
听到他回来,桑荞从厨房钻了出来,一脸轻松的抬起手上的.99lib.资料,开口道:“传真机响了一整天,我被它吵得睡也睡不着,做别的事又没精神,看看你不介意吧?”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看到她手上柯景伦传真过来的资料副本,庭恩反倒有点措手不及,只得随着跟进了厨房,“你在做什么?”
“做实验啊。”桑荞指了指桌上一大包的材料,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卡带中的磁带我量过了,90分钟的标准带大概有129米长,129米哦,艾玛的那个小厨房可以绕十圈了,而且,这种塑料质地的带子本来就不易勒断,四五根缠在一起,经受50公斤以上的压力一点问题都没有,报告上写,艾玛现在也只有45公斤而已。”
“然后呢?”庭恩看着她,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
“然后,我又按照原样布置好了冰箱,发现有一样东西,和那个爆炸的可乐刚好相反,它本该热着喝,却被放在了冷冻区。”
“你是指,牛奶?”庭恩饶有兴致。
“嗯,就是它,不但放在了冷冻区,而且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还都是保质期只有三天的软包装,难道留着泡冷水澡啊,这不是很蹊跷吗?”
庭恩点点头,背靠着操作台,托住下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为了掩饰某样原本放在那里,却不自然消失的东西吧……可是,这也算是一个明显的漏洞,如果一定要买这么多牛奶,为什么不买保质期久一点的盒装牛奶呢?”
“谋杀成本太高了吧,盒装牛奶很贵的哟。”桑荞不正经起来,可是庭恩却好似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继续自言自语着。
“夏天,断电,牛奶,消失的东西,消失……”他抬起头来,看着桑荞,“会不会是冰块呢?发现尸体时距艾玛死亡已经超过三天,再大的冰块在那种酷热下也早就蒸发干净了。”
“有人冻了整整一大盒的冰块?谁呢,艾玛,还是凶手?”
“如果是艾玛,她自己搞这么多事要做什么,可如果是凶手,艾玛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做这么多准备工作而不加以阻止吗?”
“除非……”
“什么?”
“住在那里的人并不是艾玛。”桑荞这样说,而庭恩还有其他的假设。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艾玛从来不会走进厨房。”
“不怎么下厨倒还可能,要是说一次也没进去过,就很奇怪啊,”桑荞耸耸肩,“如果事先在冰箱里冻那么大的一块冰,只要艾玛打开冰箱一次,就会看到了。”
“所以说,凶手务必保证她一次也不会打开。”
“怎么做呢?”
“比如,她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庭恩忽然恍然大悟,“没错,她流产了,需要休息。”
“因为流产所以有人要杀她,还是因为要杀她所以先让她流产呢?”桑荞开始糊涂了。
“不对,你让我想一想,这个假设太混乱了。”庭恩抬起手制止了桑荞继续讲话,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
爆炸的可乐,消失的冰块,冷冻的牛奶,上锁的橱柜,以及出现了切口并且明显承受过巨大压力的磁带。
“我可能明白了!”庭恩忽然拿起一盒桑荞买回的卡带,将其中的塑料磁带全部抽了出来,去桑荞的房间取了一只半人高的绒布小熊,将磁带绕过小熊的头,又在操作台上随便挑了一个瓶子,将磁带沿着瓶身绕了几圈,然后把瓶子塞进头顶上方的橱柜里上锁,最后把卡带壳放到了桑荞的手上。
“假设,你99lib?现在就是那台播放机,而小熊就是艾玛。”庭恩按住桑荞的肩,女孩只好莫名其妙的点头,“通常的情况下,假设我把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按下播放键,会怎样?”
“我会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磁带全部都卷进卡带壳里。”
“对,但是你现在遇到了障碍,这个障碍就是我把磁带沿着瓶子绕了几圈造成的摩擦力,而瓶子又被我放进了上锁的橱柜中。”
“对啊,所以我现在就是拉不动啊。”
“那如果不是瓶子呢?”庭恩笑起来,“假设就是那块保存在冰箱里的巨大冰块,而凶手在制作冰块的时候已经将磁带的中间部分冰封了进去,然后,他把这样的一块冰放进头顶的橱柜里,上锁,这一边套上艾玛的头,那一边按下播放器的开始键,又会怎样?”
“冰块会慢慢融化,在艾玛的重力和播放器的拉力同时作用下,封进去的那一段磁带会沿着橱柜的缝隙被扯出来,艾玛会随之倒地,重力不再起作用,之后播放器就会将磁带一圈又一圈的卷回卡带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桑荞不禁惊呼。
“没错,基本的过程就是这样。”庭恩点点头,“可是,大概这也只是部分,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意识到发生作用的物品。”
“什么啊?”桑荞刚刚开心起来,被他一打击,简直是垂头丧气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可乐制造的爆炸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哦,”桑荞拍拍脑袋,“当播放机把所有带子卷回来之后,就会默认播放结束,播放键会自动弹起,这个过程如果还没结束先停电了,反而坏事。”
“嗯,”庭恩叹了口气,他显然已经想过了太多的可能性,“干扰项太多了,我几乎都要以为这不是同一个人制造出的现场了。”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现场非常的不合理,如果我是凶手,与其这样费尽周折的去勒死一个人,还不如直接拿着绳子去找她的好,况且这些手段只可以帮他杀人,却不能把艾玛引入到这个圈套里来,至于说是为了不在场证明就更离谱,两种方式所需要的时间长短几乎是显而易见的。”.99lib.
“那凶手要是有兴趣挑战警方呢?”
“挑战?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做个密室伪装成自杀呢。”说到这儿,庭恩忽然顿了一下,“就像是凶手做好一切准备之后,眼睁睁的看着艾玛被勒死,然后又看着那些证据缓慢的消失不见一样,就像是……就像事先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收拾残局一般。”
“你是说,艾玛是真的自杀伪装他杀?”桑荞大吃一惊。
“不会,她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动机,”庭恩摇了摇头,“况且艾伦说过,艾玛脖子上的勒痕与磁带的宽度并不完全吻合,这也是令我不解的地方,想想看还99lib?有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
“牛奶啊,牛奶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没错,我差点就忘了,现在看来,可乐爆炸能够影响的,大概只有牛奶了,”桑荞能够感觉到,庭恩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假如冰箱没电,牛奶会怎样?”
“会坏。”桑荞答。
“呵呵,那时候人已经死了,坏不坏掉对谋杀没有任何影响的。”
“把牛奶扔进冷冻室,牛奶就由液体变成固体了,停电以后,就从固体又变回液体了呗。”桑荞显然已经不想再讨论下去了,拉着庭恩哀求道,“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好,”庭恩缓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果然心里没有杂念的话,头脑就会转的特别快,“你不生我气了么?”
听到他这样说,女孩反倒沉默了下来:“你很开心吗?我还以为真正在乎一个人,质问会好于原谅的……”
庭恩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夏琳,保持绝对的理性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所以,别让我分神,好吗?”
这是和解的姿势吧,桑荞伸出手去回抱住庭恩,用力点了点头。
重来
庭恩开始趋向于相信,迫使艾玛流产的人,与最终杀死她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在整个事件之中,完全没有利益重合的嫌疑人。
但他仍然无法疏通整个逻辑的过程,这使得庭恩不得不怀疑在自己迄今为止的推论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先入为主的误区。
吃早饭的时候,他把这种想法讲给桑荞听,而桑荞则非常肯定的说:“太理性了,你的判断,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这也能算是误区吗?”庭恩不愿承认。
“当然了,我觉得啊,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不会像你那样活着的,理性啊原则什么的,比如说,我今天早上本来想吃蜂蜜多士,可是一想到你在家,就煮了小馄饨,这不是原则,只是因为你重要,我愿意为了让你高兴而做出点让步。”
“夏琳……”庭恩本来想打断她的话,可是一抬头却看到她的脸正在眼前,使他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确已经长大了,像个姑娘了,虽然小时候就已经很漂亮,可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有一天她会对自己造成这样强烈的吸引力。
他曾经以为避免感情纠葛是保持理性的唯一方式,甚至当初将她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另一种让垂青于他的异性知难而退的手段。可现如今,他的控制力居然在流失,这对他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那一刻,他居然有吻上她的冲动,然后,他对自己内心忽然崩断的那一根弦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记爆栗之后,起身离开。
他驱车前往警局与柯景伦见面,而对方仍然纠结于那坛糖醋蒜,根据他的说法,那叫做直觉,也因为那一坛糖醋蒜,使他相信这个案子一定与蓝氏兄妹有着脱不掉的干系,虽然他们都矢口否认曾经见过那坛蒜。
至于嫌疑人的拼图,也终于没能做出来,那一区的人口流动本来就相当的频繁,廉租房的大部分邻居甚至都没有见到艾玛曾经出入过那里,更别提和她在一起的什么人了。
但警方的另一项调查却令人惊讶,走访艾玛三个月之内经常出入的地方,陪伴她的人居然十有八九都是宝玲,这起初并不是很难理解,毕竟她们在基金会相识,应该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可是后期她们的关系发生了那样大的转折之后,居然依旧保持着那么高频率的见面,这确实让人很难理解。
在这个时候,庭恩注意到最初的笔录之中亚历克斯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艾玛·斯威夫特,这是她嫁给我之前的名字,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演员,一旦投入就完全忘我。我敢肯定,她甚至连走位都已经准备好,只要她得到这笔钱,不会超过两个月,就会亲手导演一场意外的流产,因为她已有了蓝慧生。那是一个爱情高于一切的女人,在爱上她的最初,我的确很沉溺,那是一段疯狂的岁月,让人终生难忘。”
他记得蓝慧生曾说过:“你是我的世界,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他也记得蓝宝玲曾说过:“这句话,我现在还给你。”
穆庭恩终于决定正视桑荞的话,把它当做一个全新的可能来对待。主观判断,是一件多么表象而又浅显的意识,也许有人从一开始就说出了真相,可是旁人却宁愿绕一个巨大的圈子,然后再回过头来,不情不愿的承认一个开始。
柯林斯基金会医院,蓝慧生仍旧没有出院,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庭恩再度前往探病的时候,看到宝玲仍在病房陪伴他。他没有醒,依然睡着,可是她那样认真的凝望着他,面带微笑。
那种笑容使得庭恩愿意相信,她对于他的感情,不可能是除了爱情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宝玲抬起头来,表情忽然有些僵硬。
然后她笑了笑,站起来随庭恩走出了病房。
“艾玛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些棘手,”庭恩笑了笑,“你们呢?亚历克斯,威尔逊,还有你,怎么样?”
“我和亚历克斯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宝玲低头笑得甜蜜,手指掩过鬓边的乱发,“至于威尔逊,他的情况不太好,我们要筹钱给他做手术。”
“……我们?”庭恩侧目。
“嗯,我是说,我和亚历克斯,”宝玲抬起头来,“威尔逊是我哥哥,亚历克斯和他,总算也是一家人了。”
“艾玛每个月的产检都是你负责对吗?”庭恩停下脚步,又抛出一个问题。
“是的,我是她的主治医师,这有什么问题吗?”宝玲面无惧色迎上庭恩的眼睛。
“没有,很好。”庭恩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再没有什么疑团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基金会主席宋懋平正站在门口望着昏迷中的儿子,就像庭恩刚刚所做的那样。
“宋博士,最近还好?”庭恩看到她,认真问候了一声。
“嗯,”宋博士侧目,笑容有些勉强,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看着我的儿子。”
“您工作太忙了。”庭恩安慰道,若不是此刻女强人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庭恩都快要忘记了,她也是个母亲。
“不是的,对于他们的忽视,我想我是故意的,”宋博士摇了摇头,也许是压抑了太久,居然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心底深埋的话,“我恨他们,奇怪吗?我自己也觉得挺奇怪,原本我的孩子就是一个可怜的患了病的孩子,可是我却恨他,只是怀上他而已,明明不是我的错,却因为这样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庭,注定孤单一个人,99lib.走完我的下半生。我想要攻克这个医学难题,我同情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可是,我却无法控制的恨着他们。小的时候,慧生画了画给我看,我就撕掉,他摘了花回来,我就扔掉,在人前我总是很温和,可是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在宝玲被我收养之前,他永远只能一个人玩,自己跟自己讲话。现在,你看,他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不哭、不闹,可是,他就要离开我了,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的爱他……”
庭恩沉默着递上手帕,宋博士别过头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再没有回顾一眼。
而这时躺在床上的蓝慧生,已再也无法伪装,他的眼泪暴露了他的清醒。
他的确99lib?很虚弱,却艰难的拔掉了输液管,然后他坐了起来,看着庭恩说:“艾玛是我杀的。”
“老实说,我不相信。”庭恩点点头,却不置可否,“但一旦你说出这句话,凶手只有可能是两个人,你,或者蓝宝玲,不过也有可能,刚刚你听了那一番话之后,会替宋博士顶罪,总之,已经不再有可能是亚历克斯。”
“的确就是我,不关其他任何人的事。”
“原本我猜不到艾玛为什么会死,刚刚和蓝宝玲聊了几句,忽然明白了,”庭恩坐在慧生对面的折椅上,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我不懂艾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刚刚和宋博士聊了几句,也忽然明白了。”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知道。”慧生苦笑起来。
“三个月之前,艾玛来到基金会接受检查,之后确诊,开始做义工,这期间亚历克斯偶尔陪她一起来,结识了她的主治医师蓝宝玲,然后,他很快陷入了全新的爱情。与此同时,艾玛渐渐对你生出好感,这使得曾经的一对密友发生了巨大的分歧,她们彼此戒备,相互猜忌,之后,她们很有可能进行了一次深入透彻的谈话,这次谈话之后,蓝宝玲放弃了你,迅速投入到亚历克斯的怀抱之中,而艾玛则顺利的以受害者的身份来到了你的身边。”
“她们谈了什么?我和蓝宝玲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是什么让她可以那样轻易的离开我,我一直都想知道。”
“这个决定也许并不轻易,但是很必要,说穿了也只有一个字,就是钱。蓝宝玲就算再爱你,也只有看着你一天天的走向死亡而已,可艾玛不同,一旦她赢得这场官司,就会有钱为你治病,假如换了是你,面对你视之为生命的蓝宝玲,你会不会为了让她能够健康活下去而离开她?”
“这明明只是你的猜测,你怎么肯定事实就是如此?”
“刚刚蓝宝玲亲口对我说,”庭恩忽然笑得讳莫如深,“‘我们要筹钱给他做手术’,这个‘他’,当然是你,但需要用到‘筹钱’这两个字,绝不可能是全美第二大连锁超市的太子爷亚历克斯,这里的‘我们’,只有可能是她和艾玛。这样一来,后面的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了,驱使这个故事里面的所有当事人做出这些行为的动机,都是爱情。艾玛为什么相信自己三天之内就能翻盘取得亚历克斯出轨的证据,那是因为蓝宝玲一定会提供给她。也就是在那一刻,艾玛必须放弃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她就要放弃孩子?”
“出轨的证据是什么?我想,至少要比照片更确凿、更清晰,你心里应该也有数才是,蓝宝玲一旦提供这些,就意味着她必将失去自己的名誉,可是,她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艾玛吗?她怎么知道,艾玛究竟是否只是利用她,在官司胜诉之后,艾玛会用这笔钱给你治病吗?这不是说说而已的事情,蓝宝玲必须确保这次的牺牲是值得的。也许,她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必须进行一场交易,以艾玛的流产换取蓝宝玲的证据。艾玛接受了蓝宝玲提供的堕胎药物,然后租下廉租房,就是为了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当然也包括你、我、法官、媒体、所有人。事实证明,艾玛爱你,比那孩子更多。”穆庭恩说得认真,而蓝慧生却忽然嘲笑起来。
“我认识她,不满三个月,可是那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女人的爱,就这么可怕吗?”
“威尔逊,你冷静点听我说,溶血症群体,是非常值得去关怀的群体,这件事我们都非常清楚,但除了他们本身之外,他们的亲人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一点,却从来没有人曾经想到过,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冒着随时有可能失去他们的危险养育着他们,这种痛苦,有多少人能够终生承受?艾玛,是和宋博士一样的人,她们有多么坚强,就同时有多么的脆弱。她的丈夫背弃了她,而你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痛苦,使得她在不知不觉之中依赖着你,然后,她就会想要抓住你,最后,她决定保护你,这是一种潜在的母性本能,她将自己对于未来那个小生命的爱与正常的男女之爱混合在一起,使得你成为了超越一切的存在,就如同宋博士将对自己已经离开的孩子那种复杂的感情全部都堆积到你的身上一样,艾玛对你,我想也是如此。”
“可怕,太可怕了,你这样说,丝毫不会减轻我的痛苦,只会让我更难受而已。”
“没错,在你的内心深处,恐怕早已把自己当作了那个孩子的父亲,因为你们的命运如此相似,也因为这样,你可以原谅蓝宝玲的背叛,重新振作起来,为了那个孩子和他伟大的母亲,所以你无法原谅恰恰是你的存在,造成了那个孩子不得不接受死亡的命运,而这个,也就是你决定杀死艾玛的动机,。”
“呵,那你又说不是我?”
“宋博士和蓝宝玲,她们都太了解你了,谁知道她们其中的某一个不会因为知道你迟早会做这件事而替你完成呢?”
“穆庭恩,我很讨厌你兜兜转转的语气,不妨直说吧。”
“好吧,让我怀疑你的第一个证据,是那坛糖醋蒜,孕妇口中无味,孕期喜欢吃的东西无外乎甜、酸、辣几样,而糖醋蒜一样,就把这几种口味占齐了,很像是你这种忠厚又可靠的男人会做出来的事。当然,这仅仅是个假设,最终决定性的证据在于那坛醋之中的杂质,还好柯景伦坚持再次提取杂质化验,使我们知道了那并不是普通的杂质,而是尚未分解完全的珍珠颗粒。对于珍珠这种碳酸钙含量超过80%的物质,只要时间足够久,可以完全分解在醋中,不留任何痕迹。我之前的推论没有错,可是要让艾玛自愿走进那条绞刑索却并非易事,只有借给她惊喜之名,蒙着她的眼睛带她来到厨房,然后将穿满珍珠的磁带绕在她的脖子上,才有可能成功。这也就解释了艾玛后脑的轻微擦伤,就是在你吊起她而她奋力挣扎时摩擦橱柜边缘留下的伤痕。”
“然后我就将磁带切断,把珍珠全部投进醋坛子吗?”
“不,这是一个很精密的装置,从头到尾,就像小孩子叠积木一样的完美,蓝慧生,我一直怀疑你有轻微的人格分裂,你的行为大部分正常,偶尔却很有些孩子气。这一次也不例外,就像是以成年人的智慧做了一件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一样,从艾玛的头被套入索套之后,你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动作,甚至,你也许连播放机的音量都没有调小,只是坐着欣赏就够了。这还要说到昨晚我和夏琳在家做晚饭的事儿,她买了一条鱼,然后,很粗心的被鱼鳞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很多时候,危险并不仅仅在人为制造的物品身上才会存在。现在想想看,如果将事发现场的冰箱冷冻区打开的话,第三层的抽屉里满满的软包装牛奶,它们可以制造许多简单的形状,加上冰冻时的物体结霜,很容易黏在一起,完全可以把第三层的牛奶全部冰冻成支撑状撑住第二层,使得第二层可以抵抗冰箱合叶的力量,然后将带鱼弯出一个回形针的样子冰冻好,回弯处打磨出不亚于刀刃的锋利度,将磁带卡在其中摆在第二层抽屉的直角处,最后将糖醋蒜坛子放在冻鱼的最下方,这样一来,当艾玛倒在地上之后,穿在磁带上的珍珠就会被播放机拉到冻鱼的位置,绷紧那一刻磁带被切断,珍珠全部掉进醋坛,紧接着磁带继续被播放机拉回到卡带壳内,微波炉加热设置成定时,不久可乐爆炸,房间内电源被切断,牛奶融化之后支撑不住,带鱼也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尖锐的一面如果不是认真去找,必定不可能找到,这时合叶的力量便将两层抽屉全部推了回去,也顺便将装满了珍珠和糖醋蒜的坛子同时推到了冰箱的旁边。此外,冰箱必须断电还有另一层目的,冰冻成支柱状的牛奶、弯成回形针状的带鱼以及封入磁带的巨大冰块必须同时制作,也就是说,原本冷冻区的第一层是用来冰冻牛奶的,已经腐烂的肉类应该之前是放在了冷藏区,在冰块被锁进橱柜之后,牛奶放进第三层,腐肉则被转移到了第一层冷冻区,因为放置在冷藏区的肉类腐烂得很快,如果冰箱不断电,肉类则很容易被看出破绽,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杀死艾玛的真凶,蓝慧生先生?”
“很精彩,不愧是大律师,毫不讳言的说,这的确是我所叠过的最好的积木。”慧生拍起手来,像个孩子那样的天真,“艾玛失踪的那几天,我很担心,当时我想,蓝宝玲是她的主治医师,无论如何,她一定可以找到艾玛,于是我跟踪她,很不巧的发现了这个事实。艾玛抱有侥幸,以为我会感动于她的牺牲,我的确也是让她那么觉得,然后担任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可是,你应该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愤怒。蓝宝玲是我赖以生存的世界,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恐怕我连长大都不会选择,而艾玛,我以为她会是我离开人世之前最后的安慰,可是你看,我的世界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机会。发现是她们两个联手杀死了那个孩子之后,我的生命就像回到了五岁那年一个人叠积木的日子,安静、孤独、充满绝望……”
“可是你只杀了艾玛一个人,你还是舍不得蓝宝玲?”
“不,我没有原谅她,可是我还是很想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慧生抬起头,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我已经准备好了手枪,到了那一天,我就会和她一起离开这个毫无留恋的世界,一起走的话,也许下辈子,还能遇上……”
“痛恨这摆脱不掉的宿命吗?”庭恩苦笑着叹了口气。
“有一些,”慧生回过头来,看着庭恩,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但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够遇上母亲,她让我活下来,又把蓝宝玲带到了我的身边,请你转告她,我很爱她,很对不起她,这一生,竟然从来没能让她快乐的笑……”
现实与回忆的狭缝
之后的一切乏善可陈,蓝慧生入狱不久,便病死其中,而蓝宝玲最终由于证据不足没有遭到起诉,她没有嫁给任何人,三年之后,她死于自杀,遗言只有一句——“我的世界不大,除了你我谁也看不见。”
至于宋懋平,她活得很好,在之后的十年里,她为柯林斯找到了新东家,对于溶血症的研究和临床应用均颇有建树,甚至还在去年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的提名。
可是桑荞永远不会忘记,正是这个人,永远摧毁了她的世界,就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
那一天,她原本以为她所期待的一切都会揭晓,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就像一块石头“砰”地一声打碎了镜子,生活的本来面目,瞬间支离破碎。
就在欧阳绯的酒吧,一群警察突然出现,他们就那样在她面前带走了穆庭恩。原告宋懋平,罪名是妨碍司法公正,他们说他以重建柯林斯基金会为名,向宋懋平索取大额的回扣,并诱导已经流产的艾玛·辛普森出庭作伪证。
结果是控方胜诉,穆庭恩被终身吊销律师执照,入狱十年。
桑荞当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曾千方百计试图营救他,但那场法庭辩论根本没有开始,庭恩出庭三分钟,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我认罪。”
为什么做梦也会哭呢?桑荞睁开眼睛,一伸手就触到了满脸的泪水,头痛欲裂中坐起身来,忽然闻到了一种暌违太多年熟悉的味道。
很模糊的看见,似乎厨房里面,有个人正背对着她煮着些九九藏书什么,而那味道,又分明正是当年每次生病,他都会煮给她吃的蔬菜粥。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冲向那个人的方向,在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唤了一声——
“……琳恩!”
男人倏地僵住,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是我……”
那是温和而柔软的,属于欧阳绯的声音。
“哦,真抱歉,我睡糊涂了……”
她并没松开他,只是略微放松了力气,却刹那之间叫人觉得,连那拥抱都是游刃有余的。仿佛一瞬间气血全部涌上来,压在眼眶眉心,欧阳绯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十年了,在这十年之间,他曾听到在她口中发出唯一有情绪的声音,不过是这样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唤。
“等一会儿稍微温下来就可以吃了,看到你醒了,我这就回店里了。”他侧过头去,对她笑了笑,然后放开了她的手。
身后关门声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桑荞叹了口气,拿起汤勺将滚烫的菜粥直接送入口中,原来,那味道竟然是一样的。
从前的她,是不肯吃胡萝卜的,所以,穆庭恩总会在煮好的粥里面小心翼翼的剔除掉所有橘红色,那些,她都不知道。
欧阳绯当然不了解这些,他的配料放得很齐全。咬一口胡萝卜,还是像记忆里一样的难吃,她艰难的奔向水槽,本来空洞的胃里一阵翻涌,水龙头的清水冰凉的流过她垂下的长发,流过脸颊,淋湿眼睑,使她无法?99lib.确定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流泪。
那时多好,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孩,拥有无数的怪癖,其实她非常明白自己只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究竟是否在乎她,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却永远不满足。那时的她可以要求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付出过。
他离开之后,她再没挑过食,因为再没有一个人会那样的宠爱她,不,其实是她明白,她只是不会再一次给予任何人那样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依靠,人,真的爱过一次,就会苍老。
她擦掉眼泪,抬起头,面对镜子练习微笑。
为什么不能原谅他的背叛?你自己不是也从来没有遵守过?桑荞,你从来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你从来只为有钱人工作,你从来不管他们究竟是否真正无罪,为什么却惟独不肯放过他,放过自己,放过你们的爱?
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就像十年之间你们从未失散?
那一晚,柯景伦约她在绯酒吧喝酒。
他点了两杯紫罗兰色的蓝月亮,无视欧阳绯警告的眼神,开门见山的说:“十年之前的今天,我们办完合作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案子,就在这里,琳恩请我喝了这杯酒,他说,这杯酒的意思就是‘不可能的事’,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他是一个可以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直到今天,我都相信他绝对不会背叛理想。你呢,夏琳,你为什么不信他?”
“我啊,”桑荞执起酒杯,晃了几晃,才慢悠悠的笑了,“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就是因为太信他了,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骗人的。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从来都不认识他,或者从来都没有那样的相信他,是不是会更好?”
柯景伦也笑了起来:“我办的第一个案子,遇上他,他打的第一场官司,遇上你,也许其实都不是什么可以称之为幸运的事情,但我们的确就是遇上了,这都是注定的。”
“为命中注定干杯。”桑荞挑了挑眉,端起酒杯与他碰杯。
“嚯,还是那个怪味,”柯景伦仰头一饮而尽,眉毛都扭在了一起,敲打着吧台喊道,“欧阳绯,我要喝啤酒。”
桑荞就低头抿嘴,笑得开怀的样子。
“一起去接他吧?”隔了半晌,她又开口。
“我和绯那天都很忙,恐怕没时间。”柯景伦只顾剥 开心果,头都没抬一下,而桑荞会意,道声谢离开了酒吧。
永别
这一天下雨,桑荞撑着一顶黑色的雨伞,站在门口等待着那个她已默默等了十年的人。
她很心急,十年来,她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不知道十年之后,在人群之中,是否他们还能像当初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彼此。
这.99lib.时候,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是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他一个人站在阳台望远。
她走过去问:“在看什么?”
“月亮,”他答,“比起太阳总是那么灿烂耀眼来说,我更喜欢月亮,阴晴圆缺。有无数看不清的陷阱和永远身不由己的轨道,很像人生。”
是啊,很像人生,回想自己近三十年的生活,八岁时爱上他,十八岁失去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的远行即将结束,如同失重的月亮忽然重新落入地球的引力,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如何面对,如何继续,她不知道。
但至少,他回来了,一切都还有机会再重来。
于是桑荞就那样毫无道理的笑了起来,很甜蜜,很欢喜。
忽然一阵毫无藏书网预兆的刹车声伴随转瞬即逝的机枪扫射将她的意识唤回现实,只看到一辆纯黑色的商务车已经扬长而去,而停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与瞬间被滂沱的大雨冲刷的稀稀落落的一团深红。藏书网
桑荞不可置信一般扑过去,才明白,她所赖以生存的那个世界,终于塌陷。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被桑荞父亲成为“少爷”的中国男孩,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99lib?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江皓宇:英文名凯尔文·江,特拉亨·伯格集团华裔财务副总监;
钟雅:江皓宇未婚妻,两人正筹备婚礼;
乔安妮:全美排名前十位的顶级模特,曾向江皓宇告白遭拒,拟定的婚礼伴娘;
肖明朗:江皓宇发小,暗恋乔安妮,拟定的婚礼伴郎;
林舒蓓:江皓宇儿时玩伴,喜欢江皓宇;
程翌:江皓宇儿时玩伴,文艺青年,暗恋钟雅;
唐果:程翌妻子,从小喜欢程翌,现已怀孕五个月。
题记
说到Amber Dream(琥珀之梦),不可不提另外一款鸡尾酒Bijou(宝石),后者是用杜松子酒、荨麻利乔酒、苦艾酒分别代表钻石、祖母绿和红宝石的一款色彩鲜明的彩虹酒,加入冰块用调酒匙搅动之后混合成为琥珀色的琥珀之梦,琥珀是古代松脂的化石,代表永恒、透明、纯洁,象征着爱情的完美,亦有“尘封的记忆”的含义。而桑荞对此的注解则是:“将原本清晰明了的东西全部变成一团混乱的,正是记忆啊……” .99lib.t>?99lib?
原料:干杜松子酒20ml+荨麻利乔酒20ml+甜苦艾酒20ml+苦味橙子酒
制法:用兑和法,使用餐后甜酒杯,将酒吧匙紧贴杯内壁,藏书网各种原材料依密度不同逐次轻倒入酒杯中,隔层之间不能混合,界限清晰有如刀切状,每层厚度相等,直至形成满满一杯。九九藏书
再见,我的爱人
窗外的雨,那么大。
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窗,桑荞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好像懵然不知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周围川流不息的人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如同正在上演一幕无声滑稽剧一样。
她想笑,却隔着玻璃清楚看到自己欲哭无泪的脸。
她恍然记起,庭恩就在里面。十年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近也这么远。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就隔着时间,隔着身份,隔着彼此匆忙的脚步和回避的眼神,隔着爱,隔着恨,隔着十年毫无交集的人生,以及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
她曾以为再没有比他们更加可悲的恋人。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全都不算什么,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即将隔了生死。
她这样想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着即将再也不会见到的他。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这十年艰辛,不过是一场一闪即逝的梦魇,梦醒了,她就可以跑着推开他的房间,哭闹着要求他的安慰。
可是她分明知道,这场梦,不会醒了,现在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抢救,然后所有人都离开,她就可以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微笑对他道一句,好久不见。
他突然动了动,眉心转瞬即逝地蹙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偏过头来,茫然四顾地寻找着什么,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桑荞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放在玻璃窗上,却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
然后,他笑了,他的脸被氧气罩遮住了大半,但是桑荞知道他在笑,他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弯得好像一尾月牙,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比她更了.99lib.解。
他伸出手来,示意周围的人不要阻止他的动作,然后缓慢地将氧气罩拔了下来,做这些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凝望着她,带一点艰难却从容的微笑。他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桑荞点头,不停点头。他仿佛安心了一般,眼神中有一些很明亮的东西忽然散开了,然后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心电图上拉出一条直线。
桑荞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力敲打着玻璃窗,撕心裂肺地呜咽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有她明白,她懂得。最后的最后,他只是望着她,微笑着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那是他亏欠她已逾十年的话。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三十一岁;这一年,她二十八岁,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而他的岁月却永远定格在了四十一岁。
像是一本看了很久却少了结局的书,一场听到尾声却忽然停电的广播节目,一个期待多时却根本不好笑的笑话,让人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是结局戛然而止,还是过程太过敷衍了事,桑荞根本不明白,她只是知道,用十年的时间去喜欢,十年的时间去怨恨,却来不及用一天的时间去相爱。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向谁质问,到底是谁带走了99lib?他,带走了他们的十年,带走了他们的永远。
她只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任凭命运予取予求地带走了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回家
皇后区法拉盛,一间独栋的复式洋房。
虽说是洋房,但看上去已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地中海式建筑,双层带阁楼,主木质结构,靠西北的方位有发生火灾又重新粉刷的痕迹,所以并不算是非常高级的住宅,但所幸洋房周围有一块很大的私人绿地,超过五十年的树木足以形成广阔的树阴,各种盛开的花朵和藤蔓将整座房子缠绕得非常美好,一眼望去几乎就是想象中世外?99lib?桃源的样子。
房屋内部各种家电一应俱全,却惟独少了一些能够凸显主人个性的摆设,看得出是刚刚入住还没有多久,尚且来不及做什么细致入微的装饰,只有大厅中央壁炉上方摆出了整整一排的旧照片,全都包裹在纯手工制作的铁艺相框里。
此时厨房里正传来煎牛排的滋滋声,餐桌上已摆好了羊乳酪沙拉和填馅茄子。
年轻的女孩抱着刚刚烤好的菠菜派走进来,就看到双手抄在口袋里正弯腰研究照片的男孩,于是笑着99lib?招呼他道:“是不是很无聊啊,再等一下下就可以吃了,很快的。”
“没关系,”男孩直起身来,偏头看了看声藏书网音的源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很有趣。”
那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中国男孩,白色T恤,卡其色裤子,罩一件抹茶色的线衫,个子很高,头发已经微长。如果不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倒教人以为他极有可能是个只混了一丁点中国血统的外国人,因为除了五官过于立体之外,他还拥有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是吗?”女孩放下菠菜派,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便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底什么东西很有趣,男孩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开口道:“不像你。”
女孩像是并不理解他的意图,皱起了眉。男孩便又解释道:“人会慢慢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样子也好,性格也好,每一天都不同,可是这种不同,总要过了漫长的时间,我们自己才会察觉,这不是很有趣么?”
“呵呵,你这人真奇怪。”女孩笑着甩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指着那张照片中的小女孩道,“不过这个人不是我哦,是我姐姐。”
男孩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惊讶或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女孩却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姐姐从小就被别人收养了,那个人每年都会给爸爸寄一张照片来,爸爸都当成宝贝似的收藏着,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这次我们搬家也是什么都没带,就带着这些照片。”
“你姐姐不常回来吗?”
“嗯,就只是搬进来的那天见过一次,”女孩点点头,“爸爸说,从前他没能照顾姐姐,现在也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就是不想再联络的意思,但是我申请的纽约中央艺术学院不是要担保人的嘛,我就瞒着他偷偷给寄照片的地址写了一封信。没多久,姐姐就把我们接到了纽约,住进了这个房子,当时真吓了我一跳呢。”
“这不正是你本来的目的吗?”男孩倒有些不解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我当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哪知道会有这么顺利。”女孩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着转移话题道,“我姐姐很有本事哦,人又美,还是大律师呢,听爸爸说还不觉得,我自己见了一次之后才明白,在美国长大就是不一样,和我这种乡下丫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很羡慕?”
“当然了,如果她以后可以常常回来就好了。”
望着女孩一脸憧憬的表情,男孩却不置可否地轻声冷笑起来。
他拿起刚才的那张照片,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这么说,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她的,为什么却好像有些眼熟?”
“哈哈,”女孩搭上他的肩,掰着指头算数,“我姐姐比你大四五……六岁呢,好烂的搭讪啊。”
男孩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只是注视着照片中女孩脖子上的项链,妹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又带着几分得意地开口道:“好看吗?是我爸做的,我们姐妹俩一人一条,只此两份,绝无仅有的哦。”
说着,便从自己的格子衬衫领口拉出了一条链子来给他看,上面嵌了两个坠子,分别是一朵百合花和一匹狼的造型,仍然是纯铁艺的手工,看得出与壁炉上面的相框出白同一人之手。
“这是我爸的故乡流传的一个故事,传说那里曾经有一片很美的百合花田野,一直被一头野狼守护着。久而久之,其中一朵生出灵性来,与狼心意相投。
“一个贪心的乡人听说后,想要把花偷回去卖个好价钱,结果被狼咬伤,回去之后便找了猎人来捕杀狼。狼明知危险却不肯离开百合花,于是被猎人所伤,奄奄一息,而百合花为了救治一直陪伴自己的狼,便挣断花茎用可治百病的花露为它疗伤,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故事的结果是他们都死了,可是这故事一直流传下来,寓意爱是不计任何牺牲的。不过爸爸说这是护身符,被狼和百合花庇佑的孩子,一定会一辈子健康遂顺。”
男孩仍旧没什么表情,却显然都听了进去,正在说话时,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已端着煎好的牛排走出了厨房,笑着招呼两人过来吃饭。
“我想着少爷来美国一次,应该吃点地道的美式菜,没想到做了这么久,让少爷久等了。”老人放下牛排,声音虽然随和,却仍透着几分恭敬。
“桑伯,那间别墅已经卖掉了,以后叫我秦枳就好。”男孩却纠正起他的用词。
“是啊,爸,”女孩也抗议起来,“你这样一直少爷少爷地叫,叫我今后怎么和他做朋友嘛!”
“呵呵,少爷本来就是少爷,没大没小的。”老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我这丫头就是自来熟,少爷别见怪。”
“不会,桑荷她,还好。”秦枳望着老人,略有无奈地笑了笑。
“皮奥尼,我的英文名。”桑荷笑嘻嘻地纠正他的称呼,“人乡随俗嘛,你呢?叫秦枳太生分了,阿枳,小枳,又觉得,呃,好肉麻的感觉……”
“你可以叫我史蒂文,”秦枳略微皱了眉,直接打断桑荷接下来有可能的发挥,“这是我哥以前用过的名字。”
“原来你还有哥哥啊,他人现在哪里?”桑荷一听,又振奋起来。
“死了。”秦枳忽然转过头,一改直到刚才为止有一搭没一搭的口吻,直视桑荷的眼睛,吐字成冰般地说出这两个字来,令女孩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是个警察,六年前被持枪匪徒打中左脑成了植物人,四年前,我亲手拔掉输氧管,签署了死亡通知单。”
“……哦。”桑荷摩挲着手臂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秦枳的眼睛。
“那个,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少爷的口味。”老人赶忙打起圆场,熟练地在秦枳面前方圆半米的范围里开始摆盘和布菜,“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刚刚搬来的时候,我给我家的大丫头留了间房,不过,也许不会用得上了,少爷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委屈几天。”
“真的不用,”秦枳的口气缓和下来,那样自然,“我这次来纽约处理一些事情,只是听说您在这里定居,所以顺便过来拜访,再过几天我就回国了。”
“少爷一定要答应,不然,那笔退休金我实在受之有愧。”老人继续坚持。
“留下来嘛。”为了挽救刚刚自己造成的不愉快,桑荷也尽力游说道,“我姐那间房是最大最漂亮的,一直空着多可惜啊,我老爸做的菜又不比那些大厨差,你也吃得惯对不对?”
“我……不习惯热闹。”秦枳叹了口气,他.99lib.对于如此好客的主人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
“我保证再也不问东问西胡说八道了还不成么?”桑荷边撒娇边哀求,像是非常希望他能留下,三人正在说话时,忽然玄关处响起了转动钥匙的声音。
“……是姐姐!”桑荷眼光忽然大亮,站起来就跑过去。
老人似乎愣住了,布菜的手悬在了半空,眼神却盯住门口,看表情竟像是有些紧张。
而秦枳只是略微回过头去,就听见桑荷一声尖叫。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邂逅
“什么都别问,我只想来这睡一会儿。”望着眼前三双表现出不同程度吃惊的眼睛,女人却非常平静地开口。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完全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即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却教人丝毫无法忽略她的面目。
只是此刻她浑身都已经湿透,雨水夹杂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非常空洞,表面的平静也只是对精神过分疲惫的掩饰。
不知为何,在秦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桑荷才刚说过的那匹受伤的狼。
虽然可以看出那些血都不是自她的身体中流出来的,但她仍旧像是受到了足以致命的伤害,野兽一样只想找个洞穴将自己掩埋起来,独自疗伤。
秦枳非常明白,在这个时候甚至不可以给予任何安慰,因为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座濒临倒塌的废墟,一旦碰触,就会崩溃。
老人沉默片刻,然后走上前去拉住女儿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惊魂未定的桑荷看着姐姐的背影,又转过头去看着秦枳,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震惊。
不过片刻工夫,欧阳绯和柯景伦已不请自来。
递上名片之后,桑伯请他们进来坐下,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枳坐到客厅的角落里,而桑荷则默默站到了父亲的身后。
“我和艾伦都是夏琳多年来的挚友,很抱歉现在才登门拜访,实在是从来没有听她提起已经把您和妹妹接来了纽约这件事。我们原木是不放心怕她出事,一直跟着她的车,所以才找到了这里。”首先开口的是欧阳绯,在庭恩人狱之后,一直是他代为履行着邮寄照片的职责,“出事的人,是庭恩,您应该知道这个人,他……遭遇了枪杀,抢救无效,在一个小时之前,去世了。”
老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气,良久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这是有预谋的杀?99lib.人,而且我们警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买凶,行凶者是职业杀手,从下手的专业程度和改装后无法追踪的子弹都可以证实这一点。”柯景伦进一步说明,却被欧阳绯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手肘,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这才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不过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警方来跟进,夏琳这些天就有劳您多加照顾了。”
老人沉默许久,却并没有回答刚刚的拜托,只是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忧心忡忡地问道:“……我的女儿,一直在从事着这样危险的工作吗?”
欧阳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柯景伦却坚定地开口道:“您的女儿,和我们死去的朋友一样,一直在为了全人类的正义和自由而战。”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秦枳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噗”的一声笑场了。
全人类的正义和自由?到底是多疯多傻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来?那种东西究竟是否存在过都还是未知数,又值得谁去为之拼上性命?
就像那个名叫秦柑的傻瓜一样,警察,全都是这样一群冲动而又理想主义的笨蛋吗?
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将嘴角嘲弄的笑意抹平,平静地喝了半杯水,就听到客人起身告辞的声音。
回头无意瞥见过厅里镜中的自己,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狼一样犀利。可即使如此,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够看见的也仍旧只是一片血红。
那是鲜血的颜色,不管是颜色还是味道他都很熟悉。
所以他透过骨子里的血色和瞳孔中的碧绿,只看到了这个一闭漆黑的世界。
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抻了抻T恤下的项链,皮质的绳结,套了一枚铁艺的链坠,是一朵百合的造型。
与桑荷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那一晚,秦枳出乎预料地没再拒绝留宿的建议,只不过他的房间由主卧室变成了阁楼。他反而更喜欢这个房间,已经偏郊区的房子,透过天窗可以看到很多的星星,即使开着一盏壁灯,也仍旧很亮眼。
在这间阁楼的正下方,就是桑荞的房间。整整一天,她没有任何的响动,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只有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直到傍晚才不响了,是因为打电话的那个人,亲自登门了。
桑荷搬进来这两个月里接待过的客人加起来大概也没有这么多。
全纽约享有盛誉的季晴川大律师,没什么客套地直接闯进了桑荞没锁门的房间,然后放下了一叠资料,声音很有些低沉。
他说:“下周我们就要上庭了,过两天我还要再飞一次北京取证,这个时期对你我而言,都非常重要。我想你应该也清楚,这个案子你接了却不做,意味着什么。
“你的亲人出了意外,我也很难过,但握在你手里的,同样也是别人的亲人的自由与生命,这是你获得律师执照时曾宣誓终生捍卫的。夏琳,在这里跌倒,你就彻底输了。我言尽于此,希望明天早上可以在事务所见到你。”
桑荞躺在床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单纯地疲惫,没有一丁点反应。
季晴川望着她的背影,等了许久都不见回应,终于叹一口气,又开口道:“穆庭恩已经死了,可是你现在有我,不行吗?”
似乎是第一次,在他的浯气里包含了示弱的口吻,桑荞的肩膀忽然抽动了一下,却仍旧没说话。
“夏琳,我也是个男人,我容忍不了,我没有爱你到放弃一切原则的程度。”
“杰特……”桑荞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却并不是季晴川所期待的回答,“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任何力气去求得你的原谅……”
“我明白,我给你时间,也请你给我时间。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如果你想通了,亲口告诉我,我会放你自由的。”
男人苦笑两声,然后毫不迟疑地起身告辞。
晚上八点一刻,桑荷端着托盘从姐姐的房间走出来,上面放着一口也没有动过的番薯糖水。她走到厨房,看到正在喝水的秦枳,于是问道:“你饿了吗?锅里还有好多,盛一碗给你好不好?”
“谢谢,”秦枳笑了笑,“我八点钟以后不吃东西的。”
“什么都不吃只喝冷水,对肠胃也不太好吧?”桑荷好心提醒。
“九点以后水也不会喝了,”秦枳十分配合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然后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是做医生的,所以家里对于饮食的要求很严格。”
“哦。”桑荷放下托盘,沿着餐桌坐下,罕见地没再说话。
“很担心你姐姐?”秦枳随口问她。
“嗯,”桑荷点点头,像是有些内疚,“你知道吗,她刚刚出现的那一刻,我以为她杀了人,不是以为她受伤了,或者遭遇了什么意外,本能的反应就只有‘离她远一点,靠近会有危险’,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能像爸爸一样,什么都不问就知道,她是清白的?”
“保护自己,也是人类正常的本能吧。”
“可是我觉得自己非常糟糕,下意识.99lib.的反应不是保护她而是推开她,我们是姐妹啊,并不是街上随便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想为她做点什么来弥补吗?”沉默片刻,秦枳忽然这样开口。
桑荷抬起头来,理所当然地拼命点头。
秦枳便笑了起来:“那很容易,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果然,桑荷十分迷惑地望着他:“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秦枳走过桑荷身边,“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不过你姐姐的时间,好像已经不太充裕了。”
半个小时之后,季晴川留下的那份资料已经拿在了秦枳的手上。
桑荷毕竟涉世未深,想要取得她的信任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事。
看了看手表,他想,还有大约十个小时到天亮,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去理顺一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了。
帷幕
死者又是如雷贯耳的人,这十分符合桑荞的一贯作风,她只为有钱人打官司。
安妮·扣,美越混血儿,早年曾随母亲旅居中国一段时间,中文名乔安妮,全美排名前十位的顶级模特之一,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体重四十六公斤,今年七月份刚刚年满二十五岁,已是时尚圈耳熟能详的老面孔。
她在八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半左右被发现死于特拉亨·伯格集团华裔财务副总监江皓宇(凯尔文江)位于皇后区法拉盛的独栋洋房,死时全身赤裸,就泡在洛可可式的三角浴缸之中,身体已有些轻微的浮肿。报案人正是江皓宁本人,警察赶到时,确认死者死亡已超过一个半小时。
这一事件顿时引起了纽约时尚圈的强烈地震,当然,死亡本身或许远不如那个加诸在其前方的形容词更容易引人遐想,报案人于第一时间被警方控制,媒体无法插足,于是捕风捉影的各类小报开始频繁爆出诸如安妮·扣吸毒、卖淫、滥交等负面新闻,而由于特拉亨集团在传媒界的地位,并未爆出的部分也颇耐人寻味,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相信那位绅士高管就是杀害美女模特儿的真凶无疑。
就连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季晴川出面担任辩方律师都无法平息舆论的高度藏书网亢奋,终于使得该集团不得不重新聘用近期人气急速攀升的解谜人桑荞介入调查,事态才开始趋向于缓和。秦枳只略微用英语谷歌搜索了这起案件,便得到了大量的周边消息以及许多关于桑荞本人的报道,才知道原来她已是这么有名的律师。
翻开尸检报告,可以清楚看到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干拔,即干性溺死,亦称浸没死。
一般性的溺死是指因大量液体进入呼吸道,影响气体交换而引起的死亡,而若溺水者同样落水后死亡,尸检却未见呼吸道和肺泡中有较多溺液的情况,死亡机制则可能为落水后因冷水进入呼吸道刺激声门引起反射性痉挛,发生急性窒息;或外部原因刺激皮肤、咽喉部及气管粘膜,引起反射性迷走神经抑制作用,导致心跳骤停或发生原发性休克而死亡。
简单地说,死者因溺水而亡,身体内部却只有少量溺液,即为干性溺死。
而报案人江皓宇的笔录显示,那一天乔安妮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忽然造访,进门时已经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清,他把她带到楼上要她赶快去洗澡,然后睡一觉,自己则一直留在一楼书房处理这一季度的财务报表,直到三点一刻左右做完了作,想起楼上毫无动静,于是前往查看,才发现浴室门反锁。
虽然是四面玻璃的浴室,却因为布满了水汽并不能够完全看清里面的状况,江皓宁试着呼唤她没反应,又觉得浴缸里似乎有一些深红色的东西,于是打电话报警,在等待警车和救护车的空隙里,他还用合法持有的手枪在门外开了两枪试图破门而人,却因为制成浴室的钢化玻璃安全等级太高而没能成功,反而给前来开锁的警务人员带来了一点麻烦。
至于隐约可见的深红色,后来被证明是一瓶打翻在浴缸里的红酒,据江皓宇本人口供,自己的确是会在浴室旁边的小型冰吧里面留一瓶红酒,以备一时兴起小酌之用的。
同时,法医进一步指出死者右手肘部接近关节处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冻伤,形状是类似中间宽两端窄的普通飞碟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伤。另外需要申明的是,死者死前约四个小时之内,曾与人发生性行为。
更有雪上加霜的邻居证明,听到车子在附近制动熄火的声音是在凌晨一点之前,因为这位女士最近一直失眠,所以直到那时还未能如愿睡着,在她听到声音的几分钟后,家里的时钟才报了一点整。
这一直接证据使得江皓宇所有陈述的真实性都大打折扣,警方倾向于乔安妮在一点钟左右已经身在江皓宇的住所,二人发生关系之后,不知为何起了冲突,才发生了之后的这起恶性事件,嫌疑人的情绪因此相当沮丧,而季晴川却笑着安慰他说:“我反倒认为,相悖之处越多,反而对我们越有利,因为这些都是极好的入手点。”
他说得没错,此刻99lib?
拿在秦枳手中的这份传真件上,就分别有人用红色和蓝色两种签字笔分别做了标注,红色部分有“cold water(冷水)”、“rococo bathtub(洛可可式浴缸)”、“red wine(红酒)”、“time difference(时间差)”等字样,而蓝色部分则非常简单,只在空白处写了两个词——“locked room(密室)”。
这是桑荞和季晴川一直以来的合作方式,分别以控方和辩方的立场去寻找指证和解救委托人的证据,然后分别盘点和清除,直到将大局全盘掌控在手中,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秦枳则完全赞成蓝色笔迹的切人点,乔安妮裸死案中,被告人江皓宇有几个无法解释的疑点,冷水或其他原因造成的急性窒息、女性化倾向十分明显的洛可可式浴缸、打翻在水中的红酒,以及邻居在时间上存在重大差异的证词,但这些都可以用一个简单的理由全部推翻,那就是发现乔安妮尸体的整个区域,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
秦枳又看了下发生命案的那栋洋房的地址,果然距离桑家目前居住的这一间非常之近,甚至连建筑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而那间浴室的所在地,则正是秦枳目前身处的阁楼。
江皓宇住在那里已经整整四年,在买下那栋房子的最初,他花了大价钱重新做了装潢,其中阁楼被改装成了一间非常奢华的盥洗室,而全玻璃制成的浴室就坐落在盥洗室的正中央。不单是四面墙壁,甚至还包括地板与天花板,完全是一个自上而下通透直接的玻璃空间。可以想象在疲劳了一整天之后,躺在巨大的浴缸中喝一点红九九藏书
酒,抬头欣赏纽约郊区的璀璨星空,绝对是江皓宇这种浪漫又多金的男人才会想出来的主意。
也正因为如此,在警方抵达案发现场的时候,虽然浴缸中的水已经冷掉,但六面玻璃上因蒸汽而凝出的水珠沿着墙面下落的纹路还保持得非常清晰,整个六面体上没有任何脚印或指纹,换言之,如果是江皓宁开枪打坏门锁继而伪造了密室,那么他需要一个非常巧妙的手段,可以远距离造成乔安妮的窒息,并且不留下一丁点细微的痕迹。
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伪密室来干扰警方的视线,那么他就需要在水汽结成之前杀死乔安妮,将她的尸体放进浴缸,然后关门上锁,等待蒸汽将浴室制造成密室,可惜的是,警方在综合现场所有条件模拟了蒸汽凝结的时间之后,再对比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彻底排除了后一种可能性。
此时此刻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密室为真,法庭辩护可以从自杀角度出发。
但这样一来,亦同时证明了浴缸里的水必定是热水,那么造成乔安妮干性溺死的元凶又去了哪里?这位美女模特没有任何不良病史,尸检也并末出现吸食毒品的症状,可以排除急性病突发,如果可以同时排除冷水的话,诱发死亡的原因便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同时红色笔迹在这一页的留白处写了一段不短的话,大意是现场勘查之后,发现了浴缸里的水温非常低,绝不是正常冷却可以达到的温度,红酒瓶也不是普通的酒瓶,而是带软木塞的透明玻璃醒酒器,外面带有很厚的保温罩,浴缸旁边的小型冰吧上有一只空花瓶,瓶底发现十分细小的不可见颜色粉末,并伴有极其微量的酒精味。
同时,法医官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相当丰富的内容,美女的最后一顿晚餐至少吃掉了一客澳洲牛排外加两勺香草冰激凌,当然还喝了不少的红酒,这时红色笔迹又出现了,在这一段标注了重点,同时在旁边写下了“fashion show(时装周)”的字样。秦枳略微翻看了下日历,的确,纽约时装周还有不到两周就要在纽约林肯表演艺术中心开幕了,而这一顿晚餐的卡路里会让她的体重至少增加300克。
300克,对一个顶级模特来说,也许就会超出一件压轴晚礼服的尺寸,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没有任何一个模特会做出这种没常识的傻事,从而把自己逼上绝路。
这又说明,死者死前的确已经有了白暴自弃的念头和做法,至少,离轻生已经不算太远。
警方很快查明了乔安妮最后一顿晚餐的地点,是在她常去的会员制高级餐厅,由她本人刷卡买单。据侍应回忆,那一晚安妮小姐的男伴是一位非常其貌不扬的亚洲男人,二十岁上下,体重看上去足有一百公斤,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但那天小姐显得非常愉快,他们喝了两瓶1982年的拉菲,小费也给得特别多。
警方把这个消息说给江皓宁听,询问他是否可以提供一些符合侍应所述的人选时,男人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于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苦笑着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肖明朗。”
回忆是潘多拉的盒子
肖明朗是江皓宇的儿时玩伴,用地道的北京话来说,就是发小儿。
他们一起在老北京的四合院里摸爬滚打二十年,直到江皓宇出国留学,家人和女友也都是交给肖明朗代为看顾。
正是应了“既可以托孤又可以托妻的朋友”这句话。
下个礼拜日,就是江皓宇和未婚妻举行婚礼的日子,肖明朗自然是伴郎的不二人选,为此江皓宁还专门买了机票把他和一千老友请来了纽约,而更加狗血的是,乔安妮正是这场婚礼的伴娘。
是的,你没猜错,乔安妮与母亲旅居中国的那一段日子,就住在江皓宇和肖明朗他们那间四合院,这也是时至今日这几位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仍旧可以亲密到这种地步都不觉突兀的原因所在。
在江皓宁刚刚出事的时候,警方曾第一时间通知了他暂住酒店的未婚妻钟雅、陪同的好友林舒蓓以及身为伴郎的肖明朗。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林舒蓓手里拿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还没咽下去就僵在了那里,肖明朗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得就像生石灰粉一样难看,而钟雅的反应最直接也最简单,她晕了过去。
而当警察第二次前往酒店单独提讯肖明朗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几乎是有些哭腔地全面交待自己是如何兴高采烈地在事发前夜赴约、吃饭,开着乔安妮的车子与她在郊外兜风、聊天,接着她要求他把车子开到江皓宁家门口,主动与他发生关系,最后她挥挥手说:“走吧,不用回来接我了。”
如果肖明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乔安妮种种反常的行为,的确很像自杀,除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死因居然会是干性溺死。此外,警方还需要她的动机。
这也是季晴川两次前往北京取证的理由。就在一个月前,乔安妮曾代替江皓宇前往北京,为钟雅办理出国手续,那是离开北京十几年之后,乔安妮与北京的唯一一次交集。
一个月前,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正是酷热的盛夏,一身低调欧美范儿的国际名模乔安妮踏上了中国土地,灰色牛仔夹脚凉拖,同了一条黑色亚麻的大围巾,遮了半张脸的大号墨镜,卷发编了个蝎子辫,身后背着一只纯白小羊皮的双肩包。尽管她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但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哎哟,叫我好等,我说国际航班怎么也好意思晚点儿啊?”背后直接一只胳膊就绕上了安妮的脖子,侧身一看,一个女孩,叼一根埃瑟女士烟,穿着新街口一百块钱三件的刺绣吊带和破洞牛仔裤,蹬着十厘米的水台高跟鞋也只到乔安妮的耳朵边上,没遮没拦地像个熟人似的跟她说话。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安妮以一口相当流利的普通话开口回应,并试图推开对方涂满黑色指甲油的胳膊。
“你这眼神儿可真够呛,”女孩翻个白眼,朝天吐了个大烟圈,然后回首大喇喇地咧开嘴说,“林舒蓓啊,小时候你老去我家蹭饭,这么快就忘了?”
“啊!”乔安妮不可置信地看了对方半晌,“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呀?”
“嘿,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万人迷不用老的啊?”林舒蓓凋侃着,“组织派我来接你,走吧。”
“去哪儿啊?”
“肖明朗那酒吧啊,我们这么些人,都等着给你接风儿呢。”
“他们都知道了?我本来想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找你们的。”
“瞧瞧你这国际大明星,瞧不上你这帮兄弟姐妹了呗?”
“没有啊,我这不是刚下飞机,还没倒时差呢么。”
“还倒什么时差呀?是我们几个都得倒成你的时差,必须是通宵啊今天……”
说话时,林舒蓓已接过乔安妮少得可怜的行李,向着自己的那辆破吉普走去。
几个人在酒吧碰了面,大部分乔安妮还是能叫上名儿来的99lib? ,最胖的是肖明朗,他的特征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让人联想到果冻,以前住在院里最把门口一家;最小巧的矮个子女孩是唐果,穿了一件孕妇装,看肚子估计也有四五个月了,小时候为了争孩子王总跟林舒蓓打架;角落里一直端着个吉他不怎么抬头的是文艺青年程翌,以前就不爱说话,到现在也还是不怎么合群,去年和唐果结了婚,就快要做爸爸了;穿了件粉色雪纺连衣裙的是马上要做新嫁娘的钟雅,人如其名,瓜子脸杏核眼,笑起来雅致秀气,是乔安妮这次来,主要该见的人。
酒过二巡之后,林舒蓓提议玩游戏。
“我琢磨着大冒险就算了,咱们几个打小一个院儿住着,比亲兄弟姐妹也不差,现在老院儿拆了,咱们也都混迹到四环开外了,都有阵子没见了,说点真心话吧。问什么都得说实话,不说的自己吹一瓶儿。咱还得讲明白,今天说的话,谁都不准翻脸,也不准往心里去,说完就完,没反对的就开始。”
结果当然是没人反对。
瓶子第一个转到唐果,林舒蓓拍手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就发问了:“你跟程翌怎么回事儿啊,结婚都没告诉我们,我们几个年年说起你们俩这马拉松长跑都得搓回火,这倒好,闷头不响地这就落定了?”
“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吗?”唐果看了看丈夫,程翌头也没抬,继续在那拨拉自己的吉他,于是把头又转回来,表情自然,“你们看他人五人六儿的,其实就是一蔫葫芦,去年初的时候他爸生了一场大病,救回来了之后说,人活在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我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所以劝我们就麻利儿结了吧,这么多年了,还想整什么幺蛾子啊?”
“老爷子想抱孙子了吧?”肖明朗在一边煽火。
“这不眼瞅着就抱上了吗?”唐果摸摸肚子,笑得甜甜蜜蜜的。
第二个就转到了肖明朗,唐果这下来了劲儿,撺掇着让他表白:“梦中情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不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头两年逮谁跟谁扯皮,这会儿到了眼前儿了你又犯秃噜。”
“哎,我说你怎么跟林舒蓓似的,站在当院儿满嘴跑火车,唯恐天下不乱呢?”肖明朗气急败坏,却挨不住众人起哄,于是站了起来,眼神火烧火燎地看着乔安妮,“你别听他们瞎白话,几岁时候的爱情,算他妈的什么东西?如果往回退十年,我没准儿还是能站在你面前大言不惭地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长大了,老了,清楚知道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了。国际大明星,这样的你站在我面前,我自卑,这样的自卑留不住感情。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爱不起你了,真的,但你现在依然这么漂亮,我挺开心,每个人都得有段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初恋,你就是我在七老八十的时候想起,依然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人,乔安妮,你是属于精神领域的,你永远是我的初恋。”
“哎哟喂,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嘿。”众人不禁鼓掌叫好,连程翌都难得抬头,竖了个大拇指,肖明朗扬扬得意,抱了个拳以示感激。
“我跟你说,”林舒蓓朝着乔安妮的身边挪了挪,“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打小儿就待见你,为了向你表明心迹,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我还说这回他可真是了不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一股脑换了一大口袋的游戏币,把我雷得,你说他送什么不好,送你一口袋游戏币,得亏你这是走了,不然我看他也是没戏。”
“哎,你这就没良心了,我那一口袋游戏币最后都落谁手里了?”肖明朗开始抗议,“美其名曰跟我谈心,结果咱每次交流谈心除了游戏房就没别的地方,你就是游戏打腻歪了才转过头深情地看我一眼,‘你热吗?我挺热的,整两根小豆冰棍儿成吗’,敢情您就是这么拯救我的?”
“你以为要不是我,就凭你自个儿能再一次社会主义阳光明媚?老娘活这么些年就在你身上浪费的马哲细胞最多,还不知足呢你。”
“你们俩真贫,快点儿继续吧。”唐果催促着,结果第三个就转到了林舒蓓。
“没意思没意思,你这种女人活得都没秘密。”肖明朗开始报仇。
“那我提个议,”一直没说话的钟雅忽然端起酒杯,开了口,“今天机会难得,咱们姐俩喝一个吧?”
“哎?不是,您这是唱的哪出儿啊?怎么着了就喝上了?”林舒蓓一副崩溃状,“不得先套套瓷儿啊?”
“其实这么多年了,我觉得第一个挺对不起你的,毕竟,是你喜欢皓宇在先的。”
“你也说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还说这事烦不烦啊?多大个事儿啊,不就当年暗恋过那谁吗?全世界又不是就他一男的,姐们儿没他照样过得好着呢,别操这没用的心啊,小心我认为你别有目的企图炫耀你这魅力无人能及。”
“不是,我是真心这么想。”
“靠,再说就没劲了,你他妈的酒喝多了,跟我这儿较劲呢是吧?早你干什么去了?下个月结婚了你又拿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嚼,也不怕把牙锛了。早些年你见天儿地陪我追着人自行车装顺路上少年宫那会儿干吗去了?也没听你说过一句对不起,这会儿想起来了,老娘要心里有火,早大嘴巴抽你丫的了,为个男人,至于吗?我干了你随便吧。”话没说完,林舒蓓已经端起酒瓶一饮而尽,留下端着杯子的钟雅,颇有些尴尬。
“渴了。”一直没说话的程翌忽然走了过来,拿过钟雅手里的酒杯,将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这时唐果的眼神忽然有点暗,肖明朗赶紧打圆场:“这尖孙儿这是点卯来了,咱甭理他,接着转,接着转。”
“也甭转了,我也早就想问问你们俩了,”林舒蓓“咣当”一声放下啤酒瓶,盯住钟雅和程翌两个人,“咱们小那会儿,程翌瘦得干狼一样儿,留一头披肩发,用肖明朗奶奶的话,整个儿就是一大烟鬼子,钟雅豆芽菜似的,还不到程翌胳膊肘呢。俩人天天穿着情侣装同进同出,连.99lib. 背的吉他都是情侣款。程翌买个T恤印个约翰·列侬,钟雅就整一小野洋子,完了还走地下路线,打死不承认,把我们全当浇灌了三鹿奶粉的大白菜。今天机会难得,说吧,你们俩到底好没好过?”
“你才到人胳膊肘儿呢。”肖明朗继续打圆场。
“没你事儿,这是修辞。”林舒蓓不依不饶。
钟雅一句话没说,拿起酒瓶就喝,程翌又抢,钟雅不给,喘了好几口气,终于喝掉了一瓶。
“没劲。”林舒蓓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不回答你,我真不知道。”钟雅拿手背抹了抹嘴角,冷笑一声,“到底我跟谁好过,跟谁没好过,我不知道,你要知道了你告诉告诉我。”
“我知道,我告诉你,”唐果嗖一下站了起来,眼圈都红了,“他喜欢你,喜欢了多少年了不跟我结婚,现在他爸快死了,让他找个能生孩子的,你满意了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祸害了一个又一个,都是你姐们儿的男人,你也好意思说?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我他妈的都想抽你!”
“那我呢?我要嫁的那个男人,他爱的是乔安妮啊!”钟雅忽然大叫起来。
“你说什么呢?”乔安妮喝了口酒,一晚上都像在看戏,“当年我是向凯尔文告白被拒绝,才决定跟我妈妈去纽约的。”
钟雅愣了几秒钟,忽然大哭着跑了出去,肖明朗怕出事,紧跟着去追,唐果脸色发白,林舒蓓忙着送她回家,才一转眼的工夫,包厢里就只剩下了乔安妮和程翌两个人。
“听歌吗?”程翌忽然开口,然后也没有等乔安妮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唱起一首歌来,“祝我最爱的女人,新婚快乐……”
冰山一角
那次聚会的结果是程翌以唐果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江皓宇的邀请。最后按照约定前往纽约参加婚礼的人,除了新娘子钟雅之外,只有肖明朗和林舒蓓。
秦枳打了个哈欠,他最讨厌多于两个人的男女关系,现在倒好,四个女人三个男人,实在是有些百转千回地错乱着。但原木他以为本案的核心应该是乔安妮,可是看完这些资料之后,他发现自己错得非常离谱,真正处于关系网核心位置的人,原来是江皓宇和钟雅。
可是连结着钟雅的程翌与唐果,他们并没有来到纽约,因此关系网简化之后,本来的案件核心人物江皓宇,仍然是不可动摇的核心。
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江皓宁与乔安妮的关系,是否真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然后是现场疑点、人物证词,秦枳非常简单快速地勾勒了一些要点,这些全部做完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桑荷小心翼翼地跑过来敲门:“看完了吗?姐姐今天说不定会起床,我要在她发现之前送回去的。”
“嗯,”秦枳将传真递还给她,又单独给了一份手写稿,“知道你姐办公室的传真号码吗?把这个整理成电子文本发过去,然后叫她的助手转发给警察和律师。”
“哇,原来你英文这么棒啊!”桑荷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一时间感觉非常头大。
“小的时候,母亲为了方便照顾我,在家里帮人翻译些又厚又重的医学大部头,我认识这些,大概比一加一等于几这种事情还要早吧。”秦枳垂下眼角,“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想睡一会儿了。”
桑荷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开,秦枞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阁楼的大门,仰面躺在榻榻米上,地板下面的那间房仍旧是一丁点声音也没有。
睡了还不到五分钟,砰砰砰的敲门声就再度响了起来。
耐着性子打开门,桑荷却是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
“怎么了?”秦枳仍然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
“艾伦,就是那个警察,打电话过来了,说约了私人会晤,叫姐姐还是亲自过去问比较好。我说姐姐昨晚看了一夜资料刚刚睡下,叫姐姐的助手过去行不行,警察迟疑了一下,竟然答应了。”
“助手?我?”秦枳一脸迷惘,“我从来没说过要去问那些啊。”
“那现在怎么办?姐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桑荷几乎要哭了。
秦枳有些放空地看着桑荷,半晌才答,“让我换件衣服。”
“好啊,我马上给你煮咖啡。”于是桑荷又兴高采烈地冲下楼去。
“乔安妮,是你的女朋友?”问询室里,连自我介绍都省略,秦枳是真的有些困了。
“为什么这么九九藏书 问?”江皓宇果然觉得有些好笑,本来伸出的手也因对方的直接无视而看上去有些尴尬。
“让我猜一猜,”秦枳看着江皓宁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开口,“未婚妻来了纽约,你们下周就结婚,却要她住在酒店,为什么?”
“我最近工作很忙,而且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酒店离第五大道很近,很方便,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妥。”
“哦,那么一个男人,独自生活在纽约十年,女友一直在国内,从来都是你回去探亲,她连一次都没有来过,而你的浴室里却摆着一个所有女生都幻想拥有的三角浴缸,又是为什么?”
“你想说这是为安妮买的?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我不害怕你们以任何方式取证。”
“我相信,”秦枳并没坚持什么,“乔安妮年轻、漂亮、健康、性感,太完美了,像个幻影,是个男人都要仰望,让你根本没办法对她产生任何想法。在她面前,你总是很有必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可是同时又会觉得非常舒服和自然。她是那种男人最想得到却又最怕得到的女人,你不可能不喜欢她。”
“呵呵,你说得没错,”江皓宁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我跟她认识太久了,已经很难产生什么火花,我宠爱她,像妹妹甚至女儿,至于精神层面,就算往深了说些,也只到红颜知己的程度。”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又不想负责任的时候,总会给她们一个类似的身份,”秦枳耸耸肩,“你让她认了真,自己却装糊涂,小聪明和大智慧,总是有些不同的。”
“怎么说?”
“就我自己而言,很不喜欢‘唯一’这两个字,这在我的字典里根本无法解读,好端端让根本不需要排名的人和物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把一切都搞得更加混乱,并不会清晰一丁点。
“如果我是你,大概会想,妻子很重要,知己也很重要,但很明显知己并不适合摆在家里。你不会打扰她,连碰一下都不会,你只是在攫取着她所有的精神,你让她辛苦,在面对你的时候,总是带着抵抗干军万马的力气,你要她一直笑,你让她相信照顾她不是你的责任。除了跟你上床,她做了大部分女朋友该做的事,但你吝啬于给她名分。
“简单地说,爱上你这样的男人,是没有出路的,对你好,她就做不了自己,一旦做了自己,你就逃跑。”秦枳顿了一顿,忽然以一种极其淡漠的口吻陈述着最后的句子,“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她是自杀,只不过为了你那自以为是的博爱之心,还不肯承认罢了。”
江皓宁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到最后,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慌张:“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
“……不是说过了么?我猜的。”秦枳又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很想睡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些,那么跟乔安妮一起的那一晚,还算很美好吧?”面对肖明朗,秦枳就很轻松了。
“什么意思?”肖明朗本能地警觉起来。
“都是男人,不必说得太明白吧?”秦枳忽然笑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是她,是她主动要求的……”胖胖的男人越说声音越小,然后他抬起头来,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这个不会坐牢吧,警官?”
“当然不会,”秦枳大度地摆了摆手,男人则长舒了一口气,又坐稳了听他说话,“对于那么漂亮的女人,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你说,她在临死之前,为什么不选别人,却偏偏挑了你呢?”
“我真的……不知道。”肖明朗显得十分为难。
“那我来告诉你,因为早在北京的时候,你曾经跟她说过那么一番动情的话,她知道你爱她,”秦枳托住下巴,歪着头看他,“当然她没有义务跟每一个爱她的男人上床,可是她偏偏同情你,只是因为觉得你跟她最像,爱着一个人却永远得不到,永远放不下。她自己未必不明白,也许正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放不下,而让你忘记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她希望在她死后,你不会太难过,至少不是什么一生都不能释怀的遗憾,她很善良。”
“你是说……你是说,安妮是自杀?”肖明朗忽然好像很疑惑。
“哦?那你知道是谁杀了她?”秦枳忽然开口反问,眼神犀利得就像一匹盯住猎物的狼。
“不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肖明朗急忙后退一步,几乎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那你知道什么?告诉我……”秦枳眯起眼睛来,又微笑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的酒吧,好玩吗?”当他面前换了林舒蓓的时候,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普通话看上去没那么灵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舒蓓.99lib.显然有些意外这个问题,显得十分紧张,“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的酒吧。”
“只是喝酒吗?那不是很无聊?”秦枳一副好学生的表情。
“也有好玩的,可是肖明朗他不太擅长那些。”林舒蓓想了想,然后说,“就有一段时间生意还挺好的,你知道吗,那阵子北京魔术热,他请了个会变魔术的调酒师,就那段时间挣了点钱。”
“变什么样的魔术?”秦枳很配合地眼前忽然一亮。
“嗯,比如手里明明是酒或者果汁,一眨眼忽然就变成了冰激凌,又或者在杯子里插了一朵花,一下子就不见了这种的。”
“哦?那很有趣啊,调酒师很帅吗?”
“那个人穿得很奇怪,像太空服似的总把自己包得很严实,只知道是个外国人来着。”
“你说有一阵子,就是说他现在不做了?”
“嗯,做了不长时间,那人走了以后酒吧就不太行了。”
“那一阵子你99lib?常去?”
“那会儿我们那院儿刚拆了没多久,酒吧是我们的聚点啊。”
“我听说,你以前挺喜欢江皓宁的?”秦枳终于又把问题绕了回来,林舒蓓显然沉默了一下,然后十分谨慎地开口道:“那真是特别小的时候的事儿了,早就忘了。”
“没有突然觉得恨?”秦枳看着林舒蓓,很认真地问道,“就是很突然地,毫无道理地想起以前的事儿,在你们年纪还小还分不出三六九等的时候,那时钟雅还看不出很漂亮,江皓宇还不是钻石王老五,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时是她而不是你?”
“我没想过。”林舒蓓别过头去。
“在听我说这些的时候,你的眼睛里,”秦枳笑起来,“带着刺。”
听到这句话,林舒蓓的眼睛忽然眨了眨,仿佛真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苦笑了一声99lib. :“我知道这很傻,我只是很想去问他到底为什么没选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些年我真的放下了,可是现在,我真想知道。虽然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点什么。
“这问题好像很有意义,其实根本没有。他们要结婚了,马上就结,我不想藏书网再失去一个朋友。你看,其实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旦翻出来就放不下。”
“不奇怪,当一个女人在抢夺男人的战争中败给了自己的好友,也许真正伤害她的,不过是自尊心罢了。”秦枳点了点头,他伸了个懒腰,表情就像一只窗台上刚刚晒过太阳的波斯猫。
遗失的流年
“喝杯茶,我们聊一聊。”秦枳将茶杯推到钟雅的面前,对她微微地弯了嘴角。
“谢谢,来了警局几次,从来没有喝到过茶,我喝不惯咖啡。”钟雅点头表示感谢。
“我知道,在我拿来杯子的时候,你皱了眉,所以才临时把咖啡换成了茶包。”
秦枳说得不动声色,而钟雅执起茶杯的手,忽然滞了一下。
“我看了报告,你是做幼儿园老师的?”
“嗯,我挺喜欢小孩子。”钟雅点点头。
“会给小朋友们变魔术吗?”秦枳忽然侧目。
“嗯?”钟雅抬起头,杏核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绿眼睛男孩。
“没什么,随便问问。”秦枳又笑起来,“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首先把空气压缩至两百个大气压,借热交换器除去压缩空气的热量,再让冷却的压缩空气急剧膨胀,使温度降低,反复至数次后,冷却至—194℃,空气变为液态,由于沸点的不同,可以很顺利地分流出液态的氮气。液态氮的沸点是-195.8℃,是极好的制冷剂与粉碎剂。在牛奶或果汁里注入极少量液氮,马上可以得到冰激凌,像是花这一类柔软的物质则会变得非常脆,轻轻一捏,瞬间粉碎。氮气又是空气中本来存在的物质,对人体一点伤害也没有,小朋友们一定会喜欢。当然,做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穿好防冻衣,戴上防冻手套,不然的话可是很容易受伤的。”
“你,不是警察吧?”钟雅手中的茶,浅浅地溢出了一些。
“不,”秦枳摇摇头,“我是和你一样的人。”
在那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钟雅知道对面的人一直在等自己开口,她试了几次,终于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她说:“就让她是自杀而死的,不行吗?”
“也许可以,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是聪明的。”
“那么你说说看,换了别人,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乔安妮抱有必死之心,是因一个月前的北京之行而起。接未婚妻出国这种事,我不认为江皓宁会忙到需要让旁人代劳的地步,该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前往,他才为她找了借口。而那一次之后,她死了心。乔安妮在事发当晚喝了许多酒,做了很多事,然后最后一次前往他的家,下定决心溺死自己。
“可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她呛了许多水,最后自己浮出水面。她觉得还要喝更多的酒,于是在浴缸旁边的冰吧里取了一瓶刚刚开封没多久的红酒出来,她打开软木塞子,如常般将鼻子凑过去闻香,她不会知道,那里面保存了半瓶你早已准备好的高浓度氮气,你用提炼出的液氮放在保温杯里带入江皓宇的家,之后迅速转移至红酒瓶,并放人保温罩保存。在乔安妮将酒瓶拿出保温罩那一刻,液氮在常温下迅速汽化,体积膨胀700倍,成为足以使人窒息的剂量。所以,乔安妮在闻到大量氮气的瞬间晕倒在浴缸中,酒瓶只碰了她的右手肘一下就形成了冻伤,之后大半瓶红酒洒了进去,水温顿时降低到不自然的程度。没有人会在自杀的时候特意把红酒倒进去的,除非,她在拿起酒瓶的瞬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同时,你在将液氮转移至红酒瓶的时候,迅速汽化掉的一小部分氮气还是影响到了本来摆放在冰吧上方花瓶里的鲜花,花朵迅速粉碎至粉末状,你收拾了大部分残骸,却不能把窄管花瓶中的所有花瓣粉末打扫干净,于是就留下了微量的粉末,至于酒精味,则是花瓣枯萎时会产生的正常的气味。”
“这并不是指控我犯了谋杀罪的决定性证据啊,做这些的人完全可以是江皓宇,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杀害安妮的动机。”
“当然,我从来没说过你是谋杀。听到乔安妮死亡的消息时,你的反应非常直接,你晕倒了。没有人会因为谋杀成功太过惊讶而晕倒的,如果是装的,又没有必要,毕竟死的人只是一个和你都不怎么熟的朋友。除非……”
“什么?”
“你杀错了人。”这一次,秦枳的回答十分斩钉截铁,“没错,你的目标,并不是乔安妮,而是江皓宇。”
“我要嫁给他,为什么要杀他?”钟雅淡淡一笑,像是听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哪有一个女人会因为旁人说了一句你的未婚夫深爱的正是你本人而大哭着跑出去?而你,不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崩溃得足以要用杀人来宣泄心中的痛苦这种程度的么?我首先意识到这件事,想着你可能自始至终误会了江皓宇与乔安妮的关系,才喜极而泣,但询问过了江皓宇之后我才发现,他爱的人,原原本本的就是你,或者至少,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认定你是做妻子最佳人选的态度。
“所以我又和肖明朗聊了聊,知道了十多年前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锁定了凶手之后,再和林舒蓓聊一会儿,连手法也被我找到了,想必当年那个调酒师之所以辞职,正是因为你看出了他的手法吧,魔术师还都蛮清高的,被人看穿了把戏,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我还是要证据。”钟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看着秦枳。
“液氮的沸点过低,即便放在保温杯里,也只能保存很短暂的时间就会完全汽化,因此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在那一晚去过江皓宇的家。据我所知,你们那天应该是一起吃了晚饭吧,之后他还有工作要做,你就自己回了酒店,”秦枳摇摇头,“还有,我们刚才说到了花瓶,转移液氮时,你用的是厚重的防冻手套,戴着那样的手套,手指是无法伸入花瓶的,那么在清理花瓣粉末的时候,会不会在花瓶内壁上,留下你的指纹呢?”
钟雅点了点头,走到窗前去背对着秦枳,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完美的谋杀,真的是不存在的啊。想听吗?这个你一定没兴趣的故事。”
秦枳托起茶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十二年前,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乔安妮刚刚离开北京,我记得那时还是冬天,寒假的第一个礼拜,有一天肖明朗忽然跑来找我说,他约了江皓宇喝酒,临时有事去不成,把地址和时间都告诉了我,要我去帮他说一声。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依约去了,去的时候,江皓宁已经喝了很多,他说他很喜欢乔安妮,可是她走了,不会回来了。那个冬天,我也很难过,我和程翌在一起很久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喜欢我,没牵过我的手,没送过好看的小玩意儿。我总是猜,猜不到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一天,我们就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迷迷糊糊的,却觉得好久没那么开心过。然后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大概会猜到吧,我和江皓宇,在一起了……
“他很懊恼,却非常冷静,他说他给我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会忘记乔安妮对我负责。其实我有机会的,如果那一次我当做全没发生过,我还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程翌身边。可是当我试探着问过程翌如果有一天一个不是他的人来把我带走怎么办,他却只是像往常一样,微微地笑着,什藏书网么也没有说。我与自己纠缠了很久,然后接受了这一切。我没法当那些不存在,江皓宇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希望我的一生只有一个男人。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真的,我不敢说。
“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彻底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轨道,仍然有一些东西可以尖锐地刺痛我,可是对于哪些事应该感到幸福,全都要靠自己去提醒。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可以做到平静地生活,是因为我知道江皓宁他也承受着一样的痛苦,为了补偿多年前的一场意外,我们都牺牲了太多,直到那一晚乔安妮对我说,她走之前,曾经向他告白,却被拒绝。我终于开始怀疑,去找他对质,他承认了一切都是他的一手策划,就在那个瞬间,我心里一直以来拼命维持不动的天平,倾塌了。
“你知道吗?我多么恨,恨改变了我一生的江皓宇,恨做了帮凶的肖明朗,恨偏要带着我和江皓宇一起同进同出的林舒蓓,恨让我再也不能回到程翌身边的唐果,恨原谅我放弃我从来没有问过99lib?为什么的程翌。这恨让我发了疯着了魔,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钟雅回过头来,轻轻地说:“当你终于发现时间是贼的时候,它早已经偷走你所有的选择。十二年了,我们回不去了……”
秦枳点了点头,忽然像是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如果以一级谋杀被控,罪名成立的话,可能会判终身监禁,想回去大概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留在这儿一辈子吧?”
当钟雅走出警局的时候,她叫林舒蓓和肖明朗先走,然后拨了一个越洋电九九藏书话给程翌。对方起初似乎并没想要接听,是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拨,他才终于犹豫着按下了通话键。连寒暄都没有,她是那么迫不及待地发问:“我们曾经约定,要做全中国最好的乐队,要走到天涯海角去流浪,我们吃最便宜的东西买最贵的琴,你说早晚我们能拥有全世界,你还记得吗?”
那一边沉默许久,然后淡淡地说:“……记得。”
“那为什么,为什么,”钟雅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不留我?那么轻易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连多余一眼都吝啬给我,就像曾经的那些回忆全部都是假的一样?你到底爱过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什么时候又不爱了,这些我全都不知道啊!”
“为什么问这个,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要管,只要告诉我为什么。”
“……你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再也没有单独见过你,有你的地方,我也多半都不再去。我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假如你过得幸福,我允许你偶尔想起我,因为离开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你会为了当初的分离而满怀喜悦,假如你不幸,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想起我,不要想起如果我们如同曾经承诺的那样,到底会是怎么样,我害怕你会哭出来。”说完这些,他顿了一顿,“我的爱交给你,不是为了要你掉眼泪的。”
电话在钟雅的手中滑落,她边哭边笑地走过纽约熙攘的街头,踉踉跄跄,像个宿醉的异乡客。她抬头,阳光那么好,那么温暖,也异常刺眼。
她想起从前他们顶着烈日咬着冰棍满世界翻腾一张旧唱片的日子,想起红墙绿柳下拽着风筝跑过小胡同的日子,想起肖明朗的奶奶包的饺子,想起街边小店的瓷瓶酸奶……
那么多年她都以为那才是她的世界,到死她都不会离开那座城,可是现在呢?她告别了熟悉的一切,亲人、朋友,只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看着来来往往陌生的车流和行人,走到哪里都迷路,没有一处是归宿。到了这一刻她忽99lib.然想要质问自己,为什么她要留在这里?她是为了谁才横过那么遥远的半个地球,来到了这里?
不爱吗?不是爱吗?那这十二年,到底是什么?
红灯亮起,她冲出斑马线,刺耳的刹车声划破耳膜,她仰面倒在街上,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她觉得自己的眼眶里流出一些很温热的东西,红彤彤地浸没了视线,她抓住不知是谁的衣角,不停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我想回家,谁能……带我回家……”
该不该告诉你,我终于找到了你
那一天,当秦枳回到桑家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去阁楼睡觉,而是走进了桑荞的房间。
就站在门口,以一种追忆往事的口吻对她说话:“你知道吗?人生在世,常常是觉得越活越辛苦,而回忆却是越来越美好。我不想那样随波逐流地走下去,所以常常亲手为自己打破一些美好。我记得小时候吃过的饼很好吃,就沿着记忆找回去那家店,却发现很难下咽。后来我明白,原来那时带我吃饼的人,已经不在了,这才懂得曾经发生过的原来也没有那么美,未来的生活也就因此而不再可怕了。
“如果你痛苦,你把自己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是不是应该像我一样,找到回忆的真相,然后把自己解救出来呢?
“桑荞,真相会让我们失去很多东西,可是明白我们原来从不曾有,至少比欺骗自己?99lib?更有意义。如果我是你,我会亲手找到杀死他的凶手。”
无人打扰的睡眠,的确很舒服。
当秦枳在阁楼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抬起手腕看了手表,还差五分钟九点整,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厨房去喝水。
一盏昏黄的壁灯正亮着,有人已在那里。
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穿着很土气的兔子图案的棉布睡衣,很像是桑荷的衣服。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看到他,似乎有些惊讶,却仍充满善意地淡淡一笑,一如往常般像只慵懒而又慧黠的猫,只是眼睛里有些东西,几乎无法窥见地碎了。
她把手里的碗递过去:“红豆汤,你喝吗?”
仿佛时光忽然倒退很多年,那时的她也是像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红豆汤,你喝吗?”
那一刻他忽然想要脱口而出,我找了你很久,但他只是靠在门栏,认真看了她一刻,才点了点头道:“好。”
于是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案子的事也好,我的事也好,总之,都谢谢你。”
“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也有说谎的时候。”
“哦?哪一些?”
“回忆的真相什么的。也曾有那么一些过去,在我心里,时至今日,还依然鲜明地美好着……”
说完这些,他偏过头去,看着桑荞,而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于是回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就在那个光影交错的瞬间里,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对他说,这样很好,这样已是我曾想过的,最好的未来。
而现在,它就在这里。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99lib?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被桑荞父亲成为“少爷”的中国男孩,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藏书网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朱丽亚:朱丽亚·斯坦利,好莱坞风头最盛的新生代顶级女星;
爱丽丝:爱丽丝·泰勒,以穆庭恩前女友身份登场,现为女星朱丽亚经纪人;.99lib?
埃里克:埃里克·罗兰,天神爆头私人银行大客户经理,业界有名的理财顾问,曾当众向朱丽亚示爱遭拒,当晚在家中烧炭自杀;
安迪:安迪·罗兰,埃里克·罗兰的弟弟。
题记
Angel Kiss(天使之吻)是一种餐后酒,口感甘甜而柔美,如丘比特之箭射中恋人的99lib?心。当红樱桃用剑叉沉入杯中再拉起时,可见鲜奶油的旋涡如嘴唇般开合,因此得名天使之吻,寓意“将思念传递给朝思暮想的人”。藏书网
原料:Creme de Cacao(可可酒)3/4盎司+Sweet cream(甜奶油)99lib?1/4盎司+樱桃1颗
制法:用注入法,按可可酒、鲜奶油的顺序将液体顺着调酒匙背部沿酒杯内壁慢慢注入利藏书网口酒杯,用剑叉刺好的红樱桃在杯口进行装饰。为了保证效果要注意奶油的厚度,并且倒入奶油的时候动作要轻,尽量使层次分明。
冥冥
我感觉到了心不在焉。即使今天我们并没有关门打烊。
距离庭恩的死已经整整过去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我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或许我应该习惯这种空白,这种她也许很久不会再出现的空白。
但今晚太安静了,天气明明很好,周围车水马龙,可是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客人。
也许他们都感觉到了今晚的不同寻常,在为我寻找一些冠冕藏书网堂皇的借口。
是啊,或许休息一下真的会比较好,我感觉到有一些一直以来支撑着我的东西正在缓慢地破碎,这种细微的变化让我的动作变得几乎有些机械化,我隐约听见那些不断徘徊在耳际的轻微的破碎声,类似于玻璃忽然裂掉的那种很清脆却只能用闷响来形容的声音,可是我说不上来那些到底是什么。
只是想到或许此时此刻她正在承受着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煎熬,我就会变得非常消沉,我想分分秒秒守在她的身边,虽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资格。
风铃声响起,我习惯性地望向门口。
那一瞬,我有些措手不及。
她就站在那里,对我耸了耸肩,然后歪着头,笑了。“看来今晚九九藏书又是包场喽。”
太自然了,像是把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屏蔽了一般。我这样反倒显得不自然。
然后,在她的身后,一个陌生的男人探出头来,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有足够的理由感到诧异,因为她极少会带朋友来这里,不,或许应该说是从来没有。
“为了感谢这家伙搅黄了我的案子,害我没有抽佣,我决定请他喝一杯。”她坐上吧台,为我俩彼此引荐,“史蒂文,这是欧阳绯,欧阳绯没有英文名;欧阳绯,史蒂文。”
“很高兴认识你。”我与对方握手,他的手指修长、冰凉,湖水绿的眼珠令人很容易联想到离群索居的狼。我尽量不去想这些,因为眼神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出卖我们的内心,所以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问道,“喝什么?”
“曼哈顿。”她照例如旧,然后把眼光瞥向同行的男人。
说男人,其实有些年轻,但说是男孩,又实在是有些太老成了。
“苏打水。”他没有翻开酒单,只是这样简单回应,礼貌,但过于疏远。
我点头应承,侧过身去小声对她说:“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她好奇.99lib.地追问。
“因为……苏打水是免费的。”或许是因为我难得开玩笑,果然,她又笑了起来,只要她还能够这样一如往常地笑,那么,是在谁的身边,我其实并不在乎。
不,不是这样的,欧阳绯,你又说谎了。在她的面前,你似乎永远也学不会坦白,如果刚才的问题她能够再问一遍,也许你就可以鼓足勇气说出心底真正的答案。
究竟为了什么不喜欢他,是因为就在那一刻,我有一种深切的预感,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将会在某个不远的将来,把你彻底从我的身边带走。
即使你早已经离我,那么远。
追溯
“你一定有些事想问我吧?”啜了一口手中的酒,桑荞托住脑袋,转头望向秦枳。
“其实也没什么,”他不置可否,“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种具备代表性的群体,并不是个体。”
“是吗?为什么我的人生却非常不具备代表性呢?”她笑起来,望着他的眼睛,像一面镜子一样清晰地反射出自己的样子。
那一晚酒吧非常安静,不知为什么,桑荞忽然想对他说点什么,也许此刻无论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她都会聊聊自己的过去,但后来她意识到,这是独属于秦枳一人的与众不同的魅力,即便他本人是那样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却叫人那么容易对他卸下心防。
于是她望了望吧台另一端的欧阳绯,又望了望头顶的天花板,这才慢悠悠地说开。
……我啊,曾经也有过一个叫人艳羡的家庭。父亲是个艺术家,很典型的,清高又清贫,在我母亲还是个美人儿的时候,他们相爱并结婚了。在陪父亲到美国巡展期间,母亲生下了我,那时她怀我才七个月,她为了我能够拿到绿卡,特意服药强行催产,导致我一出生便身体虚弱,且没有奶水可吃,在鬼门关前兜转了好几个来回,总算是活了下来。我还很小的时候,只记得整日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药物,而他们总是为了这件事吵架。三岁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在一次争吵中,母亲举起父亲创作用的小锤子砸伤了他的手,从此之后父亲再也拿不了刻刀,本来并不优渥的家境一落千丈,加之他向来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艺术家脾气,最终沦落到在乡间帮有钱人看房子的下场。母亲一气之下带我远走美国,然后将我安置在一户农家,从此不见踪影。我在那里受尽冷遇,分别半年之后我第一次有机会拨通母亲的电话向她哭诉,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一定是你不乖才会挨打,要是再这样,妈妈也不要你了。”后来,我便再没有打过她的电话。
八岁时,我迎来人生第二个转折点。被寄养的那家人出门旅行,将我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面整整七天,除了水什么都没有,我翻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连冰箱里冷冻的生肉都没有放过,我用尽所有的方式求救,终于被当地的警察发现。那时我全身是伤,只有十七公斤,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才能勉强开口讲话。他们的政府将那家人和我的母亲一起告上法庭,结果是我被强行送入孤儿院,母亲被遣返回国并终身不得再次入境,而那家的男女主人以恶意虐待罪名被控,分别服刑十三年和八年。
为我打那场官司的人是美国的一位非常有名的人权律师,庭恩作为他的学生,第一次出庭担任助手。
那一年,我八岁,他二十一岁。
第一次见面时,他抱起我,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哥哥是来帮助你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握过那样温暖的手,没有听过那样温柔的声音。
不,在我的印象里,几乎从来都没有。
宣判结果的那一天,我被当庭送往孤儿院,那时我坐在警车中,日不转睛地望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没有哭,但心里很难过,比和母亲分别还要难过许多。
三个月后,就在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时候,他收养了我。
我爱上他,就是在我八岁而他二十一岁的那一年,这件事我清楚记得,也永远不会忘记。
也许那时候,谁来带我走,我就会爱上谁,无论对方到底是谁。可那也许仅仅只是爱,狭隘的、充满私欲与谎言的、占有的爱。但是他,不仅仅是我爱的人,更成为我日后人生的信仰,我深信不疑可以投身其中的信仰。。
后来,我就和原本的父母彻底断绝了来往99lib?,但也偶尔会在庭恩那里听说他们的消息。母亲回国后,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他原谅了她,然后,他们决定重新开始。虽然这对我并不公平,但我应该承认,忘掉我理应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方式。可惜,即便是这样,母亲仍旧不满足,她一直想要的那种奢侈的生活,父亲根本给不了她。于是,她很快与别墅的主人,也就是你的父亲有了私情,生下我妹妹的时候,她曾孤注一掷地相信那是你父亲的孩子,但很可惜,结果并非如她所愿,亲子鉴定的结果表明,妹妹是我父亲的女儿。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很快,她便在郁郁寡欢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之后父亲一个人带着妹妹,直到最近。
“这就是我的故事,”她又笑了笑,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很冷静地陈述,“是不是不好笑?”
“你妹妹很羡慕你。”秦枳并不想评判什么,他只是这样说。
“那又怎么样?她一点都不了解我,正如我也并不了解她,这是时间和距离决定的,我们都无能为力,”桑荞无所谓地摇摇头,用尽量轻松的口吻提出轻松的问题,“你呢?你既然是那间别墅的小少爷,应该和我妹妹很熟才对吧?”
“你说呢?一个私生子会有机会登堂人室,被所谓父亲的那个人得意满满地介绍给什么人么?”他望着面前的玻璃杯,嘴角忽然现出一种类似嘲笑的弧度,“他恨不得我从未存在过。”
“好在,都过去了。”她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
“是啊,”他抬头,“过不去的,我会亲手让它成为过去。”
她的眼睛在眼眶中骨碌骨碌转了几转,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的确。”
“那么季晴川呢?你会离开他吗?”他也笑了起来,听得出是略有调侃的口吻。
“离开他?我没想过。”桑荞却摇了摇头,“可能我觉得这根本没有分别,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只是合作伙伴和解决欲望的伴侣。我对身体本身的欲望并不强烈,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还好他也是如此,所以我们的相处还算愉.99lib.快。庭恩回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对他需要有什么交代,庭恩死了之后,我也就没有离开他的必要了。是不是很现实?”
“不算。”他罕见地善解人意起来,“那么他对你呢?”
“应该也是如此吧,或许还多了征服欲?我不知道,总之不是爱就对了。”她沉默片刻,又像是不太肯定一般补充道,“我想,应该不是。”
“那么调查,打算从哪里开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变成了正对她的方向,“在案件之中掺杂过多的个人感情,总不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像是要拼上一辈子一样,一定很艰难,很漫长。”她将头枕在手臂上,感觉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的英文名,夏琳·宋,是庭恩取的,我的姓用中文写本来是桑,可是他叫我宋,他说:‘这样你的名字就会像是一首歌。’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站在急救室外面的时候,我握紧自己的手,一?99lib?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要好好地生活,在这个彻底不再有他的世界,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真的,真的谢谢你,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借口。”
“你当然会好好地活下去。”他忽然郑重起来,像是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桑荞便抬起头来,望着他,很悲伤地笑了。
正在这时,酒吧门口的风铃再度响起,桑荞原本并未留意来人,却瞥见欧阳绯一向温和的神色迅速结霜冰冻一般变得凛冽异常。于是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人,笑意晏晏向自己走来,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陌生的故人
“爱丽丝·泰勒,好久不见,夏琳。”女人打开镶珠片的手包,递过一张名片,明明听上去像是熟络的招呼,却报上自己的全名,这让桑荞有些许不解。眼前的女人一脸精致的妆容,裹身黑色小礼服,金黄色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光滑的发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像是从某个衣香鬓影的鸡尾酒会刚刚归来。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桑荞接过名片,心忽然跳得厉害,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我们见过一面的。”女人笑了笑,坐上桑荞另一旁的高脚椅,“如果没有那件事,恐怕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她说得轻松,却叫桑荞微微变了脸色,还未来得及回应,欧阳绯已走了上来。
“爱丽丝,你不该来这里。”
“亲爱的,这么久没见,你这样未免太冷淡了,不请我喝点什么吗?”女人格格笑了起来,又再度望向桑荞,“琳恩实在是太羞涩了,如果早点介绍我和夏琳认识的话,咱们一定相处得不错。”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沉默片刻,桑荞转过头,望着金发灰瞳的女人。
“不然呢?”爱丽丝点燃一支烟,“他靠什么撑下这十年?你吗?”
“爱丽丝,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欧阳绯试图终止她们的交谈。
“怎么没事?我找桑律师,当然是为了一件大事。”她又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吧台上推给欧阳绯,“旧事不提,我现在是女演员朱丽亚·斯坦利的经纪人,有件事想请桑小姐帮忙。”
朱丽亚·斯坦利,在屈指可数的几位?99lib?好莱坞新生代顶级女星之中,是风头最盛的一位。她以童星身份出道,第一次触电大荧幕的时候,堪堪不过三岁,镁光灯下摸爬滚打十八年后,如今却以性感狂野和反叛不羁闻名于世。她的招牌造型是永远微卷的长发、红绯绯的脸庞和雾蒙蒙的双眸,以及像是刚刚接过吻的嘴唇,无论何时何地,总带着一股刚刚睡醒尚未梳洗的慵懒气息,因此广受各年龄层男性的喜爱。凡是她所过之处,永远伴随着龙卷风一样的绯闻和灾难,可以肯定的是,做她的经纪人,绝不会是什么叫人心情愉快的工作。
眼下,这位小女生就吃上了一场官司,源于某个活动中,一位突破层层保安冲向梦中情人的粉丝忽然手捧花束单膝跪地对她大喊“朱丽亚,嫁给我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却面对镜头比出中指,无比嚣张地回应道:“那你就去死吧。”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不过是一项炒作新闻的手段,但令人遗憾的是,就在事发当晚,那位狂热粉丝回到家中,便在卧室内烧炭引发一氧化碳中毒,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这件事的结果是死者家属将朱丽亚告上法庭,索要巨额赔款,与此同时,小女生的人气也一路下滑,媒体将她比作“天使脸的恶魔”,每次出街也都被路人指点为杀人凶手。近几个月来,无论是片约还是活动,都骤减到了以往的两三成左右,非但旧日风光不再,甚至还有点“墙倒众人推”的狼狈。
“据我所知,这个案子不是以原告败诉而告一段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帮忙?”桑荞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朱丽亚的新闻,确定到此为止之后,才抬起头来,这样问道。
“无关案子,”爱丽丝却耸了耸肩,吐出一口烟圈,“这个周末,是朱丽亚主演的最后一部电影的首映礼,在那之后她就没接到剧本了。所以你觉得是做最后一搏也好,苟延残喘也罢,我想动用所有可能的关系,尽量为这场首映造势,希望届时你也能赏光参加。”
“真有趣,你觉得以我微弱的知名度,有可能为身为好莱坞大明星的斯坦利小姐锦上添花吗?”桑荞不禁讪笑起来,像是觉得这玩笑并不有趣。
“或许我也有我的私心,夏琳,看到你,像 是觉得琳恩还在这里一样。”
“爱丽丝!”欧阳绯做出最后警告,眼神尖锐得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马上就走,”女人做出安抚性的动作,将手边的香烟掐灭,起身离开,“夏琳,真心希望那天可以见到你。”
女人的动作非常利落,不过转瞬便已不见了踪影,随着门口风铃再度响起的声音,酒吧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枳背靠高脚椅,一句话也没说,欧阳绯则是非常紧张地看着桑荞。
“……她,”桑荞紧握双拳置于双膝之上,盯紧了吧台的木质台面,巴掌大的脸上,那表情却怎么都看不真切,“你们,全部都认识她的,对不对?”
“夏琳……”欧阳绯无言以对。
“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桑荞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本来挺直的背也一下子塌陷了下去,“以为我们相识很早,以为他的一切我都了解,结果却连他爱的那个女人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那又怎么样?”秦枳抬起手,覆上桑荞的背,“琳恩已经死了,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我知道的,其实我是知道的。”桑荞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不知是悲是喜的碎玻璃一样的光,“十年前,在他离开我之前没多久,有一个晚上,我在家里做好了晚餐,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就跑到阳台上去张望。一辆从没见过的车子驶来,琳恩和一个女人就坐在里面,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他们恋恋不舍地拥吻、道别,然后他抬头,看见了我。我原本还在想,要是他没看见我,我就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问,可是他瞧见了,怎么办?于是我冲回房内,打开一瓶红酒,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他上来的时候,表情非常郑重,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也许他真的说了,他没骗我,但是我喝醉了,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没有人提起过那个女人。我很聪明吧?”
桑荞笑了几声,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真傻……”
秦枳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桑荞,然后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桑荞没回答,只是微弱地点了点头,便随他一道离开了酒吧。
而欧阳绯望着他们的身形渐远,只觉得喉咙一阵酸涩的刺痛,稍一用力,一只玻璃杯便碎在了手心。
第二天清晨,当秦枳坐在餐桌前喝茶看报的时候,身后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你说,我该不该去?”
他没回头,却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你会问我,证明你已经有了决定,不是吗?”
“你也觉得我不该拒绝?99lib.
”她靠上他身旁的餐桌。
“她出现的时机,太恰好了,为什么十年她都不出现,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求于你?如果只是为了炫耀他的爱,未免也挑错了时间,”秦枳抬起头,望着桑荞,微微地笑了,“她一定另有所图,在琳恩已经无法继续帮助她之后,必须依靠你才能继续实现的某一件事。我想,了解在琳恩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你会陪我吗?”桑荞扬起头,似乎是心安理得地这样问道。
“除非……你帮我熨西装。”他难得在笑的时候,眉目都舒展开来。然后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自觉瞄到餐桌另一边的桑家父亲和妹妹,全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矛盾的死者
桑荞站在一栋老旧公寓的307室门前,按下门铃。
里面没人应声,她却毫不放弃地一直按下去,直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走出来,半个身子还挂在大门上,满脸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位戴着超大号墨镜的东方女人。
“请问你是……”
“罗兰先生么?我是纽约律师协会的夏琳·宋,虽然很冒昧,不过还是要来打扰一下。”桑荞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摘掉墨镜,对着男人嫣然一笑,这一招多少年来屡试不爽。果然,男人毫无防备地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将她让进了房间。
安迪·罗兰,是死者埃里克·罗兰的弟弟,不同于他那个在某知名银行担任高级私人客户经理的精英哥哥,他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一年前从法国半工半读归来之后,待业至今。
“我不知道今天会有客人,真是失礼了。”安迪把沙发上的被子抱起来团到角落里,又将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食物全部推进垃圾桶,这才直起身来笑道,“请坐吧,喝点什么吗?”
桑荞笑着摇摇头,“不用麻烦,我不会打扰你很久。”
安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也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埃里克走后,家里还没打扫过,不过,这个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而且我……没有上诉啊。”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相当程度的可操作性。”桑荞别有深意地笑着,“您应该也了解,做我们这行,如果能接到几个类似您哥哥这样具有争议性的案子,对于个人声望而言,是非常有帮助的,所以不知道罗兰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原来是这样。”安迪似乎放下心来,坐在桑荞对面,一时陷入沉思。
“您是有什么顾虑么?”桑荞侧目。
“抱歉,我的确是不想再跟你们打交道了。”安迪颇有些为难地抬起头来,“那一段时间,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记者媒体来我家骚扰我,也有那个人的死忠粉丝跑来警告我,还有那些警探,我也不想再见了,总觉得很可怕。再说我哥哥是自杀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连法官都说能不能得到钱只是看双方律师的能力。况且,我的初衷只是想惩罚一下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可是却搞得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糟,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如果我有必胜的把握呢?”桑荞继续说服对方。
“这……”果然,安迪有些动摇起来。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你哥哥的房间么?如果现在还没变成储存室的话。”
“没有。”安迪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这里有两个卧室,我们的生活一直是互不打扰的,下个月这房子的租约就到期,埃里克的东西我也不准备带走,所以都还在那里放着,你想去看的话就请自便吧。”
“多谢。”桑荞点点头,便顺着安迪手指的方向推开了卧室的大门。
朝向阴面的房间,许久没有开窗通风,一瞬间便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桑荞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走进去,就看到眼前这完全一团糟乱的房间。
枕头袜子漫画书满天乱飞,毫无章法,其中又夹杂着大量女性用品,似乎全部都是在朱丽亚的官方网站上拍卖回来用做收藏的,果然是狂热粉丝才会做出的事情。
床头摆放着一张埃里克、安迪与朱丽亚的合影,似乎是在某个活动现场,朱丽亚一身性感的女仆装,而罗兰家的两兄弟分别站在左右两边,同样笑得非常愉快。
打开衣柜,里面一套套笔挺的西装与衬衫,无一例外都是颇有职场精英风范的简单款式,而这一道衣柜的大门,竟像是硬生生地把一个小小的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走出房间,桑荞向安迪道谢告辞:“我会先做出一个方案来给罗兰先生过目,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离开纽约之前联系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纽约?”安迪猛然抬头,大为不解。
“一般人会在家人出事之后尽快搬离租住的地方吧,可是宁愿被记者和粉丝骚扰到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进行却还是要坚持到下个月才搬离的理由,不应该正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因此没有必要再费心去找一个新住处了么?”
“太厉害了,你们律师果然都是精英。”安迪不由得赞叹起来,“下个月我就要回法国去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还不知道。”
“那么如果,我是说假设,斯坦利小姐愿意私下与您和解,您会接受吗?”桑荞这样说着,果然,安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难以名状的疑惑。
是疑惑,不是愤怒,愤怒是十秒钟之后男人脸上的表情。
“原来你是替她来试探我的么?”他的口气冷下来。
“只是作为方案之一吧。”桑荞笑起来,不再过多解释,戴上墨镜起身告辞。
“嘿,夏琳,你怎么会来这儿?”在警局看到桑荞,柯景伦的下巴几乎都要拉到地板上,下一秒却又颠颠地跑过来搭上她的肩膀,“身体好吗?有没有生病什么的?听欧阳绯说你最近一直没上班?休假了吗?还是辞职了?来找我吗?找我干吗?”
“你到底要让我回答哪样啊?”桑荞低头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我很好,不用担心。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件正事,我想借阅上个月自杀的埃里克·罗兰的档案,九九藏书你有办法么?”
“那个案子是一组办的,不好弄啊。”柯景伦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桑荞,咬咬牙道,“看在你是非常时期特别需要安抚的份上,我试试。”
十五分钟后,桑荞坐进了纽约警署的档案科,而柯景伦正在门口与值班小姑娘谈笑风生。
“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啊?”桑荞无语地摇摇头,尽量忽略他们的存在。这个案子因为当时的舆论太过一边倒的缘故,并没有公开庭审,街头巷尾流传的很多细节都不牢靠,所以桑荞不得不走这一趟,以便掌握确凿真实的信息。
翻开卷宗的第一页,桑荞的眼神忽然一顿,原来为朱丽亚·斯坦利辩护的人,又是永远无处不在的季晴川大律师。这么一来,安迪想要胜诉的可能性的确是非常低。桑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往下看。
埃里克·罗兰,就职于一向以保护客人隐私而闻名的天神爆头私人银行,担任大客户经理,算是业界有名的理财顾问,为人谨慎精明,无论同事还是主顾,对他的个人评价都非常不错。
他于八月十七号晚二十三点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段内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他的弟弟,也就是桑荞上午才刚见过的安迪·罗兰。根据尸检报告,死者的确是死于烧炭,即自杀者将自己困在密闭空间内燃烧木炭,因燃烧不完全而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之后与血液内的血红蛋白相结合,使后者失去气体交换能力,最终引发气体中毒以及缺氧致死。
在警方详细盘查与取证之后,没有发现房间有外人入侵的迹象,而安迪在死者死亡前后的不在场证明也非常明确。至于现场使用的木炭则来源于普通超市,属于野外烧烤用材料,十分容易买到,因此警方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判定死者为自杀。
但这其中仍然有两个疑点引起了桑荞的注意:第一,死者体内有安眠药的成.99lib.分。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推翻自杀结论的决定性证据,因为在缺氧期间,自杀者不但会感受到剧烈的头痛、昏眩、呛伤、耳鸣以及痉挛,而且由于自杀者是缺氧及中毒而死,过程甚至会比喝农药更加痛苦。若没能在一氧化碳中毒过程中昏迷,脑部将感受到强烈的剧痛,且全身无力,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很多人在选择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时,都会搭配安眠药或是酒精以减轻这种濒死的绝望感;第二,就在五个月前,即死者死亡三个月前,他卖掉了自己一直以来居住的大房子,租下了那套很便宜的房子,并且只付了六个月的租金。桑荞又检查了他的账户和存款,没有任何不良借贷记录,收支都保持着非常合理的平衡,既不多,也不少,很像是符合埃里克本人风格的做法。如此一来,那个混乱不堪的卧室就变得十分突兀,可是他的弟弟却说他原木就是这样。身为一个专业的理财顾问,他总是在外人面前保持应有的职业形象,可回到家之后,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和休息呢?
在取得不可能更多的资料之后,桑荞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敲开了秦枳的房门。
“那个弟弟有问题。”她斩钉截铁地说。
“哦?”秦枳并没有格外惊讶,只是以一贯的语调应和着,“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算肯定,只是怀疑。”桑荞低下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来,十分笃定地回答道,“我怀疑在警方赶到现场时,安迪指给他们的那个房间,其实是他自己的。”
“你是说,那位弟弟杀了自己的哥哥?”
“不,我是说,安迪发现埃里克的尸体之后,互换了两个人的房间。”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
“大概,在埃里克的房间里,有一些安迪想要得到的,亦或是,不能给警方看到的东西。”
桑荞的眉头皱得很深,而秦枳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爱丽丝真没找错人,看上去她的老板似乎有救了。”
“你干吗揶揄我啊?”桑荞一愣,继而笑起来,而秦枳也笑着,却轻轻说了句听起来似乎了不得的话。
“作为一个普通的经纪人,假如,她不是运气太好的话,就只可能是一早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他这么说,“夏琳,我们得小心。”
“我明白的。”她点了点头,很轻松的样子,“有你在,我很安心。”
初接触
派对,星光璀璨。
桑荞以一袭透明流畅、摆长领深的海蓝色艾莉·萨博曳地长裙出镜,全身缀满水晶和闪钻,贴身的雪纺由肩部直至垂地,全部以银丝流苏和精细的刺绣加以修饰,只露出细瓷般的手臂,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几缕碎发贴着纤细而光滑的脖颈,左手腕上一枚指宽的镶钻手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配饰,却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她原本就极其出色的五官。
她今晚无心应酬,环顾整个会场也没见到爱丽丝,便走到靠角落的餐台旁,取了一杯香槟充样子。才站稳脚跟,身后已有一人揽住她的腰身,而后便有轻吻落在她的耳际,桑荞不消回头已知来人是谁,于是轻挑起嘴角,“杰特……”
果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亲爱的,你的出现真叫我意外。”
“你没邀请我,怎知我不会来?”她回头,顺便挣开他的怀抱。
“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季晴川貌似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倒是你,很少打扮得像只发情的孔雀。”
“如果是赞美的话,我收下了。”桑荞举杯致意。
“难道你听不出,这句话饱含了醋意吗?”他却略微偏过头,盯住人群中正与人攀谈的秦枳。今晚的一袭白色西装将他衬托得愈发清俊挺拔,比起季晴川的沉稳内敛,他无疑还是年轻了许多,但那一身的光华气度,早已超出同龄人甚远,绝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医学顾问秦森怡名义上的养子,实为私生子,从他六岁起,父母兄弟就相继非正常死亡,直到十八岁那年,刚好一人不剩。他名正言顺坐拥九位数的遗产,之后远赴英国剑桥留学,主修汽车制造,像不像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场白?另外,我还听说,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爱好是收集名车,至于马术射击等烧钱的玩意儿更是无一不精,我真是小瞧了他的身家。”季晴川脸上的笑意更浓,眼神却愈发凛冽,“还有,似乎凯尔文的案子也是他搞定的?这么年轻就可以看透那么复杂的真相并诱导嫌疑人自杀,该说他是过于了解对手还是过于了解同类呢?”
“你查过他?”尽管桑荞一向冷静,却还是在听到秦枳的生父究竟何许人也时,感到了一丝惊诧。
“举手之劳,不用谢我。”季晴川轻啜一口香槟,别有深意地望了桑荞一眼。
桑荞耸耸肩藏书网,出于本能地不想再与他深谈,便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说起来,你的女伴又在哪里?你不会告诉我今晚你是形单影只吧?”
“呵呵,主角一向如此,补个妆也要千呼万唤才出来,骄、躁是做人的大忌,她倒占了两样。不过你问这个,算是一种礼貌,还是你也在介意呢?”季晴川再度附耳至桑荞的身侧,压低了声音道,“要知道,让一只猫不偷腥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要让它饿肚子。”
而桑荞只是抱臂执杯,莞尔,“说真的,我对猫的食物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么?真可惜。”季晴川瞥了一眼桑荞的身后,重又摆出乎日里那张游刃有余的标准笑脸,“你的小男友来了。”
话音未落,秦枳已来到两人身旁。
“抱歉打扰你们。”他对季晴川微微颔首致意,便揽过桑养的身子,看上去亲密而自然,“刚刚遇见了父亲生前的一位故友,所以多聊了两句,要不要为你引荐一下?”
“好。”她点头,两人便别过了季晴川,走向人群。
“还以为你会觉得无聊,差点忘了你才是货真价实的贵公子。”桑荞忍不住笑起来,秦枳却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回应道:“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装不装得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到这句话,她倒愣了一下,才想起他从来不爱听这些,于是有些歉意地拉住他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口道:“闷的话,我们出去走走?”
“……好。”他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桑荞便带着他穿过偏门,沿着长廊向中庭花园走去。
那一晚天气很好,月色清凉,微风习习,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并肩走着,仿佛把片刻之前的喧嚣全部都隔了开去,叫人心情舒畅。可惜好景不长,才过了花型拱门,便有一个身穿厨师制服的背影匆匆拐过回廊,那步伐过于匆忙,只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人口。
桑荞皱起眉来,后厨的位置似乎不巧正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怎么了?”秦枳同样看到了人影,却似乎懒得管这闲事。
“你看,这是什么?”桑荞俯下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枚钻石耳钉,托在手心递给他看,“像不像爱丽丝那晚来酒吧时戴过的那只?”
将碎钻嵌入白金制成的玫瑰花型耳钉,看起来的确有些眼熟。秦枳没有否认,拉着她走到微敞的门外,瞬间感觉到一阵自下而上的冷风与扑面而来的腐木味——应该是个酒窖没错。但如果只是红酒不够需要再拿的话,也理应由侍应而不是厨师负责。他回头看了看桑荞,确认她身上没有叮咚作响的东西,说了句“认识你之后,我似乎变得越来越无聊了”,才握紧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走下长长的木质阶梯,便隐约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果然已有人约在那里。仔细偷听的话,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却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出究竟是不是爱丽丝。
“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现在又耍什么花样?”这是女人的声音,甜美之中夹杂一些焦躁,像是极力遏制着心中怒火。
“你不是也没带现金来?”回答她的,是颇有些轻佻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些钻石已经足够你要的数目了。”女人明显没好气地继续,“我也是为了你好,拿着大把的现金,你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你手上的不是几颗玻璃珠子?等我找人鉴定出结果,你早就远走高飞了。”男人的语气却相当强硬,“我要现金,一分都不能少。”
“这么短的时间你叫我怎么筹那么多给你?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那我管不着,反正还有另一个买家,对我来说,卖给谁都无所谓。”
“你敢吗?”女人怒极反笑,“交给他们?你不怕被灭口?”
“那你呢?你能全身而退?”听口吻不像讽刺,隐隐竟是担忧。
“那又关你什么事?”女人冷笑着反问。
“一起走吧,我们重新开始……”男人忽然靠近一步,伸出手来像是企图拥抱,而女人却厌恶地将他推开,低声吼道:“别开玩笑了,我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清醒点吧!”
“你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男人几乎是在咆哮了。
“虚荣?什么叫虚荣?你爱我,还不是因为我性感漂亮,这难道就不是虚荣吗?就因为你穷,和那些同样这么想的有钱人就不同了吗?我也是人,追求好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凭什么我就必须跟着一个穷鬼,那才叫爱情?你为我想过吗?和你这种居无定所的小角色谈恋爱,用半年的薪水买一件我只能穿一次出镜的晚礼服,所有的时间都在找工作和被人炒鱿鱼,所有的精力都在讨好老板和指责社会不公,偶尔的见面永远无精打采,想尽各种理由无理取闹然后99lib.对我说你只是害怕失去,约会只能去你那间连流浪狗都不愿光顾的破房子,包个餐厅根本是天方夜谭,是我不愿意去小馆子吗?那些路人的指指点点,受不了的人是你啊,然后你会沉默着几个星期不再接我的电话,这是冷暴力,你难道不懂吗?”
“我会改的……”
“我已经受够了,”女人斩钉截铁地制止了男人还未说完的话,“已经,足够了。”
男人沉默了,一时间酒窖里静得连呼吸吐在脸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桑荞与秦枳对视一眼,在这一刻,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不用再说明。出席这场酒会的人全部都是社会名流,偏要在这里进行的所谓交易必然摆不上台面,而现在看来,两人谈话的内容居然还涉及到了人命。秦枳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戒备的信号,桑荞也不禁苦恼起来。正在这时,女人忽然毫无情绪地开口道:“我只有这.99lib.些钻石,你不肯就算了。”
这是谈判破裂的预兆啊,但现在才想起开溜的事显然已经太迟了,想要不被看见就只有移动到远离楼梯的位置。秦枳看准了离那边两个人尚有一段距离的阴影,俯下身拉着桑荞预备走过去,原木一切都没有破绽,却在转移的过程中忽然听到脚下传来碎玻璃的声音。不知是谁,竟然在这里放了一只碎掉的高脚杯,不巧刚好被桑荞踩到,“咔嚓”一声,在这安静而空旷的酒窖里竟然异常清晰。
桑荞心中一紧,暗叫“糟糕”。果然另一端的声音瞬间消失,男人夺过女人手里装了钻石的袋子塞进口袋,低声嘱咐她快走,自己则向着声源的方向缓慢逼近。
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呢?秦枳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解开西装外套扣子,粗暴地扯掉领带,将桑荞推到墙壁上,伸出手抹掉她嘴上的口红,然后狠狠地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桑荞感觉到呼吸困难的时候,他离开了她的嘴唇。
身后一片寂静,危险不知何时已经远离他们。
“没事了。”他说。
“……你真是乱来。”她抱怨着推开他,开始整理有些滑落的肩带。
“不做真一点怎么骗得过去?”他却是一脸比她还不高兴的样子,“不过这样很好,他应该也看见了,酒会中途跑出来偷情的男女,这样我们就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了。他一定会想,他不来勒索我们已经是万幸,我们怎么可能会去找他?就算那边真出了事,我们也绝对会置身事外,上流社会最是擅长掩饰这种男盗女娼的把戏,他的女人也是个名人,作为当事人,他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抬头,轻微地皱眉,“老实说,我挺讨厌女人在脸上用了太多的颜色和味道。”
“那可真是抱歉。”桑荞挑眉冷对。
“所以我从来没吻过别的女人。”他说得轻松,却分明是一副讨债的口气,桑荞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峙中隐约看到他嘴角那一丝极力控制的笑容,于是情不自禁地,脸上居然有些发烫。
“别耽误时间了,看轮廓的话,那女人倒有八成像是朱丽亚。”他又一脸无所谓地开口,“男人拿走了钻石,证明交易成功了,看他们两个那种难分难解的状态,他一定会遵守约定,以某种秘密的方式将那件东西交到她的手上,我们得马上回去。”
“杏仁味,”桑荞十分确定,“那男人靠近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杏仁味,应该是今晚做马卡龙的那个西点师没错。”
“那事不宜迟,我们上去找爱丽丝。”
“等一下。”桑荞叫住秦枳,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开始为他整理外套和领带,而他也没拒绝,弯下腰异常温顺地配合着她的动作。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落幕式
“你去哪儿了?让我找了好久。”才回到会场,就被整晚不见人影的爱丽丝拦住了去路,倒把桑荞吓了一跳。她今天仍旧穿了件小黑裙,只是款式与上次不同,金色的长发烫了微卷披在肩上,看上去实在年轻许多。
“找我做什么?”桑荞含笑应答。
“先看看这个,”爱丽丝打开手包,递过一张卡片,在她的表情中看不到以往的从容淡定,却颇带了一些焦虑和慌张,“今晚送来的花束里夹带的。”
桑荞与秦枳对视一眼,接过卡片打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亲爱的,我一直在等你。”而再往下看时,却赫然见到三个月前已经自杀身亡的埃里克·罗兰的署名。桑荞的手,忽然一紧。
“朱丽亚又哭又闹,躲在化妆间不肯出来,我哄了好久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你。”
“这种时候,你不陪着她?”桑荞却是侧目。
“已经交代过她除我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这里太久没有主角,我总要稍微撑一下场面……”
爱丽丝还没有说完,桑荞已转身提裙向后厅的化妆室飞奔而去。
“我们都来晚了。”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的季晴川望着桑荞一行三人,只是简单地陈述。他探出的手指正从朱丽亚的颈侧移开,而女人倒在地上,鲜血仍旧汩汩地自喉咙间溢出,“一刀致命,已经没有呼吸,我刚刚叫了警察。”
“你怎么进来的?”爱丽丝惊呼。
“门没锁,我走进来的。”季晴川皱眉,站起身来。
“不如问,你为什么要来?”桑荞补充。
“你们这是在把我当做嫌疑人么?”面对如此不加掩饰的质问,季晴川反倒笑了,“把自己的舞伴晾在酒会一整晚,我当然是来发怒的。”
尽管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但桑荞知道不可能是他。朱丽亚刚刚从酒窖出来不到十分钟,就算他有时间下手,也没有时间处理凶器和有可能溅到袖口的血迹,更何况,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可是,谁又说过酒窖的女人一定就是朱丽亚呢?桑荞俯下身去仔细检查这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微卷的褐色长发,紫红色裹身小礼服,令人垂涎的淌血的嘴唇,以及有些脱了妆的眼角。不,不仅仅是眼角,此刻朱丽亚紧闭的双眸之上,右眼的双层假睫毛在冷气的作用下还在忽闪忽闪地眨着,而左眼的睫毛却已不翼而飞了,就连下眼睑的眼线,也晕开了99lib?一些。除此之外,她的右手手心紧紧握着一朵玫瑰,蓝色的汁液嵌入指缝中,与原木的紫色指甲混合而成为了一种非常诡异的黑……桑荞抬头环视梳妆台,已被扔进垃圾桶的那一束99朵的蓝色玫瑰分外扎眼,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摆放着全新的睫毛与胶水以及眼线笔等工具,镜面上大片的飞溅状血迹是她坐在这里被人从身后一刀割喉的证明。那么,她真的没有离开过么?
在这一刻桑荞忽然意识到,朱丽亚和爱丽丝,她们的身形竟然格外相似。而季晴川望着她在两人面前不断徘徊的眼神,侧耳低声说了句:“不奇怪,爱丽丝在没有成为朱丽亚的经纪人之前,原本就是她的专属替身。”
桑荞“哦”了一声,这种一眼就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实在很难说好,可季晴川就是这样强大的存在,几乎从来没有任何微小的事物能够逃脱他的眼睛。
爱丽丝强作镇定地立于一侧,秦枳则轻微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尸体旁的四个人,就这样在各怀心思的沉默中,等到了重案一组的出现。
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整个会场,所有宾客接受搜身检查,桑荞和爱丽丝一起在女警的帮助下摘掉身上配饰,而爱丽丝在摸到耳朵的时候,神情忽然一滞,紧接着脸色异常苍白。
桑荞看在眼里,递上钻石耳钉,“你在找这个吗?”
爱丽丝回头,一脸戒备地开口:“你在哪里捡到的?”
“呵呵,”桑荞看着她,半晌才答,“……洗手间。”
爱丽丝满面狐疑,却终究没有再问什么。
警方最终在回廊尽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凶器,那是一把打磨到无比锋利的修眉刀,经爱丽丝确认,那是属于朱丽亚本人的私有物品。除此之外,没有在任何其他物品或是什么人的皮肤上检测出血液反应。桑荞非常清楚,这种简单直接的杀人手法,想要不在行凶者的手上留下任何血迹,需要极其精准的角度和极其迅猛的速度,除了职业杀手之外,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做到。
“与酒会有关的所有宾客和工作人员都在场吗?”警方的负责人向下属询问。
“据会场的警卫说,十五分钟之前有两个男人开着同一辆车离开了。”下属则非常利落地汇报着,“我们调了监控摄像来看,发现两个都是后99lib?厨的人,一个是负责冷盘的提姆·罗宾,另一个是负责甜点的安迪·罗兰。”
安迪?桑荞又是一惊,出现在酒窖的那个带着杏仁味的男人,竟然是他?
“罗兰?”果然,季晴川抬头,盯住了爱丽丝,“埃里克的弟弟怎么会在这里?”
“朱丽亚,”爱丽丝无奈地摇摇头,“她坚持今晚要吃到巴黎老店拉肚热的马卡龙,时间这么紧凑不可能办到的,做埃里克的案子时我们不是调查过安迪么?他曾是那家店的首席学徒,你知道朱丽亚的脾气,她要求的事情如果办不到……”
季晴川忽然轻蔑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一个三岁孩子所做出的蠢事,而爱丽丝脸色铁青,却因为自知理亏而没有再说下去。警官了解大致的情况之后,下令全城搜捕第一嫌疑人安迪·罗兰,以及很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提姆·罗宾。
是的,如果他不是凶手,没有道理身为甜点师却在酒会还没结束就匆匆离场,可是如果没有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他又如何能够避开警方的全面搜索安全离开纽约?至于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甚至都没有露过面的提姆?罗宾,又在这起案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对于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季晴川自始至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桑荞忍不住想要说话,却被秦枳一下子捞到了怀里,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畔叮嘱道:“不要节外生枝,我们没有说明真相的义务。”
桑荞听他这么说,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良久,点了点头。
回到会场的时候,宾客已全部散去,前一秒钟还歌舞升平的大厅,此刻空无一人。桑荞望着眼前只剩残羹冷炙的餐台,忽然注意到那些五颜六色呈金字塔状排列的马卡龙,它们是安迪今晚的杰作,却几乎无人问津。这也难怪,马卡龙的口感本就极度甜腻,通常需要配着黑咖啡或是意大利式浓咖啡才能够人口,全世界最负盛名的拉肚热做出的马卡龙,表皮脆脆的,放到嘴里却软软的,吃起来完全没有入口感,只有酱料绵滑,回味悠长。桑荞在金字塔的顶端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立刻就皱起了眉,虽然样子看上去没什么差别,味道却是完全的失败品啊,为什么会这样?是水准所限,还是刻意如此?
安迪,你在想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你要把什么东西,交给谁?
替代品
“你有没有觉得到日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全部是个局?”桑荞手握方向盘,正驶在回家的路上,路已过半,她才打破长时间的沉默,这样问道。
“嗯,”秦枳坐在后座抱臂沉思,只轻轻应了一声,“朱丽亚是被她所熟悉的人杀死的。”
“没错,她死的时候,面对着镜子,就算看不到来人手中的刀,却不可能看不到对方的脸,”桑荞望着后视镜里一直不远不近跟随的车子,却保持着非常稳定的速度,“况且,只卸了一半的妆,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她不可能会让对方进门。”
“为什么要在酒会的中途突然卸妆呢?”秦枳抬起头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安迪在酒窖私会的人,你猜是朱丽亚,还是爱丽丝?”
“很像是朱丽亚,却未必不是爱丽丝,因为那时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听上去确实很像一个女明星才会有的抱怨,可如果两个人都是普通人,又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却会被路人指点议论的,会不会是姐弟恋呢?今年37岁的爱丽丝,与24岁的安迪,就算保养再好的女人,也还是会不经意就暴露了年龄。同样,可以决定今晚安迪是否到场的人,不一定真的就是朱丽亚,指定甜点师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身为大明星的她亲力亲为,只要通过经纪人交待下去就好,那么,如果爱丽丝一口咬定这是朱丽亚本人的要求,没有人会多此一举地再次向朱丽亚确认。”
“不错,从正常的角度去分析,只会得到两可的结论。”
“所以,反过来想的话,酒窖里的女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分解成三个问题。第一,那个女人是谁?第二,谁又伪装了谁?以及,第三,假如当时的那个人是A,那么是她主动伪装成为B,还是被B所利用让我们以为站在那里的人,就是B?”
“第二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今晚刻意变换了妆扮的人,是爱丽丝,她模仿了朱丽亚的发型,穿了在黑暗中分辨不出颜色的相似款式礼服,这样一来,问题一和问题三就可以转变为两种可能:第一,那个女人是爱丽丝,可她希望我们认为那个人是朱丽亚;第二,那个女人是朱丽亚,而爱丽丝希望我们认为那个人,是她自己。”
“对,如果那个女人是朱丽亚,而她也知道今晚爱丽丝会打扮成和自己相似的样子,出于某种目的,想要我们认为她自始至终都在化妆室,并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那么她很难偷走爱丽丝今晚所戴的那只耳环并让她浑然不觉。我确认,爱丽丝的确不见了耳环。”桑荞点头,“那么唯一仅存的可能就是爱丽丝演戏,她整晚没有出现在会场,有意无意地在酒窖门口遗落了自己的耳环,并且在警方搜身的时候故意装作刚刚发现耳环不见了,这些都是可能误导我们以为那个女人就是爱丽丝的细节。”
“所以与安迪进行交易的人,只能是朱丽亚。”
“以现有的证据,我只能这么想。”
“别忘了那只碎掉的高脚杯。”秦枳好心提醒。
“嗯,那个酒窖不大,看上去只是储存红酒的地方,并不兼做品酒场所,会出现高脚杯,的确很不自然。”
“做出这么刻意的事情,目的应该是以我们为诱饵牵制住安迪,以确保在场进行交易的两个人无法同时离开。”
“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们以为出现在那里的朱丽亚其实是爱丽丝,对朱丽亚的死有什么本质上的影响么?”
“这大概要取决于他们交易的内容。”
“是啊,那样东西,是什么呢?”桑荞很努力地回想,那样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在突然拜访了罗兰兄弟家之后,她曾产生过非常强烈的直觉,安迪互换了两人的房间。从酒窖中的对话可以确定,他和朱丽亚是一对已经分手的恋人,那么身为一向谨慎且自制的哥哥,为什么要在人山人海之中突然手捧花束单膝跪地向弟弟的前女友求婚呢?
桑荞忽然醒悟过来,那怎么可能是狂热粉丝这种程度的事情,分明就是确认感情的一种方式啊!
“史蒂文,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故意招惹根本不爱的人?”
“从没输过的人,”他倒回答得干脆利落,“知难而上是一部分人的坏脾气,因为从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所以一心想要挑战高难度。”
“什么样的难度,才算最高?”
“爱。”他忽然抬起头来,透过后视镜与桑荞的眼神相汇,“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付出一切,都会觉得给她的太少,无论怎么做,也还是没把握。”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笑起来,“我在想,朱丽亚会不会同时与罗兰家的两兄弟交往了呢?并且,目的并不单纯。”
“哦?怎么说?”他也笑了,“感情纠纷,我通常没什么兴趣了解。”
“只是觉得半年前埃里克在毫无经济压力的情况下突然卖掉了房子,似乎已经是准备离开纽约的先兆。他的工作一直顺风顺水,也没有显而易见的感情伤痕,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无法面对的人,或是处理不了的事情,我很难理解这种做法是出于何种目的。”
“也有些道理。”
“先不说这些完全靠猜的事情,如果和安迪约定在酒窖见面的人就是朱丽亚的话,那么要他担任今晚甜点师的人,也一定是她。可是他们见面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为什么不能私下里约见,即便是朱丽亚这种程度的大明星,也不会24小时有狗仔盯梢。我想,除非是真正的被监视,被一个随时随地都跟在她身边的人,彻底地控制着。所以要提前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要准备好署名埃里克的花束,要假装自己非常害怕,要爱丽丝不得不一个人返回会场——是的,这场会面,一定要避开爱丽丝进行,可是却反而被她所利用。”
“所以交易的东西,一定是可以反过来要挟爱丽丝的。”
“对,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想,安迪手上握有的,一定是埃里克死亡的真相。”桑荞忽然踩住刹车,而身后一直不远不近跟随的车子似乎愣了一下,马上随之减速,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这才极不情愿地缓缓超过了他们,向着前方驶去。
“这很合理,因为那时两个人的对话中,提到了‘灭口’这个词。”秦枳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辆车的存在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说他们的房间被互换过,还有两个证据。第一,安迪指给我的埃里克的房间,是朝北的次卧室,而这套房子是埃里克出钱租下的,在安迪的字里行间,我并不认为兄弟俩的关系会好到哥哥主动把阳光明媚的主卧室让给弟弟的程度;第二,安迪没有住在卧室里,我去的时候,他尚未睡醒,被子就堆在沙发上,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两个卧室都曾经安置过埃里克的尸体,他不敢在任何一个房间里入睡。所以,三个月前当安迪发现.99lib.埃里克的尸体时,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如果他只是发现了埃里克被人谋杀的证据,他为什么要隐瞒?又或者他有必须隐瞒的理由,也完全可以把证据拿走,偏要大费周章把尸体搬运去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在来不及的情况下只是把衣橱里的东西换了过来,只能说明这样东西非常难以被拿走。这样一来,那个房间出现朱丽亚的东西就很容易解释了,并不是什么网站拍卖得来,而是她和安迪交往时由本人带来,分手后又没有带走的,只不过时隔很久,早已提不出属于朱丽亚的指纹罢了。同时,这也直接证明了埃里克并不是什么狂热粉丝,不是粉丝却要下跪求婚的理由,也只能以两人正在秘密交往来解释吧?”
“用这种大胆的方式来确认感情?”秦枳微微地笑了,“如果延续你的想法的话,想知道前女友究竟是否和自己的哥哥有私情,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当事人的房间偷偷安装一个针孔摄像头之类的吧……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是要坐牢的,所以埃里克.99lib.死后,作为权宜之计,安迪只好互换两人的房间。警察走后,他拆掉摄像机,却意外发现哥哥被杀的过程早已被一五一十地拍了下来,包括凶手的样子与他们之间所进行的对话。我是不是很有想象力?”
“不错啊,然后呢?”
“然后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朱丽亚,或者爱丽丝,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是可以让朱丽亚感兴趣会瞒着爱丽丝出钱买下的东西。当然,如果就此讹诈那个行凶者也未尝不可,只是风险过于高了些,这也是朱丽亚说恐怕会被灭口的原因吧。”
“如果我们假设你所猜测的都是事实,”桑荞回头望着秦枳,“那么爱丽丝可以从他们的会面中得到什么呢?”
“一个替罪羊。”他非常镇定地回答,“安迪来了,朱丽亚的死就找到了最好的凶手。”
“那么一定要让我们以为酒窖中的女人是爱丽丝而不是朱丽亚的目的呢?”
“模糊死亡时间,”他笑,“如果酒窖里的人是爱丽丝,那么朱丽亚的死亡时间就有可能是从爱丽丝离开化妆间进入酒窖到季晴川发现尸体之间的任意一个时间点,但如果那个人是朱丽亚的话,从她离开酒窖到被季晴川发现,不是只有短暂的十几分钟么?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一定是少之又少,真正的.99lib.凶手很难自圆其说。”
“要我踩上高脚杯被安迪发现是为了拖住我们,如果我们紧随着朱丽亚回到会场,凶手就没有时间下手了。”
“还有一个问题,假如酒窖里的女人真是朱丽亚,那么在她回到化妆室后,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卸妆?如果只是装装样子的话,未免也太认真了,想要重新装扮完成,大概需要很久的时间。”
“那如果是凶手做的呢?在杀死朱丽亚之后,帮她卸掉了大片的眼妆,又撕掉了一只眼睛的假睫毛,企图更加彻底地迷惑我们,让我们觉得她从未离开过化妆室。”
“也对,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从头至尾都和安迪在一起,如果再站出来作证的话,他不可能被判有罪。”秦枳摊手,好像认为这手段也并不怎么高明的样子。
“这是一把双刃剑,假如我们错误地以为和安迪见面的人是爱丽丝,那么朱丽亚就有可能是任何人杀的,可如果我们识破了这一层伪装,那么知道安迪不是凶手的同时,我们也可以锁定爱丽丝才是真凶,但是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桑荞的眼睛,再度黯淡了下去,“她会来找我,就是因为她再明白不过,想要彻底调查琳恩的事情,我必须保证她的自由。”
“可是她完全可以不让你置身其中,那样她的障碍会更少。”
“你觉得现在这样,就是结束了吗?为什么我却认为,这只是把我搅进某一场更大的阴谋的开始呢?从现在起,我是她的同谋了……”
秦枳沉默了,直到此刻为止,他才终于窥见了这场巨大的阴谋的冰山一角。从爱丽丝的出现,到她刻意提起琳恩曾是她的男朋友,再到邀请桑荞出席酒会,引诱他们前往酒窖,看似一步一个漏洞,却像是猎人故意留下的诱饵,使得猎物亦步亦趋地走向更深的陷阱。她极度信任桑荞的智慧,当然她更加确定的,是桑荞对于穆庭恩的感情。爱丽丝?泰勒,这一场她赢得太漂亮,连秦枳都忍不住要拍掌叫好,可是她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会允许桑荞就这样陷入到任何隐藏的危机之中?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吗?还有没有遗漏的细节?有没有反败为胜的方法?不,不,还没有结束,朱丽亚临终前,费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一朵蓝色的玫瑰。
那是她的死亡留言,也许她无法靠一朵花来指证凶手,但那其中,一定隐藏着一些她已经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蓝色玫瑰的花语——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是嘲笑吗?是嘲笑吧……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却握住了这样的一朵花,嘲笑着对爱丽丝说:“你永远无法得到你想要的……”那么自信,那么得意。这也是安迪没有等到酒会结束就选择离开的理由吧?他知道除了朱丽亚,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找到它,所以他才放心地走了。
而朱丽亚也确信,自己死后,那样东西的下落定将永远成谜。
现在,他必须把它找出来,这是目前唯一能够牵制爱丽丝的东西。
“我想我知道了……”
“马卡龙……”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秦枳的眼神骤亮,而桑荞已经调转车头,“是那些难吃的马卡龙,因为难吃,所以没人会吃,又摆放成了那种金字塔的形状,一旦从下面拿出一个,整个塔都会倒掉,这样一来,直到酒会结束,也没有人会吃到最下面。那个东西,就放在金字塔的最底层,只有等到酒会结束,客人全部离开后工作人员收拾会场时,才有机会得到!”
桑荞将油门踩到最底,一路狂飙折返,然而,当他们回到大厅,所见的也只有满目狼籍的残景,已经垮塌的杏仁小圆饼塔下,什么也没有。
还是有人赶在他们之前,拿走了证据。
秦枳狠狠地别过了目光,而桑荞在身后扶住他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慰。藏书网
到此为止,我们是彻底地输了。
调酒师
“为什么要来这里?”当桑荞把车子停在绯吧门口的时候,秦枳有些不解。
“这么多年,我都很少来这儿,其实是因为我很珍惜这个地方,总觉得坐下喝一杯,心情就会特别平静。”桑荞紧了紧臂上与礼服同款的披肩,对他笑了笑,“今晚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输过很多,很多,很多次。”
秦枳有些无奈。她这样说,是为了安慰他吧,可是她以为他所愤怒的,只是轻易被折损的骄傲吗?
那些从来都不是他所在乎的,只是他在乎的人,不懂而已。
她走在他前面,提裙推开了酒吧的大门,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都看到了一个黑裙的女人,正坐在吧台上,回头向他们举杯,微笑。
“夏琳,等你很久了。”她说。
“又要说故事给我听吗?”桑荞却看似浑不在意地坐到了爱丽丝的身边,跟欧阳绯打了个招呼。秦枳则抱臂靠在了墙角,甚至没有走过来。
“嗯,这故事演了十几年,我早想说给你听。”爱丽丝略微调整了坐姿,嘴角的弧度还是初次相见时,那种几乎可以摄人心魄的优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柯林这个名字?”
“你是说,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桑荞的头脑开始飞速地运转,像是生怕漏掉了什么格外重要的讯息。
“不,不止。”爱丽丝却轻轻摆了摆手,“我是说,就在十年前,还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风云帝国的柯林集团,他们掌控了全世界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资源,总市值接近五千亿美金,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帝国,却在某一个毫无不同的日子里,平静地消失了。那一年,你十八岁,对这种事情当然毫不在意,因为就是在同一年,你失去了琳恩。”
“没错,我不是刚刚才失去他,我已经失去他很多年。”
“你从未把这两件事扯上什么关系,因为它太离奇,听起来也太过遥远了,不是吗?”
“直人正题吧,爱丽丝,我实在没有兴趣听你铺垫太久。”桑荞已露出不耐的神情。
“少安毋躁,我马上就要说到你感兴趣的部分。”爱丽丝弹了弹指尖的烟灰,略一停顿,才又继续道,“当年柯林家族的掌门人,是年仅四十七岁的费思·柯林,他还很年轻,而顽疾却已像个影子一样与他日夜为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自小便受到专业医疗团队的精心照顾,病情时好时坏,但到底还是顽强地活着。从他三十岁起,医生们已经在为他寻找可能的心脏移植,却因为他的血型又刚巧是素来被世人称为‘熊猫血’的孟买型,所以多年来,在正规的器官市场上,一直是有价无市。那年春天开始,从来鬼神不信的费思开始信仰基督教,热心公益事业,但令人遗憾的是,他的身体仍旧每况愈下,除了一个血型匹配的健康的心脏,他已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然而,到了秋天的时候,他却突然秘密前往瑞士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并奇迹般地成功了,可叫人无法解释的是,当时所有的器官市场,都不曾记载这笔交易。与此同时,就在纽约的赖克斯岛监狱,一名无亲无故的无期徒刑犯,忽然因呛食抢救无效而死亡。你知道吗?他就死在费思手术的前一个晚上,而更加令人介意的是,他的血型,正是孟买型。”.99lib.
“你是说……”桑荞没有继续往下说,爱丽丝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种种看似无懈可击的规则,总是从特例开始崩坏的。如果你不是太健忘,应该还记得琳恩被关押的地方,就是雷克岛监狱。”
“你想要暗示些什么?”桑荞的手,已隐隐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听我说完,夏琳。”爱丽丝握住桑荞的肩,“费思·柯林病愈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柯林帝国,并将所有资金尽数散给世界各地的慈善机构,从此避居世外。无论我的同事以何种方法试图得知其中奥秘,他都自始至终保持缄默,直至五年前,他安静辞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可是我们根据调查,却发现柯林集团的所有注资机构,都在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与另一个家族帝国,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到底是谁?”桑荞平静下来,她静静看着爱丽丝,而对面的女人却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重新认识一下吧,FBI探员爱丽丝·泰勒,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瓦解某个跨国地下器官贩卖组织,至于琳恩,他是从十三年前起就接手他师父的遗愿,并担任本案直属检控官的我的同伴。”
“是你们把他弄进监狱的?”桑荞忽然推开爱丽丝的手,愤怒像火焰一样烧红了她的脸颊,然后,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眼神转向欧阳绯,“你为什么那么排斥她?连你也知道?”
“绯?”爱丽丝放下右手,看了看吧台里始终无话的调酒师,又微笑了,“十年之前,他是我的直属上司。可惜后来,不再是了。”
“夏琳,抱歉。”欧阳绯轻轻放下正在擦拭的酒杯,冷静地,并没看桑荞的眼睛。
“朱丽亚的事情的确是出于我的试探,所以把原本非常简单的灭口行动转变为一次常规的谋杀。很抱歉在你的车子里放置了窃听器,出于安全考虑,也叫我的同事暗中保护你们,但你一点都没让我失望。”爱丽丝再次开口,“朱丽亚·斯坦利,是我们所调查的集团所雇用的桃色军团之一,她的任务是游走在各政界高层之间,以身体换取他们与该集团的稳定利益合作关系。可是朱丽亚并不甘于一直如此,所以在一年之前,她因为安迪而结识了埃里克,并企图通过他得到某个人为该集团洗钱的直接证据,这个人我们也已经看了很久,却始终得不到这份资料,埃里克为了朱丽亚,他做到了,他甚至卖掉了房子,打算用这份证据换取朱丽亚受制于集团的把柄之后,就与她一起逃亡。为了试探朱丽亚的真心,他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地求婚,朱丽亚不知其中缘由,以她的个性必定当场拒绝,埃里克心灰意冷,却并没绝望到自寻短见的程度,可惜就在当晚,他被集团指派的职业杀手杀掉了,我们甚至都来不及派人保护。可是安迪,他录下了他哥哥被杀的全过程,朱丽亚想要得到这个视频来威胁集团交换自由,我想要这样东西来指控他们的犯罪事实,而集团打算把这一切消弭于无形,所以我们都需要它。朱丽亚也的确是我杀的,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夏琳,这些你全都猜中了,即使是推理,也偶尔需要一些直觉,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说完这些,她补充道:“你是除了琳恩之外,最合适的人选。”
“那安迪呢?他去了哪里?”桑荞并没有正面回应她。
“提姆?罗宾,是我的同事,我们会负责安迪的安全,几天之后,就会有人放出他在纽约某郊区的车内烧炭自杀的新闻,至于之后,他不是想要回法国吗?这些你尽管放心。”
“那他拍下的东西呢?到底在谁的手上?”
“只有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爱丽丝耸了耸肩,一脸失望的表情,“可是如果你答应与我们合作,我会提供给你更加详实的资料,你会发现,你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距离琳恩更近,因为那些东西,几乎全部都是他亲自调查所得。”
“我拒绝。”
桑荞冷笑起来,非常简单且直接地回绝了她,这让爱丽丝略微有些愕然,然后,她忽然又笑了,失之莫测地瞥了一眼门口的秦枳,“莫非你很满意你现在的新欢?那一吻,感觉很好吧?”
“如果用一个吻就可以捕获人心,那么爱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陷阱。”桑荞只是形容淡淡。
“说得没错,我赞成,也希望你不会要我等太久。”爱丽丝起身离开,在与桑荞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说了句,“记住,你他妈的不能反对第一个把你畜生打趴下的王八蛋!”
次日午夜,季晴川将车泊在某个安静的河川附近,点起一支烟来,似乎很悠闲地将一份当天的晚报折成了一只小船。隐约可见上面的头版头条刊登了朱丽亚·斯坦利谋杀案中头号嫌疑人安迪·罗兰畏罪自杀的新闻,对此,他似乎充满了不屑。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将那报纸引燃,连同一份小小的芯片也一起丢了进去,眼见着它们迅速地融为一团黑烬,再用手指轻轻一捻,黑色的烟雾便随之消散在微风中,只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焦糊味,还徘徊在这杳无人烟的青山绿水之间。
只一时,也就散尽了。
天使之吻
十年前,某夜。
桑荞百无聊赖地站在阳台上,托住下巴耐心等待着庭恩。
今天有他最爱吃的白汁海鲜意面,她已经偷偷学了很久,为了看他满脸惊喜的样子,她不知练了多少回。如果这时候可以喝一点红酒,气氛就更好了,可是她若这么提议的话,他一定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未成年禁止饮酒。多古板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想到这里,桑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幻想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优雅可人的淑女,穿着漂亮的裙子与他在某个情调非常好的餐厅一起品评一支红酒,他不会像个大人一样教训她,她也不用在他面前总是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如果有那么一天,该有多好啊……
桑荞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车子的引擎声,然后她探出99lib?脑袋,看到一辆火红色的跑车驶过,而琳恩,却正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席。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到了家门口,却没有下车的打算。
那个金发的女人是谁?他们说了些什么?在那一刻,桑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惊慌失措。
“琳恩,他们已经准备对你下手了,一定要小心。”女人低声嘱咐。
“放心,我一直很小心。”他微笑着。
“这次艾玛·辛普森的案件,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利用,假如诬告你的话,我不知道法官会不会偏向他们那一方。”女人将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庭恩,“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是否真能看到曙光,对方已经打通了所有的环节,司法、警务、医护、市场,就像一台运作完好的机器,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你碰到哪里,他们都不可能毫无知觉。”
“那就从淘汰掉的零部件开始。”他的语气异常温柔,总叫人听了无端心安,“在赖克斯岛监狱,一定有已经被抛弃的人,我可以去充当这个拾荒者的角色,别为我担心。”
“可是琳恩,我舍不得你。”她这样说,然后伸出手去紧紧拥抱他。
“爱丽丝,我最好的朋友,你要相信我一定做得到。”他回应着她的拥抱,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或许,仅仅只是作为告别。
然后,他抬起头,刹那之间却有一闪即逝的慌乱,那个孩子,就站在那里,眼泪正扑簌簌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在月光的映照下,竟然格外苍白。
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尖锐地刺痛。
桑荞慌了神,她转身奔向屋里,翻出一瓶红酒,用尽全力撬了开来,然后没命地往喉咙里灌去。
好酸,好苦,大人们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难喝的东西?
还要长大吗?长大了会怎样?会不会被抛弃?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
耳畔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急得眼泪都忍不住,他走上前来夺掉她的瓶子,质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冷静又冷漠,半点也没有对待那个人的温柔。
“等会儿,叫我喝完。”她眼前有点飘,只记得去抢回那个瓶子。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不记得我说的话了。”
“没关系,忘了才好。”
“我叫你别喝了!”
已经是喝止的浯气,桑荞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她抓住庭恩的衣服,死命地摇晃着,“你就那么急着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存在?那么不想敷衍我?那么没耐性等我长大?那么讨厌我?”
这是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所记得的最后一句话。
他拍打着她的脸,却听到女孩渐渐沉稳的呼吸声,于是苦笑起来,真的是非常悲伤,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然后,他就这样藏书网抱着她,一动也不动地抱着她。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你叫我怎么才能再说一遍?”很久之后,在这过于寂静的夜里,他捧起她的脸,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查顿,我爱你,不管你将来会活在谁的身边,我都爱你。”
说完这句话,他吻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充满怜爱地,温柔而又辗转地亲吻着她。
可是我害怕,查顿,即将到来的那么漫长的分离,你会等我吗?
这是我一生只此一次拼尽全力的告白,你听到吗?你,会听到吗?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九九藏书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英文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99lib.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九九藏书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藏书网被射杀身亡;
爱丽丝:爱丽丝·泰勒,以穆庭恩女友身份登场,朱丽亚案件后自称为FBI;
大沼薰:田中玫瑰工厂集团植物学家,研制出珍贵玫瑰品种“蓝色天国”;
月岛英明:田中集团的玫瑰研发中心植物学家,与大沼薰一起担纲研究“蓝色天国”,两年前去世;
唐华珊:英文名珊妮,月岛英明第一任妻子,现为主营花卉入馔的中餐店“珊妮&萨默”的主人;
唐夏:英文名萨默,月岛英明和唐华珊的女儿;
月岛99lib?可怜:月岛英明第二任妻子;
莱拉:莱拉·奥尔森,桑荞的女助手;
托马斯:托马斯·丹尼尔斯,莱拉的未婚夫,大沼薰的科研助手。
题记
Black Witch(黑魔.99lib.女),亦称作黑珍珠,此款鸡尾酒中用作基酒的黑朗姆酒,是牙买加最上等的朗姆酒,选用酿化五年以上、品质最出众的朗姆酒调配而成,香味浓郁复杂。装杯呈给客人前,要迅速放入一块干冰,使99lib.杯中烟雾缭绕,饮用时凉爽可口,如同密林深处黑魔女调制的药水,通常代表“神秘莫测的女人”,亦有与魔鬼结下契约的含义。
原料:Dark Rum(深色朗姆酒)1.5盎司+Aprico.99lib.t>t brandy(杏仁利口酒)0.2盎司+Pineap99lib?ple juice(凤梨汁)0.5盎司
制法:传统摇合法。
裂痕
我可以给你什么呢?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呼之欲出的那句“我爱你”就会忽然失掉力气,像脱出水面的热带鱼一样,起初还99lib.会觉得有窒息般的痛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鼓起的胸腔缓慢平息下去,渐渐不再有挣扎,张着嘴巴,却再也吐不出任何轻微的声音。
你不是水,只是将我重新送回鱼缸的那双手,你的偶尔出现可以缓解这种濒死的痛苦,然而如常的情况下,你从不在我左右。
你不在的时候,想念会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我试图控制,但不得要领。到如今,我也只能操纵我的表情,至于行动或是意志,在你面前总是溃不成军地瓦藏书网解成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直都隐瞒得很好。
那一晚,爱丽丝离开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喝完那杯酒,付了账,起身离开。你的动作礼貌而客气,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质问,而我知道,在那一刻,你终于推开了我。
那种感觉让我几乎连站立这99lib.
种基本的动作都像是再也做不到。
你走到门口,将车钥匙塞进秦枳的手中,语气如常:“今晚天气很好,我想一个人走一走,你先回去吧。”
他沉默片刻99lib?,却理所当然地答了一句:“太晚睡的话,我会狂躁。”
那么自然,没有说“我等你”,却传递了完全相同的讯息。
那一刻我真的有些羡慕他,可以那么直接,那么诚恳,那么不加掩饰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你点了点头,在我的位置看不到你背对着我的表情,却能够看到在他的眼中,戾气仿佛一瞬间全部都消散了去,那么,你应该是笑了吧。
这些年,你一直很少笑,即便偶尔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会给人一种勉强的印象。你一直很坚强,可是我仍卑微地希望你在我面前不会设防,至少难过的时候,我能看见。
你知道吗,其实我多么贪心,我想要的,是你心底最柔软也最难抵达的那个角落。
我得到过,可现在,已经失去了。
秘密
凌晨三点钟,秦枳坐在门外的阶梯上打瞌睡。
夜色微凉,空气中带有丝丝缕缕的露水寒意,周遭一片寂静,像是一不留心就会从脑袋里钻出某些零碎的往事。
秦枳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回忆的肥皂泡打碎了企图翻找出一些什么蛛丝马迹的人,他一直认为这种能够被称为“记忆”的东西,只是作为人类这种生物的本能,而并非选择。
正如他可以记得很多年前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翻开笔记本时那些一闪而过的字句,记得旅途中某个尖顶教堂的窗格上五颜六色的玻璃排列的顺序,记得街角的水果铺子一年四季每个礼拜进货的时间和种类,甚至杂货店里各式各样的日用品背面毫无规律组合而成的字母和数列。可是尽管如此,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长久而清晰的。
他常常听到有人提起“刻骨铭心”之类的字眼,也偶有不自量力的陌生人试图探究他的过去,而每当这些人怀着某种动机不明的幸灾乐祸要求他讲九九藏书述一些有趣或是难忘的故事时,他都只会带着玩味的表情,为他们讲述一场荒唐的葬礼。
这当然并不是那些人所喜闻乐见的,所以“破坏气氛”渐渐成为了他的专属名词,聚会社交之类的邀请也逐日随之绝迹。这样最好,再不必陪着那些人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他乐得自在。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言辞交谈,到底能够让谁去发自肺腑地了解谁?
都是徒劳而已。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桑荞身上独有的味道,没有理由地,他总认为那应该是一种开在很深的山谷之中,孤芳99lib. 自赏的百合。
于是他睁开眼睛,看到她正蹲在自己面前,双臂抱膝,像个小小的不倒翁。她的表情依旧如常,如同头顶那一片璀璨的星空,因为太深邃也太遥远,所以看不㈩任何与以往微妙的不同。但秦枳已有些摸到她的脾气,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冷静,但格外冷静的时候,总是为了掩饰某些过于强烈的情绪。
“做梦了么?99lib.”她轻轻抚上他的眉骨。
“嗯,”他温顺得像只小狗,“梦到了母亲。”
她的手忽然滞了一下,继而笑起来,“那是个好梦啊。”
“想听吗?”他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很冷,“我的人生,总是记不清很多事,却惟独这一幕,总是反复出现在梦里。”
“你说,我听着。”她带笑的眼睛里,有慈悲的光。自他记事起,就一直痛恨那种什么都不懂却能够轻易伪装出怜悯的陌生人,比嘲笑更加令人厌恶,然而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同情,也没有防备,她所给予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谅解。
于是他开口,带着一切美好的细节,就像这一幕不过是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昨天——
“严格地说,我梦见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她的葬礼。那一年,我六岁,也许还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对这世界绝望的年纪。作为我唯一的亲人,她死于一场从天而降的车祸。就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嘴里不断涌出呛人的血沫,她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那时我还年少,也许是吓傻了,也许只是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好,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回应着相同的笑容,直到她的身体几乎都僵硬了,我才十分不解地跑过去,看到她的瞳孔开始放大,上面清晰映出我的倒影。
“那么奇异,我在微笑中,迎来了母亲的死亡。
“警察忙着带走我身边的所有人,只有我,像个不受欢迎的小丑,哭花了脸上的浓妆,衣衫褴褛地被遗落在某个孤独而无声的角落。
“直到某一天,有陌生的人为我穿起黑色的衣服,带我出席一场葬礼,我手捧母亲的照片,却分明觉得每个人沉默的外表之下,有着过于厌恶的情绪。他们都是母亲的亲人,却不是我的,他们憎恨我,这个从一出生起就带着一双绿色眼珠的孩子,让他的母亲乃至整个家族都成为了被众人耻笑的对象,如幽灵一样在黑暗中窥视着每一个人,眼神永远锋利得像是盯准了猎物随时准备伸出爪子将他们全部撕碎的野狼。
“也是在同一天,理应被我称作父亲的那个人终于登场,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任何悲伤,只是高高在上的冷漠,就像看着某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而他,即将在未来的日子成为值得我匍匐脚下敬仰供奉的神明。
“我根本无法想象,在他们之间,曾经有爱情存在,甚至在她生下我的时候,他一定阻止过她,埋怨过她,戒备她,恨她。因为她生下的,是有可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不是爱啊,是欲望。我,是欲望的产物。
“所以没有人爱惜我,一个私生子。当然我也从不渴望,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温暖的东西。
“那一天,我在仪式的中途逃脱,滂沱大雨将我的身体淋得湿透,我茫然四顾那毫无出路的广袤,却觉得置身于一处无穷无尽的牢笼,它紧紧将我困住动弹不得,那一刻,我呼吸困难。
“我蜷伏在地上,不知自己是否正在声嘶力竭地哭泣。
“就在这时,一柄纯黑色的小伞忽然将我覆住,我哽咽着回头,而她,就在身后。
“白色短袜黑皮鞋,一身黑色带花边的小洋装,油亮的长发绑成两个麻花辫子,她皱着眉颇为忧心地看着我,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水壶,微笑着递过来问:‘红豆汤,你喝吗?’
“那笑容非常明朗,在我的记忆里,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笑得像她一样,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之中,带着满身的阳光。
“我没回答,像个傻瓜一样被她牵着手带到庭院里,坐在花丛边。她掏出手帕,仔仔细细为我擦干脸上的雨水,然后才说:‘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的绿眼睛,狼一样神气。’
“那一年,我还是个讲话结巴且只会将脖子缩进衣领的小男孩,我知道自己非常狼狈,我已很多天没洗过澡,没吃过正经的饭菜,但不知为什么,只是听她说话,却没有一丝挖苦和嘲弄的意味,于是突然地,我就想哭了。
“然后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又问:‘你,也是妈妈过世了吗?’
“我仍旧嗫嚅着,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便‘哦’了一声,表情里竟像是有一丝向往,‘这样说或许很奇怪吧,真羡慕你,母亲离开的时候可以这么悲伤,其实刚刚在灵堂,我也哭了的,可是,我是想着如果有一天琳恩离开我,才哭出来的……’
“她偏过头,看着我笑起来,‘我把他们都骗了……’
“说完这句话,她嘴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不见,然后低下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妈妈啊,她早已经不要我了……’
“雨水打湿她整齐的刘海儿,落在白净的脸庞,我只是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时间正缓慢地离我们而去,就连雨声和寒冷,都渐渐消失在她巨大的光芒之外。
“长久地沉默之后,她哭了出来。
“我们一起哭了出来。
“那一刻我仿佛才忽然明白,原来泪水,是有温度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那声音非常美好,一个清爽干净的男人正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望着她。看到他,仿佛中了什么神奇的魔法一般,她就重新笑着站起来,迅速擦掉脸上的眼泪,将雨伞推给我,‘回去的时候不要再淋雨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跑开了,跑了几步,停下,又跑回来,解开脖子上的一串项链,将上面一枚百合花形的吊坠塞进我的手心,‘我爸爸说,狼和百合花是朋友,永远都会在一起,所以百合送你,觉得孤独的话就看看它,一定要坚强哦,也要勇敢,再见!’
“自始至终,我没有回应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那一年,她十二岁,我六岁。
“我们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参加了同一场属于‘母亲’的葬礼……”
听完这些话,桑荞沉默半晌,然后微笑着再度摸了摸秦枳的头,起身向着大门走去,只说了一句“晚安”。而秦枳望着她的背影,声音中几乎夹带着某些难以名状的失望,“许多年之后,她仍然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直不懂,到底她的影像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她再度出现,我才忽然明白,原来只是曾经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重要而已。”
孤独的重量
清晨,桑荞坐在餐桌旁看报吃早餐。
她穿了一件黑白格衬衫,配一条极淡的薄荷绿色铅笔裤,外搭一件深铁灰色匕分袖夹克,露出一截外翻的衬衫袖口,同色小鱼嘴高跟鞋,身边的椅子上挂着一只奶油色磨砂面的大号邮差包,长发随意绑了个马尾,脸上有干净的裸妆。
“姐,你今天要出门啊?”桑荷一边喝牛奶,一边凑过去搭讪。她今天是青草色带蕾丝花边的棉布长裙配裸色勒死紧死,外套一件灰色帽衫,软软的自然卷发披在肩上,是在她这个年纪上最流行的森女系装扮。
“放了这么久的假,也该上班了。”桑荞随口应了一声,拿过摩卡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手指还没松开,妹妹早已眼疾手快地递过糖盒。
“无事献殷勤,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桑荞道了声谢,继续看报纸。
“嘻嘻……”桑荷再度往姐姐的身边凑了凑,“是这样的,我上个礼拜开学了,你知道我是编导系的嘛,就拿了之前写的一个剧本去给教授看,他看了之后说挺有意思,就带我去了片场见藏书网一个制作人,去的时候那个制作人正在发脾气,看都没看就说剧本的事以后再说,但见了我马上又高兴起来,说眼下他有个剧,里面有个亚洲脸的姑娘,戏都已经开机演员才说不去了,戏份不多,只有三场,问我有没有兴趣,而且因为我是学生,所以连续拍摄只要一天。你说,拒绝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啊?”
“为什么要拒绝?”桑荞不解,“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那个……”桑荷忽然变得有点扭捏,“有一场是吻戏嘛。”
“所以呢?”
“我想99lib?把初吻留给自己喜欢的男生啊!”妹妹的尾音高高扬起,她十分郁闷地在餐桌下来回跺着脚。
“呵呵,”桑荞这才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怎么知道?”桑荷大吃一惊,脸都红了一片,与姐姐对视十秒钟之99lib?后,再度扭捏地开口道,“你说,史蒂文会不会介意啊?”
“哦,”桑荞忽然有点不自然地将眼神从妹妹的脸上收回,沿着天花板转了一圈回到报纸上,“如果是他的话,就无所谓了,反正他的已经不在了。”
“啊?”桑荷莫名其妙地看着姐姐,一时间好像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正在这时,秦枳从楼上走了下来。白色T恤外套一件灰色连帽开衫,又外套一件浅卡其色的短款双排扣风衣,黑色修身长裤配黑色八孔马丁靴,单肩背一只黑色的双肩包,微微露出了性感锁骨,短发微长,刘海儿略有些凌乱,却并不影响整体给人的一种整洁感。他的五官算是很标准的清秀,偏偏眉宁间又带着几分不可化解的棱角,就算笑起来也仍旧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印象,加上那双既冷漠又无辜的湖水色眼睛,于是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飘忽不定且捉摸不透的样子。
算很帅吧。桑荞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报纸,桑荷却很开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小声嘟囔了一句“情侣装哎”。
“要出门吗?”他望向桑荞的方向。
“嗯,我去学校,一起走吧。”桑荷一路小跑过去,无比自然地挽过秦枳的胳膊。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她却假装四下张望而无视他的表情,他便也没再说什么,又抬头,目光似是在询问桑荞的意思。
“我喝完这杯咖啡。”她丝毫不干己事的表情,秦枳便轻轻点了点头,一丝不快也看不出地,与桑荷一起,推开门走了出去。
父亲端着一盘煎蛋从厨房走进来,看到餐厅里只剩桑荞一个人,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才问道:“小荷呢?”
“走了。”桑荞淡淡回应。
“不是说要吃煎蛋么,怎么忽然一声不响就跑了?”父亲放下碟子,像所有人家里都有的老爸那样喋喋不休地念叨开来,“睡得那么晚,又不吃早餐,这么不听话,很容易把身体搞坏的呀。”
“放心,死不了人的。”说完这句话,桑荞抬头看了父亲一眼,那目光过于复杂,像是羡慕,又有些厌恶地随意一瞥,父亲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响,才意识到大女儿整个早上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半杯咖啡,于是有些愧疚地赶忙止住了后面的话。
又是这种眼神,桑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然后放下报纸,叹了口气道:“爸,我们谈谈吧。”
“哦,是不是我做的东西不太合你的胃口?”父亲有些讨好地坐到女儿的身边。
“没有,这些都很好,我要说的,是另外的事,”女儿摇摇头,表情却是郑重,“爸,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吧?也知道琳恩已经死了吧?”
她说得轻松,父亲却愣住片刻,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也能猜到,我随时都有可能步上他的后尘吧?”
父亲不说话,表情有些僵硬,仍旧只是点头。
“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扯我的后腿还是等着给我收尸?”桑荞有些无可奈何地握住了父亲的手,“爸,别怪我说得这么直接,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的父亲,这种关系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可责任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外一回事,你无法更爱我,只是在补偿,而我却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和所有人以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规则相联系,简单明了,不必担心有所亏欠,到现在,这个原则也没有改变,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低下头喃喃自浯着,“我们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
“不,是我即将要给你们带来很多的麻烦,”桑荞冷静地纠正父亲的用词,“我本以为我的人生有机会圆满的,你们来到纽约,琳恩也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我会为皮奥尼联络其他的学校,你们离开美国吧,不管哪里都好,总之离我越远,就越安全。”
“一定要做吗?”父亲的眼眶忽然湿了,反握住女儿的手,“纽约的律师这么多,为什么非你不可呢?”
“没有任何事是非我不可的,除了琳恩的事。”桑荞望着父亲,却笑了起来,“爸,你知道吗?当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其实内心仍然充满了怨恨,我恨他老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就这样独自老去,甚至没有我的参与。他曾说自由和真实的世界就是他所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可是他却亲手毁掉了那个世界。爸,我不懂他,在爱了他十年,又恨了他十年之后,我仍旧不懂他。”
她顿了顿自己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死之后,我了解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其实内心已经平静了一半,现在,我想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事情。我不知道这需要多久的时间,甚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完成的一天,但我必须去开始。也许,当这些事情全部了结了之后,我也可以去过一些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把他彻底放下。爸,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孩子,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呢?”
“我想证明,”眼泪沿着她的脸庞无声地滑落,“这二十年我没有白费,我爱的那个人,不是错爱。”
“用一辈子,值得吗?”
“那您对母亲这一辈子,又值得吗?”
父亲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会跟小荷谈的,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女儿微笑着,像极了她的母亲,“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回来了。”
蓝色天国
当桑荞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助手莱拉已在电梯外守候了许久,终于见到她的那一刻,这位褐发棕眼的美国姑娘使劲拍了拍胸脯,松掉一大口气的表情,“总算出现了,我以为我要失业了。”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拥抱自己的老板,而桑荞满脸歉意地回应对方,道了句:“真抱歉,我亲爱的莱拉。”
“看上去气色不错。”莱拉摇摇头,然后俏皮一笑,将她迎进办公室,顺道端起一早准备好的餐盘,“双重浓缩咖啡加两块茴芹和榛果风味的意大利式小麦脆饼,你口味没变吧?”
“我今天吃了早饭才来的,不过没关系,明天照原样给我双份。”桑荞做了个很夸张的遗憾的表情,伸出手推开里间大门。
一瞬间,新鲜的玫瑰味道已经扑面而来。桑荞愣了一下,才看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好大一束玫瑰,淡茶色的花瓣混合金红,颜色过渡得好似古典油画,于是又回头道:“真漂亮。”
“这个不要算在我头上,”莱拉在秘书室举起双手,“这是季律师叫人送来的。”
“他知道我今天回来?”桑荞一挑眉,而莱拉倒是笑得暧昧。
“每天一束喽,真叫人羡慕。”
桑荞兴趣索然地耸了耸肩,没再解释什么。然后她坐到自己的专属座椅上,翻开桌上摆好的工作计划。来不及仔细查看,莱拉的内线已经响起:“夏琳,大沼薰小姐到了,十点钟的预约。”
“请她进来。”桑荞如常回应,然后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多不少十点整,真是可怕的日本人。
“桑律师你好,我是田中玫瑰工厂的大沼薰,这是我的名片。”眼前的女人身着相当干练的黑色套装,身形小巧,挑染过的咖啡色短发,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得出并不十分热衷于保养,眼角细纹已很明显,却无碍那双天生丽质的大眼睛所散发出的美感。
桑荞与来人握手,交换名片,继而请她落座。
女人道了谢坐下来,眼神便自然地落到了桌角的玫瑰上,“是敝公司出品的朱丽亚啊,1976年‘出生’在英国的珍贵品种,原来桑小姐也是行家。”
桑荞闻言,心中忽然一凛。这花的名字竟然叫做朱丽亚,和那个几天之前才死于FBI之手的女明星同名,可是季晴川没道理连这种程度的内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么,是巧合,还是暗示?
虽然心下犹疑,但现在不是为了这种事分心的时候,于是桑荞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您过誉了,能叫外行人在同类事物中快速准确地选择出最好的,应该是贵公司的玫瑰品质足够优秀才是。”
不过分谦虚,亦无刻意奉承,桑荞的回答适度而得体,大沼薰便友善地点了点头,“滴水不漏,桑小姐果然是让人放心的选择。”
桑荞不置可否,趁机将话题带到了对方的工作上。
“我吗?”大沼薰略一思索,像是希望自己的解释能够尽量通俗易懂,“通常,人们会把这个行业统称为生物化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生物体中化学进程的一门科学,主要用于研究细胞内各组分,如蛋白质、糖类、脂类、核酸等生物大分子的结构和功能。但就我个人的研究方向而言,简单地说,就是把玫瑰与其他种类的植物相杂交而培育出可以市场推广的新品种吧。”
“植物学家。”桑荞礼貌地表现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不敢当。”女人摆了摆手,明明是谦虚的说法,却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骄傲,“我所效力的田中玫瑰工厂是一家日企,由田中集团注资,两年前将玫瑰这一支单分出来,在纽约成立了上市公司,为了普及公众知名度,就简单称之为玫瑰工厂,是由科研、种植、销售三个部分相辅相成的整体,也就是说,敝公司不仅在科研方面很有实力,每年大概都会推出一到两种新型的玫瑰,同时也致力于占有市场份额,算得上是一家学术商业化的机构吧。”
“那么您今天到访,是想要我帮助您解决哪方面的问题呢?”背景已了解得差不多,桑荞便再度将话题引到了核心。
“蓝色天国,”大沼薰顿了一顿,语气较之刚才的闲谈竟格外郑重,“这是集我半生心血所培育的一个品种。您大概也晓得,市面上的蓝玫瑰,多为工业色素浸染,也有少部分企图在天然玫瑰之中加入蓝色的飞燕草色素,或是近年才被发现的蓝色素玫瑰花青苷,通过育种所产生。只是用这些方式所培育出的玫瑰,颜色都无法达到标准,只能得到接近蓝紫色的花朵,在我看来,那与失败品无异。而我所研发的蓝玫瑰,比之前提到的所有方法都更加接近生物学的本质,就是基因克隆。”
桑荞点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做一个聚精会神的好听众。
“我们耗费了巨资,以基因克隆技术去除玫瑰原有的产生红色色素的能力,也就是一种名为二氢黄酮醇还原酶的酵素,使蓝色玫瑰不再具备紫色化的可能,然后人工植入三色堇的飞燕草色素基因,以及鸢尾花的二氢黄酮醇还原酶色素基因,使得玫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晶莹剔透的蓝,我称它为‘蓝色天国’。”
“您成功了?”桑荞颇感兴趣地提问。
“不过是比较幸运罢了。”大沼薰又笑了,眼中的飞扬神采远比之前更浓。
“那么您此行的目的是……”
“说来惭愧,这个品种起初并不是由我一个人负责的,十一年前,我刚刚在东大博士毕业的时候,田中集团的玫瑰研发中心还在东京,我与一个名叫月岛英明的植物学家一起担纲这项研究,直到最近才终于成功,可遗憾的是,月岛君已在两年之前,因心脏病突发,不治去世了。”大沼薰的表情黯淡下来,像是真心感到非常可惜,但紧接着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是我在一年之前独自得到的灵感,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可能我们至今都不会成功。”
“您的意思是,月岛先生还有亲属吧?”桑荞听到这里,心下已经了然。
“不愧是名震纽约的中国解谜人,”对方由衷赞叹了一声,“月岛君与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女,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两人并列作为他的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目前都身在纽约。研发中心是在月岛君去世之后不久才迁来这里,可以说与她们完全没有关系,可她们却偏偏一路追随而来,其目的无非就是我的研究,但是在蓝色天国产量化之后的所有收益,我却并不认为有义务与她们二位共享。”
“的确,在1980年之后,美国的专利法已经在发明和设计之外,单独增加了植物专利这一项,您的科研成果完全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但如果可以确定月岛英明先生为您的共同发明人,那么无论他是生是死,都不影响其署名权与财产权,因此作为月岛先生共同第一继承人的前妻女儿与现任妻子,的确有权利与您分享这笔钱。可是据您所述,蓝色天国之所以能够成功的最重要一步是由您独自完成,那么除非对方有能够证明月岛先生作为共同专利人的决定性证据,否则的话,是无法申诉成功的。”
“可能坏就坏在,月岛君去世一年之前,我们曾经一起出版过一部著作,其中大篇幅介绍了这项技术,而且在他现任妻子的手中,也握有一部分当年的实验数据。更糟糕的是,由于月岛君的突然死亡,许多工作都没有来得及交接,可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前瞻者,在他的笔记中是否已有关于决定性突破这一部分的灵感雏形,我实在无从得知,更无法证明我们在当时还没有研发到那个程度。”
“虽然有些难办,但还好这只是您单方面的假设。”桑荞摊手,表示情况的确很复杂,“申请专利之前的实验数据,属于商业机密的一部分,不受第三方保护,这项技术如何保密,又如何由你们二人分担其责,完全取决于两位当事人,想要交由法庭裁决的话,就必须要与专利局合作,而且要有十分详尽的调查和取证,以及海量的数据分析。这大概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您恐怕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虽然站在律师的立场,我不适合说这句话,但如果不打这场官司的话,也许您看到实际的经济效益,还能快上好一阵子。”
“我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不然的话,也就不会请桑律师亲自出马了。”大沼薰淡淡莞尔,“只要我以个人名义申请专利,那两人势必会告上法庭,我不得不早做准备。而且,您或许还不知道,我之所以来找您的理由,正是由于您的助手莱拉·奥尔森小姐鼎力推荐,她的未婚夫托马斯·丹尼尔斯恰好是我目前的科研助手,虽然不是我的联合发明人,但这项专利一旦申请成功,我就会马上隐退。没有我这碍事的老太婆压制,以丹尼尔斯先生的能力,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和丹尼尔斯先生各自的生活,应该都能够过得更加如意吧。”
.99lib.桑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而笑起来,“恕我冒昧,不知道这朵玫瑰,究竟会为您的账户带来何种数量级的改变呢?当然,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嗯,真是个好问题。”大沼薰点了点头,穿过桑荞的肩望向她身后的帝国大厦,眼中忽然划过一闪即逝的伤感,“大概,可以让一个女人终于能够放下那些复杂的仪器和枯燥的数据了吧……”
轨迹
送走大沼薰之后,季晴川的电话几乎是同时在2线响起,有时候桑荞会怀疑他的脑细胞究竟是什么构造,竟然连素未谋面的人的行为都可以拿捏得分毫不差。
“她不是十点整走进你的办公室么?那么,分秒不差准时离开应该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吧,这点初级的判断只要问一下莱拉就可以确定了。”他还是那样爽朗地笑着,桑荞甚至可以想象他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浏览文件的样子。
“这么急找我,季大律师有何指教?”桑荞已经对他的自信见怪不怪藏书网,事实上,与季晴川过招,十有八九不是阵亡就是惨败。
“说想你应该很有说服力吧,”对方仍旧笑着,浯气向来分辨不出真假,“中午一起吃个工作餐怎么样,我想,那束玫瑰你一定喜欢。”
“……好,我刚回来,很有空。”桑荞简单回应,比起逞一时口舌之快,倒不如坦率点还更省力些。而且说到底,季晴川除了刀子嘴刀子心叫人招架不能之外,却是真真正正把桑荞一手推到了王牌律师的位置。他的头脑就像某种光速进化的人工智能,快速,准确,毫无遗漏,然而在某些微妙的时刻,他却始终放任着桑荞的戒备与不坦诚。
叫人琢磨不透的人啊。她叹了口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一片金红之上。
临窗的位子,阳光刺眼。
季晴川递过一份文件,“宋懋平上周五辞去了柯林基金会主席一职,银行账户分毫未动,出入境全无记录,人却已经联系不上了。”
“……你是说,她失踪了?”桑荞略有迟疑,却仍旧将文件接了过来。
“如果不把她和什么案子联系在一起的话,专业一点,应该是去向不明。”他只是牵动嘴角,淡淡一笑,“你的琳恩似乎是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阴谋吧?”
“你是在帮我?”她抬头,迎上他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是在警告你,”他的眼角却忽然闪过一抹极其残酷的微光,“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罢手,所以只好让你明白,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去向不明’的调查。如果从某一天开始,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会不会觉得难过?”
桑荞忽然一愣,像是完全没想过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会,但我会。”他若无其事地自说白话,然后像是完全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开始低头喝汤,“快吃吧,我一点钟还要见证人。”
桑荞点点头,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沉默地吃过一餐饭,但在那一刻,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季晴川的温柔,尖锐得甚至有些笨拙,但即使这样冷漠地说出这样的话,他也还是将那束名为“朱丽亚”的玫瑰送给了自己不是么?
在女明星朱丽亚·斯坦利自导自演的那一场戏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蓝色玫瑰,正是蓝色天国。
所以他告诉了她,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如果接下这桩案子,就势必要做好准备去面对无法预知的危险。但如果无论如何都想要调查的话,就从田中的大沼薰开始吧。
也许,他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加了解她,尊重她。
蔬菜汤很烫,低头的时候,眼眶像是起了雾。
三天后,大沼薰邮寄了一份电子文件到事务所,由莱拉签收之后交到桑荞的手上。桑荞明知古怪,却仍旧打开了这份带有多重加密与访问记录功能的文件,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蓝色天国”的全部绝密数据。桑荞倒抽一口冷气,拨通大沼薰的电话,告知对方这种程度的文件在现阶段是完全不需要提供全本的。
而大沼薰却笑了,“以桑小姐的职业操守,我可以相信的对吧?而且这份文件设置了全球最高安全级别的保护,只可以由插入的第一台电脑识别,如果感知到非法入侵,0.07秒就会自动销毁,所以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您太信任我了。”越是繁复的安全防护,就越是证明文件如果外泄,那么经手人就只能是桑荞自己。
“委托人面对律师的时候,即便是杀人这种程度的事情,不是也要毫无保留地据实相告么?我信任你,因为现在只有你可以维护我的利益。而且我相信,这份文件一定能够对你大有帮助。”大沼薰仍旧笑着,然后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桑荞沉思片刻,然后唤了莱拉进来。
“托马斯和大沼薰,私人关系如何?”
正要坐下的莱拉动作忽然有些僵硬,然后又像是掩饰些什么一般笑起来,“还不错啊。”
桑荞点了点头,对她微妙的反常视而不见,“那么,他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月岛英明两任妻子的事?”
“嗯……”莱拉沉思片刻,然后看了看手表,“晚上有安排吗?带你去个地方。”
桑荞点头,于是下午见过最后一个访客之后,两人驱车前往田中玟瑰工厂附近的一家口碑不错的家庭餐馆吃晚餐。
这家店主营花卉入馔的中餐以及各种花草茶,店主人是一对中国母女,母亲唐华珊,六年前与丈夫离异,独自抚养如今已经13岁的女儿唐夏,而这家店的名字珊妮&萨默,便是由母女二人的英文名组合而成。
甫一落座,莱拉就熟练点出了店里的几样招牌菜,然后将菜谱递给桑荞,“这里的金盏花烤鸡你一定要试试,保证终身难忘,等上菜的工夫,我们可以吃块蛋糕喝杯茶。”
“好啊,”桑荞在甜点那一页浏览片刻,指着其中一幅彩页道,“这个海棠花生酥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我对花生过敏,不能吃这个,”莱拉嘟起嘴,在桑荞诧异的眼光中吩咐老板娘道,“给我们薰衣草果冻吧。”
老板娘笑着点头应了,说句“多谢总来关照生意”,才抱着菜谱离开,直到走远了,莱拉才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假装自己花生过敏二十多年了。”
“为什么?干吗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桑荞摸不着头脑。
“我第一次见到托马斯的时候,是六岁,那时他刚刚搬来我家隔壁,”莱拉顾不上桑荞的反应,自顾自地沉浸到美好回忆当中,“有一天,他跑来请我吃花生,我太紧张了,结果被噎到,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是他背着我冲向了附近的诊所。后来我养病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我的窗外放一束小花表示歉意,从那天起他一直以为我不能吃花生,我也乐得让他误会,我喜欢看他每次带我吃饭的时候都郑重吩咐不要花生的表情,我喜欢他紧张我的样子。”
“真是个傻姑娘……”桑荞笑着摆出嫌弃的样子,而莱拉却压低声音,指了指老板娘的背影以及正趴在吧台上画画并不时望向门口像是在等人的小女孩。
“这就是两年前去世的月岛英明的第一任妻子唐华珊,与他们的女儿萨默。”
桑荞心道果然如此,然后转回头去,留意起四周的状况。
这家店非常小,只有四张台,招待和厨师加起来也不过是唐华珊一个人而已,所以客人想要来这里吃饭的话一定要预约。女儿不上学的时候就帮忙照看店里的生意,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了看上去相当可靠的样子。
正在看着,已有其他的客人推门而人。听到声音,那女孩就抬起头来,却立刻绽放出一个极度灿烂的笑容,似乎她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位怀抱橄榄球、全身都脏兮兮的金发小男孩。男孩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顺势坐到吧台旁的高脚椅上,而女孩也没问什么,利落地从吧台下方拿出一个铁盒,从里面夹出一些像是茶叶的东西,泡好了端给男孩,然后两人就在一边小声说笑了起来。
“为男朋友专程准备的爱心茶吗?”桑荞忍不住笑了。
“呵呵,看来进展很顺利嘛,”莱拉也跟着笑,“上个月我来,这孩子还是一脸非常苦恼的样子呢。”
“这么小的孩子,身边的人却都在为利益争夺,真是可惜。”
“作为她的监护人,华珊已经很难得了,”莱拉叹了口气,“离婚的时候,萨默只有七岁,正是有了点想法又说不清楚的年纪。听说那个时候,月岛君与后来的妻子可怜已经同居三年多了。”
“这么精确?”桑荞不禁侧目。
“嗯,要不是华珊无意中看到了丈夫的账单,发现每月都有一笔很大的固定支出,调查了一下才发现竟然是一套高档公寓的租金,她可能最终都不会发现这件事。作为一藏书网个全职主妇,丈夫从三年前起就总说工作很忙常常要住在研究所,华珊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可惜那时她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人,只想着夫妻之间应该还可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结果摊牌的当晚,月岛就提出了离婚。”
“很诡异啊,”桑荞托住下巴,“之前她就一点也没发现丈夫的反常行为么?”
“面都见不到,怎么怀疑啊?”莱拉摇摇头,“但是当时她有怀疑过出轨的对象可能是丈夫的科研伙伴大沼薰小姐,没想到,离婚之后与丈夫火速结婚的女人竟然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可怜。”
“可怜?”桑荞重复着这个名字,想着第二个女主角应该就要登场。
“可怜也不是她的本名,而是月岛君在婚后为她取的日本名。这个女人婚后深居简出,也没有参加过同事间的家庭聚会,有人问起的时候,月岛君都是随口敷衍,大家以为他心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唯一有用的信息就只有她是法国人这一点而已。”
“没有工作?”
“听说是因为日语不太好,辞掉了原本国家的工作之后随月岛君前往日本,就没有再工作了。”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据说是某一年月岛君的科研团队一起到尼泊尔参加学术会议,之后在主办方安排的登山活动中邂逅的。”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桑荞沉思起来。
“怎么?”莱拉却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大沼薰作为月岛英明的工作伙伴,怎么会对他的家事这么清楚?”
“哦,是这样的,华珊和薰其实是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之所以薰也没有能够及时发现月岛的婚外恋,就是因为她还常常驱车送月岛回家,却没想到,月岛胆子那么大,竟然堂而皇之地将情人安置在了自家的隔壁。华珊离异之后,想着自己原来错怪了薰,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她听。而这些内容,有一些是薰告诉托马斯,也有一些是我们一起来这里吃饭闲聊时,华珊亲口说的。”莱拉这样回答,又补充道,“薰至今也还是很照顾华珊母女的。”
“怪不得这故事,这么偏向原配一方。”桑荞点点头,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大沼薰的脸。看上去对自己老拍档的家人相当照顾的她,和亲口说出她们没资格与自己共享蓝色天国的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人心,到底可以有多深呢?
背叛
电梯在季晴川回到办公室的中途停下,莱拉则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咦,季律师,好巧哦!”莱拉主动打起招呼,而季晴川原本略微放松的精神便再度集中,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似乎望见了正走向紧急通道的男性背影。
想着这明明不是桑荞办公室的那一层,男人便不动声色地笑了,“听说你要辞职了,婚礼筹备得怎么样?”
莱拉倒是一愣,季晴川极少会在寒喧的时候过问别人的私生活,于是不禁有些惶恐起来,“托季律师的福,还算顺利。”
“听夏琳说你从小的梦想就是做全职太太,想必托马斯的吸金能力一定不错,近年经济形势不如从前,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实在难得,真的要恭喜你。”男人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托马斯,正是莱拉的未婚夫的名字。不过数面之缘而已,恐怕别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却偏还记得清楚。
然而这却让莱拉的脸色一度变得很难看,“季律师过誉了,我倒是羡慕夏琳,自己能干已经很了不起,还有季律师这么疼爱她。”
“是吗?如果我们的相处能有你们一半顺利就好了,”季晴川听了这话却摇摇头,用玩笑般的语气自嘲道,“戒指准备好却送不出去,我可是个可怜的男人啊。”
“呵呵,怎么会?”莱拉怔了怔,然后低头笑起来,“一定是您还不够诚心。”
“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的,夏琳虽然看上去聪明,本质却是意外的迟钝,和你刚好相反。她朋友不多,可以借鉴的经验就更少,所以有空你要多跟她聊聊。”季晴川一副担心女儿的父亲般的表情,“如果她不是这么了不起.99lib. 的女强人就好了,有时候,她的坚持实在是一种叫人头痛的固执……”
“呵呵,被夏琳听到的话,您的戒指怕是要忍耐更久了。”莱拉笑着,而电梯已经停在了她的目的地,“那,我们就下次见。”
“好,婚礼前夕,请多保重身体。”季晴川点头致意,电梯门便再度合上,而那一刻,莱拉愁眉紧锁的表情却依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是在担忧吗?或者彷徨?
总之,对于结果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莱拉的反常行为在之后的几天日益明显,包括每天加班到很晚第二天又第一个出现,过于频繁地打翻水瓶,总是忘记清理碎纸机中的文件,以及经常性地发呆和被惊吓。
桑荞看在眼里,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是桑荞陪莱拉最后一次试礼服的日子,临出发前的十分钟,她请莱拉帮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大沼薰邮寄过来的文件打印了半份。沉甸甸带有温度的一叠A4纸就在自己的手里,桑荞打定主意,打开手袋拿出粉饼,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所以用的颜色也几乎只是增加质感的透明色。之后她在文件中随机抽了几页出来,在它们的背面均匀涂满粉底,然后又重新插回去,紧接着执起咖啡杯,整杯泼了上去,眼看咖啡色的液体沿着纸张的纹路,缓慢地浸没了整叠文件。
做完这些之后,她轻微地皱了皱眉,拨通内线呼叫莱拉:“糟糕,我把咖啡弄洒了,快来帮我处理一下。”
莱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然后将所有被污染的文件都抱了出去。
原则上,它们都将进入事务所的碎纸机,可没有人知道,此刻桑荞多么希望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不同。
十分钟之后,她们一起坐上莱拉的车。
桑荞坐在后座抱怨:“昨晚工作到太晚,眼睛好干,你有没有带眼药水?”
打过方向盘的莱拉点头应道:“你到我包里拿好了,我现在开车不方便。”
于是桑荞打开了放在旁边位置上的黑色皮包,仔细翻看衬里的颜色,莱拉刚刚就在这只包里取出了钥匙和眼镜,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处……
桑荞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找到了,在接近手包底端极不起眼的位置,有一抹细细的白色痕迹,那是接近于透明的裸色粉末。原来,莱拉真的碰过,那些文件,她到底是一页一页地翻看了,才会在手指上留下那些颜色,继而在伸手去拿包里的东西时不留心蹭到衬里。桑荞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自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
莱拉·奥尔森,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女性朋友。
她背叛了她,到底。
当莱拉将桑荞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们一如往常般道别。
“亲爱的,你一定能够成为最美的新娘。”桑荞贴上莱拉的脸颊。
“谢谢你,我最好的朋友。”莱拉幸福地闭上眼睛。
然后,桑荞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在她的耳畔轻轻开口:“不要把文件交给托马斯,那些数据都是我胡乱修改过的。”
说完这些,她直起身来,微笑与莱拉道了晚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寓大门。
而留在原地的莱拉,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昏黄的路灯下瑟瑟发抖。
桑荞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已经发麻,泡在彻底冷透的洗澡水中,动一下就针刺般地疼。她拿过手机,原来已经四个小时过去了,在这四个小时里,她回顾了许多事情,她与莱拉如何相识,如何成为好友,如何作为事务所的搭档一起携手并进,如何走过那么多荣耀与光辉的岁月,好像已是很多年的记忆,可是从迷蒙到清醒,原来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恍惚。
她苦笑起来,准备伸手去拿毛巾,然而就在那一刻,头顶的十几盏射灯忽然一起熄灭,原木安静的深夜瞬间陷入了梦一般的死寂。桑荞的眼神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就听到类似门锁旋转的声响,咔嚓一声,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清晰地传入耳膜。然后是脚步声,非常稳健的节奏,如同一盏追光打出,舞台上的主人公优雅登场,再然后,大厅的唱片机被扭开,声音由小及大,宛转悠扬的歌剧《蝴蝶夫人》已经柔柔地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股比此刻水温寒冷数十倍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是谁在外面?这个时间,想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去握紧手机,没有信号,对方应该带了干扰器在身上,然后她又试图拨通墙上的分机电话,只有忙音,客厅里的主机听筒不出所料地被取了下来,放在桌面上。桑荞的公寓在19层,从窗户逃脱无疑是死路一条,那么唯一的机会,只有大门。只要能从这里跑出去,跑到楼梯间被监控录像覆盖的地方,她就安全了。
可是外面的人就像连这一点也想好了一样,桑荞透过门缝感觉到一些摇曳的微弱光线,那是蜡烛的火光,当置身于完全黑暗的她打开浴室门试图逃跑的那一瞬,一定会被这些烛光晃乱视线,从而影响逃跑的速度以及对方向的判断。
《蝴蝶夫人》的高潮咏叹调还在继续,桑荞缓缓将已经披在身上的浴袍又脱了下来,然后将长发用浴帽包紧。她打开洗手台下方的抽屉,取出一瓶高纯度的苦橙花精油,一寸一寸涂满了全身,这样她的身体就会像水中穿梭的活鱼一样光滑,越是用力抓紧就越是容易逃脱。还有这道需要向外打开的浴室大门,在开门的一瞬间对方只能处于两个位置,距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左前方,或者这道门的正后方,如果来人打算置她于死地,是不可能选择后者的,那么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开门之后先向右躲,然后直接冲向大门。虽然大门一定会被对方从室内反锁,不过不要紧,开门的备用钥匙是密码卡,就挂在手机上,那么决定成败的唯一要素,就只剩下速度。
只要避得开第一击,一切都还有转还的余地,桑荞再次检查一切细节,然后开始深呼吸,没问题,没问题的,桑荞,你一定逃得掉。
她的手落在浴室大门上,停顿片刻,然后用尽全力推开,飞也似的冲了出去。黑暗中的阴影似乎愣了一下,刀光在能够清晰听到呼啸声的近处一下子偏出身侧,当对方再度试图扳住她的肩膀时,桑荞奋力一挣,几乎只是瞬间的光景,雪白的身影已如兔子一般逃出了房间直奔楼梯间而去。
一步也不敢停下地一口气冲上20楼,桑荞用力敲打着20楼住户的房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感觉到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然后蜷成一团,双臂抱住赤裸的身体,眼泪也掉了下来。
打开门的男人看到眼前这幅光景,瞳孔几乎在瞬间放大,然后他飞快扯过玄关处的外套将她裹起来,角柜上的花瓶哗啦一声碎了满地也无人理会,他只是紧紧抱着她,眉毛都扭在了一起,许久才问:“出了什么事?”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却仍旧勉强自己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家里,有一个人,拿着刀,要杀我……”
男人闻言,毫不犹豫将她抱进房间,然后拿起了电话:“我是季晴川律师,我要报警,地址是……”
不过片刻,大批警察前来封锁了整栋大楼,两名女警在季晴川的家里为桑荞验伤,而另外一批则前往她的寓所取证。
此刻,她的肩膀被抓的地方已经浮出一大片红印,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外伤。而楼下的警察仔细勘查回来之后,却带来了完全意外的消息。
“桑小姐,我们在您的家里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可是新鲜的尸体倒有一具,所以,恐怕您不得不和我们回去一趟,协助调查了。”
桑荞愣住了,而季晴川已然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么从现在起,我是桑小姐的辩护律师了,照规矩办事,我有权得知相关的一切信息。”
“随您喜欢。”警察态度客气,却伸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晃,做了个“带走”的手势。
嫌疑人桑荞
今晚绯吧的生意不错,欧阳绯已经连续调制了十几杯酒,刚刚得闲片刻,门口的风铃便又再度响起。他抬头,意外看到一双许久不见的绿眼睛,于是温和笑起,点头致意。
而秦枳略微生涩地和以一笑,便走向吧台,面对欧阳绯坐了下来。
“难得见你,喝什么,我请客。”调酒师笑问道。
“苏打水就好。”果然不出所料,他的习惯仍旧未变。
“有事?”这几乎是明知故问了,应该没有人会为了喝一杯免费的苏打水而跑进一间偏僻到连招牌都没有一个的小酒吧的。
“桑荞,几天没回去了,我是说,她父亲那里,”秦枳拿起装满冰块的水杯晃了晃,似乎心事重重,“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带句话给她?”
欧阳绯心下明了,又递上一篮开心果,笑着摇了摇头,“也许,她不会再来了,你知道,那一晚你也在。”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我想不会这么浅,老实说,我很羡慕。”秦枳一贯坦白,这一点也令欧阳绯向往。
“希望如此,可是眼下,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只会比你更早,”欧阳绯叹口气,“抱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
秦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微长的刘海儿遮住了眼睛,使得原本湖水色的双瞳阴霾得几乎变成了两块墨玉。正在沉默之间,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推开大门直冲进来,坐到秦枳身边大呼道:“欧阳绯,夏琳有麻烦了!”
“什么事?”欧阳绯和秦枳几乎同时开口,四只眼睛盯住柯景伦,倒把男人吓了一跳。
“你们,冷静点儿……”柯景伦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接过欧阳绯递过来 的啤酒猛灌几口,才把大致情况简单说明。
那一晚警方将桑荞和季晴川带回警局之后,很快带来了死者的照片要求辨认,桑荞看了大吃一惊,她当然不会想到对方竟然是莱拉的未婚夫缇娜斯,但出于保护莱拉的目的,她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只要求警方马上联络她本人,但遗憾的是,警方拨打电话未果之后亲自登门,却发现莱拉已经倒在餐桌旁,断气超过五个小时了。
托马斯身上的致命伤是腹部中刀失血过多,凶器则是客厅里的水果刀,也就是说,他在进入桑荞家里的时候,随身并没有携带凶器。19层的摄像机已录了一个身披黑色雨衣的身影从楼梯间出来,在切断桑荞家的电闸之后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去,但奇怪的是,同样是摄像机的记录,那一晚却没有任何类似可疑人物曾走进过那栋身处曼哈顿最繁华地区顶级公寓的一层大堂。
而莱拉死于她与托马斯一起生活多年的旧公寓,婚礼之后,他们即将搬到同样位于曼哈顿区的新家生活,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栋旧公寓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法医的鉴定结果表明她死于突发性呼吸障碍引起的窒息,他们在她的消化道中找到了一些点心残渣,但更加使桑荞意外的是,这种点心的主要原材料?99lib.,竟然是花生。
之后,桑荞向警方坦白了一切她所知道的事实,包括托马斯可能袭击自己的动机,他以婚后生活为名引诱莱拉帮他盗窃蓝色天国的重要数据,却被桑荞识破。但警方显然无法接受作为嫌疑人的她单方面的推论,于是季晴川出面,在保证案件结束之前不离开纽约以及随时配合警方调查的前提下将桑荞保释,日前暂住在他的家里。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的,案件发生之后,蓝色天国专利案同时转移到了季晴川的手中,在第一次开庭的当天,月岛英明的第二任妻子可怜直接出示了蓝色天国的全本研究报告,大沼薰怒不可遏,于第一时间向纽约律师协会提交了投诉,状告桑荞违反《职业行为示范规则》,第一是她竟然没有要求莱拉·奥尔森在这个案件中回避导致差一点泄露了重要的商业机密,第二则是她相当怀疑月岛可怜手中的研究报告是由桑荞本人出卖给她的。目前律师协会已经受理了这一投诉,正在展开调查,如果成功的话,桑荞所面临的极有可能将是吊销律师执照,甚或牢狱之灾。与十年之前的穆庭恩,如出一辙。
“怎么样?我是说,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一杯啤酒已经见底,柯景伦的目光在欧阳绯和秦枳面前来回审视,对于后者,他虽然并不熟识,但至少知道是靠得住的自己人。
“有杰特和她在一起,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欧阳绯沉默许久,却只是这样开口。
“那你就错了,”柯景伦却耸了耸肩,“他已经明确表示会帮她洗脱杀人嫌疑,但对于大沼薰的投诉,他准备置身事外。”
“那我们就来稍微讨论一下这份投诉。如果单纯考虑月岛可怜的信息来源,无非是二种可能:第一,莱拉;第二,神秘人;第三,大沼薰说谎。”欧阳绯又倒了一杯啤酒给柯景伦,“首先,第一种可能完全排除,不但是以夏琳的聪明不会叫莱拉得到数据,就算她真的得到了,也会首先交给托马斯而不是月岛可怜,毕竟,如果托马斯成为了这份专利的联合发明人,得到的利益要远比月岛可怜可以支付的情报费高昂得多;第二,所谓神秘人,也就是可以接触到这份文件的其他人,包括夏琳身边的人,以及大沼薰身边的人,但综合来说,势必是这份秘密的现任持有人完全不设防的存在,夏琳身边不会有这种人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事实,而至于大沼薰,她最亲近的助手托马斯都还要依靠莱拉来盗窃这份数据,可以想见在她的身上得到秘密会有多难,但我无法彻底排除这一可能,因为我不知道对她来说还有没有更加特别的人物;至于剩下的可能,就是大沼薰说谎,我相信透露秘密给月岛可怜的人不会是大沼薰自己,没有人会因为想要构陷一个人而将手中的巨大利益一分为二让给另一个人,尤其她和夏琳又没什么私人恩怨,所以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月岛可怜一定是一早就已经持有蓝色天国实验数据的全本,而之所以要打这场官司,纯粹只是为了给夏琳做套。”
欧阳绯开始擦拭吧台上洗干净的杯子,这番话的逻辑非常严密,叫秦枳略有吃惊,但又转而释然,这分明是前PBI探员原木就拥有的实力,尽管他已辞职多年。果然,柯景伦沉思起来。
“就我所得到的消息来说,大沼薰与月岛英明第一任妻子唐华珊的关系似乎颇为暧昧,她们既是多年来的闺中密友,又是专利案中的对立者。虽然唐华珊并没有和月岛可怜站在统一战线上成为原告,但一旦月岛可怜胜诉,由于唐华珊的女儿唐夏也是月岛英明的财产第一继承人,她作为监护人一样可以因此而获得巨大的利益,所以对这个一直都站在暗处置身事外的女人,我倒是非常好奇。”
欧阳绯点点头,又把眼神望向秦枳,“你说呢?”
“为什么不会有第四种可能?”自始至终沉默的秦枳终于开口,“为什么不会是桑荞亲手将蓝色天国的秘密卖给了月岛可怜?”
“夏琳绝不是这样的人!”柯景伦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敲上吧台。
“穆庭恩都可以犯罪,桑荞为什么不行?”秦枳却是冷静。
“那不一样,琳恩是为了将计就计!”
说完这句话,柯景伦沉默了。这种以身犯险的自杀式行为,穆庭恩可以,桑荞为什么不行?为了琳恩她一向勇猛无敌,从来不顾自己的死活,区区律师执照又算得了什么?
最好的局,就是连自己也一并算计,只有这样,才能让敌人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
成功了,是运气,一旦失败,就得认命。
“还有一件事让我介意,”秦枳回望欧阳绯,冷淡的声音破冰一般穿透对方的耳膜,“如果假设三成立,两年前的月岛可怜已经拥有了全部的实验数据,足以证明那时研究已经结束或马上就要结束,那么拖到今天才提交专利申请的理由是什么?月岛英明死后的这两年,大沼薰独自一人,又在做什么呢?”
藏心
“打扰你了么?”桑荞轻叩季晴川的书房大门,托着刚煮好的咖啡探进半个头去。
季晴川抬头浅浅一笑,伸手招呼她进去,然后环住她的腰一起坐在了宽大的座椅上,“有了点眉目,要不要听听?”
“嗯,好啊。”桑荞听话坐下,顺手拿起一支红色签字笔。这几天的她一直很温和,丝毫不见往日乖戾,倒叫季晴川有些措手不及。
“根据法医官的报告,莱拉的死亡时间是在托马斯之前大概两个小时,死因是急性窒息,没有外部诱因,可以肯定是食物引起。她胃里的残余物经过详细分解,除了你们那一晚共进晚餐的内容,以及一些花生类的点心,还有一种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纯度极高的毒品。”
“毒品?”桑荞大吃一惊,“你是说,莱拉真正的死因是摄人毒品过量?”
“你冷静点,法医日前还在鉴定,但后者的概率明显要高得多,”他揽过她的肩,安抚着她的情绪,“但无论是真正的花生过敏,还是毒品过量,所引发的症状都是完全相同的,血压降低、面部和喉咙肿胀、呼吸系统受到严重创伤,继而窒息死亡。他们的住所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莱拉的身上也没有外伤,可以排除有人强迫她吃东西,而且这种点心虽然原料是花生,入口时却完全没有花生的口感,也就是说,置她于死地的这样食物是在她自己的意愿下独立进食或误食的,所以不能排除自杀。但我更倾向于在托马斯知道她盗窃实验数据失败之后,为了不影响自己的职业前途而杀她灭口。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顺利解释他之后为什么又出现在了你的家里并试图杀害你。”此刻摆在两人面前的文件,已被季晴川密密麻麻写满了提示,“根据现有的线索拼凑,我试图以这样的流程说服法官,托马斯首先引诱莱拉偷取大沼薰寄给你的商业机密,莱拉依言行事却被你识破,之后惶恐地回到家里与托马斯商量对策。托马斯假装安抚,实则劝诱莱拉吃下有毒的点心,又怕莱拉一死你势必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用你寄放在莱拉手中的备用钥匙打开你家的大门试图将你杀害,然后在你侥幸逃脱之后、警方抵达之前这一段时间盲点被第三个人杀死。”
“可是这样一来,有很多的疑点都说不通啊,比如,以花生为原料的点心。”桑荞在蓝色笔迹的“花生”外面画了一个圈,“不管莱拉是真的像托马斯以为的那样花生过敏,还是像对我解释的那样只是为了被宠爱而说谎,他们的家里都不应该出现这种 食物,她一直很小心,即使是托马斯不在的情况下,去他们两人常去的店都不会点任何以花生为原料的食物。”
“所以这种东西只能是有备而来,托马斯早有杀心,一旦莱拉失败就杀她灭口。”说到这里,季晴川忽然停顿片刻,然后用笔杆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文件,“不,不对,如果托马斯认为花生可以杀死Lib,毒品就不应该存在,相反,如果托马斯知道莱拉食用花生是安全的,就完全没有必要使用花生作为点心的原料,直接在莱拉不会设防的其他食物中加入毒品,风险显然更小。所以毒品,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而存在的呢?”
“第三个人?”桑荞眼前一亮。
“对,第三个人。”季晴川的嘴角悄然浮上一抹不加掩饰的兴奋,“我还怕这个人不出现,到时要让法官怎么相信我的口说无凭?原来却在这里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啊。”
“所以是这个人明知花生对于莱拉是安全的,却故意诱导托马斯以为是自己杀了Lib,对不对?这样就可以让他以为自己没有退路,从而去做更加危险的事。”
“不错,如果我们称这个人为神秘人物的话,那么这位神秘人物必须同时具备几样条件,第一,知道托马斯认为莱拉对花生过敏,第二,知道莱拉吃花生其实安全,第三,有得到这种新型毒品的渠道,第四,有说服托马斯杀死莱拉的理由,第五,有时间在托马斯准备好的花生点心之中二次注入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品。夏琳,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也就是说,神秘人物应该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甚至与托马斯的关系还要更进一步。”
“呵呵,综合上述条件,除非托马斯的取向有异,不然的话,也许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称神秘人物为小姐了。”
“好吧,那么这位神秘莫测的小姐,之后又做了什么呢?”桑荞托住下巴,回头望着季晴川。
“当然,还有一件反常的事,就是凭空出现的托马斯。”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眼角,“我们这间公寓是保安系统相当完善的顶级公寓,有访客出入的话,必定要率先经过一层大堂的服务台,如果有一个打扮如此古怪的人进人大厅,我不认为他会顺利走进电梯。可事实是,那一晚的摄像机完全没有收录到任何古怪的人,当然,也没有托马斯。”
“可是他的确出现了。”
“所以我在想,他一定需要神秘莫测的小姐的帮忙。”季晴川又笑了,“而且,再回想那一晚的事情,的确很难解释,我和你都受惊过度,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现在想来,如果我是托马斯,我不会做那么多毫无必要的事情,又是蜡烛又是《蝴蝶夫人》什么的。那个时候是凌晨两点钟,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在客厅,我会在进入你家之后首先确定你的位置,然后在你全不知情、无法做出应对的情况下推开浴室的门,将你一刀了结。”
“你说得对,他给了我太多的时间,多到完全不自然。”桑荞皱起眉,回想那一晚的经历无论如何99lib?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蜡烛可以模糊我的视线,除了看不清方向之外也看不清来人的样貌,而《蝴蝶夫人》的歌剧则完全掩盖了对方进入我家之后的所有声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杀死托马斯的凶器是我家的水果刀。”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当时持刀准备刺向你的人并不是托马斯,而是神秘人物?”季晴川握住桑荞执笔的手开始增加空白处的笔记,“而神秘人物的目的也从来都不是杀死你,而是要你背上被托马斯袭击然后防卫过当的罪名。”
“目的呢?你也知道吗?”
“我说过,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去向不明’的调查,可现在看来,应该修正为随时都有可能被‘杀人灭口’的调查吧。”男人笑着的眼睛忽然完全失去了笑意,盯住自己怀中的女人,“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继续吗?”
“杰特,你真聪明,聪明得让我自愧不如,可是有些时候,我们一定要让自己置身险境,才有可能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桑荞的眼中波光静平,如一潭无风的湖水,“你可以现在罢手,毕竟到此为止都只是推论,而没有为我脱罪的决定性证据,还来得及全身而退。”
他忽然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直视着他,“我就是讨厌你现在这副样子,冷静、淡漠,仿佛不需要任何人。如果你肯像片刻之前那样与我生活在一起,一切都会大不相同,我不会是现在的我,而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我可以为你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偏偏是你,逼我握到了今天。”
然而桑荞只是静静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被这番话激怒,反而伸出手去抱住了他,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对不起,杰特,对不起,现在把心藏起来还有什么用,我全都看到了,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
解套
清晨,季晴川揽过桑荞的腰,亲吻她裸露在丝被外面的肩,托腮笑着,“律师和委托人变成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我也该检讨一下呢?”
“我已经被停职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吊销执照,是你该考虑清楚吧。”桑荞闭着眼睛佯装昏睡。
“好吧,反正你只是把这个当做佣金而已,我也可以不必太认真了。”他却依旧笑着,面不改色地说出伤人的话。
“没错,所以今天也请为我全力以赴吧。”她翻个身背对他,咬住了嘴唇。
季晴川的办公室,大沼薰同样分秒不差地出现在约定好的时间。
“季先生,今天你约我来,是不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女人仍旧是一尘不染的黑色套装,款款落座。
“算是吧,”男人抬头,仍旧保持完美的职业性笑容,“不.99lib.过在这之前,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听我说说桑律师作为嫌疑人杀害您助手的那桩案子?当然,这部分我不会收费的。”
“哦?难得您有如此雅兴,我自然洗耳恭听。”大沼薰略感意外,却仍旧只是笑笑。
“您知道您的助手丹尼尔斯先生一直以来都想盗取您的实验成果吧?”
“当然,蓝色天国的诞生,绝对是改良玫瑰有史以来里程碑般的时刻,换了任何活跃在这个行业中的工程师,都不会错过染指它的机会。”
“所以他在盗窃事迹败露之后首先杀掉了自己的未婚妻,然后企图杀死桑律师却反被误杀,是这样没错吧?”
“这是警方的工作,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将我的信任付之一炬。”
“是,您当然不必了解得太清楚,不过在这其中,我却有一个疑问想要向您请教,”季晴川眼中的光芒,缓慢地凝聚起来,“不知道近年来,您是否有在纽约购置房产?”
“嗯?”听他这样问,大沼薰显然很迷惑。
“是这样,案发当晚,托马斯没有经过桑律师所居住的公寓大厅,却走进了她的家,您不觉得很奇怪吗?”男人从容递过一份房产证明,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气场,“很不巧,我也是那栋公寓的业主之一,所以我很了解,公寓的每一层都设置了安保摄像,唯一的例外就是楼梯间。因此,我是否应该认为,托马斯还有一个帮手,又或者,他本人就是某个人的帮手呢?”
大沼薰接过那份文件,眼神从不解到慢慢结冰,只是一动不动地听季晴川继续说下去。
“之后,我请警方调查了一下桑律师家的门窗,果然,在客厅的窗户内侧,发现了一丁点全新的痕迹,像是用很粗的登山用缆绳摩擦形成,所以我不得不认为,有一个人,还是称她为神秘人物好了,原本就是那栋公寓的业主,略微乔装出人家门再自然不过。而那一晚,神秘人物在自家通过缆绳进人没有摄像头的楼梯间,穿上准备好的黑色雨衣步行来到桑律师所居住的19层,为了模仿托马斯的身形,她当然可以调整鞋子的高度与衣服的厚度。进入桑律师家之后,她打开音响放出《蝴蝶夫人》的歌剧,使躲在浴室中的桑律师听不到她打开窗户将托马斯吊入的声音。而托马斯以为神秘人物只是好心帮助他杀掉桑律师,全无防备之下被神秘人物用餐桌上的水果刀刺死。之后神秘人物伪装行刺桑律师未果,在她逃离之后用有限的时间脱掉雨衣,沿着缆绳回到自己的家里并收回工具。这样,托马斯进入桑律师家中却死在了里面,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的‘事实’就成立了。”季晴川解释得很仔细,不时还用手势辅助,以方便大沼薰理解得更加深刻。
“也许本来就没有第三个人,那只是你为桑律师脱罪的借口。”大沼薰仍旧在抗拒。
“不,一定有,因为桑律师被神秘人物抓伤左肩所留下的淤痕至今还在,明显的四指指印在前肩,拇指指印在后肩,这个姿势是她本人所伪造不了的,而且这个伤口在她逃出家门的时候已经存在,监控录像都可以看到,也不可能是事后由人代劳。更重要的是,当时她为了能够顺利逃脱,还在全身涂满了苦橙花精油,可死去的托马斯的双手,却完全没有检查出这种成分,要知道精油不溶于水,想要完全消除可不是冲冲水就能做到的。”季晴川摊了摊手,像是有些为难,“这么多的漏洞,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凶手的疏忽,但对于谨慎至此的神秘人物来说,我更倾向于是她希望有人知道,第三个人确实存在。”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奇怪,所以我又调查了那栋公寓的业主名单,果然,22楼的物业持有人,就是你,亲爱的薰小姐。而你署名下的那栋房子,家具和摆设都检验出了你本人的指纹,也同样在客厅的窗户边缘检查出了类似登山用缆绳的摩擦痕——我似乎记得,月岛英明先生在世时最为热衷的运动,正是登山。作为妻子、情人或是合作伙伴,你们都有机会接触到这项运动。”
“不是我,我没做过。”大沼薰颤抖的手指狠狠团皱了手中的房产证明。
“的确不是你,因为如果是你,绝不会轻易使用你真正的心血之作——蓝色天国,”季晴川冷笑一声,“我说得对不对?在蓝色玫瑰研制成功之后,又花了数年心血所培育出的外观与蓝玫瑰完全无异的植物,那种在莱拉·奥尔森小姐体内所检测出的新型毒品,才是您真正的巨大利益来源吧?”
在全无防备中听到了过于冲击性的话语,大沼薰瞠日结舌,手中零零落落的几页纸,无力地飘落地面。
“你猜,谁会恨你到这种程度,可以在两年前初到纽约就使用你的名字购置房产,一件一件把你接触过的旧家具搬进去,做出与你?99lib.t>相似的打扮出入那里,说服托马斯介绍你去找桑律师打这场官司,然后利用这一切巧合中的必然将你推上杀人者的位置,最后用你的得意之作彻底摧毁你的人生?多么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我想,她一定还准备了其他的方案,只是这一套最先具备了实施的条件而已。”季晴川再度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会猜到吗?可怜是法国人,如果真与唐华珊在亚洲人群居的公寓比邻而居三年之久,她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留意过?再者,可怜在日语中的写法是Karen,而薰则是Kaoru,很相似对不对?月岛君为新任妻子取名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带着对于你的一腔爱慕,心细如发的唐华珊又怎会毫不怀疑?可是你,毁掉了她最为看重的家庭却又根本不稀罕取而代之,虽然很俗套,但我却有理由认为,这足以使她恨你入骨。”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是她?”大沼薰苦笑起来,似乎已无力再辩解什么。
“桑律师和莱拉一起去她的店吃晚饭的那一天,她听到莱拉亲口承认自己花生过敏,但令人不解的是,她所烹调的全部食物,都是用花生油调味,可是莱拉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异常,在那一刻,她知道莱拉说谎。另外,莱拉死亡那一晚所服用的点心,十有八九也出自她的厨房,不然的话,她没有机会注入足量的毒品。她与托马斯的私下往来频繁,这一点略微调查一下就可以明确,只是你太信任她,或者不如说,太爱她,所以对她从不设防。想必当初引诱月岛英明出轨,之后又找了月岛可怜来替补,也只是将唐华珊夺回己手的手段而已吧,以友情的名义爱着一个人,您还真是可怜啊。”
听到这句话,大沼薰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击溃,两行眼泪慢慢涌了出来,“没错,是我引诱了月岛君,但我只是想要证明嫁给那种男人是个错误,他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爱她。可是月岛却当了真,开始纠缠我,聪明的华珊隐约察觉,我害怕极了。
“这种程度的丑闻一旦被揭穿,我不但会失去最重要的朋友,还会同时失去生命一般的工作。就在这个时候,神秘的可怜出现了,她说可以帮我扛下第三者的罪名,前提是月岛君必须和她结婚。为了工作能够顺利进行,华珊也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我和月岛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后事情就开始向着可怕的方向一路发展,月岛越来越痴迷于科研,甚至提出‘沿用玫瑰的形状其实可以制造各种植物本身’这种荒谬的想法,可怜不断教唆,月岛终于开始尝试将罂粟的有毒基因克隆到蓝玫瑰的身上,而我,也被可怜要挟,不得不加入其中。之后月岛突然暴毙,我带着华珊母女逃到纽约,却仍然没能摆脱可怜的监视,甚至诬告桑律师这件事,也是可怜要求我去做的。”
“事已至此,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开发新型毒品这种罪名,谁能帮得了我?”
“所以?”
“所以,算了,既然她希望是我,那就是我好了,这也是我欠她的……”
季晴川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唐华珊才是真正的凶手,但只要不是桑荞,换了谁来接受法律的制裁,对他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
同样的清晨,几十公里之外的桑家别墅,秦枳正喝完今早的第二杯咖啡,吃掉两片涂满森林果酱的烤面包以及几块新鲜的牛油果。
“这么早就出去啊?”桑荷一面用果叉将草莓送进嘴里,一面关切地询问。
“嗯,”秦枳淡淡回应,“桑荞托我帮她见一个人。”
“姐姐?你找到她啦?”桑荷忽然瞪圆了大眼睛。
“秘密。”他轻轻拨了下有些碍眼的刘海儿,背起黑色的双肩包,起身出门。
身后的影子一路跟随,而秦枳只是走走停停,像是并无目的。转个弯,影子忽然失去他的踪迹,正在左顾右盼之时,身后已有人拍上她的肩膀。
她猛地回头,绿眼睛的大男孩正俏皮地挥起手,与她打了个招呼。
“幸会了,月岛可怜小姐。”
看上去不超过15岁的娃娃脸女人忽然安静下来,接着无奈地耸了耸肩。
“请你喝杯咖啡,有时间吧?”秦枳一偏头,走进了身旁的街头咖啡馆。
“你是故意说出帮夏琳小姐办事,从而引我出面的吧?”可怜一脸失落,嘟起嘴将手袋扔在了座椅上。
“呵呵,桑荞出事是在离开她买给父亲和妹妹的别墅之后,而那天早上,我与桑荷一道出门,她故意留了下来,对她的父亲说了再见。可以想当然地认为,早有人在那栋房子里安装了窃听器,只要她开口说出‘调查’两个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铲除。所以我在那个餐厅里翻了个遍,终于找到这东西。”秦枳轻笑,从口袋里扔出一个纽扣大小的小物件。
“你说什么,”可怜伸出左手的食指,轻轻摇了摇,“我可完全听不懂哦。”
“没关系,只要见到了你,懂不懂也无所谓。”秦枳拿过背包,又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递了过去,颇为意外地,画面中的两个人竟是月岛可怜与桑荞,“她见过你,而且的确将蓝色天国的秘密送给了你。”
他顿了顿,简单做出结论:“在她明知你早已拥有这份资料的同时。”
“你跟踪我啊,难道你对我就这么有兴趣吗?真叫人困扰。”可怜双手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盯住秦枳的脸。
“拍下这些照片的人不是我,也许是FBI什么的,我不感兴趣,但既然有人将它寄给了我,我就有权利选择交给你,或者转手卖给律师协会,以落实你与桑荞私下收受的罪状。”秦枳却是一脸不在乎,“你该清楚这其中的分别。”
“你会亲手把桑荞送进监狱?我不相信。”可怜一脸轻蔑,而秦枳忽然冷笑。
“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怜的眼神微微动摇,也许是被对方的气势骇到,继而调整了一下坐姿,“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薰和我是一伙的,又怎么会被你离间呢?”
“从来没有永远的利益,”秦枳垂下眼帘,淡淡一笑,“从前你可以控制大沼薰,是因为你本来就拥有蓝色天国的研究报告,她以蓝玫瑰为幌子研制毒品,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财闭在控制,而你,就是那个集团的代表。这本就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局面,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会愿99lib.意不相干的人坐享其成?而一旦她拥有了可以证明你手中的研究报告其实是偷来的证据,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踢你出局,面对这样的机会,换了你你会不会抓住?”
“毒品?你怎么会知道?”听到这两个字,可怜的脸色霎时苍白。
“很简单,我去过珊妮&萨默那家店,看到美丽的小姑娘正在为心爱的男朋友泡茶,明明没有运动过,那男孩却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全身冷汗,这难道不是毒瘾发作时的症状么?我问了女孩,她坦言那是她的薰姨送给她的魔法爱情茶,只要给心爱的人喝下,对方就一定会爱上自己。说简单点,那只是生理上对于毒品依赖的一种表现而已,不过是用量控制得当,短期内还看不出来。”秦枳轻轻皱起眉,“这倒很像大沼薰一贯对待爱情的方式,只要拥有就好,才不管对方是否已被自己所伤害。”
“你很聪明,和桑荞那女人一样,”可怜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完全认输,“她太精于计算了,我明明拒绝了和她见面,她却在路上突然出现,硬塞给我那文件……”
“是吗?我倒是很欣赏她这一点。”秦枳笑了,带着隐约的自豪。
“你想要我做什么?”可怜冷静下来。
“什么都不必做。落到季晴川律师的手里,大沼薰已经完了,如果你不想牵扯其中,我只是奉劝你,不要承认曾见过桑荞。蓝色天国已经保不住了,趁早撇清关系才是上策,否则你们的集团势必也将遭受重创,届时你会落得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懂……”
“那你这么冒冒失大闯进本不属于你的漩涡,就不害怕吗?”月岛可怜冷眼望着秦枳,“做了这么感人的事而对方却根本不知道,不觉得可惜吗?”
“那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秦枳丝毫不为所动,起身离开。
同伴
宣判桑荞无罪开释的那天,欧阳绯与柯景伦都在听众席迎接她,只有季晴川一改往日必定与委托人合影见报的习惯,收拾东西转身离开。
桑荞逃开门口拥堵的记者,冲进地下车库拦住季晴川的车子,她知道,这一次他打算不辞而别。季晴川很冷淡,他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银白色99lib?保时捷·卡雷拉GT中,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距离桑荞更远。
“能听我说几句话吗?”两人对视许久,桑荞终于开口。
“我很忙。”他不耐烦地打断,作势离去。
“在这个案子里,”桑荞却九九藏书不管不顾,横在车子的正前方,“有人要我死,有人要我做不成律师,唐华珊的目的是利用我报复大沼薰,大沼薰是为了陷害我使我失去律师执照,而月岛可怜,她坐视一切任其发展。至于莱拉和托马斯,那完全属于唐华珊的阴谋,是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在她们三人之中,只有唐华珊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至于后面两位,背后都各有主谋。我相信与对付琳恩一样,组织的目的只是要我做不成律师,然后将我送人监狱,而某些人利用这一点,希望就势将我铲除。可是挽救我的势力一样庞大,假使爱丽丝中的FBI是真的,而他们也需要我来继续担任专案组的检控官一职,他们会保护我不被吊销律师执照。我选择与月岛可怜见面的地方并不偏僻,也留下了许多指向我的线索,可是投诉却最终没有成功,可见这部分势力是真的存在;但还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却同时力求我被吊销执照从而无法继续调查。大沼薰的投诉有两条,如果第二条成立,我就会入狱,只有保证第二条作废而第99lib?一条成立的情况下,我才会仅仅只是被吊销执照而已。而那个人,在已然猜透莱拉可能的行动之后,却还是用言语诱使她相信即便我做不成律师也还是可以得到幸福,唯有如此,作为我的好友,她才能最终下定决心背叛我。很可怕是不是,可是只有那个人,是真正保护我的人,他做着和琳恩完全相同的事,我说得对不对,杰特?”
“你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找到我?”男人略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那么你也该知道,你是怎样把我暴露到了组织的眼皮底下,夏琳,我是怎样小心翼翼地走到今天,踩着所有同伴的鲜血……你真是太让99lib?我失望了。”
“我只是想和你并肩作战,”她毫不退让,“我会保护你。”
“不必了,”他终于调转车头,冷冷开口,“我和你,就到此为止。”
“我们在一起四年……”她的语调略有哽咽。
“那又怎样,我只是受故人之托,事实上我既不想成为什么人的替身,也早觉得你麻烦得要命,”他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刻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驱车离开,而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忽然想起那一晚,他吻她的眼角,握她写字的手,都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可原来那些,都只是为了最终的告别。
那是曾经距离幸福最近的一刻,而现在,它消失得无知无觉。
桑荞忽然嘲笑起这令人捧腹的宿命,也许这句“我爱你”,这一生已没有机会,再对任何人说起。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99lib.。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英文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99lib.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爱丽丝:爱丽丝·泰勒,以穆庭恩女友身份登场,朱丽亚案件后自称为FBI;
林紫绡:英文名南茜·琳,大都会博物馆下属亚洲艺术馆部部长、现年37岁的香港籍美女。与失踪的宋懋平、已故的朱丽亚以及塞西尔(月岛可怜)曾有交集;
布兰特·米勒:大都会博物馆副馆长;
妮娜·库珀:林紫绡的秘书.99lib.;
宋太太、王太太、陈太太家、刘太太等:林紫绡在斯塔滕岛画室的邻居们。
前情提要
“调酒师系列”的女主人公是现阶段纽约曼哈顿著名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的桑荞(夏琳)。
十年前,她的监护人亦即初恋情人穆庭恩(琳恩)蒙冤入狱,不明真相的桑荞斩断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十年之后,他在出狱99lib?的同时被人暗杀,自称FBI的金发女郎爱丽丝出现并表示其中大有内幕,陷害庭恩的势力正是来自于一个跨国的地下器官贩卖组织。
企图了解曾经的恋人究竟为了什么而抛下一切的桑荞开始调查,发现庭恩是被考琳斯溶血儿基金会主席宋懋平诬告,随即宋懋平失踪;然后爱丽丝提供情报说好莱坞女星朱丽亚·史丹利与组织有关,而后朱丽亚被杀;继而桑荞的行踪被组织发觉,组织设下圈套企图将她铲除,她却被季晴川(杰特)与秦枳(史蒂文)一明一暗所营救,无罪开释;与此同时,季晴川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桑荞终于决定主动出击,并开始怀疑爱丽丝的真实身份。
在第六杯的故事中,桑荞的视线落在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一幅名画上,最终的主谋者即将浮出水面……
桑荞(夏琳):28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一杯·灰姑娘》,纽约冉冉升起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幼年经历数次人生变故之后,与人交往皆刻意保持距离。
欧阳绯:37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一杯·灰姑娘》,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季晴川(杰特):35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一杯·灰姑娘》,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桑荞现任男友,但两人的感情似乎始终扑朔迷离。
柯景伦(艾伦):32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一杯·灰姑娘》,纽约警署重案七组组长,为人正直乐观,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穆庭恩(琳恩):31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二杯·蓝月亮》,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秦枳(史蒂文):22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三杯·琥珀之梦》,狼一样的年轻人,极度聪明也极度冷漠,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除桑荞外对世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桑荷(菲奥娜)艾伦18岁,登场于《?99lib?调酒师之第三杯·琥珀之梦》,桑荞的妹妹,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后到纽约读书。天真烂漫,虽艳羡着姐姐却又与之存在无法跨越的距离。
爱丽丝·泰勒:37岁,登场于《调酒师之第四杯·天使之吻》,以庭恩女友身份登场,自称为FBI,在庭恩死后来到桑荞身边,企图将她引入某些阴谋的神秘女人。
题记
Starry Night(星夜),杯中的八角如同高悬于夜空中的明星,寓意“变幻莫测与无法捕捉的存在”,同时,《星夜》亦是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于1889年在法国圣雷米的一家精神病院里所创作的一幅著名油画,受日本浮世绘影响,在高度夸张变形和强烈视觉对比中体现出了画家躁动不安的情感和迷幻的意象世界,现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99lib..99lib.?99lib?
原料:澳大利亚葡萄酒2盎司+威廉姆斯香梨利口酒1/2盎司+黑樱桃利口酒1/2盎司+八角99lib.1颗
制法:摇合法,将上述所有材料摇匀,倒入马丁尼杯,最后在杯中放入一颗八角,使八角的香味与香梨混合,随着时间的推移,杯中所呈现的味道也会发生微妙的不同。
告别
天光泛亮时,我回到家里。
地处唐人街的一处旧公寓,与酒吧相隔的距离刚刚好,既不会近得叫人抱怨生活圈子太狭小,也不会远得每天出门工作都倍感头痛。
我住在那里已经许多年,从她没出现之前,到她离开我之后。
习惯性地打开玄关的壁灯,看到那里已经摆了一双歪倒的黑色高跟鞋,那一瞬间,有些压抑多年的情绪忽然漫过我的胸腔。
我几乎不受控制般冲进卧室,看到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牢牢抱住自己的双臂,蜷成婴儿般的姿势,阖眼睡在那里。
表情很宁静,眉心没有纹路,眼角也没有泪痕。
望着她的脸,我出神许久,然后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睁开眼睛,却紧紧地回握住了我。
她说:“绯,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拉过了自己的怀里。她没有反抗,像只猫一样找到舒服的位置,然后又接着睡去。我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时钟陪她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做了早餐,看着她一粒一粒地吃进肚子,最后送她离开。
她坐在地板上,看着自己的鞋子有些出神,我开口叫她,她就抬起头来,有些恍惚地笑了:“我都没发现,我最近常常穿高跟鞋了。”
说完这句话,她叹了口气,眼神仿佛也随着黯淡了下去:“好像是无意间把自己变成杰特喜欢的样子了。”
“没关系,你穿什么都很好看。”我答。
“我啊,最终还是不能属于任何人呢,就像从来没有任何人属于我,”有些答非所问般,她穿上鞋子,稳稳地挺直了脊背,“换一把锁吧,或者下次我来,就把我赶出去。”
“你知道,我不会。”内心忽然涌出酸涩的情绪,仿佛一直以来维系着彼此的东西正在缓慢地走向坍塌,而她听到这句话,肩膀没由来地抖动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没有回头看我。
“是啊,你怎么会?我为什么要指责你?明明把钥匙丢了就好……”她仰起头来,像是压抑着一些极度强烈的情绪,连双手都已毫不自知地牢牢握紧,“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不喜欢喝酒,那只是每次去见你的借口。是不是很糟糕?我并不爱你,却又如此卑劣地依赖着你。我99lib?在乎你,却害怕你知道了这些,会因此而放不下我……
“真的,很对不起……”她这样说着,打开门,单薄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象征性地牵动了嘴角,却清楚意识到就在这个瞬间,仿佛半生重量都汹涌向我袭来,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忽然闪过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送我庆祝酒吧开张的礼物,一组铜质的风铃。十七岁的女孩搬过高脚凳,踩在上面认真地将它挂上门扉,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纯粹到毫无一丝阴霾的笑容,让我曾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们的人生。
那时琳恩就站在我的身边,认真凝望着她,表情郑重到就像看待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而我玩心大起,想都没想就随口问道:“你爱她吗?”
他微微愣住,却一如往常般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带着淡淡疲惫的声音娓娓隐没于无声的黑暗之中。
“她是我所珍爱的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绯,不要逼我面对自己,爱叫人软弱、惶恐、患得患失,多可怕……”
是啊,多可怕……
它迷惑人的心智,占据人的记忆,仿佛异常甜美,却又刻骨疼痛。
我推开窗望出去,清晨的微风漏进来,头顶有微白的雾霭,我看着她离去的步伐那样平稳,没有丝毫迟疑,渐行渐远,仿佛终会消失。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原来我爱的那个人,她早已经不存在了。
人质
就在同一片微光之中,金发的女人正端端正正地站在足有一个小型足球场般规模的豪华办公室中央,在她的正前方,一位银白发色的老人坐在宽大的皮椅中央,一袭手绣的梨花白丝绸睡衣,外套墨青色睡袍,膝上铺着珍珠镶边的羊绒毯,手里托着一杯余香袅袅的中国茶。
他年纪很大了,岁月将他的脸庞雕刻出了清晰的纹路,也同时沉淀了所有情绪,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够轻易洞穿人心。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使得女人不敢稍有动作,在对方没有开口发问之前,她似乎只能一直等待下去。
“杰特,最终还是保住了他的女人?”漫长的沉默之后,老人终于开口,而他面前的女人,神经显然绷得更紧了。
她思索片刻,仿佛也没有更加完美的托词,于是只得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
出乎预料地,老人却笑了起来:“那也很好,既然是杰特在乎的,我没有道理偏要抹杀掉。”
然而这句话却让女人足足愣住了二秒钟,待她缓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对方:“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对方可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啊……”
“那女人,还有什么亲人吗?”老人抬头瞥了女人一眼,然后问出了一个看似并不相关的问题。
“父亲和妹妹,”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女人极快地收敛了情绪,简单回答,“不过她似乎近期已经在安排他们离开纽约了。”
“嗯,”他点点头,“留下她的妹妹。”
“那她的父亲呢?杀掉吗?”她不甘心地追问。
“亲爱的孩子,人活着总比死了有用,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牵挂时,才是最可怕的。”99lib?t>老人微微地弯了眉目,整间房内肃杀得几乎有些慑人的气氛顿时缓和了大半,“杰特也是一样,那孩子太完美了,让人既舍不得放弃,又时刻不能放心,得知他有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之拼命的女人,就好了。”
女人的心里咯噔一声响,然后,她看着老人望向窗外正在缓慢升起的太阳,平静得几乎有些残酷的语调悠悠飘进她的耳膜:“就连我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这么放纵过呢,我的小男孩,千万别让我失望……”
公园大街442号。第56次馥颂咖啡屋。
爱丽丝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推门而人的女人一路走近,一件裸色无袖的宽松款麻质长衬衫,黑色铅笔裤配黑色鱼嘴短靴,背一只水桶袋,头上一顶小礼帽,大号墨镜遮了半张脸,带着一股既冷漠又张扬的东方式气场。
坐定之后,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大而深邃的杏核眼,也只是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全然并无喜悦或是类似的感情,甚至连开场白都省了去:“突然找我出来,不会真是为了喝杯全纽约最好的苹果茶吧?”
“作为老朋友,偶尔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很过分吗?”爱丽丝倒是笑得诚恳,转头吩咐店员拿过菜单。
“不用了,我是来带走菲奥娜的。”桑荞向后靠上软软的沙发垫,双臂交叠,跷起腿来,一脸交涉的表情。
“你知道她在我这儿?”爱丽丝却是右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盯住了桑荞。
“在我来之前这张桌子已经摆了两只茶杯,说明你不是一个人赴约;只有一壶茶,说明你们二人口味相似;你旁边的这杯茶只剩半杯,颜色却比你手里的这杯还要深,说明这位朋友另外加了蜂蜜,所以对方是喜欢甜食的人,因此十有八九是女人;杯口没有口红印,说明对方没有化妆,可是身边坐着精雕细琢的你,又说明这女人年纪不大,且对自己的素颜颇有信心;你们两人坐在同一侧,说明你们把我当做了对立方,而她选择靠里的位置就更意味着她试图得到你的保护。除了没有跟我父亲一起离开纽约而是自己偷偷躲了起来的我妹妹,我想不到其他人了。”桑荞一仰头,有些挑衅的眼神盯牢了爱丽丝。
“布拉沃!”作为一个优秀的听众,爱丽丝十分夸张地拍了拍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赞赏,“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啊,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为什么要留下她?人质?”桑荞却毫不领情,继续单刀直入地追问。
“这话说得太伤感情了,不过是在片场偶遇,觉得她有这个天分,仅此而已。”爱丽丝笑着,眉目流转之间,颇带了些风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如果没有你,她就可以留在美国同她的明星梦,凭什么她就一定要牺牲自己来成全你?”
“成全?如果不是为了牵制我,她会有这种好运气?”桑荞只是冷笑。
“我的郎啊,为什么你总是要以自己的险恶去揣测别人单纯的好意?在你知道欧阳绯的身份之后,已经有多久没去看过他了?你知道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爱丽丝的语调低沉下来,“十年之前,琳恩为了保护你,九九藏书将你推出了他的世界,而欧阳绯为了保护你,甚至离开了他原有的世界。他是联邦调查员,精英中的精英。夏琳,你欠他的,不是一点点。”
“那如果我说我昨晚就睡在他那儿,你就满意了?”桑荞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就像听着周刊杂志上那些再普通不过的花边新闻一样,让爆料者异常失落,“我一向反对被胁迫的爱情,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就是爱,他爱我,所以他做了那么多,这的确很感人,可是因为如此我就要放下一切去回报他等同的爱吗?”
她顿了一顿,然后冷哼一声:“你太喜欢攻击我脆弱的一面了,不过可惜,同样的招数一次就失效,就事论事,爱丽丝,别试图绑架我的意志。”
微笑在爱丽丝的唇边缓缓消失,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罕见地升腾起了些许寒意,而桑荞只是与她四日相对,毫无退意,直到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的剑拔弩张。
“姐,你来了……”桑荷的样子颇为举棋不定,扭捏着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爱丽丝见了她,便适时地站了起来:“我出去抽颗烟,你们聊。”
桑荷有些慌张,她望着爱丽丝迅速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来却忽地迎上姐姐过于凌厉的眼神,立刻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我叫你跟爸爸一起走,为什么不走?”冷淡的语调,偏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桑荷显然毫无防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爱丽丝那么有名,连她都说我一定能成为好的演员,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
“你以为谁都能像我一样?”桑荞瞥了妹妹一眼,不耐烦地将她打断。
“我知道你很棒,我会努力追上你的。”妹妹的脸色很难看,却还是忍耐着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是两回事,你很快就会知道有我这样的姐姐,是一种危险。”桑荞并不想解释任何事,她只希望妹妹对于自己的情况自始至终都能保持着绝对的无知无觉,所以才用粗暴掩饰温柔,在这一点上,她大概比季晴川还要笨拙99lib?得多,“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看过多少人心险恶,经历过多少大起大落,才一路走到了今天?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想要成为我这样的人?而像你这样从小躲在家人翅膀底下,一旦摔倒就只会大哭喊疼的小姑娘,又凭什么相信这一切你都撑得过来?”
“你又不是只靠自己……”桑荷低着头,不服气地嘟囔起来。
“你说什么?”桑荞挑眉。
“我说,如果你不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有本事的男朋友,怎么会有今天?”也许是乞求无效,桑荷索性挺直了脊背大声说了出来,“我也不比你差很多,又年轻,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来?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比你更好的一切?你是真心为我好还是在害怕?”
“……你以为我在嫉妒你?”桑荞忽然愣住片刻,然后怒极反笑,“你真是完全继承了那个女人的愚蠢。”
“她也是你妈妈!”桑荷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那就随便你,”桑荞冷笑着,最后打量了一遍桑荷的样子,“我真庆幸这十八年没有和你生活在一起。”
说完之后,她再不多作停留,戴上墨镜起身离开。
而桑荷内心后悔夹杂委屈和愤怒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放声大哭起来。
启程
第二天清早,桑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传真机闪个不停,是柯景伦刚刚发来的文件,桑荞走过去匆匆翻看,脸上的阴霾却渐渐浓重。上周三的傍晚,阳光和夏天那家家庭餐馆因瓦斯泄漏而引发了爆炸,唐华珊母女均不幸罹难,而与此同时正在店里享用晚餐的一位法国籍女性游客也未能幸免,据调查显示,此人持有的是日本签证,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必定是月岛可怜。
不过又是一出杀人灭口的假戏罢了。瓦斯爆炸?鬼才会信!
可惜案子并非柯景伦经手,桑荞也毫无介入的机会,不到一周此案便尘埃落定,此刻手里的这份结案报告最终将其定性为意外,字字句句都斩钉截铁地表明没有任何疑点。
桑荞狠狠团皱了手中的文件,右手几乎有些失控地砸上了桌面。没有FBI的支持,无论走到哪里,线索都会被及时掐断,根本没有一丁点深入的可能。
可是那个声称自己代表了FBI的爱丽丝,她值得信任吗?
自己几乎是才决定了要介入调查,马上就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么迫不及待,让人不得不怀疑是爱丽丝的身份暴露,可是如果直到今天她都还安然无恙,那么真正想要桑荞死的人,就只能是她。
况且,倘若是99lib.真的同伴,她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偏偏留下了菲奥娜?
可是尽管如此,桑荞却不能确定爱丽丝是否已经归属于自己的对立面,因为女人的不确定性正在于此,当她们做出某些无法用常理来解读的事情时,你永远不知道是出于计划还是感情用事。在这一点上,就连桑荞自己也从不否认。
此刻她迫切希望能够有一个知情人愿意心平气和地和她聊一聊,任何人都可以。可现如今爱丽丝不足以信任,杰特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宋懋平失踪,月岛可怜被杀,她没有任何可以善加利用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她忽然灵光一闪——谁说没有的,不是还有你自己?眼下只有你,还在被引入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陷阱,不是正说明了你的价值?
至少此时此刻,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桑荞静下心来,旋开签字笔,开始梳理现有的一切线索。
宋懋平,柯林斯溶血儿基金会终身名誉主席,目前失踪。她是陷害琳恩入狱的直接关系人,她为组织效命,这一点毫无疑问。
其余可以与组织扯上干系的人,包括已故女明星朱丽亚·史丹利,理财顾问埃里克·罗兰,植物学家月岛英明、大沼薰,以及刚刚成为一具新鲜尸体的月岛可怜。桑荞写下她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想了一想又用红笔划掉,翻开柯景伦发过来的报告,找到可怜的本名,重新写下塞西尔·莫罗——她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
如果排除掉因发现客户资金状况异常而保存了备份结果被杀害的埃里克,以及因不伦恋情被要挟只得参与毒品研制的月岛和大沼,主动为组织做事的就只剩下宋懋平、朱丽亚以及塞西尔。
或者其实还有爱丽丝。
那么如何确定以上所有人之间的关系呢?
桑荞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输入三个人的全名,按下回车键,不出所料般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她想了想,去掉其中一人,两两配对再次搜索,在输人“宋懋平·塞西尔·莫罗”之后,一份两年前的慈善拍卖酒会受邀人物清单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桑荞如获至宝,迅速浏览其中的重要讯息。酒会的主办方是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拍卖品都是一些社会名流的私人收藏,主要款项作为先天性心脏病儿童的移植手术之用,这与爱丽丝说过的组织主要从事“器官贩卖”这一内容再次不谋而合。
在当晚的活动中,宋懋平作为纽约杰出的溶血病专家及慈善先锋受邀,而塞西尔的身份则有趣得多,她声称自己是已故法国著名象征主义画家居斯塔夫·莫罗(古斯塔夫·莫罗)的后人,并带来了画家成名之前的多幅习作。而当晚以最高价成交的作品,正是大师当年创作《伊迪帕斯和斯芬克斯》时所绘制的多幅草图之一,至于这幅名画的本尊,目前就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本馆。
真的会有这么巧吗?由月岛可怜到塞西尔·莫罗再到名画家的后人,这三级跳未免也来得太过于刻意了。桑荞不禁大胆假设,假如ceclle是伪装的名人之后,那么这场慈善酒会的唯一目的,就只能是洗钱。而所谓义卖,也不过是为了给地下器官交易得来的大笔不正当收入洗白的最好方式之一。
想通这一点,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她将宾客名单保存好,又简单记录了几个关键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这场酒会的发起人、大都会博物馆下属亚洲艺术馆部部长、现年37岁的香港籍美女林紫绡(南茜·琳)的身上。
那是一个气质非常独特的女人,媒体喜欢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她,但桑荞认为她就像是带着鬼气一般,五官的颜色非常淡,长发过腰,喜好一切浅色棉布材质的衣物。她笑起来很冷,讲话的语调幽幽的,尾音和眼神总是很飘。她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至今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约会对象。她的家庭情况不详,她从香港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就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纽约,起初作为先锋派画家活跃在艺术圈,生活异常艰辛,直到她的一组死亡主题的画作引起现任大都会博物馆副馆长布兰特·米勒的注意,境况才终于有所好转。之后她被Millel招致麾下,由普通职员一路扶摇直上,最终成为了亚洲馆部的部长。
如果是我,我也想要拉拢这样的人,背景单纯,信仰单纯,就连生活也是单纯到无懈可击的。桑荞这样想着,拨通了柯景伦的电话。
“艾伦,帮我查一下这个人。”她这样说,然后将林紫绡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喂,我是警察不是私家侦探好吗?这种五好市民又没有案底,上不着村下不挨店的,你让我从哪下手啊?”电话另一端传来男人哭笑不得的声音,听声音似乎在出现场。
“也对。”
桑荞叹了口气,正要挂断电话,柯景伦忽然大叫一声唤住了她,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怀疑。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出什么事了?”桑荞出于本能地警觉起来。
而柯景伦犹豫片刻,却又笑了:“夏琳就是夏琳,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的,我相信你。斯塔滕岛区,凤凰城,3-206,过来吧,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桑荞的心沉下去,她挂断手机走向电梯。
白马王子
桑荷顶着毒日头走在山路上,手里握着一张地址条,不时神色焦急地瞥过手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爱丽丝嘱咐她今天一定要在上午九点之前抵达这里参加试镜会,可是她在学校请了假搭公交出门,到了这附近却发现全是山路,完全没有一座类似于工作室的建筑,更别提有人烟了。用双手遮住阳光向远处眺望,隐约在山顶附近倒是发现了几家观景餐厅,于是她只好一步一步爬上来,试图找个本地人问问究竟该怎么走。
可惜没有多一会儿,她就后悔了,夏末时节的太阳异常火辣,体力就像水蒸气一样迅速在体内流失。就在她感觉到口干舌燥、一丝力气也没有的时候,一辆银灰色保时捷驶过她的身侧。
因为是下坡路,车子并没有开得很快,桑荷眼前一亮,冲上去就拦在了对方面前,着实把坐在驾驶席的男人吓了一跳。因为还没到工作时间,他只穿着浅灰色的v领T恤配做旧蓝色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色休闲西装上衣,黑色墨镜。
然后他皱了眉,上下打量了桑荷一番,忽然笑了:“你是夏琳的妹妹吧?”
桑荷本来懵懂着,听到对方说了中文已经精神一振,在她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含义时,顿时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不住点头如捣蒜般应着:“是的是的,我是桑荷,但您是……哪位?”
“你姐姐的同事,季晴川,我们在你家见过一面的。”男人弯着恰到好处的嘴角,拉开安全带为桑荷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只要告诉我这里怎么走就好。”桑荷忙着双手递上纸条,而男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却分明是一副又好笑又无奈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很相似,不过可是和这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啊……”
“啊?”桑荷惊呼起来,夺过纸条仔细比对了一下身边的路牌,果然,她将国家公路的“女主角”误看成为了“海洛因”,于是一张已被太阳晒红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
“上来吧,”季晴川一偏头,墨镜遮盖下的双眼露出九九藏书些许善意的同情,“刚好在山顶和委托人吃过早餐,回办公室也是顺路,不会浪费我太多时间。”
“真是太谢谢您了!”桑荷忙不迭鞠躬致谢,抹着已经掉出来的眼泪,小跑着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席。
一股夹杂着清泉香的冷气扑面而来,身心顿时全部放松了下来,桑荷起初还有些拘谨,到了能够随着音乐台哼唱几句的程度时,季晴川就笑了出来。
女孩脸一红,赶忙收了声,然后拿眼角偷偷瞥过开车的男人。他的五官真好看,尤其是鼻子,刀刻一般清晰,有别于大部分的东方人。他是姐姐的朋友,果然是和姐姐一样优秀啊,想到姐姐,桑荷忽然又有些低落了。
“眼妆,有些晕开了……”他忽然开口,明明好像并没看她,却注意到了这么微小的细节,桑荷的脸更红了些,慌忙低下头在包里翻找,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最终抬起头来,沮丧地盯住了男人的脸。
“我忘了带眼线笔……”
季晴川没有崩溃,他仍然笑得很好看,只是打开手边的置物箱翻找了片刻,递给她一支眼线膏:“不知道你合不合用,上次你姐姐落在我车里的。”
“咦?”桑荷道了谢接过来,却忽然觉得非常奇怪,姐姐又不会像自己这样冒失,那是要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一个女人可以放心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补妆呢?
他们两个人,其实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但是这么私人的事情,她可不敢轻易问出口。
九点差一刻,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桑荷真正的目的地,季晴川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挥手和她说再见,看着她一路跑远,唇间的笑意渐渐冷却。他解开袖扣,拿出之前藏在手腕里的另一张地址条,团皱了扔进垃圾桶,那是半个小时之前接过她递来的地址时,趁她不备调换过的,初级魔术的小手段而已。只不过她是真的迷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还以为是自己真的搞错。
不远处阴影下的爱丽丝双手抱臂,笑得暧昧:“大律师,这场邂逅还算浪漫吗?说实在的,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反正到了最后都只能让她哭,不如就在开始的时候多笑笑吧。”男人却不置可否,抬头望向云顶那一轮惨白的太阳,“我真讨厌纽约的夏天,气闷得让人难过。”
九点整,桑荞驱车驶入案发现场。
斯塔滕岛是纽约市下辖的五个区之一,相对于其他四个区高度开发与人口稠密的状况来说,这一区位置较偏远,人口最稀疏,且呈现较多自然景观,是公认的开发程度较低的一区。凤凰城,实为这一区的中国城之一,因为地理位置较为特殊,北面靠海,西面傍山,形成了一个南北向宽、东西向窄的狭长区域,年平均风速都在蒲福氏风级的六级以上,最高阵风可达十级,原名风城,后演化为凤凰城,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贫民区。
这里的建筑群已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为了抵抗风.99lib?力,每栋都只盖到二层,由北向南共六栋,每栋每层由西向东共二十户,楼与楼的间隔非常狭窄,仅有约四米宽,建筑格局方方正正,白山顶向下望的话,可以看到一个非常规则的矩形。
而林紫绡,就陈尸于这座凤凰城的三号楼,206室。
柯景伦已有好久没见桑荞,听到声音就回头打了个招呼,而女人和以一笑,无所畏惧的眼睛里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天她穿了相当有棱角的天蓝色衬衣搭配黑色阔腿裤,撞色的橘红色双层细腰带,一双红底高跟鞋。长发向内挽了一个乍看去很像波比头的松发髻,秀气的手指戴了一只极细的玫瑰金尾戒。
见到工作人员,桑荞便出示证件,然后戴上橡胶手套,拉开警戒线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地上没看到尸体,应该是已经被送去尸检了。
“刚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正走进这间房子。接到报案是在昨晚,死者有个相当重要的晚餐会却没出席,她的秘书妮娜·库珀打电话找不到人,去了她在曼哈顿的公寓敲门也没人应,保安说她早上离开就再没回去过。因为她从来都是守时的人,所以秘书觉得很不安,就报了警。”柯景伦递过尸体没有被转移时拍摄的照片,“这套房子是林紫绡初到纽约时租住的公寓,她在这里画出了自己的成名作,应该是很有感情吧,所以之后她买下了它,并改装成了一间小型的工作室。”
“她的秘书知道这里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死者近年来购置了不少房产,在她名下类似的工作室还有好几间。”
“警方是第一发现人?”
“嗯,我们接到报案之后首先通过交通摄像找到了死者当天的行车路线,发现她将车子停在了某一处公用停车场,然后搭上了通往斯塔滕岛的跨海巴士。根据秘书提供的所有工作室的地址,我们决定先到这里看看,之后,就是这样了。”
“没有外伤?毒杀吗?”桑荞快速浏览照片,里面的女人身穿一套白色长裙,侧身倒在房间的中央,没有血迹,也没有淤痕,只有脚边一只水杯打翻在地上。如果服毒之后连把水杯放回桌上的时间都没有,应该是烈性毒药不会错。
果然,柯景伦点点头:“有苦杏仁味,是氰化物。而且就僵硬程度来判断,死亡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在两人经手的所有毒杀案中,氰化物绝对是太常出现的名词。其临床症状包括中毒者血液里的氢离子浓度指数在吸食后两至三分钟内急剧下降、缺氧窒息、身体散发大量类似杏仁味的气味以及严重昏迷和面部发紫。血液里氢离子浓度指数的下降会使酶的活动再度减慢,使吸服者出现代谢性酸中毒,但由于氰离子一般会在血液中发挥作用,故红血球最先大量被杀死,心脏细胞又被氰化物引致窒息而全部死亡,导致心脏停止运作,所以循环系统一般会最先受到影响。此外,需要大量供氧的组织,如脑部和肝脏,缺氧呼吸难以支持它们的活动,因此根本等不到患者出现代谢性酸中毒,大量细胞便早已死亡了。
桑荞轻轻哼了一声,开始检查已经陆续收好的证物,“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谁?”
“据初步的走访情况来看,应该是邻居,”柯景伦指了指北面窗外相隔几米的另一户人家,“昨天上午九点半左右,2-206那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站在阳台抽烟,透过玻璃看到了不常来的林紫绡,于是打了个招呼,死者还打开窗户跟他聊了几句。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大白天,我认为应该不存在冒充的可能。”
桑荞向窗外望去,2-206现在没有拉上窗帘,就算隔着窗户,里面人的一举一动也看得太清楚了,更何况当时还是打开窗的状态。于是她没有反驳,只是听柯景伦继续说话:“手机里的第一个未接来电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是秘书与她再次确认晚餐会内容的提醒电话。”
“所以,死亡时间应该在上午九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之间了?”
“如果她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或因为什么缘故而不能接电话,大致就是如此了。”
“除了死者之外,还有谁最近出入过这里?”
“半个月前秘书妮娜应死者要求将她的一部分画作拿到这里,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三天前,她的上司布兰特顺路送她过来取东西,两人一起上去坐了不到一刻钟,又一起离开。这个居民区人口少,邻里之间往来频繁,如果有不相熟的人出现,不会没人注意到的。”
“案发当天,他们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
“为了当天的晚餐会,整个筹备组的人员全天都在博物馆本部开会,只有死者告假。而由本部往返这里需要四个小时以上,时间上是不可能的。”
“告假的理由呢?”
“据说是身体不适。”
“那么有自杀的动机吗?”
“暂时没有发现遗书。”
桑荞点了点头,环顾这间不大的房子。整个凤凰城只有一种房型,内部是一间较大的开间,东北角作为开放式厨房,西面还有一间卫生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由于死者名下的这一间早已被改装成了画室,所以并无床榻之类的东西,临窗的位置有一张桌子,简单放了几样小摆件,正中央是画板与颜料架,地上则堆满了成品和半成品,有素描、油画、水彩、各式各样,看得出这些年林紫绡真的在这里完成了不少的作品。
“如果是毒杀的话,要怎么做到呢?”仿佛自言自语般,桑荞走到灶台附近,看着法证人员将半面墙上摆放着的几十只各式各样的杯子分别收进证物袋。据秘书妮娜的证词,林紫绡是从来不喝任何酒或是饮料的,她只喝不加冰的温水,而且为数不多的嗜好之一就是收藏各式各样的杯子,看心情来随意选择今天会使用哪一只。
“先看看从哪里检测出毒物再说吧……”柯景伦在身后搭上她的肩,“吃过早饭了吗,我请客。”
“好啊,那就吃一块韦涅罗的歌剧院蛋糕吧。”桑荞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一大早你也真吃得下。”
看着柯景伦一副被打败的表情,桑荞就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吗,没有甜食,我活不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地结伴离开。
涂鸦
风铃声响起,欧阳绯望向门口,却见一位稀客正走进来,不禁大感诧异。
“斯普莫尼,谢谢。”男人坐上吧台,简单开口。那是一种口味偏苦的鸡尾酒,由巴利、托·尼克·沃特以及葡萄柚精油三种不同的苦味饮料相调和,名字则取自意大利语的“泡沫”。
不管经历何种程度的苦难,最后得到的都只是泡沫,这的确很像他的人生观。
“好久不见,杰特。”调酒师微微点头,礼貌招呼。
“也不算很久吧,夏琳出庭那天我们还见过的,是你健忘,还是说你只顾担心她,都忘了还有我的存在?”季晴川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欧阳绯的弱点。
“是啊,抱歉,”欧阳绯淡淡一笑,递过高脚杯,“这一杯算是我请的。”
“不用客气,我今天来不为这杯酒,只是有些话闷了很久,不妨就开门见山吧。”
“愿闻其详。”
“夏琳最近很有可能会出国调查,如有可能,请给她司法援助。”季晴川双手抱臂,压低了声音,“对她我已经分身乏术,你多照应。”
“呵呵,”欧阳绯仍旧笑着,“是你把她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如今却要我们出面来保护她?新的行动小组是什么程度的保密级别,你不是不知道。”
“别装蒜了,拍下她与月岛可怜的照片邮寄给秦枳从而帮她解围的,不就是你吗?如果没有你横插一脚,她早就不用蹚进这摊浑水了,”季晴川眯起眼睛,执起酒杯呷了一口,“到底是谁比较冷血?你还是我?当年让所有人以为你是为了她才离开FBI,实则在总部授意下成立了更高级别的行动小组,欧阳绯,这是你欠她的。”
“那你更该清楚,你也隶属于这个小组。”欧阳绯靠近季晴川,一向温厚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冽,“如果你出事,你的所有同事都会有危险,就像当年的琳恩一样。”
“所以就用一个单枪匹马的女人来分散火力吗?”季晴川闻言,只是横眉冷对,“原来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你以为我是为了琳恩才最终放弃了她吗?”调酒师漆黑的眼眸之中,有火焰般的光芒一闪即逝,“我是为了你。因为我知道你聪明又谨慎,你懂得保护自己和牺牲别人,我以为至少你不会抛下你所爱的。”
季晴川顿住半晌,缓缓开口:“我没有选择。”
“杰特,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她的介入真的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欧阳绯叹了口气,“爱丽丝不是我们的同伴,这你也知道。”
“别说‘我们’,听起来很刺耳,”男人忽然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需要任何同伴。”
“随你,”欧阳绯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你最近见了桑荷?”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知道老头子这个人,他不会平白养着毫无用处的傻丫头,朱丽亚死后,桃色军团正是用人之际,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那个女孩就毁了,到时候不怕做姐姐的那个人伤心吗?”
季晴川毫无所谓的笑容里带着瞬息万变的算计,甚至连欧阳绯都隐隐觉得可畏,“如果菲奥娜成为我的女人,从各个方面来说,我,她,还有夏琳,都会比较安全。”
“那孩子还年轻……”
“是很天真,但绝不单纯,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与年龄无关。”季晴川抢白了欧阳绯接下来要说的话,那口气斩钉截?99lib.
铁,仿佛意图就此将这个话题终结。
欧阳绯叹了口气,门口风铃声再度响起,而令他诧异的是,方才那对话中的主人公就站在那里,怯怯地露出半个头来。
“请问,我姐姐在吗?”
“她今天没来过。”欧阳绯简单回应,女孩听了,果然是一脸失望的表情。
“对不起,我听爱丽丝说姐姐常来这里,所以一直想着能跟她道个歉才来的……”
“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看到她来,季晴川便站了起来,扣上西装外套。桑荷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也在这里,一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季先生,好巧哦,上次的事还没谢谢你。”
“下次一起吧,我送你。”他这样说,然后与欧阳绯对视一眼,掏出一张大票子压在杯底,“请客什么的,我们还没那么熟。”
欧阳绯只是笑笑,瞥了一眼钞票上若隐若现的摩尔斯码,貌似无所谓地将它收进了抽屉。
“除了杯子里的水,没有在任何地方检测出毒物反应。”柯景伦摇摇头,苦恼地塌进了沙发里。
“包括死者的手指?或是杯子的外壁?”桑荞眉心轻皱,“也没有找到盛放氰化物的容器?”
柯景伦没说话,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真的所有东西都查过了?”
“除了房间里叠成山一样的画稿,足有三千多张,全部都是死者本人的作品。博物馆方面说在没有鉴定过那些作品的价值之前,警方是没有权利随意毁坏它们的,你知道,那东西太娇贵了,不要说沾上试剂了,连试纸都不行。”
桑荞回想那天在现场堆了满地的大小不一的作品,全部没有99lib?装裱,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收集了每一叠画的最上面一幅,用棉签扫了一遍去检查,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看?”桑荞快速翻了一遍报告,抬头看向柯景伦,而对方挠了挠头,脸上颇有些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表情。
“毒药也许是提前下在了死者的杯子里,虽说她每天都会随机选择杯子,但我研究了尸检报告,发现她虽然很瘦,可身体还是呈现出了一个梨形,也就是说,臀型和大腿型不够好,法医称之为下半身水肿,这是她长期缺乏运动、每天坐太久的缘故。所以我想,尽管杯子那么多,她还是会多选择一些容量较大的杯子,这样就不需要一直起身去厨房倒水了,对不对?而如果凶手只在这一只杯子上做手脚,那么只要等着她选了这只杯子的那天到来,不就可以了?”
“很合理啊,为什么这么不自信?”桑荞笑起来,而柯景伦则沮丧地递上一份口供。
“副馆长布兰特·米勒在林紫绡死亡三天之前,不是陪她回去取了一些东.99lib.西吗?据他声称,他上去坐了十五分钟,喝了一杯水,刚好就是用了这个杯子。如果三天之前这个杯子上还没有被人下毒,而之后那间房子再也没有人进去过,她又要怎样被谋杀呢?”
“这么巧?那杯子上有他的指纹?”桑荞记得,那是一只非常大号的彩绘玻璃杯,又宽又矮,容积足够放进一个500克左右的苹果。
“就这么巧,还真的有。”
“不对,”桑荞的眼前忽然一亮,“这位副馆长和死者的关系,一定有问题!如果只是普通的同事,同一只杯子在他使用之后死者再用的话,怎么会不洗干净呢?而如果洗干净,又怎么会在杯子上留下他的指纹?”
“莫非他就是凶手?”柯景伦跳了起来。
“不,他不是,如果他是,那么他就会在下毒的时候特别注意不会留下自己的指纹,况且只是将毒药投入杯子,不碰到杯壁一样可以做到。他没说谎,他希望警方能够查明林紫绡死亡的真相,他只是隐瞒了两人的关系。据我所知,那位副馆长可是有妻室的人吧?”
“好,我再去问问看。”柯景伦别过桑荞,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事务所。
再次问讯的结果证明布兰特那天去林紫绡的画室,只是为了鉴定一幅作品,上面七七八八画了许多不成样子的东西,就像小孩涂鸦一样,而且画纸不知在何处被浸湿了,整幅画都是皱皱的,看上去实在不成体统,但死者却仿佛将其视作非常重要的东西,要布兰特反复确认这幅画的含义,并嘱咐他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布兰特不明所以,却还是带走了那幅画,并为此查阅了很多资料,可惜直到死者被害,他也完全没有领会那幅画究竟是何用意。
柯景伦留了心,特意将画的内容拍下,又把空白部分撕去一角带给了桑荞,其余则交回警局,当做重要物证鉴定。
可惜那幅画上,仍旧没有任何毒物反应。
柯景伦有些沮丧,如果没有桑荞的坚持,他也许早已经承认了这是一桩自杀案。
约会
桑荞再一次约见了林紫绡的秘书妮娜·库珀,请她详细说明半个月前应死者要求带往画室的那些画究竟是什么内容。妮娜说虽然林部长的画室很多,但在其余的地方作画,不管条件多么好都似乎有些缺陷,所以会把那些画再带到凤凰城的工作室去重新修缮。那一天她带去的大约有一百幅左右,放下就离开了,前后绝对不超过十分钟。
“带去的画你放在了哪里?”
“这个,真的有点记不清了,我是放下就离开了,也许是靠窗,或者是墙角?”妮娜显然已有些记忆模糊了。
“你是说,地上?”桑荞补充提问。
“大概……是的。”妮娜犹豫地点了点头。
“能区分哪些是你半个月前带去的,哪些是原本就在凤凰城创作的吗?”
“这个,真的很难,大概画得不好的多半都是我带去的吧。”
“那就是说,分不出来了?”尽管含蓄,桑荞还是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我的水准还远远不够呢,真是不好意思。”妮娜低下头去,掩了下耳边的碎发。
“没什么,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桑荞站起来,言辞诚恳地请求道,“从凤凰城带回来的那三千多张画,我可以看看吗?我保证不会碰,只是看看。”
“这……”妮娜有些为难,又看了看桑荞的样子,终于点头同意。
由妮娜引领着前往存放处的时候,路经一间修复损毁艺术品的工作室,桑荞在门口的照片墙前驻足,指着其中一张林紫绡的照片问道:“林小姐,平常不会戴眼镜的吧?”
带路的秘书听到她说话,走回来顺着桑荞的手指望过去,就笑了:“是啊,部长是个非常注重仪容的人,虽然近视有300度左右,但除了进行修缮工作的话一般不会戴,连画画的时候也不戴,她总说,模糊的世界看起来更美好呢。”
桑荞点点头,嘴角就不动声色地扬了起来。
季晴川约桑荷在玛萨吃晚饭。
那一晚,她身着非常有质感的大红色雪纺连衣裙,圆头复古高跟鞋,做旧的小牛皮手包,右手食指一枚枯枝造型的单颗珍珠戒指,长卷发松松散散地绑了一个麻花辫,有些刻意地留出了些许碎发贴在耳畔,使得原本清纯的脸庞忽然像是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性感。
太明艳了,不知为何,他就忽然对眼前的女孩生出了一些厌倦。
皮肤很好,脸型完美,在这些方面她们姐妹倒真的很像,可是那个人在她这样的年纪,却是一向不肯把心思用来讨好任何人的。那时的她还在专注于司法考试,每周两次的法庭旁听99lib? 从不缺席,记笔记时的专注曾一度让他以为她其实是个实习记者。他也托人打听过这个面色清冷、眼神孤傲的中国女孩,可是从来没有在任何高等学府的法律系得到令人满意的回复,直到她来事务所面试,尽管素面朝天,却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贵气,让她根本就无法隐没于人群。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和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美好得让人失望。
他这样想着,在后视镜中与桑荷四目相对,女孩马上就别过脸去,脸颊倏地染上了一层嗳昧不明的绯红。
季晴川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专注于前方的路况。
桑荷尽量不让自己太过频繁地观察身边的男人,尽管她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他身上好闻的清泉香,修剪得清清爽爽的短发,夜晚的灯火下一闪一闪的白金袖九九藏书扣,还有干净修长的手指,看不到任何戒指的痕迹,至少近期没有曾经订下婚约的恋人,成套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且是银灰色,很少有人可以穿得优雅而不显轻浮,从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上来看,怎么说也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当年的姐姐就是为了这些而坐上了这辆车吗?那么这个副驾驶席,是否也曾是她的专属位置?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难过,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秦枳,那样的男人,到了三十几岁如果还是那么冷漠乖戾,似乎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的。
如果可以选择,当然成为季晴川的妻子是要幸福得多。
可是爱情偏偏又是一件很难形容的事物,她喜欢秦枳,又在各方面认可季晴川,这种想法会不会也和姐姐有一丝相像呢?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车子停在时代华纳中心门口,他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牵起了她的手。
门童将他们引至预约的位子。
“在这里吃‘噢妈喀撒’,就是厨师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的意思,”季晴川微笑为桑荷说明,“所以看看喝点什么就好了,可以喝酒吗?”
“好啊,没关系,”桑荷笑得甜甜的,“你决定就好了。”
“那就……”男人略微浏览了一下酒单,抬头吩咐道,“给这位小姐一杯米尔顿达夫,我还是老样子,芳津杏仁。”
“是,季先生请稍等。”侍者恭敬鞠了个躬,不过片刻,已将斟了五99lib?分满的高脚杯呈了上来。
“好甜哦。”桑荷轻啜了一口自己的,不禁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会辣呢。”
“这是产于苏格兰斯佩赛德的著名威士忌,产地就在普鲁士·卡登修道院的领地里,院长每日祈祷流经此地的水能受神的祝福,因此被称为烈性酒,也就是‘生命之水’的意思。用这种水酿造出来的米尔顿达夫带有蜂蜜的香味,口味也很清爽,非常适合你。”
“那你的呢?”
“我的?”男人执起酒杯,略微晃了晃,“是一种带有杏仁香的利口酒,在意大利语里是‘微苦’的意思。1525年,意大利画家伯纳迪诺·卢伊尼受圣塔玛丽亚去你妈的奇迹昂厄利教会的委托,为圣母玛丽亚画壁画。当时他雇用了旅馆的年轻女主人担任模特儿,渐渐两人心生爱恋。杏仁杏香的原型就是这位女性赠给卢伊尼的礼物。”
“代表爱情的酒,为什么会是微苦的呢?”桑荷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爱情,难道不该是甜丝丝的吗?”
季晴川笑起来,略微带了些宠爱:“爱上一个人,你才会懂。”
那一刻桑荷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晚餐大致在桑荷从每一道食物被送上来直到吃进肚子的整个过程的大呼小叫中度过:“好好吃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季晴川倒似乎无心美食,只喝了几杯酒:“你喜欢就好。”
“我听说这里至少要一个月之前才可以约得到哎,你怎么办到的?”桑荷打量着堂内用昂贵扁木制作而成的寿司台、大大小小精心订制的成套餐具,还有整间餐厅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雪松味,一切完美得连空气都有些稀薄起来。
“说实话应该不会被讨厌吧,”男人的手指沿着杯沿打转,有些自嘲地笑了,“约了一个朋友,可是不巧她刚好有事,不想浪费这么难得的烛光美景,希望你不介意才好。”
“女朋友?”桑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不该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在复杂心态的驱使下,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我没有女朋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却突然哽住了,像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本能99lib?反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有一些无法抑制的情绪开始凝聚在他的眼眶。
桑荷手足无措起来:“你没事吧?”
“我可能有点醉了,抱歉,失陪一下。”他忽然起身离席,带着无法解读的复杂表情,匆匆走向外面的广场。
桑荷怔怔地,隐约听到身后寿司师傅淡淡的叹息声,他说:“在一起四年的纪念日啊,本以为那两个人可以结婚的……”
桑荷回头,忍住想要瞪他一眼的冲动,却意外看到了寿司台旁边的照相本子,她想了想,便拿过来翻阅,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地就在一群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之中找到了季晴川和姐姐的合影。似乎是全无防备中被人吻上唇角,姐姐脸上的惊慌失措和男人嘴角那一抹游刃有余得叫人心慌的笑容。
桑荷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握成了拳头。
恶化
在桑荞的坚持下,柯景伦随她再一次返回凤凰城。
“该问的我们都已经问过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呢?”连日的调查已经让柯景伦苦不堪言,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做一次无用功。
“看看这些人,他们有什么共同点?”桑荞把手指向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做小生意的比较多?
“……常年被海风吹的关系,肤色比市中心的人黑了些?”
桑荞全部摇头,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柯景伦绝倒的答案。
“他们都是人。”
“哈?”男人的嘴巴忽然红着眼睛的桑荷冲了进来。
“姐姐是坏女人,你不要再喜欢她了!”
她的身后紧跟着一脸惶恐的秘书罗萨,委托人也愣住了,而季晴川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在桑荷的印象里,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关你什么事?”他冷冷地,扔掉了手中的签字笔。
“我看你大概有事要忙,我们不妨再约时间。”委托人似乎看出两人的关系,心下了然地提出了告辞。
“真抱歉,下次我会过去拜访您,罗萨帮我送一下。”他站起来,礼貌地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那两人离开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桑荷望着自己的脚尖,眼泪默默地掉了下来,“我只是去找她,可她连喜欢过你都不肯承认,你为什么还要为了她而难过呢?”
“我没有为任何人难过,”季晴川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叠,眼神像是忽然结了冰,“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胡乱理解也该有个限度,我平生最讨厌愚蠢的人,尤其是愚蠢的女人,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马上滚出去。”
“你们在做什么?”桑荞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听到姐姐的声音,桑荷又委屈又恼火,她转身推开姐姐,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桑荞望着妹妹离开的身影,又回头望向季晴川,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他看到她,眼神也只松动了一秒钟,便又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一如往常般走了过去。
“几天不见,你好像有些憔悴了?”
“案子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你知道。”
“果然女人就像鲜花一样,缺乏疼爱就会枯萎,所以今晚要不要来我家?”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开口。
她看着他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的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于是淡淡回应道:“你多虑了,我从不缺男人帮我暖床。”
他笑了,尽管那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叹息:“不愧是叫我神魂颠倒的夏琳·宋,既没有心肝,也不会痛苦。”
“不会纠缠你,不是正如你所愿吗?”她面带微笑,手指顺着男人的眉骨一路抚过脸颊,直到喉结,就像在描绘着他的样子一般,让他几乎都有些失神起来,“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让她爱上你?她太年轻了,还没有辨别爱与憧憬的能力。”
听她说到桑荷,有些恍惚的表情忽地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那个人:“我们已经分手了,亲爱的夏琳,今后不管我接近谁、追求谁,跟你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要让我恨你。”
“我喜欢你,却又无法控制你,所以找了一个像你的人来代替,”他低下头,嘴唇几乎都要贴上她的唇,“是不是很期待我会这么说?”
眼泪开始在桑荞的眼中汇聚,她抬头,盯住男人的眼睛:“我的确该恨你。”
“这句话对我来说,或许比爱我还值得高兴。”他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而桑荞没回应,却也没躲开,只是闭上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连环
桑荞手里握着一个指南针大小的测风仪站在凤凰城的广场。
“你是又注意到了什么?”柯景伦打着哈欠,严重缺乏睡眠的人一大早就被召唤出来的感觉,实在很难说好。
“八级。”桑荞只说了两个字,便收起了测风仪,然后向着3-206的方向走去。
“我重新整理了案发现场的照片,发现了非常有趣的内容,”桑荞首先将柯景伦带到了靠窗的桌子旁边,“这张桌子上面物品的摆放,你觉得怎么样?”
柯景伦顺着桑荞的手指看过去。桌子只是普通的木桌,上面摆了六个造型各异的小工艺品,每只大概都有巴掌大小,此刻都整齐地排列在桌子的右上角,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大号的夹子随意放在桌子接近中央的位置,应?99lib?该是日常用来固定画板与纸张的东西没错。
“这有什么可疑的?”柯景伦不明就里。
“这么大一张桌子,这些装饰品却挤得这么紧,而且下边缘呈现出一条整齐的直线,很难让人不以为这里还曾经摆放过什么造型规则的东西吧?况且,地上有一个盒子专门收纳各种型号的夹子,单只桌子上出现了一只,不觉得很突兀吗?”
“夹子?”男人将它拿起来,反复按了几次确认没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记不记得2-206的刘太大曾经说过,那一天的风特别大?”桑荞从柯景伦的手里拿过夹子,然后挽起自己的长发卷了一个随意的发髻,用夹子固定了起来。
“啊,你是说,死者那天是因为风的缘故,所以用了平时固定画纸的夹子,夹住了头发?”
“如果只是风的话,关上窗户就好了,你不是女人,大概想不出什么时候长发会让人觉得麻烦吧。”桑荞笑了笑,“一般来说,如果是长时间需要低头做事情的时候,就会把头发束起来,比如早上洗脸,或是在地上捡东西……”
“死者死亡时脸上还带着妆,不会是洗脸,所以就只有……”柯景伦沉思起来。
“没错,当时她跪在地上,捡起了许多的东西,因为长发阻挡了视线,所以随手拿了一个夹子固定住头发,事情做好之后,她又取下夹子,随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在她死亡十二小时之后,夹子在头发上留下的痕迹自然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然后呢?”看起来桑荞的思路好像很清晰,柯景伦便也认真了起来。
“在死者夹起头发之前,桌子上曾经摆放了形状规则.99lib.的东西,因为空间不够的缘故,就把装饰品挤到了桌子的右上角,而在死者放下头发之后,夹子却放在了桌上接近中心的位置,是不是可以说明,当时需要捡起来的那些东西,原木就放在桌子上呢?”
“你是说……画?”柯景伦迅速跟上桑荞的进度。
“没错。”桑荞赞许地点了点头,“因为那一天的风很大,死者被邻居家的男人搭汕,在毫无防备之下打开了窗,狂风将桌子上的一叠画吹了起来,于是死者不得不关上窗子,然后用夹子夹起头发,将所有纸张全部捡起来重新堆好,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不会重新将它们放回桌上,而一定是摆在了地上,这样,她重新站起来之后,把夹子取下,就可以.99lib.随手放在空旷的桌子上的任意一个位置。”
“可是,这和死者中毒又有什么直接的.99lib.联系呢?”
“根据死者的习惯,她每一次来到工作室,都会首先选一只杯子,为自己倒一杯水,然后开始作画。可是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呢?”
“邻居?”
“是啊,2-206的刘先生看到了她,然后向她打了招呼。出于礼貌,死者推开窗子回应邻居的问候。”桑荞双手用力,推开了位于房间北面的窗,“这是老式的开合式窗型,不是现在常用的推拉式,两扇结构,必须双手同时向下用力解开锁扣,再向外推窗子才能打开,那么死者原本手上拿着的杯子,现在要放在哪里呢?”
“当然是就在窗子旁边的桌上。”
“对,可是当时桌上已经堆满了画稿,所以死者只能把杯子放在凶手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位置。”桑荞转身,从手包里拿出两张白纸,一张沿着装饰品的下边缘摆好,另一张则摆在了方才那张纸的左边,上边缘与桌子对齐,“假设这两张纸就是两叠画稿,试想一下,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将装饰品留在桌上,而不是转移到别处呢?我想用意就是如此,人为将桌子分成了左右两部分,右边一半上方摆了装饰品,下方是整齐的稿子,而左边一半,稿子的上边缘紧贴着桌子,就自然在下方留出了空白,因为这空白只有巴掌大的宽度,所以死者的水杯,必然会因其心理作用而被摆放在两叠画稿的直角处,就像这样,你明白了吗?”
桑荞将准备好的杯子放在自己说明的位置。
“所以,当死者打开窗户的那一刻,水杯已经在凶手计划好的位置,而毒药……”柯景伦恍然大悟,“难不成就撒在了画纸上?”
桑荞没说话,而柯景伦看着现在已经打开的窗子前,只是随风颤抖的画纸,完全没有被风吹起来的意思,又摇了摇头道:“没可能的,虽然这一带的风力很强,但是这个建筑群在修建的初期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用钢筋混凝土结构阻挡了部分的风力,只有靠海的一号楼才有八级风那么大,至于两边都被楼房挡住的三号楼的风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吹起这种厚度的布纹纸的。”
“那我们就再来回忆,当天还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事,就从一号楼206室的宋太大开始。”桑荞取出一支笔,在纸上画出简要的线条,“白北向南,首先是海,然后是一号楼,1-206的宋太太那一天早上九点起床做早餐,然后和每一天都不同的是,她烧干了一锅粥,为什么会这样呢?什么事情让她忘记了粥的存在?她说,她是和2-206的刘太太隔窗聊天聊到忘记了时间,那么为什么会聊得那么起劲呢?因为刘太太刚刚怀孕不到两个月,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宋太太自然就忘乎所以地传授起了育儿经,直到她忽然闻到了身后传来的糊味。可是,厨房在北面,宋太太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放下灶上的粥跑去南边的窗前又刚好遇上了二号楼的刘太太呢?”
“我记得,她的口供里说,她接到了一个打错的电话。”
“是,一个打错的电话,”桑荞挑了挑眉,“偏偏信号似乎不太好,宋太太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就走到了窗前,因为一号楼临海,宋太大是从来不会打开北面的窗子的,所以她走到了南面,打开窗,就那么恰好,隔窗望见了刚刚怀孕的刘太太,挂断电话两人便聊了起来,直到一锅粥被烧干。这时候,为了快点散开房间里的糊味,宋太太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打开北窗,形成对流。”
“打错的电话……”柯景伦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么,2-206的刘太太为什么又会在那个时间偏偏出现在了北面的窗前呢?”桑荞继续说着,“据她的口供说,她和先生双双失业,又刚好怀上了孩子,她先生压力很大,最近抽烟抽得很凶。她希望以自己怀孕这个契机来让丈夫能够彻底戒除烟瘾,要知道孕妇不能闻到烟味,所以这两个月来,她每天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尤其是两扇窗的附近。房间本来就很小,那一天在她转到北窗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正挂断电话的宋太太,两个人就聊了起来。事实上,只要宋太太接电话的时间超过一分钟,以房间的大小来说,无论刘太太的步速有多么慢,两个人也会在窗前相遇。而这个时候,如果你是刘先生,你会做什么呢?”
柯景伦托腮想了片刻,窃笑起来:“跑到南窗去抽烟!”
“没错,他打开了南面的窗子,偷偷抽了一根烟,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3-206房间里正在北面灶台前倒水的死者,已有两个月没碰过妻子的男人看到了美女,很自然地肾上腺素分泌过度,他兴奋地向死者打起了招呼。”
“的确如此,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说6-206卖鱼干的陈太太,”桑荞在纸上画出六号楼,“因为陈太大的鱼摊就在楼下,并不需要担心失窃,所以为了保持通风,楼上的南北两扇窗在白天总是打开的状态,这是常态,没什么意外可言。但她的邻居,5-206的工太太,那一天却忽然收到了常年在外打工的儿子寄来的包裹。
“王太太家也是上下两层,5—106自己住,5-206则是儿子的房间,据王太大说,她因为反对儿子常年在外,母子两人已有多年没有联络,至于5-206更是早就上了锁贴了封条。那天她收到了非常大的包裹,因为仍然不能原谅儿子的行为,所以就叫快递员把包裹送到了楼上。打开门的那一刻,她闻到了常年紧闭门户而产生的强烈的霉味,在快递员面前感到很羞愧,于是马上打开了南北两扇窗通风。当然,那份包裹我不认为真的是那个儿子寄来的,只是凶手借用了王太太儿子的名义而已。”
“所以鱼腥味就穿过了5-206飘到了4-206徐太太的房间?”
“是,5-206和6-206是多年的街坊,对于鱼腥味早已习惯,而4-206的徐太大却不一样,因为5-206的窗户常年紧闭,阻隔了腥味,所以那一天她闻到了比往常都强烈很多的异味,平日里只开南窗的她自然地就打开了北窗。”桑荞仿佛大功告成一般将手里的画推到柯景伦的眼前,“至于3-206的死者,因为几天没去,自然到了工作室就会先打开一扇南窗通风,而现在,2-206的刘先生已经在向死者打招呼了,如果你是死者,你会怎样呢?”
“打开……北窗?”
“对,就在这一刻,六间房的南北窗形成了一个全部打开的状态,这绝对是非常罕有的情况。又因为窗子向外展开,两扇窗就是接近两米的宽度,而楼与楼之间原本就只有不到四米的距离,那么六个房间基本上已经可以看作是一个几乎贯通的通道了,再加上凤凰城的房子全部都是开间,没有内墙阻挡风力,八级大风从海面吹过来连接内陆的暖风形成强对流,在死者打开窗的那一刻,狂风顿时将桌上的画稿卷起,将均匀撒在画纸上的毒药吹进了早已放在那里的水杯中!”
柯景伦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缓了半晌,忽然清醒地摇了摇头:“这成功的几率,未免太渺茫了吧,凶手怎么能确信氰化物就能够随他的意愿被风吹进杯子里?如果那天的风刚好更大或是更小……”
“看这张照片,”桑荞拿出手机,翻到警方拍摄案发现场的其中一张,指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是不是觉得这堆画稿比起旁的那些来说,更凌乱些呢?我想,这就是当天死者自己重新捡好又堆起来的那叠稿子,因为事出突然,根本不可能摆放得过于整齐,而再将这个部分放大到足够清楚,就在这叠稿子的中间,你有没有看到其中一张,微微带着折痕?”
柯景伦拿过照片仔细端详片刻,又盯住了桑荞,不无赞叹地开口道:“你的眼睛是自带了显微镜吗?”
桑荞只是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这就到了最为精细的部分。第一,凶手如你一样,知道死者会选择容量大的杯子,同样,这种杯子的口径也大,毒药的落点范围相对较广;第二,想要这个手法成立,画稿的高度必须高于杯子,而照片中的这堆可疑的稿子,看起来至少也有两个杯子的高度;第三,凶手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使用了氰化物,极小的剂量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进入杯子,林紫绡就死定了,至于有可能洒落在桌子上的部分,狂风会帮他清理掉不留痕迹;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凶手如同照片中所示,把原本桌上的两叠画稿中左边一侧最上面的一幅,沿着由左上到右下的对角线折出一道纸痕,那么风吹来的瞬间,首先是吹起右上方,将均匀涂在纸上的粉末吹进折痕中,然后再将整张纸吹走,这样大部分的毒药就会沿着这条线在既定的角度一起落人杯中。”
柯景伦的眼球开始飞速旋转:“如果按照你的推论,死者打开窗,风吹起了画纸,然后毒药落在杯子里,死者关上窗,拿了一只夹子挽住头发,低头开始捡画稿,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捡起有毒的那一张,手上又怎么会检查不出毒素?”
“问九九藏书得好,”桑荞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来,“一个人捡起一叠纸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单手捡,一只手捡起一张就交到另一只手上,将每一张都放在之前一张的上面,而另一种,则是双手捡,先捡起一张,然后将它作为封面一般,去扣上下一张,再下一张。我去博物馆那天刚好经过名画修复室,在外面的墙上看到了一些记录小组成员部分日常工作状态的照片,正巧确认到林紫绡捡东西的方式,就是后一种。而且因为300度的近视,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白纸上少量的白色粉末她也不会注意到。以那叠稿子的厚度和林紫绡手掌的大小来判断,那些画她大概分成了二到三次全部捡回。所以,她最多有百分之三的概率接触到那张有毒的画稿,除此之外,她的手指不会发现任何的毒物残留——尽管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完美,但如果我是凶手,我还是觉得值得冒险一试。更何况,就算真的检查出来了,除了确定死者本人接触过毒物,又能证明什么呢?之后,死者将整理好的画稿放到了地上,那么,警方找到那张画的概率,就从一百分之一,变成了三干分之一,用森林掩盖树木,多么完美的一招……”
“那么只要将全部画稿拿回博物馆,再收回有毒的那一张和与其相连的上一张,证据岂不就消弭于无形了?”
“当然,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秘书那天将画稿放在了桌子上,而不是她所说的地上。”
“凶手就是妮娜?”
“是她,但她也许只是一个傀儡,更何况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在三千多张稿子中找到有毒的那一张自然很难,但找到有折痕的,就简单多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回收并销毁的。”
“如果从打错的电话号码和快递邮寄地址查起呢?”柯景伦不死心地问道,桑荞却摇了摇头。
“可以试试看,但我不觉得乐观。”女人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打开的窗前,“用意外去操控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么强大的窥探人心的能力啊?假使凶手不知道1-206的宋太太是个热心肠,不知道2-206的刘先生烟瘾大得离谱,不知道4-206的徐太太对味道异常敏感,不知道5-206的王太太性格极度固执,又怎么能做得到?这些事情无论怎么看,都几乎像是艺术品一般的完美啊……”
冰山一角
案件发生的一周之后,桑荞前往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作为与大都会博物馆不分伯仲的艺术圣地,这里的营建和收藏品管理主要由全美最大的家族企业特拉亨?伯格集团所支持,甚至被媒体戏称为“特拉亨?伯格家的后花园”。这一天是新作进馆的剪彩仪式,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还是由特拉亨?伯格家的大少爷莱奥纳多亲自主持。
桑荞站在梵高的名作《星夜》之前,久久没有离去,直到闭馆前夕,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好久不见,亲爱的夏琳。”中年男人温和地笑了起来,桑荞没有侧目,却分明知道来人就是莱奥没错。
在桑荞的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与特拉亨?伯格家族打上交道,就是三个月前的尼克事件,作为一个从小就被控制了所有行为的叛逆小少爷,他杀死了父亲的未婚妻,只为一场飞蛾扑火般的自我救赎。他成功触及了桑荞内心隐匿最深的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在那之后,她开始审视自己作为一个律师的真正意义。而眼下的故人重逢,说不上有多怀念,毕竟莱奥只是一个在尼克的生命中,连过客都算不上的存在。
所以她只是礼貌地回应了一个职业性的笑容:“的确是有很久了,特拉亨?伯格先生。”
“多谢你来,”莱奥将双手抄进西裤的口袋,盯住了墙上的画作,“老实说,对你能够猜透那幅涂鸦的含义,我的确十分惊喜。”
“很简单,林紫绡被毒杀案件之中,用作凶器的东西明明是纸,它就在每个人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存在着,却始终没有人留意到。因为我们都认为,那些东西只是画。就好像玻璃杯里面不管有什么,果汁、啤酒,还是清水,我们都只会说,‘那杯饮料’怎样,只有当杯子里空无一物时,我们才会说,‘那只杯子’怎样。”桑荞转过身来,静静看着莱奥,“涂鸦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提示是将纸张浸泡过的液体,我只闻到有轻微的酒精味,就请教了身为调酒师的朋友,他帮我确定了那并不是单一的酒,而是一种名为‘星夜’的鸡尾酒,联想到收藏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梵高名作,再搜索这些天这里会发生的唯一不同寻常的事,就只有今天了。”
“呵呵,”莱奥笑了起来,“果然当年尼克要跟你结婚,我不该阻扰才是。”
“是你派人杀了林紫绡?”桑荞的表情非常认真,像是终于找到了她所一直寻觅的东西,“在这个案件里,凶手绝对可控的时间点只有打错的电话和邮寄的包裹。电话是从中国打人,如果不是看到家乡的号码,想必宋太太不会那么执著地和一个陌生人聊了一分钟之久;而包裹的邮寄地址则在北非,正是王太太的儿子长期居住的地方。这种细微到毫发可见的事情,只靠秘书妮娜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我的确交给了南茜那幅涂鸦,不过不是为了见她,而是为了见你。”
“什么意思?”桑荞的眉,皱了起来。
“老爷子对我早起了疑心,而南茜是我的人。你猜得没错,我们就是借由仿造名人作品进行义卖活动,从而帮助集团洗钱,但这只是诸多手段中的一种而已。所以,你知道,像是我们这样身份敏感的人物,老爷子不可能不防。只要我稍有动作,南茜就会被杀,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也根本无力保住她。她一死,警方势必会在第一时间介入,而我稍微动用了私人的关系请他们把案件交给那位中国人负责的小组,这样你就一定会参与其中。我想见你,因为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企图调查我们的人,到现在为止,只有你还活着。”
“老爷子?你是说,你的父亲?”
“没错,我们的确是父子,但我已厌倦了他的专横、偏执,像个病人膏盲的暴君。”
“我凭什么相信这不是又一个陷阱?”
“我们已经彻底决裂,在尼克入狱之后。”
“你与尼克的兄弟关系不是一向不睦吗?”
“当然,老头子控制了所有人的人生,又怎会允许我们交好?他恨不得我们水火不容,他才高枕无忧。可是我无法接受尼克看我时仇恨的眼神,更无法容忍他将他的母亲视为人生最大.99lib.的污点,”莱奥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桑荞,一字一句地开口,“尼克,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儿子,就为了这一点,我不会原谅我的父亲,他毁了我唯一的希望,他不配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特拉亨?伯格家族,就是那个从事器官贩卖的地下组织?”桑荞平静地开口,而莱奥却只是比她更加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今天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真相,就看你有没有勇气去相信。”
“相信与否,靠的不是勇气,而是证据,我是律师,不是什么浪漫诗人。”。
“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成为有力的证据呢?”莱奥望着她,又笑了,“剪清我所有的羽翼之后,就会轮到我本人了。老爷子一向如此,哪怕是亲生儿子,背叛他的下场也是一样。不过你放心,这里的监控摄像已经被我关掉,今天我和你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就只告诉我这些吗?”桑荞专注的眼神里,闪过渴望的光芒。
“是,真正有用的东西,我会尝试交给另外的人,如果我还有机会做到的话。我是一个父亲,我也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当然可以理解你的监护人的心情,但为了让你相信我,又不得不说了上面那些话。”
说完这些,他伸出手去拥抱了桑荞:“祝你好运,亲爱的孩子,如果当初我也99lib?能这样拥抱琳恩就好了,我推开了他的帮助,注定落到这样的下场。抱歉,在他出狱之前,我曾去探望,那时,他交给我这个,我想现在,已经可以交到你的手上了……”
听到庭恩的名字,桑荞忽然愣住了,而莱奥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向大门。
桑荞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她匆匆打开牛皮纸袋,用颤抖的手指展开信件,熟悉的字迹已然猝不及防地落入眼帘,而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给我的小女孩,夏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交到我曾经的敌人手上,我不能让你知道谁才是我们的同伴,因为你从小就是个固执的孩子,一定不肯轻易放弃下定决心的事情。
看着你拼了命一般寻觅这么久,而我却这样对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呢?
你曾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我答,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得到自由,这是我的回答,是身为人权律师的穆庭恩,一生所追求的理想。可是作为一个单纯的男人,我却只希望你幸福。在生命的尽头,一生之中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的我,只想任性这么一次。
插得呢,现在的你,一定已经在我曾经的道路上走了很远,但其实你的愿望很单纯,你只是想要更加了解我,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抛弃你,为什么这些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对我来说是这么的重要。可是现在,那些对于我们已经毫无意义。
还记得在你十七岁的那个夏天,我放下身边的所有事,带你一起去旅行。相机镜头下的你,笑得那么甜,忽然,我就有些难过起来。哪怕拍下再多的照片,我们之间也只是凝固,而并非永恒。我多么傻,就算给你再多灿烂的回忆,却给不了你一个平凡的未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你?是你满心期待看我吃下你学会的新菜,是以为我爱着别人哭得肝肠寸断,是站在我面前指责我根本不在乎你,还是抱紧了我说你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我不知道,只是当我发觉的时候,你的样子已经牢牢占据了我的脑海,那里变得空无一片,只有你,你的声音,你的味道,你的一切。
此时此刻,我用这封信,来向你告白,也向你告别。我想念你,想着你,到了哪怕只要念出你的名字也会觉得心痛的程度。但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所以,亲爱的孩子,答应我不再哭,不再忍耐。在你看过这封信之后,了解我,放下我,然后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为了我而去浪费你本该聿福美满的岁月,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99lib.
我知道,这一生,我们是永远地错过了,
但请你一定记得,我爱你,至死不渝。
你的琳恩
桑荞牢牢握住那封信,已经哭到连呼吸都倍感艰辛。
这么多年了,她原谅了所有人,却唯独恨了他。算是逞强也好,固执也好,既不能说一句“对不起”,也不能说一句“我原谅”,是她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而如今,她终于听到了。他说,我爱你,至死不渝。我做到了。
决裂
当季晴川回到公寓大堂的时候,桑荷已经捧着食盒等了很久。
看到他回来,她急忙一路奔跑过去,又十分不好意思地咬住了嘴唇:“本来是想跟姐姐道歉的,但是她还没回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收下这个吧?”
说完,她双手将食盒递出去,紧张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而季晴川只是无所谓地笑了,并没伸手去接,而是按下了身后的电梯:“上来吧。”
桑荷一愣,便又抱住手里的东西,跟在男人身后回到了他的家里。
她很紧张,在电梯里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酒味,一句话也没说地将盒子提到了厨房,才开口问道:“你喝了酒吗?要不要喝点汤啊?我煮了一下午的……”
身后扯开领带的声音异常刺耳,桑荷猛地回头,而对方已然欺身过来,将她困在了料理台的前方,一双眼睛透着野兽般危险的光,然而她懂得分辨,那并不是欲望:“你真的是来找她的吗?不是为了见我?”
“我……”桑荷低下头去,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硬。
“你,喜欢我吧?”男人伸出手,捏住了女孩的下99lib.巴,强迫她望向自己,而女孩惊慌失措地企图逃开,却只是被环得更紧,“听到答案我就放手。”
那一刻她的心砰砰地像是要跳出胸腔,连自己也毫无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望着眼前女孩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他在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悲伤。
他对自己说,只要吻下去,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一切就都可以毁掉了。
于是他就笑起来,覆上了女孩如樱花般芬芳的嘴唇。
次日清晨,桑荞等在电梯间。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季晴川和桑荷已经站在里面。桑荞吃了一惊,而桑荷一张脸霎时惨白,出于本能般拉住了季晴川的手,向他的身后躲了躲。桑荞见了,已在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正在发抖,却仍旧强制保持着该有的仪态。
分手这么久,从来刻意回避着自己的他,是故意要她看见的。
她看着他们,终于平静地开口:“杰特,再见。”
他没说话,只是神采飞扬地弯了嘴角,然后,他按下关门键,表情迅速凛冽到几近冰冻,握紧的拳头几乎切人手心。
“你在车里等我,我有东西忘了拿。”电梯运行到车库的时候,他忽然这样说,就向着回去的方向大步走去,而桑荷拼了命一般追上来,牢牢抓住他的衣角。他回头,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孩整张脸都透着巨大的惊恐,在那一刻犹如当头一棒,忽然将他打醒。
季晴川,你在做什么?明明是为了推开她,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他静静拉开桑荷的手,用力沉下几乎溢出胸口的郁结,揽住她的肩走回车库。
“……没什么,不去拿也可以。”
桑荷破涕为笑,紧紧跟随着季晴川,坐上保时捷驶离了公寓。
而19层的电梯间,瘫倒在地上的桑荞,右手掩住大半张脸,眼泪正从指缝中汹涌地溢出,仿佛没有尽头。
她所珍重的,她在保护的,到如今终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英文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 6b63." >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99lib?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爱丽丝:爱丽丝·泰勒,以穆庭恩女友身份登场,朱丽亚案件后自称为FBI;
浅野崇:月岛英明的主治医生,浅野医院董事会常务理事、心脏外科主任,全球范围内屈指可数的心外专家;
白河紫:浅野崇妻子;
白河静江:白河紫的双胞胎姐姐;
白河一树:白河静99lib.江与白河紫的父亲;
秦森怡:秦枳父亲,当年浅野崇留学中国时期的导师。
题记
S藏书网akura(樱),这是一款十分罕见的需要加热饮用的创新鸡尾酒。它使用清酒作为基酒,杯子也是陶土制的清酒杯,加上樱花酒和玫瑰茄带来的花香和微甜藏书网,混合着橙皮以及柠檬皮一起送入口中,使得味觉和嗅觉都完全置身于怒放的樱花树下。更由于加热的缘故,在短时间内空气里都弥漫着满是花香和酒气的雾,非常别致。
原料:清酒90ml+樱花30ml+干玫瑰茄55ml+新鲜橙皮、柠檬皮、冰糖少量
制法:新鲜橙皮、柠檬皮去掉白色的部分,仅留下表皮切丝;,在锅中倒入清酒,远离明火加热, 4e3a." >为保持清酒原本的风味,温度不能超过65~C,更不能煮沸;,加热过程中,加入橙皮丝、柠檬皮丝、干玫瑰茄以及樱花酒。最后根据甜味需要,加入适量冰糖,待冰糖融化后,用汤勺盛入陶土杯。
情书
你充满了我的心,在这个混乱而拥挤、膨胀而喧嚣的世界上,你成了我的冥想点。我想着你,很少去想其他,于是我意识到了我所做的大部分事情是多么地荒诞和徒劳。日常生活碎片般的状态最终变得连贯起来,不再飘散在时间和空间里,我被集中于一处,而那个地方便是你。
——珍妮特·文森特 href='/article/8057.htm'>《欲望》99lib?
季晴藏书网川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书房里。
墙上时钟已经指过午夜,纽约的夜却依旧璀璨。他只是坐着,想着今晚明明没有任何不同,内心却仿佛置于一片空茫,连平静心跳都可听见苍冷回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已经缺失了某些极度重要的东西。
此刻他的手里握着一本诗集,诗集中夹着一张隐约泛黄的纸片,上面有一首文森特的诗,仿佛带着不可想象的重量,强迫他99lib.回想起那些也曾很好的时光。
那是已被记忆埋葬的某一天,他在书房埋首工作,而她便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诗集,坐在窗边安静地阅读。他偶然抬头,看到她被阳光覆盖的身影,软软的头发变成很深的酒红,脸颊微醺,连表情似乎都柔和起来,那一刻他怦然心动,抽出手边一张A4纸,洋洋洒洒写下那么一段话,折成飞机扔给了她。
她看了,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她离开之后,他又看到那本放在窗边的诗集,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仿佛还带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百合香。然后,他注意到了那张还夹在里面的情书,正抽出来准备扔掉,却发现在那段话的下方,自己署名的位置,不知何时已被她印下了唇印,于是犹豫片刻,将它重新夹了回去,放进书架。
透过玻璃柜子的反射,他看到自己的嘴角正高高扬起,怎bbr>么都掩饰不住。
那一刻才忽然明白,原来他爱她,已经那么深。
想起这些,他的嘴角仿佛毫无知觉地扯出了一个极苦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灯火把这座不夜城渲染得宛若白昼,一些看不见的黑暗正在光明的掩映下悄悄蔓延,洪水一样不断摧毁着人类最初的信 4ef0." >仰,而后一点一滴地毁灭殆尽。
是啊,哪怕再明亮的夜,也终究只是夜。
为了扯开这荒诞而又浓重的黑暗,穆庭恩,你放弃了人生的一切,事业、 7231." >爱人、名誉,直至你的生命。
可是我看不到你换来的任何结果,我不想成为你。
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而我最终却不得不放弃她,因为她变成了你。
我真有些记恨你,这个几乎深入她全部骨骼血脉的、无处不在的你。
他苦笑一声,将那封尘封的情书缓缓引燃,然后用烧着的纸片点起一颗烟,火花在黑暗中幽幽明灭,一缕轻烟升起。
他靠在窗前,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跌坐在地上,将头垂进了手臂间。
我真讨厌这结局,还是和你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拥有。
秦公子
秦枳盘腿坐在酒店豪华套房的裱花地板上,身后靠着软软的特大号的大床,穿一件由白至墨青的渐变色长袖T恤,光脚穿一条黑色运动裤,漂亮的锁骨阴影里,仍旧戴着那条皮绳的百合吊坠。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他便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身体各处关节此起彼落地跟着咯楞咯楞响了起来,腿上抱着的电脑还停留在“浅野崇”的搜索页,显然已是整晚没有合眼。
他没起身,只是伸长了手臂够到遥控器打开电视,一面忙里偷闲地拿了果盘里一个通红的苹果咬在嘴里。那颜色衬得他绿宝石一般的异色瞳孔更加妖冶,如同起了雾一般看不到一丁点里面的内容。
电视上正在直播的是柯景伦主持的林紫绡案记者招待会,警方说本案疑点太多,在得到进一步调查结果之前,不再开放媒体采访。发言内容都是惯常的例行公事,并没任何值得推敲的细节,只有当镜头不时扫过站在柯景伦身边的桑荞时,秦枳才会停下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露出一点勉强称得上温柔的表情。
自从桑伯离开纽约之后,他又重新搬回酒店,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不过她的消息对于全纽约来说都不是秘密,从被控上庭到无罪开释,再到疑似恢复单身,媒体全部都演绎得有声有色,甚至连近期在某个大热肥皂剧里面崭露头角的桑荷,也因被拍下与季晴川约会的照片而登上版面。对比桑荞的形单影只,再配合“上东区新贵的旧爱新欢,王后和公主”这样噱头十足的标题,集悬疑、伦理、爱情、狗血于一身的故事内容,其精彩程度实在不输任何一部好莱坞大片。
只不过那些对于秦枳来说,全都像笑话一样无足轻重。他一直试图做到的事情,只是尽可能快地拨开桑荞身处的重重迷雾,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正常人的世界里。想到这里,他就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上竟也有了能够让离群索居的野狼愿意重新回到阳光下的理由?
然而眼下,他却也真的这么甘之如饴地扮演起了拯救公主的落魄骑士这样的角色,为了心上人不辞辛苦地彻夜不眠着。“蓝色天国”案之后,他收集了许多关于月岛英明和大沼薰的资料,那些盘根错节的线索就像一棵参天古树一样与数不清的时间地点人物发生交集,然而他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月岛的死。资料上写得很清楚,月岛英明是由于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而死亡,可是对于这件事,他始终有所保留,毕竟,让一个本来就有心脏病的人死于心脏病,到底能有多难?
很快,他搜索到了月岛英明的主治医生,浅野崇。
浅野医院的继承人,既是董事会常务理事,也是心脏外科主任,毕业于美国哈佛医学院的双料博士,现年40岁,已是全球范围内屈指可数的心外专家。从他29岁回到日本至今,已成功进行了近百例心脏移植手术,患者存活二年以上的案例达到了95%,绝对是一个奇迹般的数据。生活状态是已婚,膝下无子,其夫人原姓白河,单名紫,多年来深居简出,自成婚起便鲜少陪伴丈夫出现在任何的公开场合。
再搜索“浅野心脏专科医院”,得知它就坐落在日本境内的神奈川县,专以心脏外科手术而闻名于世,每年都会有数以万计的患者前往求医。可是这么大的需求量,相应的可供移植的心脏来源于哪里呢?
秦枳再度搜索,却始终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这正是最令人满意的答案。
这样想着,他就有些放松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浅野崇的个人履历中一行不大的字迹吸引了他的注意:1993~1995年,留学中国,于某个不知名的神秘医院实习三年。
秦枳忽然皱起眉 6765." >来,对于这个名字他实在太过熟悉,到了几乎反胃的程度,因为这里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孽缘开始的地方,那一年已是博士生导师的父亲和刚刚入学的母亲,以及终生只能作为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的自己,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一再反复地回顾了……
可是心外科,不正是老家伙的大本营吗?秦枳几乎生出了某种奇怪的直觉,于是他再度搜索“浅野崇·秦森怡”,很快,数十条结果齐刷刷地显示,他的生父秦森怡,正是当年浅野崇留学中国时期的正牌导师。
一抹嘲弄的微笑忽然划过秦枳的面颊,我亲爱的父亲,我以为你平生值得引以为傲的只有你那数不清的风流韵事,却没想到,连走私器官这种天怒人怨的勾当,你也很有可能参与其中啊……
等等,等等,似乎隐约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在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哥哥的脸,为什么会想到他?秦柑曾说过些藏书网什么,他说过什么……
紧皱的眉心忽然打开,一件往事如闪电般划过他的大脑。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拨通国内的电话:“……凌伯,是我,阁楼上有一口红木箱子,对,靠近窗边的位置,麻烦你尽可能快地邮递过来,不,不是纽约,你找下四季阁的地址,顺便告诉那边的管家,我近期可能要过去一趟……”
是夜,绯吧
最后一个客人已经结账,侍应们也纷纷换了便装离开,灯光只留下吧台一盏,一切都显得空旷而又飘渺,然后忽然地,欧阳绯就觉得有些累了。
他坐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龙舌兰,回想十年之前,这间酒吧初开业时候的样子。庭恩,他是知道这里即将作为情报中转站的用途的,他们一起策划了他的入狱,一个个妥善安置好行动小组的成员,改变他们的履历隐姓埋名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然后,他将桑荞托付给了他。庭恩走后,欧阳绯作为组长继续留任,检控官由季晴川接手,除此之外所有成员都是经过特别培训的“隐形人”,受FBI最高长官直接领导,他们一生从未加入过任何其他行动小组,总部也没有他藏书网们的档案,伙伴之间甚至互不认识,他们用各种身份掩护行动,一旦有了调查进展,就作为一名普通的客人将情报送回这里。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都必须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与这间酒吧的安全,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哪怕牺牲掉最重要的人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勇敢去追求自己所爱的。这么多年了,他只能站在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痛不痒地看着她人生所经历的一切,然而到了今天,哪怕只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也终于成为了她人生最大的负担。
他苦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是不是很厚脸皮,又来跟你讨酒喝?”她转头,他侧目,而那个平日里惯爱微笑的人,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个瞬间他几乎觉得眼眶酸涩。
连他自己也惊异于这突如其来的胆量,也许只是因为酒精或是别的什么缘故,都已经无从深究,在那一刻他就那么伸出手去,拥住了她。
她愣住片刻,然后温柔地回应了他的拥抱,就像对待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尽管从未说明,但他们都太明白,她能带给他的,只是伤害,而面对他的时候,她也只有痛苦,他们相识于人生最可怕的一段,早已经错过了所有幸福的可能。
“绯,对不起,这一生,我竟然亏欠了你那么多……”
“你没有亏欠我任何事,”他抱着她,一动也不动,“比起世界上大多数人,得不到一生最爱就退而求其次,我反倒觉得自己还任性得多,我让你这么难过,可是你却还是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抛弃,这也是你对我的温柔不是吗?”
“我当然不会抛下你,”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因为你已是我仅有的、唯一的家人……”
听到这句话,欧阳绯的眼泪,就那么安静地,掉了下来。
继续的理由
整理好最后一箱文件,天色已经很晚。
桑荞又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工作两年的办公室,有些留恋地关上灯,锁了门,落下电闸,然后转身离开。
虽是名义上的假期,但她很清楚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她甚至无法确认,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初秋的微风吹过,桑荞下意识地竖起了藏青色风衣的领子,然后,她仿佛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注视,于是回过头去,却望见秦枳正靠在大门外的柱子上,看到她回头,便伸出手来,算是打了个招呼。
桑荞的眉目忽然柔和起来,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等了很久吗?怎么不上去?”
“没什么要紧,只是来辞行。”他微微一笑,而桑荞的眼神一滞,紧接着,也就自然地微笑起来。
“什么时候,我去送你。”
他笑了笑,却仿佛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径自向着前方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要散个步吗,如果你接下来没有约会的话。”
于是她就笑着跟上来,挽过他伸出的手臂,那样子就如同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而她的眼神就毫无防备地黯淡了下来。
“你知道吗?在林紫绡的案子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了琳恩的信,”她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个秘密,而他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他向我告白,然后要我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要再调查下去。”
“那你的决定呢?”
“如果早几年收到这封信,我一定会听他的话吧,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生命中也不再只有他一个人,”她静静望着他的眼睛,“成长的代价就是你最终还是会把最重要的人尘封进久远的记忆里,尽管不愿承认,但我终有一天要学会和他的背影告别,明白这些的那一刻,我几乎连哭出来的力气都要消耗殆尽。这么多年了,我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为了甩开他所带给我的影响,拼了命地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却连一次都没有扪心自问过,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我现在说,我想要的属于自己的人生就是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我想要为了让全世界都得到自由而战,你会不会笑我不自量力?”
秦枳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不会。”
她低下头去,像是有些安心一般,微微地动了动嘴角:“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爱丽丝找到我的时候,她说希望我能够继任这个案子的检控官一职。可是琳恩死了,我是他名义上的养女,这么显眼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必定会引来组织的关注,怎么可能真被授予检控官这种极度重要的职位?而在琳恩入狱之后,行动受到决定性的限制,他们又怎么会任凭这个位置空置长达十年之久?”
“所以她不过是为了要你做个..替身,从而缓解真正的调查者所承受的压力。”他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明知如此,你还是要接受?”
“你听我说完,”她微笑着,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十年之前,琳恩入狱,绯辞职,当时的调查小组是多么地不堪一击,按照正常的逻辑,及时解散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但案子没结束,势必要重新成立全新的调查小组,如果所有人都是中途加入,不可能及时掌握到最多的细节,所以我认为,当时必定要有至少一名核心成员留下。”
“你以为是爱丽丝?”
“我不知道,爱丽丝知道很多内幕,不是FBI就是组织的成员,绝无中立的可能。可是她让我知道得越多,我的处境也就越危险,这无疑与琳恩的期望背道而驰。所以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什么人工作,都绝不可能是我的朋友。至于是不是敌人,如果她是故意选在绯的酒吧告诉我那些事,我想,大概只是为了试探他的身份。”
“所以是欧阳绯?”他眉心轻挑,而桑荞就笑着将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That's state secrets(这是国家机密),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秦枳闻言,整晚第一次笑了出来:“所以接替琳恩的那位检控官,你也知道了?”
“算是吧……”她不置可否,强颜欢笑的眼睛里却罕有地露出了一丝怀旧的神色,“那个人为了保护我,现在应该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吧,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不能再给他们添任何的麻烦,所以,如果我去日本调查月岛英明的死,至少可以分散组织一部分的注意力,为他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你还是爱着他。”他眉心轻皱,像是得出了令自己十分不悦的结论。
而她听到这句话,却怔怔地苦笑起来,“你知道杰特为什么离开我吗?他是投身于组织内部的卧底,‘蓝色天国’案中是他救了我,组织的人不会不知道,所以他们为了牵制他,不会轻易让我死,又因为忌惮我而留下了我的妹妹做人质。然而为了不让我的生活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他必须尽可能地迷惑他们,推开我,选择菲奥娜,这样我们二个人就会形成一个互相牵制密不可分的三角关系,每个人都能获得暂时的安全,很残忍是不是?也是同一个人,他曾经告诉过我大沼薰可以查,可他不是真的在帮我,不过是算准了组织一定会让我做不成律师,又怕我不肯上钩,这才顺手推了我一把而已。那个人的温柔,或者不如说是他的控制欲,不是一点点的可怕,那样的人,真的爱上了,不怕尸骨无存吗?”
“可惜你从来都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你说得没错,比起爱丽丝,我当然选择更相信杰特,除了我认识他足够久之外,还有另一个更糟糕的理由,我总是在某一个时刻忽然感觉到,是琳恩回来了,有些时候,他们的影像会在我心里重合得分毫不差。现在他离开了,我的确很难过,是那种再一次失去一个人的难过和原来他真的不是他的难过,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你就是现在这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旁人无关的表情,最让人生气。”他平静注视?t>着她,然后忽然揽过她的头,吻上了她的唇。
不同于上一次那样目的强烈的亲吻,他只是非常温柔地包容着她,似乎可以就此在那双臂弯中安心地沉醉。而她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直到他洒满了月光的睫毛再一次铺展开来,露出那双湖水一般沉静而又美丽的绿色眼睛。
桑荞的眼泪掉下来,在那一刻她终于感觉到被了解。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有人了解,是你曾多么渴望紧抓不放的事情?
可是,找到了就有资格抓住吗?
如果你带着满身的回忆和未解的谜团就要投身于某种巨大的危险,你还想要抓住吗?
不,连亲情你都要狠下心去舍弃,更何况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你不过是在地球的两端跨过十几年的时间再一次认识了他而已,就以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命中注定吗?
她低下头去,努力想要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轻浮表情,试了几次却都是失败,而他看在眼里,终于张开手去拥住了她。
“你肯开口,我就留下。”他说得很简单,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误解的成分。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她试图辩解,却被他抢白。
“我和你不同吗?在年少时爱了一个人,从此所有能够让我有一丁点动心的人,都像她。你难道不也是一样吗?无论欧阳绯还是季晴川,不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吗?就因为我不像他,就没有爱你的权利也不能被你所爱吗?”
“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不代表我允许你介入,”她闭上眼睛,已是穷途末路的抵抗,“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司法援助,我所调查的每一件事,风险都会高过现阶段的总和,你真的明白吗?”
“和你无关,是我硬要闯进来的。”他轻抚着她的背,“我们一起去日本吧,至少我会留在你身边。”
“如果我跟你约定,回来后第一个就去见你,这样也不行吗?”
“你会骗我,如果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我就什么也不会相信。”
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将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去,伸出手回抱了他消瘦的肩膀:“当你习惯了依靠一个人,就会渴望他一直在,史蒂文,我真的很怕……”
而他只是紧了紧抱着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江户彼岸
九月末的神奈川县,晨昏之间已有凉风习习。
尽管事先已经知道即将入住的地方是秦家位于当地的又一栋别墅,眼前所见的一切却还是远远超出了桑荞可以想象的范围。
位于箱根町的四季阁,似乎是可以追溯到明治时代的古老建筑,只是几经修缮之后,如今已更加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
这是一座带有浓郁日式风格的居所,房屋结构非常简单,仅由地板、柱子和屋顶三部分组成,屋檐下另有延伸出来的狭长走廊,可供日常间的纳凉或是小憩之用。居室内部铺满榻榻米,另外还有为数不多?的矮几、书柜、壁龛以及暖炉台等小型家具,房屋之间全部用糊了半透明樟子纸的木格拉门分离,与最大一间和室相邻的是开放式厨房,连洗手间也采用了玻璃方砖,使其能够透进屋外的光线。除此之外,最角落还有一段楼梯,可以直达上面一间已作为储物之用的阁楼。
整栋房子共由五根大柱支撑,中心与四方角落各一根,却并非直接打桩人土,而是在一片深约半米的浅塘之上,其中遍布各色睡莲,也有几尾欢畅游弋的锦鲤,风车水轴转起的时候,即使无风也颇觉清凉。
然而这些都并非四季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这座别墅之所以久负盛名,乃是因了它最初的拥有者正是日本最著名的花道三大流派之一小原流的创始人小原云心。小原流脱胎于日式花道的始祖池坊流,在生花(Ikebana)与茶花(Chabana)的基础上提出了盛花(Moribana)的概念,即以色彩与写景的表现为重心,通过支撑物可以在水盘中放置更多的花朵,将房屋建筑在池塘之上的创意原本就是为了突出该流派的理念。而整座院落之中的山石树木以及林间亭台则是最为风雅的部分,据民间相传,一个人连续三个月每天穿行在这不大的庭院之间,未必能有一次看到完全相同的风景。
与房屋相同的是,这座庭院历经上百年的风雨之后,也被历任拥有者因自己的喜好而做出了各种微小的调整。比方说,原本这座四方院落的东南西北各有一道门,分别对应着“花哄”、“蝉羽”、“红染”以及“梅初”这种极富浪漫情怀的名字,而如今只剩下南方一道大门,上书“四季”二字;又比如为确保一年四季花开满园,这里曾经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时令花卉,而如今,大量植物都已被移植出去,除却池塘中的睡莲之外,仅余百种樱花遍布其中,虽然略显单调,却也足以称得上是美不胜收。
桑荞踏过连接草地与房屋之间的竹桥,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秦枳倒没有什么反应,牵着她的手腕一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在进入玄关的时候不易察觉地皱了眉,然后随手将角柜上的一张全家福扣了下去。
毫无疑问,那张照片里面,根本不会有他的脸。
想到这些,桑荞忽然意识到,这里从来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足迹,其实远不能称为他的家,而来到这个地方,他的内心又该是多么不情愿。
也许是看到她有些不忍的表情,他便无所谓地弯了嘴角,走上前去揽过她的腰,将额头贴在她 7684." >的额头上:“没关系,现在这里有你了。”
她便也笑了起来:“也对,这里很美,我很喜欢。”
“这算什么,跟我来。”他故作神秘,然后将她带到了最大的一间和室,打开左右两扇拉门,桑荞果然“哇”地一声惊呼出来,眼前漫天樱花随风轻舞,落在她的发际唇边,恍若一场不似人间的隆冬大雪。
“这里是整座庭院赏花的最佳位置——江户彼岸,不仅是这间和室的名字,也是一种非常稀有的樱花品种。”他似乎十分满足于她的反应,简单地解释。
“你不是从没来过这里?”她偏头看他。
“有些东西太美了,你会无法避免地听人反复说起,比如那个名叫秦柑的家伙。”
“你可以叫他哥哥,我不会嘲笑你。”桑荞望着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开口,而秦枳都只是敷衍地一笑带过。
“我会选择这个地方,还真是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他仰起头,望着花海之中依稀可见的隔壁庭院,“十七年前,就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十分离奇的案件,直到他死,都没有得到足以令他释怀的真相。”
“哦?”她睁大眼睛听他说话,这是之前的调查中完全不曾出现的内容。
“你一定会感兴趣,”他拉她坐到矮几边,在果盘里拿了个新鲜的蜜柑..递给她,一面想着这里的管家还真是称职,尽管已经说明这几天他可以休假,对方却还是把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在我父亲还没有将这栋别墅收入自己名下之前,它的持有人,名叫白河一树。”
“小原流,白河一树。”他托住下巴,微笑补充,“你应该可以想象,一个身为小原流传人的花艺大师,历尽干辛万苦才拥有了流派创立者的府邸,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狠心将其拱手让人?”
“如果不是很缺钱的话,大概就是曾发生过一些令他想起便会觉得不快的事情吧。”她剥好一个橘子递了过去,“比如,一次争执,一场意外,或者,一个死人?”
他接过那个橘子,会心一笑:“他曾幸运地拥有过一对双胞胎女儿,可惜又不那么幸运,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位偏偏患上了无药可救的先天性心脏病。”
“她病死在了这里?”
“不,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这个庭院里凭空消失了。而二个月后,她的尸体被分别发现在距这儿不远的闹市区,都已经高度腐烂。”他看着桑荞的表情,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一般点了点头,“没错,她被分尸了。尸检的结果证明那确实是她,她的病情十分复杂,完全性大动脉转位、大室间隔缺损15mm、房间隔缺损、肺动脉瓣狭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是无法说谎的。”
“只有心脏。”桑荞补充。
“没错。”他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除了心脏,谁也无法证明当年死掉的人,就是那个女孩,尽管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中。”
“可是她有一位长相和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啊。”桑荞摇了摇头,“如果足够谨慎,她们完全可以用同一个身份生活下去,很多电影都是这样演的。”
“不,”秦枳却简单否定了她的假设,“事发后不久,白河家余下的三个人就移民法国,你知道,至少出境记录是无法允许两个人共同使用同一本护照的。”
果然,桑荞沉默下来,如果这对双胞胎姐妹都还活着,他们的父母的确是没有道理放弃其中任何一个的。
“凶手呢?”
“没有找到,”他摇摇头,“这是一桩已经跨过了十七年的悬案,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那么死者的妹妹呢?后来她怎么样了?”
“她于21岁那年回国,同年嫁给了年长她八岁的浅野崇医生,一直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天。”秦枳笑了笑,而桑荞不出所料地“嗯?”了一声。
“你是说……”
“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恐怕远比我们所能够想象的更?加难解,所以我说你一定会感兴趣,因为如果想要调查这件事,就绝不可能避开月岛英明的主治医生浅野崇。”
“那我们又要怎样和他们搭上关系呢?”桑荞双手托腮,到此为止她终于明白了秦枳所谓辞行的真正目的地,就算她不来,他也是一定会为自己跑上这一趟的。而如果可以绕过月岛英明从另外的切人口直接调查浅野崇,说不定还要安全得多。念及此处,桑荞的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动容,明明没有任何牵绊的他,所付出的也许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多。
“浅野家与白河家是比邻而居的世交,从我们这里看过去的那栋房子,就是浅野的府邸。而我父亲,既是浅野崇留学中国期间的导师,又与浅野医院有着多项业务往来,也正因为如此,我父亲才在浅野的介绍下买下了这栋房子,尽管在那件事之后,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间风水异常糟糕的凶宅。当然,他见多了死人,从不忌讳鬼神之说,更何况这房子的价格实在合理,”秦枳摇摇头,又冷笑起来,“不过那些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买下这里的第二年,我就出现在了他们的世界里,对于秦柑的母亲来说,一生之中不会有比这更加糟糕的事情了吧。”
他站起来,像是不希望听到她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转身在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瓶九六年的唐培里侬香槟王,回首对她笑道:“洗个澡换件衣服,我们马上就要和神秘的浅野夫妇共进晚餐了。”
假面
万里之遥的曼哈顿,特拉亨伯格家族所在的帝国大厦,身为首席法律顾问的季晴川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文件时,爱丽丝走了进来。
“有事?”他头也没抬,只埋首于自己的另一份本职工作。
“女王大人昨晚启程去了神奈川,”她莫测的笑容里闪过令人心寒的恶意,“所为何事,不提也罢,可是在那里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避风港的观光客,不能行驶律师特权,也没有耿直的警察好友和痴心的FBI暗中保护,就像一朵被拔掉了全身利刺的温室玫瑰,你猜,如果老头子知道了,会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很闲吗?最近菲奥娜都没给你找麻烦?”他仍然没抬头,仿佛对于这个消息一点兴趣也没有。
提起那个女孩,爱丽丝便冷笑了起来:“不过是十年之后的另一个我罢了,为了你这样的男人发了疯着了魔一般,然后一步一步被你所毁灭……”
“是吗?我反倒觉得你比从前更令人着迷了。”也许是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男人有些厌倦地抬起头来,却回报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收起那种魔鬼只在蛊惑人心时才会显露的表情吧,”她微微愣住,却又马上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身欲走,“我只是先来知会你一声,免得老头子再来试探,你又要失态。”
“不用了,”他却在身后唤住她,“我是说,不用告诉他了。”
女人不可置信一般回过头来:“瞒下这件事?你疯了?”
而男人却好似无所谓地笑了笑,神情都只是淡淡的:“是时候了,相信我。”
沐浴过后,桑荞换了件室内用的宝蓝色丝绸小礼服,指甲也染成了罂粟红,长发简单地披在肩上,又挑了一双可以搭配的镶钻高跟鞋,拎在手里走出房间,就看到秦枳已站在玄关处等她。他穿了白衬衫和浅灰色牛仔裤,一件v字领的湖水蓝色线衫,白色细领带打了个十字结,一派从容优雅的贵公子风范。
那一刻,她有些愣住,尽管当初在朱丽亚的首映礼上已经见过了他的这一面,却好像还是不能习惯,嚣张冷漠的气质一下子全都妥妥当当地收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模样。她想,如果一开始他就是以这样的面日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她是一定会对此深信不疑的。忽然地,她就想到了季晴川或是欧阳绯,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够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毫无破绽,看心情或是需要而随意变换成任何人,到底,他们都是谁呢?
“怎么了?”他牵住 5979." >她的手,她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挥走心头一闪即逝的压迫感,摇摇晃晃地换上了高跟鞋。
按门铃的时候,他忽然附在耳畔问她:“等下介绍你的时候,怎么说呢?”
“随便你咯,远房表姐也无所谓。”她佯装恼怒,便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让我选的话,就是未婚妻吧。”他却似乎心情颇好,话音几乎未落,她只觉一颗冰凉的东西藏书网突然套住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心中倏地一紧,立刻将手伸到眼前,一枚看上去足有四克拉重的钻戒已闪烁在指尖,她哭笑不得,他却轻轻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咱们孤男寡女的跑到这儿来,是要做什么?换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到了嘴边的抗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主人的声音已从玄关传了出来,桑荞便叹一口气,随着眼前门扉展开,立刻挽住秦枳的手臂,绽放出了一个极度明朗的笑容来。
迎接他们的,是浅野家的女主人紫。一套奶黄配浅橘的日式浴衣,长发也拿珍珠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樱桃嘴丹凤眼,是典型的东方样貌,加之身材娇小轻盈,实在不像已过二十的年纪。与她学贯中西的丈夫一样,紫夫人显然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将他们二人迎进了门来。只是接过秦枳手中香槟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听不出是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地开口道:“和史蒂文长得真像啊……”
桑荞这才想起,秦枳的英文名,其实是他的哥哥秦柑曾经用过的。
这是秦枳不愿提及的话题,和哥哥相像只能证明他们都肖似于自己的父亲。果然,他象征性地动了动嘴角,淡淡回应道:“夫人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过去了,仅有数面之缘的人的样貌却还记得清楚。”
“当然,他可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呢,”紫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隐隐的挖苦之意,只是伸手躬身,和颜道:“快请进吧,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两位了。”
尽管神色有异,主客三人还是一团和气地进了中厅,已经盘腿坐在里面的男主人忙不迭起身与秦枳握手寒暄,虽是中年的男子,浅野崇的发色却已隐隐花白,鼻梁上架着厚厚的近视眼镜,中等身材在秦枳面前也似乎一下子矮小了许多。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神色略有疲惫,想来也是刚刚从医院回来不久。
落座之后,紫便开始熟练地摆盘布菜。整餐晚饭全部出自于女主人之手,包括鲍鱼、钮扣虾?、赤云丹以及针乌贼的刺身拼盘,用粽叶包好又用喷火枪轻轻烧灼过的握寿司,蟹肉全部拆好、蟹子也铺满两侧的蟹斗,配了黑橄榄和蒜片的北海道厚岸牡蛎芝士烤,鲷鱼白子与银杏和黑豆相间的日式串烧、以及湃在冰碗里的纯米吟酿和洒了芥末颗粒的乌龙茶泡饭,实在是好看又好味得叫人欲罢不能。
浅野夫妇的英文都很好,四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就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闲谈,丝毫没有任何生疏。至于闲聊的内容,已故之人是不能轻易触及的禁区,于是话题多半都围绕着彼此生活展开。直至酒过三巡,浅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不知道四季阁,两位还住得惯吗?算起来那边已有十七年没人常住,又发生过那样的事,恐怕缺点生气,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就在寒舍屈就几日,我公事繁忙常年在外,紫一个人,也寂寞得很。”
本来热络的气氛忽然之间有点凝结,秦枳没回应,而桑荞瞥了瞥神色不见任何异常只顾忙前忙后的女主人,才接过话来:“四季阁现在正是赏花时,我真是一步也舍不得离开,白天我才见了后院的温泉,还没机会试一试,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明天就过来一起,也算是给我们那里添了人气,岂不两全其美?”
“的确,四季阁的好处,恐怕也只有紫夫人才有资格称得上了解。”秦枳闻言,便也笑了起来。
“好啊,”紫的面色依旧如常,仿佛那里并不是曾让她痛失亲人99lib?不可回顾的所在,“明天下午,我做好了家务就带着下午茶一起过去拜访好了。”
“这样也好。”浅野大笑两声,便又擎起了酒杯。
不到十点钟,秦枳便以旅途劳累为由,带上桑荞起身告辞。虽然早已见识过了秦枳的八面玲珑,自己又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职业,不知为何,这顿饭却还是吃得异常辛苦,回到四季阁的时候,已是话都不愿开口说一句的状态。
黑暗之中,他在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有些疲惫的声音轻轻传人她的耳膜:“我累了……”
她笑起来,这个冷淡的通透的仿佛游荡在人世之外的人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他吧,于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也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指间的重量,她偏过头,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买个轻点的吗?”
他闻言抬头,执起她的手来十指交握,举过头顶仔细端详,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我也觉得浮夸了点,你想的话,我们换一对简单些的。”
“我警告你哦,不要再占我便宜了。”他的言外之意,当然是把订婚钻戒换成结婚的对戒,她有些嗔怪地回头,而他已趁势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
两人推搡着,从玄关到和室,随着那个吻的深入,房间里的温度都几乎要沸腾起来,矮几撞到小腿的时候她吃痛叫了一声,两人便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榻榻米上,那一瞬间,她紧张得身体都僵硬起来,几乎是颠三倒四地开口问道:“那对奇怪的夫妇,你怎么看?”
听到这句话,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一点既不舍又克制的表情,离开她有些烫手的脸颊,坐到榻榻米上,单手撑住了头:“该说是貌合神离吗?十七年前,那个事件发生之前,秦柑和紫的姐姐静江似乎有过一段恋人未满的暧昧期,所以直到很多年后,他依然对此耿耿于怀,曾经子承父业的理想也因此变成了投身警界,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对他有意的人不仅仅是姐姐吧,他们认识的时候还都只是十五岁的孩子,秦柑在这里也不过一个暑假的时间,可今天一见面紫却能说出我们样貌相似这种话,可见当年实在记得很清楚。”
“我想也是,”桑荞有些尴尬地坐到了秦枳的对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口袋里翻找片刻,然后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我刚才借去洗手间的名义四下转了转,就在厨房看到了一些营养品的瓶瓶罐罐,鉴于浅野平时很少在家,晚饭后也没见紫拿出来要他吃,所以推测是紫日常服用的,然后我把每个瓶子都扭开闻了闻,却发现放了复合维他命的瓶子里,装了这个。”
“什么?”秦枳有些意外,捏起她手心的白色小药片。
“口服型避孕药,”她的眼神晶亮,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们结婚十年,却没有一个孩子,如果是先天缺陷也就罢了,可是出现了这个,只能证明是刻意回避,而如果是夫妻双方共同的意愿,一来不该长期使用这种对女性身体有害的方式,二来,就算浅野不疼惜妻子,紫也没有必要把避孕药偷换在维他命的瓶子里。所以我想,做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紫瞒着浅野偷偷服用,也就是说,她在本能上不接受为他生孩子这件事。”
看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却叫秦枳微微不悦地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这是避孕药?”
桑荞暗叫一声糟糕,表面上也只得尽量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和我用的是同一个品牌,我当然知道。”
“……他对你不好。”沉默片刻,黑暗中的空旷和室里,传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
于是桑荞就笑了起来:“你也可以认为是我不愿为他生孩子。”
他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她环在了怀里,没有再追问什么:“所以紫不愿生下浅野的孩子,却和他结了婚,又是为什么呢?”
“我在想,也许当年死掉的那个女孩,并不是静江。”她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你才邀她来温泉,就是为了确定她的身体上,有没有当年手术遗留的疤痕。”
“嗯,”她没有解释,仿佛早就知道他会了解,“你说过,静江当年在这栋房子里,神秘消失了?”
“是啊,当年包括秦柑在内,她所有的家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如果,你的假设是正确的,死的人是紫,活下来的,是静江,那么什么理由才可以让她们的家人不惜作伪证来让真凶逍遥法外呢?”
“除非……”她回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凶手就在她的家人之中。”
证人
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起在杂货店买了蛋、奶以及简单的蔬菜,回到家里做了煎蛋之后,邮递员敲开了四季阁的大门。桑荞洗好碗碟煮了咖啡走出厨房的时候,秦枳已经坐在和室里,正将一口红木箱子拆封,一本一本地拿出了许多泛黄的笔记来,于是问道:“这些是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他便抬起头来,笑了。那表情罕有地毫无防备,令桑荞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也好,轮廓也好,都在这些日子里微妙地发生着变化,如今几乎很轻易便可以给人温柔的印象:“从老家寄过来的,秦柑的日记。想要了解当年发生过什么,这是最好的笔录。”
她不否认自己在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但也只是会心地点了点头,将咖啡递给他,然后一起坐了过去。
那是在秦柑十五岁的夏天,他父亲的学生浅野崇回国探亲,于公于私都与浅野家交情匪浅的秦森怡便将秦柑托付给了崇,让他带着儿子一起去日本度假。也就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秦柑后来惊鸿一瞥的人生中,可谓意义重大。
很快,他们整理出那些日记里,所有与静江和紫有关的文字。
(7月15日,星期六,晴)
今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崇带我参观了医院。我认识了一个名叫静江的女孩,她很开朗,也很漂亮。不幸的是,她是浅野伯父的病人,听说能够成为伯父病人的人,都是已被死神选中的人。
(7月16日,星期日,晴)
和崇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伯母拿了一袋鲷鱼烧进来,说是隔壁白河家自己做了吃不了,特意让女儿送过来的。聊天的时候她说,静江就不像紫那样活泼,果然生了病的孩子真可怜,我正在吃果冻,汤匙就掉在了桌子上。生病的女孩静江,真的有这么巧吗?
(7月18日,星期二,晴)
我在阁楼发呆的时候,看到隔壁的院子里,真的是我认识的静江,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看到我,就笑了,然后比划出“嘘”的手势。我真喜欢她的笑容,我们约好明天瞒着大人一起偷跑出去玩。
(7月19日,星期三,雨)
她失约了,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安慰自己,是下雨的缘故。
(7月22日,星期六,雨)
这几天一直下雨,我每天都守在阁楼,她却再也没有出现,一定是我太奇怪,哪有人下雨了还会在院子里散步呢?
(7月24日,星期一,多云)
崇说,今天是静江复诊的日子,我央求他带我一起去医院、果然,我再一..次见到了她,并且我们偷跑去了附近的商店街,找到了她喜欢的音乐盒,可惜我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回去的时间有些晚,希望她的家人不会生气。
(7月30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见到了紫。作为上次鲷鱼烧的谢礼,伯母做了水果大福,可惜家里事情太多走不开,就叫了白河家的女孩儿过来取,我本来期待来的人会是静江,没想到却是紫。我在阁楼看到她的身影,就有些失望起来,后来,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以我初级的日语水平,也能听得出是在讨论静江的病情,于是我就走了下去。紫见了我,却没有再提起静江,而是说了许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还说可以带我一起去。也许是就读于国际学校的缘故,她的英文比我还流利。静江就没有这么幸运,常年只能往返于床榻和医院的她,大概没有念过什么书,我们之间只能用简单的语言或是手势交流,但奇怪的是,我们似乎从来都不会曲解了对方的意思,想到这里,我忽然就有些高兴起来。
(8月4日,星期五,多云)
紫最近每天都会过来,带着好吃的或者请教我一些英文功课,我觉得很奇怪,明明她看上去要比我厉害得多。昨天,我特意去了商店街,买回了那个音乐盒。我问她明天可不可以去探病,她说当然可以,虽然静江是被禁止与外人见面的,但下午四点钟妈妈会去超市,那个时候过去不会有问题,我心情既期待又紧张,有点复杂。
(8月5日,星期六,小雨)
我的礼物没能送出去,当我到达白河家门口的时候,紫把我领进家门,却撇了撇嘴,99lib?指向桌上已经摆好的一模一样的音乐盒,她说,太不巧了,你看姐姐昨天自己去把它买了回来。没有礼物的我,觉得这样见面实在很不礼貌,就告辞回去了。紫送我到门口,她家的庭院真的好美,可是我很难过。
(8月10日,星期四,大雨)
崇说,静江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到。
(8月15日,星期二,多云)
今天我在阁楼看到了静江,她冲出家门跑向了远处,看样子是在哭,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看见我,却没有停下来。我急忙跟着跑了出去,却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晚上,她的阁楼如常亮起灯光,我略微安下心来,生了那样重的病,会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8月25日,星期五,多云)
这是发生在16号的事情,直到今天,我才有勇气把它记录下来。这期间,我曾试图否认、怀疑,告诉自己只是眼花,但十天过去了,没有人找到她。
那一天下雨,是我来日本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大的一场雨。那天有一场棒球比赛,崇带我一起去白河家看电视直播,是紫的主意,她知道我想见静江,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白河家的父母非常好客,他们准备了许多点心和果汁,还让我坐在了最好的位置。我的身边坐着静江,可是我不好意思看她的脸,现在想来,非常后悔,她脸色不好,相比在我另一边化着淡妆的紫,着实苍白了许多。
第四局的时候,静江说太吵闹,想要出去走走,我怕她淋了雨,她却说没什么。然后,她就撑着伞走了出去,我一路目送,确信这是从和室通往庭院的唯一道路。崇说比赛到了赛点,我不好意思只看静江,便回头专心看比赛。这一幕的确很精彩,对方一二三垒有人,四棒强打出场,大家都在关注投手的表现,我也不例外。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想也许只有一分钟,或者更短,当我再度回头看向静江的方向时,她消失了。我冲进雨里,可是哪里都没有她,我回头,看着自己在泥泞的雨水中渐渐消失不见的脚印,是的,这里没有任何脚印,我的,或者她的,全都没有。我的脚印被冲干净大约用了三十秒的时间,那么也就是说,她至少三十秒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在那样的大雨中,根本不可能爬树出去,更何况院子外面的泥土地也没有任何脚印;水塘也是不可能的,只有半米根本无法游泳,踩进去又一定会陷在淤泥中,那里非常干净没有任何事物,什么都没有:
我叫了所有人出来一起寻找,翻遍了整个庭院,里里外外,最后,我们报了警。
他们说她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理由是,她带走了那柄花伞。
就一分钟的时间,我失去了她。
(9月25日,星期一,晴)
回国已经二十五天,日本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今天,我去找了父亲的朋友做了催眠,我想要尽量回想起那天的事,可我看到的,和一个月前所记录的,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在睡梦中比那时更清晰的,只有池塘里被暴雨敲打得有些残破的莲花,燕子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的剪影,夏日里水车旋转时带起的潺潺声,和崇共撑一把bbr>雨伞跑进白河家时右肩被大雨淋湿的冰冷滑腻,以及,反复出现莫名其妙的眩晕感。而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12月1日,星期五,初雪)
接到紫的电话,他们找到了她。那声音在我听来,已经非常遥远,我的静江,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记的部分到此为止,后面都是大片的空白,只是以划正字的方式记录着时光流逝,就像安心等待着找到凶手的那一天来临,直到半年之后,白河家放弃调查,全家移民。
在那之后过了三年,秦柑才重新恢复了记录日常的习惯,却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这个女孩,就像是某种心结,存留在他的内心深处,像个不能触及的伤疤。
秦枳拿出夹在日记里面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有十五岁的静江低眉浅笑的样子,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只是单纯地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那一刻她身后的阳光异样美好,像是还能看到很久以后的未来。
“和现在的样子几乎都没什么区别呢。”桑荞感慨着,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对比昨天才刚见过的紫,的确是非常非常相似的两个人,“这么相像的双胞胎,应该是同卵双生,如果那时警方找到的尸体是紫的躯干和静江的心脏,那么她们很有可能连遗传因子都不会不同。”
“分尸的确是非常多此一举的事,”秦枳表示同意,“很难不让人理解成是为心脏移植手术所做的掩护。”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偷偷处理掉尸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又为了什么一定要把尸块放在警察那么容易就会看到的地方呢?你说过,她的尸体被发现在闹市区。”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姐妹互换的理由,假如死亡的人,是尚未成年的紫,那么身为监护人的父母完全有权利将她的心脏合法移植给她的姐姐,并不需要暗中进行,更别说做出将亲生女儿肢解这种事来了。”
“肢解吗?如果父母做不到,那邻居可以代劳吗?”桑荞坐在桌旁,轻啜了一口咖啡,而秦枳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不肯轻易放过浅野崇的。”
“那不然的话,我们见到的这个紫是为了什么理由才嫁给.浅野医生的呢?如果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上,不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桑荞的语气,着重落在了“医生”两个字上,“假如静江不想死,亲手杀掉了紫,那么她至少还需要一个可以帮她做移植手术的人。”
“那年的浅野崇也只有23岁而已。”他温和纠正她执著的假设。
“大学毕业、研究生在读的人,手术台怎么也上过几次了,更何况那时的浅野家,还有那个号称可以与死神抢夺生命的‘浅野伯父’啊。”她却是不甘心地继续毫无理论依据地编故事。
“你又忘了,如果如你所想,那么她都已经随自己的父母去了法国,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回到日本来嫁给他呢?”
这一次,轮到桑荞说不出话来。
正在沉默着,门铃再度响起,原来已经到了紫说好过来拜访的时间,秦枳便起身向着阁楼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调侃桑荞:“我到上面再把日记翻一遍,你们闹吧,记得看清楚点,一寸也别放过了,免得回来你又不甘心。”
桑荞哼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出去开门。
子弹
当秦枳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日记上的字不太能够看清楚的时候,他走下阁楼,而桑荞已经站在窗前,红彤彤的指甲之间夹着一根烟,头发还未干透,水珠沿着发梢没入棉布背心的纹理,无声无息的。
“她的身体很美,白皙、匀称,没有丝毫的瑕疵。”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她没回头,却这样开口,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地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失望,“她可以和我一起泡在温泉里超过三十分钟,她连心脏病也没有。”
他在身后轻轻拥住她,顺便掐灭了她手中的烟:“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错了吗?”她有些固执地追问,“难道她真的是紫,而当年的静江只是碰上了变态碎尸狂?那为什么他只杀了静江一个人,这样的犯人不是只要得了手就会无法控制地再去犯案吗?”
“冷静点,”他抱紧了她,婆娑着她的手臂企图让她放松下来,“没有人说你错了,也许我们只是搞错了方向,我想,也许这件事,我们可以重新把它变成两个问题,一个是当年谁死了,而另一个是现在,谁活着。”
“你说得对,”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我是怎么了?我从来不会像这样去胡乱猜测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们还有时间,不要紧。”他扳过她的身体,再一次拥住了她。
就在那一刻,一抹突兀的红色划过他的眼眶,他听见自己内心忽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几乎是条件反射下的本能反应,他竭尽全力将桑荞扑倒在地,一颗子弹已然沿着方才两人相拥的地方,穿过敞开的窗子,牢牢钉入了正对面的一堵墙上。
也许是没料到居然会失手,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眨眼的工夫,瞄准镜上的红外光>已经消失。
周围静得厉害,桑荞抱紧秦枳,睁大了眼睛,而秦枳一只手护住桑荞,另一只手却摸索到炕桌下面,拿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一刻桑荞的大脑顿时放空,像是被人牢牢掐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困难,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支早已经准备在那里的西格P-210。.
窗外没有声音,秦枳也顾不上再看桑荞一眼,他只是盯紧了黑暗中的白墙里子弹切人的地方,默默计算着它射出的角度和距离。以这里的方位,最好的狙击点无非就是墙头和树荫,一个一个排除掉之后,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桑荞的手。
她还想要抓住他,他已如迅雷般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向着决定好的方向连发两枪。对方冷静地迅速还击,桑荞几乎可以听到两颗子弹在空中相遇时“叮”的一声,然后,不远处传来隐约的重物跌落声,对方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声,第二颗子弹已经沿着瞄准镜牢牢钉人他的右眼,顷刻便刺穿了他的头颅。
“噗”的一声,秦枳的肩头爆开了一朵血花,他应声倒地,长久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桑荞呆住了,她窸窸窣窣地爬过去,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身体,如同哑掉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他温热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熟悉的温柔声线已透过生死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低低传人了她的耳膜:“还好,还活着。”
桑荞的眼泪,瞬间模糊了整个视线。
秦枳在半夜里叫来了四季阁忠心的管家,十七年来,在一个死过人的房子里井井有条地打理着一切,已足以值得信任。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他的体内,只是好好地做了包扎,然后年过半百的老人清理了现场,又驱车前往海边抛尸,这些事在秦枳看来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妥,而在桑荞的眼里,却只是越发显得诡异而可怖。
“你杀..过人?”她站在那里,理智渐渐回归她的意识,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靠在床头依然十分虚弱的他。
“一些。”他承认得极度痛快,?99lib?仿佛就连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其中有没有一个叫做穆庭恩的男人?”她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枪,打开枪膛退出一颗银色的子弹来,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暗纹,是花体的英文字母“F”,那一刻,她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我不认识你。”他淡漠而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暗杀界的王牌吗?”她忽然绝望地冷笑出声,“南半球的露西娅,北半球的弗兰西斯,我怎么都没想到呢?你在英国生活多年,怎么可能没有英文名,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偏偏用了你哥哥的旧名?弗兰西斯,这才是像你的名字,真的很适合你……”
“可以给我解释的机会吗?”他深绿的眼眸里有毫不回避的坚持,“我的确接了这笔生意,可是我没有杀死他,我看到了那辆疾驶而来的商务车,也看到了里面伸出的七八支枪杆,我是骄傲的,当我发现除我之外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我没有开枪。”
“谁委托了你?”
“如果我说他死了,你会信吗?”
“我怎么相信?”她的眼泪,沿着脸颊静静地落下来。
“你已经信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99lib?
,“在你为我掉眼泪的那一刻,你就信了,不是吗?”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没有任何交谈。
桑荞将阁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秦枳养伤,可是除了喂他吃饭和帮他换药,他们几乎连必要的接触也没有。
这一天桑荞端了托盘出来,依旧什么也没说,她在楼梯上坐下,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快超出最大的负荷,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企图说服自己,这其实只是每个女孩在成长的过程都会经历的简单的事情,只是她把它想得太复杂了,而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自嘲地笑了。
我的生活,它正常吗?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她留意到了墙上的弹孔。
在早秋的微风里,翘出的木皮微微颤动着,她觉得异样,便走过去检查,起初只是试探性地敲了敲,确定里面是空心的之后,便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一口气将一块木板掀了下来。那一刻,她“咦”了一声。在保险箱大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枚可以360度旋转的按钮,她不明所以,于是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安全的之后,她扳动了机关。
整座房子忽然摇晃起来,秦枳冲出阁楼,只看见桑荞因为得到真相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他有些安心地摇了摇头,就微笑了。
与此同时,曼哈顿的办公室里,季晴川手中的文件几乎贴着爱丽丝的面颊风一般呼啸而过。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告诉老头子,你怎么敢私自动手?”男人一贯冰山的口吻,终于在这一刻变作了盛怒,“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爱丽丝的心几乎凉透了,表面上却依然镇定,“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在我一边?”男人冷笑起来,“我要她活,你会放弃叫她死吗?”
“她为什么必须活?如果这关系到你的生死,我当然会让她活,但如果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动了感情,她就必须死。”她的口气越发狠毒,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我真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好?”
“那我有什么好?如果你不爱我,你怎会知道我有什么好?”他走上前来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头顶,“是谁给了你权利,来左右我的女人的生死?”
“我不是你的女人吗?”爱丽丝的表情已分辨不出是哭还是笑,“为了你,我背叛了朋友,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曾经发誓终生效忠的信仰,可是到了最后,你承诺给我的一切呢?”
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手:“看来你就是不明白呢,是选择就会有风险,只可惜,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爱丽丝的身体,沿着背后的墙壁缓缓瘫倒在了地上,冰凉的眼泪,终于滚烫地跌出了她的眼眶。
幽灵
独自一人坐在和室泡茶的美妇人,忽然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低低的房屋摇晃声,那一刻,白釉瓷杯里的茶,浅浅地溢出了一些。
然后,她苦笑起来。
尽管不细听几乎听不出什么,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无异于死神的镰刀再一次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想到这里,她就真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半晌之后,她站起身来,回到房间去换了一件最好的和服。
仙鹤松柏,大红的吉祥云纹,是当年那个人在病重的时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是她没有来得及穿上它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就死在了至死也无法相信的真相里,死不瞑目。
那时的她,已经无法下床走动,她只是盯着天花板,呆呆地说:“为什么静江是静江,而紫是紫,这样的问题想了很多,就好像是名字改变了我们的人生一样,健康的,是紫,会死的,是静江。是不是很可笑?可是,自我记事起,面对着健康活泼的妹妹,常常都在想,如果我的名字是紫就好了。”
“我的名字是紫就好了……”
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孩已住了这一句话,从此之后,她也常常对自己说,如果我是紫,就好了。
想到这里,妇人笑了笑,带上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和果子,就像几天之前那样,敲开了四季阁的大门。
“告诉我,我是谁?”
妇人的眼光里有颤抖的晶莹,而桑荞的眼神,渐渐沉寂。
“我不知道。”她如是说。
“我们要把时光追溯到很久以前,如果猜得不对,你要纠正我。”
三十二年前,白河夫妇在这里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可惜的是,其中一位自出生起就身患重病。尽管家境优渥,支付得起高昂的治疗费用,可是适合的心脏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到。但至少,一家四口的生活还算美满,有社会地位的父母,温柔沉静的大女儿,与活泼开朗的小女儿。直到她们十五岁那一年,姐妹俩情窦初开的时候,遇上了秦柑,以及浅野崇。
如今我们已无法知道他们四人之间的感情如何分配,但因爱而生恨已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实,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早已扭曲的亲情和爱情,就在这里一幕接着一幕,轮番上演。
首先我要揭开的,是十七年前的白河静江消失之谜。
四季阁是一座古宅,早在明治时代就已经名声大噪,人们说这座庭院就像一座迷宫,如果一个人独自走进来,十有八九是要迷路;而且,小原流作为日式花道三大流派之一,它的创始人小原云心也被说成天赋异禀,甚至拥有可使百年古树一夕成冠的魔法,当然,这都只是传言,做不得数。除此之外,四季阁之所以冠名“四季”,实则对应了原本东南西北分别以“花口关”、“蝉羽”、“红染”以及“梅初”命名的四角门,这四个名字暗合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但只是这些,还远远称不上四季阁最大的秘密。
秦柑的日记里,其实已经提到了当日静江消失时最不合常理的疑点,可惜的是,他没能想到更多。催眠的作用是能够放大事发当时不曾留意的最微小的感觉,包括歪倒的莲花、起飞的燕子、水车的声音、与浅野崇共撑的一把伞,以及,头晕目眩的感觉。
按照秦柑的叙述,当时的静江撑起伞,在他的注视下走向了庭院中的樱花树,这一路他一直目送,直到她停在一个除了走回来没有任何去处的位置,然后,他的注意力被比赛吸引,一分钟之后,他再回头,她已不见。
事后警方也检查过那个位置,证明静江确实无处可去,可奇怪的是,她却真的消失了。我们假设秦柑没有说谎,他在屋子里看比赛,他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而静江,她受客观条件限制无法改变自己的位置,那么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看不到彼此呢?
我们首先复原一下当时在场所有人的位置,以及和室中物品的摆放。木格拉门朝南,而电视机在和室的东面墙上,秦柑坐在中心,他的左边是紫,右边是静江,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浅野崇,以及白河姐妹的父母,一共六个人。静江起身,撑起伞来走出去,那么,在和室门没有关上的情况下,秦柑想要看到静江,只需要把头转向自己的右手方。
这非常重要,在整个案件中,方向起着唯一且决定性的作用。
我们再说回小原云心在百余年前修建这座府邸的初衷。他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花艺大师,他在自己的住处种满琳琅满目的花木,春来赏樱,夏时弄莲,秋有红叶,冬落白梅,何等的悠然惬意?然而整座房子里最适合赏花的位置,却偏偏只有这间面朝南方的和室“江户彼岸”,不管怎么想,是否都觉得太过暴殄天物了呢?
所以,以小原的智慧,早在建造四季阁的最初,他就已经在地板下方、支撑房屋的五根柱子之间添加了一处非常简单的机关,原理如水车,由按钮控制,只要打开机关,池塘中的死水就会受其底部的气流影响沿着一个方向旋转,从而遥控整座房屋以五根柱子最中心一根为圆心,随意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至所需要的位置,然后停下。所以在他见客的和室中,木格拉门外的风景永远可以随季节任意变化,春天的客人来访,感叹院中的樱花,到了秋天,就已成为了如火的枫叶,而小原云心为了保证秘密不被发现,特意放出消息说院内如迷宫一般,禁止客人随意踏入,如此一来,小原流的魔法就在朝夕之间,流传于世。
这就是当日白河紫邀请秦柑来家里看比赛的真正目的,假如全家人早已串好供词,那么只要加入一个全不知情的陌生人,这份匪夷所思的口供就会成立。而事实上,无论多少人在场,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也只能是一个人。
白河一树,作为静江和紫的父亲,四季阁的拥有者,他当然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以及正确的使用方法。所以那一天,其余人坐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把秦柑安置在整个房间唯一相对位置不变的点,也就是作为圆心那根柱子的正上方,在他全神贯注盯着电视画面的时候启动按钮,房间的旋转就不可能被发觉。
在这个仅有一分钟的过程中,池塘里的莲花受到气流的影响,变得东倒西歪,屋檐下鸟窝里躲雨的燕子受惊,扑啦啦一齐飞了出去。而一分钟之后,当秦柑再度向自己的右手边望去,他的视野就由原本的方向,整个旋转了九十度角,而静江的位置,也由原本秦柑的右乎边,变成了正前方。换句话说,他们的绝对位置完全没变,只是相对的位置由原本的一条直线,变成了曲线,或者说得更简单一些,是秦柑的视线受到了阻碍,不可能穿越墙壁,找到静江。再加上那时的四季阁,整座院落都种满了樱花,根本无法分辨静江最初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破绽只有一个,那就是静江消失的时候,没有留下她所撑着的那把伞,而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这也是这个计划的唯一不完美之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并不要紧,原地不动的静江,只要在秦柑冲出去之前跑回房子里,那么无论事后是谁在院子里怎样寻找,也不可能会发现她的足迹。
“……讲得真好,全无遗漏,只除了一点,”紫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语调平和,似乎只是想要帮助桑荞尽可能地还原真相,“在这件事发生前,秦柑曾经去过白河家一次,至少他家的大门朝着哪个方向是不会搞错的。”
“这就是浅野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日记里提到,那一天下雨,而浅野和秦柑却共撑了一把伞前往白河家,尽管两家是隔壁,没有几分钟的路程,但暴雨的程度足以使两个人都湿了半边肩膀。为什么不能各撑一把伞呢?答案就在这里,为了尽量减少淋雨的面积,他们只能尽量压低伞的高度,躬身快跑,加上当时天色昏暗,没有日照加以辅助,谁还会注意是从哪个方向进入和室呢?只要白河一树提前将房屋调至东向,在客人进门之后,专注比赛的那一分钟里重新调回房子原本朝向的南方,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
“过程很圆满,但缺乏动机。”眼前的紫微微摇了摇头,而阁楼上的秦枳已闻声走了下来。
“那就要看,你是谁了。”他这样说,“在秦柑的日记里,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双胞胎’这个字眼,他只说了静江、紫、姐姐、妹妹,这在我们看来可能并无不妥,但我却认为其中很有可能潜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从未认为她们是‘双胞胎’过。最好的证据,就是初见紫的那一天,他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在阁楼上看到了她,就已经确认自己见到的人,不是静江。再回想他和静江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而唯一一次可能的三人见面,也因为一个音乐盒的缘故而没能实现。那么,他从头到尾所认识的那个静江,到底是不是静江呢?”
“音乐盒?”眼前的紫忽然有些迷惑。
“不错,就是十七年前,在秦柑和藏书网‘静江’的唯一一次约会中,所看中的那个音乐盒。”秦枞走下来,站在了桑荞的身边,“这里就不得不假设,紫在这个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了。日记里几乎可以确定紫对秦柑的好感,但秦柑却完全沉浸在与静江的邂逅中,还要求紫帮忙见静江一面,有生以来,紫对静江从不掩饰的优越感忽然受到了重挫,原木样样都比不上自己的姐姐,忽然在一夕之间就拥有了秦柑的爱情,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于是她决定买回一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以阻止他们的见面,却也间接使得最初的误会再也没机会解开。”
“送给我的……音乐盒?”她的语气忽然有些飘忽,虽然人在这里,眼神却渐渐迷蒙起来,不用多说,也知道是陷入了什么不可与人分享的回忆里去了。
“对,送给‘你’的,”秦枳的眼神骤亮——眼前的“紫”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就是秦柑所认识的“静江”这件事,“你符合成为静江的所有条件,在白河家的院子里散步,在浅野的医院接受治疗,如果同时具备这些条件的你事实上竟然不是‘静江’,那么你最有可能拥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呢?”
“是啊,我是谁呢?”听到这句话,片刻之前还异常冷静的“紫”,眼泪就沉默地掉了下来,仿佛多年以来所藏匿的躯壳在这一刻全部都裂开了一般,“他曾经对我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原来他真的没骗我,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可是你却利用了他,将他的人生从此带入残酷的梦魇。”他的语气依旧冷漠,仿佛发自心底为秦柑觉得不值,“夹在日记里的那张被以为是静江的照片,误导了我们许久,明明与白河姐妹并不相似的你,却被认为必定是双胞胎之一。事发那天,你作为‘静江’坐在了秦柑的右手边,那么那一刻,在他左手边特意化了淡妆以掩饰自己苍白皮肤的‘紫’,或许我们该唤她静江才是,而真正的紫,恐怕在那之前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没有名字,”妇人抬起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的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庞,“我没有名字,在我们那里,所有像我一样的人,都被叫做‘弥生’。”
“你们那里?”桑荞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四个字,而眼前的弥生忽然抱头俯下身子,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
阳光下生活
人生中像是这样的痛哭,在记忆中只有两次。她以为再不会有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刻,当她明白自己也曾拥有过那样纯粹得不掺杂任何黑暗的感情时,她的人生便彻底走向崩溃。而十七年前的那一次,真正的紫死掉的那个晚上,与此时此刻恰恰相反,她见证了所有人性之中最阴暗的部分,那些以爱为名的最刻骨的恶意。
十五岁那一年,她来到白河家。人生中第一次叫出爸爸妈妈这样美好的字眼,有了姐姐妹妹这种可爱的存在,还有常常过来探病的朋友崇,她觉得自己真是幸福极了。尽管只被允许在院子里散步,以及和静江一起去医院复诊,她已经非常满足,她甚至偷偷地想过,啊,也许爸爸妈妈带我回来,是为了替代很快就要消失的静江吧。
她不喜欢弥生这个名字,像个代号,她想,也许自己很快就可以成为静江,虽然她是个很好的朋友,但她快死了,就算再难过,也没人可以改变这样的事实了。她一直这样深信不疑,所以当那个突然出现的中国男孩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才会脱口而出:“静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腔之中涌出巨大的喜悦,让她一时间几乎不能自处。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未体会过亲情温暖,也没有人给予独一无二的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资助人,相比孤儿院里每天只能喝稀饭的孩子们,有资助人的孩子可以住在明亮的房间,穿崭新的衣服,吃有营养的饭菜、酸甜的水果,还有每个月前往浅野医院的例行体检。在那里他们做各种常规的化验,只有心脏,每次都是详细到不能再详细地检查。他们被告知,因为你们都是患有顽疾的孩子,所以才有好心人愿意资助,直到你们病情好转的那一天到来,也就是可以和资助人见面的时刻了。为了这样快乐的愿望,每一个孩子都乖乖配合治疗,直到他们被陌生的人带走,从此再99lib.也没有任何消息。
弥生希望成为静江,而静江希望成为紫。那个健康且明亮的紫,在弥生的心日中,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那时的她所不知道的是,哪怕再明亮的地方,也会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就如同得知秦柑心意之后的紫,嫉妒像条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
她反复地想,如果姐姐死掉了,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也可以重新握在手里。姐姐的存在一直多余,死亡原本就是她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名叫弥生的女孩……
她最终下定决心,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叫了弥生出来,对她说:“你真的以为我父母是因为你生了病看你可怜,才把你带回家来的吗?真是太天真了,你不过就是我姐姐的一个活动器官库罢了,只有你死了,她才能活,如果不想在被人掏出心脏之后凄凉地死去,就快点逃命吧!”
那一刻,弥生愣住了,过往的一切如同倒带一样快速在她的眼前一幕一幕掠过,紫的声音反复萦绕耳畔,大脑之中终于有一个惊雷炸响,明白了一切的她,没有丝毫迟疑地,逃出了白河家的牢笼。
那一天空气稀薄,叫人喘不上气,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她跑得飞快,尽管听到阁楼上秦柑的呼唤,但她没有停下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叫做弥生,因为弥生就是“新生”的意思,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资助人的新生,他们花了大价钱所好好供养着的,是他们所需要的器官,而并非如她一般无依无靠的孩子。
深夜里,浅野崇找到了躲在垃圾站的弥生,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尽管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从他手中挣开,直到他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像保护白己一样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会生活在阳光下。”
人生第一次得到承诺的弥生,安静了下来。
之后,崇告诉了她紫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弥生的逃跑,仅有一线生机的静江勃然大怒,一向温柔克制的她与紫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在紫用居高临下的表情转身走出阁楼的时候,已经失去理智的静江,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将她推了下去。
紫的头部最先着地,死亡几乎瞬间来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白河夫妇失去冷静,第一时间通知了身为邻居和主治医生的浅野,而崇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首先找回逃跑的弥生。
然而,与白河夫妇所想不同的是,带回了弥生的崇,却跪在地上,请求他们放过可怜的女孩。他说:
“紫已经死了,静江情绪混乱,她的心脏再也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紫和静江一母同胞,接受度一定最高,为什么一定非弥生不可呢?只是为了给紫留下一个全尸,就要杀死一条无辜的生命吗?”
白河一树在暴怒之下扔出手中的茶杯,打在崇的额角,缓缓渗出鲜血来:“十五年了,我养了这个孩子十五年,凭什么?”
“我可以替她还钱。”浅野崇没有躲开,他只是紧紧握着弥生的手。那一刻让她觉得,这双手如此温暖,几乎再也不想放开。
不断哭泣的母亲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哽咽开口:“因为弥生的逃跑,静江才会与妹妹发生争执,最终造成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说到底,弥生不该为此负责吗?”
“伯母,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静江被警察带走,很有可能无法撑过今夜,”崇的眼睛,幽暗得几乎无法直视,“可是我能救她,只要医院出具证明,证明今晚死亡的人是心脏病发作的静江就行了,今后,她可以使用紫的名字生活下去,没有人会发现。”
整个房间沉默下来,良久,母亲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好,那我们就来做个公平的交易,你想要紫的尸体,就必须同时接受静江的人生,手术之后,她的胸口会留有伤疤,一旦嫁给别人,现在的这个紫其实是静江的事情就会暴露,你也不想的吧?”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应,而握住弥生的手,渐渐冰冷。
“不行,”父亲却再度否决,“如果想要彻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静江’死亡的同时,‘紫’必须是健康的,我们必须争取手术的时间。”
崇的头,深深埋了下去。他在第一时间挖出了紫的心脏,将其保存。而一夜之后,他们共同商议出这样的方式,利用秦柑以为弥生才是静江的错误,将错就错。成功瞒过警方之后,崇的父亲主持手术,时间异常紧迫,但好在最终的结局是静江睁开了眼睛,拥有了她所一直憧憬的“紫”的名字。
只是谁又能知道,直至此刻,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白河父亲以全家寻找失踪的静江为由,为紫办理了休学手续,从而使真正的静江有时间接受手术直到恢复健康。那之后,他们为了尽快结案,由崇将紫被掏空的身体分尸,和静江的心脏一起,弃于闹市,然后又过不久,全家移民。”弥生跪在地上,口气幽幽地滔滔不绝,像个只会说.
话的木偶,“而没有身份的我,被崇送回孤儿院,成为了一名保育员,将一个又一个健康的孩子变成新的‘弥生’,也将一个又一个脸上挂满期待的孩子送上了手术台。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这件事我做了七年,七年之间,我越来越害怕孩子,到最后根本无法看他们,碰触他们……
“他一直说他会来带我走,可是我没有身份,对于有了资助人的孩子,孤儿院从来都不会为我们建立档案,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悄无声息地长大,被挖出需要的器官之后,再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就算尸体被发现,对于没有人报案也根本无法核对身份的尸体,警察又能做什么呢?
“直到十年前,静江回来了。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极度衰弱的她只想回到日本来,完成她儿时的夙愿,嫁给崇。而在知道白河一树夫妇均已过世的消息时,崇却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是啊,很可怕,但我却很喜欢。”弥生说到这里,眼中渐渐流露出了一种恐惧和幸福交织的诡异神色,“他一面着手婚礼的筹备,一面每天对静江使用超量药物,使得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三个月,终于撒手人寰。在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我就在她身边,像是很多年前一样,握着她的手,听她最后一次说,多么希望能够成为紫,可是她再也不会知道,最终成为紫的人,竟然是我……
“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可以从容地行走、吃饭、睡觉,我开始穿更昂贵的衣服,用更多的时间妆扮,也看了更多的书,学了所有能够学到的东西,然而每一次站在穿衣镜前,看到眼前的自己愈发明艳照人,都只能在内心暗暗嘲笑自己的苍白。我对自己说,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鬼……”她忽然冷笑起来,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也许早在我被领进孤儿院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成为一个人吧……”
“是圣马力诺孤儿院?”桑荞俯下身来,静静看着弥生,“浅野医院多年坚持不懈对这家孤儿院进行医疗援助,打着慈善的名义每年为孩子们做免费的身体检查,其实只是为了从中挑选身体最好的新生儿吧?只有这样的孩子,才会有人斥巨资为自己或是亲人买下来,精心培育成为可以用来移植的活体器官库。”
“在合法 4eba." >人体器官市场,眼角膜24400美元一只,肝脏557100美元,肾脏2.99lib?
62900美元,心脏997700美元。至于到了黑市,十倍不止。”她的身后,秦枳走上前来,却问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问题,“对于我那个单纯又执著的傻哥哥,你爱过他吗?”
弥生愣住,长久之后,一切的感情在她眼中渐渐全都消失,她抬头,再度凝望那张与秦柑极度相似的脸庞,似是而非地笑了:“当一个人连活着都如此艰难时,任何心愿都只是最不切实际的奢侈品,我的一生,三十二年的光阴,却连一次都没有机会,去思考这么幸福的问题……”
爱的代价
在浅野夫妇被FBI秘密带离之前,桑荞最后一次面见了浅野崇。
他的表情很轻松,像是多年以来所背负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快乐得像是可以飞翔。
“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定会与静江或是紫结婚,有些事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它从一开始就已经在那里,也许是叛逆或是补偿心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弥生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尽管为了让她能够活下去,我不得不接受父亲的胁迫,继续为他所效命的集团不断重复着杀一个人才能救另一个人的过程,但面对着这样的结局,我不后悔。”
桑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他的语气轻柔,依稀竟是陷入情网的少年模样,“爱情,是先爱了,才会找到爱上的理由,就像死亡,该来的时候,你无法抗拒。”
桑荞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崇微微颔首,带着他沉默的背影,转身登上飞机。
在等待秦枳伤愈的过程中,他们没有离开日本。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
这一天也是例行的换药,浴室里放着热水,镜面渐渐生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连带着身上的毛孔也蒸开了一般,叫人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桑荞聚精会神地处理着秦枳身上的伤口,许多天过去,她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消毒、止血,一层一层地缠上纱布,然后为他简单地擦一擦身。
秦枳背靠着盥洗台,任由桑荞帮他做包扎,她此刻离他很近,手指频繁触及他虽然看上去消瘦却异常结实的身体,浴室里越来越热了,她舒了一口气,像是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太自然,便抬头看看他,笑了。
这一抬头不要紧,却发现他正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于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握住她的手腕,揽过她的头,使她不得不与他相对在这样近的距离。
“你有伤。”她向后退去,整个人又开始僵硬。
“那就别让我太费力。”他望着她,用那双好看的绿眼睛。
她似乎bbr>.99lib.很困惑,就低下了头去:“我还没想好,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而他笑起来:“我不想给你时间,我怕你想得太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去,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嘴唇。她犹豫地企图反抗,却被.99lib?抱得更紧。热水漫过浴缸,浸湿地板,都已经没人再去理会。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英文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99lib?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爱丽丝:爱丽丝·泰勒,以穆庭恩女友身份登场,朱丽亚案件后自称为FBI;
詹姆斯·霍鲁德:联邦政府司法部长、即总检察长(U.S. Attorney General);
雨果·佩蒂特:翡翠庄园主人,美国本土稳坐头把交椅的酿酒大师,一生未婚,收养了了三个孩子;
帕特里克:雨果·佩蒂特长子,在酿酒理念上与养父背道而?99lib?驰,喜欢酿制起泡酒;
伊冯娜:雨果·佩蒂特次女,因爱情受挫而一蹶不振;
泰伦斯:雨果·佩蒂特小儿子,性格内向,酿酒天赋较差。
题记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亦称爱神)是古希腊神话人物,她是宙斯和大洋女神狄俄涅(Di藏书网
one)的女儿,最初为丰收女神之一。奥林波斯教形成后,被作为爱情、性欲及藏书网美的女神。罗马神话中与阿佛洛狄忒相对应的是维纳斯(Venus)。与神话bbr>故事不同的是,作为鸡尾酒的阿佛洛狄忒,寓意“永哀”。
原料.99lib.:Rose wine(玫红葡萄酒)5/10·+·Framboise Liqueur(覆盆子利口酒)2/10+·White Curacao(无色柑香酒)2/10+·Lime Juice(酸橙汁)1/10
制法:传统摇合法。
曲终
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模模糊糊的瞬间,我不知道,我是谁。
每一天,我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站在吧台的这一端,穿上黑白两色的制服,面容安静地等待某些相识或者陌生的人。我的背后是几百种颜色与味道各异的酒水,我的手边有各种形状不同的工具,我的面前来来往往着各式各样的面孔。我每天下午五点藏书网开店,凌晨三点打烊,我会睡到正午,然后去市场采购,为自己做一顿一天之中唯一的正餐,这个时候,时间通常是下午两点。我是如此规律地过着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然而仍然在某些瞬间,我不知道,我是谁。
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这个名叫欧阳绯的调酒师站在吧台中央,而他的对面,光线无法汇聚的地方,总有一个身穿黑衣、目光冰冷的联邦探员在默默跟随着他,他们像是躯体与影子的关系,仿bbr>藏书网佛从未分离,却始终都无法合而为一。
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问自己,身为调酒师的欧阳绯和作为FBI的欧阳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我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那样,悄无声息地出演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存在的剧本,起初的时候不情愿,到后来却很难出戏。
直至十年过去,我甚至渐渐忘记了终有一天绯吧会结束营业。
对于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调查,终于已经接近尾声。我们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进入司法流程,但在正式立案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不得不做的准备,那就是,炸毁这间酒吧,这个十年来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家的存在。
是的,在我领导的行动小组中,所有成员隐姓埋名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以这里为中心,所有人保持对我的单线联络,一旦发现任何情报,就作为一个普通的.99lib.
客人来到这里,将他们的调查结果亲手递交给我。而此时此刻,所有决定性的证据都必定对应着一个重要的证人,在作为呈堂证供之前,我必须确保他们及时撤出危险范围,所以就像十年之前约定的那样,每个成员都会订购一份纽约时报,而绯吧毁于一旦的消息即将刊登在明早的报纸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刊登这条消息的那一刻开始计算,所有成员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各自撤离,完美结束他们十年来漫长的调查。
我想他们或许会和我一样,在松掉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到莫名的不舍,就如此刻的我仍像往常一样,在收工之后整理那些陪伴我足有十年的老伙计们,虽然我十分清楚,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带走。
所有我曾用过的物件,住过的地方,结交的朋友,爱过的人。
好像都是真的,好像都不是真的。
但是终于,那些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坐在高脚凳上,环视着身边空无一人的酒吧,举杯,致意。
亲爱的琳恩,此时此刻,我想和你喝一杯。
为这出演了十年的大戏终将落幕,干杯……
归程
神奈川县,四季阁。
从夜半起,窗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直到清晨,仍旧没有一丁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秋雨刺骨,几乎带着冰碴一般扎手,桑荞站在屋檐下,斜倚着身边的柱子抱起双臂,望着满园浅粉深白的落花枯木,只是呆呆地站着。
秦枳自屋内走出,在身后将她圈入怀中,薄薄的羊毛开衫裹住两人的身体,带着他身上暖暖的温度:“在看什么这么认真,不冷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微微地偏过头去,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很想念纽约。”
两人的目光交接,她 4ed4." >仔细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而他便宠溺地抚上了她的头发,几不可闻的叹息已飘入她的耳膜:“你想问的事,我想我知道是什么。”
桑荞轻轻向后倚过去,靠在秦枳的颈窝里,柔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皮肤:“是啊,我想不明白,一向无牵无挂的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个杀手?”
“弗兰西斯?”他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如果我说,那个人, 5176." >其实也并不是我,你会不会觉得惊讶?”
她抬头,有些诧异的目光望向他的眼睛,然后他就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在我十八岁之后,就已经开始独自在英国生活了。我不缺钱,但也并不喜欢让自己看上去像是那些暴发户的公子,我懒得应酬,脾气古怪,所以来来回回,只有那个人愿意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啊,起初,弗兰西斯不过是我的室友。”他笑着,说着难得讲起的自己的故事,“我挺喜欢他,至少他从不跟我讲话,或者根本比我还要无所畏惧。我们相安无事两年多,彼此都像个不存在的影子一样,从不干扰对方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那是一个秋日的傍晚,英国的雨季总是令人恼火,我从学校回到公寓,打开门锁的那一刻,空气中隐隐绰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很谨慎,即便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依然擦干了从玄关到房间一路的血迹。我装作视而不见,也的确不想插手,但遗憾的是,另一些人显然不想就这么算了,那一晚,一行九人潜入我们同住的公寓,我出于自保帮他干掉了那些人,然后,没有报警。”
“这倒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桑荞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天亮之后,他处理掉了那些尸体,我很怀疑他是如何做到的,也渐渐对他的身份产生了一些怀疑。倒是他本人开诚布公,对我坦白了他的人生。没有父母,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从记事起,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被有目的培养成杀手的孤儿,在他拥有了足够杀人的能力却还没有成长为可以独立思考的男人之前,签下了卖身契,讲好杀掉一百个人,就能换回自由。那个时候,他已经做了七十九个,然后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不想再干。为了尽快完成契约,他疲于奔命,什么危险的工作都敢接,最终身负重伤,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不堪,只能逃回自己的栖息之所。”
“然后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故事吸引。
“在他养伤期间,那个女人常常到公寓去照料他,每次看到她,弗兰西斯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傻瓜一样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他又笑起来,“那个人啊,看上去是个冷酷到底的家伙,其实单纯得要命,遇见一个不计较他过去的女人,就以为是人生的最后一棵浮木了。”
“就因为这样,你愿意帮他?”
她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而他便自嘲似的笑了,眼中的神情异常真挚,灼热到几乎伴随着痛苦的程度:“他爱上的那个人,像你。”
她愣了一时,才又低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你真傻……”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你,那么,即使是像你的人能够幸福也很好,”他低下头去,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再一次抱紧了她,像是安抚一般,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愉快,“他们很快离开英国,留下了不小的烂摊子,但我并不觉得太麻烦。而且做杀手的日子,其.99lib.实挺有趣,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生,大部分充满了戏剧式的悖论。比如一对夫妻相看生厌,每次吵架都恨不能杀死对方,可当我扣下扳机杀掉丈夫时,妻子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愣住,但下一秒她会冲上去抱住尸体放声痛哭;也有欠下巨额高利贷的生意人,最后一笔钱不是用来偿还,而是找到我的中间人,买了他一家四口的命……起初我还愿意了解动机,后来就算了,爱与恨,善与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人可以在恶意中成长为无比强大的存在,也可以因爱而去毁掉另一个人的生活。说到底,都只是盲目的自私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那么温和,让她几乎都要忘了最初相识时他那种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态度。两人就这样在雨中的清晨静静相拥,良久,她才再度开口:“那琳恩呢?你也观察过他的生活吗?”
“他……特别一点,他生活在我观察不到的地方。”
“那要你去杀掉他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扬起的嘴角透出些许的苦涩,“这是杀手界最基本的禁忌,也许你了解,也许不了解,委托杀人这件事,绝大多数雇主是不会亲自出面的,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会额外指定专业的中间人负责联络。当然,因为被灭口的几率相当高,中间人收取的费用自然也十分可观,所以才有一些雇主宁愿冒险,也会省略这个环节。可是琳恩被杀之后,那位中间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因车祸去世了,最后的调查结果定性为意外,这对我们来说,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而他却好似已经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抬头望向头顶阴霾的天色:“我们的假期,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她没回答,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忽然哽咽。
“在我十七岁那一年,琳恩曾经带我去圣托里尼参加一场婚礼。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有一个心愿。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有一座小房子,可以并肩看一场日出,可以挽手去市场买菜,偶尔为了晚餐的内容争论不休,吵架后又能很快和好。他愿意听我诉说一切日常琐碎不嫌嗦,也可以一言不发各自读一本有趣的书,当我起身准备咖啡的时候会想起他的那一份,回来时书上已有他替我插好的书签。下雨时为我撑起一把伞,生病时愿意给我一个可靠的怀抱,假期带我参加朋友的聚会,或者去神秘的地方旅行,我们一起吃从前不敢吃的东西,在乡间的小酒吧听一场演出,去爬很高的山,去海底看五颜六色的鱼。我可以与他分享一朵花的芬芳,可以告诉他一场雨的味道,我们知道彼此所有想说而没说的话,所有恐惧而不愿面对的事,无论多么艰难,都愿意再度牵手、拥抱,不管站在世界的哪bbr>一个角落,都可以安心大声地说,有一个人,与我相爱。”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像是认真思考着某些极度重要的问题,然后,他又再度微笑起来,伸出左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头轻轻偏bbr>向自己的一边,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只要有你,这一切我都愿意去尝试……”
雪迹
离开日本的时候,秦枳的伤口尚未痊愈,几乎是在旅途刚刚过半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尽管桑荞竭尽所能的悉心照料,秦枳还是在回到纽约的第一时间,毫无意外地烧了起来。
桑荞拿了处方出门买药,又采购了一些必要的食材,走出超市的时候,已经黑透的夜色里居然零零碎碎地飘起了雪花,这是纽约今年的第一场雪吧,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桑荞耸了耸肩,抱住衣衫单薄的自己,低头向着回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不留神却被逆行而来的年轻人撞到了肩膀,雪天路滑,桑荞脚下一个趔趄,.
整个人便向着路边倒去,她暗叫一声糟糕,下意识地护住了手上的瓶装糖浆,忽然背上暖暖的触感传来,身后已有一人扶住了她的腰,忙不迭回头道谢,那一刻,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好整以暇的季晴川。
他并没放开手,漆黑的眼瞳里几乎能够清晰照出自己的影子:“我最近似乎总在对你说这句话,好久不见,夏琳。”
他的笑容太自然了,就好?t>像他们的关系比起从前没有任何变化,倒叫桑荞隐约有些恍惚,于是默默别过了双眼:“刚刚才下了飞机,真巧。”
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表情,扶住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肩,然后,他轻轻皱了眉头:“穿这么少……”
“从超市到公寓,几步而已。”她将右手的便利袋换到左手,顺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怀抱,而季晴川却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脱下半长的藏青色大衣,披在了桑荞的肩上。
“真的没关系。”她想要婉拒对方的好意,而男人的手已经按住了她试图归还的意思。
“你刚刚才说过,几步而已。”
听他这样说,桑荞倒有些语塞。而季晴川伸出手来示意同行,两人就在这样的夜色中缓慢地并肩而行,有一些难以言表的尴尬渐渐弥漫开来,路程几乎过半,她才开口。
“案子,进展得怎样了?”
“我们以前也常常无话可说,却从没见你试图找什么话题。”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像是玩笑一般抱怨着,于是桑荞就笑了起来,下意识地用空着的手轻轻捶了他一拳。
“陈年旧事,也值得拿来揶揄我……”她伸出的手还没落下,已被对方握在了手里,桑荞愣了一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放开了她的手,继续向前方走去。
“我和绯,很快就会去华盛顿,正式提出对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起诉,”他平静地开口,带着一如往常的骄傲和自负,“特拉亨?伯格家的大少爷勒呕,已经决定和警方合作,和浅野夫妇一样,他们都提供了大量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一直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的宋懋平,也在我们的保护之中;还有绯的同事们这些年搜集到的大量资料,我想不到我们会输的任何可能。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我们都能够活到开庭。”
已经走到楼下,他按下电梯开门,偏过头微笑起来:“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那一刻桑荞的胸口忽然泛过一种不知是难过还是释怀的情绪,就好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正bbr>99lib.在与十年前的琳恩缓慢重合一般。她抬起头来,一向冷漠的语气里带着不善掩饰的关切:“那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吗?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不是刚好遇见你,而是看到你之后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停了车冲到你身边来的。”他仔细凝望着她的脸,“我以为在冬天过去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你,夏琳,我很想你。”
说完这句话,他再度伸出手来,是牵手的姿势,她沉默片刻,也伸出手来,是握手的姿势。两人彼此凝望,然后,他放下了手,向前一步,拥住了她。
在狭小的电梯间里,他以从未有过的悲伤表情,拥住她的身体,在她耳畔轻声开口:“我真的,很想你。”
桑荞的身体几乎僵住,他们之间再没有一句对白,只是等待着电梯缓缓匀速上升,直到十九层终点抵达,“叮”的一声,大门打开,秦枳的脸庞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却又在下一秒不动声色地微笑起来,向着桑荞伸出手去:“我等了你好久,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了。”
季晴川听到他的声音,轻微地皱了眉,然后放开了桑荞。而桑荞礼貌地将大衣退还给他,走出门去,握住了秦枳的手。
在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季晴川望着秦枳将桑荞抱在怀里的动作以及面对自己警告性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夏琳,明天上午十点半到我办公室一趟,很重要,我等你。”
桑荞想要回头,却被秦枳有些强制地揽在自己的胸口,所以她无法看到那一刻秦枳脸上凝重的表情,以及季晴川站在那里,扬眉浅笑的挑衅。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提起有关于季晴川的任何话题。
次日清晨,桑荞换了件白色小立领衬衫,脖子上戴了一条维维恩·韦斯特伍特土星锁骨链,黑色铅笔裤配黑色绑带及踝靴,外套一件灰蓝色的设计款麂皮西装夹克,袖口一如往常般拉到小臂的位置,长发绑了马尾,背一只托斯卡纳酒红色的赫尔墨斯时尚指南。
她走到床前,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秦枳的,取过温度计看到指针仍旧停留在39.5度的高温,不禁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你要走了?”他滚烫的手贴上她的脸颊。
“嗯,”她微笑着,抬起手来覆上了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粥已经做好了,药和水也都放在桌子上,等一会儿你能起床了就吃一点,好不好?”
秦枳几乎是在半清醒半昏迷之间点了点头,桑荞便再度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他的脸颊,然后帮他掩好了被角,起身出门。
身后关上大门的声音异常轻微,秦枳却忽地睁开了眼睛。他下了床,站在窗边确认桑荞的车子已经驶离,然后走到玄关去,在自己的大衣内袋中拿出了一包白色药片。
他走回卧室,在桑荞的梳妆台前拿起她日常服用的口服型避孕药,将里面的内容全部调换。做完这些之后,他按下了书桌上笔记本的电源。
屏幕反射出他的样子异常憔悴,他却似乎毫不在意,连续输入三串密码,打开了自己的私人邮箱,果然,一封未读邮件的提示音响起。
他低低地咳了几声,尽量把目光集中在屏幕上,然后点开了那封邮件——
“祝贺你到达最后的工作,美国律师,杰特·J.”
紧随其后的附件详细罗列了目标人物的生平以及近期的所有行程,包括建议方案和狙击位置。
秦枳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作为北半球第一名的金牌杀手弗兰西斯,他的最后一个目标,竟然是季晴川!
半殇
桑荞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季晴川的办公室中,除了他本人之外,居然还有身为现任联邦政府司法部长、即总检察长(U.S. Attorney General)的詹姆斯·霍鲁德。
桑荞例行公事地与对方握手,轻轻颔首微笑:“对不99lib?起,先生,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在一个无聊的早晨,遇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士,真是太让我吃惊了。”虽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詹姆斯的举手投足之间却异常优雅,保持得当的身材与高低适中的声音都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漫长的岁月所加诸于他的只是睿智与学识,此刻,他弯着恰到好处的嘴角,转过头去望向季晴川,“我的奶奶个熊哟!杰特,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我们今天的会晤需要夏琳小姐也在这里的理由。”
“当然,朋友!”季晴川微微一笑,无视桑荞的疑惑揽过她的肩,让她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想必您对于我们的关系也有所耳闻,我想,您不会介意我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
老人的眼神闪过瞬息万变的情绪,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无法琢磨的微笑上:“很好,你真是给我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啊。”
桑荞已经感觉到了此刻平静的表象之下,詹姆斯与季晴川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只得试探性地开口道:“也许你99lib?们需要我回避一下?”
“不必,”几乎话音未落,季晴川已加重了揽住她的力度,“我在这里,所以你当然也该在这里。”
“呵呵,亲爱的杰特,当初乔那么看重你,果然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詹姆斯的笑容,渐渐更加深不可测,“好,我接受你想要第三方介入的想法,的确,站在你的立场,也许对于我的提议未必能够放心,有了夏琳,我们才好彼此牵制。”
提到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老头子乔,桑荞的胸口忽然一紧,而詹姆斯伸出手来示意二人坐下,从容不迫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逡巡,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想你们也知道我此行所为何来,那就不妨直入正题。特拉亨?伯格的案子之所以十年未解,并非他们的运作模式太完美,而是我们的政府有太多人参与其中,我今天来,是代表联邦政府而来,希望你们的调查可以适可而止。作为补偿,我知道两位目前都是ABA的成员,我可以举荐两位升任至一些对于你们的职业生涯更加有益的位置,当然,如果你们对政治感兴趣,我也代表内阁随时欢迎你们的加入。”
“所以这也是总统阁下的意思吗?”季晴川仿佛毫不意外,而桑荞的心,已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公众对于政府的信任,构建起来可能需要数十年的时间,而摧毁它需要多久呢?”詹姆斯只是轻轻抬起手来,用小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手势,“只需要一会儿!总统先生只是不希望政府因为这样的小事而陷入更大的危机而已。更何况,现如今我们手上已经掌握了许多人的资料,只要握有这些把柄,在未来的任期里,他们就会成为藏书网联邦政府最忠心的仆人,他们会清正廉明,恪尽职守,你们不觉得,这种结果对于政府和国家来说,都是好事吗?”
“为什么欧阳绯不在这里?”桑荞忽然问出一个好似全无关系的问题,而詹姆斯则抱歉地耸了耸肩。
“我想我的能力有限。”
桑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脸色却渐渐趋于惨白,她当然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詹姆斯所代表的那些人在经过不断的斟酌与比较之后,决定选择更加圆滑变通的季晴川,而不是原则至上的欧阳绯,所以他和他的行动小组,势必会在未来短暂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永远消失。
她似乎早该预见事态会向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在她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詹姆斯的那个瞬间里。
“事情该结束时,就得让它结束,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政府的苦衷。”说完这些,老人站起身来,扣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那是明显的结束对话的暗示,季桑二人便也随之站了起来,礼貌送行。
詹姆斯走到大门口,坐上了已等在那里的车子,再次打量了一遍两人的样子,“记住我的话,做得到,你们就会得到ABA高层的一个席位,做不到,就是联邦政府的敌人,我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不是我,而是整个国家的利益。”
季晴川只是不置可否,而桑荞却忽然笑了起来,弯下腰去,一双眼睛盯牢了詹姆斯:“也许这份不得不被销毁的名单上,也有你的名字。”
老人的表情微微一滞,却只在瞬间便柔和下来,带着一种饱含了时光打磨与岁月沉淀、叫人很轻易便会赋予信任的笑容,只说了一个字:“真的.”然后他阖上车窗,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缓慢离开,而桑荞的眼神却仍停留在眼前已经空无一物的所在,身后季晴川带有温度的手覆上她的背:“生而为人,就必须学会在这些模棱两可的狭缝中平稳地生存,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正义,我们都不必太失落。”
她回头,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杰特,原来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没有人能够永远和另一个人走在完全相同的轨道,只要殊途同归就够了。”他淡淡一笑,眼神中居然也有隐约的哀伤。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琳恩的牺牲无法换来任何回报,”她静静望着他,声音隐约开始发抖,“我终于明白,是谁杀了他……”
“冷静一点,夏琳。”
“这不是我所期待的真相。”她伸出手去,抓住了季晴川的衣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要选择我,而不是欧阳绯?”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为了正义而战的人,我只会追逐我想追逐的,保护我想保护的,”说到这里,他就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是要和他们一起死,还是和我一起活?”
桑荞愣住了,她想她也许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季晴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耳畔他的声音再度低沉下来:“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琳恩,你是要和他们一起死,还是和他一起活?”
她沉默地低下了头,像是没有想过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们还有最后的方法,让媒体介入,借由公众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净土。”他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也许你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这桩案子调查了十年没有任何进展,欧阳绯不得不默许你的介入来打破行动小组与政府的平衡,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为了任何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却步。可是故事的结尾呢?十年光阴,无数人付出生命,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有代价的取舍。像琳恩一样的理想主义者是注定要失败的,活下来的人,必须接受自己的人生有污点……”
“为什么……”桑荞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了下来,季晴川还要说些什么,却在瞬间越过桑荞的肩膀,看到街对面的女人,撑着一柄黑色的洋伞,缀满刺绣花朵的白色拼接小洋装,黑色呢绒大衣,金发碧眼,望着他们的方向面带微笑,一向倔强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像是再无任何遗憾的得意。
爱丽丝!
她的右手探入臂上的手袋,轻而易举地拿出了一支小巧的卡尔MK9手枪来。
那一刻季晴川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只是将桑荞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整个人背过身去面对着爱丽丝的枪口,然而一声巨大的枪响过后,黑衣女人已经缓缓倒地,鲜血沿着她的太阳穴由右至左喷洒出来,街边行人尖叫着逃开,明明不过是瞬间的发生,却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定格播放,季晴川的手缓缓放开桑荞,只看到了爱丽丝仍在抽搐的、温热的尸体。
爱丽丝·泰勒,这个神秘而又美丽的女人,在纽约的第一场雪后,在季晴川与桑荞的面前,举枪自杀。
没有任何遗言。
弗兰西斯
秦枳穿了一件V字领白色T恤,外套一件深V领的咖啡色麻花针手织毛衣,黑色牛仔裤配八孔马丁靴,脖子上隐约一条白金色的卡地亚单钻圆环锁骨链。一件厚实的黑色羊毛大衣,借以将自己仍旧发抖的身体与寒冷的天气相阻隔。
此刻他就站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公寓大楼门前,根据之前通过邮件调查得到的网络地址,发件人应该就在这栋公寓的1107号房间。他避开了电梯,特意选择了逃生楼梯,虽然体力并不允许他做出任何额外的浪费,但很显然,他必须足够小心地对待眼下的情况。
门没有锁,一股糟糕的预感蔓延开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体态粗壮的男人倒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致命伤就在胸口左上接近心脏的位置,仍旧汩汩地流出血来,很明显距离被杀不会超过一刻钟。秦枳走到打开的窗前,天台也好,外楼梯也好,只要身手不是太差,沿着这个方向逃走应该都是不错的选择。之后,他在洗手间找到医药箱,戴上手套取出镊子,再次回到客厅里,俯下身去将这位酱油尸体胸口的子弹取了出来,那一刻他的视线忽然凝固,因为那颗子弹,居然是一枚带着花体“F”的银色子弹。
弗兰西斯?他回来了吗?
正在思考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楼下忽然警笛大作,秦枳吃了一惊,紧接着已有身穿制服的警察破门而入,秦枳身形轻巧地躲入起居室,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某些人的圈套,那一刻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尽量轻声地打开窗户越过围栏,右手抓住逃生楼梯的扶手,那一刻,一股锥心的刺痛瞬间透过肩膀蔓延到了全身。
该死!他居然忘记了那个该死的伤口!
几乎是连跌带掉地摔在九层天台上,警察闻声探出窗台,高呼着发现目标,秦枳扣上大衣帽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登山缆绳,一头吊在天台边缘,一头用双手绞紧,咬紧牙关一路跃下,刚刚放下绳子,身后已有一个声音大喊:“不许动,举起手来!”
他缓慢地回头,按照对方的要求照做。看制服,应该是协同办案的巡警。
竖起的领子挡 4f4f." >住了半边脸,他自信对方无法看到自己的样子,巡警走过来的时候,秦枳装作无意侧身,避开了他的枪口,然后利落地用手刀劈在对方的后颈,那人只轻轻哼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瘫倒在了地上。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前方不远处那个直通南北的繁华路口,拿起对讲机,尽量压低了声音:“发现可疑目标,六点方向。”
说完这句话,他快走几步将对讲机扔进最近的垃圾桶,然后将大衣反穿露出经典格纹的一面,迅速向六点方向离开。
身边陆续有制服刑警出现在他的周围,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到最近那人的对讲机里传来惊呼的声音:“发现警员1419在街边晕倒,疑被嫌犯击晕,对讲机失踪,所有人向十二点方向追击。”
眼见着身边的警员迅速向着背后的方向退去,秦枳暗暗舒了一口气。
伸手探入羊毛大衣的内侧,一股腥甜而又滑腻的触感,已在肩头悄然蔓延。
验尸处,季晴川正在里面和法医官沟通,有目击者和监控摄像,爱丽丝的右太阳穴上也有近距离开枪时留下的烧灼痕迹,是自杀不会错。
桑荞坐在外走廊>上等待,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直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她懵然抬头,却看到欧阳绯一如往常地对她微笑,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安下心来。
“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华盛顿。”她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本来打算今天就走的,接到杰特的电话,过来看看你。”他仍旧笑着,安抚般拥住了她的背。
“爱丽丝死了,她杀了她自己……”
“我知道,我们一直在找她,她失踪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样?”
“交给法医做决定吧,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想你有权知道。”他的声音异常沉重,桑荞不禁抬起头来,才发觉在他的手上,有一封方才她未曾注意到的牛皮纸袋。
“是什么?”她略觉疑惑,伸手准备接过那封文件。
“两份拷贝,”他温和地笑着,“一份是琳恩的尸检报告,而另一份,是来自FBI总部的A级档案,关于一个代号弗兰西斯的杀手。”
桑荞的手,忽然滞在了半空。
“这个人在2007年横空出世,屡屡犯案却从未失手,目标全部都是政商两界的大人物。”他安静地阐述,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然后,他顿了片刻,望向桑荞的眼睛,“你不惊讶,你知道?”
“我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却避开了欧阳绯的眼睛。
“琳恩被杀的时候,法医在他的体内找到十一颗子弹,七颗在要害位置,而其中的两颗,就来自于这位王牌杀手,刻有花体‘F’的银色子弹。我们调了之前确定为弗兰西斯作案的卷宗来看,根据弹道测试的结果,可以大致确定是同一把手枪,看它的精度和准度,十有八九是产自瑞士的西格P-210。”
桑荞的手,一点点失去温度。
“这份报告出自于FBI总部的尸检中心,我想我们可以相信它的真实性。所以在日本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够理性一点,重新考虑。”
欧阳绯例行公事的口吻,令桑荞忽然觉得可怕。果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我不明白>.99lib.你在说什么。”桑荞的头脑开始飞速旋转,以欧阳绯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的,她相信秦枳,假如这份尸检报告是真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在公务车里面的那些行凶者之中,混有真正的弗兰西斯,那个人曾用这个身份活跃在暗杀界数年,如果FBI用了秦枳接手这个身份之前的案件来做弹道测试,就算是一模一样也不足为奇,可是这样一来,就只能说明秦枳也是从一开始就被有目的引入这个计划中的人。如果此刻对欧阳绯说明弗兰西斯其实是两个人,等于变相承认了秦枳作为一名杀手的身份,而如果不说,就意味着自己默认了杀死庭恩的人,正是秦枳。
短暂的沉默之后?,欧阳绯苦笑起来:“原来琳恩的死对你已经不再重要。”
这句非常简单的话,瞬间刺痛了桑荞的心,而欧阳绯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判断:“眼下形势很糟糕,我想你需要有人保护。”
“我不需要监视。”她抬起头来,冷静面对着眼前的男人,“绯,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么夏琳,你能不能信我一次呢?”欧阳绯的话语之中,饱含着不可言说的隐痛,“不要让感情左右你的判断。”
说完这些,他起身离开。
“绯!”她在身后唤住他,“你要小心点……”
他回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欲言又止:“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詹姆斯?”
桑荞没有回答,欧阳绯却笑了起来。
“没什么,当我没问过。”说完这句话,他走进了化验室的大门。
桑荞和秦枳一起吃晚饭。
隔着长长的桌子,头顶一盏温暖的灯光,桑荞托着下巴认真看着对面的他吃饭的样子。
“怎么了?我的吃相很难看吗?”秦枳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仍旧透着温和的笑意。
“没有,只是觉得这样两个人一起吃饭,很不可思议而已。”听她这样说,他的嘴角就扬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牵她的手,桑荞便也笑着去回应,两人的手在桌子的中心处握在一起,彼此凝望。
“喂,你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对不对?”她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不能更认真一点,而秦枳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疑惑,这让桑荞在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安,她只能尽量装作明快的样子,偏过头去,淡淡一笑。
“欧阳绯告诉我,在琳恩的身体里,他们找到了两颗刻有‘F’的子弹。”
他沉默下来,将头99lib?埋进了灯光的阴影之中,使得桑荞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许久之后,他安静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能够承认对于琳恩的谋杀,只有这样,我才能向法官申请将你转作污点证人,”桑荞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开始汇聚在她的眼眶,“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有原则的律师,只要达到目的就足够了。”
秦枳的双手,忽然重重地砸上了桌子,桑荞吃了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却看到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眼中有无法抑制的受伤表情:“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一刻,所有解释都失去意义,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琳恩,你会怀疑他吗?”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桑荞别过脸去,眼泪无声滴落在她的脸庞。
“你也没有。”他站起来,转身走进房间。前一刻受力吃痛的肩膀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艰难地按住伤口,却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远比此刻可以触碰的位置,更加令他感觉痛苦。
第五章:钥匙
那一晚,桑荞趴在餐桌前,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一条厚厚的毯子,这个家里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会做这种事。
外面天还未亮,她站起来?99lib?
,擦干脸上未干的泪痕,向着有水声的盥洗室走去。
她看到镜子里的秦枳脸色异样苍白,正在处理自己肩上已经裂开的伤口,通红的医用纱布散了一地,痛得他连眉心都扭在了一处。
发现她在身后,他便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在镜中朝她微笑起来:“本想把你抱到床上去的,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好像有点困难。”
“怎么会这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bbr>..击,她快步走进来,仔细检查他的伤口,本来已经肿得核桃一样的眼睛顿时又红了。
“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要紧。”他捧起她的脸,专注望了她一时,然后吻上了她的眼睑,“我真是太差劲了,居然让你哭成这副样子。”
“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说那种话了。”她哽咽着,尽量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仍旧滚烫的身体,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奇怪的是,秦枳揪了整晚的心就这么不可解释地融化开来,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喜悦感,就连方才还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一样。然后,他再度捧起她的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覆上了她的唇。
“现在不行……”仿佛察觉了他的意图,她有些吃惊地抱怨起来,却又不敢过分拒绝而牵扯到他的伤口。
“我一向都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他笑着,便向她的锁骨吻了下去。
正在这时,桑荞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秦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而桑荞则趁机跑到了客厅,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居然是柯景伦时,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
“我知道时间不太对,不过,”电话那头传来他仍旧爽朗的声音,“我想我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什么事?”在爱丽丝案被定性为自杀之后,欧阳绯便有意不再叫行动小组参与其中,而是指定给柯景伦处理全部的后续事宜,他这样做,一方面自然是希望节约有生力量,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罢了。
“我们在爱丽丝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把钥匙,”柯景伦笑起来,“她随身的手袋中没有任何该有的东西,电话、钱包全部没有,只有一把手枪,和一把并不属于她住所大门的钥匙。”
“所以这是她想要留下来的讯息吗?”
“我猜十有八九不会错。”
“那么,你查到这把钥匙的来源了?”
“答对了!”电话那边的人漂亮地打了个响指,连这一边的桑荞都听得清清楚楚,“翡翠庄园,3-207套房。”
“翡翠庄园?”桑荞内心的疑惑开始破土而出,“你是说加利福尼亚的纳帕谷?”
“哇哦,连这个你都知道啊?”柯景伦由衷赞叹了一声,“远是远了点,不过地点又不是我选的,我有什么办法?”
“好,我会去确认的。”桑荞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小心99lib?开口,“这件事,绯知道了没有?”
“还没,怎么了?”
“没事,”桑荞笑了,“我是说,交给我就好,不必让他分心了。”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爽快地同意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打给我。”
“当然。”桑荞挂断电话,抬起头来看着秦枳,想了片刻,才对他说:“我现在要去一趟加州,你……”
“你在哪儿,我当然就应该在哪儿。”他不悦地打断她的话,显然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
“好吧,那么到了目的地之后,你只能休息。”在确定把时间浪费在说服秦枳身上不会有任何结果之后,她就放弃了本来的想法,“我来帮你包扎。”
秦枳满意地笑起来,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盥洗室。
他们在警局找柯景伦拿了钥匙,然后搭乘最早一班?99lib?直飞加利福尼亚的航班,又在当地租了一辆牛仔公公吉普车,一番长途跋涉之后,两人终于抵达了本次旅途的最终目的地,加州著名的红酒之乡,纳帕谷。
翡翠庄园,则是其中最为著名的酒庄之一。
桑荞并没有告诉秦枳,她之所以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悉,是因为在她和季晴川一起的那些日子里,这里曾是他们最喜欢的避世之处。法式的房间风格,全套的意大利被褥,加上温暖的壁炉,超大的浴缸,还有无可挑剔的红酒美食,每一年,他们都会尽量在百忙之中专程来到这里,享受一个漫长的假期。
他们甚至拥有长期租住的套房,乃至私人的酒窖。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酒庄都会在隶属于两人名下的葡萄藤上采摘新鲜的果实,酿造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红酒。
但是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想着这些,酒庄的大门已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此时此刻的大门紧闭,像是已经不再欢迎游客造访一般。
桑荞按了几十次门铃,才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微醺的声音。
“抱歉,翡翠庄园由于私人原因,已经暂停营业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桑荞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伊冯娜?”
那一端沉默片刻,忽然换做了欢快的惊呼:“夏琳?不会真是你吧?快进来!”
话音未落,面前的电子锁已经打开,四米高的雕花铁门在眼前缓缓展开,桑荞驾着租来的牛仔公公驶过郁郁葱葱的橡木林和玫瑰园,循着路边的薰衣草和迷迭香就进入了酒庄,绕过巨大的喷泉之后,欧洲古堡风的主建筑群便气势恢宏地出现在了眼前。
而数以万亩的葡萄园与酿酒工厂,就隐藏在这片主建筑身后的巨大山谷之中。
车子还未停稳,一个身着香奈尔黑色雪花呢套装的东方女人已如花蝴蝶一般飞了出来,桑荞步出驾驶座还未站稳,便被对方扑进了怀里。
“好久不见亲爱的,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我?”桑荞莫名指向自己的脸,“我为什么要去寻死?”
“嗯——”伊冯娜的脸红红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桑荞的样子,才注意到了副驾驶上走下来的秦枳,于是咯咯笑着拍起手来,“我就说杰特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要,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说罢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一面牵起桑荞的手向着大厅走去,一面还不忘招呼身后的秦枳:“你好,赖特先生,麻烦你把行李拿进来吧,夏琳我先借用一下咯。”
“我们晚上有宴会,一起来吧,难得帕特里克和泰伦斯都在。”她这样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脸嫌弃的表情:“你带礼服了吗?没关系我们身量差不多我可以借你,今晚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下杰特看见你一定要他后悔到死!”
“你说什么?杰特也在这里?”桑荞的眉,皱了起来。
“岂止啊,还带了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住在你们的套房,喝着你们的藏酒,还在你们的葡萄园里散步!”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停下来,双手捧起桑荞的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懂了,你一定是还没走出失恋的阴影才找了个帅哥来向杰特示威的吧,哦,我可怜的小夏琳……”
“……”桑荞感觉自己的头,一个就要变成两个大了。
翡翠庄园
桑荞借用爱丽丝留下的钥匙住进了3-207套房,而原本属于她和季晴川的3-205,就在距离不过百米之外的隔壁的隔壁。伊冯娜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倒在客厅沙发睡了过去。秦枳量了一次温度仍在39度以上,被桑荞勒令卧床休养。
“晚上的宴会要我陪你吗?”他眨着一双好看的绿眼睛,看上去似乎精神很好。
“没关系,有伊冯娜在呢。”桑荞笑了起来,几乎是才把行李放下,便开始仔细检查套房内所有的私人物品。
“你们很熟吗?”秦枳爬到了床上,似乎有些不解于她们显然十分熟络的关系。
“在伊冯娜没有离开这里之前,算是很熟吧,我的第一个老板曾是这里的常客,”桑荞在套房里走来走去,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顺便给秦枳科普翡翠庄的往事,“这座庄园的主人,是美国本土稳坐头把交椅的酿酒大师雨果·佩蒂特,他在法国的>白马庄学成归来,一手创办了如今的翡翠庄,品酒界的帝王罗伯特·派克给他的每支新酒都打出了95以上的高分,在美国这个历史并不悠久的红酒新世界里,还是前所未有的事。雨果一生未婚,却在同一年领养了三个同龄的东方孩子,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并在这三个孩子成年之后分别资助了他们一笔钱,要他们开始独当一面。
“这三个孩子根据出生月份排出长幼,长子帕特里克是业界公认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已经可以独立做出翡翠庄的副牌酒,但他的好奇心太过旺盛,因为雨果有个怪癖,他只喜欢传统意义上的红白酒,却认定起泡酒是酒中异类,非但自己不做,也不允许子女染指,于是帕特里克在离开翡翠之后,就偏偏选择了远在法国的香槟区深造,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起泡酒。父子二人渐行渐远,如今帕特里克已经而立过半,媒体形容两父子的关系为,王不见王。
“排行第二的伊冯娜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感性动物,对一切钟爱的事物过分 6295." >投入,用飞蛾扑火来形容也不过分。起初雨果对她寄予厚望,在伊冯娜独立的头几年,也的确是一度风头无两,直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坚信他可以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把全部身家赌在他身上,安心做起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可惜最终对方生意失败,将巨额欠债留给她一个人,之后不告而别。伊冯娜从此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酒精之中,醉生梦死。
“小儿子泰伦斯性格内向,如果说帕特里克是这个领域的天才,那么泰伦斯就是真的刻苦。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心血恐怕远远超过自己的兄弟姊妹,但遗憾的是,有些人就是注定要为自己的天赋所累。泰伦斯兢兢业业延续着雨果的理念,独立的三年时间里做了数支新酒,却没有一支得到业内的认可,没有办法只得回到翡翠来帮助雨果打理日常事务,可以说对于这个小儿子,雨果是最失望也最无奈的。”
“也就是说,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来到这里,应该只能见到泰伦斯才对。”
“你说得没错,最近我们才从日本回来,也许是错过了什么大事件吧。”桑荞拿出手机,正想打开引擎搜索新闻,门外已有一个清淡而又桀骜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有什么奇怪的,”长身玉立的男人斜靠在打开的门前,一套半正式的燕尾西装,手执一只郁金香杯,里面还有斟到七分满的琥珀色香槟,“我们三个人之所以会一起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我们要听遗嘱而已。”
“帕特里克,”桑荞站起身来,有些讶异于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你是说,雨果已经……”
“没错,他患上多发性骨髓瘤已经两年多,只是没有公开给媒体而已。最近半年,他饱受病痛折磨,直到三天之前,终于解脱。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将会在今天继承这座庄园。老实说我对这两个弟妹真是失望透顶,伊冯娜已经离不开酒精,泰伦斯就更是只会躲在雨果的房间里痛哭流涕,虽然目前这里只是暂停营业,不过我想,如果雨果想不开要把它留给伊冯娜或是泰伦斯,那么翡翠庄的辉煌恐怕就要彻底成为历史了。”帕特里克轻蔑一笑,随即走开。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养父去世,居然可以用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与人交谈……”望着帕特里克走远的背影,秦枳有些心下了然地挑了挑眉。
“听说在帕特里克出走的这段时间,雨果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施加压力,不仅如此,就连伊冯娜欠下的巨额债务,雨果也始终不肯略施援手,”桑荞只是笑笑,望着方才被帕特里克挡住的门牌号,3-207,3是贵宾专用,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也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葡萄树和酒窖的,想到这里,她就回过头去,对秦枳说道:“你休息一下,我去酒窖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吧。”他不情愿地耸了耸肩,拉过桑荞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翡翠庄的酒窖拥有全球首屈一指的条件,夯土地面、石头墙壁,并且深入地下足有72层台阶,全年湿度介于60%到75%之间,不但可以保证瓶塞不变干,还可防止潮湿滋生出霉菌。
桑荞站在属于爱丽丝的酒柜面前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只有酒庄专为贵宾客人甄选的年度精品,没有任何一瓶私人收藏,就连摆放位置也没有任何特别,和房间里的情况一样。桑荞十分不解地托住了下巴仔细思考,却似乎感觉到酒窖深处的某个地方,在她之前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于是她尽量把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地看过去,却见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背影,是季晴川。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他手上拿着一瓶红酒,上面的酒标是手绘的涂鸦,仿佛对于她的存在毫不知情,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是柔和到一塌糊涂的微笑了,那一刻桑荞的心,忽然被刺痛。
她想起两年前他们一起在这里度假的日子,雨果笑说那一年的葡萄长势特别好,还送了他们两支刚刚出厂的新酒。一向不擅长绘画的她竭尽所能在空白的酒标上画出自己满意的图案,季晴川皱眉瞧了半天,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宣布投降:“这是两只喝醉的野猪吗?”
“当然不是,”她气急败坏地夺回那支酒,脸上的表情却罕见地有些促狭,“我知道我画得不好,我怕他们觉得太难看,不肯帮我印,所以才要自己画的。”
那时的他就笑了起来,在桑荞的记忆里,几乎从未见他那样快乐地笑过。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泥沼一样不能自拔,于是她尽量甩了甩头,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酒桶上,他顺着这点声音恍惚抬起头来,看到了她。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声音在幽深的酒窖中沉默地回荡,“是两只跳舞的刺猬,就像我们一样,明明不该相遇,却偏要拥抱取暖,直到筋疲力尽了,只留下一身的伤口。我们用尽这些年的光阴跳了一支舞,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永远看不到彼此的内心,永远,只差了一步,对不对?”
桑荞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只能尽量尝试着改变话题。
“看到那把钥匙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会是这里,因为我们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他仍然不肯放过她,“我们的事,我全都记得,你呢,你记得多少?”
“如果你是为了调查爱丽丝的意图,就不该把菲奥娜一起带来,你知道这里未必是安全的。”桑荞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准备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带她来,只是为了不方便你接近我。”他也有些放弃地垂下了肩膀,“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涉我的调查,你也一样,夏琳。”
“你永远都是这样,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得那么远,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在身边留一个同伴的位置给我?”她知道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了,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分了手还是朋友的那些话,她知道都是骗人的。
“在任何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去爱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过我不知道的生活,不好吗?”他的声音忽然愤怒,“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离开了我你才会比较幸福?”
话音未落,那瓶酒已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满地狼藉。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呢……”他的身体渐渐倚靠在酒柜上,一只手覆上了双眼,另一只手伸出来,阻止了她的靠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桑荞沉默许久,之后,她转身缓缓拾级而上,没有回头看他。
但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从头至尾他们都只是在不断地渐行渐远,一步,又一步。
那么多朝夕相对的日子,不过是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刻骨铭心的陌生人。
神秘的遗嘱
8:00,PM,晚宴桌上,该见的人悉数到场。
帕特里克和泰伦斯一样,都穿了格外正式的燕尾服,只不过后者的眼眶依旧红红的,虽然人在这里,情绪却明显进入了放空状态。伊冯娜一袭淡金色鱼尾晚礼服,长发烫了复古的大波浪斜披在右肩,唇红齿白的一个古典美人。桑荞借了她的一条白色希腊式单肩长礼服,长发辫了一个松松的龙骨辫,发尾结成一个偏右的歪髻,插了两朵香槟色的玫瑰花苞,秦枳吃了药已经睡下,没有出席。
季晴川携桑荷一道出场,这是时隔月余之后,姐妹俩的第一次见面。季晴川穿了件浅豆绿色衬衫搭配成套的黑色阿玛尼,又用墨绿色薄款长丝巾点缀在西装与衬衫的边缘,贵气十足偏又带一点谦卑的傲慢,也算是他的一贯风格。而桑荷则是一套樱花粉色的公主式长裙,肩部是新颖的小斗篷设计,十分抢眼,裙摆由层层叠叠的轻纱拢起,点缀零星花瓣,看起来饱满又轻盈,长发微卷,首饰是成套的粉红色碧玺,走起路来像是徐徐微风卷起花叶纷飞,赏心悦目的美。
伊冯娜的眼睛眯起来,眼前的桑荷虽然尚未完全脱去婴儿肥,不及桑荞轮廓鲜明,但实在纯真得宛若一注清泉,就连情绪低落的泰伦斯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而她只是挽紧了季晴川的手,笑容明朗,与所有人一一招呼。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伊冯娜在桑荞的耳畔抱怨,而后者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耳语谈笑起来,完全无视了桑荷的存在。
桑荷抿紧嘴唇,依着季晴川坐了下来,不悦地向着姐姐的方向瞥了一眼。
“很抱歉要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到翡翠庄园,我在今天受雨果·佩蒂特先生的委托向各位公开他的遗嘱。”季晴川一声轻笑,桑荞心中大概已有了眉目,但同时她又感觉到了一些疑惑,就她所知,杰特从来没有与雨果签署任何于公于私的法律合同,不知为何关于遗嘱一事,最终竟然会委托了他。
说出遗嘱这两个字,眼前的三个人明显都表现出了不约而同的紧张。
“首先,我希望各位少安毋躁,我们按照雨果希望的流程一步一步来。”带着一贯的从容,他打开手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铁盒,里面一封密封完好的信函,以及一瓶药水,一把小巧的钥匙。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蜡封的信函,里面除了一封亲笔信之外,还有一张貌似空白的纸条。他首先将纸条放进铁盒,然后将整瓶药水倒了进去,最后,他将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信函递给了泰伦斯,“雨果的遗嘱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这座庄园的某个地方,存放位置在这张纸条上,药水显影需要四个小时,所以直到今晚十二点整,我们才能拿到存放遗嘱的盒子,然后用我手里的这把钥匙打开它。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们先来看看雨果有什么话想要对各位说吧。需要申明的是,这是雨果的亲笔,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内容,现在就请泰伦斯为我们大家朗读一下。”
情绪低落的三少爷不明就里,接过那封信,清了清嗓子,不大的声音就在奢华的晚宴厅内回荡起来——
给我最亲爱的孩子:
像是这样与你们对话,或许还是第一次。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你们也知道,我的一生没有任何罗曼史,我实在是一个乏味的、毫无生活情趣的老头子。
我很感激你们在过去近三十年的岁月里给予我的陪伴与安慰,尽管金钱的世界里很多纷争,我们最终无法像一般正常的父子一样相处,但我并不后悔,身为成年人,我们都必须为自己说过的蠢话和做过的错事负责,不是吗?
我名下的东西不多,几乎全部与红酒相关,这个酒庄,与我毕生的收藏,是我可以留给你们的全部。藏书网
但在此之前,我要向你们忏悔,为我一生之中无法弥补的罪孽。
像泰伦斯一样,早年的我,实在是一个不走运的年轻人。在法国学成之后,我迟迟无法赚到我人生的第一桶金,我做过贸易、跑过黑市,之后为了谋生,又学做了珠宝鉴定,就在那个时期,我遇上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中国女人,带着神秘的东方魅力,即使贫困潦倒也丝毫无法掩饰她清高孤洁的独特气质。我对她一无所知,除了她的名字,“兰”,以及她的一双美到像是艺术品般的双手。
找到我的时候,她已经非常憔悴,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
她带给我一颗稀世珍宝,也是现存于世的最大一颗粉钻。实际上,这枚钻石是1660年在印度著名的克鲁尔矿山采到,取名阿佛洛狄忒,爱神。这颗神奇的钻石有着独特的荧光,像其他宝石一样,在紫外线照射下,它可以隐约发光,可是当把紫外光源移走之后,这颗钻石就会散发出独有的红色磷光,也因此被世人称之为“恋人之血”。
她告诉我这是当年她与自己的恋人相爱时对方所赠,后来他们辗转分离,兰一个人带着五岁的孩子,无论生活多么艰辛,都没有将这颗钻石变卖。但此刻,她深知自己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无依无靠的她打算将那孩子送入孤儿院,并留下一笔积蓄,以便孩子成年之后,可以足够生活之用。
那一刻,我却做出了人生之中最糟糕的决定,我告诉她,这颗钻石只是一枚拙劣的复制品。至今我仍记得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是失望、震惊、不敢相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用了极少的现金留下了那颗钻石,之后转手卖出,换来了如今的这座翡翠庄园。
几年之后,我的经济情况大幅度好转,便开始四处寻觅她的下落。当然,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于是,我在当时遇见她的威斯康辛所有孤儿院走访打听,知道那一年共有三名五岁的亚洲孩子被送入其中,起初,我想在他们的嘴里问出母亲的名字,但很遗憾,他们当时还都年幼,在孤儿院生活几年之后,很自然地忘记了关于双亲的一切。
我别无他法,只得将他们三人一起收养,是的,那三个孩子就是我如今的儿女,帕特里克、伊冯娜,以及泰伦斯。
在那之后漫长的人生中,我做出了各种努力,来确认究竟谁才是她的孩子。感谢上帝垂怜,在我人生的最后关头,终于得偿所愿,当然,这个人就在在座的各位之中,想到你们此时正在聆听我人生最后的心愿,这让我十分快乐。
此刻,我将把全部财产,留给这个孩子,以此偿还我一生的罪孽。
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又老又穷的雨果
泰伦斯有些颤抖的手指放下信函,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与此同时,帕特里克和伊冯娜的表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良久,帕特里克放下执着香槟的手,冷笑出声。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种拼运气的结果,雨果真是老糊涂了,他不知道翡翠庄的价值吗?如果留给了门外汉,毁于一旦只是迟早的事。”
“雨果只是想得到死后的安宁罢了,”伊冯娜摇了摇头,“不知道那颗阿佛洛狄忒到底有多美,有生之年真想亲眼见上一见。”
泰伦斯仍然没有说话,他实在是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
“很好,很好,”季晴川的眼神之中也有不同以往的疑惑,几次与桑荞眼神交汇而后又马上分开,最终,他笑起来,再次出面主持大局,“我说我们能不能振作起来,进入第二个步骤?雨果希望今天能在这里举行一次盲饮会,由我本人随意在酒窖挑选一支红酒,由你们三位来品鉴。”
无人反对,他便礼貌起身,向着酒窖的方向走了去。
望着杰特的背影,帕特里克的眼睛眯起来,显然对于这个提议表现出了一点兴趣:“我真希望他能挑到一支隆河谷酒。”
桑荷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倒是泰伦斯出面为她解释:“再好的波尔多酒在这个季节也会变得单薄,涩度上升得厉害,尤其是10℃左右打开,简直面目全非。”
“最好是教皇新堡的一等老酒,”伊冯娜托住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如果是10年以上的玛歌白亭就更完美了。”
桑荞笑了起来,提起红酒的兄妹三人,到底仍旧是这个行业之中的佼佼者啊。她欠身与伊冯娜打了个招呼,走到洗手间去补妆。而桑荷见状,便也随着跟了上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桑荷双手抱肩,出现在桑荞的身后,“杰特现在已经有我了,你不知道吗?”
桑荞懒得回应,对镜翻了翻浓密的睫毛,然后淡淡一笑:“这一套很漂亮。”
桑荷愣了一下,然后扬起了下巴:“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不过是对一般人应有的礼貌罢了。”桑荞不以为意,取出粉底开始补妆。
“抢走你的光芒就这么让你难堪么?”桑荷已然气结,“什么时候你才能放低一点你那可悲的姿态?”
桑荞将唇膏收进小巧的菱格手包,直起身来,只在经过桑荷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你会这么想,才真让我难堪。”
“等等,”桑荷在身后唤住她,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一种下定决心似的口吻,“我会超过你的,总有一天。”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没有从前漂亮,是因为你开始嫉妒了,”听她这样说,桑荞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人类就是这样苍老的,不是因为经过了岁月,而是愤怒、悲伤、仇恨和怨怼这些东西,幸福的人是不会老的。”
“可你还是很漂亮……”桑荷似懂非懂,几乎是有些自言自语了。
“我?我早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很快你也会。”桑荞回眸一笑,令桑荷忽然觉得全身一颤,然后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脸竟然红了。
她咬住了嘴唇,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于桑荞身上的那股致命的吸引力几乎是不分男女的。
她们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季晴川已经回来。
酒倒出来,色泽并不深沉,很清澈的砖红色。
三人经过了一系列标准流程之后,泰伦斯首先开了口:“入口是淡淡的山楂香气,很清爽,橡木味虽然不重,但一定是法国橡木桶,单宁细腻,樱桃、树莓等红色浆果的肉感很明显……”
回味半晌,像是十分满意于季晴川的选择,泰伦斯最终得出结论:“勃艮第。”
伊冯娜的眼珠骨碌转了两转,却笑着伸出一根指头来,微微摆了摆手:“这个产区应该有点小气候,似乎在山里,雾气还比较大,黏土层比较厚,果实的含糖量不高,土质里含有不少沙砾,附近还有条小河,所以水分涵养得很好。红色浆果的味道淡化之后,有一些蓝莓和薄荷的风味,还有一点香草,余韵很长。要是我说的话,左岸,圣于连。”
桑荷的嘴巴,惊得微微张开来。
“呵呵,”帕特里克却轻蔑地扫视了一下对面的两人,再度呷了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冷笑起来,“我真不懂你们把雨果教的东西都扔到哪去了,如果说泰伦斯的资质太差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伊冯娜,你却太让我失望了,橡木桶是法国的没错,不可以空运到其他地方么?溪流和山谷遍地都是,就一定要圣于连吗?你们完全没有体会到这支酒不可忽视的入口之后强烈的回暖感,这是美国酒独一无二的特质,黑醋栗、可可、巧克力的风味之外,还有明显的香草香,这是一支地地道道的赤霞珠单酿,属于我们的荣誉,纳帕谷!”
说完这些话,他不容分说地揭开了蒙在酒标上的软布,答案揭晓,金凯 2006,帕特里克胜。
“你还是老样子,不肯给别人一丁点机会呢,”伊冯娜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奇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好在我们今天在这里,拼的是运气而并非实力,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帕特里克精致的眼眸里忽地闪过一抹冷酷的微光,“从我们很小的时候起,你就已经是这样的性格,容不得任何一个人落单。看到泰伦斯学不会雨果教的东西一个人受罚,你就装作自己也听不懂,陪着他一起饿肚子、干粗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会有点长进的……”
说完这些,他没看伊冯娜吃惊的表情,也不管泰伦斯瞬间无地自容的脸色,却偏过头去望向了季晴川:“现在信也读了,酒也喝了,雨果到底还想玩什么花样?”
“没有了,从现在起是自由时间,”季晴川拿出了之前一并从酒窖取回的另外两支酒,“雨果为你们三人分别准备了一支酒,希望你们可以在今晚好好享用,泰伦斯,不好意思,我们盲饮时用的这支金凯 2006是你的,伊冯娜的这支是克鲁斯·格拉斯沃2009,至于帕特里克,剩下的这支波尔多·北-卡内·夏琳2004,是你的。”
说完这些,他在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块黑金做旧的怀表:“还有两个半小时,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会准时在这里等候各位,届时将再没有任何奇怪的过程,我会正式公开雨果的遗嘱。”
“倒霉!”帕特里克铁青着脸色拍案而起,“我没有心情陪你们继续玩下去了!”
伊冯娜则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回头对季晴川眨了眨眼睛:“我们在这里像猴子一样被你耍了整个晚上,不会到了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吧?”
泰伦斯忽然有点不安地望着姐姐:“雨果不会的,我相信他。”
“相信他?”伊冯娜双臂抱肩靠上椅背,似笑非笑地牵动了嘴角,“我现在只觉得雨果把我们叫来这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再羞辱我们一次罢了。”
“你错了,”泰伦斯却霍地站起身来,双手牢牢握紧,“雨果没有抛弃我们,两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亲手做的最后一支酒不是传统红白酒,而是一支粉红起泡酒啊,他一向没有这种经验,我陪他一起像个初学者一样,不断改进配方,一起采集、压榨,现在二次发酵已经完成,还有不到一周就可以出厂了!”
帕特里克和伊冯娜的表情出乎预料地一致,他们面面相觑,而泰伦斯的眼眶再一次红了:“他为这支酒取名阿佛洛狄忒,他说它就是我们三个人对于他的意义啊……”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已然气结的帕特里克不怒反笑,“起泡酒对于雨果的意义?我用他的原话回答你——扯你王八孙的球蛋!”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离开宴会厅。
伊冯娜望着兄长快速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着泰伦斯,终于苦笑一声:“我想,我比较同意帕特里克。”
然后,她也起身离开,并带走了那瓶属于她的克鲁斯·格拉斯沃。
羁绊
桑荞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月光正洒满了整间屋子。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盥洗室,卸了妆拆了头发,然后去厨房给秦枳煮了一杯热葡萄酒,那是她跟欧阳绯学到的德国喝法,一瓶红酒,一只橙子切块,两根肉桂,一些丁香,100g黄糖,然后倒入锅中小火温煮约3分钟,最后撒上一点柠檬皮,既能暖胃又能驱寒,一口气喝干然后暖暖地睡一觉,对于此刻卧病在床的秦枳来说,再好不过。
她走到床边坐下,右手覆上他仍旧滚烫的额头,不禁有些忧心地皱起了眉。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就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
“睡得好吗?”她帮他拿了靠垫坐起身来,然后把手中的热红酒递给了他。
“还好,只是从刚刚开始,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他拉开被子的一角让她一并钻了进来,同时接过杯子呷了一口,然后像是很喜欢一样,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她伸手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将头贴在了他的胸口:“真抱歉,你病得这样重,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很快就会好的,”他的声音很温柔,尽管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然后,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便低下头去,仔细端详起她的脸,“看你现在的表情,是出什么事了么?”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很奇怪,像是很快就要发生些什么一样。”她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哦?说来听听看。”他将杯99lib?子放在床头,然后抚上了她的头。
“雨果做的事,非常不合理。首先,他写了一封措辞温和的亲笔信,说明自己将会把全部财产留给一个名叫兰的女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就在他的三名养子女之中,也就是说,翡翠庄园的继承人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无论这个孩子是否有天赋,或是与雨果的父子关系如何,都不受到任何影响。然后,他发起了一场盲饮会,这几乎是可以想见的结果,无论帕特里克和伊冯娜谁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泰伦斯都没有任何希望,然而盲饮会的结果,又与遗嘱本身没有任何关联,在我看来,只能作为挑起兄妹三人嫌隙的导火索。再然后,他为每个人选了一支酒,这几乎是赤裸裸地戳中他们的痛处了,他给了泰伦斯那支喝了一半的金凯 2006,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作为盲饮会中被选中的酒,单就结果而言,泰伦斯显然是差得最远那一个,那么这支酒对于他来说,一下子就变成了莫大的耻辱,它时刻提醒着他是根本不该属于红酒王国的人,更何况,这不过是一瓶喝剩一半的残酒,相对于另外两人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而伊冯娜得到了一支克鲁斯·格拉斯沃2009,2009年被称为一个世纪里最好的年份,满分的波尔多酒不下二十种,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也是在这一年,伊冯娜结识了那个最终辜负了她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这支酒仅醒酒就需要近三个小时,在业界被戏称为‘宽衣解带的修女’,对于伊冯娜来说,无疑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至于帕特里克的波尔多·北-卡内·夏琳2004,它的制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罗兰·米歇尔,就法国葡萄酒传统而言,罗兰是个离经叛道者,他本人最为传统法国酿酒师诟病的一点在于他需要你了。”
听到这句话,桑荷的脸色已在瞬间变得惨白,她忽然牢牢抱住季晴川的腿,整个人如同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我不走,我不能离开你,我怀孕了……”
他忽然沉默下来,长久之后,他再度俯下身去,抚上她梨花带雨的脸,温柔地笑了起来:“是吗?那么,替我做一件事,就和你结婚。”
桑荷的眼神,缓慢地由迷蒙到清醒,然后,她紧紧盯住他的双眼,懵懂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刻,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忽然自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彻云霄,而季晴川的瞳孔就在这时,几不可见地收缩了起来。
魔鬼酒
很快,听到声响的所有人聚集在大厅里,除了帕特里克和伊冯娜。
“是酿酒工厂的方向,”泰伦斯狂奔出去,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极度的震惊以及难以名状的恐惧,“我必须马上过去,阿佛洛狄忒绝不能有事。”
“我们一起去。”桑荞扬了扬头,包括秦枳和季晴川以及桑荷在内的四个人全部上了她的吉普车,跟在泰伦斯的奔驰身后,向着此刻幽深漆黑的山谷一路飞驰而去bbr>。
“怎么会这样……”当桑荞四人冲进工厂的时候,泰伦斯已经神志不清地抱头跪在了地上,伊冯娜站在满地碎玻璃与流失的粉红色液体中间,茫然地回头看着他们,而在那爆炸源的中心,所有一千二百支粉红起泡酒已经几乎全部炸裂,更可怕的是,全身被飞溅而出的碎玻璃扎得体无完肤的帕特里克,此刻就横躺在冰冷的石质地板上,鲜血混合着起泡酒的颜色,香气与腥味弥漫在整个工厂的空气之中,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桑荷尖叫一声,回头把脸埋进了季晴川的怀中。
而秦枳的手,默默握住了桑荞,十指交缠。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伊冯娜的脸色极度惨白,她不断尝试组织自己的语言却依旧不得要领,最终只能向桑荞投来求助的眼神,“夏琳你相信我,不是我做的……”
“阿佛洛狄忒,这是雨果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样东西,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泰伦斯跪在地上,除了这些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连此刻躺在那里的尸体是谁,也完全没有余地去确认一样。
桑荞和季晴川的眼神交汇,夜风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她回头对秦枳说:“这里太冷了,让菲奥娜陪你回去吧。”
秦枳的脸上忽然显现出无法理解的表情来:“我的头已经不痛了,我现在很好。”
“菲奥娜不适合留在这里,我想你们的确应该一起回去,”季晴川点头表示同意,顺便看了一下自己的怀表,“作为一个病人,最好的帮忙就是量力而行,已经过了午夜,你应该好好休息。”
“你不需要我吗?”秦枳没有理会季晴川,仍旧望着桑荞,而桑荞的回答却异常坚决。
“我需要你在安全的地方。”
秦枳的眼神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然后,他拉过了受惊过度的桑荷,不再看桑荞的表情:“我们走。”
桑荷求助一般望向季晴川,而后者只是微笑点头:“有事打电话给我。”
很快汽车的引擎声在外面响起,渐渐消失不见,桑荞的表情,缓慢地松弛下来:“我想,我们至少应该先报警。”
季晴川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最好让欧阳绯过来一趟,州警察是不受FBI控制的,如果这件事和组织有什么关藏书网系,恐怕到时我们会比较被动。”
“可是从华盛顿赶来这里,至少得十个小时以上。”
“有你和我还不够么?”季晴川的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骄傲,走过桑荞身侧,向帕特里克陈尸的方向走了过去,而桑荞无奈,只得通知柯景伦联络欧阳绯,她想,作为爱丽丝案的负责人,至少他有权知道案情的进展,更何况,她现在没有时间向欧阳绯解释自己自作主张来到这里的理由。
帕特里克的尸体已经呈现惨不忍睹的状态,大量飞溅而出的碎玻璃切入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几乎有些支离破碎的趋势。桑荞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尸体仍然不够冷静,而季晴川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寻找死者身上的致命伤:“爆炸造成玻璃片飞溅,切入了他的各处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只是简单的爆桶吗?这么晚了,帕特里克在这里做什么?”他蹲在地上,开始检查满地的玻璃碎片,然后他看着受到太大打击仍旧不能说话的泰伦斯,无可奈何地把目光转向了伊冯娜,“或许你不介意为我们讲解一下起泡酒的制作过程。”
“当然。”伊冯娜慌忙点了点头,“制作起泡酒的传统方法叫做‘香槟制法’,经过和静态酒完全相同的一次发酵及装瓶后,酒体会在瓶内进行二次发酵。二次发酵需要在酒内添加数克的酿酒酵母,大部分品牌都会使用自己的独门秘方,然后继续发酵至少十五个月,达到所需的陈年年份之后,就要进行除渣,即除去瓶中的酵母残渣。第一步是转瓶,通过每天对瓶子的细微转动,使瓶内的酵母残渣聚集于瓶子的颈部;接下来对瓶颈进行急速冷冻,然后开盖;瓶内压力会将残渣及碎冰喷出。此时迅速封上木塞,防止已生成的二氧化碳的流失。”
“泰伦斯说过,二次发酵已经完成。”季晴川抱肩,陷入了沉思。
“但雨果并不是一个成熟的起泡酒制作者啊。”伊冯娜犹豫着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之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允许我们接触起泡酒,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过同为学徒的同伴惨死于一场起泡酒爆炸事故,所以,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恐惧来得更加贴切。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早在18世纪早期,起泡酒产量开始增加时,酒窖工人需要全身穿戴铁质的防具以免受伤,在发酵过程中,如果对气压的控制不当,就会使瓶子还在酒窖陈年时爆炸,同时一个瓶子的爆炸可引发其他瓶子随之爆炸,酒窖损失20%到90%的藏酒是很正常的。而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酿酒师对于发酵及二氧化碳气体的产生并没有足够的了解,所以起泡酒也被称为‘魔鬼酒’。”
“不,雨果是真正的天才,”桑荞拿起一瓶碎裂得不彻底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些液体,透过灯光看了过去,“不同于一般的粉红起泡酒,这支阿佛洛狄忒的颜色,竟然是纯正的鸽血红啊,如果它能够顺利上市,一定会成为震惊世人的作品。”
她的话点醒了季晴川的灵感:“所以帕特里克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它。”
“……”伊冯娜无法说出帕特里克不是这种人的话,她只能保持沉默,但季晴川却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她。
“你呢?在你身上背负着大量的欠债,你也想要它?”
“不!”伊冯娜有些慌张地急忙否认,并坦率交代了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的原由,“今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打开了那瓶克鲁斯·格拉斯沃开始醒酒,我承认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心情恶劣,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泡了一个澡,并且点了一些香氛蜡烛。可是之后不久,烛火忽然开始诡异地闪烁不停,我的视线也开始觉得不清晰,我觉得非常害怕,马上想到要去找帕特里克。”
“为什么是帕特里克?”季晴川步步紧逼。
“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在我想要依靠什么人的时候,很难不会第一个想到他。”伊冯娜轻轻摇了摇头,“而且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他说。雨果已经死了,就算他在世时不接纳我们或者没有帮助我们渡过难关,我们和泰伦斯毕竟还是一起长大的亲人。而且泰伦斯的性格一向最温和,他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所以如果帕特里克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在公布遗嘱之前达成共识,无论是谁继承翡翠庄,都可以三个人一起经营下去不是么?”
“可是他没在房间里,你就马上想到了他势必会趁着遗嘱公布之前的这段自由时间来到酿酒工厂?”桑荞帮她说出了后面的话,“你知道,他对阿佛洛狄忒势在必得,就在泰伦斯透露雨果做了一支粉红起泡酒的那个瞬间。”
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泰伦斯的身上。
“是我害死了帕特里克,是我……”这个始终长不大的男人将整张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伊冯娜红了眼圈,走上前去将泰伦斯抱在怀里。
可是,在二次发酵都已经完成、酒体日趋稳定的时候,就在帕特里克进入工厂这短暂的时间里所发生的爆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桑荞在地上随意拾起了一片碎玻璃,那是瓶身的一部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外壁光滑,而内壁却有细小的粗糙花纹。为数不多没有爆炸的完整酒瓶,酒液只占了整瓶的大约2/3,虽然可以理解为除渣之后尚未换瓶,但酿酒界普遍认为瓶中氧气及暴露在氧气下的面积相对于酒的体积越小,所酿出的起泡酒质量就越好,所以这种做法,显然会给人一种十分外行的印象。除此之外,酒柜的摆放十分密集,一共一千二百支的酒,其他同样长度的酒柜一排可以摆放十二支,而为阿佛洛狄忒特别订制的这套酒柜,一排居然可以摆放十五支,瓶与瓶之间几乎完全没有空隙。
显然,季晴川也注意到了同样的事情,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对其他三人道:“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我们是不是应该喝一杯?”
桑荞会意,在附近的长条桌上各式各样的红酒杯中取了四支郁金香杯,打开一瓶完好的阿佛洛狄忒,将每个杯子注入七分满,当酒液接触到干爽的杯子时,瞬间爆发出大量的气泡,这是二氧化碳遇到纤维之后产生的成核现象,而由于这套杯子也是为起泡酒定制,特意通过酸蚀的方式将内壁弄花,使气泡持续产生,看在眼里异常赏心悦目。
四人各执一杯,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伊冯娜与泰伦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可置信地放下了杯子。
“甜得发腻,”伊冯娜皱起眉头来,“雨果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是酵母放了太少的缘故吗?”
“除了稀释葡萄汁中的糖分,酵母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季晴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抑制二氧化碳的产生。”
“是我,酵母是我放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泰伦斯颤抖的手指放开杯子,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你的错,”伊冯娜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我想,也许是雨果容不下帕特里克……”
“怎么说?”桑荞不禁侧目。
“因为,这些酒瓶的碎片,”伊冯娜有些迟疑,“似乎比普通的起泡酒瓶要更薄一些,我手上没有工具,只靠眼睛看的话,也觉得打薄了接近1/5,也就是说,这种酒瓶所能够承受的压力,必然相对更小一些。”
这话说出来,桑荞和季晴川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从亲笔信到盲饮会,每人一支赠酒,再到空白的两个半小时,几乎可以看做是一个无比顺利的诱导过程,让帕特里克相信自己得到翡翠庄的概率只有1/3甚至更少,这时再抛出一个对他来说极具吸引力的诱饵,他就会铤而走险,就算得不到翡翠庄,至少也要亲眼看到阿佛洛狄忒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是,仅仅只是看到就会满足吗?以帕特里克一向对待起泡酒的态度,即便是做出用翡翠庄来交换阿佛洛狄忒的配方这种事也不足为奇,那么,他真的不会试图做些什么来将这份配方据为己有吗?
这个时候,桑荞忽然发现,酒柜的位置,似乎稍稍移动了一些。
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她的目光就在整个工厂扫视起来。由于这里保存了大量的成品或是半成品酒,整个工厂遍 5e03." >布着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橡木酒柜和酒桶,绝大多数都有二三十年以上的历史。然而此刻这些柜子的位置居然全部发生了微小的变化,大约向后退去了0.5厘米左右,露出了与长期有人走动的地面截然不同的崭新颜色。
这样精准的距离,庞大的数量,绝不是靠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力量就能够做到的,反而比较像是小型且集中的持续晃动所造成的,比如地震。
桑荞随意拿起架子上一瓶红酒,发现其中的液体果然像是被人剧烈晃动过,微微浮着一层泡沫。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拨通了秦枳的电话。
背弃
秦枳的状况实在太糟糕了,在回到本馆的那一刻,他几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接过桑荷递过来的药片时,他没有任何防备,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极度紧张的表情。
之后,他沉沉睡去。
桑荷魂不守舍地坐在他的身边,完全不知道自己喂他吃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尝试着帮他量了一下体温,拿出温度计的那一刻,她的眼珠差点掉出来,41.2度。
她立刻给季晴川打了电话,却在拨通的瞬间就被对方切断了,然后她又尝试着发了一条短信息,很快便收到了他的回复:“我和夏琳现在走不开,你可以送他去医院,车钥匙就在桌子上。”
桑荷抿紧了嘴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般,从衣柜里拿出最厚的衣服,将秦枳裹了起来,十分艰难地扶着他,拿起了桌上的钥匙。
秦枳的电话,无人接听。
她又拨通了桑荷的电话,仍旧无人接听。
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弥漫在桑荞的心头,她放下电话,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而身后的季晴川已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去哪儿?”
“我,”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这么晚了,他们应该已经睡了。”他认真望着她的脸,的确,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钟,“很快我们就可以解决这里的问题,我保证。”
桑荞回望眼前的男人,半晌,终于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史蒂文开始和停止头痛的时间。他虽然一直高烧不退,但之前从没有出现过头痛的症状,我记得,我九点四十分回到房间,之后用了一些时间卸妆,又煮了一杯热红酒,这时大约是十点钟左右,那时他忽然觉得头痛,而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他的头痛就消失了。”
季晴川有些了然,转身望向了伊冯娜:“你刚刚说,你回到房间之后,点了香薰蜡烛?”
伊冯娜不知他想问什么,只得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回到房间,马上开始醒酒,之后放水泡澡,做完这些之后才点了蜡烛,我想,应该在十点二十分左右吧。”
“你说了有段时间,忽然觉得蜡烛开始奇怪地闪烁?”
“对,”伊冯娜仍旧有些不安地婆娑着自己的双肩,“我胆子很小,一向都很害怕这些事,就好像,就好像雨果回来了一样……”
“你还记得发生这件事的时间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十点三十五分……”
“你确定?”
“我已经说过了,我当时很害怕,马上就想去找帕特里克,所以我确认了时间,想知道过去拜访是否合适。”伊冯娜的说法,的确没有任何疑点,“我敲了他的房门,没人回应,之后我想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对阿佛洛狄忒异常执着,就猜测他会不会去了工厂,于是我跑到车库,确认他的车已经不在了,才开了自己的车追过来,没想到在半路上就听到工厂方向传来的一连串爆炸声……”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从本馆到工厂的车程,大约需要三十分钟,也就是说,其实从你抵达工厂到发生爆炸,其实也许还有那么微妙的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是吗?”季晴川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伊冯娜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到这里,如果我是凶手,我要如何提前做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呢?”
“的确不应该是你,”季晴川轻笑起来,“那么,如果你们都不介意,我们就暂时按照雨果是凶手的方向来推导这件事好了。”
“愿闻其详。”伊冯娜轻轻吐了一口气,表情也略有缓和。
“首先,在这场爆炸中,他需要提前做出的准备有:第一,将香槟瓶打薄1/5,并把内壁做得尽量粗糙;第二,告诉泰伦斯少放入一定量的酿酒酵母;第三,在除渣之后保证酒液只剩下2/3。以上这三点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尽可能多地使酒体产生二氧化碳,从而增加瓶子内外的压力差,与此同时,他特别定制了间距极小的酒架。而所有以上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他还需要一个十分重要的工具,即导致烛光诡异闪烁不停及某些体质特殊的人群产生作呕、头疼和咳嗽等现象,甚至于特定频率还可能引起眼球的震动,从而让视觉出现扭曲。没错,我说的这种东西,叫做次声波。它的频率小于20赫兹,绝大多数人对此基本没有感觉,只有一些动物可以使用这个频率来通讯,比如长颈鹿或是蓝鲸等等,这种声波不易衰减,波长极长,不但会传播非常远,而且局部会产生非常强烈的驻波,直至产生低频共振。于是,当有人有意或是无意开启频率契合的次声波声源之后,工厂之中的所有酒架就会在这种频率的次声波影响之下缓慢地震动。
“我们试着重现一下帕特里克遇害的经过。首先,他驱车前往工厂,在这样的深夜和地形复杂的山谷,我不认为他会徒步前往,更何况,现在工厂前方停着的四部车子分别属于帕特里克、伊冯娜、泰伦斯以及夏琳,更可以证明帕特里克是独自一人驾车前来。然后,某些人掐算好了时间,哦,抱歉,我们现在已经假设凶手就是雨果,那么应该说雨果生前通过整个遗嘱的流程大致预设好了时间,在帕特里克潜入工厂前后,通过定时装置开启了次声波,这时,整个工厂中的酒架就在微小的频率下缓慢地震动起来。由于雨果已经提前准备了一千二百支酵母不足的起泡酒,使得瓶内本身就拥有比正常情况下更多的二氧化碳,加上除渣之后瓶中的内容只剩2/3,也就是酒瓶的内壁几乎有1/3的部分是呈干燥状态,又有特意留下的粗糙花纹,这些都是二氧化碳形成气泡的绝佳条件。所有起泡酒在次声波的作用下不断接触酒瓶内壁而生成了大量气泡,同时不会起泡的静态酒也被影响出现泡沫,而当其中任意一个瓶子内外的压力超过临界值时,就会在瞬间发生爆炸,之后连锁反应,帕特里克在一瞬间被四面八方飞溅而来的碎玻璃所攻击,最终死在了这里。”
说完这些,他望向了桑荞的方向:“夏琳,你觉得这个过程,有任何的不合理之处吗?”
“当然。”桑荞从一开始就已经觉得这个推理疑点重重,“首先,这个过程完全没有利用到间距被缩小的酒柜,需要前期准备这么多,几乎可以称得上环环相扣的谋杀,一个要素甚至没有被利用到,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第二,帕特里克可以开车从本馆抵达工厂,证明他当时的状态清醒,如果在他周围发生了这么强烈的共振现象,以他对起泡酒的了解,完全可以及时逃命,那么,是什么事情牵制住了他呢?第三,从十点钟史蒂文开始头痛,到十点三十五分伊冯娜的蜡烛诡异闪烁,超过三十分钟的时间差,足以证明有人在调整次声波的频率,否则的话,蜡烛应该在十点二十分被点燃的最初就会发生这种现象才对。”
“没错,如果雨果是凶手,这些正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季晴川仿佛十分满意于她的见解,“如果证人会说谎,那么我们就来问问证据。”
说完这句话,他又重新把精力集中在了帕特里克的周围,而桑荞抬头看了看伊冯娜,然后是泰伦斯,的确,凶手已经可以确定就在他们二人之间,不会错的。
这样想的时候,季晴川已经在叫她的名字。
桑荞凑过去,看到他正在满地的碎玻璃片之中拾起一截瓶子的残骸,看形状应该是从瓶口到瓶身约三分之藏书网一的部分,顶端还有完整的橡木塞。
“如果我们能够确定爆炸是在起泡酒内部形成,那么所有的木塞都应该一样,因为压力冲击的缘故与瓶子呈完全分离或是半分离的状态,而这一个,很明显,瓶塞还紧紧地与瓶口连?99lib?在一起,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只瓶子是被人从外部用力打碎的。”桑荞接过他的话,而后者再度笑了起来。
“我是很想知道,作为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证人,的确,你有充分的理由否认你参与了前期的准备工作,但是如果如你所说,你是在爆炸之后才进入了现场,那么你该如何解释你的长裙底部这些因液体飞溅而留下的红色酒渍呢?”他一贯犀利的眼神,此刻已如野兽期待猎物般盯牢了伊冯娜的金色长裙。
伊冯娜有些讶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礼服,的确,上面的金色亮片在灯光之下十分耀眼,使人几乎无法看清那些微小的污渍,与此同时,她的眼球飞速地旋转起来:“也许是我急着离开房间的时候碰倒了醒酒器,那时我手忙脚乱,漏掉了这些细节也没什么奇怪吧……”
“没关系,等鉴识科到了现场,化验一下就知道了,能够分辨出这些痕迹到底出自于什么种类的酒,也许并不是只能依靠你们这些大师的味蕾,”他却不置可否,抱住双肩微笑望着伊冯娜的脸,“或许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现在我手里的这个酒塞上面,还有一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针孔,或许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伊冯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季晴川直接打断。
“玻璃器皿由内部引爆和掉在地上摔碎有本质的不同,如果是在内部引爆,瓶子的各处碎片相对而言,受力会比较均匀,也就是说每个切片都相对光滑,但人为摔碎却不同,最先落地的那个点会因为受力最大而呈现粉碎性的伤口,我想只要动用一点人力和技术,我们可以很快找到并且修复那个瓶子,上面的指纹会帮我们确定是谁打碎了它,但我想不用那么麻烦,根据到达现场的先后顺序,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了。”
对面女人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而桑荞走上前去,面对她伸出了手:“你想要隐藏的东西,现在可以交给我了吗?”
伊冯娜倔强地抬起头,把右手伸入口袋,然后将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塑料管抛到了桑荞的手上。
那是一个约有一指长的透明塑料管,顶端密封,连接着细细的塑料导管与针头,正是一般的医用抽血管无疑。只要用针头插入木质酒塞,由于起泡酒瓶内的大气压力至少也有5个帕斯卡,利用瓶内外的压力差,也就是所谓的虹吸原理,就可以将酒吸入。此刻这支塑料管内的液体澄清,正是阿佛洛狄忒,纯 6b63." >正的鸽血红。
“所以当时的帕特里克之所以在共振发生之后还不肯离开,是因为他正在盗窃阿佛洛狄忒的样本,以便日后重新将它复原,对吗?而没有能力实施这项谋杀的你,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桑荞温柔的语调渐渐平息了伊冯娜的情绪,她深呼吸几次,苦笑着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平静开口:“其实在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共振已经开始,帕特里克不肯走,我应该过去拉开他的,可是我害怕极了……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在我们十三岁那一年,帕特里克已经对起泡酒产生浓厚的兴趣,雨果为此生了好大的脾气。他希望我们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有一天,他把我们三个人一起叫到这里,就在我们的面前,?99lib.做了一个实验。也是像这样放了几百支香槟,一个次声波源,为了让我们印象深刻,他还在装满起泡酒的柜子中央,放了一只山羊,直至今天我还能清晰回想起那只山羊被玻璃碎片击中时的惨状,这么多年一直在我心头萦绕不去,我只能站在门外不断呼喊他的名字,我不敢进去救他……”
“所以真正的过程,应该是帕特里克拿了这种医用抽血管来到工厂,”桑荞的声音娓娓道来,“至于抽血管是如何得到的,我想,由于之前雨果的身体状况不好,卧床已经很久,应该是医生为了便于帮他抽血而留下的,·雨果过世仅仅三天,这些辅助的医疗设备应该还没有全部被处理掉。之后,他随便拿出一瓶阿佛洛狄忒,将针头插入其中,准备收集样本,做这件事的时候帕特里克的精神相当集中,在次声波刚刚开始作用的时候他无法发现,之后频率调整至最佳状态,可以与所有藏酒发生共振之后,帕特里克才意识到情况已经相当危险,加上你当时就在门外不断呼喊他的名字,他必定十分慌张地将起泡酒放回酒柜,这时因为酒柜中所有瓶子的摆放过于密集,酒瓶的瓶壁又被打薄,帕特里克几乎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会无意间使手中的瓶子碰撞上其他瓶子,于是,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不大的外力彻底打破了瓶子内外气压的平衡,从而引爆了几乎所有的瓶子。但是帕特里克用针头扎入的那瓶酒,由于木塞出现小孔,瓶内压强迅速下降,就算它以略大于正常的力气去碰撞其他压力足以爆炸的瓶子,它本身也不会被引爆。
“起初,你希望诱导我们这只是一场意外,之后你发现谋杀的痕迹要多少有多少,你只能寄希望于嫁祸给死去的雨果,你打破了那个不会爆炸的瓶子,藏起了那支装满了阿佛洛狄忒的塑料管,只是希望保全帕特里克的名誉,以及另一个人的未来,对不对?”桑荞的手,放在了伊冯娜的肩上,也同时把眼神望向了一言不发的泰伦斯,“雨果当年实验用的次声波源,想必只有你才知道被他收藏在了哪里。如果你还可以了解伊冯娜的苦心,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
听她这样说,伊冯娜的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泰伦斯还很年轻,只要努力下去,他可以成功的,他只是缺乏一些自信罢了……”
“够了……”泰伦斯有些飘忽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你们这些讨人嫌的女人,真是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抄起手边一瓶完好的阿佛洛狄忒,“砰”的一声砸在墙上,酒瓶碎裂,他手上只剩半截尖锐的利刺,还在不停地滴着通红的液体,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拉过离他最近的桑荞,手中的凶器直抵在她雪白的咽喉。
季晴川的眼神只在瞬间冰冻:“放开她!”
“哈哈哈,”泰伦斯却已无暇顾忌任何事,此刻他又哭又笑的表情,像极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雨果,哈哈,雨果,这么多年来,他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父亲,我多么希望他能有一次认真看看我,看看拼命努力的我,而不是什么该死的帕特里克或是伊冯娜。我陪伴他这么多年,做了一切他所希望的事,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却满脸向往地告诉我,他要做一支代表爱情的粉红起泡酒,他想知道,帕特里克不惜一切代价追逐寻觅的,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伊冯娜苦苦守候从未放弃的,到底是什么。即便身体已经不能行动,他却还是每天亲自指导着我完成所有的步骤,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他只爱天才,不爱我……起初,我只是想看到阿佛洛狄忒的失败,但是每天,看到雨果躺在床上经受那样的痛苦却一脸幸福的样子,我都在想,如果他们不存在就好了……我一向都是最倒霉的那个人,我怕仅仅一个次声波源不起作用,就特别订做了酒瓶和酒柜,我还是怕不行,又少放了将近一半的酵母,就像我做的酒一样,永远是那么地多此一举,最终只能做成一个四不像……可是,这次我成功了不是吗,帕特里克死了不是吗?是啊,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高估了伊冯娜的勇气,如果他们能够死在一起,就好了……”
“我叫你放开她!”季晴川向着泰伦斯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别过来,把钥匙给我,快点!我要知道,雨果最后选择了谁,我一定要知道!”泰伦斯颤抖的手握紧了那块碎玻璃,几乎是无意间划伤了桑荞的皮肤,通红的血迹瞬间沿着脖子的弧线流下来,桑荞吃痛般低低地叫了一声,眉心都锁在了一起。
季晴川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扔给了他,泰伦斯推开桑荞一把抓过钥匙,然后风一般冲出了工厂,季晴川疾走几步将桑荞拥在怀里牢牢抱紧,手指也覆上了她的伤口。
一股愈发奇怪的感觉在桑荞的心底升腾,在他们紧随泰伦斯回到本馆的路上,她拿出手机,悄悄给柯景伦发了一封邮件:“我想要全球最大的一颗粉钻阿佛洛狄忒从1660年问世至今的所有拍卖纪录以及相关的新闻报道,越快越好。”
恋人之血
一辆越野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深夜的29号公路上,坐在驾驶席的桑荷手心都是冷汗,虽?然她已经在爱丽丝的强制建议下考到了驾照,但像这样的独自上路,还是第一次。蜷在后座上的秦枳已经昏迷不醒,没法给她任何帮助,她只能按照全球定位系统的定位独立寻找最近的医院。一路上她都非常害怕,究竟杰特要她给秦枳吃下的药片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右脚几乎是出于本能般踩上了刹车。
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办?如果那片药其实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如果杰特依然爱着姐姐,如果是他要自己杀了史蒂文?
警察会相信谁?
他是律师,他有的是办法让法官判自己有罪不是吗?
她越想越怕,到最后,她不敢再向前一步。
这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盘山公路的左侧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如果把车子推下去……
桑荷的眼泪掉下来,该死的,我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我真的好怕啊……
没有怀孕的事,再过几个月他就会知道,到时怎么办?
她越想越急,越急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脚下也乱踩一通,车子的速度时快时慢,她的双手暴躁地砸上了方向盘,就在这时,一种速度飞快的东西忽然穿透了前挡风玻璃,射入了无人的右前方座椅。
桑荷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即使刚刚才客串了一部动作戏,她也不能及时理解到,就在前一刻闪电一般擦过耳畔的东西,居然会是一枚子弹。
她只是出于本能般全力踩下油门,拼命加速。“噗”的一声,又一枪打中右后车胎,车子顿时以桑荷完全无法控制的速度,疾速地撞破围栏,冲入湖底……
桑荷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在瞬间失去意识,只是仍然隐约感觉到钻心刺骨的寒冷沁入五脏六腑,四肢顿时都不再有感觉,一个温暖的身体缓慢地靠近自己,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之中那股血的味道,温暖的、粘稠的,腥气扑鼻的……
回到本馆的时候,泰伦斯正呆呆地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颤抖的双手牢牢握紧遗嘱,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十分疑惑,又像十分悲伤,他再度仔细读了一遍遗嘱的内容,唯恐漏掉任何一个字,然后,他惶然抬起头来,看到了紧随其后的三个人..。
然后,他笑了,疯狂地笑着,撕心裂肺,忽然之间,这声音戛然而止,一枚子弹已在瞬间穿透他的大脑,鲜血飞溅而出,仿佛关不掉的水龙头。没有人来得及尖叫,第二枚子弹已然打中头顶的水晶吊灯,季晴川眼疾手快地抱住桑荞向角落里躲去,“啪”的一声,伊冯娜整个人被埋在里面,转瞬就失去了任何声音。
整个本馆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桑荞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好让她此刻不会大声哭出来,而季晴川已经牢牢握住她的手,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向地下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史蒂文和菲奥娜去哪了?”桑荞尽量压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而季晴川却恍若未闻一般,只是带着她一路逃命。
他们跑进了酒窖,他将她安置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会找到他们的。”
“我和你一起去!”她牢牢扯住他的衣服。
他停下,回望她的眼睛,月色之中他的表情异常温柔,时间仿佛有瞬间的凝固,然后,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住了她:..“相信我!”
她看着他,以一种多年不见的全心全意信赖的眼神,他的心忽然被揪紧,像是情不自禁一般缠绵悱恻地吻着她,如同当年明白自己爱上这个人的瞬间。
她的眼泪掉下来,他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只好不舍地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
桑荞的脑子一团混乱,泪水模糊了整个眼眶,此刻发生的一切她都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面对眼前无声无息的黑暗抛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句。
秦枳在哪里,桑荷好不好,季晴川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嘟嘟的声音传来,她才想起自己还带着手机,颤抖的手指打开屏幕,是柯景伦的邮件发了过来。
她按下确认,渐渐地,整个人平静下来。
白
刺骨的冷风穿透秦枳已经湿透的单衣,他的脑子完全趋于空白,只记得将桑荷抱出水面,然后放下了她,自己则朝着翡翠庄园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回来。
右肩的伤口在用力托住桑荷浮上水99lib?面的时候再度裂开,此刻已经流了满身的血,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还在支撑着他。
他的脑海中只有桑荞的脸。
还有两步、一步,他回到房间,在行李夹层中取出了自己的枪,路上他跨过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他来到二楼走廊,对方的狙击手?99lib?正踹开一道又一道大门,向里面疯狂扫射。
他将身体隐在拐角处,手上的西格P-210架在左臂,整个人颤抖得厉害,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发出第二枪。
他屏藏书网住了呼吸,瞄准对方的头部,一枪,一切回归安静。
他踉跄走上前去,翻过一身黑衣的男人,那一刻,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略微感觉到刺痛。
好久不见,弗兰西斯。
他默默招呼,然后对准男人的头部,补了两枪。
桑荞打开酒窖的大门,向着楼上一路狂奔,在大厅中央,她看到了浑身是血、右手执枪的秦枳。
“夏琳……”他颤抖的眼神中,忽然有微微的明亮。
这一刻季晴川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小心,他手里有枪。”
他缓慢地走上前来:“他杀了琳恩,杀了菲奥娜,杀了泰伦斯和伊冯娜,下一个,就是你,或者我了……”
桑荞回头望着他,笑了起来:“遗嘱,拿到了吗?”
季晴川的眼神,在那一刻忽然一滞。
说完这句话,桑荞再不理会其他,张开双臂走向秦枳,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然后落入她的怀抱,彻底失去意识。
最后的枪声,在翡翠庄园死一般寂静的上空响起,惊飞了几只才刚落上围栏的寒鸟。
而这个时候,遥远的东方才刚刚泛起惨淡的白光。
主要出场人物
欧阳绯:纽约唐人街一家名为“绯”的酒吧老板兼调酒师,默默守护在桑荞身边的沉默温和的男人;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 534e." >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华解题宝”;
秦枳:英文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季晴川:英文名杰特,纽约最负盛名的华裔律师,亦正亦邪,善 4e8e." >于算计;特拉亨·伯格集团首席法律顾问;桑荞现任男友;
柯景伦:纽约警署重案7组组长,华裔,为人正直乐观,是桑荞、庭恩以及欧阳绯十年来的重要伙伴;
桑荷:英文名菲奥娜,桑荞的妹妹;
穆庭恩:英文名琳恩,十年前纽约年轻有为的人权律师,桑荞的监护人、初恋情人以及人生导师,因故入狱,出狱后后被射杀身亡;
詹姆斯·霍鲁德:联邦政府司法部长、即总检察长(U.S.·Attorney·General);
江皓宇:特拉亨·伯格集团前财务副总监江皓宇,特拉亨·伯格家族案发后定居东京;
宋懋平:接受特拉99lib.亨·伯格集团大量资金援助的's溶血儿基金会终身名誉主席。
题记
Green Eyes(绿眼睛),因最终的作品呈现出如瞳孔般罕见的绿颜色而闻名,此款鸡尾酒有不止一个配方,充满了变幻莫测的神秘感。
原料:列举其中两种——
(1)Gold Rum(黄金朗姆酒)30ml+Melon Liqueur(甜瓜利口酒)25ml+Pineapple Juice(藏书网凤梨汁)45ml+ut Milk(可可甜酒)15ml+Lime Juice(莱姆汁)15ml+?刨冰1杯
(2)Vodka(伏特加)1.5 Shots+De Kuyper Blue Curacao(迪凯堡蓝橙利口.99lib.
酒)1 She Juice(柳橙汁)2 Shots+Lime·Cordial(浓缩莱姆汁)0.5·Shot
制法:主要采用摇合法,因配方不同,调制方法也略有不同,因此盛装此酒的酒杯可以随意取用。
序:星坠
秦枳似乎多年不见地发了一场令他感觉异常真切的梦。
在梦里似乎存在着所有知觉,却唯一感觉不到时间。
起初只有一片空洞漫长的黑暗,他不断走、不断地走,仿佛已经过去很多年,又很多年。他并不觉得疲惫,只是异常不安,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起初是很平坦的原野,然后跨过了河藏书网流,比较吃力的地方也许是山川,又似乎坐上一班老旧的列车,晃晃悠悠地前行。途中遇到许多的三岔路口,仅凭本能做出了选择,过程相当沉闷和平凡,但他十分清楚,那些过眼云烟般的瞬间,都是命运的巨变。
何时开始隐约感觉到光,由微弱到强烈,最终有些刺眼。
抬起手遮住光,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苍白到失去任何血色的手,很小,像个孩子。脑海中一些压抑着模糊的部分忽然清晰,他恍然大悟,仿佛人生是有轮回一般,他终于又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十六年前,他还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少年,站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心,呼吸艰难。至今他仍记得那天下雨,刺骨的寒冷让他颤抖、蜷缩,之后的人生似乎再没有那样的时刻,那么冷,让人恐惧。
在葬礼的中途他狂奔着企图逃离,他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哪里都好,只要再没有伤心,再没有怨恨,再没有人会觉得仅仅只是他的存在,都是屈辱。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将他唤住,他回头,一个身穿白裙的年轻女人撑着一柄伞,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弧线完美的下巴,带着微笑的嘴角,然后,伞尖扬起来,渐渐露出一张完整的脸,他的内心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攫起,因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二十八岁的桑荞。
再没有末日般的绝望,那一刻所有的寒冷恐惧都退潮,阳光就在她的身后,背景纯白,像是她在发光。
她的眼神真挚而纯净,只是微笑凝望着他:“找了你好久,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他有些吃惊,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和手掌,分明已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于是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那一刻似乎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不知该要如何说起,只能语无伦次地开口:“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好像在寻找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然后迷了跌出她的眼眶,像个长长的慢镜头。然后,她抱歉地苦笑起来:“真糟糕,我忘了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去了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仿佛带着非常遗憾的表情,她恋恋不舍地对他挥起手,眼前的光景开始飞速旋转,时间的黑洞刹那间打开闸门,疯狂地吞噬着一切,风景、回忆,全部都绞成碎片一般,两人的身形在彼此眼中急速地支离破碎,他想要冲破那股屏障回到她的边,却清楚知道自己再也无能为力……
秦枳忽然全99lib?身一震,豁然转醒。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哭得像个孩子了……
祭奠
两年后。又是深秋,天高云淡。
空旷寂静的墓园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孤单伫立在一座墓碑之前,白色衬衫,打了温莎结的紫罗兰色领带,深灰色呢质西装马甲、长裤与同色的长款大衣,黑色皮质手套,手上捧着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他俯下身去,将那束花悉心安置在墓碑之前,然后半蹲下来,摘下手套,轻轻拂落碑上薄薄的一层尘土,过程中手指触到上面的照片,然后是字迹,一笔一划,异常温柔,像是抚摸着恋人的脸颊。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没有一丝瑕疵,无名指上一枚简单的白金戒指,而戒圈的内壁上,镌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长眠于此,已经两年。
两年前的翡翠山庄一役中,欧阳绯一众人等姗姗来迟,他们逮捕了重伤昏厥的秦枳,三个月后,生命?
垂危的他消失在封锁重重的ICU病房,在十四个FBI精锐力量的眼皮底下,从此音讯全无。
对于特拉亨·伯格家族一案的调查正式落下帷幕,以老头子为首的主要涉案人员开始服刑,当然,无法见光的那一小部分人最终侥幸逃脱,或者该说,是国家荣誉挽救了他们。也许还有潜在的一股很小的暗势力仍旧在坚持不懈地进行着调查,但现如今,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该封存的都已经封存,这个案子从此成为一道水中映月,再也不可触及。
至于故事里的那些正义军团,柯景伦的能力得到认可,如今已是纽约警署重案一组的组长,而欧阳绯在调查结束之后正式辞职,联邦调查局长出面挽留,他只说,离开是出于个人原因,态度坚决。
季晴川过上了半隐退的生活,据道听途说的小报记者报道,当日他在FBI赶到现场之后,曾经失控要开枪射杀秦枳却被阻止,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得不借助心理医生的帮助来恢复心智,因为就是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女人。
司法部长詹姆斯·霍鲁德对问起他近况的那些人这样形容:“我见过阴郁的人、颓废的人,却从未见过那样死气沉沉的人。如果你看不到他胸口缓慢的起伏,你只能以为,那是一个死人。”
他一度成为风头无两的热门话题,代表正义、英俊又痴情,简直就是小说电影里才有的范本。人们兴奋地谈论他的故事、他的感情历程、他卧底敌对组织的精彩人生,但没有人关心他所患上的严重心理疾病,与之后那些痛苦与自己对抗的日日夜夜。当他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已是一年零三个月以后的事,他的左手戴起婚戒,眼神坚韧而不可捉摸,一如当初。而成对的另一枚戒指,被他掩埋在那座墓碑之下的一黄土之中。
他说我人生之中最大的遗憾,也许就是没能亲耳听到她说我愿意。
他开始不定期地前往墓园,自说自话,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今天有些特别,他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那是一座不大的独栋藏书网洋房,就坐落在墓园之后的半山腰上。整座房子没有除了纯白之外的第二种颜色,所以常常给人一种很空旷的印象。进门的房间没有关窗,纱帘随风轻舞,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淡淡香气,那是来自于窗台和角落里散落着的白色的花。清晨摘来时还挂满露珠的花瓣此刻已有些泛黄,褶皱的边缘难堪地蜷缩起来,像是一道道结痂的伤疤。
一个女人,一身白衣,端坐在窗前的轮椅上,似乎是睡着了,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季晴川走进来,坐在她侧后方的一把椅子上。这些日子里,她都很喜欢坐在那里,他也很喜欢坐在这里。常常就像这样,他可以目不转睛地望她很久,因为在这个角度看过去的话,那两个人真的是很像。
也许是在梦中惊醒,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了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左边额头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像一只蜈蚣一般盘踞在她本来年轻美好的脸上,正是当年车祸酿成的后果。然而不止如此,她的双腿也在那场灾难中彻底失去意识,日常活动只能依靠护士的帮助。但季晴川认为这样也不错,至少,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制造麻烦。
看到他,她便竭尽全力地绽放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尽管在他看来依旧很生硬。然后,他也回报了一个相似的微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轻轻地开口:“不要笑,你笑起来就不像她了。”
桑荷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然后,眼泪在她的眼眶中开始缓慢地汇聚,她干笑了两声,停顿,忽然用一种极度低沉而又诡异的声线嘶哑着尖叫起来,双拳牢牢地握至泛白,不受控制般不断捶打着一切双手可及的东西,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女人急匆匆冲了进来,看制服应该是负责日常看顾的私人护士。她将孩子塞进季晴川的怀中,手忙脚乱地将镇定剂注入桑荷如今已然十分干瘪的手臂。
然后,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下头去,再一次陷入睡眠。
护士有些抱怨地看着季晴川,摇了摇头:“我真不懂,花费这么高昂的费用来治疗她,却在每次我们稍有进步时就去刺激她,季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而季晴川却仿佛毫不在意,怀抱着年仅一岁的小女孩,冷冷开口:“让她活着,就是你的全部职责,其余的,你都不需要知道。”
护士几次欲言又止,却仍旧叹了口气,摇头走开。
而季晴川显然也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意图,他只是抱起小孩,走向外面阳光正好的花圃。
连环杀
临近傍晚的时候,季晴川的电话忽然响起来。这绝对是不常见的事情,不管是接受治疗的一年多,还是复出之后的大半年,他都已经不再接手任何案子,也很少与昔日的朋友碰头叙旧,他只是独来独往,保持着异常简单的单身生活。但不愿接触外界并不等于没有需求,此刻,他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似乎有些预感一般,起身将伏在自己肩头的孩子交给护士,走到外廊去,接了起来。
“……季律师,您能不能马上过来一趟詹姆斯·霍鲁德先生的府邸?就在刚刚,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了他本人的尸体,就初步的情况判断应该已经死亡一天左右,有极大的他杀可能……”
季晴川的眉头皱起来,不等对方说完,已被他打断:“细节等我到了再说。”
说完他挂断电话,对着房间里的护士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莉莉,我下个月再来”,便匆匆走向泊在庭院处的保时捷。
詹姆斯·霍鲁德,前任联邦政府司法部长,亦是两年前亲自出面规劝季桑二人就此罢手的人。他曾主张除掉欧阳绯领导的调查小组从而一了百了,却没料到欧阳绯并没有让任何成员出庭作证,而他本人也在结案之后全身而退,没有任何纠缠。因此虽然詹姆斯本人并不放心,但组织内部似乎也有诸多不想再在此事上节外生枝的声音,于是大家各退一步,就此各不相干。
那时,已是詹姆斯在任期之内的最后一年。
以最快速度到达府邸,季晴川接过调查人员递来的塑胶手套戴上,穿过黄色警戒线走了进去。案发第一现场就在詹姆斯的自宅客厅里,他以仰面向上的姿态倒在地上,没有外伤却呈现出全身性紫绀,右手臂有极为细小的针孔痕迹,拨开死者的眼皮,可以看到已经呈扩散性放大的瞳孔。
“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他眼皮没抬,问向身后的人。
“先生,您应该是最了解程序的,三到十四天,不会再快了。”对方的回答很简短,而季晴川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这件案子为什么不是Allen负责?”
“第一时间的确是纽约警署接到了匿名电话报案,但柯警官抵达现场之后,马上通知了FBI,我们认为他的判断快速准确,所以才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季律师您,根据上级指示,这个案子一直是您作为检控官来侦办的,我们的工作只是协助。”年轻的FBI伸手示意对面的桌子,季晴川侧目去望,一朵白花和一枚子弹正安静摆在那里。
白花,是一朵已经枯萎多时的百合花,而子弹,则是一颗雕刻着花体“F”字母的银色子弹——原来是这样,所谓极大的他杀可能,不过是凶手留下了足以指证自己的证据罢了。
季晴川缓缓站起身来,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忽然划过他的嘴角。
他回来了,终于!
“没错,只有这个人,我必须亲手逮捕!”不容分说一般,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詹姆斯一直独居于此,正常情况下,小时女工三天才会出现一次,除此之外,极少有人会来这里,想要警方在凶手希望的时间发现尸体,的确只能依靠匿名电话。更有甚者,凶手似乎比警方还要担心他们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留下了杀手弗兰西斯特有的标记物作为提示。季晴川绝对相藏书网信这起案件的凶手就是秦枳本人,因为他不但留下了子弹,还有那朵花,而百合花所代表的含义,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东西。
很快,他在书房找到了一瓶巴黎之花香槟,外观上看已经有些年头,当他将瓶子翻转到年份标记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这居然是一瓶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认定为世界现存年份最老的1825年份香槟,目前世上仅存两瓶。而2009年时,曾经打开一瓶让12名知名酒评家品尝,证实瓶内香槟仍可饮用,并带有松露及焦藏书网糖的芳香。也就是说,这已是现如今仅存的一瓶最古老香槟,在好酒之人眼中几乎是难以估量的珍宝。
季晴川抖抖手腕,看了下手表上的日期,陷入沉思。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酒,是因为他了解詹姆斯是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人,而用到“几乎”这个词,则是因为每一年只有唯一一天他会破例,这一天,就是11月16号,令詹姆斯·霍鲁德骄傲终身的正式成为律师的纪念日。
这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他会为自己精挑细选一瓶好酒,不应酬、不交际,而是独自在家自斟自饮。这个习惯四十年不曾打破,而除此之外,无论是何种场合,他都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摄入一丁点的酒精。
今天是11月18号,也就是说,如果酒还在,那么詹姆斯理应最晚死于17号的凌晨之前,与初步判定的死亡时间并不相符。
“通知法医官,如果尸检报告不能在我要求的时间完成,至少给我他的血液含酒精浓度,这件事应该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搞定吧。”他回到大厅,再次叮嘱年轻的FBI助手,而助手刚刚放下电话,十分迷惑的眼神盯住了季晴川。
“季律师,刚刚我们已经展开初步调查,因为那颗子弹的拥有者弗兰西斯隶属于FBI的A极档案,当局也曾经发出过协助通缉令给其他国家,所以是首要关注的内容,但在过程中,我们似乎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长话短说。”季晴川皱了眉头,此时此刻,他并不想为了任何其他事而分心。
“日本东京警视厅18小时前在官网发布消息寻找目击证人,图片上所示正是与本案完全相同的子弹与百合花,与此同时,3小时前法国巴黎警方也重金悬赏与这枚奇异子弹有关的知情人士,”助手停顿片刻,咽了下口水,“我们派专人沟通后的结果,是在这两地分别发生了类似的杀人案,凶手都留下了子弹和百合花,而更重要的是,另外两宗案子初步判定的死亡时间,都是11月16号。”
季晴川扶住太阳穴的手,忽然轻轻地滞了一下:“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已经确认过,两人均为华裔,而且巧的是都是从纽约移民过去,都是死于自宅,都是通过匿名电话报案,”助手一面上下翻看手机邮箱中刚刚收到的资料,一面回答,“东京的死者名叫江皓宇,男性,33岁,而巴黎的死者叫做宋懋平,女性,65岁。”
说完这句话,季晴川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连表情都没有,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干得真不错,一天之内跨越三个国家的谋杀么?”
助手有些畏惧对面男人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又本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鼓起勇气道:“季律师,我在大学的专业是Criminal Psychology(犯罪心理学),主修Profile(侧写),如果根据Crime two points(犯罪两分法)给凶手绘制心理肖像的话,我认为他存在反社会型人格,杀 4eba." >人动机很有可能是为了挑战警方,所以凶手现如今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是机场。我认为目前应该同??时封锁纽约、东京和巴黎的机场,协同当地警方逐一排查。”
“同时封锁三个国际机场?”季晴川冷笑,“如果查不到,你要怎么跟两国的外交部解释?”
“我……”小助手忽然有些打结。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在一天之内,把范围缩小到一个机场,”季晴川走过助手身边,“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在了解疑犯的性格与生平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做出任何结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对手。”
“把所有资料收集好发到我的邮箱,给你半小时。”他走向大门外的时候,停顿片刻,又回头看了看年轻的FBI,“你叫什么名字?”
“布瑞音·戳撤尔,先生。”年轻人挺直腰身,恭敬向季晴川颔首致意,并不忘补充道,“非常高兴能够与您共事,您是我在学生时代起就致力追赶的奋斗目标。”
而季晴川闻言,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驶回公寓的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一方面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而另一方面,他对这种无法完全掌控的局面又感到了隐隐的担忧。忽然,他像是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打转方向盘,向着关押乔格·特拉亨·伯格的地点一路飞驰而去。
而始终守候在詹姆斯别墅外面的柯景伦拨通电话,轻声低语:“目标已经开始行动,一切照计划。”
“罗杰。”对方的回答更加简洁,轻叹一声,结束通话。
见面礼
次日清晨。
桑荷坐在窗前,将凋谢的花瓣一片一片自花朵上扯掉,她的动作生硬,眼神空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一切安安静静,一如往常,忽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几乎是本能般瑟缩起脖子,然后警觉地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季晴川。他换了件豆沙色的衬衫,深驼色薄开衫搭配牛仔裤,咖啡色洛克鞋,外面是一件卡其色的锁扣风衣,他的眼眶通红,显然已是整晚不曾合眼。
连续两天来看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睁大了眼睛,似乎连反抗都全然忘记。
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放开了她,将一件东西放在了她的腿上,然后用她宽大的衣摆盖住,这才脱下风衣,坐了下来。
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非常耀眼,一瞬间晃乱了桑荷的眼睛,而季晴川却毫不在意。
“一件有趣的事,想来说给你听。”他停顿片刻,像是在等她回答,又像觉得毫无所谓,以一种颇为轻松的口 543b." >吻,娓娓道来——
“昨天,FBI在詹姆斯的别墅发现他的尸体,对了,你大概不认识这个人,只要知道他是我的一位旧识就可以了。他被人谋杀,然后,凶手留下了一朵百合花,和一颗雕刻了花体字母F的银色子弹。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是在17号上午遇害,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尸体的状态可以被许多客观条件干扰,温度、湿度、甚至是死者死亡之前的肌肉活动状态,对于一个有经验的杀手来说,伪造僵硬程度实在是一件过于简单的事。但我了解詹姆斯,我知道他在每一年的16号,都会喝掉一瓶酒,所以我认为,检验他的血液中是否含有酒精才是最简单直接判断死亡时间的方法,当然,结果如我所料,在他书房里的那瓶巴黎之花并非凶手的障眼法,詹姆斯确实来不及喝掉那瓶酒,就已经遭遇了不测。而与此同时,虽然没有酒精,在他的血液中却检测出了一定量的三氟氯溴乙烷,在医学上作为全身麻醉之用,少量吸入就能使人昏睡不醒。所以我想,凶手是否采用了另一种方式,即在16号将詹姆斯麻醉,再在17号折返别墅,将其杀害。但很快,我就排除了这种假设,因为16号的凶手不可能有时间做这件事,他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时间段里,在另外两个不同的国家,分别杀害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特拉亨·伯格集团前财务副总监江皓宇,一年前定居东京,暂无正式工作,靠投资股票来保障日常经济来源;而另一个是接受特拉亨·伯格集团大量资金援助的's溶血儿基金会终身名誉主席宋懋平,现居住在巴黎郊区,收购了一间小型的香水作坊。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在与FBI合作之后免于被起诉,都知道一些内幕却又算不上直接参与者,都是该集团资金链上的一部分经手人。
“两人被发现时,尸体的状态都与詹姆斯高度相似,全身紫绀、瞳孔放大,右臂有几不可见针孔。而最重要的是,在三个人的尸体旁边,都有一颗子弹,与一朵百合。至于陈尸的地点,詹姆斯在客厅,江皓宇在书房,而宋懋平则在浴缸,更加奇怪的是, 6d74." >浴缸里除了她的尸体,还有香水作坊的上百种原材料和成品,全部混泡在一起。当地警方认为凶手是为了掩盖尸臭,但我对此仍有保留,毕竟接到匿名电话进而发现尸体是在死亡之后的隔天,凶手既然没有要把尸体存放那么久的打算,应该也不会考虑到腐烂之后的处理方法。
“但是我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我知道凶手就是秦枳,以他的个性不可能利用帮手作案,我也知道他希望我能够找到他,因此把谜面设计得没那么复杂。但无论怎样合理地安排时间,纽约-东京-巴黎这条航线都不可能控制在24个小时以内,加上城市路程所消耗的时间,势必超过36个小时。所以在同一天之内杀害这三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的事,他必须逐一解决目标,然后通过某种方式,给人一种三人同时遇害的假象,而我,没有时间等待那三份尸检报告,我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确定谁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而他,就在那个地方等我。
“是的,纽约、巴黎、东京,这是他给我的一道单选题。”
说到这里,桑荷一直没有反应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眼睛眨了眨,毫无焦点的目光开始缓慢地聚集,最终定格在了季晴川的脸上。
“我想,你大概对杀人手法并不那么感兴趣,我就说得简单一点。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我只能通过所见尸体的客观状态进行推断,三个死者应该都是先被三氟氯溴乙烷迷晕,然后通过静脉注射大量空置导致空气栓塞而死亡。临床表现为烦躁不安、呼吸困难、全身紫绀、剧烈的胸、背部疼痛、脉搏细弱、血压下降、瞳孔散大、心前区压抑,之后迅速陷入严重休克状态,直至死亡。
“至于本案真正的关键,也就是死者死亡的先后顺序,以及通过何种方式造成同一时间死亡的假象,我想,大致不过就是两个切入点:
“第一,先将死者迷晕,安置在特定地点,设置某种定时或延时装置,当客观条件完全符合时,该装置被启动,在凶手期待的时间段内,杀死目标;
“第二,将死者杀死,然后通过某种延长或加速尸体99lib?腐烂的方式,将法医官的判断调整至凶手期待的时间段内。
“想通了这两点,就可以很轻松地排除掉第一种假设。首先,设置延时装置必定会留下痕迹,且80%的情况下需要回收,这是本案中凶手最不可能具备的条件之一;第二,死亡现场并没有发现不合理摆放的设备或器材,也没有消失不见的东西;第三,凶手无法调查死者的住宅并通过实验反复确认,一次成功概率过低;第四,如果确实存在机关,那么死者的姿势或是位置就需要更高的相似度,然而本案之中,三具尸体的最终形态各不相同,我很难认为他们都是经过精确调整之后才达到的状态。
“而第二种方法,我早说过了,方法有很多种,完全可以操作。
“看过三起案件现有的资料之后,我认为现场最为诡异的,是宋懋平。只有她的尸体被泡在了香水池中,这必定是凶手有意为之,所以我查了一些资料,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关于香水的原材料,不但有玫瑰、茉莉、柠檬、薰衣草这种常见的植物,也有诸如乳香、劳丹脂、橡树苔等等十分罕见的名字,虽然罕见,但用量却非常惊人,比如劳丹脂这种来源于中东一种岩蔷薇属的植物叶子,在现代香水中便占到了高达33%的比例。也就是说,香水,可并不仅仅只是芳香剂那么简单的东西。而凶手,则正是利用了宋懋平所拥有的香水作坊之中本来就存在的一样东西,从而推迟了法医认定的死亡时间。
“——这样东西就是没药。它是一种从没药树上收集的胶状物质,产自阿拉伯及东非一代,香味颇似凤仙花,且留香持久。液体状的没药油呈淡棕色或淡绿色,在现代香水中用到的比例大约是7%。但并不仅仅只是如此,早在很久以前的古代西方,没药已经是一种颇负盛名的药物,圣经中甚至被作为东方三圣带来给初生基督的礼物之一,希伯来人将没药树枝制作成各种芳香剂、止痛剂,以及——防腐剂。
“是的,从很早的古代开始,人们便将没药作为尸体防腐之用。
“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随意将各种香水原料投入浴缸,而是在精确确认需要用到的没药用量之后,再按照没药可占总数约7%的总量随意投放入其他不易产生细菌的原材料,从而达到迷惑警方的目的。亦即,宋懋平的死亡时间必定早于16号,较为合理的时间应在15号左右。
“之后,我们跳过江皓宇的案子,在这桩案件中我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暂且认为他的死亡时间就是16号。
“那么,詹姆斯究竟死于哪天呢?凶手设置了一个陷阱给我,很精彩,使我完全陷入了思维定势。我确信詹姆斯一定会在16号喝酒,假使他的血液中含有酒精,证明17号凌晨之后遇害,如果没有,则必定在那之前。他的身上没有捆绑伤痕,也不可能提前数天进行麻醉,所以我当时确信,詹姆斯死于16号的某个时间段。
“但我偏偏忽略了一种可能,就是詹姆斯自己选择把那瓶酒保留到了17号。原因就99lib?是,那是一瓶1825年的年份香槟,需要十分特殊的加工之后才会恢复至最佳状态,就是醒酒。
“将葡萄酒叫醒、恢复它的酒香这一过程被称为醒酒。即在红酒饮用前?99lib?,将其从狭窄的瓶中释放出来,倒入醒酒器中接触大量的新鲜空气,以帮助酒体氧化,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让红酒从沉睡中渐渐苏醒,以恢复到原来应有的风味。但是给香槟醒酒却似乎非常罕见,即使在最顶级的餐馆也很少出现香槟醒酒器。
“那是因为在大众的观念中,醒酒就意味着会失去香槟起泡这一过程。也正因为这样,香槟醒酒才需要更多的条件限制:第一,只对那些浓郁的,能够有东西释放的香槟醒酒;第二,醒酒的时间较短,最多不超过15分钟;第三,需要专业的醒酒器,特点是要窄而不是大;第四,醒酒之前把空醒酒器放在冰箱里,醒酒时缓慢沿着内壁倾倒。
“作为一支沉睡数百年的香槟,只有在这样操作之后,陈年的异味才会全部消除,水果的风味会变得更浓,口感更加圆润,同时降低高酸的刺激感。
“我想,詹姆斯一定是在得到这支酒的同时,被身为原本持有者的凶手劝说,决定多等一天,到对方带来这种家里不可能常备又很难买到的香槟专用醒酒器,再充分享受这瓶全球独一无二的巴黎之花。所以,凶手正是在詹姆斯跃跃欲试的等待中第二次进入别墅,才下手杀掉他的,所以,詹姆斯的死亡时间,就是17号。
“也就是说,凶手从巴黎取道东京,再返回纽约。
“是的,秦枳,他就在纽约。”
重逢
桑荷的眼珠又骨碌转了转,偏过头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季晴川微笑着,向着椅背靠过去,十指交缠搭在膝上,“昨天我来的时候,房间里的花全都换成了百合,我记得你最讨厌百合,所以一直以来用的都是绣球。我从庭院走进房间,一路上都没听见莉莉的哭声,她和护士都不在,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她们不可能不在。至于我用手捂住你的嘴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反抗,那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做的人不会对你不利,因此并不害怕。藏书网我想,恐怕他刚刚来到这里时,也对你做了完全相同的事,对不对?”
说完这句话,屋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肃杀。等待两人的依旧是漫长的沉默,桑荷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忽然,她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季晴川,这个她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拥有的男人。“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你要我给史蒂文吃的,到底是什么?”
“维他命。”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像是早就知道她一定会问。
“你骗我!”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她立刻暴躁起来,嗓音瞬间又变成那种诡异的尖锐,“他烧到了41度,马上就要死了,是你给了我药,你要我杀他,所以我才会开车出去,我怕他会死……”
桑荷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掩住那道难看的伤疤,呜咽起来:“你骗我……”
“我没骗你,”男人却依旧无动于衷,“因为你不够爱我,你不相信我,?99lib?所以你才怀疑。我不会借你的手给他毒药,我希望你完全凭借内心的阴暗面亲手杀他,真可惜,你不敢,我只好让弗兰西斯送你们一程。”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几乎是瞬间的发生,冰凉的枪杆已经抵在他的脑后,继而一个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声音幽幽响起:“果然是你。”
然而,季晴川却好似很遗憾一般笑了:“史蒂文,你的下半生一定会反复懊恼刚才没有扣下>?99lib.扳机,因为你已经失去了一生之中唯一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选择开枪,不需要你来定夺。”身后的男人忽然藏书网轻蔑地笑了,他绕到季晴川的身前,退后三步,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一枪射出,一声闷响过后,季晴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鲜血沿着他的左肩缓慢地溢出,直至指尖,滴在地板。
秦枳扬起嘴角,偏了偏头:“子弹穿过皮肤在体内爆炸的感觉,还不错吧?”
季晴川的整个左臂在剧痛之中渐渐麻木,他调整呼吸,竭力站起身,冷笑起来:“你大概也就只有这点勇气。”
两人四目相对,季晴川仔细看清眼前这个已经成年的男子,黑色帽衫,脸色苍白。明明还很年轻,却偏偏有双历尽沧桑般的绿色眼睛,仿佛看透一切,又似乎异常坚决。
“那三个人是我给你的一个见面礼,我对你很有信心。”
“你怕我不来?”
“是你怕我不来。”秦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来,你就永远睡不安稳。”
季晴川却是仍旧微笑着:“你来的时候看到莉莉了吗?她的中文名叫泠泠,你应该看看那孩子,她很像夏琳。”
“我是该恭喜你们吗?”藏书网秦枳的眼神瞥过一言不发的桑荷,她像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此刻她的眼中就像没有那两个人一样,回过头去面对窗台,重又开始一片一片地扯起花瓣。
“看到一个孩子慢慢成长,总是充满喜悦的。”季晴川的眼神里,的确带着憧憬和满足,而这些,是秦枳永远可望却可不及的。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几乎差一点就做了父亲。而坏消息是,孩子的母亲死了,”他补充说,“死在你的手上。”
听到这句话,季晴川的表情忽然有些恍惚,有风吹过,白色的纱帘随风扬起,像极了两年之前的那一天。
真相之一
翡翠庄园,清晨。
桑荞将秦枳安顿 5728." >在一个避风的角落,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此刻庄园的大厅玻璃已被之前的扫射击得粉碎,冷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她只穿了白色长裙的身体,轻纱扬起,可以清晰看到那片雪白之中掺杂着斑斑驳驳的红色痕迹,都是自已死之人体内迸发而出的鲜血。
她的黑发和长裙一起随风飘拂,遮住了半张脸,只隐约看到一双漆黑无垢的眼睛,在那一日的薄雾晨曦之中,看上去竟是如此遥不可及。
“遗嘱,找到了吗?”她再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有。”他的表情依旧镇定。
“当然,你怎么会允许它存在?”她轻声苦笑,“现在这里再没有第三个人,我想,你会不会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你说的话,我当然会听。”他弯起嘴角,眼神之中仍旧带着宠溺。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让人觉得十分刻意,又仓促到无法形容,”她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悲伤,像是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份遗嘱的公开流程,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悖论,首先,是那封神秘的信,它被存放在一只铁盒里,信的封口是完好的蜡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之后由熟悉Hugo笔迹的养子泰伦斯宣读,这些都可以确定信是第一次被拆开,字也的确是Hugo本人的亲笔。与那封信同时存在的还有另外一张纸,上面交代了存放遗嘱的地址,而这样还不够,它用显影药水处理过,需要特殊的液体浸泡四个小时。可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果这是Hugo本人意愿的话,他完全可以对你说,八点钟让我的孩子看信,十二点再公布遗嘱,作为职业操守过硬的律师,我绝不认为你会提前打开它。当然,做出这个结论的前提是,这件事和你的利益并不冲突,或者说全然无关才好。所以显影药水想要防备的人,如果不是那三个人,就只有可能是你;除此之外,限制好的四个小时,也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要你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拖延;再加上一向与你没有任何往来的Hugo却偏偏将遗嘱委托给了你,我认为,这是他确保遗嘱公开时你一定在场的方式;至于最重要的,Hugo在信里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说那个孩子‘就在在座的各位之中’,而不是就在那三名子女之中;还有,杰特,你今年三十五岁,和那三个人均是同龄,你从未提起过你的父母,也没有任何还在往来的亲人。以上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的结论,我是否可以确定,他所指的那个孩子,并不是帕特里克、伊冯娜或是泰伦斯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你呢?”
“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男人轻垂眉目,笑得有些无力,“夏琳,作为一个女人,笨一点并不是坏事。”
“如果翡翠庄园的最终继承人真的是你,那么反过来再看那封信,就变成了一封对于三名子女有所亏欠的道歉信,加上Hu.go在生命垂危之际所酿造的那支Aphrodite,我猜想,作为补偿,他应该是把这支酒的配方和经营权交给了那三个人吧,所以当泰伦斯看到遗嘱之后,才会出现那样崩溃的表情,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父亲的遗物,也彻底毁掉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甚至帕特里克的生命。”桑荞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阐述自己的判断,一条一句,异常清晰,“也就是说,这份遗嘱只要公开,三兄妹就可以解开一切的心结,重新开始生活,那么,读信之后的品酒环节,又是谁的作品呢?”
“我想,你大概不是真的要我回答吧?”季晴川有些调侃,到了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没有想要再隐瞒什么的意图。
“是你,杰特。”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就算在场并没有第三个清醒的人,她也似乎不想因此而伤害到他,“你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和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品酒会,成功挑起了三个人对于Hugo的怨恨,然后将它们彻底扩大成为足以毁灭一个人的恶意,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只有你,才办得到。”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他微微皱起眉来,眼中的感情全无掩饰地倾泻出来,像是期待着下一秒她就会回心转意一般。
“是的,你是为了我,从你知道我会来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整件事之中,Hugo希望向他的子女道歉,然后把庄园留给你,他写了信,做了酒,请你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聆听遗嘱,这是一个老人在临终之前最善意的决定,可是结果呢?在读过那封信之前,你完全不知道遗嘱的内容,也就无法为自己争取四个小时的时间,而Hugo并不知道公开这件事会对你造成毁灭性的影响,那么他就完全没有必要留下这段时间,那么,这四个小时,究竟又是谁的手笔?”桑荞低下头去,双手在不自觉中握了起来,这是她掩饰情绪的一贯方式,“是啊,是谁,不惜拼上自己一条性命,也一定要我来到这里呢?”
提到那个人,季晴川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抹极其短暂的狠厉光芒:“没错,是她。”
“为什么?”她抬头望他,似乎在期待一个完整而彻底的解释。
而他却沉默下来,良久。
“因为她爱我而我爱你,这个答案够好吗?”
他忽然这样开口,带着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淡漠。四年了,这是从未曾听他说起的三个字,他们也曾有过很好的时候,但无论怎样,看上去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这个人,似乎是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的。她也曾认命地以为这一生不会亲耳听到任何人说出这句话,穆庭恩没说过,欧阳绯没说过,秦枳也没说过。
桑荞避过他的眼睛,忽然觉得眼眶模糊。
“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他看着她,伸出手来。
“太迟了,你已经有了菲奥娜我们没有可能了……”
“只要她死。”
“你疯了!”
“从我们的孩子死掉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而桑荞怔在那里,眼泪无法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爱我……”
“如果我不爱你,我大可以叫弗兰西斯杀了所有人,把这里夷为平地,干干净净。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搞到这么复杂,夏琳,我只想你回到我身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也许是觉得这太不像平日的自己,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平静下来,“我们可以用时间修复一切的裂痕,我再也不会背弃你、伤害你,我们会有很多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会用一切来补偿。”
“代价呢?我要放弃什么?”她似乎很冷静,眼前的一切都虚幻得像个梦境,过去的影像交替重叠,这一切都让她心灰。
“只要他们都死了,菲奥娜史蒂文,就再没有任何人会成为我们的障碍。”季晴川说得很简单,而桑荞却笑了。
“杰特,我不能再爱你了,永远都不能了……”
第六章:爱与死亡
天空之中有白色的候鸟飞过,桑荷拍着手,咯咯笑起来。
“你,才是隐藏在FBI之中,特拉亨·伯格家族的最大一枚暗棋,而Elise,一直都是你的部下。”秦枳如是说。
“随你怎么想,”季晴川依旧冷静而温和,“Elise,起初的确是FBI安插在组织内部的卧底,直到琳恩入狱,所有当时的调查小组全被撤出,Elise的任务也告一段落。之后,我被确定为下一个潜伏者,与Elise有了工作上的程序交接。她的调查能力十分出色,我认为完全能够为我所用,所以,我劝说她不要辞职,并承诺调查一旦结束,我就会出面确认她为FBI工作的事实。我也承认,为了让她死心塌地,我的确用爱情做了诱饵,这样许多我不方便出面但又不能让FBI知道的工作,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去做。”
“但你最终背弃了她。”
“那算是背弃么?先是她不顾我的警告,执意以FBI身份接近夏琳,并诱导她介入对于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调查,最终越陷越深。Elise卧底多年,她最清楚老头子的手段,一旦调查者的身份暴露,就一定会被灭口,起初,她不过是希望借组织之手,除掉自己的情敌。而当她发现我甚至不惜自曝身份也要保护夏琳的时候,她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知道你的身世?”
“我们有过彼此不信任的时候,为了巩固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定要分享一些秘密,我承认,告诉她这件事是我一生之中做的最坏的决定,”他摇头,叹了口气,“Hugo为了确定我的身份,请了私家侦探调查我,而我接受过各种反侦察方面的训练,很快察觉到了那个蹩脚的跟踪狂。因此,我要Elise>?伪装医护人员潜入翡翠庄园,那时我并不知道Hugo想要调查什么,也根本没有想过他要将遗产留给我。在那之后不久,她先是通过托马斯丹尼尔斯丹尼尔斯的死企图让夏琳背负谋杀罪名入狱,被你我二人化解之后,又私自命令集团杀手暗杀身在日本的你们,我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丢弃她作为一颗棋子的价值。她太了解我了,或许比夏琳还要更多,所以她决定跟我同归于尽,而我,在最紧要的时刻周旋于FBI与犯罪集团之间,没能更早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
“Hugo从写完那封信到最终死亡,时间非常短暂,不到一周,现在想来,也许是Elise动手也说不定,毕竟遗嘱,是自遗嘱人死亡起才能产生法律效力的东西。Hugo生前的最后一年多一直行动不便,而委托遗嘱这件事又不便让泰伦斯知道,所以,他会托付自己的医护人员将信件寄出也是合理的,而Elise正是利用了这点,做了需要显影药水的另一张纸,将两封信同时封入信封,给我留下了费尽心思才堪堪能够完成诱导杀人的四个小时。”
“想必Elise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假如夏琳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会不会亲手杀了她呢?”秦枳的声音,带着异常刻骨的深冷,“用你那双未曾沾染过任何人鲜血的双手。”
“她当然这样希望,这也是她孤注一掷选择在我们两人面前自杀的理由,她确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夏琳一定会出现在翡翠庄园。”
“那夏琳呢?你真的爱她?口口声声说你不曾让她介入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调查,可是你却分明利用了毫不知情的她,为你做了太多事。”秦枳向前一步,站在距离季晴川更近的位置,几乎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瞳孔的收缩,“作为一个双面间谍,你知道所有特拉亨·伯格集团的秘密,又掌握着FBI的调查进度。你通过不断协调自己的步调,向FBI方面释放情报,直到时机成熟。首先,你策划了吉田美穗案使特拉亨·伯格家的小少爷Nic入狱,想必,那位小少爷的亲生母亲究竟何许人也,也是你告诉了吉田,她以为这样自己就有机会接近Nic,却不想彻底激怒了他,之后老头子不肯保护自己名义上是小儿子实际上则是孙子的Nic,这样就彻底离间了Jo与Leo的父子关系,在那之后,Leo开始有意与警方接触,老头子则处处提防大少爷而忽略了你在私下所做的一切小动作,就算被发现什么也可以悉数推到Leo的头上;之后你帮助江皓宇洗脱谋杀红颜知己的罪名,从而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在极短的时间切断了组织内部的大量资金流,并将那些钱转移至海外;再然后你通过职业杀手伪造了理财顾问埃里克·罗兰的自杀,江皓宇正是他的主顾,杀?掉埃里克之后,利用他的弟弟Andy和为组织效命的朱丽亚·斯坦利,得到他手上关于江皓宇也就是你本人的洗钱证据并彻底销毁;下一步,你一手策划了林紫绡的被毒杀一案,Leo以为是老头子动手,而事实上,她和江皓宇一样,都在为你做事,只是并不完美,你必须将她抹杀;最后,你终于放出了月岛英明和大沼薰这张王牌,诱导我们去往日本调查浅野崇,最终获得了决定性的证据。至于接受詹姆斯的提议,不过是将计就计,只有调查停止,才能让被你转移的资金彻底失去下落。你谨慎至此,步步为营,没有亲自出面做任何一件事,却利用了夏琳对琳恩的感情和她的正义感,一步一步地把她推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季晴川侧目,口气之中甚至隐隐带着赞许,“你消失的两年时间里,的确做了不少事。”
“真可惜,比起破案来,我更擅长的,是杀人。”秦枳抬手,揪住了季晴川的衣领,“季晴川,你太可怕了。你的人格之中根本没有爱这种东西,你不爱任何人,又怕别人认为你太强大而过早戒备你,甚至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弱点。你要全世界相信你爱夏琳胜过爱自己,这样他们就会轻视你,幻想你最终一败涂地的样子,但事实呢?你有全心全意地爱过她哪怕只是一天吗?”
“愤怒了?只是为了她?没有为了你的命运被操纵而愤怒吗?”季晴川拨开秦枳的手,依然冷静,毫不退让,“我调查过你,在你父亲无缘无故突然去世之后。我了解你的一切,知道你满手鲜血,冷厉地叫人心寒。所以我才为你安排了弗兰西斯这个室友,以及他的那位与夏琳相似的女友,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把那女孩据为己有,我就放弃你,而如果你为了他们甚至不惜成为下一个弗兰西斯,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见到你心爱的女人。我知道,迟早她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卷入这个阴谋,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很有限,何况又危险,我必须给她一个帮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不能允许她爱上你,所以在联邦政府要杀掉琳恩的时候,我推荐了你,这样你们之间就再无可能。而Elise看透了我的意图,她出面找到了那群退役雇佣兵,同时又怕破坏我其他的部署,因此刻意要真正的弗兰西斯混入其中。如果对面是一个有实力的杀手,或许还会激发你的胜负欲,只有面对一群乌合之众,才会让你彻底放弃那个任务。”
秦枳的眼睛眯起来,这一刻,所有的珍珠终于串成了华美项链。
“我也曾经试图让夏琳被吊销律师执照从而失去调查的资格,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从头到尾,你也该为了今天的结局负责,我们都是同罪,不是么?我不是神,我也有无法掌控的局面,而当结果不如我所愿时,我也只好追随着命运的安排,继续随波逐流。”说到这里,他居然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人最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己,我不知道Elise会不惜放弃生命也要毁掉我,你看,爱上一个人,多可怕。我不想为了这样的感情而让自己的人生失控,一切可能成为牵绊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你说得没错,起初,我不过是利用了夏琳的身份和她的智慧。但是到了最后,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我想,也许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只要那时你和菲奥娜都已经不在人世。”
第七章:真相之二
两年之前,翡翠山庄。
“没错,就是Elise策划了一切,可她低估了我的控制力,她猜想我会措手不及,满盘皆输。但她到底给了我时间,在我看来,她仍旧不够狠心。”季晴川扬起嘴角,轻轻叹了口气,“我怕你介入到这个案子里来,我怕有一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你看,我伤了Elise多深,她那么了解我,知道我最怕到最后面对的人是你,所以才拼了命地把你卷进来,甚至不惜违背老头子的意思,杀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提前暴露了我们的目标。否则的话,我们不会这么早就面对着面,看着彼此的脸,却没有办法再度亲吻、拥抱,我们变成了敌人。是啊,从她在我面前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做些什么,所以暗中带上了弗兰西斯。在我听完那封信之后,发现一切都超出了掌控,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仅有的四个小时。我必须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让名正言顺的三个继承人全部死亡,只有这样才能忽略遗嘱的存在,进而找到时机销毁它。而你太聪明了,我必须防备,让你相信这只是一场家族恩怨好过变成组织的灭口行动,所以弗兰西斯不能直接出击,那样只会让你对遗嘱产生更大的兴趣。”
“为什么那封信和遗嘱对你来说,那么可怕?”桑荞不解,“只是因为它们将你的母亲彻底公诸于世吗?”
“我的……母亲?”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季晴川的眼神罕见地有些动摇。
而桑荞却轻轻地垂下了眉目。
“还记不记得,两年之前,也是在这里,我们曾经跳过一支舞?”
“我们曾经跳过很多支舞。”他的表情冷静,带着一如往日的微笑,而一颗心,已经缓慢地坠入深渊。
“那一次这里下暴雨,山顶滑坡,整间庄园只剩我们两个客人,就在这个大厅里,我们跳了一支舞,然后,你弹了钢琴给我听,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离你那么近。”
“当然,你是唯一听我弹过钢琴的人,在我回到美国之后。那时,我曾想要与你分享我的全部人生,也几乎都要做到了。”
说到这里,他再度沉默下来,那是他记忆中几乎无法回顾的一段人生,每次无意触碰,总令人觉得完美到不真实,继而在幻觉与现实之间产生撕裂般的痛苦。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她穿着烟粉色的礼服,长发垂肩,那么美好。就在同样的地方,他们借着几分微醺在无声无息的大厅里相拥起舞,那时他曾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安详,令他忽然想要卸下一生的背负与全身防备,想要完全拥有和珍惜一个人。于是几乎是有些情不自禁的,附在她耳畔轻声开口:“想不想听我弹琴?”
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抬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盯住了他:“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他笑了,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拉起她的手坐上琴凳。
手指碰触琴键的瞬间他几乎有些颤抖,那是暌违多年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遇到她之前,他曾坚定不移地相信一生之中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他并不喜欢钢琴,起初,那是唯一能够让卧病在床的母亲展露笑颜的方式,再苦再累他也甘愿;然后,那是收养他的家人给他吃饭让他上学的唯一理由;再然后,当他再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能独立生存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钢琴。
然而此时此刻,他希望可以借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一刻他仿佛突然明白,那就是母亲如此挚爱钢琴的缘由,可以温柔地包容一切真心,也宽恕了一切怨恨。
一首《G小调夜曲》终了,是母亲最爱的肖邦。她默默地靠在他的肩,执起他的手,良久才说:“我真喜欢你的手。”
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他阖上琴盖,低下头去,望进了她的眼眸:“喜欢我的手……做什么?”
桑荞的脸颊顿时一片绯红,而季晴川只是弯起嘴角,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来势汹汹的亲吻,让她根本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空当,他却伸出手去撑住了她的背,由肩膀亲吻到脖子,再徘徊到耳垂、鼻尖、嘴唇,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按在她的下巴,轻轻向下用力,再一次引诱着她张开嘴来,唇齿交缠。
她的眼神渐渐迷蒙,伸手拥住他,也不知是该抱紧还是推开,他褪下她的礼服肩带,有些发烫的嘴唇印上她的锁骨,一路细细地吻下去,正在那时,她似乎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仅存的理智驱使她睁开眼睛,越过他的肩膀却看到楼上有人正望着他们的方向,于是身体陡然僵住,季晴川感觉到她的变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似乎忽然在某种回忆中突然惊醒的Hugo,正执起手中的红酒杯,有些报赧地向他们微笑致歉。
季晴川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向对方眨了眨眼睛,而Hugo会意离开,并善解人意地熄灭了大厅的灯光。
黑暗之中,只剩下布料的摩擦声,以及热恋中的男女甜蜜的呼吸。
“他见过你弹琴的样子,他知道你像谁,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委托侦探调查你的身世。你发觉了他的异常,所以要Elise来处理,可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直到昨晚,就在这个大厅里,你亲耳听到泰伦斯读了他的信,你确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份遗嘱公诸于世,你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你是石清兰的儿子。”她幽幽的语气斩钉截铁,迫使他从回忆之中抽离,“三十几年前,那个曾红极一时却最终不知所踪的旅美钢琴家,石清兰,就是你的母亲。”
“她是我的骄傲,我不怕任何人念出她的名字。”他微笑着,那么完美。
“当然,你有多爱你的母亲,相对地,就有多恨你的父亲。”桑荞的眼瞳,凛凛发光,“在地下室的时候,我曾拜托Allen帮我找到所有与那颗粉钻Aphrodite有关的消息。那颗钻石年代悠久,数次拍卖都已经是几十甚至上百年前的事,当时的报道和网络都不够普及,想要追溯根本是难于登天。但在他帮我找到的所有资料中,我却发现了一则新闻,上面详细描述了最近的一次交易,就在纽约,由苏富比拍卖行主持。而最终拍得这颗钻石的人,那么巧,正是特拉亨·伯格家的老头子,Jo。报道这一事件的记者是一位马上就要退休的年长者,在他的文字中,用到了这样一个词——‘物归原主’。这说明Jo至少曾经拥有过这颗钻石一段时间,而对于他这样坐拥巨大财富的人,是不可能因为经济原因卖给什么人的,如果因为不喜欢才转让,又不可能重新购入,所以我想,他大概是赠给了谁。在Hugo的信里曾经提到,兰说那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之物,那么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的一个结果,你的父亲,正是乔治·特拉亨·伯格,也就是我们一直想要扳倒的犯罪集团最终的幕后主使。杰特,你既不属于FBI,也不属于特拉亨·伯格集团,你只是为了你的母亲。”
“夏琳,有时候我会觉得恨,恨你那么像穆庭恩。”他的眼神在她的陈述之中缓慢地冷冻结冰,继而冷酷到完全陌生,他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拾起了秦枳丢下的那把西格P-210,“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我永远都不会相信FBI。你知道选中我加入调查小组的人是谁吗?前任联邦调查局长,杰弗里·刘易斯。我的身世他了解得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本来是没有资格介入调查的,但他如获至宝,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就是死于调查过程之中,出于私心,他将我的背景报告封存,并特意将我安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他想看着我一步一步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们都是魔鬼。”
“杰特……”
“你能明白吗?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才华、你的能力、你的身世,甚至你的爱情……”他突然冷笑起来,“你爱过我吗?或者有人曾真心爱过我吗?”
桑荞上前几步,拥住了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穆庭恩的什么人,后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就骗自己说,在你身边,是观察他最好的位置。起初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就像不认识他一样,活得那么从容自在,但后来,我却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想起他。
“是不是很卑微?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爱得那么可怜,就像我母亲那样,等了那个人一辈子,结果对方却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你看过 href='2044/im'>《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我觉得,那本书就好像在写她,我很讨厌那么执著的爱,非常讨厌。
“你知道吗,你很喜欢站在窗前出神,就好像等着什么人回来一样,就连叫你名字,你都没反应,总让我觉得站在你身边,却与你隔着一整个世界。所以你在的时候,无论白天黑夜,我总喜欢拉上窗帘,并不是害怕我们的关系被人发现,而是我不想看到你那种既悲伤又憧憬的表情,那总会让我轻易地失去理智。
“每天,我会想你很多次,想起你,会不自觉的微笑,然后心里某个地方会觉得疼,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只能不断告诫自己,我不过是得到了你,却以为这样就是永远了……
“杰特,去自首吧!”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跟我一起走吧……”
“太迟了,”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我,怀孕了……”
打算回抱她的手滞在了半空,然后,他仍旧义无返顾地拥住了她:“我都不在乎。”
他们就这样在那个凛冽的清晨静静相拥,长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一般。
“我曾经答应过琳恩,会为了让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得到自由而战,可是现在,我更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想要幸福。杰特,如果我坚持,你会杀我吗?”
“会!意识到我们可能最终会分属不同阵营后,我就不再试图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动了感情的我和没动感情的你,较量才公平。可是我错了,如果你不爱任何人,我可以容忍,但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我不能接受那个人不是我……”他放开她,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哪怕只有一个人例外,我也希望,那是你……你知道吗?我的母亲,多么地才华横溢,却为了她所爱的那个男人彻底隐藏了自己。她曾是生活在镁光灯下的人物,鲜花掌声,万人簇拥。她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一天不放弃钢琴,就总有一天会有人发觉我的存在,他们会竭尽所能调查我的身世,然后那个男人就会身败名裂,从此蒙上洗脱不掉的污点。她很善良,善良又愚蠢,从小养在温室,除了钢琴什么也不会。”
他放下枪,眼泪大颗滴落他的眼眶,全身都在颤抖。那一刻,他的眼前忽然重现很多事,那时已经重病至全身浮肿的母亲,却固执地将半个馒头塞进他的嘴里,他艰难地吞咽,整个喉咙里都是苦涩的咸味。为了赚钱他派报纸、送牛奶,他在药店门口撕心裂肺地哭喊,他被人丢出店铺,身上到处是被殴打的伤痕,他在离家最近的地方拿出藏好的干净衣服,擦一把脸,然后装作一派欣然地跳上台阶、推开房门,那一刻,只看到了母亲飘荡在半空之中、那仿佛微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的双腿。
无法照顾孩子的母亲,至少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他走上前去,抱住母亲冰凉的腿,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他非常清楚,是他自己坚持留下来照顾母亲,才最终没有被送入孤儿院。可是后来他想,也许就是他的坚持,逼死了母亲,那个善良的、隐忍的、永远不会为她所爱的人增添一丁点麻烦的女人。
再后来,为了他无与伦比的钢琴天赋,他被国内一位非常杰出的钢琴家收养,在那里他被当做一个只会弹琴的机器,没有任何爱与关怀,只有昏天黑地练习、比赛、奖杯,山呼99lib?海啸般的鲜花和掌声。
他只是越发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最终,他瞒着养父母偷换掉自己的志愿书,然后得到MIT的全额奖学金,重新回到了美国的土地上。四年之后,他将多年的养育之恩折合成不小的数目寄了回去,从此与那家人彻底断绝关系。
当他终于在FBI的暗中帮助下成为了特拉亨·伯格集团的御用律师之后,偶然有一天,在Jo翻阅一本旧笔记的时候,一张照片掉了?99lib.出来,他随手捡起,那一瞬间,脸上一贯从容的表情忽然凝固。那是三岁生日时,母亲拍下他坐在钢琴前快乐弹奏的照片,然而即使是那架破旧的钢琴,也并不属于他们,那个曾经只弹九尺施坦威的母亲,为了那过眼云烟似的爱情,抛弃了一切,只留下了他。
老人仿佛留意到了他的表情,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然后嗤笑一声:“这大概是我的一个儿子,因为他和Nic小时候很像,他的妈妈是个中国人,姓王还是姓吴我忘了,你知道,中国女人长得全都差不多。不过也无所谓了,跟着那样的母亲,也不会成长为能够让我多看一眼的孩子的。”
那时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静静看着老人将照片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从那一天起,他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就是体内流淌着这个人的血脉。他不可以成为这个人的儿子,无论如何。
忽然,他直起身来,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枪,脸上的笑容终于超出他的控制:“夏琳,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刻都没有。”
她擦掉眼泪,微笑起来:“……那很好啊,我也是。”
他上前一步,拥住她的背,枪口抵在她的心脏。
像是一生之中最漫长的瞬间,她缓缓倒在他的肩头,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胸口缓慢地倾泻而出,却仿佛抽走全身的热量,他的心像是忽然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是我太胆怯了……害怕自己付出那么多,最终还是会失去,就像琳恩一样……如果那个时候再勇敢一点,也许就不会让你这么寂寞了……”
那是她临终的最后一句话,而季晴川拼命维持的最后一根心弦终于崩断,抱住她渐渐冰冷的身躯,悲恸得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道别
当他得知秦枳回来之后,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前往监狱探视Jo。
遣退了所有人,只剩下彼此。监狱中的老头子过得并不如意,他罹患中风,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右手也不太灵光,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满满都是那种令人畏惧的光芒。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话。
“坐拥全世界的感觉,怎么样?”老头子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证明他已经多么苍老。
“我想了很久,你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季晴川只是非常阴沉地开口,“钱?权利?都不是。你所享受的,只是成为神的感觉,醉心于把人类变成受欲望支配的木偶。越是强大的存在,你就越想摧毁他们的内心,就像对待穆庭恩,你允许他调查到那么多秘密却始终没有杀他,就是要他死在他所信任的代表正义和自由的联邦政府手上,你喜欢让人体会到绝望。”
“我早说过,你比我的儿子更了解我,而我对你,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加纵容。”
“你这样的人,只是毁掉你的帝国远远不足以毁灭你,我想要你体会到的,是被神所遗弃的感觉,被剥夺了所有选择,最终只能绝望地死去。我不会给你公平的机会,一次都不会。”
“只要你动手,我的律师团队就会把你送进监狱,”老人诡黠地笑了,“还是说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过来陪伴我?”
“他们?”季晴川发出轻蔑的冷笑,“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不像你,我可以自由支配我的人生,我会用头脑来做到你只会用金钱去争取的,比如,中风的感觉,怎么样?”
忽然之间,老人的眼神之中现出一丝惊诧和挫败,而这种感觉令季晴川无比畅快。
但很快,他仍旧笑了:“那你呢?用尽全身力气去爱的那个夏琳·宋,现在还在你的身边吗?”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起身,一拳将老人打翻在地:“不要跟我提她的名字,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失去她。”
“哈哈哈,”Jo伏在冰冷的地上,却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他依旧笑着,“你赢不了我,你是我的儿子,特拉亨·伯格家的一切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他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闪即逝的惊讶,但他尽量不动声色。
“除非你死。”老人狠毒的目光钉牢了季晴川,“只要你活着,就是我赢。”
季晴川蹲下身来,揪住对方的领子,轻轻地笑藏书网了:“我保证,在你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地狱。”
说完这句话,他放开手,起身整理西装,大步离开。
“还有什么遗言?”秦枳手中的枪,对准了季晴川.的胸口。
“当一个人背靠权力时,他总是很自信,而一旦他选择正义,就会恐惧。因为权力总是强大的,而正义却过分渺小。”季晴川沉默地笑着,“你从不相信正义,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像你,我不会为了任何理由杀死所爱的人。”
“保护她,是本能,而杀掉她,是选择。”他抬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会失去她,你会夺走她,从那一刻起,也许就注定了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死她。我说过,是选择就会有风险,只是到了那时,都太迟了。以为报了仇就能拥有全世界,回头看的时候,一起分享的人却不在身边,她死了,我的人生其实一无所有。”
秦枳闻言,只是冷笑,他再一次握紧手中的枪。
“砰”的一声,季晴川的胸口毫无预兆地爆开一朵血花,淡淡的硝烟味沿着风的轨迹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然后才是血的味道。秦枳不可思议地望向声源的方向,却看到桑荷双手执枪,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表情却异常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曾经发生。
季晴川的嘴角虚弱地上扬,他知道桑荷手里的枪,正是在他走进这扇大门的那一刻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终于,她也有了能够与他心意相通的一刻。
长久以来不肯让她痊愈,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她的精神有问题,才不会因杀人而入狱,这些事他一早就想得非常清楚。
桑荞死后,他一直不断被抑郁症所纠缠,无数次地想要去往那个有她的世界却放不下对于父亲的仇恨,他想看他痛苦,想他生不如死,但是他终于被击溃,在被他称作父亲的那个人说出“只要你活着,就是我赢”的那一刻。
他从未像此刻那样希望解脱。
“我说过,刚才是你人生唯一的机会,你错过了……”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跪在地上,秦枳本能地伸手去扶,耳畔却传来季晴川微弱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我比你幸运,我们在一起四年……”>藏书网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闭上双眼,非常宁静。
莉莉
窗外警笛大作,年轻的FBI布瑞恩丘吉尔带着大批人马走了进来。
秦枳举起手枪,对准了陷入呆滞状态的桑荷,整个FBI如临大敌,十几把手枪几乎同时瞄准,双方剑拔弩张,陷入无声的对峙。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风驰电掣般冲了进来,挡在了两群人马之间,是柯景伦。而紧随其后的人,居然是早已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的欧阳绯。
“让我和他谈一谈。”他说。
Brain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盯住欧阳绯,思考片刻,最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尽快。
房间内只剩下三个人,秦枳没说话,欧阳绯却摇了摇头:“你不会杀菲奥娜你只是想死。”
“当然,”听到他的话,秦枳就有些无奈地笑了,“如果我自杀,他们只会打中我的手。”
“可是现在,你还不能死,”欧阳绯上前一步,右手轻轻按住秦枳的肩膀,“你见过莉莉了吗?”
秦枳闭上眼睛,毫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不要太惊讶。”他的语气低沉,像是不忍回顾当日的惨状一般,“夏琳死后,杰特情绪崩溃退出后续调查,是我在第一时间主持了她的尸检工作..,因为不舍,所以我全程都在。你知道,怀孕42天之后通过射线可以看到胎儿的原始心管波动,尽管异常微弱,但法医还是发现了那个尚未彻底死亡的孩子……不,或许那时,还是称它为受精卵比较合适。我知道这很疯狂,但夏琳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一定会试。所以,我人生第一次背离了作为一个FBI的原则,说服法医将那颗受精卵取出,并试图用人工手段维持它的发育,但法医告诉我,因为母体已经死亡,试管最多只能坚持8个小时,我当时毫无办法,只能将它移植到同是送到重症监护却已经度过生命危险的菲奥娜体内,可是奇迹真的发生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秦枳的眼神从空洞到迷惘,最终现出奇异的色彩。
“是的,莉莉是夏琳留给你的,你们的女儿……”
“季晴川知道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而欧阳绯只是非常艰难99lib?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见过她,就会知道,杰特不可能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秦枳已然不顾一切地冲向地下室,那里护士正抱着熟睡的小女孩,一脸惶恐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打开房门的声音异常粗暴,女孩被惊醒,用自己软软的小手轻轻揉了揉眼睛,睁了开来,那双眼睛非常清澈,像极了她的母亲。然后,秦枳停住脚步,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因为那双眼睛的颜色,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湖水绿……>
之后的事情乏善可陈,秦枳手上有数条人命,但他同时也得到了最重要的调查结果,在欧阳绯的不断努力之下,法官最终采信了他的证词,从轻判处。特拉亨·伯格一案被正式重启,在FBI搜查季晴川的居所时,他们惊讶地发现,所有涉案人员的全部详细资料,被他整理得非常清楚,几乎无一遗漏。
而流向海外的巨额资金,全部被用于慈善事业,这一点也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案情大白之后,社会舆论集体哗然,数量相当可观的两党成员纷纷落马,空军一号引咎辞职。
半年之后,老头子在狱中死于脑淤血,晚景非常凄凉。
四年后。
一身红衣的小姑娘正在庭院采摘白色的花朵,忽然身后有声音响起,她回头,睁大自己湖水一样的绿色瞳孔,看到一 4e2a." >个完全陌生的人,却又隐隐觉得非常熟悉。因为在那张脸上,有着和自己完全相同的绿色眼睛。..
他走上前来,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说:“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主要出场人物
桑荞:女主角,英文名夏琳·宋。曼哈顿最年轻、最出风头的华裔女律师,人称“中国解谜人”;
秦枳:英文 540d." >名史蒂文,桑荞父亲称其“少爷”的中国男孩,狼一样的年轻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去,长着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妇前往美国的当地刑警;
和久井一臣:当年日本国内盛极一时的钢琴家
萨拉:和久井一臣的妻子,英国人;
雅也:和久井一臣夫妇长子,钢琴天才;
未华:和久井一臣夫妇次女;
田立花雅:和久井一臣的女学生;
北大路凛:雅也的儿时好友。
清晨
神奈川县,四季阁。
距离FBI带走浅野夫妇已经半月有余,秦枳受到枪击的左肩开始隔天换药,桑荞仍旧体贴入微地照看着他。每天的生活简单而平淡,看上去和每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感觉却异常踏实,就连内心那些躁郁不安的情绪都仿佛渐渐地沉淀下来。
山里的秋色渐浓,白天的时长越来越短,隔夜的重露越来越厚,99lib.雨后的温度偶尔会低到可以呵出白气的程度。这天也是一场细雨过后的清晨,山的尽头已经隐隐现出日光的金红轮廓,窗外一片安宁祥和,只偶尔听到几声晨起的鸟鸣。
秦枳枕着自己的胳膊,屏息凝神地望着眼前这个睡得正香的女人。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脑后,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从自己的方向看过去,可以注意到她小巧的下巴,纤细的脖子以及漂亮的锁骨,在穿透的光线里几乎能够打出阴影。他 6d53." >浓烈的眼神渐渐炙热,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用手背抚上她细白的脸蛋,睡着的她就像只猫一样哼哼两声,向前蹭了蹭,然后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bbr>?99lib.
那肌肤的触感过分美好,与他紧密贴合,丝绸一般温暖而柔软。他显见地有些冲动,却好像不忍破坏此刻的氛围一般,只是克制地回抱住她,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头发。
她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到了他,睡眼惺忪的可爱模样,毫不设防地对他微笑,问了一声:“该起床了吗?”
那声音还有一丝余韵中的沙哑,让他只觉得此刻她的任何细微动作,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于是便自我放弃一般低头吻上她仍旧红肿的嘴唇,在唇齿交缠中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还早。”
来客
早上的“意外”发生之后,两人只来得及吃上一顿早午餐,时钟便已指过了十一点。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于是一起出门散步买东西。
桑荞穿了白色背心牛仔裤,外套一件不规则下摆的浅灰色粗针长毛衣,森绿色的透司豆豆鞋,背一只复古范儿十足的薄荷绿色PS1挎包。秦枳则是暗红色小V领薄衫,牛仔裤配黑色短靴,以及一件半长的深灰色拉尔夫·劳伦羊毛大衣。
路口拐角的便利店里,桑荞正在专心致志地挑萝卜,身后推车的秦枳走过来,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解地问道:“长得都差不多啊, 6709." >有什么区别?”
“买菜是这样的啦,凭眼缘挑一个吧,”桑荞笑起来,将手中的白萝卜放进车筐,“天气预报说晚上还要下雨,我们吃点暖和的东西吧。”
“听你的。”他的眉眼带笑,十足的宠溺。
路过冷柜的时候,她又伸手抄了一盒冰激凌放进去,果然,秦枳抗议起来:“不是说好晚上要吃暖和的吗?这是什么?”
“这可不是一般的冰激凌哦,”桑荞极力辩解着,指着盒子上的英文一字一顿地说,“桃子乳酪味,本地的当季特产,下个月就吃不到了。”
“好好,都听你的。”秦枳假装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有些欢喜,老实说,他更喜欢现在这个做事毫无逻辑的女人,正是陷入爱情的人才会有的典型症状,而相对的,以往对这些琐事毫无兴趣如今却觉得四处都弥漫着粉红泡泡的自己也不够正常就对了。
像个傻瓜一样呢,他对自己说。
东逛西逛的结果就是买下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桑荞的预想,她望着秦枳手上满满的三个大袋子,有些呆萌地脱口而出道:“伤口好不容易好了些,累到就糟糕了,我来提一半吧。”
秦枳的眉毛顿时不自然地挑了起来,一脸不悦地将袋子全部推给了桑荞,在后者冷不防抱住全部东西还没理解他什么意思的时候,秦枳已经将她连人带物一起公主抱了起来,桑荞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呀,你干吗,快放我下来!”
“这是对你挑战我男性尊严的惩罚。”他却是说得一脸心安理得。
“你快放我下来,别人都在看呢。”桑荞抗议着,不断在男人怀里挣扎,忽然秦枳的眉头皱起来,吃痛般“啊”了一声,桑荞立刻就不动了,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这就对了。”下一秒,他却安然无恙地大步走了起来,桑荞立刻明白他在假装,于是赌气般锤了他一拳,却没用上一分的力气。
“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她有些藏书网无奈地揽住秦枳的脖子以尽量减少他手上的重量,话说得很小声,脸却微微红了。
而秦枳的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发深了。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秦枳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桑荞在他的怀里探出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只相当老旧的黑色公文包,正在四季阁的大门外踯躅不前,似乎有些什么欲言又止的不安一般,于是抬起头来和秦枳四目相对,却显然都是毫无头绪。正在这时,大叔忽然转过头来,三人碰了个照面,互相都是一惊,因为这面孔并不完全陌生,正是半月前协助FBI遣送浅野夫妇前往美国的当地刑警之一,幸村真一郎。
但显然三人只在交接当天见过一面,出于礼貌说了些“您辛苦了”之类的套话,连点到即止的交情都算不上,今天却特地登门拜访,必定是出于某些特别的理由。
果然,幸村看到两人,一边挠了挠头,一边鞠躬问好。而桑荞立刻揪了揪秦枳的衣服,男人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她放了下来,并接过了她手里的口袋。
不情之请
和室里,桑荞泡了绿茶,三人相对而坐。
幸村拿出刚才一直拎在手上的伴手礼,是京都老店“老松”出品的糖渍栗子,说是前日去京都看望一位老友,顺道带回来的礼物。
将近一个月的日本生活,让桑荞已经可以简单说些日常的对话,而秦枳对于语言就更有天分,几乎已经可以毫无障碍地与人交流。
“幸村先生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秦枳直入正题,他实在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多余的寒暄上。
“啊,是这样,”幸村搓了搓手,表情突然郑重起来,拿出了黑色公文包里的一个牛皮纸袋子,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实在是一件很麻烦两位的事情,连我都觉得这样冒昧拜托实在太强人所难,但真藏书网
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袋子已经很旧,上面印着日本警署的徽章以及编号,看起来应该是陈年旧案的卷宗。桑荞踌躇片刻,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们目前只是来日本旅游的观光客,实在没有任何立场介入到贵国的案件中去。”
“不不,这只是出于我私人的拜托,与日本刑警无关。”幸村的语气诚恳,带着难以拒绝的迫切,“我知道两位是纽约FBI的精英,目前留在日本可能还有其他的要务在身,实在不该这样任性地过来打扰。本来嘛,案子年年都有,和那些大手笔的恐怖袭击跨国集团什么的相比,确实不值一提,但对于受害者的感受,我却觉得每个人都没有大的不同,尤其是犯人还在逍遥法外的案子,不但还有可能增加受害人的数量,对于已经遭遇不幸的人来说,更将终生都活在犯人也许会再次出现的恐惧中。这个案子是我许多年前经手的一桩悬案,当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我希望还有机会弥补,去还受害人一个公道。如果两位愿意,可以听我简要说明一下案件的来龙去脉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桑荞与秦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幸村,出于礼貌,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幸村的表情立刻如同大赦天下一般,喝了一大口茶,开始讲述整个事件的过程。
“这个案子之所以让人无法释怀,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桩案件中的受害人,当年只有 516b." >八岁。那孩子名叫雅也,你们生活在美国可能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当年日本国内盛极一时的钢琴家和久井一臣,母亲是个英国人,名叫萨拉,婚前在一家私人骨科诊所做护士,婚后嘛,和一般的日本女性一样,在家做全职太太。当年她和一臣的跨国婚姻已经掀起了一场舆论风波,毕竟那个时候,咱们这里还是很少见得到外国人的,民风也相对保守一些,但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一臣的粉丝也对萨拉印象深刻。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个家庭已经生活在公众的视线之中了。
“后来,他们有了两个孩子,长子雅也,次女未华。雅也是个公认的钢琴天才,四岁开始登台表演,七岁学会作曲,而且乖巧听话,长得也很可爱,凡是见过那孩子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一臣君当年更是不知道有多宝贝这个儿子,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话说得有点远了。我们这个地方不大,难得出现一两个名人,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是大家关注的对象,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犯人盯上了他们一家四口也说不定。
“这个案子发生在十年前的圣诞前夕,一臣君受邀前往长野举办演奏会,那一阵子神奈川县正大规模地暴发流感,雅也和未华都感染了风寒,原本这个两天的行程夫妇俩是打算带着孩子们一起前往的,但不巧雅也半个月后还有一场比赛要参加,每天六个小时的练琴时间是雷打不动的,所以他们才最终决定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并请了当时一臣君的一位女学生去家里帮忙照顾。
“那位女学生名叫前田立花,她依约在下午三点前往和.t>久井家,去雅也的房间看到他还在午睡,因为听说了感冒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叫他起床,就在起居室等他,快四点的时候觉得时间有点晚了,准备去卧室叫醒他,才发现那孩子已经不见了。前田四处寻找雅也未果,终于在晚上八点前后接到了陌生男子的电话,声称雅也在他的手上并索要两亿日元的赎金,前田不敢擅自决定,立刻联络和久井夫妇,无奈那时演出已经开始,两人的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直到快十点的时候演出结束才终于拨通,一家人连夜赶回神奈川并报警,而当年负责这个案件的人,就是我。
“等了一夜又一个白天之后,绑匪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一臣君甚至抱有幻想,希望只是某些无聊人士的恶作剧,但就在第二个晚上,一位巡逻的警员在郊区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发现了快要冻僵的雅也,那时他的神智十分混乱,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说不清楚,更重要的是,他的右手小指已经被切断,从此再也无法弹奏他最喜欢的钢琴了。
“我们推测,或许是绑匪看管人质时疏忽被他逃走,便立刻在发现他的地方展开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雅也藏身的废弃工厂,但奇怪的是,那里除了雅也的毛发血迹之外,没有任何人曾经出现的痕迹。医生第一时间为他做了身体检查,确认除了右手断指之外没有其他的外伤,但精神上却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们试图和雅也沟通,那孩子也是自始至终沉默着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而那个绑架犯也从此没有再度出现。之后,一臣君为了让雅也的精神尽快恢复,全家移民到了萨拉的故乡英国去,这桩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但这些年来,每当我想起当年那孩子的可爱模样,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
“直到上个礼拜,我接到一臣君的电话,说全家人已经搬回了日本,暂住在京都,他的语气十分低沉,说有很重要的话想说,邀请我尽快过去见面。
“出于歉疚,我在隔天的休息日便专程过去拜访,却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一臣君说,这么多年过去,雅也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国外毕竟不比家乡,一臣君渐渐有了落叶归根的念头,就在全家人决定回到日本的时候,他却突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的信,投递在家门外的信箱里,显然是知道他的家庭住址的人亲自送来的。
“对方寄来的东西是一张照片,上面的内容赫然是当年雅也被切掉的右手小指,而照片的背面写着——‘如果回..到日本,这次就不只是手指而已了’。一臣君说,在看到这封信的那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拼命重建起来的人生沙堡瞬间倾塌,那种感觉就像绑架犯在这十年之间一直生活在他们的周围窥视着这个家庭的一切一般,如同十年前一样,他在家里还有前田照顾的情况下幽灵一样拐走了雅也,而现在,他在蛰伏十年之后再度如幽灵一样出现,企图制止他们回到故乡。
“一臣君很清楚,仅凭这样的一封信根本不足以报警立案,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暂时选择了京都作为临时避难所并立刻联络到我,希望我能够信任他,帮他找到那个幽灵般的绑架犯。这也是我此刻坐在这里,不得不求助于二位的理由。”
“雅也的事情的确令人遗憾,可是我们,能够帮上什么忙呢?”桑荞不明就里,这案子他们不可能比当年的案件负责人掌握更多的细节,也与涉案的一家人素不相识,实在很难理解幸村警官那种非他们不可的态度。
“起初我也是一筹莫展,只得一遍又一遍反复阅读当年的卷宗,直到某天,当我再次看到已经看了无数次的雅也照片的那一刻,不知道哪根脑筋灵光一闪,在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枳先生,那双和雅也一模一样的、遗传自他的母亲萨拉的绿宝石一样的异色眼睛,秦先生,我恳请你能够成为雅也的替身,帮助我引出那个幽灵。”
秦枳“哦”了一声,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桑荞则立刻开口拒绝:“抱歉,幸村先生,但如果我算得没错,雅也今年应该只有十八岁,还是个高中生,史蒂文伪装成他实在勉强了些,更何况,史蒂文现在有伤在身,如果出现意外,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自己。”
“我已经向警局请了年假,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二十四小时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拜托了!”幸村的头,几乎已经伏在了榻榻米上。
秦枳看着桑荞,而后者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沉思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幸村先生,如果我同意,你要怎么让我成为雅也呢?”
“我和一臣君商量过了,在收到那封恐吓信之前,他已经为雅也和未华办理了转学手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周他们就应该正式入学了,这是雅也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最好机会。十年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清楚记得他的样子,他们能够想起有关雅也的事情,只有他的绿色眼睛,和右手的断指而已。另外,和久井家的老宅,你们可以随意使用,如果有什么需要,一臣君也愿意随时提供给两位一切必要的物质支援。”
“伪装一个人瞳孔的颜色,有那么难吗?”秦枳轻笑一声。
“虽然我是不太赞成这件事,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看到一个东方人的脸上长了一双绿色眼睛,一定会第一时间看他是不是戴了有色的隐形眼镜吧,该说是女人的天性?”桑荞却代幸村回答了这个问题,“至于断指反而简单得多,只需要一只有填充物的黑色手套就足够了。”
“这样说的话,在幸村先生的计划里,已经是非我不可了不是吗?”秦枳点了点头,又用眼神询问了一次桑荞,她却仍旧保留意见,他便拿起了那个装有卷宗的牛皮纸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能不能把这个留下来,我明天早上给你答案。”
“当然可以,我也知道这太强人所难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两位尽量考虑。”也许是看到了转机,幸村大方地同意了这个折中的方案,再三道谢之后,起身告辞。
雨夜围炉
送走幸村之后不久,窗外果然下起了雨。
桑荞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地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整片的高丽菜用滚水焯过湃进冰水急速冷冻,之后取出填满用绞肉、洋葱与香菇碎块做成的馅料包成肉卷,再用牙签扎好,和十字刀切过的大朵香菇、白萝卜块、鱼饼一起放进昆布高汤里小火煮沸,然后垫着酒精炉端上了桌。
秦枳从书房走出来,却没坐在自己每天坐的位子,而是绕到桑荞身后,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你生我气了么?”
“没有啊,”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你知道我担心的。”
“那我问你,如果换了要你帮忙,你会不会答应?”他的眼神诚恳,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大概,会吧,”桑荞叹了口气,“可是我又没受伤。”
“你又挑战我>99lib?的男性尊严,”秦枳捏住了桑荞的鼻子,“你今天下午说什么来着,一旦有危险,我不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桑荞还要说话,秦枳的双手已经揽住她的腰,像个不倒翁一样轻轻地摇了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很想在你面前耍威风的。”
“之前,你不是已经很威风地保护了我吗?”桑荞转过头去望着他,语气很是温柔。
“那还远远不够呢。”他伸出手去,婆娑着她的脸颊。
“可是……”她还没开口,秦枳已经堵住了她的嘴唇。
“我是说……”又是一个深吻。
“你能不能……”再这样下去就喘不过气了。
终于放开她的时候,桑荞的脸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她伸手打了秦枳一下,赌气道:“好啦我不管了,你去就是了。”
“这就对了。”秦枳终于笑起来,在她的嘴唇上轻啄一口,“那我们就开饭咯!”
他说了这话,人却一动不动,桑荞莫名地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表情:“你不会是想就这么吃饭吧?”
“有什么不好吗?我喂你。”他就要动手拿筷子。
“不用了。”桑荞本能地向后退去。
“那你喂我吧。”他用手撑住头,十足地坦然。
“幼稚!”桑荞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夹..起一个高丽菜卷,塞进了秦枳的嘴里。
“下午幸村说的故事,你有什么看法?”晚饭后,两人坐在和室里,桑荞将咖啡递给秦枳,自己却拿了一杯加冰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的时候,他这样问。
“老生常谈的疑点不过就是两个吧,手法和动机,偏偏在这个案子里,两个方面都很有问题。”桑荞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冰块碰撞薄薄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手法,没有痕迹;动机,无法参透。”
“你才答应我戒烟,现在又开始喝酒了?”他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卷着桑荞的头发玩。
“你不是也在随心所欲地做你喜欢的事么?”她挑衅般喝了一口手中的酒,顺便岔开话题,“你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有什么收获?”
“算了,你高兴就好。”他笑起来,像是对这个闹别扭的女人无可奈何,“我觉得,幸村反复提起那个绑架犯就像是幽灵一样的存在,不是没有道理的。假设那个女学生前田没有问题,绑架犯拐走雅也的时候她就在和久井家里,雅也的卧室在二楼,前田一直坐在一楼的起居室,如果想要进入卧室必须从前田的眼皮底下路过;外部入侵的可能性很低,我已经看过了警方当年的现场取证报告,说明门窗都没有外部损坏的痕迹,以这个绑匪的智商来看,我又觉得他不会做那么冒险的事,毕竟案发当天是个周末的白天,路上行人完全不可控,谁会冒着被当场抓获的风险在光天化日之下翻窗进去呢?”
“你的前提是,前田没有问题。”桑荞重复道。
“我还没说完,在雅也的母亲萨拉的口供里,他们的计划原本是这样的:周六下午一点钟自驾车出发,抵达长野需要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在预定好的长野大都 4f1a." >会酒店办理入住之后稍事休息,就前往演奏会所在地长野国立音乐厅进行最后一次彩排和细节的确认,七点半演出准时开始,原计划两个小时,加上返场演出,结束时间会在十点钟左右,之后是记者采访和庆功宴,第二天上午还有一个周刊的专访,吃完午饭之后返程,预计到达时间在周日的下午三点左右。实际上周六吃过午饭之后,她给雅也和未华分别吃了感冒药,就把雅也带到卧室去睡觉,之后三人在一点钟按计划离开。而前田当时还是一名大学生,那天中午她有餐厅的打工,所以没有办法在一点准时抵达。从他们离开到前田出现,有整整两个小时的空白。”
“你的意思是,”桑荞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如果真的是前田,那么她大可以对警方说,在自己到达和久井家的时候,雅也已经不在了,完全没有必要用凭空消失这种令人难以信服的说法去增加自己被怀疑的程度。”
“不错,这也是我愿意相信前田的理由,”秦枳点头,“打工店的老板作证她那天确实是在中午两点五十分左右下班,然后她使用了最快的交通工具,的士,那么三点钟到达和久井家可以说是没有疑点的。更何况,当年的前田确实是被警方重点调查并最终解除犯罪嫌疑的人。”
“这样说来,假设所有窗子都是紧闭状态,唯一的出入口,大门,又在前田的看守下无法突围,这个案子岂不就变成了一个密室消失的疑案?”
“应该分两种可能吧,”秦枳伸出两根指头,“一种,是绑匪在前田的眼皮底下进入和久井家,带走雅也;而另一种,是雅也避开前田独自离开,并在外出的过程中被绑匪带走。”
“怎么想,也是后一种可能的成功率更高一些吧。”桑荞托住下巴,在头脑中一点一点串联着整个案发的过程。
“再继续往下梳理,前田在等待雅也睡醒的过程中一直在阅读一本小说,直到四点钟,刚刚抵达长野的萨拉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询问雅也的情况。前田为了不让雅也挨骂,谎称他已经在练琴了,萨拉便又嘱咐了一些有的没的,挂断了电话。这时前田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快到楼上去,再一次打开了雅也的房门。”
“而这个时候,雅也却不见了,”桑荞接过他的话,“所以这也是前田无法第一时间联络一臣夫妇的理由,毕竟她可是说谎在先呢。”
“没错,所以前田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四处寻找雅也,这个时候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雅也已经落入了绑架犯的手里,直到八点钟对方打来电话索要赎金。根据前田的口供,似乎那个勒索电话还是使用过变声器的,按照幸村警官的说法,和久井一臣是当地的名人,他的演奏会恐怕是人尽皆知的新闻,那么绑匪一定知道此刻身在和久井家的前田并不是可以自由支配2亿赎金的人,而演奏会期间关闭手机更是简单的常识,在十点演奏会结束之前,前田根本不可能联络到和久井夫妇,那么他在这个时间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何在呢?”
“会用到变声器,有一定的可能是熟人作案。”桑荞思索着一切可能的答案,“又或者,他需要有人帮他在第一时间召回雅也的父母。”
“所以我在想,这个人很有可能对和久井家的一切十分了解,并且是当晚频繁打电话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一个人,也就是说,绑匪在当天晚上并不是一个人独处,他有至少一个不知情的帮手来完成当晚的不在场证明。”
“那就是说,绑匪将雅也安置在废弃工厂之后马上就离开了,这也是警方很难提取到有关绑匪曾经出现在那里的蛛丝马迹的理由。”
“可是这又和下一项证据撞车了,绑匪在八点钟左右的不在场证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秦枳耸了耸肩,“雅也的验伤报告很明确指出,他的手指被切断的时间,大概在周六晚上的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哦?居然是这样……”桑荞的眉皱了起来,“恐怕这才是这个案子的重点吧,这个时间前田很有可能根本都还没有联络到和久井夫妇,更别说协商是否会交付这2亿赎金的问题了,也就是说,绑匪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雅也,至于赎金是否可以得到,反而并不是对方首要的目的。”
“所以,我们再来推断动机,十年前绑匪的目的是毁掉雅也的手进而毁掉他有关钢琴的未来,而十年后绑匪的目的,是以雅也为目标阻止一臣的回归,两相比较,是否可以归结到同一件事,就是毁掉和久井家在公众眼里所拥有的一切呢?”
“嫉妒一臣的人?他的同事、朋友、竞争对手?”
“就为了这个,甚至不惜监视他们十年之久?”秦枳不解地摇了摇头,“那也未免太执着。”
“不不不,我们好像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桑荞恍然大悟,“你记得幸村警官说过,一臣在回国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你是说,为雅也和未华办理转学手续?”秦枳的眼神,随之忽然一亮,“的确,至少学校的人是有机会知道他们即将回国这件事的,那出现在英国那封直接投递到他们家门口的信又该怎么解释呢?”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连手机都有卫星定位,买通一个附近的小孩做这件事并不难吧?”
“的确,我的女人还是这么犀利……”秦枳笑了,揽过桑荞的头亲了她一口,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有麝香和茉莉的味道……”
“是我喝的威士忌。”她的眼波流转,轻声回答。
“让我再尝尝看,”他又再度加深了那个吻,许久才放开,“太妃、绿茶,这么浓郁的古庙风,1991年的Cask No.370,想不到这里还藏着这样一瓶好酒啊……”
“我收回让你去学校的话,”桑荞的嘴角翘起来,“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说来听听。”秦枳的眉,轻轻扬了扬。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的表情却是郑重。
“你穿高中制服的样子还是留给我一个人看吧——”他心知肚明地调侃着,果然,桑荞抬手就是一记爆栗。
“高中又不是只有学生一个物种。”
“那就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的口气认真起来,像是试图劝阻她不要胡闹。
“嗯……”桑荞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盯住了秦枳的眼睛,“我要是说,我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开呢?”
秦枳的表情,忽然定格片刻,继而他的眼神疾速地暗沉下来,伸出手来捏住了桑荞的下巴:“你不知道说这种..话是犯规的么?”
“那看在我连美人计都肯用的份上……”桑荞的手指,沿着秦枳的耳廓摸到喉结,正要往下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果断地将她按在了榻榻米上。
“这次可是你主动的,不要中途向我求饶……”
“那我当你答应了哦。”
“看你的表现吧。”
“喂,你敢吃干抹净再说不行试试!”
“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理会桑荞的抗议,俯下身去,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
转校生
浅川国际高等学校转校生和久井雅也的到来引起了全校级别的大地震,当然并不是为了少女漫画中的类似理由,而是十年前的他已是轰动全城的绑架案主角,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居然就这么一脸无所谓地出现了。
班主任把他介绍给全班同学的时候,这个男生的脸上还带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淡漠,墨绿色的瞳孔冷冰冰地环视整个教室,左手拎着书包挂在左肩,右手套着一只黑色的皮质手套,抄在制服裤子的口袋里。
之后,他用流利的英文做了不能更简短的自我介绍,坐在了老师指定的位置上。
如果说他的低气压让全班面面相觑更有人敌意十足的话,那么接下来代课老师的登场则重新将同学们的兴致拉到了空前的高度。
作为地方上有名的纯英文授课高中,聘请英语国家的老师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但是同为东方人却还说得一口流利英文的老师,特别是长得还不错的女老师,这就是建校五十多年以来的第一位了。
依靠着幸村警官的私人关系,总算拜托理事长为桑荞谋到了美国口语这么一份合适的差事,当然教师执照什么的全都是伪造就是了。
与一脸债主表情的和久井同学不同,虽然夏琳?宋小姐的脸上,总戴着一副不合时宜的超大黑框眼镜,头发盘成老式的发髻,衣服也穿得不是黑白就是灰,气场保守得像个老处女,但至少永远笑容可掬,亲切得像是邻家大姐姐。
秦枳靠在窗边托住下巴,一脸不悦地斜睨桑荞的方向,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要给她换一副更难看的眼镜了。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两道灼人的视线,于是猛地回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长发及肩的女生,正愣愣看着自己,就算被发现也没有移开视线,反而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秦枳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皱起了眉,然后主动别开了视线,从书包中翻出早上班主任给的花名册,翻到了那女生的名字,北大路,凛。
这是案件中完全不曾出现过的名字啊,她是谁呢,到底。
第二节课的时候秦枳收到桑荞的短信息:“高中生活还习惯吗,和久井同学?”
“放心,亲爱的夏琳女士,”他很快回复,“你那边怎么样?”
“刚刚从理事长办公室出来,又去学生处转了一圈,我的入职手续和你的转学手续都放在一起,已经把经手人都记下来了,等会儿叫幸村警官去查一下。”
“顺便加上北大路凛。”
“谁?”消息立刻回来,“我可不负责帮你泡妞哦。”
“这就吃醋了?”看到那条短信,他毫无自觉地笑了起来。
“自我感觉过分良好。”她回答。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秦枳扣好书包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有些不悦地抬头,就看到了北大路凛那张干净而倔强的脸。
“你有事吗?”两人相对沉默许久,秦枳才冷淡开口。
“你真的是雅也?”她的声音,咄咄逼人中偏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不知道她是谁,秦枳决定选择沉默。
“你忘了我吗?我是凛啊,北大路凛。”
“这个,我知道。”他只能这样回答。
女孩满腹狐疑地盯着他的脸,教室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气氛莫名尴尬,正在这时,女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应该是自制的铃声,内容是从没听过的钢琴独奏曲,似乎演奏者还不够成熟,技术虽然不错,但力度还有所欠缺,秦枳说不上为什么,他只觉得这铃声有些玄妙,两人四目相对,在他面前的凛似乎自始至终没有想要接听的意思,直到对方挂断,铃声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女孩的眼泪也一并安静地掉了下来。
“你不是雅也……”她说。
“我有很多事不记得了。”虽然这样说,但秦枳已经开始感觉到这个女孩和雅也,或许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初恋吗?当年雅也出事的时候才八岁,但那也没什么,自己爱上桑荞的那一年也只有六岁而已。正在秦枳的头脑飞速旋转的时候,凛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右手。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手?”
秦枳想都没想,立刻出于本能地甩开了她,与此同时,他又忽然意识到,如果眼前的女孩对于雅也的意义真的非同一般,那么真是做了一件要说抱歉的事了。
但是那也没有办法,毕竟扮演他不等于成为他。
果然,凛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受伤的表情,然后她擦掉眼泪,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跑了出去。秦枳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觉,这个女孩一定和当年的案子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关联。
下个目的地是和久井家老宅,为了避人耳目,桑荞与他分头离开学校。
路程不远,他决定步行前往,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于是他便越走越快,直到拐弯的路口停住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幽灵吗?不会是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吧?
秦枳竖起领子,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背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风,或许是今天的天气格外冷的缘故。
和久井家的书房亮着灯,他推开门,桑荞正坐在宽大书桌后的座椅上翻看着什么,听到声音就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此刻她的头发已经散下来,眼镜却仍旧架在鼻梁上,看上去有些滑稽,秦枳便也笑了起来:“有什么线索吗?”
“幼稚园毕业典礼,”桑荞将手上的纪念册转过来给他看,“钢琴四手联弹,照片下的标题是,小星星变奏曲,演奏者:雅也和凛。”
“还真被我猜中了啊,”秦枳眉心轻挑,将纪念册接了过来,随意翻看,“怪不得那家伙看着我像看负心汉一样。”
桑荞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拿出一本厚厚的相簿来:“看得出是关系相当和睦的一家四口,从一臣和萨拉结婚开始,每个月都会拍一张全家福,寒来暑往从未间断,直到……”
“雅也出事?”桑荞顿了顿,秦枳便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而桑荞却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
“很奇怪吧,是雅也出事的三个月前。”
果然,秦枳沉默下来,听着桑荞继续往下说:“除此之外,相簿中的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第一张是一臣和萨拉的结婚照,但从第六张照片开始,画面中已经出现了刚刚出生的雅也,再看萨拉当时的婚纱款式,是高腰的希腊式……”
“也就是说,萨拉嫁给一臣的时候,已经怀上了雅也。”秦枳托住下巴,偏头看着桑荞。
“未婚先孕倒也没什么,可是下面这件事,就有点格外不同寻常了。”桑荞将相簿再往后翻了几页,“这张,是雅也的三岁生日,而下一张,画面中突然出现了已经一岁左右的未华,而之前的二十几个月,却完全没见到萨拉的肚子有什么异常。”
“未华不是和久井家的亲生女儿?”秦枳有些意外,“又或者,是一臣在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是不是很微妙?”桑荞笑得暧昧,“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女人,她想毁掉雅也,也算理所当然吧?”
“那么阻止和久井一家回国的目的呢?”秦枳倒并不完全赞同。
“谁知道?”桑荞耸了耸肩,“我想这些事,最好还是当面向一臣问个清楚。”
“的确应该和当事人见个面比较妥当。”秦枳愈发觉得这件事的脉络简直千头万绪,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另外,那个凛恐怕有点用处。”
“为什么这么肯定?”一提到凛,桑荞的表情就变得不太自然。
“她在怀疑我。”秦枳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时隔十年忽然见面的儿时朋友,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不是雅也呢?她用了什么方法来辨认我是真是假?”
秦枳越想越不得要领,索性离开书房走上二楼,推开了雅也卧室的房门。
房间的窗户朝西,里面有一张对孩子来说稍显奢侈的单人床,床边有一张写字台,对面的墙上是一排书架,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十余座奖杯,看来他们离开日本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这些对于雅也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当然,他的父母或许希望他能够尽快忘记钢琴,去过另一种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卧室的隔壁有两间琴房,分别是一臣和雅也专用,这一点从琴凳的高度和曲谱的难易度可以分辨。雅也的房间里,巨大的三角钢琴坐落在正中央,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厚厚一摞琴谱和唱片,还有当年雅也的演出录像。秦枳随意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套最老旧的谱子来,正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幼稚园毕业典礼上和凛一起完成的曲目。
这是一组钢琴独奏曲,于1785年发表于维也纳,全曲共有13小节,全长约八到九分钟,第一小节是主旋律,接下来是变奏1到12,其中所需要的技巧越来越难,气势也越来越恢宏,总体来说难度不大,十分适合小孩或是初学者来驾驭。秦枳原本只是随手翻看,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原本空白的封底忽然出现了手写的另一段谱子,看笔迹应该出自一个孩子之手。看到这个,秦枳立刻回想起凛的手机铃声,主旋律就是小星星没错,于是坐了下来,按照曲谱试弹两遍,果然一模一样。
原来那首曲子,正是雅也当年所创作的第13重变奏曲,可是身为“雅也”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应,怪不得她会如此确定!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秦枳走出房间,与闻声而来的桑荞面面相觑。桑荞摊开手表示不方便出面,秦枳便走下楼梯,打开大门,一个身影飞一般冲了进来紧紧抱住他,下一秒便放声大哭起来。
定睛一看,居然又是那个北大路凛,她将头埋在秦枳的怀里,几乎泣不成声——
“我听见你弹琴了,你想起来了对不对,你真的是雅也……”
秦枳眉头一皱,立刻回头寻找桑荞的身影,而看到此情此景,她只是默默退后两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走廊的阴影之中,一句话也没有说。
凛的秘密
在得知北大路家就住在和久井家的隔壁、两人不但是初恋还是青梅竹马的时候,秦枳郁闷地理解到,自己近期恐怕没有办法回四季阁住了。总算用父母还有事情没办完所以自己一个人先回来的理由骗过她之后,凛开始全权包办他的一日三餐外加每天早上的叫醒业务。尽管告诫了她许多次不要连放学后的时间也紧追不放,但她似乎一点也没听进去。
一连几天,从早上出门开始,凛已经拿着书包和两人份的便当站在门口等他,甩都甩不掉。他们的日常对话包括:
“我的英文有很多都不会,你教我吧?”
“自己想。”
“鸡蛋卷你喜欢加牛奶还是不加?”
“随便你。”
“周末我?们一起去爬山好不好?”
“没时间。”
“那我帮你在家做大扫除吧?”
秦枳终于达到了忍无可忍的极限,他站住,而一直小跑着追他的凛来不及停下,几乎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说,如果我不是和久井雅也,我们只是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你还会天天这样粘着我不放吗?”
“我知道这需要点时间,”凛拨了拨自己被弄乱的刘海儿,甜甜地笑了,“你总会想起我的。”
秦枳倒吸一口气,郑重警告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欲走,凛还要继续跟着他,而秦枳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回头看她,凛便低下头,不做声了。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跟着我了。”
女孩的眼眶红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秦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概五分钟过去,身后一片空旷的安静,秦枳回头,为了避开凛他每天出门都要比正常的上学时间早一个小时,所以路上几乎不会遇见其他人,这段山路又是上学的必经之路,为什么,她会没有跟上来呢?
脑海中忽然恍若一道闪电劈来,他向着原路狂奔而去,在他们分手的地方便当掉在地上,一片狼藉。秦枳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果断扔掉书包冲进了路边浓密的森林,一边跑一边大喊凛的名字。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看样子似乎正在逃跑,秦枳用尽全力追了上去,跳上那人的背将他压在身下,双手死死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幸村警官在身后追上来,将那黑衣人的双手拷了起来,黑色帽子掀开,竟然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
而地上倒着的,正是已经晕死过去、白皙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深紫色勒痕的凛。
秦枳弯下腰喘着粗气,肩上的伤口又开始了隐隐作痛。
闻讯而来声笑场了:“好不容易正好的气氛,你真是……”
然后,他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咳了两声,再次开口:“不是苦恋无果的单相思,也不是成人之间的相互填补,我想要的,是你最单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感情。夏琳,如果可以,请把你十八岁那一年,来不及开始的初恋,交给我。”
桑荞忽然不做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看着他,全然忘记了该要如何应对。也许是被她看得发毛,他有些别扭地把眼神飘到了窗外,脸都红到了耳根。此刻他的校服外套全部敞开着,领带也松松地挂着,风一吹,清爽的短发扬起来,好像一幅画。
“我可以吻你吗?”她忽然这样问,他先是一愣,想要装得很酷,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一般,心脏“砰砰”地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当然。”他转过头,并将她的大黑框眼镜摘了下来。
“是不是很难看?”她抱怨道。
“谁说的?”他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她,“你看起来很好,我的夫人。”
陌生人
清晨,结束卧底生活的第一个周末,桑荞哼着歌在厨房准备早饭,穿件黑白条纹的背心,浅灰色居家裤,外套一件斜肩的大红色宽松款T恤,专心致志的时候冷不防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吓了一跳,立刻打了一下对方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一向最喜欢背后抱的那个人。
“早。”他穿了一件海军蓝色T恤,黑色的居家裤,轻吻她的耳垂算作早安之吻,“今天我们吃什么?”
“烤鲭鱼、蛋卷、木鱼花豆腐、酱菜、沙拉,还有糙米稀饭。”她一一指给他看,“你去冲个澡回来就能吃了。”
“已经洗过了。”像是要证明给她一般,他用自己还在滴水的发梢轻轻扎着她的脖子,惹得桑荞一边笑一边躲开他。
“讨厌,我忙着呢,别捣乱啊。”
“我要跟你坦白几件事。”紧了紧抱着她的手,他忽然说。
“什么?”她偏过头,停住了正在打蛋的手。
“姓名、职业、存款,正常男人有了交往的对象都应该首先交代这些吧。”
“好像是哦,”她笑了起来,“认识你这么久,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F1工程师啊,我没讲过么?”他的表情充满了夸张的震惊,“我在剑桥主修的是汽车制造,如果没有遇上你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德国研究怎样调节一辆车的长、宽、重、发动机的功率、排量、是否使用增压器以及轮胎的尺寸吧?”
“这样啊,年薪怎么样?”她也很配合地一脸认真。
“养你应该足够吧,再加四五个小孩就不知道了。”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笑得一脸诡谲。
桑荞转过身去看他的表情,一脸的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比起养小孩,我大概更喜欢制造小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附在她的耳畔,刻意压低了声音,果然,她的耳朵立刻就红透了。
“不正经!”她抬手作势要打,还未落下已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不喜欢吗?”他的表情更加意味深长,鼻子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子,“昨晚明明那么热情地缠着我,今早醒过来,背上都是被你抓出的红印子,等下真要好好给你剪剪指甲才行……”
“你还说?”她又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恼羞成怒的样子在他看来也很是有趣,“你再说我就不听了!”
“好好好,不逗你,”他“噗”的一声笑了,将她抱在怀里,表情却郑重起来,“我的英文名,不是史蒂文也不是弗朗西斯,是肖恩。”
“你秘密真多,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嘟起嘴来表达不满。
“起初,是没必要,后来,是不愿意,毕竟肖恩这个名字,太像林恩了,我不希望和他有任何瓜葛,尤其是在你的心里。”他蹭蹭她的脸,轻抚着她的后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夏琳,等这边的事情都了结,就跟我去德国吧,我想要一个家,没有你不行。”
听到这句话,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片刻,在他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回抱住了他。
吃过早饭后,幸村大叔再一次登门拜访,并带来了重要的证人,前田立花。
“袭击北大路同学的中年男子名叫西泽勇,是一名社会闲散人员,大约十二年前,他还是建筑工人的时候,在事故中死掉了妻子,本人也断了一条腿,一直靠抚恤金和社会救济度日。从落网到现在,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提到十年前的绑架案,他的眼神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动摇,目前我们打算以伤害、抢劫、强奸未遂等罪名起诉他,希望在调查过程中能够找到十年前的蛛丝马迹。”幸村将黑衣男子的照片递给秦枳,“至于经办雅也转学手续的所有相关人员,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常。”
“前田小姐,这个人,你有印象吗?”秦枳把照片转交给坐在幸村身边的前田,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今年三十二岁,目前的职业是钢琴教师。
显然,女人困惑地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真的。”
“前田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几个问题。”桑荞并不关心西泽勇,眼下她反而觉得和久井一臣更奇怪一点。
“幸村先生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如果能帮得上忙,就请随便问,没关系的。”前田的样子带有几分隐忍,“只要一天绑匪不落网,我的嫌疑就一天没有办法完全解除,老实说,这些年我过得也很痛苦。”
“我明白的,”桑荞的职业生涯中见过许多委托人,其中便不乏被当做罪犯的普通人,所以她格外理解他们企图找到真凶甚至比受害者还要迫切的心情,“当年和久井一臣先生只有你一个学生吗?”
“不是的,”前田摇摇头,“包括我在内,本科生和研究生一共有七名。”
“女性的数量呢?”
“是三位。”
“在这三位之中,案发当天中午有打工的人,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我记得……”前田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因为那时是圣诞前夕,其中一位和男友去旅行了,另外一位家境很好,并没有打工。”
“三位与和久井先生的关系呢?”
“一臣先生非常平易近人的,大家的关系一直都十分和睦,太太也常叫我们去家里聚会,当年的圣诞节,也原本说好了要在先生家里开派对,所以平常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先生交代,大家都是义不容辞。”
“那么,当天你到达和久井宅邸之后,是如何确认雅也还在睡觉的?”
“我那天是先敲了门,没人回应,才用了太太交给我的备用钥匙,然后我上楼,敲了雅也的房门,没人回应,我打开门看到他在睡,因为之前太太告诉我雅也感冒了,正在吃一种容易犯困的药,就没有打扰,回到了起居室。”
“你当时看到了他的脸吗?”
“没有,但被子里的确是有人的,看身量就是雅也那么大的孩子。”
桑荞感觉自己已经明确扣上了题眼,她继续追问道:“你如何确认被子里的,是人?”
“因为四点钟我再去他房间的时候,被子平铺在床上,人却不见了,如果是其他的东西甚至小动物,它是怎么做到自动消失的?我很确定房间的窗户是从里面锁上的呀。”
“听说你留在起居室等雅也起床的时候,看了一本小说,那本书是你自己带来的吗?”
“不是的,”前田似乎记得很清楚,“是一本刚刚上市的恋爱小说,大概是太太看到一半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刚好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所以看着看着就不小心忘记了时间。”
“你平时看书都很投入吗?会不会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完全忽略呢?”
“绝对不会的,”前田抬起双手,使劲摆了摆,“起居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非常安静,如果有声音我是一定会听到的。”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桑荞点了点头,“一臣夫妇回到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先生拉着我详细询问各种细节,至于太太,”前田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是第一时间冲进了雅也的房间……”
“谢谢,我想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桑荞微笑道谢,而秦枳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道:
“刚才你的样子,好像还在庭上一样。”
“想听我说结案陈词吗?”桑荞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那恐怕要等到我们从长野回来之后。”秦枳与她会心地对视一眼,短途旅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由于日本的驾驶习惯与英国相同,秦枳坐在了驾驶席,桑荞则负责全球定位系统定位。
?“长野大都会酒店。”在整个长野范围内搜索这个名字,结果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桑荞的表情显见地有些困惑,“没道理会这样的啊……”
“你确定?”秦枳看了看手表,从和久井家出发开始计时,保持标准的速度驶入长野市区,是两小时三十五分钟,根据当天路况的不同,正常的误差应在前后二十分钟左右。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桑荞摇了摇头。
“没关系,交给我。”车子停在大都会酒店门口,秦枳走出车门将钥匙抛给门童,自己则带着桑荞一起进了大堂。
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他问前台经理:“我来长野很多次,入住贵酒店却是第一次,为什么看到这个装潢,包括家具的花色、前台的设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们不会是抄袭了其他酒店的设计吧?”
“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大堂经理连忙摆手,一脸郑重地否定了秦枳的话,“如果我没猜错,您之前选择的一定是千曲市的齐之虹酒店,那原本是我们社长在千曲市投资的另一家酒店,从装潢到设计都与目前这座大都会酒店一模一样,打算作为联锁酒店的第一步。说来不怕您笑话,的确是因为经营不善,在七年前转让给了别的会社,之后对方没有做太多的调整,只是更改了名字就投入使用了,唉,这两年给我们这里添了很多麻烦啊。”
“原来如此,果然是我记错了,真是不好意思。”秦枳故作惊讶地道了歉,大堂经理连忙说着哪里哪里,并将他们引到了电梯处。
“两位的车子已经帮您泊好,行李也已经送到了房间里,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您及时联络管家。”
“多谢,”秦枳点了点头,忽然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大概真的来过这里,不过印象有些模糊了,不知道贵酒店的电视监控系统还有没有留下我当年的记录?”
“这个……”经理双手交叠,笑容诚恳,“不知道先生是在何时光临过鄙店,我们在三年前更新了整?个监控系统,在那之前的记录恐怕都已经没有备份了。不过所有客人的入住记录,从二十年前鄙店开始营业起,就一直全部保留至今,我可以马上为您调阅。”
“哦,没关系,”秦枳笑了起来,“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原来如此,那就祝您在长野旅途愉快。”经理深深地鞠了一躬,目送他们步入电梯。
“从长野到千曲,十五分钟左右。”桑荞低头看了看电子地图。
“这里到长野国立音乐厅呢?”
“十分钟足够了。”
“在幸村警官提供的口供里,当天和久井夫妇入住大都会酒店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钟,短暂休息之后一家三口人就前往音乐厅进行彩排,到达的时间大约是五点,然后六点钟萨拉带未华回到酒店吃晚饭和吃药,七点钟再次回到音乐厅的时候,未华已经睡着了,于是萨拉将她安置在了一臣的休息室里,演奏会期间曾经起身去看了女儿几次,这部分证词经过当时酒店和 97f3." >音乐会的工作人员以及未华本人的确认,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
“路上bbr>.99lib.用了三个小时,比我们整整慢了半个小时啊。”桑荞叹了口气,“可惜当年的监控录像已经没有记录了,不然还可以再比对一次这个口供。”
“相信幸村吧,怎么说他也是几十年的刑警了。”秦枳揉了揉桑荞的脑袋,“而且我们还有机会,去齐之虹酒 5e97." >店碰碰运气。”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正是幸村打来的。
简短聊了几句之后,秦枳有些不解地挂断了电话,对桑荞说:“刚刚,西泽认罪了,包括十年前绑架雅也的罪,与试图杀害北大路凛的罪,都认了。”
“动机呢?”桑荞皱起了眉,而秦枳却摇了摇头。
“除了认罪,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走吧,”秦枳牵起桑荞的手,“故事就是要到这种时候才最有趣不是吗?”
双塔
他们最后的目的地,是和久井一家在京都的暂居地。
与神奈川的旧居很有些类似的日式别墅,一臣和萨拉热情接待了远道而来的秦桑二人。
眼前的一臣已经四十过半,但仍旧保养得当。他的身材高挑,手指修长,看得出是自小深受艺术浸染的钢琴家,萨拉则略显憔悴,也许和西方人衰老较快有关,但气质十分温婉,一双墨绿色的瞳孔让人倍感亲切。
很显然,夫妇二人都为了西泽勇的落网而深感欣慰,餐台上摆放着新鲜的花束,一扫之前笼罩在这个家庭头顶的愁云惨雾,露出了一点新鲜的生机。
萨拉为两人倒了茶,又到厨房去准备茶点。这时秦枳已经拿起了桌上摆着的一张全家福,还是很多年前拍摄的老照片,里面的雅也和未华都只有几岁的样子,梳着一样的短发,连身高也差不多。
“雅也和未华都不在家吗?”桑荞环视巨大的客厅,这里很奇怪地给人一种静谧到空洞的氛围,不像是一个家,倒更像一个牢笼。
“雅也这些年不太常见客人,你们也知道,他当年受到的刺激太深,一直在接受治疗。”一臣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至于未华,从初中起就读了寄宿学校,很少回来,就连这一次,也决定不跟我们回国,作为一个父亲,我想还是尊重她的想法。”
原来在那件事之后,无论环境怎样改变,这个家庭最终还是走向了分崩离析的命运,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连一张全新的全家福也不会有了。
“未华的样子,是地道的亚洲人,”秦枳放下照片,轻轻一笑,“她应该不是混血儿吧?”
“没错,”一臣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她是情人生下的孩子,但与其说是情人,倒不如说是露水姻缘吧,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如果不是萨拉同意,我不会承认未华这个女儿。”
“萨拉太太真是善解人意,”桑荞接过秦枳的话锋,“听说当年你们的婚事,还成为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是啊,萨拉是英国人,年轻的时候开朗热情,和我见过的其他女孩都很不一样,我喜欢她,但骨子里却是个传统的日本男人,不但我的家庭很难接受她,连我自己也一度无法说服自己。”
“后来呢?怎么又下定了决心?”
“说来惭愧,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萨拉怀孕了,于是我们很快结了婚,我说过,我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一臣自嘲地摇了摇头,“但也正因为这样,我的父母虽然同意让她进门,内心对萨拉的偏见却是更加不可扭转。尽管这样说对不起未华的母亲,但的确是她的出现,才让我们终于走出了当时的困境。”
“哦?怎么说?”桑荞托住下巴,显然对这个故事产生了一点兴趣。
“当时未华的母亲来找我,她是酒家女出身,老实说对于孩子的父亲是谁,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之所以出现,目的不过就是为了钱。你也知道,像我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那样的应酬实在很多,她只要抱着孩子敲诈几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但萨拉说,如果未华真是我的女儿,就不该让她流落在外。嫁给我之前,她是个护士,于是我们就通过她在业界的人脉避开正规流程做了亲子鉴定,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萨拉大度地接纳了未华,并对她视如己出,在那之后,我的父母对待萨拉的态度也完全改变了。那段时光真是我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本以为之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
“雅也的事,我们也觉得实在是很遗憾。不知道现如今已经落网的西泽勇先生您是否认识?”秦枳再度发问。
“不,完全不认识,”一臣用力摇了摇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真的非常迷茫,听幸村先生说他早年在事故中受伤,失去了独立谋生的能力,我想那个人也许是为了得到一点钱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吧?”
“我并不这么认为,”秦枳却很直接地否定了一臣的假设,“如果是为了钱而绑架,他是绝对不会在谈判破裂之前伤害人质的,一来得到钱的可能会大大降低,二来,就算真的得到了钱,被勒索的家庭也会因为孩子受到伤害而报警追查到底的。”
“是这样吗?”一臣讪讪地点了点头,“我不太懂罪犯的想法。”
“那您呢?”秦枳抬头,望着端起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的萨拉,“您认识西泽勇这个人吗?”
“不,当然……不认识。”萨拉的眼神中有一丝惊慌,但很快,她仍旧笑着将茶点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据我所知,”秦枳的身体,微微地向前倾斜,“西泽勇在十二年前被高空坠落的钢板砸伤左腿致残,是责任事故,治疗费用由当时的建筑商全权负责。所以之后?的一年多,西泽一直是在坂本私人骨科诊所接受治疗的,如果幸村先生的调查没错,当年照顾他的责任护士,正是夫人您。”
“是吗?”萨拉掩了下鬓边的碎发,抱着托盘坐到了一臣的身边,“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只是‘有点’而已?”秦枳咄咄逼人,“据坂本医生说,当时西泽的脾气暴躁,常常砸坏诊所的东西,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才会言听计从,这一点,当年的医护人员还都记得很清楚,却只有夫人您说不记得了呢。”
“人的记忆力,本来有好有坏,就算忘记了,也不是什么罪名吧?”萨拉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她想要中断这个话题了。
“当然,那我们就聊聊别的事,就从雅也失踪的那天中午开始吧。”秦枳看了桑荞一眼,而她只是托住下巴,眼神带笑地望着他,显然把结案陈词的部分放心交给了他,于是他便也回报以一笑,双手抱肩,从容开口,“虽然这个结论令人匪夷所思了些,但就目前得到的所有证据来看,这已经是唯一的答案了。这个故事的谜面十分华丽,一个绑架犯,在一个完美的密室中进出各一次,带走了一个熟睡中的孩子,并且还做到了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确只有幽灵,才能做到。
“至于人类,至少西泽勇无法完成这个过程,他的左腿残疾,拖着那样的身体,是不可能避开前田的眼睛和耳朵带走雅也的。而我们所谓的可能或不可能,又势必要建立在一个确凿无疑的基础之上,那就是,雅也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午睡。
“但如果雅也一开始就不在那里呢?如果他的父母在下午一点离开时锁好了门窗,如果三点钟前田抵达时才第一次打开了那扇门,如果这个过程中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去那个家,那么就只剩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雅也一开始就没有被送进他自己的房间。
“我想,故事应该是这样发生的——
“事发当天的中午,你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了最后的一顿午饭,之后,萨拉给未华吃了感冒药,却给雅也喂下了安眠药,在雅也很快睡着之后,萨拉为他换上了一套和未华一模一样的衣服,因为是冬天,而且感冒,所以帽子手套和口罩都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八岁的雅也和六岁的未华都是短发,且身高相似,被裹成棉花包的孩子究竟是谁,恐怕只能以眼珠的颜色来分辨。
“然后,萨拉带着活蹦乱跳的未华开了一辆车,而一臣带着已经被藏进行李箱的雅也上了另外一辆车。在路上他遇见了外出帮妈妈买东西的凛,这并没有什么奇怪,但这时凛的手机响了起来,一臣就在这一刻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甚至在某个瞬间,他萌生了对于凛的杀意。然而在凛接起电话后,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这是因为他弄错了一件事,他并不知道雅也将自己的手机铃声送给了凛,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误以为响起的手机,是身在后备箱的雅也的。他以为凛会发现雅也正在被带往长野的路上这件事,但他错了,凛对此一无所知,也就此失去了解救雅也的唯一机会。
“与此同时,萨拉带着未华驱车前往千曲市,入住了与长野大都会酒店有着十五分钟车程的齐之虹酒店,哦,我忘了,当时它的名字应该还是长野大都会第二酒店。萨拉这样告诉未华,爸爸还在路上,很快就到了,妈妈现在下去接他,你自己在房间里玩一会儿。因为两家酒店的内部装潢完全一致,未华即使在事后被人问起,也能准确描述出与大都会酒店一模一样的房间构造。再加上那时未华的身高还不够窗台的高度,也就是说,她还无法利用窗外的景色来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
“之后,萨拉与一臣会和,前往整个行程的第二个目的地,真正的长野大都会酒店。因为这间酒店禁止宠物入内,在行李处设有红外扫描装置,所以雅也是不可能作为行李进入房间的,但没有关系,此时的他因为昏迷的缘故,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当做未华,与一臣夫妇一起办理了入住手续,住进了与上一家酒店同楼层同房号的房间。然后,你们将雅也一个人留在那里藏书网,迅速回到齐之虹酒店退房,并接上未华一起前往音乐厅进行彩排,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就是未华无疑。在这个过程中,充当证人的未华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她不识字,也不可能清楚记得行车的路线,所以就算一路上她都是清醒的,也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异常。六点一到,萨拉就以未华需要休息为由,将她带回了大都会酒店。想必之前你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这间酒店的工作人员换班时间是下午五点,也就是说,萨拉即使在四点多离开酒店时并未带着孩子而六点钟回去时带了孩子,也很难被人注意到。母女二人在餐厅吃过晚饭,和中午的雅也一样,未华被萨拉喂下一颗安眠药,沉沉睡了过去。之后,萨拉将未华抱回房间,再一次将孩子掉包,带着昏迷中的雅也回到了音乐厅,并告诉所有人未华因为吃药睡着了,就这样把他留在了一臣的休息室。
“演出开始,你以照看未华为由,几次往返于演出现场与休息室之间,八点钟,你使用不记名电话卡通过变声器给留在家里的前田立花打电话,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绑架过程,因为萨拉是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并有确凿的证人来证明这件事存在的,而一臣一直在演出中,又不可能配合来演这场戏。再之后,萨拉分几次出入休息室,在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完成了对雅也的‘外科手术’,也就是切断雅也手指的全过程。在十点钟接到前田电话之后,将因为全麻而昏迷的雅也堂而皇之地抱回车上,再次塞进行李箱,回到酒店接上未华,仍旧开着两部车回到了位于神奈川的家里,在路上将之前使用的电话卡扔掉,并在郊区处将雅也遗弃在了废弃工厂。
“这,就是雅也被绑架并失去手指的全过程。”
“你胡说!”萨拉颤抖着站了起来,“雅也是在三点到四点之间在家里被人带走的,这一点前田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别忙,我还没说到这个小把戏呢,”秦枳丝毫不为所动,自信的表情充满了一边倒的压迫感,“根据前田小姐的说法,当年一臣与学生们的关系相当融洽,照看雅也这件事,如果说女生比男生更加适合,也完全可以拜托给当天没有打工的另一位女生,之所以非前田不可的理由,正是因为一点钟她无法出现在和久井家,也就无法亲眼目睹雅也作为行李被带走的那一刻。想通了这一点,就可以推测雅也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的房间。那么当时前田小姐在房间里看到的,又是什么呢?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前存在,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却能自动消失,无色无味无形,可以轻易消融在空气之中,如幽灵一般……
“想到这里,我就忽然想起前田小姐无意中透露的另外一个细节。那时正是圣诞前夕,和久井家原本会有一场圣诞派对,那么一定有一件东西,摆在和久井家却一点也不突兀的东西,就是气球,假设得再大胆一点,人形的气球。
“前田打开雅也房门的时候,因为床前有写字台的关系,在门口刚好是无法看到雅也的头部的,她只能看到一个类似人形的身体,她当然毫不怀疑那是雅也,退一步说,就算她当时走上前去掀起被子发现那里只是一个气球,所得到的结论也仅仅是雅也在三点之前就被绑架了,而不会联想到那个绑架犯正是他的亲生父母。
“之后萨拉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摆了一本前田最喜欢的恋爱小说,无所事事的前田很自然地拿起了书,兴致盎然地看到入迷。然后四点钟的时候,萨拉打了一个电话给前田。其实那只是一个暗示,要她再次上楼打开雅也房门的暗示。为了将气球的效果最佳化,你们甚至可以提前在上面开一个小洞,之后用蜜糖或是蜡烛之类熔点较低的物质封口,在一点钟离开之前摆好。由于雅也的房间朝西,下午的阳光照在被子上,包裹在其中的气球渐渐升温,在三点左右封口失效,气球开始缓慢放气,直到四点钟左右完全消失。这时前田打开房门,‘雅也’不见了,与上一次不同,她一定会走过去掀开被子亲眼确认,所以气球并没有放在被子下那么显眼的地方,而是放在了褥子下面。至于褥子的边角部分,我在以前的全家福中看到,本来是挂着压床的香袋的,想必当天为了消除褥子之前被气球顶起来的部分,香袋里的香球应该已经全部被换成了铅块吧。所以当你们回到家里时,一臣拖住前田不断询问她一切细节,而萨拉跑进房间,将铅块和气球全部回收,之后报警。警察在第一时间赶到,却不会有任何发现。
“最后你们要做的一切,就是等待全麻效果消除,雅也自己爬出废弃工厂被人发现就足够了……”
家人
“你所说的,全部都是假设,证据呢?”一直没有说话的一臣,此刻却淡淡地笑了,“雅也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当年我们开了两部车,只不过是因为未华感冒,萨拉怕传染到我影响演出的状态,这可以成为指认我的证据吗?我的确在当天见过凛,但所谓的恐怖表情只是她的臆想吧,这可以成为指认我的证据吗?你口中的什么气球和铅块,还能找到吗,这些可以成为指认我的证据吗?秦先生,我只能说,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看来您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呢,”秦枳却是胸有成竹地笑了,“的确,酒店的监控录像不可能保留这么久,更何况三年前,大都会酒店的监控系统还全部更换过。但可惜的是,作为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名人或是名人的家人,尤其是当年在日本还很少有机会见到的外国女人,目标会不会太明显了些呢?没错,当年齐之虹酒店的一位工作人员,作为古典音乐的发烧友、你的粉丝,还清楚记得案发当天下午三点半左右,萨拉曾经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自己就职的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五分钟后又独自匆匆离开。在他忙完自己的事情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去房间讨要一张签名的时候却听说,那对母女已经退房离开了。因为事后警方并没有到齐之虹酒店取证,那位工作人员便也一直没有想到,这件事与绑架案会有什么联系。而四点整,大都会酒店所保留的和久井一臣一家三口办理入住手续的记录,我只能问,那一刻出现的那个孩子,又是?99lib.谁呢?”
“秦先生,刚才我太太已经说过,人的记忆力有好有坏,更何况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一旦上庭,法官是否会相信他的说法都是未知数,”一臣似乎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所提出的所有疑点,都不是足以判我有罪的铁证。”
“是否能够证明一个人有罪,要看完整的证据链,”秦枳仍旧笑得很淡定,“一旦拥有了这样的人证,警方就可以申请搜查令重新调查长野国立音乐厅的那间你曾使用的休息室。我很确定,那里就是雅也被切断手指的第一现场。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鲁米诺试剂的东西,哪怕过了再久的时间,血迹清理得再怎么干净,只要喷在当年染血的地方,就会发出将近三十秒的蓝色荧光,而这种试剂虽然可以污染很多其他测试,却惟独不会干扰到DN?.A测试……”
一臣的表情缓慢地凝固,而萨拉手中一直抱紧直到指节泛白的托盘,此刻终于滑到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现在,是不是到了交代动机的时候?”桑荞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再次拿起了桌上的全家福,“每月一张的全家福照片,终止于雅也出事的三个月前,在那个时候,一定发生了某件足以摧毁整个家庭的大事,我想了很久,想起那是九月,雅也刚刚升入小学二年级,学期体检应该就发生在那个时间段。然后,我又重新看了医生对雅也的验伤记录,上面写着,雅也的血型是AB型,而您二位,似乎都是A型吧,不巧我又是喜欢联想的性格?,刚好想起西泽勇的血型,正是B型……”
“住口!”听到这句话,一臣忽然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向着桑荞砸了过去,而秦枳眼疾手快地拉过她,茶杯砸空,在背后的墙上泼出了一片一点都不美观的水渍来。
“你说过,你是一个很传统的日本男人,假设你在受到雅也并非亲生的冲击之后,是否会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雅也成为你的继承人呢?”桑荞在秦枳身边站好,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毁掉他,是你唯一的选择,而试图保全这个家庭而不是孩子的萨拉,最终选择了成为你的帮凶。但我希望你还能经受第二次打击,因为就连未华,也并不是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一臣的眼神,像一头野兽也一样露出狠厉的光芒。
秦枳上前一步,将桑荞护在了身后:“你不如问问你的妻子,问问她是为了什么才会让西泽成为雅也的父亲,又为了什么伪造亲子鉴定让未华成为你的女儿,因为她想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却不愿让你知道,你是一个终身都没有机会成为父亲的人。”
一臣的眼睛,不可置信一般望着妻子,而萨拉已经掩面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初见一臣的时候,她是那样地被他吸引,尽管他古板、寡断、大男子主义,她还是想要和他一起创造一个美满的家庭。她是那样努力地试图怀上一臣的孩子,然而屡试屡败之后,她不得不偷偷藏起一臣的精子去诊所化验,事实证明,一臣永远藏书网没有机会成为一个父亲,但她依然没有放弃。在她委屈自己失身于西泽那样的男人也只能换来一个孩子的时候,未华的出现多么令她欣喜若狂,她知道一臣的性格不可能收养外面的孩子,甚至不惜伪造亲子鉴定来让她成为一臣的女儿。可是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当他发现雅也的体检报告,第一次将她打到鼻青脸肿的时候,当他使用冷暴力对家庭不闻不问的时候,当他提出只要毁掉雅也的手就愿意当一切不曾发生的时候,她以为一臣可以原谅自己,这种幻觉甚至让她甘愿以雅也的一生作为交换……
后来,雅也失去了钢琴,他的整个精神支柱走向了崩塌,甚至渐渐在自己的脑海中硬生生分裂出了不同的人格,未华受不了家里永远死气沉沉的气氛而选择住校,并对每一个朋友说她是个独生子,萨拉终日以泪洗面,一臣面对废墟一样的家庭,只有把怨恨渐渐加诸在西泽勇这个男人的身上。日复一日,终于,这怨恨像核弹一样爆发,他寄了一封信给西泽,说他的亲生儿子即将于近日回国,“你可以默默注视着他,但请别打扰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然后,他找到了幸村,幸村又找到了秦枳,藏书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臣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西泽送进监狱,要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就像自己这么多年所承受的那样。
而西泽这个沉默的男人,以为凛只是对儿子纠缠不清的女生,对儿子的愧疚和心疼使得他的满腔父爱无处发泄,他想,至少也要让讨厌的女人消失掉,所以他连想都没想,脑子一热就袭击了凛。而事后,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会给雅也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最好让一切都尽快结束,于是他又再次脑子一热,选择了认罪。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面貌,血肉模糊,但很真实。
后来,在一臣和萨拉入狱之前,他们决定将全部财产委托给律师,一半定期寄给未华直到她完成学业,而另一半,用于雅也的精神治疗。
桑荞专程去拜访了雅也的主治医师,询问雅也的病状。医生说,尽管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十八岁男生,但其实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存在着五个人格,一个是严肃的父亲,一个是慈祥的母亲,一个是优秀的长子,一个是乖巧的妹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以正常的长子人格出现,但只要受到特定的刺激,尤其是夜晚降临,就会转变为其他人格。而他的原始人格已经很少出现,因为在他所构造出的那个幸福的四口之家里,是不包括那个悲惨的自己的。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地合并所有相似的人格,最终找到真正的他。”医生这样说。
“留下那个正常的长子人格,不行么?”而桑荞这样问。
“看上去健康快乐的那个雅也,其实正是最扭曲不堪的他,如果他无法接受真正的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康复的啊。”
桑荞点点头,离开的时候,她遇见了北大路凛。后者看到她,神清气爽地鞠了个躬:“谢谢你来看望雅也,夏琳姑娘,也替我向‘雅也’问好。”
“我会的。”桑荞微笑点头,两人便擦肩而过。
这天,当雅也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台上出现了新送来的花束,颜色是柔和的淡粉,卡片还小心地插在里面。雅也双臂抱膝,头枕着胳膊,一动也不动。许久,忽然露出了一点几乎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窗外微风袭来,将卡片吹落地面,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祝福,清秀的字体写着:雅也,祝早日康复。落款是——北大路凛。
医院的大门外,凛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虽然她今天仍旧没能见到雅也,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再度相遇。到那时,她希望能够亲口对他说,雅也,愿你有一日能明白,这世界依然有人爱你,爱此刻这个卑微怯懦的你,一如爱着当初那个光芒万丈的你。
念
多年后。
月光bbr>下,秦枳坐在和室里,庭院中的樱花正在盛放,夏日的微风袭来,空气里还留有烟火的淡淡余味。他的手里捧着藏书网一张照片,是他和桑荞两个人唯一的一张合照,那是当年他们离开日本之前,她执意要拍的。那时他已有不好的预感,但她却说,我想替换掉玄关那张没有你的全家福。
他的心一软就答应了,却没想过,那已经是他们漫长告别的开始。
如果他知道,他们的一辈子不过就是那样短暂的一个月,他一定不会去接什么案子,他会日bbr>?日夜夜守护着她,一分一秒都不离开。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苦笑起来,黑暗中,轻抚枕在自己膝上酣然入睡的女儿柔软的额发,借由几缕月光,还?99lib?能隐约看到女孩颈间那条坠了两枚吊坠的项链,狼与百合花。
他的头靠在窗棱,轻轻闭上了眼睛,反复默念桑荞的名字。
“这个世界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可是为了莉丽,我又不能放下这一切。我亲爱的夏琳,你多么狡猾,我怨恨你,可我也爱你……”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