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萧太后》 主要人物表 辽穆宗耶律璟——大辽第四代君主 辽景宗耶律贤——世宗次子,公元969年穆宗被弑后即位 辽圣宗耶律隆绪——景宗之子,12岁登基 萧绰——小字燕燕,景宗皇后,圣宗之藏书网母,史称承天皇太后 萧思温——侍中。萧绰之父,景宗即位后升任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99lib.又加封为魏王 韩德让——将军。与萧燕燕相爱。后封为北两院枢密使、大丞相、齐王
韩匡嗣——韩德让之父。景宗即位后封为燕王 萧海只——萧思温养子 素素——萧燕燕大姐 丽丽——萧燕燕二姐 高勋——南院枢密使 女里——飞龙使 齐王罨撒葛——穆宗二弟 宋王——喜隐 宁王——只没 荆王——道隐 阿钵——齐王亲信护卫 勿答——宋王府护卫 耶律斜轸——北院枢密使 萧达凛——卫军司徒,大将 安臣霸——平州辽兴军节度使 耶律休哥——兵马都统 萧默里——主帅,蔚州都部署 耿绍忠——副帅 李存璋——大将 许彦钦——大将 大鹏翼——翼州防御史 宋太宗——赵光义 宋真宗——赵恒 寇准——宰相 潘美——云、应、朔州都部署 杨业——云、应、朔州副都部署 杨延昭——将军,杨业长子 贺怀浦——老将 田重进——元帅 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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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幽州路兵马都部署,宋太宗伐辽十万大军统帅 崔彦进——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副元帅 贺令图——大将 史珪——大将 刘知信——大将 田斌——大将 郭守文——大将 范廷召——副将 第一章 救美抗君命 2月天气,犹寒乍暖,怀州境内的黑山、赤山、太保山,树木泛青,蕴含着早发的春意。斜阳的红辉,扑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辽穆宗耶律璟跨乘在金鞍银蹬的骏骑上,信马悠悠好不自得。时值公元969年,算起来穆宗在位已近二十个年头。若概括这位大辽第四代君主的政绩,只需四字足矣,就是“饮酒畋猎”。他酣饮常自夜至旦,难怪国人皆称之为“睡王”。此刻,他高卧方起,尚且睡眼惺忪,又发射猎之兴,连防卫也未知会,便跨上御马扬鞭直出硬寨。 穆宗由着自己的性子驰入黑山,满坡密匝匝的松柏榆杨和荆棵荒草,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夕照,恰似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穆宗的心思不在风光,一路行来,正为不见麋鹿狐兔而扫兴,忽见前方树丛晃动,露出一只遍体皆黑的野兽来,分明是头黑熊,穆宗叫声好,急忙拉满金背九龙弓,搭上雕翎乌羽箭,手一松箭飞出,流星般射向黑熊。 那黑熊突然挺身直立,前掌一伸逮住了飞箭。穆宗大为惊诧,以为遭遇了熊神,赶紧离鞍下马伏地叩首:“熊神莫怪,寡人不知,无意冒犯,万望恕罪。” 那黑熊不声不叫,竟移步走过来。 穆宗越发胆战心惊,连声乞求:“熊神饶命,熊神饶命!” 谁料那黑熊竟“咯咯咯”笑出声来,周身一抖,熊皮脱落,现出一位绿衣少女。穆宗起身注目细看,心中纳闷,这黑熊如何化成了美女呢?惊疑间,那少女像一朵绿色云霞飘飘来到近前,倒身便拜:“奴家不知万岁到此,有惊圣驾,真是死罪。” “你是什么人,缘何在山野这般装扮?”穆宗惊魂方定,站起身来,伸手相搀,“不必拘礼,平身回话。” “谢万岁!”少女起立,对穆宗嫣然一笑。 穆宗不觉立刻神魂出窍。有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绝色女子。真是说不出的体态风流,面容妩媚,顾盼生辉,光彩照人。穆宗两眼发直,涎水也流出来。 少女微微垂下粉面:“奴家乃侍中萧思温之女,名绰,小字燕燕。只因母病,需熊胆入药,故而扮熊诱熊以便捕杀。” “百兽之中,唯熊最难捕猎,猎人多避其锋。你一柔弱少女万不可冒涉此险。区区熊胆何足道哉,待朕传旨与卿家多送一些。”穆宗口中讨好,止不住移身向前。 燕燕本能地后退两步:“多谢圣上龙恩!只是医生讲,要新杀取的熊胆方有奇效。” “真孝女也!”穆宗忍不住又凑上前。当此之际,树旁的草丛荆棵“哗拉拉”乱响,一头肥壮胖大的黑熊摇摇晃晃奔出来。穆宗笑向,“燕燕,这又是何人装熊吓朕?”一语未毕,那黑熊挥掌拍中御马马首,半个马头登时成了血葫芦。黑熊转过笨重的身躯又奔穆宗扑来。穆宗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脸色煞白,全身战栗不止。 此刻,负责护卫的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和右皮宝详稳萧乌里只都刚刚闻讯赶来,尚且相距百十步远,近前救援已是不及,都赶紧弯弓发箭。两支羽箭同时飞到,射中黑熊后背和臀部,可是两支箭全部掉落下去。黑熊如被蚊子叮了两口,只略怔一下就又扑向穆宗,血红的舌头早耷拉出来。 穆宗明白,这要被黑熊舔上,半边脸就没了。绝望之际哀叹一声:“此番休矣!” 与此同时,燕燕早已掣桃花弯刀在手。她深知,黑熊逐日里在松树干上蹭痒,松油粘附皮上日积月累,犹如全身披上一副锁子连环甲,端的是刀枪不入。当她见黑熊舌头伸出,熊口大开,岂能放过这绝好机会,纵步挺身向前,半截弯刀直插入熊口,顺势又一搅动。黑熊痛极,两只前掌就来夺刀。燕燕死死抵住,用力进刀,“扑哧”一声,弯刀透出后颈。黑熊嚎叫连声,倒在地上,乱滚乱抓,垂死挣扎。 这时,护驾兵将赶到,夷腊、萧乌里只等乱枪齐下,黑熊渐渐不动了。 夷腊、萧乌里只双双跪在穆宗面前请罪:“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穆宗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若非燕燕护卫,朕早入熊腹,要尔等何用!互相掌嘴五十。” 皇帝出言就是圣旨,况且夷腊、萧乌里只深知>穆宗杀人犹如儿戏,哪敢违抗。二人对看一眼,只好你一下我一下交替打起对方嘴巴来。 穆宗顾不得这两个臣子,又走近燕燕,满脸堆笑说:“适才救驾立下大功,朕要重重封赏。” 燕燕抢过话:“奴家不敢领受,只取熊胆足矣。”说着,弯刀切入熊腹,活鲜鲜的熊胆已入掌中。然后对穆宗飘飘一拜,像一团绿色的云飞走了。 “你……”穆宗只有看着燕燕的背影发怔,那绿色的云霞早已消失了,他犹在呆望。 夷腊看出穆宗心思,讨好地请旨:“万岁,待臣召萧燕燕归来陪伴狩猎。” “好,速去速回。” 夷腊带几名亲军,打马冲下山坡就追。萧燕燕本去不多时,夷腊驰出几箭地仍然未见。又纵马急奔一阵,才见萧燕燕乘一峰金丝驼在前。夷腊再次加鞭,抢在萧燕燕前方阻住去路:“萧燕燕,万岁召你立刻转回伴驾射猎。” 燕燕一怔,随即从容说:“请大人转奏圣上,家慈急等熊胆入药医病,难以奉召。” “你敢抗旨不遵?”夷腊一横手中金背砍山刀,“须知这是灭门之罪!” 燕燕不觉全身一悸,夷腊之言绝非说着玩吓唬人的,谁不知穆宗动辄杀人犹如儿戏。听父亲讲,仅在去年穆宗就无故残杀了鹘人胡特鲁,近侍化葛、海里,豕人抄里只、屯奴,鹿人颇德等百十人,甚至剉尸弃之荒野。如果惹恼穆宗,全家满门就有性命之忧。千不该万不该与昏君撞见,难道这是前生注定? 夷腊唯恐迟误被穆宗怪罪,已是不耐烦了:“萧燕燕,休再拖延,即刻转回。” 燕燕想起国人对穆宗的诅咒仇恨,心说纵然一死也不能把豆蔻年华付与暴君。主意打定,断然拒绝:“母病待医,实难从命。”她拨转驼首,欲从旁侧绕行。 夷腊当然不肯放走她,催马迎上舒猿臂要擒燕燕好回去复旨。燕燕怎能甘心就擒,亮出桃花弯刀自卫。就这样,两个人两把刀,一马一驼就在黑山脚下交手开打。 契丹人自古尚武,便是女孩家自小除习学女工针线外,也俱要演练武艺。萧燕燕这一把桃花刀,使得如雪片翻飞。但毕竟体力不支,且短刀难敌长刀。她见难以取胜,不想再恋战,意欲退走,可是几名亲军封住道路,哪里容她脱身。稍一疏忽,桃花刀被磕飞,落得了一双徒手。 夷腊放声大笑:“萧燕燕,还不老老实实跟我走!”刀锋在燕燕面前脑后飘忽不定,意在逼她调转驼首返回。 正当燕燕危急之际,一位白马银枪的青年将军途经此地。见状断喝一声:“呔!休要欺人太甚。”声到、马到、枪到,龙尾亮银枪凌空插入,架住了金背砍山刀。 夷腊不觉大怒:“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俺乃蓟州韩德让是也!” 夷腊撇了撇嘴,平素根本没听过这一号,且又见其身着不过下级军官服饰,愈加不放在眼里:“无名小辈,快快滚开,免得找死。” 燕燕却是如遇救星:“韩将军,家父萧思温与令尊交好,快将夷腊这厮赶走,他与我路遇便欲强行非礼。” 韩德让一听此言,虎口用力,鸡蛋粗的枪杆压下去:“光天化日,竟敢胡作非为,还不与我退去!” 夷腊也算得是员勇冠三军的骁将,可是就觉那枪杆如一座大山压下来,拼尽全力也抗不住,便急忙申明:“韩德让,我这是奉旨行事,你要逆旨忤君自惹杀身之祸吗?” 韩德让不觉一怔。 “韩将军,休听他一派胡言,他说什么奉旨,请问圣旨安在?”燕燕发问。 “我,”夷腊有些慌乱,“我是传万岁口谕。” “韩将军,他是假传圣旨,对这种不良恶徒当狠狠教训。” “贼子,你太无理也!”韩德让手中枪一抖,使了招“金鸡乱点头。” 夷腊就觉有十数个枪尖直向面门刺来,招架躲闪都已来不及。只99lib.听“噫”的一声响,头顶绒帽的盔缨被挑掉,立刻落红纷纷。 韩德让不想要对方性命,这是手下留情以示警戒:“再不退去,下一枪要尔左眼。” 夷腊已是真魂出窍,情知不是对手,哪敢再用性命开玩笑,掉转马头拖刀就跑。 燕燕上前在驼上对韩德让深施一礼:“多谢将军见义勇为。” “济危扶弱乃是常理,小姐过誉了。”韩德让在马上还礼,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不觉有些忘情。 韩德让早就听父亲韩匡嗣讲过,萧思温三女燕燕相貌如花似玉,姿容倾国倾城,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能歌善舞,还精通武艺,色压群芳,名满上京。一直无缘谋面,今日得睹芳容,方知比传言更胜十分。 燕燕见韩德让白马银枪,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神采飞逸。心说,果然一表人才!她见韩德让出神,就以话提醒:“令尊为我家常客,将军却为何从不登门?” 韩德让猛醒,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因在军中,身不由己,小姐可是回转营帐?如蒙不弃,愿护送一程。” 白马金驼,英男秀女,缓缓行进在落霞的虹彩中。薄寒的晚风,抚吻了燕燕,又带着她的温馨和脂香,扑入韩德让怀内。多么醉人的时刻,但愿驼蹄马足下这条枯草掩映的路没有尽头,然而岔路毕竟已在面前。二人互道珍重惜别,从那彼此回首凝视的神态中,显露出都有几多不舍。是情感莫名其妙的共鸣?还是冥冥之中神鬼在拨弄那一丝命运的红线? 二人一步三回头,都流露出无限依恋。分开十数丈远,燕燕突然掉转驼首,急呼一声:“韩将军且请留步。” 韩德让比听到将令还要迅疾,拨马飞驰而至:“小姐还有何吩咐?” 燕燕脸泛红潮,映着天边落霞,恰似桃花初绽,分外娇艳:“适才间于金丝驼上成词一首,愿口占与将军,以答谢相救之恩。” “不敢。”韩德让凭直观似乎感觉.99lib?到了什么,“若能一饱耳福,实乃三生之幸。” “将军请听。”燕燕徐徐诵出一首《调笑令》: 飞燕,飞燕,寻遍上京未见。 画梁独栖经年,何曾思议姻缘。 莫剪,莫剪,今夕梦魂难断。 多么情殷意切而又大胆的心声流露!韩德让并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但他不能没有顾虑:“小姐心曲,末将尽知,但族分尊卑,门有贵贱,怎敢仰附。” “愿做君家梁上燕,衔泥筑巢伴终生。”燕燕说时,早已红遍颈项,羞涩地一笑,拨转金丝驼如飞而去。 金驼上的绿色云霞融入了嫣红的夕照,韩德让犹在佇马呆望,他的心分明被天边如火的落霞溶化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惬意涌遍周身。 萧燕燕回到自家营帐时,黄昏刚刚拉开夜帷的序幕,毗连的三座鹿皮大帐,在苍茫的暮色中灯火通明、辉煌壮观。猜拳行令声和欢笑交谈声,伴着古窖佳酿的醇香牛羊肉的膻香,向着广袤的旷野和无际的穹宇飘逸。燕燕明白,这是父亲又在宴请宾客。她更明白,这绝不是单纯的饮酒吃饭,而是政治斗争的一种特殊形式。古往今来,有多少关系历史进退的决策,在觥筹交错中诞生;有多少血肉横飞的阴谋诡计,在灯红酒绿下合成。鸿门宴的剑影,杯酒释兵权的雄谋,无不折射出政治的辉光。生长在官宦之家,使萧燕燕明白,每一次宴会,不论是虚与周旋的应酬,还是同党的欢聚,都关系着萧家的前程,甚至关系到全家的性命。因此,她对家中的宴会至为敏感。略一思忖,便轻盈地步入了居中的大帐。 满铺毛毡的地上,五张楠木矮几呈半圆形排列。除了主人萧思温,四位客人依次为世宗次子耶律贤、南院枢密使高勋、飞龙使女里和太祖庙详稳韩匡嗣。楚楚动人箭袖戎装的燕燕一出现,立刻如磁石引铁吸来了所有客人的目光。后三位客人,燕燕都曾有过一面之识,逐一上前致礼问候。萧思温把耶律贤引介给女儿,燕燕急忙大礼参拜柔声祝福:“恭愿王爷千岁安泰康宁!” 耶律贤素闻燕燕之美,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为不失王者尊严,他不敢纵情多看,却情不自禁地赞叹:“萧大人,令爱真如芙蓉出水仙子凌波。” “王爷过誉。”萧思温掩不住喜悦眉开眼笑,他从内心里乐于女儿在这种场合亮相。知女莫若父,他看得出这个三女与其两个姊姊大不相同,不仅有女人之美,更有男性之刚、过人之智。因此他有意让燕燕多接触政治,以便日后成为得力帮手。宦海风波险恶,上阵还得父子兵啊! 韩匡嗣今夕对燕燕格外关注。他为官以来政绩不显,但医道颇精,曾被应天后赏识视之犹子。如今萧思温就是请他来为夫人医病。燕燕按他的吩咐去后帐,用新猎得的熊胆煎汤熬药,他目送着燕燕婀娜的背影说:“三小姐美、孝、勇、智集于一身,实乃大辽巾帼魁首,不知谁家子弟有此艳福,得以蟾宫折桂。” 萧思温被说得舒心:“韩大人抬爱,小女愧不敢当。” 韩匡嗣唯恐别人捷足先登,话锋深入下去:“犬子二十有八,年近而立尚未订亲,不只文武兼备,且又一表人才。适才三小姐言道,路遇歹徒曾为犬子相救,想必二人是命中缘份……” 萧思温不想再听下文:“韩大人,燕燕年纪尚小,暂且无意议婚,还望鉴谅。”萧思温心中说,你韩家门第低微又是汉人,竟想打燕燕主意,未免太自不量力。对这掌上明珠般的爱女,萧思温是寄予厚望的。有史以来,女人都是政治交易的筹码,有多少家庭因女而荣因女而贵。唐代那个杨玉环,不是因为她才“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吗?他期待燕燕为萧家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他怎肯轻易出手,他在待价而沽啊。 韩匡嗣被当众拒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觉无光,为摆脱窘困站起身说:“各位慢饮,我该到后帐看视夫人病情了,恕我少陪。” “且慢。”耶律贤留住他,“我还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诸位。” 萧思温等齐声应道:“愿听王爷教诲。” 耶律贤四外看看,先让萧思温屏退了侍女,见其养子萧海只仍在帐内,又对萧思温说:“烦请令郎到帐门外守护,未经本王允诺,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海只虽然不高兴,还是领命出去了。 众人在静听耶律贤的下文,他却不讲了,让随从递过一只锦囊,松开口“骨碌碌”倒出四个鸽卵大的宝珠来。辉映着满帐烛光,四颗宝珠在楠木几上发出灿灿夺目的异彩。啊!稀世之宝呀。 “诸位大人,此珠产自天竺,系由极其珍贵的上品宝石孔雀暖绿精工磨制而成,为宋国君后收藏。先皇太宗破汴梁时得到,后转入我父皇手中。十九年前,火神淀之乱突发,父皇急切间将这四颗宝珠塞给我。幸御厨刘解里多智,将四岁的我以毡束之藏于积薪内,我与这四颗宝珠才得免落叛逆察割之手。” 大家不明白耶律贤此刻亮出宝珠和讲这番话用意何在,不过听了宝珠出处,更知其价值连城,也就愈加赞叹不已。特别是女里,贪馋之态暴露无余。 耶律贤接下去说:“小王平素多蒙四位大人关照,今以宝珠相赠,以略表谢意。” “这如何使得,”萧思温婉言相拒,“臣下怎敢夺王爷所爱。” 女里却是急于到手:“萧大人差矣,王爷赏赐,怯之不恭。”他起身过去,先拿起一颗:“这个归我了。” 随从将另三颗逐一放到三人面前,萧思温等只得领受谢恩。韩匡嗣总觉有些不妥:“这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萧思温何等精明,岂不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便主动说:“王爷今天有何教诲,请当面训示我等。” “咳!”耶律贤先叹口气,“我在担心来日。” “王爷大可不必,”女里一向直言快语,“当今万岁无子,来日柴册坛上面日而坐受群臣朝贺的自然是你。” “各位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太平王早已萌生继立之意,近来四出活动,广泛结交朝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高勋询问的目光扫 5411." >向萧思温:“有这等事?”萧思温毫无表示故做不知。 耶律贤决心唤起同情:“皇位其实无关紧要,小王所虑者是,一旦太平王登极,卧榻之旁岂能容我,诸位大人,我将有性命之忧啊!” 这番话引起了四位大臣的共鸣,在朝为官,谁不知皇位更迭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大唐有玄武门之变,宋代有烛影斧声千古之谜。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哪管什么手足之情同胞之谊!王冠在流血中到手,皇位在流血中巩固,耶律贤并非杞人忧天哪! 韩匡嗣点点头:“王爷所虑诚乃当务之急,实不相瞒,恕我斗胆直言,近日我为当今圣上医病发现,万岁酗酒无度游猎无歇昼夜不分,已是强弩之末身虚体亏,随时可能晏驾归天。” “好,这个昏暴之君早该崩逝了。”女里挥拳捋袖,“只要他一死,咱就拥戴王爷继位。你们以为如何?” “这是自然。”只有高勋一人应声。 女里不悦地斜觑萧思温:“王爷待我们不薄,又馈以稀世宝珠,人可不能丧良心。” 萧思温没有理睬他,而是对耶律贤说:“王爷,你不能说皇位无关紧要,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关系到我等沉浮与生死,为王爷计为我等自身计,这皇位都当势在必得呀。” 耶律贤心中暗喜,但也不无隐忧:“有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我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太平王决不会坐视,特别是难保他不拆我墙脚,说不定会千方百计拉各位加入他的联盟。” 女里撇嘴一笑:“难道他能拿出?99lib?比这宝珠更好的礼物!” 耶律贤心头一震,未及开口,萧海只进帐禀报:“夷离毕粘木衮求见。” 众人不禁都为之一愣,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粘木衮乃太平王的亲信智囊,他与萧思温分属两个阵营,平日泾渭分明素无来往,今夜突然光临该不会没有阴谋吧? 主人萧思温尚在思忖,女里把手一挥:“他是太平王爪牙,与我们水火不相容,不见。” 耶律贤最担心的就是太平王来挖墙脚,紧随女里话音,断然决然地说:“粘木衮平素以苏秦、张仪自诩,乃摇唇鼓舌之说客,极善蛊惑人心,萧大人万勿与之相见,以免误中奸计入其圈套。” 高勋表示赞同:“对,干脆拒之门外。” 韩匡嗣见他三人意见一致,也未免随过去:“如此说还是不见为宜。” 只有萧思温沉吟不语,让粘木衮在自家帐外吃闭门羹,岂非明显树敌吗? “不妥。”随着一句娇声断喝,燕燕如绿云飘飞闯上帐来,走近父亲直陈己见,“依女儿看来,应以礼相待,以探虚实。” 萧思温不觉微微点头,看来只有三女燕燕政见高出他人一筹,这几年的心血并未白费。 女里大为不悦:“与敌人亲近,又置朋友于何地?三小姐不是想脚踩两只船吧?” “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燕燕据理力驳,“若不接触,又怎知对方意欲何为?” 萧思温已打定主意,吩咐养子:“说我整衣出迎。” “我等暂且回避。”高勋起身。 耶律贤步入后帐途中又止足回首:“萧大人,当心粘木衮施放钓饵。”游移的目光透出他心头忐忑。 萧思温只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自有道理。” 少时,萧思温将粘木衮迎入帐来。分宾主坐定,献茶已毕。萧思温便与之寒暄起来,说些个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粘木衮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有肩负的使命呀:“萧大人,卑职今夜也算无事不登三宝帐。” “,请大人赐教。” “我是为太平王来下书。” “啊,王爷谕旨安在?” “让卑职带的口信。” “请传喻王爷的教诲。” “太平王久慕萧大人才智,愿与结为挚友,以便朝夕请教。” “下官如何敢当!王爷若有驱使之处,一定效力遵从。” “萧大人好爽快。”粘木衮一阵欣喜,从贴胸处取出一个锦盒,“王爷说这份薄礼,如蒙不弃万望笑纳。” “这……”萧思温尚无主意。 “大人请看。”粘木衮打开锦盒,一颗鸡卵大的宝珠呈现在面前。它蓝莹莹、碧森森,玲珑剔透,翠绿欲滴,珠光夺目,宝气袭人。 一向城府极深的萧思温,此刻也不免大为惊讶:“莫非此乃绿珠乎?” “萧大人果然好眼力。”粘木衮不无吹嘘地介绍,“这就是晋代石崇宠姬绿珠朝夕不离之宝,人因珠而增媚,珠因人而生辉,多少达官显贵都难得一见。自绿珠坠楼玉殒,宝珠即为石家后代收藏。据称后晋皇帝石敬塘乃石崇后裔,因之绿珠传入他手。他为求我朝保佑,尊先皇太宗为父,又以此绿珠贡之。太宗不豫之时,将宝珠密赐太平王。足见太宗对太平王的疼爱。” “如此传世之宝,又是王爷至爱,下官如何敢承受?”萧思温推辞。 “萧大人,王爷一言九鼎言出如山,你万勿推却。”粘木衮将锦盒连同绿珠放入萧思温手中。 “受之有愧呀。”萧思温默许了。 粘木衮放心了,谈话深入下去:“太平王以宝珠相赠,足见对大人倚重。” “下官有何德能,得蒙王爷如此重爱,唯有尽心竭力效尽犬马之劳,” “若有萧大人辅佐,太平王何愁不能问鼎皇位,到那时泼天富贵尽在股掌,又何况区区一绿珠乎。” “愿与大人同心携手共保太平王。” “好,萧大人成全我不辱使命。”粘木衮达到目的站起身来,“为防人耳目,卑职告辞。” “也好。”萧思温送到帐门,“为防人耳目,恕不远送了。” 萧思温送走粘木衮,刚转身回来,耶律贤等人已急不可耐一拥而出。适才二人的对话,他们在后帐听得真而又真。女里径直奔向那颗绿珠:“哈哈,果然这颗又大又好,难怪萧大人另攀高枝呀。” 耶律贤明显露出不安:“萧大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你有选择的权利。” 高勋满含规劝之意:“信义为立身之本,萧大人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只有燕燕与众不同:“父亲适才所为诚乃上策。” “燕燕知我心也。”萧思温环顾一下众人,“兵法云兵不厌诈,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太平王,才能洞察他们的动向。” “左右逢源,谁也不开罪,又多得实惠,这倒是个好主意。日后不论谁登基,都能有一席之地,萧大人高才!”女里着实讥讽。 燕燕白了女里一眼,走过去从父亲手中拿过锦盒绿珠,然后双手呈给耶律贤:“王爷若信得过我父女这一腔忠心,就请收下此珠。” 耶律贤思索片刻,接过绿珠:“萧大人与令爱忠心如这宝珠光可鉴人,小王权且代为收藏,愿不久即可物归原主。”他表面上喜笑颜开,但内心中仍含隐忧:萧思温足智多谋工于心计,他言道兵不厌诈,焉知对己不诈呢?水深三丈看得清,人心三寸看不透,要认准一个人,委实太难了。 第二章 弑君金顶帐 金顶宝帐中,十九支胳膊粗的朱红蜡烛在熊熊燃烧,映照得帐内陈列的铜鼎、金鹤、银钟、玉象都熠熠生辉。当年太宗皇帝从大宋东京汴梁掠来的宋皇宝座上的九条金龙,宛如飞腾游动。这宝99lib?帐就相当于宋皇的金銮殿,自然富丽堂皇非比寻常。穆宗皇帝却把九龙宝座置于脑后,他肘依楠木条几席地而坐,面前陈列着各味山珍佳肴,身边是十几坛精制御酒或西夏、高丽等国的贡酒。一排金樽全都斟满了琼浆,穆宗双眼半合半睁似睡非睡,喝口酒抓起一块干炮鹿肉塞入口中。空荡荡的宝帐,看不到一个人影。穆宗的性格就是这样孤僻,孤独得近于怪异。他不许任何人在身边侍奉,传宣官也只能在帐外等候吩咐,不经准许谁若擅自入帐,便有杀身之祸。自古以来,凡身为皇帝,无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以至大都荒淫无度。可是这位大辽穆宗皇帝,却是历史上绝无仅有,他竟从来不近女人。就连当年母后亲自为他选配仅有的几位后妃,也从来不曾承受他的雨露之恩。 十九年了,穆宗不与后妃同眠龙榻,没有阴阳的碰撞交合,自然也就没有子嗣。十九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真正孤家寡人的生活,从未觉得有何不适意之处。可今晚他却大为反常,“睡王”难以入睡,美酒索然无味,心情烦躁不安,眼前似乎总有一团绿色云霞在飘动。飘啊飘,飘来飘去,一忽儿模糊,一忽儿清晰。啊!那分明是身着绿衣的萧燕燕在面前绕来绕去。天生厌恶女人的穆宗,说不上为何对燕燕发生了兴趣。急于要看到,恨不能燕燕立刻飞到面前。想到此不觉深恨夷腊,射猎时他声称能将燕燕追回,谁料竟是徒手而返,说什么燕燕不知去向。如今穆宗猛然想起,那萧燕燕入夜焉能不归家!立刻冲帐外喊了一声:“传萧乌里只进见。” 传宣官如飞传旨,萧乌里只快步来到跪倒。穆宗又饮下半樽酒:“传朕口谕,宣萧思温之女燕燕立刻前来伴驾。” “臣遵旨”萧乌里只叩头站起。 夷腊见萧乌里只出帐,忙迎上去询问:“万岁宣你何事?” “还不是你惹的麻烦,皇上让我去召萧燕燕。”萧乌里只说,“也真他妈邪门,从来不近女色的人,今个怎么对她入迷了?” 夷腊顾不上研究穆宗心理,他有些担心:“老兄,我对万岁说燕燕不知去向,你若把她召来,我这脑袋还长得住吗?” “老弟,我若不召来燕燕,还能活得成吗?”萧乌里只不敢耽搁,带人上马匆匆去了。 夷腊心怀鬼胎,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萧思温家营帐内,客人全都离去,下人正在收拾。萧海只手捧锦盒凝视宝珠,大有爱不释手之意。萧思温送客转回,见状立刻沉下脸来:“怎么,你欲窃为己有不成?” 萧海只涎着脸说:“父亲,就赏与孩儿吧。” “还轮不到你。”萧思温上前一把夺过来,“我已决定赏给燕燕。” “其实,我也打算送与三妹。”萧海只有些悻悻然。 “我的宝珠何劳你送人情。”萧思温近来对这个养子渐无好感,厉声呵斥:“退下!” 萧海只满脸不忿扭身就走,恰与进帐的燕燕碰面。“兄长慢走,我有话说。”她留住萧海只,走近父亲,拿过宝珠托在掌中赏鉴:“堪称国宝奇珍,父亲的钟爱儿亦尽知,既然珠已赏儿,请容女儿转赠兄长。” 萧思温、萧海只都觉不解,愣怔怔地看着她。燕燕面向父亲又说:“漫说宝珠,便是贵如我佛如来舍利子,亦乃身外之物,为这区区一颗珠子伤了父兄和气,太不值得了。”说着,她向父亲撒娇地使了个眼色。 萧思温对这个三女儿格外偏爱,几乎言听计从。如今见女儿如此,也就想起近日女儿的告诫。燕燕说近来萧海只常发怨言,对养父已露出不满。她以为这是个危险信号,若不及时笼络,只恐因小失大。萧思温方才亦看出萧海只忿忿然的样子,感到女儿之言有理,也就顺水推舟了:“但凭我儿做主。” “谢父亲。”燕燕回转身,将宝珠递与萧海只,“兄长请收下父亲的厚爱。” 萧海只本意是要以此宝珠讨好燕燕,弄到这一步他甚为尴尬不安,连忙后退:“这如何使得!三妹收受此珠乃理所当然。我与父亲是一样心情,燕妹快莫使为兄难堪了。” 一方要给,一方不受,正相持不下,帐外打雷似地一声喊:“圣旨下!”萧思温等一惊,燕燕急忙躲入后帐。萧氏父子未及出迎,萧乌里只并四个护卫将校已闯进帐来。萧乌里只端起十足的钦差大臣架势,腆胸凸肚仰面朝天眼珠看着帐顶开口:“万岁口谕,着萧思温之女萧燕燕立刻去宝帐伴驾。” 萧思温请萧乌里只坐下,命下人送上香茶。萧乌里只不耐烦地推开茶盏:“快把女儿交出来,本官要即刻回去复旨。” “莫急,这茶是南昭名品普洱,总要品尝一杯。”萧思温借此拖延时间,内心在紧张地权衡利弊。燕燕回来时言及穆宗派人追其伴驾,萧思温并未深信。因为几乎朝野尽知,当今体气卑弱,恶见妇人。居藩时,述律太后欲为纳妃,他以疾坚辞。即位后,虽女妃满前,他都不屑一顾。今为何突然对燕燕如此钟情?莫非情窦方开?若果如此,燕燕如能君前独宠,萧家岂不富贵至极。可是,倘万岁只是一时冲动,不过三朝两日,便将燕燕弃如敝屣,岂不毁了女儿一生?那么,自己在女儿身上寄予的期望,岂不全成泡影?萧思温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萧海只却是唯恐燕燕被选入宫。他见养父无主见,便在一旁提醒:“父亲,三妹下午出去射猎,至今未归呀。” 萧思温立刻明白了,这是给他提供借口以使缓兵之计。心想,拖一拖也好,便对萧乌里只说:“请大人回奏万岁,小女不知去向,容我找寻。” 萧乌里只欲待不信,又与夷腊之言吻合;欲待相信,方才萧思温一直没说女儿不见。他霍地站起:“女孩儿不回家还会与人私奔不成!待我搜上一搜。” “大人,小女委实不在。”萧思温上前劝阻,他怎肯让搜。 萧乌里只推开萧思温:“怎么,你胆怯了?”照旧大步向里闯。 “且慢!”燕燕突然迎出,阻住去路。不过她却是男人打扮,儒巾蓝衫,俨然一介书生。萧思温、萧海只都大惑不解,燕燕为何女扮男装?又惊讶她改得快。 萧乌里只翻了翻四棱眼:“你是什么人?” “我乃萧大人妻侄,萧夫人乃我姑母。”燕燕直接说下去,“小生姑妈病重,受不得惊吓,请大人谅情一二,不要闯入后帐。” 萧乌里只怎肯买帐:“君命难违,圣上怪罪那还了得。” 燕燕语气转为强硬一些:“我家燕妹确实不在后帐,大人便搜也是枉然。姑父与大人同殿为臣同朝为官,日后说不定互相有用着之处,凡事总该讲些情面。大人一定要搜,人搜不到又伤了和气,这是何苦来呢?” 这番话在情入理,萧乌里只不免沉吟。 燕燕见状,又将锦盒宝珠呈上:“姑母让我呈赠大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萧乌里只位居高官,一眼就辨出这宝珠的价值,双手不觉接过来:“如此厚礼,实实生受不起。” “大人休嫌微薄。万岁面前乞请婉转陈奏,只要燕妹返回,立刻就送入宝帐。” “好说,好说。”萧乌里只心想,先送个顺水人情,说不定此刻万岁已入醉境梦乡,明天就把什么燕燕忘了。但他留个活口,“不过,万岁如若紧逼不放,切莫怪我不曾尽力呀。”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燕燕过人的胆识化解了。 萧乌里只回到御帐,夷腊正忐忑不安地在硬寨外守候。他急不可耐地迎上去问:“怎么样?” “萧燕燕不在家中,徒劳往返。”萧乌里只当然不会露出受珠之事。 夷腊放心了:“萧大人,万岁业已酒醉,不必急于复旨。” “多承关照。”萧乌里只深知穆宗一旦醉酒,常常无故杀人,他自然不会去捋虎须。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走近,两人全都警觉地握住刀剑:“什么人?” 粘木衮近前施礼:“二位大人,是下官。” 二人知他是太平王亲信,不敢轻慢,答礼又问:“深夜前来,莫非有急事启奏?” “非也。庖人辛古乃三妾之弟,此刻有闲,特来探视,还望二位大人通融。”粘木衮极其客气。 按辽宫宿卫律制,夜间是严禁外人进入宝帐的。可夷腊和萧乌里只谁也不愿开罪粘木衮,就含胡应允了:“不要乱闯,更请早出。” “这些我自晓得。”粘木衮竟轻易而入。 世事从来都是变幻莫测,往往一件小事一个偶然的决定,竟能引发重大的变故。萧乌里只、夷腊二人这一念之差放粘木衮入内,竟因此改变了契丹历史的进程。 庖厨帐内,庖人辛古正蹲在炉前焦急地守候,浓眉紧锁,愁云满面。粘木衮走近问:“为何如此忧虑不安?” 辛古猛抬头见是粘木衮,赶紧立迎:“大人有所不知,万岁今日猎获黑熊,立逼要吃熊掌,急切间又不烂,已是催促三次,只怕我性命难保了。” 正说着,近侍小哥急步奔入:“辛古,圣上龙颜大怒,只因萧燕燕还未召至,适才已将传宣官刺毙于帐中,命你立刻呈熊掌进见呢!” “这便如何是好!熊掌未熟,去是死不去也是死。”辛古求援似地问粘木衮,“大人,我该怎么办?” 粘木衮感到有机可乘,有意引导说:“辛古,你堂堂七尺之躯,总不能引颈等死呀。” 辛古双手一摊:“万岁要杀,我想不死又如之奈何?” “常言说,置死地而后生。” 盥人花哥被点破迷津:“我们干脆杀了这残暴昏君!” “弑君?”辛古睁大惊恐的眼睛。 想不到小哥立即响应:“花哥之言有理,一月之内已有八名侍卫死于昏君之手,我们若不杀他,用不了多久都难免为昏君所害。” “可是,还有三名侍卫在万岁身边,”辛古仍然担心,“万一我们不能得手,岂不白送性命?” “我们愿一起除掉昏君!”三名近侍同声走进。 小哥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好!如今内帐只有我们六人,大事可成!” 辛古还有疑虑:“刺杀昏君,只怕夷腊、萧乌里只也放不过我们。” 粘木衮及时打气:“他二人已回帐安歇,此刻已入梦乡。看来昏君命该如此,这是天意呀。” 小哥一听更来劲了:“辛古,别瞻前顾后地,横竖是个死。何不拼死求条生路!” “好吧,干。”辛古终于下定了决心。 宝帐内烛光半明半灭,穆宗已是八分醉态,几只金樽倾倒在面前。帐中地毡上还浸着一汪血,那是传宣官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迹。辛古手捧银盆盛的熊掌步入时,穆宗正眯着醉眼怒吼连声:“熊掌!熊掌!” 辛古跪倒几前双手举过顶,身体止不住发抖。小哥接过,端端正正置放在穆宗面前。穆宗抓起来咬了一口,立刻勃然大怒,连盆带熊掌劈头盖脸扣在辛古身上:“大胆庖人,竟敢以生掌进呈,与我砍!砍!” 小哥拔出腰佩鬼头刀,辛古这时弑君决心更坚定了。昏君果然张口就杀,自己还犹豫什么!袖中掣出短刀起身扑过去,花哥等四人也都一拥而上。穆宗有些警觉:“你们要做甚?退下!”伸手去摸身边弯刀。可是,一切都晚了,六把刀同时刺入了穆宗躯体,这个暴君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在位十九年,时年三十九岁。有人说,三十九岁这个年龄,是大人物的忌龄。不是么,一代抗金名将岳飞,大顺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创建满清入主中原伟业的清代摄政王多尔衮……不都是死于三十九岁吗?不论是巧合还是天意,总之穆宗耶律璟是驾崩了。辛古恨犹难消,又蘸着穆宗鲜血,于帐壁题诗四句: 暴君狠如狼, 分明杀人狂, 我等实难忍, 叫他一命亡。 皇帝的躯体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死卧在地也是臭肉一堆,辛古等六人望着穆宗尚在冒血的尸体,都如木雕泥塑般呆呆而立。力气似已耗尽,神态似已昏钝,谁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幕后怂恿者粘木衮,久久听不到动静,不放心地溜过来窥探。“啊!”他几乎欢呼跳起,皇上已被..弑毙。穆宗身下那一汪鲜血,在他眼前幻化出绮丽的图景。 他看见,太平王身着络缝红袍,头顶薛衮冠登上了九龙宝座,他自己则换上紫窄袍,系上粘蝶带,戴上金花珠玉装饰的颤冠,分明是北枢密使官阶。啊!曾为之梦寐以求的夙愿,想不到就要实现了。这真应了汉人的一句俗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他兴冲冲奔入宝帐。>.. 辛古等从痴怔中惊醒,围上粘木衮问:“大人,我们怎么办?” 粘木衮不觉以宰相身份加以抚慰:“你们除掉昏君,是替天行道,乃有功之臣,我一定禀奏太平王,对你等嘉奖封赏。” “谢大人!”辛古等立刻喜笑颜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粘木衮已有主意:“你们在这儿守护宝帐,不许任何人入内,对人只称万岁酒醉,等我转回,一切自有安排。” 辛古心中没底:“大人要去何处?” “不需多问,我去去就来。”粘木衮匆匆离大帐出硬寨。 夷腊和萧乌里只都去偷懒睡觉,宿卫的御帐亲军也大都溜号,只有少许人在应付门面,有的竟也歪在黑毡伞下昏然入睡。粘木衮心中暗喜,这样更便于行事。他快步如飞直奔萧思温营帐,粘木衮认定萧思温是可靠盟友,要与其共商大计。因为太平王远在百里之外的上京,如何拥戴太平王继位,确实要费一番心计。萧思温营帐与御帐相距不过二里,粘木衮很快便赶到。时方二鼓,萧家帐内依然灯火通明,萧思温尚且不曾入睡,正与萧海只和燕燕议论朝政。闻粘木衮有紧急机密事求见,吩咐儿女避入后帐,亲自将粘木衮迎入。 粘木衮不及入座,就紧紧抓住萧思温之手:“萧大人,发生了天大变故!” “啊!”萧思温一惊,“愿闻其详。” “当今万岁业已被弑。” 萧思温毕竟不愧多年为官,竭力保持镇定:“当真?” “这事岂敢儿戏。”粘木衮将经过简述一遍。 萧思温心中在紧张盘算,一时无言。 粘木衮急切地说:“萧大人,太平王久有继位之心,如今天遂人愿。你我快想一万全之策,顺利扶保太平王登基,便是开国功勋,泼天富贵垂手可得呀。” 萧思温并未急于表态,这是他的精明处,但也未免失于优柔。他在权衡利弊,在思忖有无必胜把握。因为在这种紧要时刻,一旦把棋走错,就可能危及身家性命。他手捻短须,只是沉吟。 粘木衮急不可耐:“萧大人,夜长梦多,速做决断吧!” “父亲!”燕燕忍不住又闯出帐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欲成大事者,就要敢冒风险,莫要再犹豫了。” “依儿之见呢?” “立即控制住庐宫宝帐,然后再走第二步。” “可是,为父手中无兵。” “父亲先率家兵前往,儿去寻韩德让带部下将士随后就到。”燕燕回头呼唤,“兄长。” 萧海只走出后帐:“妹妹有何吩咐?” 燕燕俨然指挥官一样:“你随父亲去控制宝帐。” “为兄明白。” 此刻已不由萧思温迟疑了,女儿的决断增强了他的信心。燕燕先走一步,他则集合起三十多家兵,略做吩咐,手执武器直奔皇帝宝帐。 人在关键时刻的一个决定,甚至可以左右历史车轮的方向,萧燕燕就是在重要历史关头发挥了重要作用。 防守的亲军一向疏忽大意,硬寨外只有几个兵士在值宿。待他们发觉有人来,刀锋早已逼近颈项,糊里糊涂便被缴械了。萧思温抢先步入宝帐,那位曾至高无上的皇帝,果然僵卧在血泊里。这时,燕燕引领韩德让并五百精兵来到,萧思温完全放心了,也决心实施自己的计划。转身对粘木衮说:“我把兵马和儿女全留下,与大人一同控制这里的局势,我再去调集大部队,以便天明后迎接太平王。” “好,萧大人要快,兵贵神速。” 萧思温又对燕燕使了个眼色:“你们要多加小心。”燕燕会意地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保这里万无一失。” 萧思温飞马先驰至高勋营帐,说明原委,高勋当即整点军马两千。二人又来到女里营帐,他一听情况,二话不说集合起本部一千人马,与高勋的两千人合兵一处,又共同来到耶律贤银顶大帐。 为确立继位名分而苦虑,耶律贤夜深难寐。闻悉萧思温三人连夜闯帐来访,他情知有异,匆促迎出。萧思温等三人一齐跪倒:“王爷万千之喜!” 耶律贤纳闷:“这是从何说起?”逐一搀起三人。 “当今业已被弑,”萧思温要抢头功,急忙先奏,“我三人保王爷立刻去宝帐即位。” 耶律贤一时沉默无语。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他思想上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女里不悦地说:“王爷,你多年盼的不就是这天吗,怎么事到临头犯傻了呢?” 耶律贤此刻的心情是兴奋与忧惧并生。机会就在面前,但是皇位的更迭从来都是伴着刀光血影,萧思温他们有把握吗?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沉吟一下,他还是道出了担心:“你们是否太匆忙仓促了,万一……”他想起了历代和本朝为争夺帝位失败者的悲惨下场。 女里动气了:“你呀,想吃又怕烫,那就别吃,我们去迎太平王。” “莫胡说!”萧思温斥他一句,又劝慰耶律贤,“王爷,风险总会有,但我已安排妥当,若无把握,我也不会用身家性命开玩笑。” 高勋急了:“王爷,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快做决断。” 毕竟,皇位的诱惑力是巨大的,耶律贤把心一横,决心冒险了:“三位大人如此忠心,我还能退缩吗!携手同心共成大事,小王决不会有负三位。” “到时候金银财宝你就多给吧,”女里竟能说得出口,“肥差美缺的大官可我们挑。” “那是自然。” 萧思温沉下脸来:“现在不是封官许愿的时候,立即出发!” 且说粘木衮自萧思温走后,就在紧张与亢奋中等待。他觉得这时间是格外慢特别长,似乎萧思温已走了一年半载。啊!终于盼回来了。萧思温堪称干才,看光景带来了几千人马,这下就不怕了,太平王继立是笃定无疑了。可当他看见,在萧思温、高勋、女里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耶律贤时,不由得立刻惊呆。心想完了!自己被萧思温给耍了,费尽心机鼓动辛古刺杀穆宗,这一切都是为别人做嫁衣了。他悔,他恨,可这都无济于事。他突然意识到危险在即,自己作为太平王亲信,萧思温一定不会放过。趁混乱之机,粘木衮溜出硬寨,飞奔上京给太平王报信去了。 萧思温等将耶律贤拥入宝帐,他们看见穆宗满是血窟窿的尸体都觉伤感。辛古等六人尚且以功臣自居,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等候封赏,萧思温吩咐一声:“将弑君逆贼绑下。” 辛古等大惊失色,急忙申辩:“萧大人,我等是受粘木衮大人指使,他说除掉暴君有功哇!” “臣民弑君,天理难容,绑!”萧思温心中说,你们六人成全了耶律贤,可却难免杀身之祸,是亏了,可是又不得不杀你们。待辛古等被缚住,萧思温又吩咐,“且押过一边。” 宝帐之中,萧思温自然而然成了发号施令的总指挥。女里心急地问:“萧大人,我干点啥?闲得手直发痒。” “请大人与韩德让将军立刻去擒拿夷腊、萧乌里只,然后让护驾的御帐军与皮宝军集合待命,不许他们乱动。” “放心,交给我了。夷腊、萧乌里只全都酒醉,管保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女里出去点兵。 萧思温又分派高勋:“高大人,请你去传喻所有随行的北南大臣,就说万岁有旨,要连夜进帐商议紧急军情。” “好!”高勋不禁喝彩,“萧大人真乃足智多谋,本官就去传旨。” 高勋一走,萧思温忽然想起粘木衮,急问萧海只:“粘木衮何在?” “啊?”萧海只这才想起养父曾暗中叮嘱他,要严密注视粘木衮的一举一动。萧海只未发现粘木衮有何异常之处,就在心头放松了戒备。方才耶律贤和人马返回,他只顾忙于迎接了,竟忘了此事。如今四处查看,也不见粘木衮在,未免心下发慌。 萧思温厉声吩咐:“快去找来。” “孩儿遵命。”萧海只在硬寨内找了一遭,只得空手归来,低头哑声禀报:“父亲大人,那厮不知躲在何处。” 萧思温已知不妙,指点着养子训斥:“你坏了大事!那粘木衮一定是逃往上京,报知太平王,难免要纠集京内王室、大臣和留守兵马,前来争夺皇位。冲突一起便难免流血,九龙宝座也就难说落于谁手。你,你贻误军机,留你何用,推出去砍头!” “父亲宽恕!”萧海只讨饶,“是儿一时不曾留心,而且即便他逃出,事态也未必那么严重。” “你还敢争辩,来人!”萧思温怒气不息。 两名家兵上前来,燕燕过去阻住他们,为兄求情:“父亲,兄长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放纵,当无死罪。况且,此正用人之际,还望三思。” 耶律贤见状亦说:“萧大人,令爱之言有理,越是粘木衮逃走报信,越要有令郎之辈应变,赦免才是。” 萧思温冷静一想,眼下就需萧海只出力,便趁机转舵:“王爷有话,我敢不从命,算是便宜了他。” 萧海只赶紧叩头:“谢父亲不杀之恩。” “起来听我分派。”萧思温告诉他,“你兄妹二人引家兵埋伏在宝帐内,等下百官来到,谁若敢违抗为父主张,听我呼唤为号,就当场砍杀,不得有误。” 萧海只和燕燕赶紧将数十名家兵在宝帐内各处埋伏妥当。女里、韩德让也将绳捆索绑的夷腊、萧乌里只押进帐来。这二人醉眼强睁,又跳又叫:“为什么抓我?你们要反叛不成!”这时,高勋进帐复命,文武百官已陆续召至,在帐外听令。萧思温喝令夷腊、萧乌里只住嘴,然后传令文武百官进帐。 北南大臣们被半夜叫醒,以为是宋国犯境,边关战败,待进入宝帐,才发觉气氛不对。耶律贤居中站定,高勋、女里分列两侧。萧思温趋前一步板着面孔,韩德让雄赳赳手按剑柄立在帐门。宝座上空荡荡不见穆宗皇帝,百官失去朝拜对象,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萧思温锐利的目光巡视过应召到场的每一位大臣,应该承认这目光具有一种无言的威慑力量,使百官愈加感到今夜的召见不比寻常。萧思温此刻成了无可争议的主宰,他心头掠过一丝得意之后开口了:“列位大人,我朝发生了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当今万岁被弑归天。” 众大臣惊愕、哑然,继而是交头接耳的探询、议论。 “安静!”萧思温这一声不怒自威,帐内恢复悄然,他叫家兵闪开,揭开黄龙绣缎帐幔,现出穆宗血污僵硬的尸身。 文武百官呼拉拉跪倒,以头触地,号啕出声:“万岁,你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圣上,你死得好惨!” “住嘴!”萧思温喝一声,百官又都钳口了。 太尉化哥忿然起身,发出质问:“萧思温,你不过官为侍中,是谁赋予你如此权力,在万岁宝帐颐指气使,视百官如傀儡?分明是你篡逆!” 萧思温并不分辩,只是吩咐一声:“韩将军,把化哥叉出帐去。” 韩德让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化哥袍带,向外就拖。化哥出身武将,哪里甘心,就要与韩德让对抗。终不抵韩德让神力,一步步被拖走。百宫中多有不忿者,免不了发生指责,或者挥拳挽袖欲上前制止。萧思温见状唤道:“海只儿何在?” 立刻,萧海只、萧燕燕与几十名家兵一拥而出,个个钢刀半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百官应召晋见皇帝都无兵器,见这阵势都老实了,韩德让也将化哥推出了宝帐。 这时,耶律贤及时开言:“众卿,是本王委托萧大人全权处理万岁被弑事宜。” 这样,萧思温就有了合法外衣。百官肃立不动了。萧思温又接着说:“诛弑万岁的凶手业已就擒,少时将公诸于众。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和女里、高勋大人共议,拥戴耶律贤王爷继立,贤王嗣圣子,英华之年,仁智宽厚,足以当国,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高勋紧接着说:“贤王文武兼备,万岁生前即有意立嗣,理当为君。” “就这么着了,谁不服就跳出来!”女里则是唱的黑脸。 平日与耶律贤有过交往的,对耶律贤印象好的几位,诸如耶律贤适、室昉、郭袭、耶律斜轸等抢先表示支持,但仍有大多数朝臣观望。关键时刻,德高望重曾促成横渡之约和平息察割政变的年迈重臣屋质开口了。屋质原本是拥立穆宗的首要功臣,是穆宗一派朝臣的领袖人物。而辽代初期,围绕皇位一直有帝党后党两个派系之争。所谓帝党就是阿保机之子东丹王太子信一系,所谓后党就是述律太后扶持上台的阿保机次子耶律德光一系。而穆宗为德光之子,穆宗死,如其弟太平王继立,则皇位未出后党一系;如耶律贤继位,则皇位复归帝党一系。这一派系上台,就预示着另一派系的失势。而在场大臣多数都属于后党派系的,关系自身利益,甚至关系到生命财产安全,他们怎能不慎之又慎呢。同时,他们也都关注着屋质的态度,雁阵毕竟要头雁引路的。 萧思温一方,更知屋质举足轻重,都注意倾听他的言语。萧思温还向养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如果屋质打横,就先把他干掉,这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萧海只会意地点点头。 屋质稳了又稳才缓缓开言:“列位大人,古语云,天下应有德者居之。请恕我不恭,万岁被弑乃咎由自取,火神淀之乱,我保万岁登基,可近二十年来,万岁逞无厌之欲,不恤国政,天下愁怨,致使变起肘腋。纵观继立人选,唯贤王与太平王耳,若以天下为重,以国事为重,不以派系为凭,则贤王德望皆高于太平王,继位乃应天顺人。一点愚见直陈,愿听各位高见。” 后党派系朝臣,听屋质说出这番话,又见萧海只等刀出鞘,知道大势所趋,反对亦是枉然,莫如顺水推舟,以博新君喜欢,便都随机应变,齐声表述道:“情愿拥戴贤王。” 萧思温紧绷的心弦,这才算松弛下来,暗中松了一口气。 于是,耶律贤于辽应历19年2月亦即公元969年即皇帝位,改元保宁,是为辽景宗。 第三章 情寄藏头诗 转眼已是初春,萧思温府邸花园中,花草乍青,杨柳新绿,触目之处无不袒露出撩人的春意。萧思温漫步曲径,掩不住的喜悦挂在眉梢。这短短两月时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凭智慧和勇气扶保耶律贤登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因功升任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可以说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景宗对己言听计从,生杀予夺皆可随意。政敌夷腊、萧乌里只以宿卫不严罪被问斩,粘木衮因暗附太平王鼓动反乱而伏诛。太平王先是逃亡沙坨荒漠,后无奈入朝请罪,被贬为齐王。景宗的皇位稳固了,他这一人之下国人之上的官位也坚不可摧了。如今一切遂心,不免想起了三女燕燕的婚事。他清楚记得,那夜耶律贤赠珠初见燕燕之面时,不只赞羡连声,那眼神中分明流露出渴求之意。如今耶律贤已即位两月,大局业已稳定,按常理景宗也该想起燕燕了,何况中宫尚且空虚,皇后一直未册。这也是萧思温有意拖下来的,他在为燕燕留位置。可是万岁为何至今不提?难道对燕燕并不中意? “父亲大人。”萧海只绕出假山迎过来。 萧思温止住步:“是你,何事?” 在这次拥立景宗过程中,萧海只自认为莫大奇功,感到萧思温的高升是与他的效忠分不开的。可是,养父在提交给景宗的封赏名单中,却未列他的名字。对此他着实不满。封官受赏没份了,但他不甘白白卖力,他要实现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得到三妹燕燕。对于这个文武兼备貌能倾国且又聪明活泼的三妹,他早已是馋涎欲滴。近日他见养父心情极好,便决定打开这个闷葫芦。萧海只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父亲,孩儿有一请求。” “讲来。”萧思温口气还是温和的。 “儿与燕妹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彼此情投意合,还望父亲早定终身……” “住口!”萧思温没等听完就变脸了。莫说他对这个养子素无好感,更重要的是萧思温要把燕燕做为政治筹码,当然不会答应萧海只的要求。他狠狠瞪了一眼,气哼哼拂袖便藏书网走。 萧海只讨了个老大没趣,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地胡乱走。此刻,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柳梢拂面,他狠狠拽一把,将那鹅黄的柳叶掳得粉碎。花草牵衣,他就用力踏上几脚,恨不能踩到地里。 “哟,兄长为何拿花草出气?”耳畔送来一句娇嗔的问话。 萧海只侧转身,望见了杏花丛中绿衣淡妆的燕燕,马上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是三妹,花间相遇,岂非缘份。” 此刻,燕燕意欲要萧海只办一件大事,对他带有挑逗意味的言词故做不知,手捻花枝一笑:“看兄长的晦气样,一定是挨了父亲的训斥。” 萧海只难抑心中不满,脱口而出:“老东西就是看不上我!” “你竟敢背后辱骂父亲!” 萧海只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父亲疼我,才会严加管教。” “遮也没用,我去告发。” 萧海只挡在燕燕前面连连作揖:“好妹妹高抬贵手,父亲知晓还不扒了我的皮。” “不说也可,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能为三妹效劳,乃劣兄福份。”萧海只双眼紧盯着燕燕乳峰,“请吩咐。” “烦劳兄长为小妹送一封信。”燕燕扭转腰肢,避开萧海只目光,“你须保证绝不偷看。” 萧海只立刻想到其中必有奥秘:“妹妹将令,怎敢有违。” 燕燕从贴胸处取出一件封好的信函:“还望兄长速去。” 萧海只接过信,发现燕燕那芙蓉般的粉面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心中越发要弄个明白。他离开燕燕,偷偷回到自己房中,拿信细看,只见写着燕王韩匡嗣亲启。心中纳闷,这韩匡嗣原来不过一名医生,因与当今是旧交,其子韩德让又有拥立之功,上月才得封燕王,三妹给他写的哪门子信呢?思忖片刻,用水将封口浸湿拆开,抽出内函,不料仍是一件封得严密的书信。信皮上写着,烦请转交韩德让将军亲启。萧海只再度拆开,倒出信来,展开一看,乃是燕燕娟秀的笔迹,但并非正常信件,而是题了一首七言诗: 愿做冰轮月一盘, 结伴乘风环宇间, 良辰美景早当现, 缘何不见彩云缠。 既无抬头,亦无落款,写诗送去所为何来呢?待再一细看,萧海只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燕燕以诗求婚。他猜透其中意,立刻醋意发。自己身边的鲜花,怎能容别人采摘。略加思索之后,便持信去见萧思温。 萧思温正在房内观书,不悦地问:“你又来做甚?” “儿有要事禀告,关系到父亲声誉。” “你莫不是又要巧舌鼓噪,搬弄是非。” “父亲一看便知。”萧海只将信呈上。 萧思温看过,脸上毫无表情,不愧为当朝宰相,端的城府极深。他只是冷冷地问:“你从何得来?” “是燕燕亲手交我。” 萧思温手捻胡须沉吟,久久不语。 萧海只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说:“父亲,三妹如此不守闺训,作此藏头诗求婚,岂不被人耻笑,传扬出去于您脸上可是无光呀。” 萧思温仍在思索。 萧海只察颜观色,难以判断养父态度,便又说:“韩家乃汉人,我们是契丹人,父亲又官高极品位兼将相乃掌朝枢臣,无论如何不能将燕妹下嫁韩家。” 萧思温未置可否:“依你之见呢?” “依儿看来,”萧海只虽然刚碰过钉子,仍按捺不住欲念的冲动,又毛遂自荐,“儿与燕妹比肩长大,虽非同胞,情胜手足,亲上加亲,一同尽孝在父亲膝前,岂不美哉。” 萧思温听后竟不动声色,将诗信收起放好,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短柬。萧海只偷眼望去,见是邀请韩匡嗣、韩德让父子明日正午过府赴宴。萧思温交与萧海只:“你立刻送到燕王府。” 萧海只不敢多问也不敢耽搁,左思右想猜不透养父的用意,满腹狐疑持信去往燕王府。正行走间,感到身后有人牵衣,回头看却是盟兄、护卫太保海里,忙问:“仁兄哪里去?” 海里反问:“贤弟为何这般无精打采?” “咳!”萧海只长长叹口气:“流年不利,桃花运不济。” 海里知他垂涎燕燕:“怎么,和美人妹妹怄气了?” “她的心上人是韩德让。”萧海只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你呀,真是个窝囊废!”海里听了动气,“燕燕天天在你身边,你本是近水楼台,却让外人捷足先登了。” “我对燕燕是一厢情愿,老东西和她全都看不上我,又如之奈何!”萧海只两手一摊。 “常言道:事在人为。待为兄做一次昆仑奴,成全你们的好事。” “我还能得到燕燕?” “须略施小计。” “仁兄教我。” 海里附在萧海只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番。然后笑出声来:“到那时,何愁萧思温不拱手把燕燕送与你。” “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主意,好事如若得成,小弟定当重谢!” “你我金兰之好,道不着谢字。”海里叮嘱,“我们各自做好准备,到时按计行事。” 萧海只送过信回来,因为心中有事,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当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黎明,他一骨碌下地,怀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直奔后花园打开院门。墙外刚好停下一辆带篷马车,一个满头金黄卷发、满腮卷毛胡须的赶车人,跳下来侧身而入。萧海只初时一愣,细一看才认出是海里,不禁赞叹:“仁兄,真都认不出了,简直与渤海国人无异。” 海里不愿多说,只一挥手:“带路。” 常言说家贼难防,此刻天色将亮,巡夜值更之人业已休息。而相府上下由于习惯熬夜,此刻正在酣睡,可称万籁俱寂,做手脚比深夜还要安全,他们确实选择了一个最好时机。萧海只路径熟悉,很快将海里引到燕燕绣楼外。海里贴近窗户,怀中取出一物,此物紫铜制成,状似一条五寸长的细蛇,只是腹中塞进了熏香,海里在蛇头处将香点燃,轻轻插入窗中,在蛇尾孔洞吹气。很快,熏香便袅袅弥漫了整个闺房。睡梦中的燕燕与侍女鸣蝉,全都不知不觉昏迷过去。萧海只和海里入内,萧海只抢上一步掀开锦帐,见燕燕只穿薄薄一件罗衣,胴体隐约可见。凝脂般的酥胸和雪白的臂膀全都袒露无余。香腮微泛桃红,更比往昔妩媚。不禁难以自持,伸手便去胸前乱摸。 海里伸手推开他:“什么时候,还顾得轻薄!快走,头前领路。” 萧海只在前,海里背起燕燕,顺手将一封信丢在桌上,快步下楼。一路无阻,顺利到达后院门。海里将燕燕放进篷车里,坐在前面操起了鞭子。 萧海只眼见大功告成,又涌起担心,他忍不住说:“仁兄,你可不能趁机找便宜。” “你这叫什么话!”海里的假胡须都扎撒起来,“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仁兄息怒,小弟多虑了。”萧海只连连作揖,“我这赔礼了。” “废话少说,按计行事。”海里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萧海只关好院门,趁无人发觉,赶紧回到自己卧室,脱下衣服假睡。两只耳朵却是支愣着,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他一边美滋滋地想着,燕燕就要到手了,喜事一定要像驸马成亲那样体面。他越想越美,习惯地一摸左手上的戒指,不禁一惊,手指上怎么光秃秃的?翻身坐起,在床上摸遍不见踪影。心中回忆,这戒指失落何处呢?啊!莫不是丢在绣楼上。再仔细想,当时把手伸进了燕燕胸衣,被海里打一掌拽出来,一定是那时刮掉的。萧海只想到此,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过一陈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养父闻讯赶到绣楼,而现场竟有自己遗失的戒指,岂能不被怀疑?岂不前功尽弃!他越想越怕,赶紧穿衣出房,所幸人们尚未起床99lib?,无人撞见。他二次来到绣楼,侍女仍处于昏迷中。他知道时间不多,忙去床上搜寻,抖开绣衾仍未发现,又低头查看,金戒指静静躺在床脚旁。心说好险,拾起欲待溜走,猛见鸣蝉睡态娇憨,又触动春情。燕燕的侍女也是精心挑选,不说千娇百媚,亦堪称清丽可人,尤其那一点朱唇,恰似熟透樱桃,红艳欲滴。萧海只想平素里干眼馋,此时不拣便宜更待何时。他如饿狼抢食,扑到鸣蝉身上,嘬住“樱桃”狂吻起来。 怎知熏香药力已过,鸣蝉突然睁开眼睛:“你是谁!” 萧海只慌忙一跃而起,掉头就跑。待回到自己房中,心头犹如擂鼓,“咚咚咚”响个不住。他真是后悔莫及,这若被鸣蝉认出,小命可就交待了。但愿苍天保佑,鸣蝉昏睡初醒,没有看清是谁,可是,万一已被认出呢?他感到祸福难测,不知是吉是凶,心怀鬼胎坐立不安,欲待逃走又不甘心,只有暗暗祈祷上苍冥冥之中保佑。但他自己也怀疑,神明会保佑邪恶之人吗? 很快,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整个相府乱成一团,上下人等议论纷纷。萧海只怀着鬼胎,装出焦急的样子跑进绣楼:“三妹,怎么!三妹当真不见了?” 鸣蝉正跪在萧思温面前,战兢兢回话。萧思温瞥了萧海只一眼,吩咐鸣蝉:“你接着说。” “没了。” “当真?”萧思温声音透着震怒。鸣蝉讲得太简单了,并未提供一丝有用的线索。 鸣蝉吓得又磕一个头:“相爷,奴婢怎敢有半点隐瞒,经过就是这样,方才我醒来,小姐就不在闺房,而屋门洞开……”她看见萧海只站在一旁,心中忽有所悟,竟忘了把话说完。 萧思温发现鸣蝉注视萧海只,在他二人脸上往返看了两遭,见鸣蝉仍盯着萧海只出神,而萧海只则是变颜变色神态不安。不由心中顿起疑团,威严地喝问鸣蝉:“你看他做甚?” 鸣蝉是看见萧海只引发了苏醒时的记忆,想起曾有个男人压在身上狂吻,当其仓惶逃离时,恍惚觉得此人是萧海只,所以才望着他出神。萧思温这一问,鸣蝉立刻低下头:“我,我……”支支吾吾难以明言。 “吞吞吐吐,内中必有隐情!”萧思温一拍桌案,厉声催逼,“还不如实招来!” 鸣蝉此刻实在犯难,若讲实话,一则难以认定那人就是萧海只,二是被男人亲吻怎么说得出口。不说吧,相爷逼问,而且这或许与小姐失踪有关。她思前想后,还是张口结舌:“我,这事,没有什么,不过……” 萧海只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鸣蝉若把实情说出,一口咬定自己,今天就得玩完。眼见鸣蝉就要招架不住,他眼睛一转,视线落在燕燕书案上,立刻急中生智,惊讶地说:“哎,这儿怎么有封信?” 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萧思温走近书案拿起信,疑惑地对萧海只说:“大家进来许久,都未曾注意到有信,偏偏被你先发现了。” 萧海只不自然地一笑:“是呀,我是无意间这么一扭脸,也就偶然看见了。父亲,快拆开看看,说不定与燕妹失踪有关。” “你怎么知道?”萧思温又复生疑。 “我,不过是猜测而已。”萧海只有些慌乱,忙作解释,“也许是三妹留下什么言语。” 萧思温未再深问,拆开信从头看下,信上是韵文: 不爱红妆朱颜,劫女意在金钱。 速备生金百两,只以三日为限。 相府公子出面,每晚三更相见。 不许带领从人,送至广安桥边。 钱到小姐放还,否则定斩燕燕。 下面具名是:江洋大盗。 萧海只也凑过来看,阅毕之后说:“原来是匪徒绑票,不过还好,歹人只是为钱。” 萧思温对于女儿有了消息并不轻松:“焉知强盗不会侮辱燕燕。” “决不可能。” “你如何知晓?” 萧海只明白又说走嘴了,赶紧遮掩:“歹徒也要考虑后路,真敢加害相府小姐,难道不怕祸及九族?” “燕燕天生丽质,且又性情刚烈,一旦不肯受辱失身而寻短见……”萧思温不敢想下去。 “父亲,为今之计,只有早做打算。且舍出百两生金,先赎回燕妹再说。”萧海只又主动请缨,“歹徒提出要儿出面,儿愿不避风险代父分忧。” 萧思温思索一会突然问:“强盗留信点名要你出面,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这个。”萧海只支吾一下说,“大概是歹徒信不过下人。” “你不怕危险吗?”萧思温又问,“万一盗匪翻脸,你就有性命之忧。” 萧海只慷慨激昂:“为了燕妹安全,为报父亲抚育之恩,儿便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不过儿谅匪徒不敢失信,深信必能赎回燕妹。” 萧思温对他虽然有所怀疑,但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回女儿,不由违心地表示赞许:“难得我儿如此孝心,为父就与你准备生金,晚间你就去广安桥赎人。” 萧海只心中暗喜,事情完全按照海里预计的进展。待到今晚,他如约到达广安桥,一切就可全都如愿。按计划,他到广安桥后,海里收下生金并不放人,把他也劫持,与燕燕押在一处同囚天佑寺中。然后故意再卖个破绽,他救燕燕逃走,海里再发现追赶。他与燕燕藏身蒿草中,就便向燕燕求婚,趁燕燕虚弱无力,哪怕半是相强也要成就好事。待到木已成舟,何愁燕燕不为己有?他为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而亢奋,响亮地回答萧思温:“儿谨遵父命,决不有误。”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闯入:“报,启禀相爷……”不知为何,他竟语不成句。 萧思温大为不悦:“有话好说,如此失态,是何道理!” 管家刚刚缓上一口气:“请恕老奴太高兴了,是韩德让将军求见。” “你怎么这样不明事理!”萧思温更加有气:“原定午宴,如今时候尚早,况小姐不在,你婉言谢绝就是。” “相爷有所不知,他是护送三小姐回府。” 就这句话,使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萧海只更是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抢先发问:“你该不是老眼昏花,胡言乱语?” “你这是从何说起,此乃老汉亲眼所见,难道我连三小姐都认不出?” 萧思温方始反应过来:“快快有请,不,待老夫出迎。”众人刚迎至二门,韩德让陪燕燕已经步入。萧海只又惊又疑又糊涂,不明白怎会出现这种场面。待韩德让被延至客厅坐定,讲述了事情经过,大家方知原委。 今天早晨,韩德让照例早起去郊外练习马上武艺。途经相府后墙,远远望见有人背出一女,放在马车上带走。当即心中生疑,便打马在后尾随。一直出了上京城门,过了广安桥,路径越来越荒僻。心想,这样跟着何时是头?干脆上前询问一下,弄个明白。他催马靠近,听到车内传出了女人声音:“强盗,快停车,放我出去!” 韩德让更知事有蹊跷,拍马便追:“停下。” 海里做贼心虚,唯恐落入韩德让之手,便解下驾车之马飞奔而逃。韩德让想救人要紧,就未穷追,来到马车边,才知无意间救了燕燕。二人本已相识,没想到有这场奇遇。此时燕燕药力方退,周身绵软无力,娇羞地靠在韩德让身上,由他扶抱上马。一路上二人眉目传情,两情依依,已是难舍难离。 相府越来越近,燕燕终于不再犹豫,想把事情挑明。脸一红问道:“将军,看了我的诗柬,不知意下如何?” “诗柬?”韩德让当然不明白,“我不曾见到呀!” “看来是令尊尚未转给将军。”燕燕胡乱猜测。 韩德让急于知道内情:“小姐送诗柬为何?” 燕燕粉面泛起红霞,此事毕竟难以出口:“将军看后自知,但愿不会见拒。” 说话间,已到相府大门,交谈只好中止。 萧思温听罢经过,对韩德让又添几分好感:“若非韩将军相救,小女生死难料,老夫多谢了。” 韩德让慌忙起立:“相爷过誉,晚生如何担待得起。” 有了这场变故,萧思温心中关于女儿婚事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她原想让燕燕入宫伴君以求家族更为显达,但景宗即位几月了,竟无一点意思,他感到无望了,上策未成而取中策,就是和朝中有势力的显官联姻,以便鱼水相帮,永葆富贵。对此,他经过多日观察权衡,最终选择了韩德让。萧思温不愧为宰相,看人是有眼光的。一是韩匡嗣乃景宗为藩时至交,此次又以拥立功而得封燕王,这在汉人朝官中,是难得的殊荣。二是韩德让英俊伟逸,文武双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致埋没燕燕的无双才貌。他主意打定,就便留下韩德让,并立派管家请来韩匡嗣,不等中午,就在花园摆开宴席。 佳肴罗列,美酒飘香,待酒过三巡,萧思温便提起燕燕婚事:“燕王教子有方,小将军人物俊伟,又精通武艺,拥立当今万岁建有殊勋,前途似锦。与三女有此奇遇,这岂非天意!愿将燕燕终身相许,不知意下如何?” 韩匡嗣甚觉喜出望外,燕燕为媳乃求之不得,与执掌朝纲的宰相联姻,当然是天大喜事。他略做谦辞:“只恐犬子山鸡,难配小姐彩凤。” “燕王过谦,倒是小女高攀呢。” “不敢当,犬子能为相府乘龙,实乃韩家福分。只是还怕委屈了令爱。”韩匡嗣担心燕燕的态度。 韩德让心中有数,但他不好作声。 萧思温并不多言,而是递过燕燕的诗柬:“燕王一看便知。” 韩匡嗣看过藏头诗,方知燕燕早已有意,当即应允:“犬子得蒙相爷、小姐错爱,敢不从命。” 韩德让何等聪明,立即离座向岳父叩头跪拜,萧思温满面春风亲手扶起。双方将亲事说定,并议妥下礼行聘的日期。 萧海只失魂落魄地离开花园客厅,一头倒在房中大生闷气。原以为自己佳期不远,谁料想一着棋错输了全局。他恨萧思温、韩德让夺走了他心上的燕燕,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萧海只翻个身,瞥见了床头那轴画。这是燕燕闺中无事,对镜自画的一幅肖像,工笔重彩,画得眉目传神,呼之欲出。数月前,萧海只死皮涎脸强拿来,悬挂于床头,每天都要出神地看上几遍。如今面对美人图,越看越觉心中不是滋味,越不甘罢休。看着看着猛然想起汉代昭君和番,毛延寿做画之故事,不觉触动灵机,报复之念顿生。心中说韩德让呀韩德让,你莫高兴得太早,看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摘下画轴卷好,藏于袖中溜出卧室。刚到大门,冤家路窄,偏偏萧思温拜访朝臣归来。见萧海只有意躲闪,顿生疑心:“你神色慌张欲去做甚?” 萧海只恭立回答:“有朋友相约。” 萧思温对这个养子已不抱希望:“你要自重些,不许赌钱。”说罢把手一挥。 萧海只如遇特赦,一阵风似地离开,悄悄来到了海里家中。 二人相见,海里不免面带愧疚之色:“贤弟,这件事本来计议周全万无一失,谁料偏偏被韩德让那厮撞见。” 萧海只异常大度毫无怨言:“仁兄为此费心尽力,小弟只有感激而已。事出意外,谁也无可奈何。” 海里颇有赔礼之意:“待愚兄为你整备酒宴,且休心烦,痛饮一番,你我慢慢合计,再做计较。” “不必了,弟已想好一计。”萧海只将燕燕画像展开,“烦兄寻空将这轴美人图呈与当今万岁。” 海里不解:“这是何意?” “我要叫他们彼此结怨,互相猜忌,甚至动杀机,全都不得安生。” “就凭这美人图?”海里仍是不得要领。 萧海只遂将诡计相告,咬牙切齿讲了意图。海里听后赞不绝口,连说:“好计,好计!这样一来,非乱成一锅粥不可。” “唯其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海里身为护卫太保,经常在皇帝身边。第二天瞅准机会,见景宗身边无人,忙将美人图呈上。 景宗问:“此为何物?” 海里回奏:“万岁忘了一个不该忘的人。” “何人?” “您打开一看便知。” 景宗展开美人图,立刻眼前为之一亮,他惊叹连声:“这该不是月宫嫦娥,瑶池仙女,南海观音,九天玄女!” “此女乃我朝大臣千金。”海里又有意引逗,“万岁真就认不出了?” 景宗不由细看,越看越觉眼熟:“怎么一时想她不起。” “万岁,她是萧思温大人三女燕燕哪。”海里有意挑起景宗情欲,“依为臣看,后宫嫔妃与之相比,全都黯然失色呀。” “原来是燕燕芳容。”景宗不免想起即位前夕,在萧家大帐与之相见的情景。那时,燕燕戎装打扮,英侠之气就令他心下艳羡。只因皇位未定,当时那好色之念只能压下。登基之后又忙于巩固地位,也顾不上在女人身上多耗时间。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升平,可以也应该充实后宫了。他暗恨自己,这样一个美人,怎么竟给忘记了。如今见这红妆丽影,果然色压群芳。又听说乃燕燕自画,愈发爱慕不已。 海里察颜观色,已知景宗动心:“如此绝色,实为万岁所生,何不降旨纳入宫中。” 景宗巴不得燕燕就到身边,可又略有迟疑:“但不知她是否已许配人家?” “万岁何必拘此百姓常礼。”海里决心把事促成,“昔日中原大唐皇帝玄宗李隆基,见其侄媳寿王妃杨玉环绝色,还不是照样选入宫中为贵妃。万岁天下之主,天下美女自然应为万岁所有。” 景宗听得入耳,点头称是。当下亲书一道圣旨,差内监刻不容缓送到萧思温府中。 萧思温跪听宣读圣旨,当听到“选定萧燕燕为妃,三日后入宫”时,着实大吃一惊,不知所措。送走内监。他手捧圣旨好不为难。心中说万岁呀万岁,你选妃看中燕燕,为什么不早几天。如今刚刚许配了韩家,这该如何是好。若不应,便有抗旨之罪;若应允,业已许婚又怎能退婚。 萧海只闻风来到,心中幸灾乐祸,表面装做不知:“父亲,万岁降旨所为何事?” 萧思温正心绪不宁,此刻看见萧海只更加心烦,白他一眼也不答话径自出门,直奔燕燕绣楼。 近日,燕燕为终身如意沉浸在喜悦中。见父亲到来,含笑迎入,亲手打座上茶,及见父亲眉生愁结,便试探着问:“父亲为何不快,莫非朝中有不遂心愿之事?” 萧思温一向认为燕燕有男子胸怀,凡事深有见地。朝中政事遇有委决不下时,也常与女儿商议。此事他相信燕燕会拿出好主张,就将圣旨递过去:“儿且看来。” 燕燕看罢,倒也吃了一惊。但她却很镇静,默默思索片刻后发问:“父亲可曾想过,万岁为何突然想起选儿为妃?” 萧思温感到问得有理:“确实突然,此前并无一丝迹象。” “父亲再想想,此事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与韩家订亲之后?” 萧思温似有所悟:“儿莫非怀疑兄长萧海只?” “父亲,女儿被歹徒劫走那日早晨,侍女鸣蝉说,曾发觉有人趁机占她便宜。” “有这种事?这还了得!”萧思温想起那天询问鸣蝉时,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情.99lib?景:“鸣蝉,这人是谁?” “他……”鸣蝉不敢直言。 燕燕代答:“鸣蝉当时似醒非醒,恍惚记得这个人是……”她突然缄口不语了,原来萧海只不请自到。 萧思温绷着面孔问:“你来做甚?” “儿获悉燕妹要奉旨入宫,万分欢喜,特来祝贺!” “依兄长之见,这是好事了?” “三妹芳名上达帝聪,实我萧家福分。”萧海只注意观察萧思温,“燕妹才略胆识过人,入宫后定可貌压群芳,将来不愁正位中宫。到那时父亲便贵为太师,可永葆荣华富贵,萧氏九族都可大沐皇恩,岂非求之不得天大喜事。” 萧思温听了感到这番话入耳,不觉微微点头:“倒也有理。” 燕燕却是大为不悦:“兄长,难道我萧家要靠女色取悦当今吗?” “三妹此言差矣,万岁降旨选你,非我家主动献美。”萧海只又说,“从古至今,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何况选女入宫,这是别人做梦都巴结不到的好事。父亲三思,千万不要错打主意。” 萧恩温原本早有送女入宫之心,如今自然倾向萧海只的观点:“燕燕我儿,抗旨不遵,便是欺君之罪呀。” “父亲,儿实难从命。” 萧海只见状又加一句:“天威难测,燕妹千万莫祸及全族呀。” “父亲已将我许配韩德让,终身大事岂是儿戏。”燕燕不满地瞪一眼萧海只,又转向父亲说,“我们不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呀。” 萧思温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海只又出主意:“我看此事只有把韩德让请来,如实相告,讲明难处和利害关系,由他自作定夺。” 萧思温正苦无良策,竟然同意,并派萧海只过府立请。韩德让更衣出门,路上几次询问何事这样急,萧海只守口如瓶,不肯预先告知。他心中暗暗得意,料想燕燕必宁死不从,韩德让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岂肯答应业已订婚且又千娇百媚的妻子他适?定与萧思温反目。燕燕万般无奈,就可能自杀以死相报,韩德让一气之下就可能兴兵反叛。这样,萧思温就难免死罪。只有这样,方消自己心头之恨!萧海只心怀鬼胎领韩德让步入萧家客厅,萧思温正焦急地等候。 韩德让近前施礼:“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萧思温赶紧扶住:“韩将军免礼,快快请坐。” 韩德让不觉一怔,岳父对自己的称呼为何变了?不叫贤婿而称将军,心头顿起疑团:“岳父大人呼唤小婿,必定有事吩咐?” 萧思温不好直说:“将军看过圣旨,便知分晓。” 韩德让接过圣旨看后,立刻明白了一切。虽觉突然,但仍神色不变:“岳父大人尊意如何?” “请将军过府,就是想听你的高见。”萧思温把球又踢回去。 从萧思温改变称呼上推测,韩德让已知萧思温的心思,便毫不含胡地答道:“君命难违,看来只有遵旨了。” 萧思温暗暗松口气,心中说谢天谢地。可是未等他开口,燕燕从后堂冲出,怒斥韩德让:“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竟容忍别人夺妻,如此懦弱还有何颜活于人世!” 韩德让离座站起:“小姐骂得有理,在下也深感内疚,只是……” “只是什么!”燕燕抢过话来,“你难道不知我的心?” 萧海只决心挑起事端,叹口气说:“也难怪三妹心寒,韩将军手拍胸膛想一想,三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一片痴心哪!虽说进皇宫伴君王为贵妃可以享尽人间富贵,可谁人不知当今万岁从小患有风疾。况且宫中诸多后妃,谁能保三妹不会失宠,她这青春妙龄天姿国色,岂不付与东风流水。怎如与将军结合,少年夫妻你恩我爱朝夕相伴如胶似漆白头偕老……” 萧思温越听越不对味,忙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想说出三妹的心里话。” 再看燕燕,已是杏眼含泪,喉中哽咽,强忍悲声。 萧思温发觉萧海只里挑外拨,唯恐坏事,便叫走他:“你出来一下。” 到了门外,萧海只问:“去何处?” 萧思温揪住他一只耳朵:“我要你滚开,容他二人自己商议。”不由分说,将他扯走了。 屋内,韩德让见无人在场,急忙表白:“小姐论文才,论武艺,论相貌,都堪称辽国第一。在下渴求小姐,如大旱之望云霓。更蒙小姐主动赠诗,实乃不胜感激!” “可你却忍心说出绝情话。” “我怎忍割舍小姐,可万岁已然降旨,实在是万不得已呀!” 燕燕心情稳定下来,不再发火了,因为她明白了韩德让的心。 “小姐,我们如若抗旨,万岁对令尊对家父都必然心生疑忌。君若疑臣,为臣者十有八九都难免一死,你我亦都性命难保。” 燕燕叹口气:“这事我也反复权衡利弊,个人生死尚不足虑,关键是万岁初立根基未稳,有多少亲王大臣在窥测时机,倘因此你我二家失势,就是贬出上京,也必然有人趁机谋反,天下又将大乱。我们又怎忍心叫百姓遭兵祸,生灵受涂炭?” “还是小姐想得远。”韩德让几乎是声泪俱下了,“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自身计,我们只有忍痛分离。”。 “天意如此,我们今生无缘,但求来世。”燕燕摘下耳环递过去,“愿它与君永相伴。” 韩德让抚视良久,收起耳环解下剑佩:“小姐,睹物思人,愿以此为念。” 燕燕接剑佩,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止不住四目相对,互相久久注视。燕燕只觉感情的波澜在心头奔涌,她身子一软,倒在韩德让怀抱。 韩德让一时不知所措,搂着燕燕柔若无骨的娇躯,连声呼唤:“小姐,你怎么了?” 燕燕心中很清醒,但她不愿睁开眼睛。她希望时光静止,周围一切都不存在,自己可以一直依偎在心上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啪哒”,一颗豆粒大的泪滴,砸在她翘起的鼻梁上。燕燕睁开杏眼,伸出纤纤玉手,拭去韩德让腮边的泪珠。心头鼓起勇气,有几分撒娇地说:“我们做一次夫妻吧!哪怕只一次,便死也无憾了。” 韩德让急忙捂住她的嘴:“这如何使得,圣旨一下,你便是国母之身,如果越轨,就有欺君之罪,万万使不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只得分开。 萧思温缓缓踱入,先看看他俩神色问:“谈得如何?” 燕燕无力地说:“有什么办法,命中注定。” 萧思温这才放心了:“我儿与韩将军都是聪明人,你们只当当初未曾订亲议婚吧。” 萧海只所期待的轩然大波并未出现,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制造的矛盾,竟这样轻易化解。越想越恼,实在难以甘心,又绞尽脑汁酝酿新的阴谋。 第四章 行刺榆树巷 宫灯耀眼,红烛高烧,玉屏闪光,锦帐生春。皇家富贵果不寻常,满室珠光宝气晃得燕燕凤目微眯。两旁环侍着鲜衣美服如花似玉的宫女,使燕燕恍如置身于瑶池仙境。伴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景宗皇帝耶律贤,在宫娥内监簇拥下翩翩步入。他今日特意着了汉服,头戴翼善冠,身穿赭黄袍,腰横九环带,足登六合靴。既威仪凝重,又风流潇洒,哪有一点风疾的影子!燕燕的愁怀立刻松解了几分。她轻飘飘站起,软款款向前,颤巍巍下跪,娇滴滴开言:“妾妃接驾,吾皇万岁!” 景宗急趋一步以手相搀:“爱妃请起,不必拘礼。” 帝、妃落座,景宗挥手令内监、宫娥退下。隔着青玉案仔细端详燕燕,更比上次看见时多姿,不禁喷喷称赞:“爱妃媚而不妖,丽而不艳,比画像更胜十分。” “画像?”燕燕感到奇怪,“什么画像?” “就是爱妃之像呀。”景宗挥手向壁上一指。 燕燕这才注意到自画像在室内悬挂,忙问:“万岁如何得到妾妃涂鸦拙笔?” “此乃护卫太保海里所献。”景宗是夸赞的口吻,“若非他献画,朕几乎忘却了爱妃。几月前那次相见,我就被爱妃绝色倾倒。幸亏海里献画提醒,不然朕将抱憾终生。” 燕燕这才解开心中谜团,原来萧海只伙同海里从中捣鬼,不只害得她与韩德让分离,而且几乎害得萧、韩两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奸臣贼子,不但害家,而且祸国,决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燕燕欲向景宗说明情况,话到唇边又吞回。她想,此事须待缓缓图之,现在明言披露出与韩德让曾有订亲之举,引起皇上猜忌反为不美,她暂时把此事压下。心中核计,事已至此,此身已属皇家,就只有一心一意取悦皇上了。要让皇帝迷恋自己,要在后宫中确立位置,争取能执掌后宫,要让皇帝在政事上听取自己的主张。只有取得这样的地位和权力,才能暗中保护韩德让,才不枉相爱一场,也才能对得起父亲一番苦心,不枉父亲的辛勤抚育。满腹文章使她不甘心只做一个贤淑的嫔妃,她暗下决心要参与国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更下决心以美色和柔情征服景宗。敢想便是成功的一半,试问,当年唐宫中的才人武媚娘,如果没有君临天下的梦想,又何来历史上英名赫赫的则天武后。当然,想了之后不能坐等天赐,还需要不懈的搏击和进取,甚至还需要屠刀和阴谋……燕燕正准备去这样做。 洞房花烛,月圆花好。鸳鸯帐里,一夜颠鸾倒凤,燕燕软款温存,曲意逢迎,喜得景宗心花怒放,他从来未领略过床笫之欢还有这般异样情趣,不禁意乱神迷。燕尔新婚,两情似漆,景宗觉得普天下女人都合在一处,也不抵一个燕燕,他是一刻也离不开。燕燕不只吟诗作画,抚琴对棋,能歌善舞,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十分得体。不几日,景宗便许诺立燕燕为后。果然时隔不久,景宗便颁旨册封燕燕为正宫国母,并加封萧思温为魏王。萧燕燕在向权力巅峰的进军中,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这一日萧思温进宫,燕燕在便殿召见。燕燕摒退闲人急告:“父亲,萧海只必须及早翦除。” “这却为何?” 燕燕将萧海只同海里合谋,要陷害萧、韩两家而献美人图之事告知。之后断然说:“萧海只只为得不到我,便怀恨在心生此毒计,实为奸佞小人。根据鸣蝉所忆,儿被歹徒劫走,也必定与他有关。他同海里狼狈为奸,若不除掉,必为后患。” 萧思温深以为然,当即起身:“娘娘放心,我马上回府,立即安排除掉这个逆子。” 常言说隔墙有耳,他父女二人无论如何没想到,这番机密谈话,全都被海里暗中听去。眼见萧思温出宫,海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海里一时无主意。正在心焦,看见传旨太监走过,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海里匆匆走向宫门,追上传旨太监:“公公留步。” 太监问:“大人何事?” “娘娘口传懿旨,命你去召魏王立刻来见。” 太监生疑:“魏王刚刚出宫。” “娘娘又有急事。”海里板起面孔,“休再多问,快去传旨,误了娘娘的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太监哪知是假,不敢有误,匆匆去了。海里露出得意的奸笑,也随后去往魏王府。 且说萧思温回到府中,立刻布置好家丁打手,又派人去传萧海只。想起从小把他养大,儿与亲生无异,就要将他处死,心中也觉惨然。传话人去不多时回报,萧海只正在后园习武,更衣后即至。其时萧海只正在赌钱,买通了下人为他隐瞒。萧思温等了一会不见他来,正欲派人催促,家人报内监到府,赶紧迎入。获悉娘娘召见,且有急事,萧思温随传旨太监就走。刚出房门,萧海只来到:“父亲大人,唤儿何事?” 萧思温心说,且让你多活一时:“你在房中等候,不要离开,我去去就回,有好事找你。” 萧海只在客厅慢慢饮茶,心中琢磨不透是何好事。近来,燕燕正位中宫使他又恨又悔,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他不甘心,决计要把燕燕扳倒,让韩德让和燕燕都不得好死。正自出神,海里匆匆来到。萧海只欣喜难禁:“兄长,我正要找你,来得正好。” “我有大事告诉你。” “让我先说。”萧海只将海里按在椅子里,“我已想好整治燕燕的办法,你向皇上告密,就说燕燕与韩德让私通。” 海里不耐烦地打断他:“晚了,你眼看就要人头落地。” 萧海只一惊,继而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还有工夫玩笑!你大祸临头了。”海里将偷听到的情况告知。 萧海只这下慌了:“这该怎么办?” “跑呗,总不能等死。” “你呢,假传懿旨很快就露馅。” “为了救你,也只有同舟共济了。”海里站起身,“快逃吧,萧思温回来就走不脱了。好在你我都无家小所累,说走就走。” 萧海只也明白事不宜迟,在前引路,来到后院门,他又站住不动了。 海里着急:“你倒是走哇。” “不能这样走,我难出胸中这口怨气!” “你想怎样?” “刺杀萧思温老儿!”萧海只说时咬牙切齿。 “你又异想天开,谈何容易,弄不好反倒把命搭进去。快走吧,还是逃命要紧。” “不,眼下正有天赐良机。”萧海只说,“天色已黑,我们在榆树巷埋伏,萧思温回府必经此路,那四名随行家丁,全都是饭桶。凭你我的武艺,要结果老儿还不易如反掌。” 海里仍然担心:“万一出差,可就反为不美。” 萧海只坚持:“听我的没错,管保手到成功。” 海里只好随萧海只来到榆树巷,此刻天已定更,夜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两人手握刀剑,隐身在树干后暗影里。 等了大约一刻钟,仍不见人影,海里沉不住气了:“我们还是走吧,一旦萧思温在全城戒严,我们就想走也走不脱了。” “别说话,有人过来了。”萧海只不肯半途而废。 果然,伴着马蹄声脚步声,传来了说话声:“相爷,海里为何假传懿旨?”是家丁问话。 “寻他不见,说不定去给萧海只通风报信。”这是萧思温回答。 家丁又说:“如此我们须尽快回府,别叫萧海只逃脱。” “有理,如果海里也在,正好一网打尽,快赶路。” 萧海只、海里对看一眼,剑起刀落,两个家丁便已做鬼。 萧思温勒马闪开,高呼求救:“有刺客!” 另两名家丁,一边拔刀迎战,一边呼救:“来人哪,有歹徒行刺魏王!” 家丁当然不是萧海只、海里对手,只三五回合,便又双双被斩。此刻,萧思温乘机骑马跑出了半箭地:“快来人,抓刺客!” 这时,上京都统唐古德带.99lib?兵夜巡路经附近,闻声纵马飞驰过来:“是何人呼救?” 萧海只一见与巡夜军相遇,不敢再追。但他照准萧思温将手中剑投掷过去,恰巧插入萧思温后心,这位当朝国丈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唐古德来到近前,一看被刺者是仇人萧思温,差点欢呼起来。他原为南府宰相,反对拥立景宗,被萧思温击败,景宗宽厚,他才得以降职留用。此刻,他暗中感谢刺客,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便有意放纵刺客,故意手忙脚乱假做抢救已经身死的萧思温。 偏巧,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也闻呼救声带人赶来,见状发问:“为何不追擒刺客?” 唐古德辩解:“下官想,还是抢救国丈要紧。” 耶律斜轸见两名刺客就要跑远,不慌不忙摘弓搭箭。头箭射出,钉在萧海只腿上,他一歪栽倒。海里急忙来扶,二箭又飞到,他大腿也被射个正着,扑然跪地。斜轸吩咐随行军校:“将二贼绑来见我。” 萧海只、海里还在挣扎逃跑,军校赶到,将二人倒剪双臂绑上,拽死狗一样拖到斜轸马前。 斜轸命令:“扯去蒙面。” 当两人露出面孔,唐古德先吃一惊:“你们!” 斜轸更是大怒:“真没想到,是你二人刺杀国丈!” 唐古德问斜轸:“大王,这该如何处置?” “今日天晚,明天早朝启奏。”斜轸说,“二贼带回府中连夜审讯。” 唐古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萧思温一死出现权力真空,北府宰相和北院枢密使之职众大臣必拼死争夺,而以齐王为首的众亲王,都对景宗之立不满,如今支撑景宗皇位的萧思温暴毙,何不速去通风报信,挑动众亲王乘乱起事。倘若当今被废,自己便有了出头之日。于是他说:“大王所论极是,下官就不奉陪了。” 斜轸对萧思温之死格外重视,若非萧思温全力举荐,他是不可能位居高官的。他怎肯放走唐古德这个见证人:“唐大人,你我俱为目击者,理当共同审讯二贼,这样也不怕他们过后翻供。还是跟我走,辛苦一趟吧。” 唐古德不敢不听,只好去往南院大王府。路上,他心中不停打着主意。他在猜想,齐王会如何动作?特别是还有个宋王喜隐,近来对皇位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据说宋王是在一个道人说他有帝王之相后,才急遽萌生夺位之念的。如今当今万岁的股肱萧思温暴毙,齐王与宋王若合起手来,说不定这天下就要易主呢,那么自己也就有了出头之日。唐古德怀着鬼胎,跟着来到南院大王府。 耶律斜轸为官清正,一向勤于王事,回府后不辞辛苦,立即审问萧海只与海里。怎奈二人自知必死,凭你如何发问,他们始终是咬定牙根紧闭双唇。斜轸没奈何只有作罢,次日一早带二人上朝,当殿将情况奏明。 当朝国丈被刺,景宗岂能等闲视之,传旨押二贼上殿,他要亲自审问。可是二贼故伎重演,装聋做哑就是不吭声。各种刑罚用遍,二贼死熬硬挺坚不吐供。弄得景宗也束手无策,遍视北南大臣:“众卿有何高见,可撬开二贼之口?”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什么高招。 景宗大为不悦:“满朝文武,平素高官厚禄,竟连这些许小事,都不能为朕分忧,还要尔等何用!” 被贬为齐王的罨撒葛,因海里曾为身边护卫,至今仍来往频繁,唯恐海里乱咬牵扯上他,影响夺位大计,便欲尽快将其置于死地,于是当殿回奏:“反正二犯招认与否俱是死罪,何必多费唇舌,干脆推出午门砍头了事。” 唐古德一向依附于齐王,立即附和:“万岁,二犯宁死不招,也只有一杀了之。” “不可!”燕燕突然从殿后踱出。 金殿之上,众朝臣无不为之震惊。当朝国母岂能随便抛头露面,更不该轻易闯上金殿。景宗也觉不妥,但他太爱燕燕了,只是委婉发问:“爱妃为何不召而至?” 显然,燕燕已知父亲凶信,且在殿后听了多时。她面带泪痕,强忍悲痛,足以看出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极大自制能力。她悲声回奏:“万岁,岂可不问就杀?一定要二贼口供,问明刺杀国丈动机和缘由。” “朕依你就是,爱妃快请回转.t>后宫静候消息。” “万岁,朝中大臣无法令二犯开口,我回去岂不是空等?” “这,”景宗只得实说,“死不招供,实无奈何。” 齐王冷笑一声:“国家大事,自有朝中大臣,后妃上殿指手划脚成何体统。传扬出去,岂不为外邦耻笑。”燕燕上殿明显违犯宫禁,他岂能放过这一发难机会。 燕燕并不示弱,当殿回击:“尔等的无能,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齐王在众臣面前更不服软:“你有本事叫二贼开口,我便服你。” “这有何难。” 景宗一听忙说:“爱妃有何良策快请奏来。” 燕燕早已胸有成竹:“二犯若从实招供还则罢了,胆敢不招,就将其九族一并处死。” “好,准奏。”景宗甚为高兴。 这一招果然厉害,萧海只、海里的战略彻底崩溃,他们不能不顾及九族的生死。二人叹口气一起叩头:“罪臣愿招,只求九族不受株连。” “讲!”景宗催问,“行刺国丈受何人指使?” 萧海只以头触地:“是我二人为报私仇,并无别人参与。” 景宗不信:“再不实说,朕先派兵诛尽尔等亲族。” 萧海只低着头,眼珠一转又有了坏主意。他想,反正也是一死,何不在临死前咬仇人一口,也出出怨气。于是他装出害怕的样子,连连叩头:“小人该死,愿供出后台主谋。” “讲。” “刺杀国丈,乃受燕王韩匡嗣父子指使。” 这句话,使满朝文武都大吃一惊,韩匡嗣、韩德让更如晴天劈雳,燕燕也为之一怔。景宗实难相信:“血口喷人,罪加三等!” 萧海只又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小人以前不招,就是担心万岁不信,如今为保九族,就顾不得他们了。千真万确燕王父子主谋呀。” 海里与萧海只心有灵犀一点通,忙为之佐证:“万岁,燕王许我二人,事成后各赏生金千两,并保官职高升。” 常言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真而又真,不由得景宗半信半疑。他皱起眉头叫了一声:“韩匡嗣、韩德让!” 二韩赶紧跪倒申辩:“万岁明鉴,臣实在是天大冤枉。” 萧海只、海里双双咬住说:“王爷、将军,我二人本不想招,无奈事关九族几百口人生死,就不得不实说了。” 这使景宗又信几分,逼问二韩:“你们还有何话说?” 韩德让叩头奏辩:“臣父子不顾生死,与魏王一起拥立万岁即位,情同手足素无仇隙,岂有谋杀之理?” 景宗听了不觉点头:“二犯,可曾听见?” 萧海只决心死咬到底:“万岁有所不知,只因娘娘当初已许韩德让,万岁选入宫中,韩家父子恨国丈毁婚另嫁,故而萌生杀人之念。这样他们还可收到一石二鸟之益,除掉国丈,就扫清了他们晋升之路。” 这番话合情入理,景宗点点头又问韩德让:“你还做何解释?” 韩德让只是连呼冤枉:“苍天!我这一片忠心只有天知。” 齐王对韩家父子拥立景宗怀有刻骨仇恨,此刻不忘火上浇油:“万岁,韩家父子刺杀国丈,罪如欺天,理应降旨处死!” 唐古德与众亲王亦是同样心情,纷纷落井下石,当殿奏议:“应将韩家父子下狱,交夷离毕院审理。” “当全家抄斩,籍没九族,为乱臣所戒。” ……景宗想起韩家父子拥立的殊功,沉吟不决,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狠狠心肠说:“韩匡嗣、韩德让,非是朕无情义,怎奈国法如山,念你们拥立之功,当殿赐死,保个全尸。” 韩家父子如雷轰顶:“万岁,臣等死不足惜,可叹奸人得逞,只恐今后国无宁日。” “国法难容,朕亦无法救你。”景宗不住叹息。 齐王恨不能立刻看到韩家父子人头落地:“万岁,当断则断,降旨处死就是。” 景宗只得传旨:“内监,取七蛇涎两杯……” “慢!”一直冷眼旁观的燕燕开口了,“万岁决断失当。” 景宗感到不解:“爱妃,朕是为国丈报仇,你何出此言?” “燕王父子素怀忠义,决无谋杀之事,万岁切不可轻信二贼一面之词。” “爱妃也曾听见,韩家父子辩解无力,而二犯证词又合情入理。” “妾妃有办法戳穿二犯不实之词。” 景宗有了兴趣:“如此说,爱妃且请一试。” 燕燕命人发给萧海只、海里二人纸笔,叫他们分跪在金殿两侧,然后说:“你二人声称是燕王父子面授谋刺之计,就请分别在纸上写清时间、地点和细节,若两相吻合,便可定燕王父子之罪,否则便是诬陷。” 这一下可真难住了二贼,事先没有商定,谎言如何能编得一致?待收上来交与景宗过目,果然驴唇不对马嘴。景宗怒拍龙案:“大胆贼子,险些陷朕于无道,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海里哑然无语。 萧海只决心再咬一口:“昏君,我反正难逃一死,就让你弄个明白。我不但刺杀萧思温,还想刺杀韩德让和萧燕燕,他们通同作弊,你还被蒙在鼓里。” “逆贼大胆,竟敢当殿谤君。” “你别再自以为尊贵了,明白告诉你,皇后萧燕燕早已和韩德让私通,你是不折不扣的活乌龟!” “啊!”景宗惊叫一声,这话怎能不令他震惊,何况又是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他立刻浑身战抖,风疾病复发了。 金殿上一片混乱,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内监和宫女面对犯病的皇帝,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萧海只则是得意地忍不住奸笑。 齐王唯恐天下不乱:“这还了得!这成何体统!这岂不有失国体!这定要被外邦耻笑!”他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安静!”燕燕面对杂乱喧嚣的场面断喝一声。音调虽然不高,却透着无上威严。人们立刻都不言语了,注意力全都投向她。燕燕环视全殿,不怒自威,“金殿乱成这个样子,哪里像大臣上朝,怎还有一点规矩!” 唯有齐王未被吓住,他怎肯放过这绝好机会,高声发出责问:“你身为国母,不守妇道,败坏朝纲,何颜活于人世,还在这里多嘴!” 燕燕决心先制服他:“我乃皇后,不敬我便是对万岁和大辽国不敬。你咆哮金殿,触犯戒律,行宫都部署女里,与我当殿掌嘴二十。” 女里与齐王素为对头,如今领懿旨,不由分说上前揪住齐王,右手高高举起。 齐王发怒挣扎:“我乃当今皇叔,谁敢打我!” 燕燕毫不留情:“与我打。” 女里更不怠慢,左右开弓扇了二十个响亮耳光。 齐王怒指燕燕:“早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服?”燕燕冷笑一声,“再加二十。” “好!”女里高兴地答应一声,接着又打,直打得齐王槽牙活动,嘴角淌血,脸腮红肿,话也说不出,疼得只是低声哼叫。 燕燕环视一下众朝臣:“哪个敢搅乱朝纲,照打不误!” 金殿鸦雀无声,就连萧海只也老实了,不笑了。燕燕这才传唤太医上殿,为景宗针灸。少时,景宗病情稳定多了,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半边身子依然感到发麻。 燕燕对景宗嫣然一笑,要迈出她人生道路的重要一步:“万岁,且请放心到后宫休息,妾妃代为处理朝政。” 景宗未免犹豫:“这……” “万岁若不放心,就请在此安坐,看妾妃如何断案。” 景宗欲待不允,奈身体不做主,又想起萧海只那番令他心胆俱酸的话,急欲弄个明白,也就点头认可了。 燕燕稳稳坐在龙椅之旁:“诸位大人,萧海只适才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本不值一驳。但事关哀家与韩将军声誉,就必须当殿弄个明白。”接着,她把目光转向海里,声音充满抚慰之意:“海里,你我本无仇隙,我知你是被萧海只利用,只要如实讲出真情,我自会另眼看待。” 海里已经在怨恨萧海只,若依自己主张,两人一走了事。可萧海只偏要刺杀国丈,害得他一起丢命。如今听了燕燕这些话,他又燃起一线生机,也就不管萧海只了:“娘娘恕罪,只因萧海只垂涎娘娘姿色,欲结夫妻不成,就生陷害之意。他央求小人扮江洋大盗劫走娘娘,巧遇韩将军而计败。娘娘入宫之后,他又指使小人在万岁面前进谗言,小人未敢诬陷娘娘与韩将军,谁料他死在临头,竟在金殿上血口喷人,有辱万岁,真是罪该万死!” “好,你跪过一旁。”燕燕又问萧海只,“你我曾为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总有手足之情,姻缘本是前生造定,岂可强求。你未遂心愿,便以污水泼我,又于心何忍?” 萧海只听海里已兜出老底,知道再乱咬已不起作用。况且他爱燕燕爱得痴迷,又听燕燕说出这些肺腑之言,更忆起为兄妹时的友爱情景,不由痛哭流涕:“三妹,为兄对不住你,望千万莫记恨于我,我是实在不愿看到你嫁给别人哪!” 燕燕又对满朝文武说:“各位大人,我与韩将军曾由双方家严提过亲事,但并未行聘,圣旨一下,前议自然作罢,此外别无瓜葛。萧海只如有把柄,可以当众抛出。”她又转向萧海只:“请拿出证据吧。” “三妹,怪我一时糊涂,不该信口开河,只求在我死前饶恕我的过错。” “好了,事情真相已明。”燕燕正色说,“不必再讲了,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萧海只按律斩首,海里从实先招,保全尸赐死。” 一场险急的风波,又被燕燕从容化解。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子,置身风云变幻的政治舞台,一出场就显示了非凡的胆略和智慧。燕燕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群臣个个低眉垂目不敢仰视。景宗心头疑云消散,对燕燕的笃爱也愈深了。 第五章 设计天机堂 燕燕之美之媚,令景宗朝夕难离,未免纵欲无度,风疾也就时常发作。每逢景宗犯病,都是燕燕代他上朝处理国事。景宗乐得可以偷闲,而燕燕正可施展政治抱负,帝后二人可说是各得其所。 对于这种女主临朝的场面,齐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每当他在金殿向这个论辈份是侄媳的年仅十八岁的女人朝拜时,心头都如锐利的猫爪在撕扯抓挠。有天上朝他竟因此气得发昏,跪拜起立时踏在自己袍襟上,着实重重跌了一跤。朝臣们虽然不敢哄堂大笑,但也有人以袖掩面窃窃偷笑。齐王越羞越急越是站不起,其实他是自己不觉,他已经患了较重的消渴病,身体相当虚弱了。齐王心想,皇后与自己是冤家对头,金殿失态按律当杖二十戒棍,燕燕决不会放过自己。 谁料燕燕竟传喻两名亲军:“上前把齐王搀扶起来。” 齐王略觉意外,他气哼哼推开两名亲军自己爬起来,怒视燕燕:“娘娘千岁,我这一跤正中你意,来,传旨打吧!快打!” 燕燕却是微微一笑:“齐王气色不佳,一定是身体不适,才偶然跌倒,情有可原,焉能再打。” “你!”齐王没想到燕燕这样待他,积怨反而使他气更大了,“你少来这套,猫哭老鼠假慈悲。” 燕燕并不动气,而是平静地吩咐亲军:“为齐王看座。” 这更是齐王万万没想到的,金殿赐座堪称殊荣。看着搬来的椅子,他气哼哼地一跺脚:“坐就坐。”坐下后他观望一下群臣的反应,尽管谁也不能开口说话,但那些人的表情神态,无不流露出对皇后宽容大度的钦敬。齐王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实在难以忍受燕燕那三分威严七分妩媚的微笑,腾地站起:“我有病,我要提前退朝。” 燕燕准奏:“齐王就请回府休息。” 齐王气呼呼离朝回府,直到躺到内厅卧虎榻上,仍然是肚子鼓鼓气难消。使女送茶来,被他一巴掌打飞;家人呈上西瓜,被他一脚踢碎。他越想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起来摔碎了端砚,踏扁了银唾盂,架上鹦鹉被他扯下来,三两把给活活撕烂……总之,齐王几乎发疯了。 王妃闻讯赶来,见状怎能不气:“你在外面吃错药了,竟然回家如此撒野,快与我住手!”说着上前来拉。 齐王正在气头上,要踹那玉石围屏够不着,便将右臂狠劲一抡:“滚你妈的!” 王妃哪里立脚得住,齐王亦是习武之人,这一抡足有千斤之力,王妃像个球被弹出,跌倒之际偏偏额头撞上八仙桌一角,立刻磕出一个血窟窿,扑通栽倒在地。 家人急忙上前去扶,不禁惊叫一声:“哎呀!王妃死了。” “死就死。”齐王气呼呼背墙而站。 “王爷!”家人声都变调了,“王妃真死了。”。 齐王慢腾腾转过身,见王妃仰卧在地,脑袋像个血葫芦,脑浆都流淌出来,方觉着急。俯身细看,妥妥业已死定。他慢慢站起身,未免发怔发呆。 讣讯从齐王府发出,齐王派总管进宫告假治丧。 后宫御园,秋波池畔,凌涛阁中,燕燕正为景宗妙舞轻歌,飞旋的丽影,舒卷的红袖,婉转的金喉,伴绕梁的玉音: 碧蓝天,云淡远,和风软,柳如烟。 秋波池秀生冷艳,凌涛阁倩舞婵娟。 芳心承甘露,香躯伴龙眠。 皇恩浩,梦亦甜,此身何必列仙班,瑶池原本在人间。 贺万岁,寿齐天。 “好一个此身何必列仙班!”景宗击案称赞,“有爱妃相伴,莫说神仙,便玉皇大帝我也不换。” 燕燕香汗滴露,娇喘微微,有意撒娇说:“万岁,舞得腰酸腿软,莫说有功,便有罪也该赏个座儿。” “你呀,专会找斜茬儿。”景宗拉过她纤纤玉手,揽过款款蜂腰,扶燕燕在绣墩挨肩坐下,“爱妃,你提起赏座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齐王临朝失态,你为何非但不罚,反而破例赐座呢?实实令朕好生费解。” “万岁故意拿人取笑,我这点小聪明还能骗了万岁?” 景宗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拈起一枚金丝小枣送至她唇边:“朕猜得可对?” 燕燕咬下半枚,另半枚小枣衔在嘴上送入景宗口中:“妾妃本意并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而是主动做个姿态表示愿意与之和好。” “这倒怪了,当时爱妃初立并未惧他,敢于在金殿惩戒;如今地位稳固,怎么反倒怕起他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妾妃何曾怕他。当初打他,因齐王嚣张已极,若不煞住他的气焰,反对派效法群起围攻,妾妃焉能立足。如今敬他,是为万岁江山永固,现今朝中齐王乃反对派之首,倘若将他软化,岂不化干戈为玉帛了。”燕燕一片诚恳请教之意,“驭臣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知万岁以为然否?” “高论!”景宗从内心中佩服,“爱妃如此精明,代朕临朝,朕可高枕无忧矣。” 一阵哭声伴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内宫。燕燕怒竖柳眉,斥问内监:“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内监未及出视,一个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已奔入宫室。燕燕一眼认出是大姐素素,大感惊讶。五日前大姐去伊克山哈巴齐尔庙降香,以祈亡父冥福,归途中竟然失踪,一名贴身使女和四个护卫家丁都不知去向。燕燕闻讯曾派人马四出寻找,但终无下落。如今大姐为何突然闯入宫中,又是这般情景呢? 负责宫庭宿卫的行宫都部署女里跟脚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说:“末将在宫墙外巡视,见一伙家兵正追赶一女子,待认出是娘娘大姊,立刻将她放入宫门,驱散了家兵。” “将军及时救助,足见忠义之心。”燕燕敷衍地赞扬一句,就急着问,“大姐,你这是从何而来?” 素素珠泪纷纷:“娘娘,我好命苦,那日降香归来,被该死的齐王掳入府中,家丁使女都死于非命,当夜那齐王就对我强行非礼……” “他敢如此胡来!”景宗已是动气,“难道他不知你乃魏王之女、娘娘之姊?” “若不知或许好些,齐王说就是要拿我出气,说什么治不了萧燕燕要狠狠收拾我。他将我囚禁起来,有时竟然白昼施淫……” “气煞朕也!”景宗一拍龙案,“女里,速将齐王绑来见我。” “领旨。”女里欲下。 “且慢。”燕燕喊住他。 “爱妃为何拦阻?我是要为你出气呀!”景宗不解地问。 燕燕又思忖片刻,徐徐说道:“万岁,不宜操之过急。” “难道就放过他不成?” “请问万岁,绑来齐王做何处置?” “这,”景宗确实未曾认真考虑,“至少要敲他四十戒棍,煞其恶焰。” “如此岂不更添仇恨?说不定他会伺机报复,甚至对万岁暗下毒手。” “.99lib.爱妃所虑有理,为免后患,干脆将他处死。” “不妥。”燕燕满怀忧虑,“自万岁继立,齐王就和宁王、宋王、荆王等勾结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但尚未结成死党。此事齐王原无死罪,若因此而除之,岂不令那三王人人自危,就难免铤而走险,他们合手谋叛,于万岁大为不利。” 景宗不觉猛醒:“有理,有理,不过令姊被辱,就罢了不成?” 燕燕犹在深思:“齐王是反对派领袖,若能将其软化,转变态度,那么万岁则可高枕无忧矣。” “化敌为友当然最好不过。”景宗毫无信心,“只是齐王积怨太深,对他让步怕不见效。” “文火慢工,没有蒸不烂的牛筋。”燕燕却是成竹在胸。 就在这时,内监传入齐王府送来的讣讯。景宗接过一看,便念出声:“齐王妃暴疾身亡。” “怎么,齐王妃死了?”燕燕立刻心中一动。 素素在一旁解恨:“这才叫报应!老天报应!” “这才叫机会,天赐良机!”燕燕不觉喜上眉梢。 景宗已经了解燕燕:“爱妃想是有了什么高见?” 燕燕看看女里和素素,令他二人暂且退下,女里心中腾起几分不满。待面前无人了,燕燕才说出她极为大胆的想法:“请万岁把我的素素大姐赐与齐王为妃。” “你?”景宗实感突然,“用亲姊以德报怨?” 燕燕心中也觉惨然:“大姐的青春,被我做了筹码。但是为了万岁龙位平安,她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叫朕心中不安。” “万岁,获取政治利益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唐代有文成公主远嫁土蕃,汉代有昭君去匈奴和番。虽然公主、明妃都有无穷哀怨,但她们毕竟换得了和平。如今齐王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若以强权相制,难免激成变故。今以大姐相嫁,但愿齐王能感受皇恩,消异志,立忠心。” “爱妃精通史典,所论极是,令朕折服。”景宗仍不无担心,“朕只恐齐王冥顽不化,这岂不等于把令姊推入火坑!” “妾妃对此已有预防。不怕齐王怀有二心,大姐一去,等于在他身边安了一双眼睛,以后齐王府凡事都休想瞒过我们。而且,与他交好的三王,必然都要心存疑虑,至少可以起到离间作用。” “好,妙极!”景宗不能不承认燕燕这步棋,可以收到一石三鸟的奇效。但是他又叹口气,“好是好,令姊怎能同意与仇人为妻。你不与她报仇,反要她为仇人妃,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此事难成。肯定不成!” “万岁放心,且看我如何说服姐姐。”燕燕命宫娥传素素进见。 素素二次走上内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悲切:“三妹,你是当朝国母,可要为我报仇呀。” “大姐,报仇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因此事处置了齐王,那大姐失身之事不也就张扬出去。死活事小,失节事大,大姐还如何做人?” “啊!”素素张开嘴合不拢了。 燕燕又说:“平民女子都视贞节为生命,何况大姐魏王千金、皇后亲姊,不单为国人所鄙,也要在外邦他国落为笑柄。” 素素慌神了:“娘娘三妹,你说该怎么办?” “要以愚妹之见,只有一俊而遮百丑了。”燕燕把话挑明,“大姐只有嫁与齐王方为上策。” “什么!”素素惊叫起来,“我对齐王恨之入骨,仇不能报,反倒叫我以身相许,这不是……” “大姐莫急休气。”燕燕抢过话来,“你业已失身于他,又怎能再配别人?” 素素立刻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双手捂住粉面嘤嘤哭泣:“我好命苦呀,被辱失身,还要为仇人做妾。” “大姐,干嘛做妾,有万岁做主,让你当齐王正妃。”燕燕又加规劝,“大姐,偏偏齐妃横死,看来这是天意。” 素素叹口气:“我命该如此,又能如何呢?” “好,大姐去后宫梳妆更衣,随万岁和我去齐王府奔丧。” 素素随宫娥洗浴换装去了,景宗对燕燕的决断甚为赞许:“爱妃总是出奇制胜。” “既然做姿态,索性做到底。”燕燕颇为自得,“我要让老奸巨猾的齐王出乎意料藏书网,措手不及。” “朕敢断言,齐王注定不是爱妃对手,他若老老实实还则罢了,若敢耍奸弄鬼必然撞得头破血流。”景宗口中是由衷的称赞,但心中也有几分感叹,这位才智过人的皇后,为了政治目的,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在所不惜,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由此想到了素素,她进入齐王府,会是花团锦簇的前程,还是坠入了苦海呢?景宗心神不定,起驾与燕燕同赴齐王府。 齐王也在利用治丧的机会密谋策划。王府后部有一处密室,雅号天机堂。大概其意是,在此天机堂议定的阴谋诡计,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堂陈设富丽堂皇,此刻,齐王引领着前来吊唁的宁王只没、宋王喜隐、荆王道隐,步入了天机堂。三王知道,齐王一定有至关重大机密的要事商议,否则决不会抛下络绎不绝的吊唁客人,召集他们来策划于密室。 齐王热情地召呼三王入座,又满面春风地礼让各位享用几案上的干鲜果品。荆王见状有些奇怪:“王妃暴疾故世,王叔您却无一丝悲哀,依然谈笑风生,一定是怕冷落了我们,才强忍悲痛勉为笑颜。” 齐王开怀放笑几声:“王侄说错了,我何曾强忍悲痛,我本来就无悲痛,区区一个妃子之死又何足道哉。蜀汉皇帝刘备说得好,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紧要的是我们的生存..,今天请各位王侄来这天机堂,就是要共商大事。” 宋王说:“所论有理,女人像木叶山的麋鹿一样多,老的死了,再选个年轻漂亮的就是。” 宁王却是拣要害处发问:“王叔说要共商我等生存大计,不知这是何意?” “诸位王侄难道没有体会,如今辽国生杀大权落在了不足二十岁的女人萧燕燕手里,这是不祥之兆呀!”齐王加重语气,以期引起共鸣。 荆王不以为然:“万岁有疾,皇后代为临朝亦不足为奇,王叔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非也!”宁王想法最先与齐王合拍,“萧燕燕这个女人。切不可等闲视之,她不像当今万岁那样敦厚,而是神机智略,天性忮忍,这种女主临朝局面若长此下去,于我等确实大为不利。” 不善辞令不爱开口的宋王也表示了忧虑:“皇后在金殿对齐王掌嘴,足见其敢做敢为,日后收拾我等必然更加不在话下。” “各位王侄,”齐王又鼓动说,“昔年中原吕后武后篡权后,都曾出现屠杀大臣皇室的惨剧。大辽这种局面已为时不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引颈等死啊!” “我们一向遵从你意,你说怎么办吧?”荆王问。 “依我愚见,为今之计首先要制服萧燕燕,使她放弃临朝坐殿。”齐王道出自己的打算,“给她出难题,并断其羽翼。” 宁王最善于领会齐王意图:“对,这难题一定难得她无法解答,逼得她滚回后宫。”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各位王侄合手同心,共同对付这个极难对付的女人。”齐王还要说下去,大总管慌慌张张闯进来,他立刻沉下脸来,“大胆,你敢坏我的规矩,擅自闯入天机堂!” “王爷,”总管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和娘娘来了。” “啊!”齐王登时惊呆。 三亲王也都怔住了。 愣了片刻齐王问:“万岁带多少人马?王府是否已被包围?” 管家才知主人完全弄拧了:“皇上、娘娘是来吊唁,只带少许护卫人员。” “啊?”这又使齐王难以理解,凭他对朝廷的态度,仅仅死个王妃,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惊动圣驾呀?莫非这其中有奥秘? 宁王冷笑几声:“恭喜王爷,皇上、娘娘同来致祭,真是难得的殊荣,你理当投桃报李,以耿耿忠心报效朝廷,少不了还会高升!” 齐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各位王侄放心,我并非三岁孩童,决不会为小恩小惠收买。各位请静坐密室,不可出面,以免万岁生疑,且待我去应付这一双乳臭方消的儿女。” 齐王急匆匆奔往府门,边走边整理衣冠。但是他晚了,景宗和燕燕已接近灵堂。齐王抢上一步跪倒:“万岁、娘娘,微臣接驾来迟。” 景宗伸手相搀,燕燕口传谕旨:“齐王免礼。” “谢万岁,谢娘娘!”齐王起立后,这才来得及偷眼打量一下。见景宗和燕燕笑容可掬,毫无异样。身边紧跟着右手不离刀把的女里,以及几十名骠悍的护卫亲军。那女里目光似隼,轻蔑地瞄他一眼,骄横之气溢于言表。齐王内心对女里的仇恨立刻升级,暗说这厮是燕燕的膀臂,先收拾了女里,等于断其一臂,当他的目光又移向燕燕身后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柳枝之下、牡丹花旁站立的那位楚楚多姿的美女,分明是逃走不久的素素。糟了!燕燕以此为口实,完全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今天只怕是吊唁为名,兴师问罪是实。他立刻冷汗透体,心头如小鹿乱撞,“突突”跳个不止。但他竭力装作镇静。 燕燕把齐王的表情和心理变化完全看在眼里,微笑着说:“来得突然,叫齐王受惊了。” “不敢,万岁和娘娘驾临,令死者增辉,生者有光。”齐王毕竟是齐王,不放过反击的机会,“只是,臣妃亡故,若娘娘光临便足令合府诚惶诚恐了。万岁轻九五之尊,为臣妃致祭,不觉有悖常理和祖制吗?怕是万岁另有所图吧?” 景宗没想到齐王还敢进攻,没有准备,便有些不自然:“你不比旁人,乃王叔辈份,朕来祭吊亦不为过。” “齐王。”燕燕面色略为含嗔,“何为常理?何为祖制?凡事皆因时而变因地而易。若依祖制,三年代汗,太祖九年不代而称皇为君,可视为有违祖制乎?万岁乃仁慈之主,才御驾亲临,祭亡者,慰生者,以示皇恩,难道你还要犯上拒之吗?” “为臣不敢。”齐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燕燕发怵,是上次那顿耳光打怕了吗?还是燕燕那张小嘴太厉害了,凡事总能抓到理?他还打算赚回点面子,便又做解释:“我是想,万岁若逢王妃故去都去吊唁,那还不疲于奔命。” “我说过了,凡事没有定规,俱要因人因时而易。”燕燕口气又软缓了,“齐王请准备香烛吧。” 景宗点燃一炷香,亲手插入祭器内,也算是对死者的莫大荣宠了。燕燕则不像景宗那样简单了,她手捧祭香,口中悼念:“呜呼齐妃,你正秋实之年,不料竟祸起突然,匆匆仙去,委实可怜,令人心酸!”她有意顿下来,瞥齐王一眼,齐王已是心虚胆战,额头冒汗。因为燕燕的祭词表明,她已知齐王妃死因,齐王怎能不怕。燕燕心说,你怕了就好,又接着说下去:“你魂归地府,亦前生修下这些寿算,愿安息九泉,抛弃以往恩恩怨怨,脱尘离凡,一灵早升九天。”插香之后,燕燕又特意对齐王说:“人若都能忘却往昔恩怨,该有多好!” 齐王明白燕燕所指,他似懂非懂地应答:“那是,那是。”怔了一下,又赶紧说:“请皇上、娘娘到三友殿休息。” 三友殿,是齐王接待贵宾的客厅,豪华富丽,气势恢宏,远远超过了同文驿。景宗不免伴有感慨:“这气派甚于皇家多矣。” “万岁过誉了。”齐王又添一层担心。 帝、后落座之后,齐王命人献上茶果,惴惴不安地在下首侍立,忍不住时而偷觑坐在燕燕一旁的素素,他觉得素素今天格外艳丽,莲脸生春,光彩照人。劫入府中几天,未见其如此天姿国色,怎么今天看来,比辽国第一美女燕燕,也不过略逊几分。其实他忘记了,素素被抢是愁云满面泪水洗脸,便是仙女姿色亦要减几分;如今则是经过刻意修饰,便是丑妇也要美三分,素素今天又怎能不艳若桃李呢。 燕燕见齐王忘情地注视素素,决定下一场戏开演,她呷一口香茶:“齐王,这样看着她,想必是认识。” “啊,是的。”齐王话出口,立刻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不,不认得。” 燕燕冷笑几声:“齐王,你知罪吗?” “我!”齐王不知燕燕想怎样他,一时竟呆了。 侍立景宗身后的女里,佩刀拔出一半:“齐王爷,做过的事还想装傻吗!” 齐王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千岁,罪臣该死。” 燕燕气愤地站起来,数落齐王的罪恶:“你乃国戚亲王,竟敢视国法为儿戏,私抢民女便罪不容诛,而你狗胆包天,竟抢到哀家姐姐头上,并对其百般凌辱,说,你该当何罪?” 齐王心说,果然吊孝是假,问罪是真,且看她如何处置,若敢说出“杀”字,今天就召集全府兵将反了,把什么皇上娘娘一阵乱刀剁为肉酱。但齐王表面上却不得不告饶,并叩头不止:“臣罪该万死,望娘娘念老臣是一念之差,法外开恩,饶我性命。” “你知罪就好。”燕燕口气缓和了,“犯下滔天罪恶,本该处以极刑,念你是皇室宗亲,且饶过这次,站起来回话。” “谢娘娘!”齐王又磕一个响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燕燕再品一口香茗:“齐王,这件事你打算如何了结呀?” 齐王没想到燕燕又提出这一问题,思忖片刻:“我愧对大小姐,为表歉意,愿献上南缎百匹,北珠百颗,白银千两,金带十条,以赎罪恶。” 燕燕一笑:“我萧家虽说比不上齐王府富有,但还不至于缺少这些东西。” 齐王懵了:“罪臣如何是好?乞请娘娘明示。” “咳!”燕燕叹口气,“家姊业已失身于你,发誓不再他适,为今之计,木已成舟,她也只有委身于齐王你了。” “啊!”这是齐王万万不曾想到的,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齐王心下不喜?”燕燕不给他喘息之机,“若是看不上眼,当初又何必劫持呢?” 齐王认定燕燕嫁姊是真心诚意了,素素之美今天着实令他难以自持,此刻不及细想,但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此事罪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老夫少妻,素素小姐未必……” 景宗不失时机开口:“依朕看来,这是一桩天大好事,既遂了齐王心愿,又解了素素终身之危,况齐王妃又恰恰亡逝,朕来做主,着素素许配与齐王为正妃。” 燕燕向大姐丢个眼色,素素会意,离座跪倒向景宗叩首:“谢万岁龙恩。” 至此,齐王也只能叩头谢恩了。 景宗又加关照:“齐王,你应体谅皇后一番苦心,今后我们亲上加亲了,愿你好自为99lib?之。” “万岁教诲,敢不铭记!” 燕燕临行又警诫他几句:“齐王,你本死罪,如今非但得免,还因祸得福,纳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我把姐姐交与你了,望你善待于她,若有轻慢之处,我是不答应的。” “罪臣和她一定相敬如宾。” 燕燕决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人与人难免产生歧见,过去之事不用细说,已成过去。如今万岁皇位坚如磐石,齐王亦富贵至极,愿莫再心生奢念,以免步入深渊。我这一番肺腑之言,请齐王详参。” “娘娘千岁英明,罪臣受此殊恩,心中只有感戴,决不会做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蠢事。罪臣若能终老齐王之位,便此生足矣。”齐王竭力显出忠诚之态。 景宗和燕燕去了,素素立刻有一种失落感袭来。想起前几日齐王对他的蛮横凌辱,倍觉孤独无援。 齐王回到天机堂立刻受到了三亲王的围攻,嘲讽挖苦的声浪如连珠炮向他猛轰: 宋王说:“皇帝皇后登门吊丧,你真是无限风光呀!” 宁王说:“皇后把美人姐姐送你做填房,这恩德非浅,你不能不报呀!” 荆王说:“鸳鸯帐里,温柔乡中,红粉佳人的蜜意柔情,管叫你齐王雄心壮志化泡影。这一个萧素素,堪比十万雄兵呀!” 宁王又说:“如今齐王只要把我们三人对皇后一供,岂不就是天大奇功,注定还会步步高升呀!” ……齐王感到这天机堂的四壁与屋顶同时向他挤压过来,挤得好紧好紧,几乎透不过气。他实在受不住了,扯开喉咙喊一声:“别说了,你们全中了萧燕燕的离间计!” 一时间,三亲王都不作声了。稍停,宁王又开了口:“莫怪我等心生疑虑,从今往后,你毕竟要和皇后的同胞大姊朝夕相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也要随过去。” “各位王侄,”齐王急于解释,“万岁赐婚,我若死拒,一则忤旨,二则岂不更露心迹。我是假意应承,使萧燕燕不防,才好就中取事。” “把旗杆比成灯草,被你说得轻巧。”宁王比别人深思一层,“那萧燕燕用心可谓良苦,用姐姐来软化你拉你。如若不果,也等于在你身边安了一颗钉子,是她一双眼睛,今后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萧素素监视下,你还想有所作为吗?” “我与萧燕燕不共戴天,怎能因一女人与诸位王侄离心离德。”齐王显然被激发急:“各位少候,且看我如何动作,以明心迹。” 齐王匆匆走出,三亲王不知他要唱哪出戏。正纳闷间,见齐王拖着素素回到了天机堂。 素素脚步踉跄勉强跟上,待站稳后看到三亲王全用含有敌意的目光逼视自己,胆怯欲退。 “站住!”齐王断喝一声。 素素真的不敢再动:“王爷,片言只语不讲,将妾妃生拖硬拽到此,究竟为了何事?” 齐王嗖地拔出护身短刀,在素素面前一晃:“我要当着三位王侄之面,给你立立家规。” “王爷饶命!”素素吓得后退几步。 宁王见状说:“齐王,这样不妥吧?杀了她,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 “我先不要她的命。”齐王思忖一下,取过一只饮茶用的玛瑙杯,“我先给她放点血。” “啊!”素素吓得又向后躲。 宁王心说这样也好,就绝了齐王倒戈归顺之路。他从后面抵素素站住。 齐王手中刀举起来,心中琢磨往哪儿落。他原想一刀切破素素的脸蛋儿,可这花容月貌是属于自己的,心中又舍不得。目光下滑,落到那耸起的乳峰上,便下了决心。刀尖一挑,哧的一声衣服被划开,雪白的酥胸和颤颤的玉乳立刻裸现出来。素素已是吓呆,哪里动得分毫。齐王忍不住用手抚摩一下那孕育生命源泉的乳房,心中有些不舍,但是牙一咬,尖刀还是刺下去。随着素素一声惊叫,左乳上现出一个两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如泉滴涌。齐王用玛瑙杯接了半盏热血,唤来府医为素素敷药包扎。齐王则举起血污的护刀对三位亲王说:“各位,这一刀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心吗?” 宋王表示放心了:“王叔壮志如初,本王亦当一如既往。” 宁王仍然担忧:“这一来齐妃岂不更加衔恨,一状告到娘娘那里,焉有你齐王命在!只怕我等也要遭受株连。” 齐王走到素素面前:“我告诉你,不经我同意不得出府门一步,我的事情不许你过问,更不许把齐王府的大事小情,报告你那当娘娘的妹妹。如稍有违犯,我就要了你的命!”尖刀又举起。 素素连失血带惊吓,脸色煞白,话也说不连贯:“妾妃,不,敢……” 齐王命人把素素送走,又吩咐亲信护卫阿钵,命他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然后他满斟四杯酒,将素素的血滴入酒中:“各位王侄,如果还都信得过我,就请饮下这杯中血酒。” 共同的利益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四亲王举起了酒杯,共同一饮而尽。然后,四颗包含着阴谋的头,紧紧靠在了一起。 齐王亮亮杯底:“好,有各位王侄同心协力,何愁萧燕燕不倒。” 荆王道隐说:“萧燕燕既已为后,好比大树参天,要扳倒谈何容易。” 宋王喜隐说:“欲速不达,蒸老龟需文火慢工。萧燕燕是大树,且先砍其枝叉,待树干光秃,其自然枯死。” “着!”齐王为各王想法与之吻合而甚喜,“要治服萧燕燕,必先断其羽翼。” 宁王点头表示同意:“萧燕燕死党为女里、高勋、韩德让之流。” “而以女里尤甚!”齐王旦夕未忘金殿被女里掌嘴之辱,“他执掌宫禁大权,帝后言听计从,极为骄横,对我辈从不正眼相看,诚乃心腹之患,理当首先除之。” “可女里深得帝后宠信,只怕无计可除。”荆王双手一摊。 宁王思忖片刻:“有了,即以萧燕燕之道,还治萧燕燕之身。” 齐王不得要领:“请王侄细道其详。” 宁王并不直说:“昨日午门外挂着‘户部副使’户部副使和‘林牙承旨’林牙承旨的两颗人头示众,这是所为何来?” “此乃尽人皆知呀。”荆王不解宁王之意,“萧燕燕代万岁临朝后,决心整顿吏治,颁诏杜贿,凡受贿朝官皆处以极刑。而且令出必行,这两人被控纳贿且已查实,因此才被砍头示众。” “唔,我明白了,”齐王称赞说:“让女里就这样死于萧燕燕之手,不失为上策也!” “对,就是这个主意。”宁王遂向大家详细阐述了他的借刀杀人诡计…… 第六章 杜贿惩女里 在临潢府承天门里南街,紧挨大内的贝圣尼寺与绫锦院中间,有一座规模壮阔气势恢宏的府邸,这就是行宫都部署女里的住处。如今这里成了文武百官以至外邦属国关注的热点、焦点。 萧思温在世时,凡朝中大事都是身为国丈的魏王参与谋断。萧思温被刺猝死,北院枢密使一职出现空缺,因女里旦夕守护在帝后身边,帝、后二人便时常与之商议国事。尤其是景宗,对女里几近言听计从的程度。景宗认为,女里为人忠直,对上心胸洞开,所论从无一己之私。燕燕难免也有同感,一时间女里深得帝后信任。 女里获宠,百官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那些精于钻营者,便争相踏破女里宅邸的门槛。这些人以黄金、宝马、美女进献,谄媚讨好于女里之前,无一不是为了官职升迁。小官想升中官,中官又欲晋升大官。而大官们的眼睛,又都盯上了北院枢密使这个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肥缺。这种心理状态是平民百姓不能理解的,也是当事者自己不能摆脱的。但是大官们忽略了这一点,女里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也在觊觎北院枢密使这一要职。 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一句名言——“不以物喜”。大凡是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女里对财物的聚敛,则达到了不择手段的贪婪程度。对于百官的供奉,他都照收不误,并慷慨许愿,然后他再从山积的贿礼中,精选出上品孝敬景宗,为自己登上北院枢密使的高位铺平道路。然而他哪里知道,齐王就是抓住他这致命弱点,要把他置于死地。 这天傍晚,齐王在密室天机堂内煞费心机地为女里挑选贿礼。一件件珍稀物品,全是耗费心血得来,舍出去确实心疼肝裂。但政治目的高于一切,俗话说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如今也就只有忍痛割爱了。齐王逐样拣出来,并亲笔书写在火红礼单上,计有:紫青貂鼠翻披一件,涂金银龙凤鞍勒一具,黄桦皮缠楮皮弓一张,红锦袋皂雕翎羱角胞头箭十支,合线搂机绫十匹,密渍山果十束棂,法渍法蛐酒二十壶,青、白盐各十碗,鱼、鹿腊各一箱……齐王审视一时,感到还不够劲,又加上生金百两,北珠百颗。齐王对此举异常看重,他认为这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极为关键的一步,决意要挑选个精细人去办。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贴身侍卫阿钵头上。此刻,阿钵就在天机堂门外守候,齐王要召他面授机宜。 齐王推开密室门,一眼望见王妃素素正与阿钵撕掳在一处。他怒喝一声:“住手!这成何体统?” 齐妃与阿钵撒手分开,阿钵抢先说:“启禀王爷,王妃定要闯入密室见你,小人好不容易挡住。” 齐妃之气仍未消:“王爷,自万岁赐婚,时已数日,休说同床共寝,你从不与我照面,我形同身在冷宫。今天你要说个明白,究竟安的什么心?” 齐王冷笑几声:“萧燕燕嫁你就没安好心,你也就别指望我有好心!”他也不管素素如何哭闹,让服侍的两个女奴硬是把素素拖回房中去了。 阿钵目睹二番婆像拖死狗一样,把娇花嫩柳般柔弱的齐妃生拉硬拽,心下有些不忍,不觉轻轻叹息出声。 “怎么,你心疼了?”齐王双眼立瞪起来。 阿钵极善随机应变:“王爷,她不与您一心,理当如此相待。她不识时务,岂不可悲可叹。” “嗯。”齐王对这回答还算满意,脸色又开了晴,“阿钵,我要你办理一件大事。”他用手往屋地上一指。 阿钵立刻明白了:“送礼,不知道与王爷哪位至交密友?” “不,是送与仇敌女里。” 阿钵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不!小人不敢去。” “怎么!你敢违抗王命?”齐王脸色沉下来。 “王爷,您饶了小人吧。”阿钵扑通跪倒,“向女里送礼,分明是行贿,皇后早已诏示全国,凡受贿者必砍头,行贿者必刺配,抬运贿物的下人也要受断腿之刑,小人实实不敢去呀!” 齐王冷笑一声:“来人!” 二亲兵应声走上:“王爷有何吩咐?” “将阿钵拖下去,断其双足。” 亲兵领命,不由分说拖起阿钵就走。阿钵连声哀告呼救:“王爷饶恕,小人愿去。” “推回来。” 阿钵二番在齐王面前跪倒,齐王挥手令二亲兵退下后,变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你好不识抬举!本王是把你作为心腹看待才委此重任的。再说,此乃暗中行动,更无外人知晓,你又怕者何来。快快起身去女里府,速去速回,办好了有赏。若坏了我的事,小心你吃饭的家什!” 阿钵依然犹豫:“王爷,皇后早有严令,女里并非不知,倘若他拒收呢?” 齐王不耐烦了:“女里贪得无厌,送到唇边的肥肉焉能不吃!本王料定他必吞钓饵。你休再疑虑,速去办来,我立等回话。” 阿钵不敢再多说,将礼物装好两个驮子,架到马上牵起来就走。 “慢。”齐王喊住他,“驮礼物换上我的‘黑云兽’。” 阿钵不解:“王爷,这又何必呢,又不是上阵打仗,换您的战马何来?” “你晓得什么!连同礼物带黑云兽一起送给女里。” 阿钵越发不解:“王爷,这黑云兽乃西夏贡来宝马,您骑乘得心应手,是万万不能送人的。” “休再多言,叫你送你就送。”齐王不耐烦地一挥手。 阿钵也就不言语了,换上黑云兽,牵起来出了王府大门。 齐王府坐落在皇城拱辰门里北街,阿钵牵马经盐铁司绕过大内,进南街直奔女里府。他远远望见,女里府门前有两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匆匆分开,一人站在台阶上观望,另一人以袍袖掩面,从阿钵身边快步走过。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使阿钵大生疑窦,不觉又转身仔细看了几眼,感到这人似乎是宁王府的管家。心中越发费解,宁王与女里亦势不两立,该府管家到此做甚呢?思索间他见府门要关,便紧走几步抢上台阶趋前施礼:“请稍等。” 适才台阶上这位一脚已迈入门槛,闻声只得又拔脚回来,转身审视地打量着阿钵问:“何事?” “请问您可是门官老爷?” “不错。”门子口气颇为傲慢。 阿钵再施一礼:“小人受齐王差遣,要面见将军有薄礼呈献。” “啊,果然来了。”门子不觉脱口而出。 “怎么,老爷事先知道?”阿钵大为惊愕。 “不,不!”门子赶紧否认,并格外热情地将阿钵延至客厅,立即就去通报。不过一杯茶工夫,女里就来相见了。 因为送礼者甚多,十有七八都由府中总管收受,女里极少出面。听说这份是齐王府来的,女里难以放心,才亲自接待以明虚实。他进来就直言发问:“我与齐王从无交往,且又政见不同,因拥立当今,深受齐王忌恨。今日登门送礼,这不太突然吗?” 阿钵心说果然被齐王料到了,遂按齐王教好的话答复:“将军,我家王爷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愿主动修好,以释前嫌。” 女里虽是武夫,心并不粗,他灼灼目光看着阿钵:“堂堂王爷向臣下服软,这未免不合逻辑。” “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权倾朝野,齐王只能求和。况且近来蒙皇后娘娘赐婚,彼此本是一家,若携手合作,岂非共存共荣。若依旧对立,只能两败俱伤。既和好总得有一方主动吧。” 女里相信了,因为他知道皇后嫁姐之事。他也就客气几句:“看来还是齐王豁达,彼此修好,诚乃社稷之福。” 阿钵往客厅门口一指:“这份薄礼,请将军过目。” 女里故意推拒:“这可使不得,皇后方下禁令,怎敢违犯!” “将军与齐王皆朝廷栋梁,彼此礼尚往来,并非有求对方,自然不在贿赂之列。况且将军若给顶回,齐王脸面何存?再说也难以证明和好诚意。” “如此说,我就愧受了。”女里心中说,不收白不收,我也不怕你虚情假意,如今只有收送双方,收下后我就死不认帐,哪怕你再耍什么花样。 阿钵将礼物逐样拣出来,女里没想到礼物如此贵重丰厚,大宋国向本朝的复礼也不过如此。禁不住脸上笑开花。口中连声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请将军屈尊到门外一观。”阿钵又说。 女里心中纳闷,跟阿钵步出厅门,阶下一匹宝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灯光映照,这匹马高有八尺长有丈二,从头到蹄无一丝杂毛,通体乌黑闪亮,颈部长鬃卷曲,夜风拂过,犹如乌云滚动,禁不住啧叹出声:“好一匹骠悍的宝马!” “将军好眼力。”阿钵心中暗喜,看来是不辱使命了,“这是当世有名的良骥黑云兽,曾为西夏王骑乘的。” “齐王真是好福气呀!” “将军,王爷说这黑云兽也是礼物,送给您的。” “当真?”女里确感喜出望外。 “小人怎敢说谎。” “受之有愧呀。”女里眼中闪射出欣喜的光芒,他走上前用手轻抚黑云兽的鬃毛,手感犹如锦缎那样滑爽。英雄爱宝剑,骑手爱骏马,女里是马上将军,对这黑云兽自然钟爱至极。 “王爷祝愿将军乘坐黑云兽再建盖世奇功。” 女里抚在马背上的手突然静止不动了,这宝马价值连城,齐王为何忍痛割爱?这马与其他礼物不同,无处藏瞒不住,若被皇后知晓那还了得。女里想到此,好不后怕,出了一身冷汗,用手一推:“使不得,这黑云兽我不能要!” 倒叫阿钵惊愕:“将军怎么突然变卦了?”。 “啊,”女里稳定一下情绪,“黑云兽乃齐王宠物,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将军,王爷说他平昔很少骑乘,而将军整日不离战马,正好让宝马不失风采……” “你不要说了,我断断不受。”女里将马缰塞在阿钵手,“请上复齐王,转达我的谢意。” “将军……”阿钵还欲挽回。 但是,女里坚辞不让,不容分说把阿钵请出了大门。随即,府门“哐”一声关死了。 阿钵并未死心,回身紧叩大门:“将军,我还有话说……” 门子隔院门抛过来几句话:“将军已经回房休息,请快离开吧。” 黑云兽未送出去,阿钵心神不安地回到王府。齐王正等得心急,一见阿钵,就迫不及待发问:“事情办得如何?” “王爷,小人……该死……”阿钵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齐王上前揪住阿钵头发:“怎么!你给弄砸了?” “王爷,女里只把礼物收下,那黑云兽他无论如何不肯要。” “妈的,有屁不早放,让本王一场虚惊。”齐王松开手。 阿钵又跌坐在地:“王爷,开恩饶恕小人吧。” “滚起来。”齐王并未动怒,“我料定女里未必留下黑云兽,不过这厚礼他全数收下,就难免要身首异处。” 阿钵暗自庆幸未受惩罚:“王爷,小人告辞了。” “今晚送礼之事,算你功过相抵。你仍去与我严密看守萧素素那个贱婢,不许她离开房门一步,否则唯你是问!” “小人一定克尽职守。”阿钵躬身退下,心事重重去往软禁素素的宫室。 一盏孤灯,映照着形单影只的萧素素,夜空中浮云半掩残月,纱窗上风摇树影,分明如置身牢狱,使她倍觉凄凉。萧素素心中暗恨三妹燕燕,太不该把自己送入虎口推落火坑。想通个信息让三妹解救或逃离这人间地狱吗?根本没有可能。门外,两个如狼似虎的女看守,凶神恶煞般寸步不离。她难以预料,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阿钵来了,替换了两个女看守,使萧素素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之光。通过接触,她感到阿钵对己流露出同情。思忖一下便主动上前搭话:“阿钵,你本该天色一黑就来当值,为何迟迟才到?” “啊,王妃,是王爷差小人办一件事情。” 素素注意观察片刻:“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莫不是王爷他责打了你?” “没有,王妃休要乱说,若被王爷听见会治罪的。” 素素决心弄个明白:“阿钵,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我现在堪称同病相怜,你孤身一人双亲早逝,我被囚在此与世隔绝,可算是断肠人对断肠人,有委屈说与我也痛快痛快,何必憋在心里愁眉苦脸呢。” “王妃,真的没有心事,你不要问了。” “我看得出,你在说假话。” “咳!你就别问了。”阿钵叹气连声,“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我便说出来你又能如何!” “阿钵,你不要忘记,我总还是当今皇后亲姊,谅他齐王也不敢将我怎样。那么,关键时刻我说一句话,在皇后那里还是管用的。” 这番话使阿钵动心了,对呀,若是给女里行贿事露,王妃说情,自己肯定可免遭刑罚。想到此他双膝跪倒:“王妃救小人一命。” “不要如此,有话且起来说。” “王妃,不是小人敢对抗皇后严禁行贿的懿旨,是齐王逼迫小人去的。”阿钵遂把送礼女里府的过程讲述一遍。 素素听罢,立刻感到这是个阴谋。毕竟姐妹连心,此刻,她把对燕燕的恨全都忘却了,而代之以对妹妹的担忧。她深虑妹妹盛怒之下斩了女里,就将自残膀臂,使齐王坐收渔人之利。越想越急,她迫切感到应立即将内情告知三妹,以免燕燕中了齐王借刀杀人之计。拿定主意后她对阿钵说:“这情况非常重要,你快放我出去,进宫去见皇后说明。” “放你出去?” “对呀,”素素当然不会直说,“我向皇后奏明原由,方可保你无事呀。” 阿钵取钥匙开锁,可是中途又缩回手来:“不!不行呀,这若被王爷知晓,还焉有我的命在。” 素素心急火燎:“你我一起逃进皇宫,齐王就无可奈何了。” “不,王府门禁森严,逃不出便招来杀身之祸。” “咳!若不奏明皇后,你不怕行贿事发受牵连吗?” “到时候王妃讲情不迟,现在我实实不敢冒险。” “你呀!”素素急得跺脚,但亦无法说服阿钵。 次日,是个绝好的天气。以秋波池为核心的皇家御苑,在明艳的阳光下分外婀娜多姿。秋波池是仿宋宫太液池而建,画栋环绕,垂柳掩映,景宗甚喜这里的湖光山色,闲暇时间大多在此消磨。此刻,他与萧燕燕置身湖畔凌涛阁的最顶层,把酒临风,极目远眺,顿觉气爽神清。几天来因病痛而生的烦躁,似乎都被微风吹散。他无限欣喜地说:“朕之江山,真乃如诗如画也。” “圣上更当珍重龙体,长寿永年,方不辜负这锦绣河山。”燕燕倩笑盈盈依偎在景宗身边。 景宗搭臂揽住她的香肩,那柔软的躯体给予景宗说不出的快感:“爱妃,只有你体谅朕的苦衷,代朕临朝,使朕少吃许多辛苦。” “为万岁分忧,乃妾妃份内之事。”燕燕故意以退为进,“只是国事繁杂,妾妃才智有限,难免有不合圣意之处。” “爱妃不必过谦,自你临朝,政务日新,百官交口称赞,从此朕可安心偷懒矣。”景宗把她搂得更紧些,“朝中大事,你只管处置,朕无不可意。” 燕燕踮起双足,在景宗近于苍白的唇上轻吻一下,印上一点微红:“万岁,妾妃要去上朝了,待散朝后再来陪侍圣驾。” 景宗有些不舍:“自古以来,不论中原还是外邦,俱皆每日早朝一次,爱妃偏又加一晚朝,这未免太劳累了。” “万岁,边境不宁,朝中不靖,一日两朝可使紧要政务及时处理,免致延误。”燕燕松开景宗紧挽的手,“你我年轻,自当励精图治,使后世万代青史,称万岁是有为尧舜之君。” “这,爱妃太辛苦了。”景宗心底涌起感激之情。他不认为燕燕在夺取权力,而认为是代他分忧。 燕燕走出几步,又回眸一笑,才快步踏下扶梯。刚至拐角,与一匆匆迈上的人险些撞个满怀。 “娘娘何故如此匆忙?”上楼人是女里。若换别的大臣,早该向燕燕俯首请罪了。可女里自恃有功又宠幸日盛,所以一向在帝后面前十分随便。 燕燕对此倒不计较:“原来是你,我去上朝,正好你去陪伴圣驾。” “万岁有我服侍,娘娘只管放心。”女里侧身让路。 燕燕步下两级楼梯,又回头呼唤:“女里。” 女里止步:“娘娘有何吩咐?” “禁贿诏颁示全国之后,百官万民无不为之瞩目。能否令出必行,关系到朝廷信誉。我要你注意收集情况,近日可曾听到百官中有受贿行贿者?” 女里不自然地一笑:“娘娘已惩戒了两个大臣,首级在午门号令示众,天威赫赫,谁还能捋虎须,顶风上。” “非也。贿赂乃痼疾沉疴,决难一朝一夕便得根治。你乃股肱近臣,仍需明察暗访,若有蛛丝蚂迹,速来奏明。” “为臣遵旨,决不敢疏忽。”女里心虚,声音不够响亮。 燕燕来到金殿,北南大臣刚刚分班列好。接受朝拜之后,燕燕照例垂询:“众卿有藏书网何本章呈奏?” 持本待奏的北南大臣未及出班,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已闯上殿来:“娘娘千岁,臣妾有本启奏。” 众大臣举目细看,认出乃宁王只没之妻安只,都甚觉奇怪。堂堂王妃,公然抛头露面闯上金殿所为何来呢?燕燕更是纳闷:“安只何故不宣而至?”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千岁,请恕为臣管教不严之罪,容我赶她下殿。” 安只甩开宁王:“你还欲包庇罪人,休想!” 燕燕料到其中定有缘故:“安只,无论何事只管当殿奏明。” “娘娘,齐王他公然对抗禁贿诏,于昨夜向女里行贿!” 一语既出,全场愕然,燕燕也觉震惊。她不觉上身前倾追问:“此话当真?” “事关亲王大臣,臣妾怎敢乱说。” 燕燕愠怒的目光指向齐王:“可有此事?” 齐王出班跪倒:“臣有罪。” 一听齐王认帐,直气得燕燕凤眼瞪圆。自己三令五申不惜杀一儆百禁贿,而朝廷重臣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不令她气恼交加!她重重将龙案一拍:“传宣官,去秋波池召女里即刻来见!” 传宣官不敢怠慢,如飞来到秋波池,见女里侍立景宗身边,景宗手中挂着一串百珠链正对日赏玩。这串百珠链乃宋朝国宝,是女里从齐王贿礼中选出孝敬给皇帝的。它的奇特珍贵之处在于,映着阳光,一百颗珍珠会闪烁出各自不同的瑰丽光彩,千姿百态变幻无穷。景宗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住连声夸赞:“这百珠链令朕爱不释手,贤卿耿耿忠心可嘉!” 传宣官小心翼翼上前来:“启禀万岁,娘娘千岁召女里大人即刻上殿。” “朕这里需要他陪伴,你回复皇后,不必去了。” “这。”传宣官顿了一下说,“万岁,娘娘正在火头上,小人不敢这样回去。” “皇后为何发火?”景宗问。 传宣官沉吟片刻:“还不是为国家大事。” 女里并不在意:“万岁,想必娘娘有事委决不下,为臣去去就来。” “好,你快去快回。”景宗已离不开这个极善讨好他的女里。 女里随传宣官来到金殿,发觉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皇后对他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百官战战兢兢低头肃立,齐王与宁王妃分别跪在两旁。未容他细想,燕燕已怒喝一声:“女里,你知罪吗!” 女里尚在懵懂之中:“臣不明白。” 安只抢话插嘴说:“你收受齐王贿赂,犯了死罪,还装什么糊涂。” 女里不觉一怔。 燕燕怒拍龙案:“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女里突然放声笑起来。 “放肆!”燕燕用手一指。 女里收住笑:“娘娘谅情,我是笑安只与齐王,竟然串通一气诬陷于我,他们这卑劣伎俩漏洞百出.99lib.,聪明人决不会相信。”女里明白,燕燕执法如山,而受贿就是砍头之罪,所以他决意不认帐。 齐王目的是要置女里于死地,这时便开口了:“将军,事已败露,抵赖亦无用,快向娘娘认错,以期求得宽恕吧。” “笑话!”女里攻势转向齐王,“王爷,你血口喷人也是枉费心机。” 此时,燕燕未免疑信参半:“女里,你口口声声说齐王、安只合伙加害于你,试问这动机是什么?” “这不明摆着!我辅佐万岁登基,是他们的死对头,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咳!”齐王故意叹气,“无故攀咬你又于我何益?须知我这行贿者也要重责八十廷杖呀。” “是呀,这又当做何解释?”燕燕问。 “他这是苦肉计,八十刑杖换我一条命当然值得。”女里决心以攻为守,“启奏娘娘,说我收受齐王之贿,安只如何得知?莫非她亲眼所见不成?” 岂料安只早有成竹在胸,她微微冷笑:“娘娘,我有人证。” “传证人上殿。” 很快,证人被带上殿来。女里一看就傻眼了,原来证人就是他家看守府门的门子。这个门子与宁王府管家为姑表兄弟,昨夜管家先去与门子说好,门子答应上殿做证,事后赏黄金50两,再让门子转到宁王府换一美差。门子自然不给女里隐讳,而是将昨夜送礼过程一一说出。 燕燕冷眼怒视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决心赖帐到底:“娘娘明鉴,他们是重金买通我的门子,合谋陷害呀。” “人证俱全,你还敢狡辩,着实可恶。护卫太保,与我拿下。” 不管女里如何叫屈,他还是被上了绑绳。但他依然高声争辩:“没有物证,我死也不服!” 岂料门子立刻启奏:“禀娘娘千岁,齐王的贿礼尚在女里卧室之中,未及收藏,保证一搜就有。” 燕燕立刻派人去女里府中起赃,女里这下子蔫了,顿时哑口无言。本来收受的贿礼都有密室收藏,昨夜稍一拖懒,没将贿礼抓紧藏好,想不到竟招致了杀身之祸。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今后悔亦晚了。他很清楚,燕燕一向令出必行,自己犯了死罪,能否保住性命,只有寄希望于景宗皇帝了。 很快,齐王的贿礼从女里府如数搬来堆在金殿上。燕燕此刻心潮起伏,她真不希望面前这一切都是事实,因为女里毕竟是拥立景宗的大功臣,而且也是维护景宗统治地位的柱石之臣,对皇帝、对自己皆忠心耿耿,一直依为左膀右臂。可是女里触犯了刑律,若不按律问斩又何以服众?燕燕的心在绞痛,她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了:“女里,人证物证俱全,你该当何罪?” 女里低着头:“乞娘娘念为臣是一念之差,饶过这次。” 燕燕轻轻摇头:“国法岂能儿戏,罪当问斩,哀家亦爱莫能助。来呀,推出去斩首示众。” 女里被两名武士推起来就走,这时他真的急了:“娘娘,饶命呀!” 燕燕并不答音,只是挥手示意武士推走。未出殿门,景宗从后殿急步走上:“带女里转回。” 燕燕见景宗来到,急忙起立:“不知万岁驾临,妾妃有失迎候,望乞恕罪。” “朕乃不速之客,爱妃何罪之有。”景宗很是客气。 燕燕退后两步:“请万岁上座。” “朕已许爱妃临朝,岂能再坐正位,龙椅摆在侧旁即可。” 景宗毕竟是在位君主,燕燕怎会答应,坚持让景宗正位落座,最后两人并坐于龙案之后。 燕燕微微侧身,盈盈倩笑开口:“万岁来到金殿,定是对妾妃放心不下。” “非也,朕是不放心女里,不知他身犯何罪?” “启禀万岁得知,女里对抗禁贿诏公然受贿,人证物证俱全,该当问斩。” “爱妃,受贿之事不必看得太重,这毕竟不是投敌谋叛……” 燕燕不待景宗说完,就抢过话来:“贿风不止,朝纲不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贿并非小事,当初颁布禁贿诏时万岁是同意的。” 景宗被堵住嘴,只好另找理由:“女里固然有罪,但他拥立有功,且又忠勇,还应将功折罪。” “功过不能相抵,立朝须有信誉。令出不行,何以服众?况日前已将纳贿的二大臣斩首,不杀女里,又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燕燕毫不松口。 景宗已有些不悦:“爱妃,看在朕的面上,无论如何总要饶过女里这一次。” “万岁,您这是难为妾妃呀。” 女里决心挑起景宗更大不满:“万岁别说了,我有一个脑袋够她的了。您身为一国之主,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这样低声下气向她求情说小话,而她竟一点面子不给,叫万岁如何在百官面前下台。皇后未免太狂傲了,须知这江山是万岁的,臣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万岁要成为中原大唐时的李治皇帝,名存实亡,受武则天的气呀!” “女里大胆!”萧燕燕当真被气着了,手发抖声发颤,“推出去,立即砍头!” “爱妃,你……” “定斩不赦!” 景宗见燕燕震怒,无可奈何但又甚为不满地叹了口气:“咳!” 二武士架起女里就走,此刻女里如在梦境,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方才还声名显赫的他, 8f6c." >转眼间就要身首异处,百感万念齐上心头,恨燕燕不讲情面,怨景宗不敢做主,悔自己当初受贿,愁身后妻室家小……总之,女里心乱如麻,神思恍惚。 “杀不得!”素素风风火火闯入金殿,伸开双臂拦住武士。 阿钵紧跟在素素身后:“是呀,不能错斩女里将军。” 燕燕一怔之后,稳住心神发问:“齐王妃,你这是为何?” “禀娘娘千岁,女里将军不当杀,这是齐王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计……”素素一口气道出了经过。 景宗听后抢先开口:“如此说来,女里是误中奸计了,他本无罪,而是齐王有罪。” 已经暗自庆幸计谋成功的齐王和安只等同伙,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此刻全都胆战心惊。 原来,经过一夜劝说,阿钵终于被素素说通,这才双双赶到金殿。阿钵见宁王双眼狠狠瞪向自己,齐王也是气哼哼地怒视着他,心说此刻干脆就捅到底吧。遂叩头奏道:“娘娘,小人还有要事奏闻。齐王谋篡之心不死,与宁王、宋王、荆王早就勾结在一起,经常在天机堂密谋……”阿钵将他们以往罪恶,全都和盘托出。 这一下,齐王等更是惶恐不安,因为这是死罪呀。齐王急忙否认:“万岁,娘娘,臣冤枉呀,这是家奴含血喷人。” 燕燕逼视宁王:“你呢?”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明鉴,臣从未同齐王勾结,根本不曾涉足什么天机堂。”他打定主意死不认帐。 阿钵一听也慌了:“娘娘,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字谎言。” 燕燕如箭的目光又射向宋王:“你呢?” 宋王眼珠转了几转,伏地叩头不止:“万岁与娘娘宽恕,臣罪该万死……”他招认了。 齐王、宁王又恨又气:“你!” 荆王不等燕燕发问,主动站出来:“臣也甘愿领罪,阿钵所奏属实。” 燕燕冲齐、宁二王冷笑一声:“你们还有何话说?” 齐、宁二王明白辩解抵赖都无用了,都哑口不语。 “谋叛便是死罪,将齐、宁二王推出斩首!”燕燕处理朝政一向果断,当即传旨。 “慢。”景宗加以阻拦,“爱妃,这两位亲王说杀就杀呀?” “当杀自然要杀。” “这,”景宗迟疑一下还是说,“都是朕的骨肉,况且只是谋反并未实施,还是网开一面吧。” “万岁,等他们实施了谋反,岂不一切都晚了!须知贼心不死呀。” “爱妃,难道朕的话就一点不管用了!”景宗生气地扭过脸。 燕燕实在为难,放了二王必留后患,可是景宗已明显不快,又怎好坚持到底。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万岁言重了,妾妃还不是为了万岁着想,免他二人死罪就是。” 景宗感到面子过得去了,口气也就软下来,“只要不杀他们,一切听凭爱妃处置。” 燕燕说声遵旨,对一干人等重新发落:“齐、宁二王谋叛,本当斩首,万岁天恩免死,每人廷杖八十,五风门前站木笼号令三天。安只参与诡计,杖四十号令一天。宋王、荆王本该治罪,念二人能知错认罪,免予追究,再犯罪加三等。” “对!”女里站起来说,“娘娘赏罚分明,令人心悦诚服。” “女里,跪下。”燕燕怒喝一声。 女里有些茫然:“娘娘,这是何意?” “以为你没事了!”燕燕当众说道,“女里身居要职,公然受贿,本该斩首,但毕竟是中了齐王诡计,死罪免去,活罪难饶,廷杖四十,站木笼号令一天示众,所受赃物充公,为受贿者戒。” “娘娘,”女里求饶,“这叫我脸面何存哪!” “执行。”燕燕声色不动。 齐王、宁王、女里、安只被当殿按倒,立刻黑红棒上下翻飞,在一处叫疼声中,景宗不忍再看,以袖掩面。燕燕端然稳坐,神色威严。文武百官无不望而生畏。 第七章 虎穴斗齐王 寒星冷月的清光,模糊朦胧地映照出五凤门的暗影。凄凄夜风不时袭过一字排开的四只木笼,看守的亲军兵士难耐夜寒,怀抱刀矛不停地走动。木笼内的齐王、宁王、安只、女里,寒冷、饥饿、疲困一起袭来,瑟缩着身体经受着痛苦的熬煎。宁王、安只、女里毕竟年轻,全都紧咬牙关忍耐。年迈多病的齐王,气、恼、羞、恨交加,已经难以支持,时而发出绝望无力的哀叹:“杀了我吧!让我死了吧!”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夜是这样漫长。待到三天下来,本来患有消渴病的齐王,已是软瘫如泥气息奄奄了。 齐王被家人抬回府内,经过几天将养,居然又恢复了元气。这天他能够起床活动了,将亲信管家叫来分派说:“你去请荆、宁、宋三位王侄,立即来过府议事。” 管家迟迟不动,几度欲言又止。 齐王不觉动气:“怎么,你也要学阿钵想背叛我吗?” “王爷错怪小人了。”管家只得明说,“请恕老奴直言,王爷几番同娘娘作对,结果都是自找苦吃,这次遭廷杖站木笼,几乎丢了性命,应该引以为戒了。愿王爷今后莫再生事,以便安度余年。” “放屁!”齐王顺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难道我向萧燕燕那小贱人屈服!我发誓要吐胸中这口怨气,拼一死也要报仇雪恨!” 管家哪敢再劝,手捂腮帮子退下。刚出房门,就见阿钵正大步流星离开这里。管家略一思索喊道:“阿钵,阿钵。”但阿钵犹如未闻,反而加快步伐疾走如飞。他意识到方才阿钵是在偷听,急忙折返回去报告。 齐王见管家去而复返,立刻火冒三丈:“还想劝阻我?看来是没有打疼你!” “王爷,小人另有话说……” 齐王根本不听:“你这个奴才,真是不识进退,让你做啥就去做啥,少来管本王的闲事。滚!” 管家不敢再说,心中感叹,齐王脾气比过去更坏了,只怕今后不会有好结果。他愁眉苦脸地出了齐王府,先奔荆王府而去。 阿钵步履匆匆边走边想,娘娘料定齐王不会甘心,想不到果然如此。这次娘娘让自己同王妃重返齐王府,自己与王妃都不情愿,是满腹不悦勉强答应的。如今看来,还是娘娘英明远见。他奔进素素居室,把适才听到的情景急忙告诉一遍。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素素心中折服了,“阿钵,娘娘嘱咐,有事及时通报,你快去宫中报信。” 阿钵走出两步又转回身说:“王妃,我在王爷处偷听估计已被管家发现,我担心离开后无人保护您,万一……” “放心,有娘娘做后盾,谅他齐王不敢把我怎么样。” “王妃千万小心,小人快去快回。”阿钵匆匆走了。 景宗的风疾又发作了。他愁眉苦脸地躺在龙榻上,与其说是疾病的折磨,倒不如说是心灵的创伤。怎么,自己这个在位君主真就说话不管用了?已经被燕燕皇后取而代之了吗?皇帝名分已经名存实亡了吗?让皇后代为临朝这步棋会酿成终生遗憾吗?景宗想入了神,以至于太医针灸他都木然无知。 “万岁,您感觉好些吗?”耳畔吹来燕燕的温语柔声。 景宗收回心神侧过脸来,才知太医已经完成例行疗程退走,只有燕燕站在面前。 “万岁莫要忧虑,将息几日龙体自会康复。”这声音脆生生地甜,燕燕俯下了娇躯,口中馥郁的兰麝之气轻轻呼喷到景宗面颊,直入鼻窍,沁入脏腑。软颤颤的乳峰压在了景宗胸膛上,一只绵腻润滑的小手,慢慢触摸着景宗的额头,眼前是燕燕那如花似玉的笑脸。此刻,景宗的各种感觉无不万分惬意、熨帖、舒坦、畅快……适才那些对燕燕的不满意念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情不自禁抓住燕燕的手:“只要爱妃在朕身边,什么病痛和烦恼都会退避三舍的。” “照万岁这么说,妾妃比太医还管用。”燕燕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景宗越发难以自持,紧紧拥抱燕燕在胸前:“爱妃之美如潢水风姿时时不同,诚乃秀色可餐也!” “我看也不尽然。”燕燕敛笑揭短,“万岁方才不是对妾妃视而不见,只顾想心事吗?” 景宗以谎言遮掩:“非也,是朕过于疲劳所致。” “万岁分明是有心事。”燕燕穷追不舍,“而且显然对妾妃有所不满。” 景宗被说中隐情,有些尴尬:“爱妃如何得知?” “我还知万岁此刻仍挂念女里。” “哎呀,爱妃,你简直如孔明、姜尚神机妙算。” “妾妃怎敢妄比古人!只是万岁如此偏爱女里,倒叫妾妃不解。” “爱妃应当明白,朕正位登极,女里建有殊功。他负责宫廷皇城禁卫,秉耿耿忠心保我们高枕无忧,况且他对朕……” 燕燕接过话去:“他受贿之物,也曾挑选部分精品孝敬万岁,是吗?” 景宗不觉脸红:“君臣之间,也当维系感情,女里执掌宫卫,若不加以笼络,一旦离心,就难免杀身之祸,变生肘腋,防不胜防,前车可鉴哪!” “万岁,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女里过于骄横狂妄,惩戒一下于他于国都很有益。万岁心情,妾妃已知……” 这时,内监来禀报说阿钵求见。燕燕闻讯,传旨立刻在便殿召见。 阿钵叩拜之后奏闻:“娘娘,齐王贼心不死……” 燕燕听后声色不动:“我知道了,你立刻回去注意齐王动向,保护王妃安全。” 阿钵不得要领:“娘娘,齐王必有所举动,不知娘娘如何对付?” “你不必多问,我自有道理。” 阿钵不敢再多说,唯唯而退,急如星火般回去保护王妃素素去了。 燕燕回到龙榻前,景宗不放心地欠起身子:“爱妃,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齐王贼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动。”燕燕扶景宗躺好,“不需万岁忧心,妾妃自可应付一切。” “爱妃意欲如何处置?” “釜内之鱼,谅他也翻不起大浪。”燕燕有意要讨景宗欢心,“妾妃欲代表万岁,前往女里府探视。” 景宗万万没想到:“爱妃当真肯屈尊?” “万岁看重女里,妾妃岂能不知!妾妃去慰问看望,可使万岁心安、女里感恩,岂能不去。” “爱妃不记恨女里过失了!” “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嘛。” 景宗连声称赞:“爱妃真乃朕之心腹,完全可以托付国事,百年之后朕亦可安心于九泉矣。” “万岁言重了,妾妃理应与圣上分忧。”燕燕起身,“圣上安心静养,妾妃抓紧去女里府,尽快回来侍候圣驾。”燕燕又像哄小孩子一样与景宗温存一番,方得抽身离开。 此刻,行宫都部署女里府中正一片乌烟瘴气,女里看什么都不顺眼,找斜茬摔器具,打下人,骂使女,趴在床上大耍威风。其实,他臀部和股部的棒伤并不很重,而是他的心灵创伤难以愈合。堂堂行宫都部署,满朝尽知是当今万岁第一宠臣,竟被当殿廷杖又罚站木笼,实实在在是威信扫地,今后还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头?简直是无颜活于人世!所以他怎样发泄,也感到难出胸中这口闷气,也就难怪他在家中发疯了。 女里借口茶水太热,扬起手来砸向一名使女:“小贱人,你也落井下石,想存心烫死老子!” 使女闪身躲过,匆匆步入的管家却被砸个正着。连砸带烫,额头现出鸡蛋大的一个青包,疼得管家连声“哎哟!” “你滚出去叫疼,老子听了心烦!”女里仍是吹胡子瞪眼。 管家手捂额头,他怕误了大事,第一次违背了主人命令:“将军,娘娘驾临,快整衣出迎吧。” “什么!”女里腾地坐起,一急忘了臀部伤口,疼得连嘘几口冷气。管家的话令他太感意外了,他实在难以相信,“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 “将军,老奴岂敢儿戏,快去接驾,再迟就来不及了。” 女里尚在犹豫,院中已传来随行内监的喊声:“娘娘千岁驾到。”女里再要下地为时已晚,他索性又躺倒在床上不动了。 燕燕轻盈盈步入,内监发出怒斥:“大胆女里,还不赶快接驾!” 燕燕紧走几步,伸玉手轻轻按住欲起未起的女里:“贤卿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女里俯卧在床,始终不与燕燕照面:“娘娘驾临,有何训教?” “万岁挂念你的伤势,哀家特来看望。” 女里毫无感激之意,冷冷回答:“臣生受不起。” 燕燕压住心中火气:“将军伤口平复否?” “不敢劳驾娘娘垂问。”女里竟拒不作答。 燕燕心中着实恼了,语气也就严历了:“女里,命你调派五百精兵将齐王府保护起来。” “臣伤病在身,难以从命。” 内监大怒:“女里,你发昏不成?竟敢抗旨!” “娘娘赏的四十廷杖,我还得消受些时日。”女里冷笑几声,心想,我便抗旨,你又奈我何? 燕燕忍住火气,平静地吩咐:“起驾。” “娘娘,女里如此无礼,就罢了不成?”内监很不甘心。 燕燕也不开言,径自头前走出,内监只得跟上。 女里的管家见燕燕出了房门,急忙过去规劝女里:“将军,娘娘凤驾亲临,这是何等礼遇,你竟如此对待,就不怕招致杀身之祸吗?快追上去认个错,或许还可挽回。” 女里在顶撞燕燕之后,心中已自后悔,如今管家一说,他更觉问题严重。腾身下地拔步追出大门,见燕燕已在上车,躬身近前说:“娘娘千岁,末将愿遵懿旨,调兵前往齐王府。” “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养伤吧。”燕燕放下了绣帘,凤车在悦耳的铃声中渐渐远去了。 女里被闪得像截木头怔怔地戳在道旁,管家见此情景感到有些不妙:“看光景怕是凶多吉少呀。” “放屁!”女里心烦意乱地擂了管家一拳,“都是你这老东西咒念的。” 管家见女里迁怒于己,只好赔罪:“是老奴该死。” “我看她萧燕燕能把我怎么样!”女里气冲冲奔向府中。 管家摇摇头,叹口气。 燕燕乘坐的凤车,在上京城里轻快地行驶。燕燕掀起绣帘一角,望见路旁不时走过手拄树杖、手捧破碗、或跛或盲、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与这绿柳垂丝、紫燕穿梭的如画风光甚不协调,未免心生感慨,上京城都之内丐者尚且不断,外地更可想而知,自己做为实际上的君王,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呀。不知不觉间,凤车已驶入皇城。燕燕发觉,赶紧知会驭手:“不对,转回外城向西。” 驭手问:“娘娘,去何处?” “只管向西,到时我自会告诉你。”燕燕并不说明。 凤车沿八作司、天雄寺向前,不久来到燕王府。驭手有意放慢速度,但燕燕并未发话,车又继续向前,过了燕王府,紧邻是一所规模小得多的宅院,门前既无石狮也无阶台,更无门军守卫,两扇朱门半开半掩,驭手正要通过,燕燕却吩咐停车。内监见燕燕下了车向院门走去,抢前几步说:“娘娘,不知这是何人府邸,待奴婢先入内通报。” “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燕燕有些急切地步入院门。但见小小庭院花木扶疏,榴火正红,回廊曲径,静寂清幽。三间正房,透过碧纱竹帘,室内陈设依稀可辨。燕燕一眼望见,窗前一人正在专心读书,那英俊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是侧影,但他永远沉稳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态,却依旧全入眼中。燕燕掀起竹帘款步迈入房中,心儿止不住怦怦急剧地跳动起来。目视着观书者宽广的后背,一步步走向前。 读书入神的韩德让,这时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见燕燕,以为自己眼花或在梦中,揉揉双眼,果真是燕燕走来,他惊诧得有些手足无措,忙乱间手拿书本上前跪倒接驾:“臣韩德让恭祝娘娘千岁圣寿无疆!” “韩将军。”燕燕伸双手来搀。按常理这应该只是象征性的,也就是燕燕略一俯身,韩德让就该起立了。可是今番燕燕竟牢牢拉住了韩德让双臂。 低着头叩拜的韩德让,听到一声无限温情的呼唤,不禁抬起头来,恰与燕燕目光迎个正着。看得出,燕燕的目光中含有无限温情,也有几丝哀怨,他急忙避开这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燕燕的纤纤玉手,又顺势滑到韩德让手上,先是轻抚,继而紧握:“你,清风明月夜,细雨黄昏时,可曾想过燕燕?” “我……”韩德让犹豫一下又说:“为臣不敢。” “你为何不讲真话呢?”燕燕半责半怨地嗔视着他那英俊的面庞。爱的洪流陡然涨潮,急湍地冲击着心房。由君臣、名节、纲常等观念构起来的堤防,终于被冲破决口了,燕燕娇躯一软便整个靠在了韩德让胸前。 韩德让下意识地揽住了燕燕蜂腰:“娘娘,你怎么了?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紧紧依偎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燕燕吗?” “我,我,”韩德让埋在心底那爱的余火,又被燕燕这真情点燃,终于吐出了心声,“我的燕燕!” 两颗心儿贴在了一起,双唇嘬在了一处,舌尖彼此向对方传输着爱的心声,燕燕那久旱的爱的方寸地,落下了朝夕渴盼期待的透雨。 事毕,燕燕理了理蓬松的鬓发和凌乱的衣裙:“欢娱嫌短,愿我们能常相聚首。” “不可,若一而再再而三,便难免引人生疑,招致败露。” “今后我们不要这样避人耳目,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 “这,我并非内监岂能如此。” “将军熟读经史,中原汉代有个审食其,长侍吕后左右,得封辟阳侯……” “不,不,”韩德让不等燕燕说完就表示反对,“我可不愿做面首,愿娘娘也莫做诛汉室如麻的吕后。” 对于向所钟爱者讲的过头话,燕燕并不介意:“亏你还是个熟读经书之人,读史在于汲取精髓,我们学其优而弃其粕。我决定改任你为行宫都部署,总知宿卫事,统率御帐亲军,这样我就可高枕无忧矣。” 韩德让感到突然,也感受到了燕燕对他的倚重和信任。这一任命,对于他来说是连升三级,对此当然只有谢恩了。燕燕也恐耽搁太久引人生疑,便与韩德让一起走出,边行边向他交待任务,要他立即领兵到齐王府……此刻,齐王府内迎门的假山石旁,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的齐王,正在焦急地等候宋王到来。以往请三位王侄过府议事,他只需在天机堂坐等就足以了。今日之所以破格到府门迎候,就是要让三王感受到他给予的最高礼遇,以便三王决心同他一道向燕燕发难。宁、荆二王都已来到多时,而宋王迟迟不到,可真令他心焦了。 今日是个假阴天,灰暗的薄云弥漫了整个天宇,恰好佇立在假山石背阴处的齐王,经不住飒飒凉风吹拂,止不住又周身发抖,就像夜风中站木笼一样,两腿不觉又要软下来。管家见状上前搀扶,并加以规劝:“王爷还是回天机堂吧,小人留下迎候宋王。” 齐王甩袖推开管家:“我问你,宋王到底是怎样答复的?” “他说一定来呀,还说随后就到。” “那为何至今不见身影?”齐王双眼瞪圆了。 管家吓得后退两步:“小人也说不清呀,王爷,待小人再去催请一下吧。” “快去快回。” 管家哪敢怠慢,如飞去了。好在相距并不甚远,没多久管家便无精打采返回。 齐王迎上去问:“宋王可曾同来?” “小人并未见到宋王,府上人说他已出去多时了。” “你真是废物!”齐王把火气发在管家身上,但也不解决问题,他猜不透宋王去了何处,没奈何只好回到了天机堂。 宁王一见宋王没来,立刻猜到几分:“宋王怕是要打退堂鼓吧?” 荆王不太相信:“他平素决心甚大,谅来不会中途耍滑。” “见风转舵,明哲保身嘛。”宁王认定宋王是暂且抽身了。 “哼!”齐王重重一拳擂在楠木几上,“少他一个,我们照样可成大事。不过既已同上一条船,他也休想撇清!”这后半截话,显然也是说给宁、荆二王听的。 宁王心头微微一震:“王叔,今天召来小侄,又有什么新打算,即请明言。” 荆王也不肯显出胆怯:“对,王叔意欲我二人如何动作,只管吩咐。” “二位王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萧燕燕与我等誓不两立,以往议定的办法都嫌太慢了。如今看来,我们要想继续生存,只有仿效中原大唐李世民的故事,也搞个玄武门之变!” “你是说要兴兵反叛?”荆王感到太突然。 宁王感到没把握:“这……当年秦王李世民手下,有一班能征惯战的骁将,且又兵权在握,方能水到渠成。王叔如此做,并无成熟的时机和条件,岂非铤而走险吗?” “从古至今有史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冒风险?俗话说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们集合三府家兵,还有我联络的一批武将,集合起三千人马不在话下。我们突然发难,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将萧燕燕与当今一除,那些统兵将领知晓大势已去,还不得乖乖投靠新主。” “好,王叔所言有理。”宁王问:“但不知何时动作?” “事不宜迟,今夜三更举事。” “我在二更带本.府人马来会合。”宁王爽快表态。 荆王也只好赞成:“我也如期领兵前来。” 商议停当,齐王送宁、荆二王出府,直到大门以里。荆王说:“王叔请留步吧,您贵体初愈,不可过于劳累。” “二位王侄走好,恕我不再远送。”齐王目送二王出了大门,正要转身回房。 宁王忽然叫道:“王叔快来。” 齐王不知出了何事,快步出门赶到近前:“何故大惊小怪?” 荆王向大门左右一指:“你看。” 堂堂王府朱门两侧,红墙之外,胡杨树下,站立着一排荷枪执刀的士兵,看装束分明是御帐亲军。齐王也未免愣怔。稍停,不由震怒地发问:“你们到此做甚?” 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应声走来:“奉圣旨保护王府安全。” “韩德让!”齐王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们,滚开!” “圣命难违,请王爷见谅。” “我,我进宫找萧燕燕辩理。”齐王怒冲冲就走。 韩德让拦住去路:“奉圣谕,王爷暂时不宜外出。” “你,你们想软禁我!” 尽管齐王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离开府门半步。宁、荆二王劝慰几句后离去,齐王只能气呼呼回到房中。齐王越想越气,看此情景,宁、荆二王还敢如期兴兵为乱吗?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行动岂不又要落空。 管家在一旁提醒:“萧燕燕兵围王府一定是听了阿钵报信后采取的防范措施,这事就坏在阿钵身上。” “哼!我决饶不了他。”一个罪恶的主意腾地跳上了齐王的心头。 因为天阴,夜幕比往日来得要早,巍峨的齐王府溶进如漆的夜色中。自打齐王不走运,入夜的王府已不再是灯火辉煌,只亮起少许几处灯光。偌大的一座王府多为黑暗笼罩,给人以阴森冷清之感。牡丹花枝唰啦啦一动,悠忽闪过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脸蒙乌纱,使人难识其庐山真面目,手中剑时而闪动着银光。他显然路径稔熟,从容顺利地向前摸去,很快来到一处烛光闪烁的宅院。越墙而入,挨近窗前,剑尖刺破窗棂纸,单目吊线向内窥视,这是王妃素素的寝室,只见素素赤身站在大木盆中正在擦身洗浴。望着那象牙细瓷般的玉体,蒙面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仇恨的怒火立刻就把惜玉怜香之心烧焦了。他移到门前,用剑尖拨动门栓。 正在沐浴的素素,似乎听到了动静,她侧耳片刻,转过身来注意搜寻异常声音,并试探地问一句:“谁?” 蒙面人业已拨开门栓,将门推开些侧身而入,也不答话,直进内室。 冷不丁一个蒙面人持剑闯入,素素吓得失声尖叫:“来人哪!救命……” 蒙面人挺剑就刺,素素跳出澡盆躲闪。蒙面人跟上一步,第二剑劈来,素素掀翻梳妆台遮挡,蒙面人躲过。第三剑又凌空砍下,素素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举起木杌迎架,木杌被剑一劈两半。素素被逼到了墙角,已经无处可躲,如果蒙面人第四剑再到,那么素素就只有引颈受死了。 就在蒙面人又把宝剑举起之际,房门被“哐”一声撞开,阿钵一跃跳入,厉声断喝:“住手!” 蒙面人怔一下,手中剑停在半空。但是,要冲过来援助素素的阿钵,也猛地被钉在了门口,他看见一丝未挂的素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素素急得不行:“阿钵,莫再犹豫,快过来救我性命。” 眼见蒙面人又落剑欲斩,阿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将蒙面人手中剑踢飞。双脚方一落地,又横腰一掌推去,蒙面人立脚不住,登时跌个腚蹾。阿钵没想到刺客武艺这般稀松平常,拾起地下剑,手起剑落就砍下去。 “你敢杀我,狗奴才!”蒙面人叫出声并滚身闪躲。 阿钵只觉声音熟悉,急切间又想不出是何人,便突然下手一把扯下了刺客蒙面乌纱:“你!王爷?” 齐王站起拍拍身上土:“阿钵,我命你杀了这个贱人。” 素素这时已是气极:“齐王,你全不念娘娘凤恩,竟欲刺杀我,真是禽兽一般!” “王爷,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呀!”阿钵手中剑指点着齐王的脑门。 素素恨得切齿:“阿钵,快杀掉奸王,为朝廷除去一大祸害。” 阿钵执剑逼上前,齐王吓得连连后退,但依然嘴硬:“我是当今皇叔,你敢以下犯上!” 阿钵手中剑试了几试,最后踢了齐王一脚:“滚!” 齐王得命,屁滚尿流逃出。素素对此大为不满:“你为何轻易放走这奸王?” 阿钵背转身体:“王妃,你,你……” 素素这才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赶紧胡乱套上几件衣服,阿钵这才面对素素说:“他毕竟是亲王,我不过一个家奴,实在不敢下手。” “奸王得以活命,只怕又要滋生事端。”素素放心不下,“阿钵,方才遇刺险些被害,如今依然心惊肉跳,你不能离开我,就留在这房中吧。” “这,”阿钵看看她,想起适才目睹素素裸身的情景,不觉脸红,赶紧低下头去:“怕是不方便。” “不管那些了,万一奸王再派人来害我呢?” “我,我学关云长秉烛达旦,在门外守护。” 素素走过去闩上房门:“你就莫再推三阻四了。” 阿钵感到面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为什么,他眼中的素素总是不曾着衣的样子。他确实心慌意乱,是一种又惧怕什么又企盼什么的心情。素素袅袅娜娜问他走来,他渐渐感受到了王妃那呼吸的馨香,身体的软温,难道王妃要报答救命之恩?阿钵在惶惑中陶醉了…… 齐王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待心神稳定下来,不由得越想越气恼,斗不过萧燕燕已经够惨了,如今又栽在家奴手下,这个王爷当得未免太窝囊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整整一夜未睡。曙光悄悄染白了东窗,窗外架上的鹦鹉又开始了例行学舌:“早安,早安。”齐王正在心烦,一赌气扑过去连架扯下,鹦鹉被他三两把揪扯个稀巴烂。 在附近等候吩咐的管家见状说:“无辜的鸟儿太可怜了。” “谁叫我不顺心,我就让谁碎尸万段!”齐王胸中此刻溢满了杀气,“传护卫使立刻来见。” 少顷,护卫使奉召来到,齐王怒冲冲下令:“你带二十名护卫随我走。” 护卫使不敢有违,点齐二十名部下跟在齐王身后,来到素素居住的宅院。齐王这才对护卫使说明:“王妃不守妇道,与家奴阿钵通奸,罪在不赦。你带人分别冲进他二人各自的居室,乱刀齐下,将其碎尸万段!” 护卫使略觉犹豫。 “怎么!莫非你已被王妃收买?”齐王眼内射出凶光。 “小人怎敢背叛王爷。”护卫使哪敢再耽搁,立即带人闯入阿钵居室,可是室内并不见人。护卫使回头问齐王,“阿钵不在,王爷看怎么办?” 齐王心想,莫非阿钵又去宫中报信?萧燕燕获悉昨夜之事岂能甘休?先下手为强呀!他牙一咬:“先杀了萧素素,再搜寻阿钵。” 于是,护卫使带人呼啦啦闯进了素素卧室。因疲劳睡熟的素素与阿钵,在梦中惊醒,都不免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阿钵发问,急切间偏又找不见衣服。 素素则以王妃身份厉声呵斥:“狗奴才们,胆敢闯入我的卧室,分明都活够了!” 护卫使却是惊喜地说:“王爷,阿钵在这里!” 齐王分开护卫走上前,见阿钵与素素同处一床,竟然仰天大笑。他原想以捏造的bbr>?通奸罪名拔掉这两颗眼中钉,不料二人真的做出了这种风流事,而且还是被堵在一起:“好哇!好!欺主家奴,无耻王妃,你们的末日到了。” 护卫使举刀召唤部众:“上!” 二十名护卫一拥上前,要将素素与阿钵剁为肉酱。 “住手!”齐王突然拦住众人。 护卫使大惑不解:“王爷,怎样处死他们?” “将这对奸夫淫妇就这样光着身子绑在一处。” “不杀了?” “休要多问。” 护卫使指使人稍许费些周折,将赤条条的素素、阿钵对面贴胸捆在了一起。二人羞得无地自容,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齐王却是格外精神,喊来管家为他端来酒菜,边吃边喝边数落着素素和阿钵取乐。 素素不能再忍受这奇耻大辱:“奸王,你杀了我吧!” “杀你容易,只是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出够气。”齐王想起以往受到燕燕的多次惩治,不觉又恨从心头起,狠向胆道生,疾呼管家来见。 管家走进时,见齐王正在案前挥笔书写什么,他不敢打搅,肃立等候。齐王写好后将信交与管家:“你即刻进宫,呈给萧燕燕。” “老奴遵命。”管家不敢多问,当即持信离开。 齐王又将护卫使叫到一边耳语:“你带部下在这居室四周埋伏好,少时萧燕燕若来,听我摔杯为号,你们一起杀出,乱刀齐下,处死萧燕燕,待我面东登基,你就是开国元勋。怎么样,可有这个胆量?” 护卫使听说要他刺杀国母,难免心下胆虚,可他深知齐王的脾气,此事如若拒绝,必定难逃一死。所以,他爽快表示:“王爷待小人恩重如山,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好,你做好准备。”齐王布置好一切,就焦急地等候萧燕燕飞蛾扑火。燕燕她会上钩吗? 齐王府外,韩德让领人沿墙周遭巡逻。忽然望见凤车迤逦而来,不明白萧燕燕为何来此,急忙迎上去。 萧燕燕至府门下车,齐王府管家忙说:“娘娘凤驾少待,老奴即刻去禀告王爷出迎。”他如飞去了。 韩德让近前拜见后问:“娘娘莫非要进齐王府?” “齐王派人送信,声称王妃与家奴通奸,并欲处死二人。家姊有性命之忧,我怎能不来。” “娘娘,齐王为人奸狡,与你积怨太深,须防不测,万万不可涉险。” “有你领兵在外,齐王还敢加害于我不成。” “娘娘,须防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韩德让劝阻:“还是不进齐王府为上策。” “已到府门而返,岂不遭人耻笑,我堂堂国母就如此胆怯吗?再者说,姊姊危在旦夕,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韩德让知燕燕决心已定,难以挽回,只好再采取补救措施:“娘娘只带两名贴身太监,万一齐王翻脸岂不危险,末将请求同行进府保驾。” “何必呢,这样做似乎我先胆虚了。”燕燕也不等齐王出迎,就步行进府了。 齐王迎至中途相遇,发现只有两名内监跟随燕燕,不由心中大喜。暗说真乃天助我也!走进素素卧室,齐王一改往日对燕燕的恭敬之态,也不行君臣之礼参拜,走到墙角,抓起一幅被单:“娘娘请看。”,见是赤身裸体的素素与阿钵绑在一起,燕燕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这成何体统!” “娘娘息怒,有道是抓奸要双嘛。”齐王阴沉地冷笑。 “快放开他们,令其着装回话。” 此刻齐王有恃无恐,根本不买她的帐:“娘娘,他二人如此败坏纲常,按律当斩,就请处置吧。” 这时,阿钵终于用舌头将堵嘴的破布顶出来:“娘娘,他是挟仇陷害。奸王昨夜刺杀王妃未遂,才生此毒计加害我们。” “你胡说!你二人通奸,是被当场抓获,有众人为证,还想抵赖吗!”齐王转而逼迫燕燕,“请娘娘下令处死他们。” 萧燕燕并不理睬他,而是吩咐内监:“过去给王妃二人松开绑绳,叫他们穿上衣服回话。” “站住!”内监未及走过去,齐王便大叫一声,继而怒目而对燕燕,双眼放出凶光,“我料你也不会主持公道,今天我要同你算总帐!”齐王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茶杯响,四外喊杀声顿起,护卫使和二十名护卫乱纷纷拥入室内,口中乱叫乱嚷:“杀呀!杀了萧燕燕……” 燕燕毫不惊慌:“你们要造反不成?须知韩将军的精兵已将齐王府包围。”边说边向一内监使眼色。 齐王奸笑两声:“萧燕燕,你的算盘打错了,不等韩德让赶来,你早已碎尸万段,上!每人赏生金十两。” 护卫使带头又鼓噪上前,因为要杀当今国母,他总是有些畏惧,所以不够勇猛。而燕燕此刻已移身至东墙边,伸手抽出了壁挂的镇宅宝剑。领会燕燕眼色的内监,要去割断他们绑人的绳索。齐王看见,跨步一剑刺去,插入内监后心,内监无声倒下,匕首也撒手丢开。与此同时,燕燕与护卫们已交手厮杀起来。一个女子一把宝剑抵挡二十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毕竟寡难敌众,燕燕有性命之忧。 阿钵望见匕首就在身边,移动过去,抓到手里,反手一拨,割断绳索,他立刻一跃而起挺身参战。燕燕见状喜出望外:“阿钵,快杀出去向韩德让呼救。” 齐王一听就慌了,严令众护卫:“快,一定要截住他。” 护卫们此刻已有死伤,其余人也就愈加发狠了。将燕燕、阿钵分别团团围住,二人渐渐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齐王见此情景笑逐颜开:“哈哈!萧燕燕,你完蛋了!” “娘娘休要惊慌,末将来也!”韩德让手持双剑杀入,剑花翻飞处,鲜血飞溅,人头落地,转眼间有十几个护卫死于他的剑下。 燕燕与阿钵也奋起勇气,分别消灭了交手敌人。剩下护卫使见大势已去,意欲逃走,阿钵甩出手中匕首,护卫使也倒地毙命。此刻,素素已穿好衣服,将阿钵衣服递过来。阿钵顾不得穿,权且胡乱围在腰间遮盖,而是拾起一把刀逼向惊慌战抖的齐王。 躲在墙角的齐王,手握护身宝剑,脸色都吓白了:“你,你要做甚?” “奸王,你的末日到了,我要结果尔的狗命!”阿钵想起被辱情景,怒火在周身燃烧。 齐王看看燕燕,见当朝国母只是怒目相视,毫无赦免之意,彻底绝望了:“萧燕燕,我死后做厉鬼也决不与你善罢甘休!”手中剑一横,切断了咽喉。 望着齐王倒下去的尸体,燕燕心中略微轻松一下,头号政敌终于被消灭了。但是,还有宁王、宋王、荆王,他们会循规蹈矩吗? 第八章 变生瑟瑟仪 时值7月,如火的骄阳灼烤着大地。自打春起,就未下过一场透雨,近来更是连续四十天滴雨未见,庄稼旱得几乎要起火冒烟,小溪干涸,井水见底,就连皇宫饮用水都发生了困难。炎炎赤日照得景宗难以睁眼,他的心底如同被火烧油煎,心情烦躁地撩起珠帘:“传宣官,传宣官!” 因为景宗一向很少召唤传宣官,所以传宣官正在十数丈远的门洞里享受过堂风纳凉,听见皇帝连声呼叫,一路小跑奔过来,额上滴汗,双膝跪倒:“奴婢在。” 景宗顾不上责怪他:“召皇后立刻来见,朕有要事相商。” “奴婢遵旨。”传宣官起身,匆匆忙忙穿过两层屋宇,来到了燕燕日常处理政事的勤政殿。 燕燕正与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等几个亲信重臣议政,传宣官径直闯入:“娘娘千岁,万岁宣召。” “你没看我正忙着?告诉万岁,我少时就去。” “使不得,万岁不知何故龙颜震怒,要娘娘即刻去见。”燕燕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对众大臣说:“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燕燕来到景宗寝宫,未及开口,景宗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了一句:“如此久旱无雨,你到底想怎么办?” “原来圣上是为旱情忧国忧民,真乃尧舜之君。”燕燕且先恭维。 景宗果然情绪稳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度:“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时刻体察民生疾苦,再旱下去,只怕今年就颗粒无收了。”“万岁所虑极是,所以妾妃正与大臣们商议,拟打开国仓放粮……” “什么?放粮当不了降雨。国仓放空,一旦南边宋国开战,军粮又将从何而来?” “我们商议有限放粮,只发给青壮劳力,使之出力修渠,引潢水浇灌田地,以此缓解旱象。” “我不是说过这办法不妥吗?挖渠引水难救燃眉。况且久旱,潢水也难免断流。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落一场透雨。” 燕燕微笑着走近些:“万岁,阴晴雨旱,俱是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为也。天不下雨,我们亦无可奈何。若尽人力,只有开渠。” “爱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应当为民祈雨。” “万岁之意是要行瑟瑟仪?” “早该这样做了。” “行了瑟瑟仪,也未必降雨,其实这是不管用的。” “爱妃怎能出此对天不敬之言!此吉仪乃先祖立国时所传,历代莫不如此。近来民间纷纷传言,说我们对天神不敬,才惹怒上天以旱象惩戒。看来所传不差,爱妃且莫再语忤天公神道。” “宋王、宁王及其爪牙,借天旱散布如是流言,以期引起民怨,万岁切莫做他们的传声筒。” “而今连内监都这样说,亦非毫无道理,为解上天之怒,平万民之怨,朕决定即刻安排动身,去往太保山祈雨。” 燕燕没想到景宗如此心急,委婉劝阻:“万岁龙体欠安,只宜在宫静养,如此酷暑炎天,万岁禁不得鞍马劳顿,瑟瑟仪还是缓行为上。” “爱妃此言差矣,解民倒悬,朕怎能顾及自家身体,此事一定要办。” 燕燕只得说出实情:“万岁不知,宁王、宋王等人一直贼心不死。今借天旱攻击圣上不符天意。在制造流言同时,他们正加紧密谋串连,整备甲马兵器,已有谋反迹象。当此之际,万岁决不能轻离上京,以免敌人趁机为乱。” “有这等事?” “北、南枢密使俱都访查得实。” “我却不信。”景宗微微一笑,“齐王已死三年,宋王已于去年被废,宁王孤掌难鸣,我不信他们还敢以卵击石。” “万岁,敌对力量正在重新组合集结。据悉,宁王正在拉女里、高勋,这二人与宁王来往日多,不能不防呀。” “越发离奇了,女里、高勋皆为朕之亲信,怎会与宁王辈同流!”景宗根本不信,“你不要再编理由阻止了,我意已决,传喻王公于越及北南大臣随行。” 一个时辰后,百官在承天门外列好队伍等待出发,景宗由燕燕陪伴,内监簇拥亦乘马来到。 韩德让离队迎过来向帝、后密奏:“万岁、娘娘,宁王、宋王、女里、高勋都称病未到,这样巧合,怕有阴谋呀。” 景宗向队列巡视一遍:“荆王不是也未到吗?” 韩德让回奏:“据臣探明,荆王确实卧病在床。” 燕燕对此颇为重视:“万岁,苗头有异不能等闲视之,莫若我与韩将军留在上京坐镇。” “不必。”景宗一口回绝,他对燕燕与韩德让的关系,总是怀有戒心,“何必谨小慎微大惊小怪,瑟瑟仪少不得爱妃,韩将军保驾我才放心。” 燕燕与韩德让对看一眼,不好再坚持下去,但是她实难放心,吩咐韩德让:“对上京和皇城的保卫,你再着意做一下部署,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韩德让提马欲走。 “且慢。”燕燕又加叮嘱,“先帝神器,天子旗鼓还有太子,都在皇城内苑,至关重要。” 韩德让点头:“娘娘放心,臣会做好安排。” 韩德让驱马飞驰来到东华门,留守的行宫副部署耶隐迎上:“大人,如此匆忙,定有急事?” “娘娘懿旨,要你时刻警惕,百倍小心,确保内苑平安。” “大人早已交待过了,末将决不敢稍有懈怠。” “要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对他切莫掉以轻心。” “末将谨记。” 韩德让又将两名守卫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和列哥叫过来,郑重下达命令:“车驾离京之后,皇城只开东华一门以供出入,你二人必须牢记,如无副部署的金鱼兵符,对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二人齐声应答:“遵令。”塔扎的烂眼边子急骤地眨动几下。 韩德让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掉转马头返回。 景宗早已不耐烦,对韩德让和燕燕扫了一眼,吐出一句不满:“过于小心了。”景宗把手一挥,一声令下,在“起驾”声中,祈雨大队浩浩荡荡出发。 观望的人群中,有一个精壮汉子,待到大队走远,消失在黄尘古道之中,他才转身离开。头上的草帽仍压得很低,直到宁王府前四顾无人注意,飞快地闪身溜了进去。 王妃安只正在窗前引颈张望,瞥见壮汉走进,打起帘子急问:“怎么样?” 壮汉摘下草帽,露出宁王的本来面目,喜悦溢于言表:“大事可成!” 安只合掌称庆:“真乃天助也!” 宁王只没坐下呷一口温茶:“我最担心被萧燕燕看出破绽,岂料他们毫无戒备,韩德让也随行离开,此番我们定能成功。” “好,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宁王与安只一同出府门,乘车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了。 宁王来到宋王府,令宋王喜出望外。自打去年春季,宋王谋反事机不密被废以来,整整一年多了,门庭冷落车马稀,故交亲朋怕受株连,谁也不肯登门。宋王自己担心再受怀疑,而且羞见外人,也从未跨出府门一步。所以这一年零三个月,他形同被囚禁,逐日在烦恼忧愁中生活。按说,景宗对他是够宽容了,若依燕燕的主张,要对宋王赐死。景宗看在手足情份上,只是废除了他的王位,俸粮仍很优厚,按理说他是应该感恩的。曾记得当谋反事露,他在金殿上把头叩出血,只求得免一死足矣。可是当真的得以活命之后,他又对形同囚徒的现状不满了,他又渴望恢复身为宋王时的富贵生活。大概此刻景宗真的给他恢复了王位,他又会产生新的不满。人啊!欲望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宋王将宁王让进客厅:“这是哪阵香风,把王兄给刮来了?” “年余未见,十分想念,特来过府拜望,以叙手足之情。” 宋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乃犯有叛逆重罪之人,bbr>?99lib?王兄前来,不怕朝廷生疑吗?” “你我同胞,且又志同道合,为了王弟,便受株连亦心甘情愿。” 宋王又是回以冷笑:“一年多足迹罕至,今夕突然光临,该不是闲走吧?” 宁王反问:“对这种处境,难道你就心安理得了?” “得以苟延残喘,已感皇恩,岂有非分之想。” 宁王冷笑了:“王弟经常派人探听朝中消息,该也不是为解闷吧?” “我闭门思过,不问外界是非。”宋王矢口否认。 “请问,贵府管家乔装改扮,到承天门探视帝后离京所为何来?” “这么说,王兄也到场了?” “好了,我们莫再兜圈子了。萧燕燕、韩德让和皇上都去了太保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宁王摊牌了。 “你想发难?” “难道你不想翻身?”宁王鼓动说,“若不夺过皇位,我们早晚都难免做萧燕燕刀下之鬼。” “王兄,你的力量够吗?” “所以才来联络王弟。” “你我二人,两府兵力有限,有必胜把握吗?” “还有荆王、女里、高勋参加我们的联盟。” “女里、高勋乃萧燕燕忠实走狗,焉能助你我。” “这二人本系保佐当今即位的功臣,可是萧燕燕偏向韩德让,擢升其为南院枢密使,二人极为不满,反叛之心早有流露,只差无人挑起反旗,我们一动,这二人必然起而响应。”宁王信心十足。 宋王动心了:“女里、高勋若能参与反叛,则大事可成。” “笃定了。”宁王又告知,“拙妻已去二人府上通报夺位之事,二人一定出兵。不知王弟如何行动?” “我倾全府家兵二百助战。” “王弟你本人呢?”宁王叮住他不放。 “放心。”宋王拍拍胸膛,“我虽武艺平常,不能冲锋陷阵,但总可站脚助威。” 宁王心满意足离去,又到了荆王府。 病榻上的荆王,甚觉喜出望外,从床上坐起:“难得王兄还想着我。” “咳!说来惭愧。”宁王有意激起荆王不满,“你我手足兄弟,本该朝夕聚首,奈何萧燕燕耳目众多疑心又重,怕给王弟惹麻烦,故而一直未来探病,还望谅情。” “王兄今日光临,已慰渴思之心,快快请坐。” 宁王侧身坐于床沿,执手透出关切:“病体如何?” “三好两歉,几成沉疴,令人忧愁。” “不 5fc5." >必多虑,为兄特地来送怯病药方。” “王兄快请示下。” 宁王起身站立:“我决定明日午时举旗发难,夺取皇位。” “啊!”荆王愣了。 “王弟之症乃心病而起,你连年受萧燕燕压制,大气都不敢出,心情抑郁,焉能不病倒。只要推翻萧燕燕,你自然扬眉吐气,气顺则病可无药而愈。” “王兄之言差矣,太医说我的病乃是痨病,与萧燕燕何干?”荆王劝阻,“这谋叛之事,我看使不得。” “王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天赐良机。” 荆王诚恳再劝:“萧燕燕临朝业已数年,并未加害我等,彼此相安无事,国与家都得太平,何苦无故又生事端?况且萧燕燕治国有方,国力日见强盛,何须定要取而代之?” “王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为何袒护萧燕燕那小淫妇!”宁王咬牙切齿,“明天我就叫她难以活命。” “万万不可,一旦事败,身家性命不保。” “我意已决,请王弟同舟共济。” 荆王推拒:“劣弟身染重病,实难从命。” “王弟有病我不勉强,请你出兵助我。” “这,我府中无兵可调。” “明晨我派人来府中领兵,请王弟点齐二百人马等候。否则我登基之后,恐怕对王弟不利。”宁王没耐烦再劝荆王,威胁几句后离去。 宁王回到府中,见王妃安只已先期返归,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事情不果?”他最担心女里、高勋的态度,这二人都掌管着数目可观的兵马,参加与否,关系到这次举事的成败。 安只却是一笑:“看你,有我出马岂能不成。” 宁王仍不放心:“他们没有顾虑?” “你真是太多虑了。”安只眉飞色舞,“他二人无不兴高采烈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动手。” “好!若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宁王兴奋之后又问,“他们各出多少人马?” “他二人可召来一万铁骑。”安只补充说,“不过他们的人马最快也要后天午时赶到。” “为何要这许久?” “你想,他们的部族军离此数百里,现在就已派出飞骑传令,集结准备总得一天时间,后日中午赶到上京已属不易了。” “只要他们及时赶来助战就好。”宁王心中宽打窄用,哪怕女里、高勋兵马后天傍晚到达,也足以赶在萧燕燕之前。因此他踌躇满志地举起双拳,“苍天,一切如愿,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中午举旗发难了。” “王爷,”安只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高勋特别嘱咐,必须在举事前将旗鼓、神器拿到手,否则难以号令服众,必败无疑。” 宁王嘿嘿微笑几声:“这也劳他多嘴多舌,对此本王早有安排。” “王爷,皇城比外城还要坚固,且有精兵守卫,攻破决非易事,需当周密计议破城方案。” “爱妃,休怪本王对你留一手,如今可以告知了,那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我收买,到时他自会大开城门迎我入内。”宁王说时不无得意。 安只听了也觉欣喜兴奋:“王爷的心计妾妃算是服了,不过明天起事,也该知会塔扎了。” “我已派总管叫他前来议事,估计就该到了。”宁王此刻心情极好,“爱妃且随本王到花园中散散心,越是激战前夕,越是应该放松一下。” 半斜的红日仍然发出刺眼的强光,园中花木呈现出昏昏欲睡的倦态。干旱与炎热交煎,花朵不及放开,就已卷起焦黑的枯边。以往纷飞的蜂蝶,而今也全都不知去向。景色虽不宜人,宁王兴致不减,他在安只粉腮上抚摩几下:“这满园鲜花都不及爱妃脸儿娇艳。” 安只报以甜蜜的媚笑:“妾妃人老珠黄,王爷明日登极称帝,妾妃当退避三舍。” “爱妃不必多虑,皇后的金册,别的女人抢不去。” “我真有这个福分?” “爱妃对我来说,不在于满足对女人的需要,而是补充我的智谋与胆识,成大事要仰仗爱妃,治理国家怎能少得了你!” 安只暗中放心了:“妾妃愿终生为王爷排忧解闷。”她含情脉脉靠过去。 宁王伸臂揽住她的腰肢,任她的头部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此刻两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巨大胜利而亢奋,但也都心存隐忧。篡国之举,非同儿戏,万一事败,就将是人头落地呀!这隐忧两人谁也不愿说出口,谁也不想引起对方的不快。而此刻彼此似乎从这亲密无间的依偎中,获取对方的力量增加自身的勇气。 身后,依稀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微得就像老鼠在草丛间游动。宁王松开安只,猛地转回身:“什么人!” ..走来的管家着实被吓了一跳:“是奴才我。” 一瞬间,宁王感觉到自己失态了,在下人面前如此风声鹤唳成何体统!他的手从佩刀把上撤下来,同时他也想到了交付给管家的使命:“你把塔扎留在客厅等候吗?” “王爷,他没来。” “他敢不听我的调遣!”宁王立刻又火了。 “王爷息怒,并非塔扎变卦,而是副部署耶隐有严令,不许他离开东华门一步。” “有这等事。”宁王与安只对看一眼,又问总管,“莫非耶隐有所察觉?” “奴婢不知。” 安只思忖着说:“我看不会,倘若已走漏风声,韩德让与萧燕燕就不会离开了。” “有道理。”宁王又恢复了信心,对安只说,“不能来此,我就派你去东华门,将塔扎叫过一旁,吩咐他明日午时做好接应,等我领人一到,立刻开门迎入。” “办不到了。”总管告诉说,“塔扎对我言讲,韩德让临行下令,无耶隐金鱼符,任何人不得放入东华门。况且又是塔扎和列哥两个人守卫,他确实难做手脚。” 宁王听后,半晌无言,默默瘫坐在椅子上。难道这政变大计不及出世就胎死腹中吗?他怎么能甘心呢?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至此,他不能不佩服韩德让高明,保住皇城,就足以扼杀一切叛乱阴谋。他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爱妃,这步棋被韩德让占先了,我们失算了。” “王爷何必如此悲bbr>99lib?观?只要金鱼符到手,自然可长驱直入东华门。”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耶隐乃韩德让死党,金鱼符在他手中,难道还会拱手送你不成?” “我去设法拿来。” “使不得。”宁王赶紧制止,“耶隐武艺超群,轻功尤为过人,盗符只能是送死。” “妾妃不去暗盗,而是明拿。” “你?白昼呓语说梦话。” “妾妃自有道理。”安只说罢,款步踱入后堂,少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焕然一新步出,“我去拜访耶隐。” “不行,我决不放你去。”宁王拉住安只不放,“耶隐为人精明至极,你去他那里闹鬼无异于飞蛾扑火,我不能让你白送性命。” “王爷,事到如今,发难之箭已在弦上,总不能半途而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耶隐处纵是刀山火海,妾妃也要去走一趟。”安只又加问一句,“王爷难道认输了?” 宁王渐渐松开手:“爱妃,如今就只有靠你孤注一掷了,千万要随机应变,多加保重。” “王爷,妾妃若万一身死,只求王爷把尸首好生安葬,不使抛尸荒野为犬噬鹰啄,妾妃在九泉之下也得安生了。” 二人分手,颇有死别的味道。年迈的总管在一旁也不由泪湿双眶。但是心中也犯核计,他们这是何苦呢?身为亲王、王妃,不缺荣华富贵,为何还冒着生命危险去强求呢?咳!人心为何都贪得无厌呀! 上京的黄昏格外迷人。播土扬尘灼人的旱风停息了,夜色初临,一弯弓月点点晶星缀上了墨蓝的天幕,街巷亮起了盏盏华灯,游人乘着晚凉涌上了街头。来自宋国、西夏各地的商人,迎来了一天中交易的黄金时刻,临潢府不愧为繁华帝都。安只乘坐的珠车,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拐入一条僻巷,不久停在了耶隐门前。 室内,耶隐刚用过晚饭,正沏上一壶香茶待饮,家人禀报说宁王妃安只求见。耶隐甚觉突然,自己与宁王府素无往来,而且因为分属两个政治集团,就是偶然碰面也都视如不见,今夜登门岂非怪哉?他此刻又想起韩德让临行的嘱咐,心说安只来得正好,且借机试探一下虚实,便亲自开门将安只迎入房中。 落座之后,安只笑吟吟问:“唐突造访,将军觉得奇怪吗?” “王妃入夜驾临,又不带从人,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该不是思春吧。”耶隐回答得颇不客气。 “将军以为我为何而来呢?” “只怕是为的东华门!” 安只略微一怔,但很快以笑掩饰:“我若果真为此呢?” “王妃是枉费心机。”耶隐盯住安只察颜观色,“动武你不是对手,行贿我不希罕,许愿封官我不买帐,色相勾引,你这半老徐娘还难动我心。” “可我自信不会徒劳往返。” “我认定你是空手而归。”耶隐加以规劝,“王妃,娘娘与韩大人早有防范,听我良言相劝,且莫轻举妄动。” 安只叹口气,似有所思。 “人生不可妄求,以免招致横祸。”耶隐斟上两杯茶,推给安只一杯,“王妃请用,并请三思。” 安只端起茶杯,看耶隐也端起杯来欲饮,趁机说道:“将军,这茶该不会有毒吧?” 耶隐付之一笑:“两杯茶出于一壶,我还不想与你同归于尽。” “如果我这杯中事先做了手脚呢?” “好,我与王妃换饮如何。”耶隐将两只茶杯掉换过来,“可以放心了。” 不一时,二人都将一盏茶饮尽,耶隐又继续给斟满:“这茶味道如何?” “我对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金鱼符,可否容我一见?” “王妃就是为此而来吧?请看,就在这里。”耶隐从腰间解下四寸长的金鱼符放在桌面上,“不过,你是可望而不可及。” 安只嘿嘿冷笑几声:“耶隐,你失算了,我马上就要拿走金鱼符,然后打开东华门……” “痴心妄想!”耶隐一激动,感到有点头晕。 “有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已经中毒了!” 耶隐又一阵恶心,有点警觉:“你胡说!” “我让你死个明白。”安只得意地说,“我来之时,就已将七蛇涎烘制的剧毒药粒,具体说如谷粒大小三颗,夹在了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缝间。当我端起茶杯时,张开指缝,药粒自然落入杯中,当即溶化。你被我一激就同意换杯,自然也就难逃一死了。按正常情况,只需一粒药就可置人死地,对于你这武功卓绝之人,自然要格外关照了。” 耶隐已觉腹中作痛:“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奸妃!”他突然一伸手,使一招乌龙探爪,向安只头顶抓来,如果抓上,必是五个血窟窿。 安只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谅你使不出第二招了。” 耶隐一动,顿觉腹中如刀割绞,双手抱紧肚腹:“痛煞我也!”扑通一声,倒地身亡。 安只一伸手,将金鱼符抓过来,起身就走。耶隐的总管闻声跑入,与安只恰撞个满怀。安只就势一记窝心拳,总管嘴一咧,鼻口流血,慢慢瘫下去。 安只满面春风回到府邸,宁王满怀希冀地迎上:“得手了?” “看!”安只手中的金鱼符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啊!”宁王一把夺过来,先是贴在胸口,继而捧在掌心,久久地陶醉。安只在宁王脸上戮了一指头:“该怎么感激我呀?” 宁王把腰板一挺,拿腔做调地:“朕册封安只为大辽国皇后,钦此。” 安只识趣地双膝跪倒:“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娇媚的声音叫得宁王心头酥痒痒的。多少年来,千辛万苦不都是为这一声“万岁”吗!啊!梦寐以求的就要成为现实了。他飘飘然,俨然身为皇帝,伸双手搀扶安只:“爱妃平身。” “谢万岁!”安只对宁王完全以君礼待之。 宁王周身的热血在急骤涌动,强烈的欲望烧得他急不可耐:“爱妃,常言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立即点齐家兵,连夜进入东华门。” “不等明日中午了?” “万一耶隐毒死的消息传出,这金鱼符就不管用了。” 安只感到也有道理:“也好,只是仓促一些。” “当断则断,就这样办!”宁王下了决心。 宁王府立刻忙乱起来,一刻钟后,二百家兵齐集。宁王与安只全副武装,率队快步涌向皇城。 戒备森严的东华门灯火通明,手持枪刀的宫卫军布满了城墙和城楼。正在带班的护卫太保列哥,望见一队兵马奔来,在城楼上断喝一声:“什么人?胆敢靠近,我这里乱箭齐发了。”宫卫军训练有素,全都拈弓搭箭,只等列哥令下。 宁王纵马趋前:“谁敢乱动!我乃宁王是也。” 列哥一怔,躬身施礼:“原来是王爷,深夜带兵来此为何?须知此乃禁地。” “你是什么人,敢和我如此讲话。” “王爷息怒,我乃护卫太保列哥,负有守卫东华门重任。” “原来你就是列哥,不是还有个塔扎吗?叫他上来一起回话。” “王爷,末将在。”塔扎应声站出来。他本是下半夜当班,适才听见人声嘈杂,便走出城楼来观看。 “你们二人听着,副部署耶隐获悉城内将有变乱,请我率家兵协助镇守皇城,快开门放我入内。” “这……”塔扎看看列哥,“开不?” “不可!”列哥断然反对,“王爷,韩大人临行特做交待,如无耶隐大人金鱼兵符,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睁大双眼。”宁王将金鱼符高举在手。 二人俯身注目细看,见金鱼符在灯光映照下光闪闪金黄黄。塔扎躬身施礼:“王爷恕罪,末将即刻开门。” “慢!”列哥拦挡。 宁王怒目横眉:“面对金鱼符你敢违抗,就是欺君之罪!” “请王爷息怒,这东华门关乎皇城安危,末将不得不百倍小心。”列哥总难相信,“相距甚远,难辨真伪,焉知这金鱼符不是假货。” “你仔细看来!”宁王甩手将金鱼符抛上城头。 列哥伸手接住,塔扎凑过来与他认真端详,不由暗中叫好。塔扎原以为宁王手中是伪品来此蒙骗,不料竟是真符,果然分毫不差,心说这下自己便理直气壮了。他瞥了列哥一眼:“千真万确,开门吧。” 列哥着实纳闷,这金鱼符如何到了宁王手中呢?不开城门于理不通,况且又是面对一位亲王。开了城门,万一出差那还了得。他迟疑着发问:“请问王爷,耶隐大人现在何处?” “你是不是关心过多了,他另有重要公干,难道要告知你不成?”宁王又怒喝一声,“快开城门,若再迟延,定斩不赦!”说着,狠狠瞪了塔扎一眼。 虽然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但塔扎还是感受到那阴森的目光,他飞身奔下城墙。列哥见状喊道:“莫急,城门不能轻开。” 塔扎哪里听他,跑入门洞晓喻宫卫军:“宁王爷手持金鱼符要进皇城,快开门迎入。” “哐隆隆”,两扇沉重的大门洞开,宁王与安只及二百人马一拥而入。列哥也已下城来,迎住宁王马头:“王爷进入皇城,兵马不要乱动,且请在东华门内驻扎。” 宁王对他冷笑两声:“塔扎听令,列哥乃是乱臣内奸,与我拿下。” 塔扎不由分说,便将列哥扯下马来上了绑绳。 列哥争辩:“王爷,诬我为乱,有何凭证?” “耶隐为证。” “末将与他当面对质。” 宁王想了一下,觉得若立即杀他,恐难以服众。若引起他手下亲信动乱反而不美。便说:“待耶隐来时,容你对质,且押进城楼监护。” 宁王留下总管与五十名家丁接过了东华门守卫,而将守卫的宫卫军全都收缴了武器,锁进城楼中软禁起来。之后命塔扎带路,直驱内苑寝宫。 此刻,年方四岁的太子文殊奴业已进入梦乡。宫内外只有两名半老宫女在守更,她们见一彪人马来到,上前阻住去路:“什么人闹闹吵吵?惊吓了太子,须知是死罪!” 宁王纵马径自将宫女撞倒,闯进宫门,直入寝室。文殊奴惊醒啼哭,乳娘揉着惺忪睡眼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塔扎弯刀逼近她面门:“抱着太子走。” 乳娘不敢反抗,抱起文殊奴,在家兵看押下跟在宁王马后。宁王又驱马到祖庙掠取了神器和旗鼓,踌躇满志地大步踏上金殿。灯光昏暗,金殿空旷而迷离,天子九龙宝座依稀可辨。他一步步走近,猛地转过身来。望见那象征皇帝权位的旗鼓与神器就在面前,太子也已在掌握之中,这看似困难重重的目标,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难道说这不是天意!啊!胜利了,他在内心中欢呼。他面向安只、塔扎与家兵,再也控制不住亢奋的情绪,99lib?双手高高举起,仰天高呼:“我成功了!”接着,重重坐在龙椅上,开怀狂笑起来。他这时并未意识到,是否笑得太早了。 第九章 平叛复上京 华灯齐放,烛火通明,天子宝殿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宁王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连夜召来议事的同伙们。宋王、女里、高勋全部毕恭毕敬一副虔诚模样,他感到一种惬意的满足。啊!自己分明已经是皇帝了。同时不由得改变了以往说话时那种平和的腔调,自然端起了架子,语气也变得威严起来:“各位,旗鼓、神器已到我手,上京也已完全被我控制,是否明晨就举行柴册仪?” 宋王等三人相互看看,一时间都未开言。 宁王现出不悦:“怎么!反对我登基?” “王爷错怪了。”高勋开口说,“依为臣之见,急于登基,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 “控制了上京等于控制了心脏,但萧燕燕与当今均健在,且身边就有上万精锐之师,若闻讯全力反攻,柴册礼焉能顺利?” “此言甚为有理。”宋王接过话头,“即使萧燕燕大军一时攻不下京城,双方对峙起来,萧燕燕必派人飞骑传调部族军、属国军勤王。到那时大兵云集,岂不又功败垂成。” 宁王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二人的见解:“正因为担心萧燕燕以天子令调兵,我才抓紧登基,以期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坐在宁王侧首的安只,听了双方交谈后思绪渐渐理清了,方才适时开言:“王爷之论固然有理,但当务之急不在登基。” “依爱妃之见呢?” “妾妃以为有三。其一,立即整备上京城防,置足强弓硬弩滚木擂石,火瓶灰包,兵士枕戈待旦,准备击退萧燕燕反攻。” 宁王表示赞同:“这可以立即办理,就请女里将军督办。” “不可,”安只加以否定,“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应即刻离上京去调集所属部队,星夜兼程赶回来,以备同萧燕燕决战。此即其二。” “调兵之急我岂不知,他二人各派部下亲信去即可,何必亲往。须知这大局初定,上京亦少不得他们。” 高勋一心一意盼望政变成功,也就尽心献策:“王爷,还是王妃之言妥当。消息传出,难保萧燕燕不传旨调集我二人兵马,我们不去节制部队,万一倒向萧燕燕岂不悔之晚矣。” 宁王承认他们说的有理,沉吟一下:“若女里、高勋离开,这上京防御何人能当此任?” “妾身愿为王爷分忧。”安只表示决心,“只要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后天上午带兵马赶到,我保证上京万无一失。” 女里手拍胸脯站起来:“请王爷、王妃放心,我现在就出城,本部人马决不会误事。” 高勋也站起身:“为臣亦即刻动身。” “且慢。”宁王问安只,“爱妃宏论之三尚未说出呢。” “这三么,就是最好能刺杀萧燕燕和昏君。”安只堪称工于心计,“二人一死,树倒猢狲散,鸟无头不飞,他们的人马自然土崩瓦解,王爷则必胜无疑。” 宁王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只是这刺客须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急切之间哪里去寻这高人呢?” 宋王应声而答:“我府护卫勿答,乃医巫闾山玉虚观门下,武功超群,可当此任。” 宁王听罢大喜,立刻取出三块腰牌,交与宋王、女里、高勋:“就请两位将军与勿答持此腰牌连夜出城,待大功告成,当不吝封侯之赏!” 三人躬身齐立表示决心:“定不负厚望。” 凌晨,宋王回到府中,才知王妃一夜未睡,仍在秉烛等待。宋王向妻子展示一下腰牌:“我已答应派人行刺。” 王妃一听变了颜色:“哎呀王爷,万万使不得!有韩德让保驾,漫说一个勿答,即便百个也是飞蛾投火。” “看把你吓成这样。” 5b8b." >宋王为妻子拭去额头汗珠,“我会那样不知深浅吗?” “那你为何应承行刺之事?” “若不答应下来,这个岂能到手?”宋王晃一下腰牌,“我又怎能出京?” 王妃似乎明白了:“啊,王爷是要……” “别说了,趁天色未明我要抓紧出城,赶快为我备马更衣。” 少时,武士打扮的宋王乘快马到了上京北门。护卫使见有宁王腰牌哪敢细问,更想不到是宋王化装,被他轻易混出城去。宋王紧加几鞭,胯下骏马如生风般飞驰向前,转眼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朝阳像害羞的姑娘,用太保山青翠峰峦编织的羽扇,遮住她艳红的半边俏脸。瑰丽的云霞,分明是她头上的轻纱。此刻,她丝毫不见高悬中天时的火辣,而是极其温柔。那桔红色的晨光,轻抚着遍山绿草、簇簇野花、跳跃的山雀和低吟的小溪。 向阳的山坡上,方圆数十亩的草地,搭就了一架硕大的凉棚。100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撑起内制御样合线楼机金黄色锦绫。此乃瑟瑟仪必备遮阳用的百柱天棚。景宗皇帝、燕燕皇后为首,北南大臣以职位尊卑为序在后,面对冉冉上升的红日,一拜再拜三拜毕。敌烈麻都遂请过先帝御容置供。身着白绫袍绛带、金文金冠的景宗皇帝,衣络缝红袍、悬玉佩双结帕的燕燕皇后,手持斟满法麯麹酒的琥珀金爵,高举过头跪拜祭奠。然后,景宗从卫军司徒手中接过乌蛇龙筋七宝弓,搭上皂雕梅花亮羽箭,看准百步之外的九曲柳的树干,双臂运动开弓。射柳,乃瑟瑟仪中最重要的核心程序。只有射中,才能意味着祈雨顺利。但见景宗憋足了劲,脸部涨得通红,可是手中那张弓只有半开。 燕燕在一旁忍不住说:“万岁……” 景宗不悦地白她一眼,继续用力,这位大辽天子是心中不服气呀。弯弓骑射应为所有契丹男儿寻常事,如今当着文武百官面,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丑。怎奈力不从心,脸色又憋得煞白,弓只拉开六七成,景宗却已双腕酸软,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箭发出,由于力量不足,那支箭飘飘摇摇晃晃悠悠未及到达树干,便掉头栽落尘埃。全场顿时哑然,景宗木然呆立。 燕燕何等机敏,含笑上前,从景宗手中接过七宝弓:“万岁龙体欠安,方由妾妃代为临朝,射柳祈雨亦理应妾妃为之。万岁勿虑,待妾妃射来。”她说着搭上亮羽箭,仰望苍穹,口中祷告出声:“天日在上,萧燕燕敬禀,久旱无雨,大辽国皇帝忧心如焚,不顾正值病中,冒暑身临祈雨,由妾身代为射柳,愿神明共佑。”说罢侧面张弓,端的是弓开如满月,羽箭如流星飞出,稳稳射中树干。立刻,金鼓齐鸣,大臣、兵士万众齐声欢呼。萧燕燕又按程序弯弓搭上第二支箭。身后山坡上忽然骚动起来,大臣们多数都转身张望,燕燕也未免分神,放下弓箭发问:“下面何事喧哗?” 详稳都监飞奔上前跪奏:“禀娘娘,有个武士飞马闯寨,众护卫恐其行刺,奋力围堵捕杀,他竟拔刀砍伤两名护卫,气焰十分嚣张……” 景宗对都监向燕燕跪奏而置他这皇帝于不顾,心中便已有火,听罢奏报,抢先发出口谕:“如此狂徒,竟敢闯寨杀人,分明目无君主,格杀勿论!” 燕燕立刻感到不妥:“万岁,即便要杀亦当问个口供,也好弄个明白。” 都监对景宗旨意亦未马上执行,而是补奏一句:“那闯帐武士声称有紧急机密事见驾。” 韩德让与燕燕向来配合默契,在一旁应声说:“臣去把他带来。”说过,便飞身跳跃而下。 硬寨仪门内,众护卫已将那武士团团围住。武士已然怒不可遏:“尔等大胆,我乃宋王,谁敢无礼!” 韩德让一怔,注目细看,认出果是宋王,遂喝住护卫,上前一躬:“原来是王爷,为何这般装束?” “韩将军,一言难尽,我要面见万岁与娘娘。” “好,请王爷随我见驾。” 宋王随韩德让来到天棚内,景宗和燕燕都甚觉诧异。景宗想起来后怕:“怎么是你?险些坏你性命。” 燕燕却是表情严肃地询问:“你已被废,不在府中闭门思过,化装来此意欲何为?”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发生了天大变故。” 闻此言,景宗与众大臣不觉都围拢过来,面带惊恐之色。燕燕却是依然如故平静地垂询:“究竟出了何事?” 宋王故意显得十分紧张:“宁王谋反,已经占领了皇城和上京,太子、旗鼓、神器,俱都落入他的手中。” “啊!”景宗一急,风疾病又发作了。 燕燕赶紧传随行太医为景宗针治,几针下去,景宗便能说话了:“爱妃,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神色自若:“万岁宽心,不必焦虑,一切自有妾妃处理。” 有些大臣已是变颜变色,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京城已失,我们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旗鼓、神器在谁手中,谁就可以号令天下呀。” “安静。”燕燕一双凤眼将全场扫视一遍。众大臣都不寒而栗,马上不言语了,齐刷刷肃立听训。燕燕接下去说,“众卿不必大惊小怪,更无需惊慌失措,宁王心怀不轨,哀家早已知晓,此番太保山祈雨,故意卖个破绽与他,以便他彻底暴露。他怎知我与北、南枢密使耶律斜轸、韩德让早有防备。宁王此举乃是自投罗网。”燕燕说得有板有眼,似乎早有成竹在胸。 这番话如同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大家的惊慌情绪如乌云被强风吹散,人人脸上都现出了晴天。弄得宋王心里也犯起了思忖,莫非萧燕燕真的早有准备,是故意引蛇出洞?如此看来,自己的决策是太正确了。 燕燕见局面稳定下来,摒退闲杂人等,只留韩德让、耶律斜轸在身边。这才向宋王细问情由:“上京外城丢失犹可理解,那皇城墙高池深又有精兵强将守卫,如何便落入叛贼之手?” “是呀,我已做了妥善布置,”韩德让对此深感自己失职,十分不安,忍不住插话问,“那副部署守住皇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娘娘、将军有所不知,宁王蓄谋已久,王妃安只诡计甚多,是她毒死了副部署,更兼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宁王收买,有他为内应,故而皇城轻易丢失。” 燕燕解开了一个疑团,但是还有第二个疑团,她也决心解开:“宋王殿下,在宁王叛乱过程中,你都做了些什么?是支持了还是反对了?” 宋王明白, 5bf9." >对他的考查开始了,这一点他早已想好答词:“我若反对,必定性命难保,他约我共同发难,我只有假意应承,并答应出家兵二百助战,才能骗取信任。” “宁王为人精细,怎会放你出城?”燕燕发问全在关键处。 “是我声称派武士来行刺,才骗得腰牌,得以化装混出上京。”宋王决心反攻为守,“哎呀娘娘,在我之前,女里、高勋即已出城,分赴各自领地带兵。若他二人兵马一到,只恐叛乱难平,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对此须早下决断,快想应对之策。” 斜轸一听便沉不住气了:“娘娘,形势相当严重,是否先发兵剿平女里、高勋?” 景宗吃力地说:“朕待女里、高勋不薄,他二人断不会作乱。” “万岁,女里、高勋参与谋反千真万确。”宋王又补充些细节。 韩德让加以认定:“这二人对万岁早已心怀不满,萌生反意已久。” 宋王再做催促:“娘娘快拿主意吧,一旦他们人马打来,局面将不堪设想。” 燕燕依然不动声色,真正做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她竟不理这个话题,又向宋王穷追猛打,因为她..实在信不过宋王。觉得宋王冒死来报信是有悖常理的:“请问宋王殿下,去年你因谋叛被废去王位削爵为民,理应对朝廷记恨在心,宁王反乱你理应全力合作,也好为你自己报仇雪恨。而你反倒将宁王出卖,使他功败垂成,这该如何解释呢?” 宋王头上冒汗了,这番问话刀刀见血实属厉害,心想若不说些实话,燕燕决难相信:“娘娘问得有理,我对被废确实心怀不满,乍闻宁王谋叛曾喜之不禁,认为可以出气了,并派二百名家兵助乱。后经我妃子开导,又冷静分析一下形势,觉得宁王此举必败无疑,因此才见风转舵化装报信,不求有功,但求开释参与谋反之罪。” 燕燕听了连连点头:“你倒是说了实话。” 景宗那里早就沉不住气了:“爱妃,形势紧迫,快拿对策。”显然他这个皇帝已形成了对燕燕的依靠。 “万岁宽心,妾妃自有安排。”燕燕传谕,“着萧达凛、耶律休哥进见。” 卫军司徒萧达凛与兵马都统耶律休哥奉召跪拜毕,恭立听令。燕燕缓缓道来:“宁王谋叛,女里、高勋参与,他们已去本部属领兵。你二人飞马传我口谕,令他们领兵勤王平叛。切记,务必要赶在他们到达上京之前,否则一旦与宁王汇合,就难以挽回了。” 二人齐答:“末将遵命。” “二位将军,此行颇多凶险,万一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宁王为乱,很可能将你二人或囚或斩向宁王请功。” “娘娘,为主分忧,为国尽忠,乃臣子分内之事,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二人齐声表示决心。 燕燕露出满意的微笑,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二卿有此忠心,我也就安心了。此行委实干系重大,务必千方百计阻止他们。平叛能否成功,就看他们能否听我号令。事关全局,二卿各自珍重吧。” “定当不辱使命。” “好,时间不多了,带上几匹快马,快些赶路吧。” 萧达凛、休哥一走,燕燕立刻传旨,中止瑟瑟仪,拔寨整队全速返回上京。大队人马,车骑混杂,旗幡招展,荡起滚滚黄尘,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上京进发。 上午的骄阳,发出刺眼的光芒。上京临潢府的城垣,巍然耸立在丽日蓝天下,飘逸的旌旗,漫卷着浮过的白云。城头上密集如林的刀枪,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四门紧闭,更增加了紧张气氛。安只领着塔扎,在城头加紧布防。军器坊赶制的箭矢、火炮,不时送上城来,分发给守军,安放在垛口上。安只决心在燕燕大兵回征前做好一切应敌准备。她估计,燕燕最快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兵临上京。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军器坊赶制出一百门大炮当无问题。有了这些火炮,就可将燕燕人马消灭大半。待女里、高勋精兵一到,内外夹击,让萧燕燕腹背受敌,定可将其全歼。安只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此刻,上京城内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墙。宁王为补充兵员,解决不足,正带人逐个府第征集家兵上城。不论王公于越、北南枢密使、北南大王、北南宰相,还是惕隐、林牙,各部省所有达官宅院无不受到骚扰,也无不违心地提供家兵助乱。稍有反抗者,该府便要被查封,家属便会遭软禁。快到正午了,宁王又押送强征来的五百家兵上城,对忙得满身汗污的安只说:“你看,我又送来五百生力军供你使用调遣,守军已比过去增加千人,这上京城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了。” “王爷,多多未必益善。”安只心存隐忧,“这些家兵只恐不与我们一心,一旦昏君回兵攻城,倘若他们趁机捣乱,就难免坏了大事。” “这有何难,将我们部下亲信分别安插进去,密切监视,谁敢捣乱,决不客气,当时处死。” “也只能这样了。”安只明白,不用这些人,兵力又不足。 “王爷、王妃你们看!”塔扎说着手指城外。 北方的旷野里,尘雾腾腾如千百条黄龙滚动,弥漫了半边天空。隐隐可见战旗猎猎,可闻战马嘶鸣。 “好!”宁王笑逐颜开,“女里、高勋果然不负所望,及时带兵赶到。” 安只又观察片刻:“王爷,我看不对头。若是女里,应从东北方向;若是高勋,应来自西北方向,而这大队人马是来自正北,怕是萧燕燕兵临上京?” “决不可能。”宁王自有主见,“我们严密封锁消息,禁绝出入,此时萧燕燕尚且蒙在鼓里,又怎能到此?” “你看!”安只声音发颤,手指发抖。 宁王定睛望去,翻滚的灰尘中,现出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金色龙凤旗。他不由也紧张起来:“莫非宋王派的刺客失败了?” “失败倒好,但愿不是宋王反水通风报信。”安只不无隐忧。 “这决不可能,而且谅他也不敢。”宁王几乎在喊。 “此事不难澄清。”安只吩咐,“塔扎,就说敌兵攻城,要宋王火速前来共议御敌之策。” 塔扎受命而去。红日渐至中天,正北来的大军也渐至城下。安只看得分明,正是萧燕燕的精锐部队御帐亲军和皮宝军。奇怪的是,兵马并未急于靠近,而是离城数里停顿下来。安只与宁王都猜不透燕燕用意,为何不立即围城,反倒观望不前呢? “报!”塔扎很快返回,“将宋王妃带到。” 安只心头腾起不祥预感,急切的目光盯住王妃:“宋王何在?” 宋王妃坦然相告:“他化装出城,向萧娘娘报信去了。” “啊!”宁王登时气得发昏,拔出弯刀劈向宋王妃。 “王爷莫急,留她还有用处。”安只架住宁王手,“果然被我不幸言中,若无人通风,敌兵决不会如此神速。只怕事情麻烦了。” 宁王有些发慌:“我们该怎么办?” 安只满面愁云:“宋王背叛,我们全盘计划被打乱,胜负成败就难以预料了。” “不!我决不甘心功败垂成。”宁王咬牙切齿,“京城、神器、旗鼓均在我手,优势还在我们一方。” “王爷所说不差,此刻关键还是兵力对比。”安只总比宁王想得深一层,“只要女里、高勋两支人马如期赶到,不再发生意外,那么依然大事可成。” “女里、高勋对萧燕燕衔恨已久,铁心追随我等,断不会出尔反尔。” “咳!如今的事都难说呀。”安只长叹一口气,“宋王何曾想会变卦?但愿女里、高勋能一如既往。” “王爷,你们快看!”塔扎又呼喊起来,原来西北方向尘埃滚滚,又有一支人马到来。 安只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彩:“这是高勋的队伍……” 与此同时,萧燕燕也在密切注视这支人马。当她率部抵达上京城外,景宗见四门紧闭城上严阵以待,证实宁王反叛确凿无疑了,他气得险些昏迷,督促燕燕立刻将上京团团包围,四面攻打,破城擒贼。燕燕却是按兵不动,她告知景宗,兵力有限,难以实施对上京的有效包围。更主要的是,萧达凛、休哥二人尚未复旨,故而女里、高勋二人态度如何不明。假如四散围城,倘若女里、高勋引兵赶来从背后掩杀,城内再出兵夹击,自己就必败无疑。因此,她不敢轻易分兵,如同握紧拳头,不敢伸开五指。而今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则万分焦虑。暗暗怨恨萧达凛、休哥办事不力。当西北方向人马来到,她的心立刻悬起来,不知是吉是凶,而且再也稳不住了。她乘马出宝帐外向那边张望,以便及时做出判断。 一骑快马如飞而至,相距丈远,那匹马扑然倒地,将乘马人颠落下来。那人挣扎着站起,原来是派往高勋处传旨的休哥。他满身尘灰,疲惫已极,显然是全力奔驰之故,将坐骑都已累倒。他奔到萧燕燕面前,倘在喘着粗气。 燕燕急问:“高勋何去何从?” “娘娘,为臣死罪!”休哥重重叩首。 燕燕的心立刻抽紧了:“怎么,他决意反叛?” “不,不知晓。”休哥喘息着说,“臣按正规方向去高勋住地迎堵,到后才知高勋担心埋伏,已改从远道绕行急驰上京,臣又在后紧迫。等待追上,高勋人马也已到达城下。” “如此说,你尚未与高勋见面?” “正是,臣怕娘娘焦急,就先来禀报。”休哥站起来,“臣就去高勋大营传旨。” 燕燕的心稍觉轻松一些,事情并未绝望:“你,累得如此模样……” “臣拼死也要完成使命!”休哥换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燕燕目送着,在帐门外佇望。 韩德让走近:“娘娘……” “不要打扰我。”她在思考,一旦女里、高勋都不肯听命,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韩德让仍然说下去:“我军背后又发现大队人马。” 燕燕一惊,猛地转过身:“是哪路人马?” “尚相距二里,难以判断。” 燕燕纵马奔向宝帐后方,韩德让、耶律斜轸紧随左右。果然北方是支大队人马,估计不下五千余众。燕燕吩咐弓箭手做好准备。滚滚黄尘之中,有一人一骑离队而出,而..那滚滚的人流,如洪水突然受阻,一下子全都静止不动了。燕燕正在纳闷,那单人独骑已至近前。 韩德让率先喊一声:“是萧达凛!” 萧达凛马到人到,甩蹬下地跪倒:“叩见娘娘。” “快把结果禀来。” “容臣从头奏告。”萧达凛说,女里人马起动不久,便与他迎头相遇,他当即口传懿旨。女里没想到宋王已通风报信,知萧燕燕已有准备。而萧达凛又诈称高勋已改邪归正,女里认为宁王大势已去,遂赶紧声明,起兵原本就是助皇上平叛。末了萧达凛说,“女里显然是权衡利弊之后又见风转舵的。” “不论女里出于何种心态,只要他眼下能听我号令就可。”燕燕眉头舒展开一些,亲手扶起萧达凛,“你奔波有功。” 萧达凛问:“女里人马如何调动?他在候旨。” “先传女里来见。” 萧达凛奉旨,少时将女里带来。女里跪倒见驾:“娘娘千岁,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将军平身。”燕燕故意问一句,“将军怎知万岁有难?” “宁王召我起兵合击皇上与娘娘,我当时假意应承。唯恐万岁兵力不敌,才马不停蹄赶来。” 燕燕知他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但亦不想说破:“将军素来忠勇,有此壮举,定当封赏。” “谢娘娘!”女里意欲表现一下,“平乱讨叛,臣愿打头阵。” 正说着,休哥乘马来到。燕燕见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忙问:“高勋做何表示?” “娘娘,高勋派部下驱赶为臣,他不肯见我。”休哥叩拜请罪,“臣无能该死!” “且起去一旁。”燕燕心中核计,高勋不见休哥,并未声明反叛,显然仍在举棋不定,这说明仍有争取的可能。 韩德让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娘娘,臣愿再去劝喻高勋。” 燕燕微绽满意的笑容:“好!” 女里也跨出一步:“臣愿同往,一定说服高勋与宁王划清界限。” “如此更好!”燕燕已有必胜把握,“二卿就请同往。” 宋王感到这是个立功机会,也从身后走出:“娘娘,我也愿为此效劳。” “当然再好不过。”燕燕料定高勋回心转意是板上钉钉了,她欣喜地应允。 且说高勋领兵来到城下后,瞥见萧燕燕精锐之师已先期在此,令他大惑不解。按说,萧燕燕人马绝不会来得这样快,莫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正犹豫不决之际,休哥来营前求见说是传旨。高勋拿不定主意,一是他想听听城内宁王派人来通报情况,二要等候女里人马到后共同采取行动,所以他故意拖延,对休哥避而不见。休哥走后不久,他的探马报知,女里大军已到,在萧燕燕人马北面扎营,他正要派人联络,宁王的使者塔扎到了,塔扎是手系绳索滑下出城。 高勋迎进后问:“情况有何变化?萧燕燕大军为何提前到达?” 塔扎按照安只的嘱咐,不讲真实情况:“高将军放心,一切全在宁王爷预料之中,萧燕燕不过是偶然提前结束瑟瑟仪。宁王让我告知,高将军与女里将军按原定计划向萧燕燕发起进攻,待激战正酣,宁王出兵夹击,一战可定乾坤。” 高勋点头表示认可:“只是这要知会女里,就请将军去辛苦一趟吧,我们以三声纸炮为号同时进攻。” “这个自然。”塔扎出城就是肩负去见女里的使命。 高勋送塔扎出后营,刚刚回到中军帐,就听手下禀报说女里在营前请他出去相见。高勋急匆匆出了辕门,立刻两眼就直了:对面三人三骑,中间是女里不假,左右竟是韩德让和宋王。他当时就懵了,未及他仔细品味,韩德让已在马上发话:“高勋听旨,娘娘千岁口谕,宁王犯上作乱,着高勋率本部人马勤王平叛。” 高勋怔怔地发呆。 宋王提醒他:“高将军,我早已报信给萧娘娘,万岁已做好一切平叛准备,宁王必败无疑。” 女里怕高勋吃亏,也赶紧知会他:“高兄,你我不是全都假意答应宁王,说好了领兵勤王讨贼吗?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高勋这时已反应过来,他知道宁王大势已去,急忙表白:“高某就是为平叛而来,谨遵娘娘懿旨。” 韩德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勋随我见驾。” 于是高勋上马,跟随韩德让、宋王、女里,一起来见萧燕燕。 跪拜之后,高勋抢先表白:“娘娘明鉴,臣与女里将军共同商定,领兵讨伐宁王,只因情况不明拜见来迟,望乞宽恕。” 燕燕知他是被迫改弦,但用人之际并不说破,只是好言抚慰:“高卿虽为汉人,对我朝忠心耿耿,关键时刻爱憎分明尤为可嘉,平叛之后,自当论功行赏。” 高勋这才放心了,他怎知燕燕这是权宜之计。萧燕燕大智大勇,没费一兵一卒,将一万兵马化敌为友。连同自己的一万部队,两万精兵把上京城团团围困。塔扎屁滚尿流地逃回城中。 城内的宁王慌神了,他手下兵力总共不过几千人,而且多有老弱病残之辈,更不无怀有二心者,显然是难以抵挡。他料到难有好下场,不禁顿足长叹:“天哪!女里、高勋要了我的命!” 安只怒冲冲步上城头,见状不悦地说:“王爷怎可灰心丧气,我们虽然不能退兵灭敌,但可据城与之对峙。” “说得轻巧,只要萧燕燕一声令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不见得,我们手中还有三张王牌。”安只向身后一指,“王爷请看。” 一队兵士走上来,前面的手捧神器,中间的抱着天子旗鼓,后面的押着太子文姝奴和宋王妃。 宁王似乎明白了:“爱妃真乃足智多谋。” “这三张王牌,可顶三万雄兵,足以同萧燕燕抗衡。”安只露出几分狞笑。 城下,宋王意欲立功,仰面向城头喊话:“王兄你大势已去,快快开城投降,可保全家性命。” 安只应答:“叫萧燕燕出来,我有话说。” 燕燕厉声回击:“大胆安只竟敢对我无礼,限你立刻跪拜请罪,否则定斩尔满门。” “哈哈哈哈,”安只狂笑起来,“萧燕燕,若识时务,奉劝你赶快撤兵称臣,不然,旗鼓、神器,还有这个太子娃娃与宋王妃,全要毁在我的手中。” “你敢妄动,罪加三等!”燕燕警告。 “我有一死足矣,宁可与他们同归于尽!”安只拔出弯刀。 “怎么办?”景宗六神无主,“千万不能伤了太子呀!” 燕燕银牙一咬:“攻城!” 刹时间,呐喊声雷动,大军四面架起了云梯。安只急了:“萧燕燕,我让你断子绝孙!”弯刀向文殊奴劈去。 宋王妃说声不好,用身体护住太子,弯刀斜肩带背劈进她的玉体。被押在一旁的护卫太保列哥,挣断绳索,抱起吓呆的太子,一步跳上城头的垛口,对下边疾呼:“快!快接住太子。” 安只从宋王妃身上拔出刀来,疾呼:“放箭!” 乱箭齐发,列哥背部钉满,他摇晃着身体,看准下面的韩德让,松开手把太子抛下,看到韩德让稳稳接住,才仰身栽落城头。 安只见败局不可挽回,情知必死,便横过弯刀欲自刎。萧达凛已攻上城头,挥剑格去她的弯刀,将安只生擒,转眼城破,宁王等悉被俘获。 当晚,皇城金殿里又灯火辉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景宗抱病与燕燕并坐龙位之上,共同处置宁王等一干人犯。金殿上气氛十分紧张,宁王等跪伏在地,止不住偷眼打量萧燕燕的神色,以期获得一些信息。 燕燕那粉红欲滴的樱唇轻轻启动,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安只为叛乱主犯,罪不容赦,斩首示众。”安只被推走了。只有这个是真正得遂燕燕心意。 “宁王乃反叛元凶,本该处死,”说到这,燕燕感到心头发堵,依她意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奈景宗顾及手足之情,坚持赦免,她也只得违心地让步,“万岁念他是同胞兄弟,格外开恩,除去王位削为平民。” 宁王得以活命,连连叩头谢恩。 接着,塔扎等胁从被逐一处死。金殿上跪听处置的人犯全都处置完毕。两旁侍立的平叛有功人员,都期待着封赏。燕燕将高勋、女里、宋王逐一扫视一眼后,又轻启朱唇:“高勋。” “臣在。”高勋应声出列,他没想到第一个封赏就轮到自己头上,有些喜出望外。 燕燕神色依然严峻:“经勘问查实,高勋积极参与叛乱,只是见叛贼大势已去,才见风转舵……” 高勋如同挨了一闷棍,不觉双膝跪倒:“娘娘,臣平叛有功呀!” “将功折罪,免高勋一死,贬为平民,逐出上京,永不叙用。”燕燕宣布了决定。她本意要将高勋处死,以绝后患,奈何景宗不允。 高勋还欲挽回:“娘娘,我冤枉!” 燕燕将手一挥:“赶出去!” 高勋被拖走了,燕燕又把杏眼对准了女里。她已看准女里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难保以后不再为乱,本欲一起除却隐患,可是景宗对女里尤为开脱,她也就无可奈何:“女里与高勋本属同党,罪过相同,姑念其反戈较快,且以往有功,此次不予追究,保留现职,以观后效。” 女里虽觉失望,但对比一下高勋,也就不言语了。 对高勋、女里的处置,说明燕燕心中有数,宋王未免忐忑起来。自己初期的行动,自然也瞒不过燕燕明察秋毫的眼睛,他担心厄运降临。果然,燕燕点到了他的头上:“宋王。” 宋王出列,心惊胆战地静听下文。 “你不惧宁王淫威,冒生命危险出城报信,使我能及早采取措施,保证了平叛胜利,其功不小,奖赏生金一千两。”要依景宗主意是给宋王升官,但燕燕坚持赏金。因为财物总可去而复来,如给宋王高官大权,以后变心就难以驾驭了。这是燕燕的精明处,宁可给钱不给权。 宋王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萧燕燕还是被自己骗过了:“谢娘娘厚赏。” “且慢,”燕燕又说,“宋王妃为国捐躯,破例厚葬。宋王失偶,哀家甚觉不安,决定将二姊丽丽配你为妃。” 宋王怔了一下,一时间他还猜不出此事是喜是忧,但是赶紧谢恩。他想,难道萧燕燕又要重演嫁姊与齐王之故事,派耳目实行监视吗?心中冷笑一声暗说,哼!我可不是齐王,来日方长,早晚叫你萧燕燕知道我的厉害! 第十章 遇险喇嘛庙 小满刚过,正是草长莺飞季节,气候温暖宜人。明媚喜人的阳光,映照得宋王的起居殿辉煌耀眼;轻柔的和风,吹送来一阵阵花草的芳香。宋王喜隐神清气爽,手捧着一册《彭祖房事秘要》看得津津有味。传说中的彭祖精通纳气之术,在男女房事上大有研究,善于采阴补阳,因而活到880岁。宋王研究彭祖并非仅仅为长寿,他主要是为在房事上取悦王妃丽丽,而事实亦证明此举大有成效。如今,丽丽被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已经是时刻难离了,有时甚至白昼都要求欢。宋王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而一直为以此手段控制住丽丽沾沾自喜。只要丽丽言听计从,何愁目的不能实现?自从保宁7年宁王谋叛事败,至今已近三年,他不就是靠丽丽得以逐步消除萧燕燕的戒心,站稳了脚跟,并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权力吗?他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应该迈出关键性一步了。所以今日早饭后,他连哄带劝让丽丽进宫,代他去提出一项极其重要的请求。 宋王手中这本书已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可他依然爱不释手,似乎每个字都是他登上皇帝宝座的阶梯。 “王爷。”有人在门外呼唤,显然是求见。 宋王放下书本,见是亲信王府都护卫勿答:“快进来,事情可办妥?” 勿答年约三旬,武功精湛,举步投足悄无声息。他进屋礼拜毕,从贴胸处取出一个纸包呈上:“王爷请看。” “怎么?又是金枪不倒药!”宋王现出不悦。 “此乃海肾壮阳散。”勿答又加解释,“小人费尽心机,从伊克山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处得来。” 宋王不觉脸上变色:“你与那大喇嘛交厚?” 勿答对宋王的态度颇觉意外:“素不相识,经人介绍知他有此类药物才去拜求的。” “噢。”宋王情绪放松了,“这药货真价实管用?” “王爷,据说此药以海狗肾为主配制,强肾固本,不似金枪不倒药只能壮阳,久之伤身。” “好,本王不枉把你视为心腹,实乃忠心耿耿。”宋王大加褒赞,“为你记上一功,下去吧。” 勿答犹豫着走了几步又停下:“王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王心绪颇佳:“有话尽管说。” “王爷,难道你就愿老死藩位了?” 宋王没想到勿答又提出这一问题,微微一笑:“我身为亲王,又与帝后为姻亲,居址豪华,穿用富丽,金银无算,富贵已极,难道还不该满意吗?” “王爷,小人只怕你难以久安。”勿答决心说下去,“我看萧燕燕也决不会容忍身边的隐患。” “大胆!竟敢离间挑拨。” “王爷先下手为强,迟了……” “还敢胡说,快与我退下!” “是。”勿答只好住口,躬身退出。 宋王心说,这些道理自己岂能不知!可是行动须有必备的条件。为了获取这种条件,自己不是夹起尾巴三年了吗!三年装假实非容易,相信已经骗过了萧燕燕的眼睛。原来,近日辽宋西南部边境战事频繁,南京留守发来告急文书,宋国重兵压境,边关各要塞吃紧,请求火速增援。萧燕燕已从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属国军中选调了两万铁甲马军,只是主帅未定。宋王感到这是个机会,就让丽丽进宫请缨,他要求领兵挂帅出征。按惯例,这帅印都是皇室成员才能得到,宋王觉得凭自己这三年的良好表现,又是萧燕燕的亲姐夫,这帅印决不会旁落了。一旦兵权到手,就让宋太祖陈桥兵变故事重演,杀个回马枪,天下就据为己有了。宋王越想越激动,到那时,我叫她美如仙媚如妖的萧燕燕也为妃子,供我受用。突然,宋王双眼一亮,怎么,萧燕燕玉手分珠帘,飘然进朱户。啊!那款款身姿,婀娜体态,如花容颜,真是摄人魂魄,宋王忘情地扑上去:“美人!仙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这是做甚!”萧燕燕狠命挣出把他推开。 宋王茫然一惊,心说糟了!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这样无礼,萧燕燕一恼,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赶紧赔罪:“娘娘千岁宽恕,臣一时精神恍惚而致失礼,千万莫怪。” “咯咯咯咯,”萧燕燕连声娇笑不止,以至笑弯柳腰。 宋王有点发愣,揉揉双睛,仔细一看,面前哪是燕燕,而是王妃丽丽,立刻面颈俱红:“是你。” 丽丽揪住他的左耳:“你这个老不正经,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还惦着我三妹燕燕,就不怕欺君之罪!” 宋王已知方才失态,后悔不迭,只好尽力掩饰:“爱妃,我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鬼话!你方才两眼直勾勾,涎皮赖脸样还会是假的?”丽丽手中用力。 宋王痛得告饶:“爱妃住手,信不信由你,我又不是混蛋,娘娘能够只身突然来此吗?我还不至于呆傻到这种程度。” 丽丽一想也对,便放开手:“你要敢想别的女人,我就拧掉你的耳朵!”但是她太爱宋王了,说罢不觉又去轻轻抚摩宋王左耳:“掐痛了吗?” “痛得心里舒坦,别人想要挨掐还得不到呢。” 丽丽扳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这该死的,就是会哄我。” 宋王此刻急于知道事情结果,顾不上再与丽丽调笑:“我的爱妃,想来不虚此行吧?” “就冲我的面子,三妹她敢不应。” “这么说,成了!” “那是自然。”丽丽学着燕燕的口吻,“二姐所求,焉能不允。” “哎呀!我的心肝,你可真行啊!”宋王欣喜若狂,抱起丽丽打起了胡旋。 “快放下我,天旋地转的,我都快晕了。”丽丽咯咯咯笑个不住。 宋王放下她,但仍抱着腰:“光顾乐了,给我封的什么官呀?” 丽丽略想一下:“叫什么西南面招讨使吧。” “好!”宋王明白,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兵马大元帅呀。兵权到手,一切梦想都可成为现实。他仍不放心,“哎,可曾颁旨?” “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我敢忘记吗?”丽丽从袖中取出黄绫圣旨,递过去又缩回来,“怎么谢我?” 宋王明白她的心思:“我陪爱妃玩个痛快。” “现在。” “?99lib.好。”宋王看看上午明丽的阳光,心中不无得意。 丽丽这才把圣旨交与宋王,她则过去垂落轻绡帐,卸浓妆,宽罗裳,撒娇地斜卧在象牙床,以手相召:“来呀,你快来呀。” 宋王手捧圣旨木立不动,犹如泥像。原来燕燕封给他的官职是西南招讨副使,任务是留在上京,为招讨使荆王道隐发运粮草。这就是说,宋王根本没有兵权。目睹这道圣旨,他从欢喜的峰巅,一下子跌至失望的谷底。 丽丽有些等不及了,娇嗔地叫道:“该死的,快滚过来呀!” 宋王长叹一声:“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怎么了?”丽丽扭动过来拉扯,“干嘛不高兴?” “令妹分明还是信不过我。”宋王将圣旨摔给丽丽,“副使,哼,是怕我握有兵权呀。” “哟,看你,副使不离上京,不必冲锋陷阵,又能与我朝夕相伴,有什么不好?” “好!好!你当然好了,可是我呢!我呢?”宋王自与丽丽成婚以来第一次发火,他发疯般跑出来,直到花园柳荫下,心情依然极度烦躁。看起来自己的韬晦计是无用了,就是再忍上五年,萧燕燕也不会让自己得到兵权。待机而动永远不可能等来机会,要改变现状只有主动进攻了。 勿答无声地来到他身边:“王爷烦心,小人愿为分忧。” “你?”宋王目视勿答,不觉想起了哈巴齐尔庙的大喇嘛,又想到了萧燕燕明日例行一年一次要去哈巴齐尔庙进香,刹时,一个主意跳上心头,急切地对勿答说:“带路,到你房中。” 勿答有些纳闷,领宋王到了居室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将你的衣装找出一身。” 勿答更觉糊涂,翻出一套箭衣小帽:“这,不知做何用场?” “休得多嘴。”宋王斥他一句,随即换上了这身武士常服,再做吩咐,“与我备马。” 勿答满腹狐疑,备好马匹,又听从宋王指示,牵出后园门。宋王纵身上马后嘱咐勿答:“王妃问起,就说我到郊外兜兜风散散心。” 勿答赶紧应声:“小人记下了。王爷,待小人随行保护。” “不必,用你时自会找你。”宋王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上京城外,草木正深。潢河水的乳汁,滋润着两岸肥美的草原。升平时节,郊游的达官贵妇,土商平民,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为伴游戏于郊外。或弯弓纵马,或戏水河中,但皆不及往西南方向行路者众。黄土官道上,车轿相连,骡马盈路,行人接踵,宋王一出城就汇入了这个人流。此刻是平民打扮,耍不得王爷威风,他只得耐着性子挨在人群里。有时心急抢路,超过一乘车轿,往往要受到白眼与呵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行约五十余里,伊克山的雄姿已挺立面前,过石门沿溪水东折再行三里许,峻伟的花岗岩山麓上,一片红墙金瓦的庙宇赫然呈现。千百间殿舍,俱依山势而建,坐落西北面向东南,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哈巴齐尔庙越发金碧辉煌,肃穆庄严。朝拜的善男信女,临近这大辽国位居寺院之首的喇嘛庙,都更加虔诚,步伐愈加凝重迟缓。宋王则未免更加焦急,牵着马竭力向前挤,他从不相信木雕泥塑的佛像,他只相信权势、地位、金钱和武力,因此他也不怕不敬而招致佛的怪罪。他把一些朝拜的香客、逛庙的游客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哈巴齐尔庙的山门。 宋王既无心顶礼膜拜那金灿灿的佛像,也无心观赏那游人争睹的石窟、壁画以及喇嘛寺特有的日月欢喜佛,他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直至东跨院佛仓。 “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处?随喜进香请到正殿。”佛仓的七级石阶上,站着一个中年喇嘛。 宋王并不理睬,而是拾级而上:“大喇嘛,久违了。” 肥胖粗壮的大喇嘛不由发怒:“大胆!与我滚下去!”伸右手出一招推倒华山,要将宋王推下台阶。 宋王出右手,使了招力抵牤牛,接住大喇嘛来招:“怎么,真的不相识了?” 大喇嘛这才觉出声音熟悉,再仔细辨认,惊叫出声:“是王……” “王二前来拜访。”宋王赶紧接过话来,左右环视一眼,只有一名小喇嘛在院中修剪花木。 大喇嘛明白宋王怕暴露身份,赶紧侧身相让:“请施主入内叙话。” 宋王步入佛仓,大喇嘛关好屋门,跪地纳头便拜:“不知恩人王爷驾到,适才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起来说话。”宋王已自落座。 大喇嘛在下首侍立:“三年来,王爷难得初次光顾,待我吩咐上茶备宴……” “不必了,我不能久留。”宋王问,“大喇嘛对三年前那桩事还未曾忘记?” “救命之恩,旦夕在心,贫僧感念王爷大德,每日都为您在佛前祈福。”大喇嘛赶紧表白,他所说倒也是真话。保宁7年春季,大喇嘛因对一拜佛女子欲施强暴,致使女子撞死殿柱佛前,事发大喇嘛被下狱,按律当斩。宋王恰为此案总监,大喇嘛暗中献上无价之宝“九曲七彩珠”,宋王使李代桃僵之计,用另一僧人顶替大喇嘛,指鹿为马诬其为真凶,处死,保全了大喇嘛性命。对此救命之恩,大喇嘛自然不会忘记。 宋王又问:“高僧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对本王盟誓?” “为报王爷大恩,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大喇嘛将当年话重复一遍后又表示,“王爷如有驱使,贫僧愿以死相报。” 宋王话题一转:“明日萧娘娘可来进香?” “宫中执事太监业已吩咐下来,明日午时萧娘娘驾临。”大喇嘛满肚子鬼心眼,试探着问,“王爷要算计萧娘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僧言中了。可有此胆量?” “王爷尽管在庙内隐身,我保您有绝好的行刺机会。” “不,我要你下手。” “我?”大喇嘛又意外又不安。 “怕了?!” “没有,”大喇嘛挺直身躯,“愿为王爷效劳。” “萧燕燕必有韩德让护驾,那韩德让勇冠三军,大辽国内无敌手,高僧如何对付他呢?” “为报效王爷,即便死在韩德让手下亦心甘情愿。” “本王不是要你送死,而是要你成功!要萧燕燕丧命!”宋王面带怒色。 “王爷莫急,对付韩德让不难,就算他有三头六臂,进我庙宇就好比虎入牢笼,又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本王想听听,你如何致萧燕燕于死地?” “王爷,贫僧有一条妙计……”大喇嘛附在宋王耳边细细进述。 “好!果然好办法!”宋王听后禁不住连声称赞,“事成之后,本王如能柴册登极,必将封你为护国大师,官高一品,叫你永世富贵。” “一定不负王爷厚望。” “好,本王回府恭候佳音。”宋王临走又丢下一句话,“高僧,如果耍滑,本王决不放过你!” “贫僧不敢。”大喇嘛躬身相送。 红尘绿陌,古道黄沙。返回路上,宋王顾不上观看沿途的大好风光,心中一直在盘算,虽说大喇嘛妙计已是十拿九稳,但是万一事败怎么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一定要预为防范,才不至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究竟怎么办呢?宋王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上京城门。 仿佛从无人洞穴又进入了蜂房,宋王顿觉陷入拥挤的人潮和喧嚣的声浪中。街上人流滚动,两旁店铺相连,叫卖声响成一片,令人格外心烦。宋王因为化装为平民,难以乘马直奔,只得牵马步行。前面是几名禁军,押着一队乞丐们拖拖拉拉行动迟缓,几乎阻断交通。宋王更加心烦,一气之下踢了前面的阻路乞丐两脚。那乞丐怒冲冲回过头来举拳欲打,突然惊愕地将拳头滞留半空:“是王…藏书网…” “你!”宋王意外地认出,这乞丐竟是曾身为显官于三年前被贬为平民的高勋。 “我……”高勋欲言又止,他不知宋王为何这般打扮。 宋王也觉奇怪:“你为何沦为乞丐?” 高勋边走边说:“一言难尽,万望相救。” 押解的禁军见状走过来呵斥宋王:“去,去,闪开。” 宋王取出一块生金,塞到禁军手中:“将爷,这是我的亲属,因犯疯病跑出来,还请行个方便交我领回。” 禁军握紧生金,立刻眉开眼笑。他们奉命拘押这些乞丐,不过是为清理上京送乞丐去祖州修陵,少一人也无所谓:“好说,就请领走吧。” 宋王带高勋来到僻巷询问后得知,高勋因怕被人认出,化装成乞丐进京找女里,说是生计无着,要求女里资助。 宋王冷笑一声:“你怕不是为钱而来吧?” “依王爷之见呢?” “我看你是贼心不死!” “如此说,王爷亦未甘心。” “我,”宋王双眼望天,“富贵已极,决不再涉险。” “王爷这身打扮,莫非另有文章?” “我去郊游,这样为的是方便。”宋王不肯再多说,“此去女里府不远,你自去投奔,后会有期。”说罢,上马挥鞭飞速离开。 宋王回府后,先到勿答房中抓紧换上官服。勿答边侍候主子边说:“王爷这一走不打紧,王妃哭得像泪人一样。” “唔。”宋王表示知道了,临出门又说:“明天我要交你一件重要事情去办。” 勿答感到宋王适才化装出行定有秘密,便问:“敢问可与王爷出城有关。” “到时我自会告诉你。”宋王不肯先说明,匆匆走了。他回到居室,果见丽丽双眼红肿地趴在床上。走向前扶起,为其拭去泪痕:“爱妃,你这又何必呢?” “你还知道死回来!”丽丽一双粉拳,在宋王身上擂鼓一样敲个不住。 宋王耐心哄劝:“看你,我不过到郊外散散心,骑马跑两圈,心里就舒畅多了。” 丽丽依然委屈:“人家费尽唇舌,对妹妹陪笑脸说小话,低声下气好不容易给你求个官来,非但连个谢字不说,还冲我发火给脸色看,把好心全当了驴肝肺。” “爱妃息怒,方才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我身为西南招讨副使,官位高,掌管钱粮,又不必上前线冲锋陷阵,这种美差,普天下都难寻。全凭爱妃的面子,娘娘的恩典。快别哭了,明日还要随娘娘进香,哭红了眼睛如何出门。”宋王轻轻为她擦拭泪痕。 丽丽方始破涕为笑。 次日天晴气朗,阳光灿烂。丽丽吃过早饭,刻意梳妆之后,跨进凉轿就要动身。左右张望,不见宋王,便娇声呼唤:“王爷,快来。”听不到答应,气得她重又下轿,猛回头发现宋王正在假山一侧与勿答说话,两人靠得很近,样子蛮神秘的。丽丽急步走过去:“你们在这要搞什么鬼名堂?” 宋王和勿答都有些不大自然,宋王忙先打发勿答:“好了,你去吧。” 勿答向王妃施礼后离开,宋王过去挽起丽丽纤手:“爱妃,我们该出发了,莫让万岁与娘娘久等。” 丽丽心存疑念:“你为何与勿答鬼鬼祟祟的?” 宋王故意以玩笑遮掩:“我呀,让他选一个绝代佳人进献。” “你敢”!丽丽娇嗔地瞪他一眼。 宋王将丽丽送上凉轿:“爱妃,只怕天下再无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宫中,銮驾已是整备完毕。燕燕见人已齐备,传旨起驾。仪仗前导,车辇轿马出上京,浩浩荡荡向伊克山进发。 辽代立国自大贺氏受唐朝鼓纛之赐,即为契丹国仗,其制甚简。不过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以及曲柄、直柄华盖各十二而已。至景宗、燕燕,倾向汉化,一应礼仪典法多用汉制,仪仗也多用汉仗。进香队伍出皇城,但见执旗兵士、鼓坊乐人、金甲武士、诸职官员、随行内侍等数千余骑依次排列。景宗安坐四望,凉车之上,那涂金装银饰以五彩龙凤织锦的车体,由一匹彩驼驾驶稳稳向前,映照在明媚的阳光下,分外辉煌耀眼。车后,便是皇后乘坐的芳亭辇。它以黑色为主调,幕屋绯栏,绘云绣凤,朱绿夹窗,花板红网,两帘四杆,配以银梯,也蔚为壮观。但萧燕燕并未坐辇,而是乘跨在她那心爱的金丝驼上。这样就使护卫增加了难度,韩德让紧随左右,不时警惕地四处观望。可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哈巴齐尔庙里! 为迎接皇帝、皇后进香,哈巴齐尔庙装饰粉刷一新,数百名喇嘛也都换上了崭新的偏衫。车驾已近山门,大喇嘛率僧众列队恭迎。萧达凛奉韩德让之命带一队御帐亲军先行进庙,审视着大喇嘛问:“庙内可有闲杂人等?可有坏人隐匿?” “将军放心,管保绝对安全。”大喇嘛心中有鬼,不敢抬头正视。 萧达凛带人各处仔细检查一遍,在各关键部位都派上警戒兵士,又飞跑出去报告了韩德让。燕燕下驼,景宗下车,宋王与丽丽也下马下轿,跟着帝、后进入庙门。宋王与大喇嘛恰好都在扫视对方,目光相遇,唯恐被人看出破绽,又都立刻移开。 大喇嘛领路,引帝、后缓缓来到正殿日月佛前。众人止步门外,只景宗、燕燕随大喇嘛入内。此刻,大喇嘛内心极度紧张,身体微微发抖,脑门滚下汗珠。宋王看见暗暗着急,心说要糟,大喇嘛怕是要露馅。韩德让也发现了大喇嘛有些异常,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铺苫金龙绣图黄缎的两个拜垫已经摆放在佛前,大喇嘛亲手向景宗、燕燕递过来点燃的贡香,只等帝、后跪在拜垫上就大功告成。 “高僧。”燕燕呼唤大喇嘛。 此刻,.大喇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拜垫正出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贫僧在,娘娘有何吩咐?” “请问日月佛与如来佛谁更尊贵?” “这个……”大喇嘛由于方才走神,尚未恢复正常,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德让观察多时,已经断定大喇嘛有鬼,他不及请旨就跨进正殿,逼近大喇嘛:“这两个拜垫有什么文章?” “啊!”大喇嘛未免惊慌。 “说!”韩德让拔出佩剑。 “没,没有哇。”大喇嘛退向楠木明柱附近。 韩德让用剑尖挑去黄布,两个厚厚的锦绣拜垫并无异样:“奇怪!” 大喇嘛强作镇静:“韩将军杯弓蛇影一惊一乍的,我们出家人可是受不住惊吓呀。” 燕燕业已感到今天气氛反常,又见大喇嘛几番失态,更加引起警觉,吩咐萧达凛带来两名寺僧,要他俩跪拜礼佛。二僧不知所以,双双往拜垫上一跪,刚刚跪下,立刻都尖声叫痛。原来拜垫内密密麻麻藏了无数根钢针,有十余根刺入二者骨肉之中。韩德让、萧达凛将二僧拽起来,二人都站立不住,眼见得嘴唇发青,呼吸短促,眼珠凝滞,刹那间全已丧命。宋王见状万分遗憾,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韩德让禀报:“万岁、娘娘,这是大喇嘛有意谋害,针尖上涂了七蛇涎。” 景宗此刻好不后怕,厉声斥问:“大胆贼秃,何人指使你谋逆?快快从实招来。” 宋王扫了大喇嘛一眼,惊恐形于色。 燕燕传谕:“萧达凛,将贼秃拿下。” “得令!”萧达凛应声,上前伸手便抓。 大喇嘛往后闪躲,手在明柱上一摸,脚下方砖地突然分开,说时迟那时快,他人就直漏下去。未及萧达凛反应过来,砖地已重新合拢复原。 “这,这……”萧达凛摊开两手,无可奈何。 宋王暗中松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韩德让说:“看来奸僧早有准备,决不能让他逃掉。”在明柱上急忙摸寻,但是急切间找不到机关。又俯身手扣砖缝,但是地砖纹丝不动。韩德让一急拔出佩剑,插进砖缝又撬又砍。 大喇嘛顺暗道跑到尽头,手扣消息机关,从板壁钻出回到佛仓。心中万分懊丧,计划得万无一失,不料竟一败涂地。幸好得以脱身,须立刻带上武器、银两外逃。他正算计着,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僧人。不禁勃然大怒:“大胆,竟敢进入我的佛仓。”说着,心中又觉奇怪,佛仓门上着锁,他是如何进入的呢? 僧人逼近一步:“大喇嘛认不出我了?” 哈巴齐尔庙有数百僧众,大喇嘛毕竟认不全,但面前的僧人又似乎见过:“你究竟是不是本寺僧人?” “实话告诉你,我是宋王府曾找你买过药的勿答。宋王怕你泄露,派我在此等你灭口,你不论上西天,还是下地狱,都休要怪我。”勿答说着,手中弯刀已刺进大喇嘛心脏。拔出刀,尸体随之倒下。勿答在尸身上擦拭去刀锋污血,收起刀悄然离去。 韩德让、萧达凛二人撬开暗道口,来到佛仓里,见到的只是大喇嘛的死尸。二人深悔晚来一步,回到正殿向帝、后把情况如实禀明。 燕燕听后,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大喇嘛肯定是被人指使又被人灭口了。她叫来随行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命他留在哈巴齐尔庙,把这一案查清,一定要挖出背后的主谋。由于发生了突然事件,这次进香活动也就不欢而散。 宋王回到王府,见勿答已先期平安返归,更觉放心了。他重赏了勿答,嘱咐他近日不要出府,先听听风声再说。这次事件的线索总算斩断了,自己可以超然物外了。平静下来以后,宋王又感到极大的不满足。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偏偏功亏一篑,难道这一切真都是天意?他不信,他更不甘心,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新的主意。 这天傍晚,燃烧的落霞给宋王府花园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霓彩。爽风习习,柳枝轻拂,盛开的月季花临风摇曳,景色秀丽,气候宜人。宋王百无聊赖地在池塘边垂钓。他心中自问,自己对萧燕燕下了那么多钓饵,为什么三番五次也不上钩呢?是萧燕燕这条大鱼太奸滑了?水面上的浮标急骤动起来,宋王一抖手将钓杆提起,哈!一尾足有三斤重的红毛鲤子被拎出水面。宋王不觉心中大为振奋,看来钓鱼是凭运气,自己方才七杆钓空,这一杆终于碰上了。由此可见,对付萧燕燕亦然,只要不断地撒网,总有一次会把萧燕燕收入网中。 勿答近前禀告:“王爷,女里求见。” “他?”宋王立刻想到,女里很可能是为联合对付萧燕燕而来,自己尚无新办法,正好听听他的主张,“领他来见。” 很快,女里领一仆人随勿答来到。 宋王不悦地说:“仆人退下。” 女里一笑:“王爷仔细看看他是谁。” 仆人也说:“多谢王爷数日前搭救。” “你是高勋!”宋王这才认出,“你好大胆,也不怕落入官府手中。” “在王爷府中,就如在保险柜里一样。”高勋又说,“分别日久,思念王爷,渴求一叙。” “勿答,你去看守园门,不许任何人入内。”宋王端起架子,“二位有何见教?” “王爷,我们用不着转弯抹角,萧燕燕不除,我们都有生命危险。”女里开门见山。 “我相信王爷也不会心甘情愿。”高勋鼓火。 宋王慎重:“轻举妄动,自找苦吃,大喇嘛不是死于非命吗?” “王爷,你在场目睹,比我们清楚,萧燕燕不是差一点点就丧命吗?”女里说来有些兴奋,“这说明萧燕燕并非不可除,她总有打盹的时候。” “我们失败后再重来,就是瞎猫也有撞上死耗子之时。”高勋而今境遇太惨,所以决心最大。 “你二人准备如何动作?”宋王欲除萧燕燕的强烈愿望超过了戒心。 女里已有计划:“武力解决,宫廷政变。” 高勋解释:“以往举事,大动干戈,其实完全不必,这次我们只需八百壮士,暗中集结在城中,突然发难,斩杀萧燕燕和昏君,便大事可成。” 女里接着提出要求:“如今一切齐备,只差五百副盔甲,请王爷鼎力相助。” 宋王怕他们事败受牵连:“我府中也无这许多盔甲呀。” “王爷近日荣任西南面招讨副使,掌握钱粮军械,莫说五百副,使五千副亦易如反掌。” 宋王又想到,万一他们事成,若不支持岂不难得好处?为保险起见,思索片刻,想起一个进退自如的办法:“军械库在绫锦院北侧,今夜我减少卫士,留出破绽,你们可带人盗走五百副盔甲,这样岂不胜似明给。” 女里、高勋一听,感到确实可行,又计议一下细节,便辞别宋王回府准备。 当夜三更漆黑如墨,军械库门前的两盏红灯分外醒目。女里、高勋带人悄悄靠近,每人射出一箭,两盏灯笼坠地,军械库及其周围地区立刻溶入黑暗中。仅留的四名卫兵,此刻全部因喝了药酒而沉入睡梦中。找到钥匙,打开库门,五百副盔甲,很快被搬上两辆马车,高勋重又把门锁好,钥匙挂回卫兵身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追上马车,如飞般将车赶入女里府。等到关上大门,众人全部长长松了口气。高勋慨叹说:“真是天助成功,竟未碰到藏书网巡夜禁军。” 女里兴奋异常:“开夜宴痛饮一番,明日高兄出城,在日落前将八百壮士分批化装引入城中,明晚就是 8427." >萧燕燕的死期。” 天雄寺的钟声,迎来了上京城第一抹曙光,随着红日冉冉东升,临潢府的城门隆隆开启,高勋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流,平安混出了上京。高勋募集的八百壮士,或农民装束,或商贾打扮,俱在城外黑山丛林中待命。高勋来到,命他们立刻分批从四门入城。到晚饭时分,八百人已基本顺利进入上京,最后一批只有高勋等十余人,也平安混入城中。高勋引领他们穿街过巷,很快绕到了女里府后门。高勋在巷口驻足观察,正张望间,一队御帐亲军飞跑过来,刹时间将女里府团团围住。高勋心猛地一沉,莫非出事了?他急欲弄个明白,又带人绕到了前面,混在人群中察看。只见韩德让簇拥着萧燕燕乘马来到,使他奇怪的是,同来者还有宋王。料到十有八九是事情败露了,他焦虑万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此刻,女里府内经过一场厮杀,女里的家兵及八百壮士,已大部伏缚,部分拒捕被杀,女里也被萧达凛生擒。萧燕燕进厅堂居中坐定,韩德让、宋王分坐两侧。女里被推上来立而不跪,燕燕怒问:“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明白此刻否认辩解都无用处,但他不明白如何走漏消息:“萧燕燕,我今晚就要取尔首级,你如何发觉抢先下手呢?” “女里,我早料到你贼心不死,日夜派人在你府外监视,今日近千武士先后涌入你这贼巢,难道我还不该引起警觉吗?”萧燕燕只讲出了一半。原来,今日中午,韩德让派的暗哨报告,有五百多青壮年陆续进入女里府,韩德让赶紧进宫报告了燕燕。他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女里怕是要有谋叛行动。刚好这个消息被在宫中的丽丽听见,她回府告诉了宋王。令宋王大吃一惊,料想女里必败,为免受牵连,他立刻进宫报告,军械库丢失盔甲五百副,昨夜女里、高勋曾登门借甲他未答应。燕燕更加印证了女里有谋叛可能,便率先采取了行动。 女里怎知其中经过?听了燕燕的话,消除了对宋王的怀疑,情知自己必死,无意拉宋王垫背,心想留下宋王还有报仇希望。眼下他只有一线生机:“娘娘,我自知罪在不赦,只求死前见万岁一面。” 燕燕冷笑几声:“又想让万岁饶你一命吗?办不到了!”燕燕怕景宗念及旧情,又从轻发落女里,决计立即斩杀,对景宗就说女里在混战中致死。她对萧达凛一挥手,女里便被拖出门外乱刀砍死。 宋王去了一块心病,但是高勋不死,他仍难放心,又告知萧燕燕:“娘娘,适才进府门时,我发现高勋混在人群中,不能让他漏网啊。” “高勋反心不改,此番决不放过。”燕燕又吩咐萧达凛,“萧将军,取高勋首级来见。”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萧达凛便将高勋人头送来呈验。 萧燕燕嘴角现出一丝笑纹:“总算去了两个隐患。” 宋王拱手相贺:“娘娘,今后就可永享太平,高枕无忧了。” 燕燕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引以为戒,还会铤而走险。” 宋王不觉全身一惊,这是对自己旁敲侧击吗? 第十一章 祸起重阳节 金风飒飒,黄叶飘飘,乾亨二年的秋天凉意颇浓。上京城内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为御早晚风寒,有人已披上了皮袍。明日是“必里迟离”节,市面显得格外繁华。杂陈的百货中,犹以应节的菊花、茱萸及菊花酒为多。心情抑郁的勿答,既不买货,也不问价,只是无目的地在人群中徜徉。似乎这人流的碰撞拥挤与嘈杂,能冲淡一腔忧烦和满腹愁肠。自从两年前哈巴齐尔庙刺死大喇嘛,又目睹了女里、高勋被斩首的人头后,勿答一直情绪低落、消沉。他对宋王由唯命是从,到不理解,又发展到厌恶。大喇嘛的死,在心头投下了抹不掉的阴影。如果不是宋王谋反,大喇嘛怎会被逼加害帝、后,又怎会丧命呢?宋王为灭口而刺杀大喇嘛,焉知有朝一日不会为灭口而除掉自己呢?再想想宋王与女里、高勋本属共谋反乱,可是当事情稍有败露,宋王非但不知会女里、高勋二人设法挽回败局,反而为保自身抢先出手。像宋王这种人,一旦需要又怎会对自己这个为奴者的生命为重呢?勿答感到,自己随时都会为宋王所杀,饮食中常想到是否有毒?睡梦中常虑及是否被刺?逐日在这种心境下生活,又怎能心情舒畅呢?人生的大舞台熙熙攘攘,平民百姓对生活总是充满憧憬和追求。太平盛世,又值节日前夕,红男绿女充斥上京街头,看他们那欢笑嬉闹的快乐景象,勿答更觉心头苦涩。前面的货摊围了一堆人,似乎在争购什么,勿答信步挤进去,原来是个黑大汉与一女子在卖茱萸。难怪人们围住纷纷购买,那柳条笸箩中,椭圆形枣红色的茱萸果,个个鲜亮实成,犹如玛瑙珠一样娇艳喜人。上京每逢重阳佳节,无论契丹、汉人,都有以茱萸研酒洒于门户避恶的习俗,而且凡男人需二九粒,女子需一九粒,入盐少许以酒佐食饮下,据说可避大邪。遇到如此上等茱萸果,人们岂有不抢购之理。勿答不觉也掏出一点散碎银两,准备买些回去。 “让开.,让开!”一个乘马的壮汉闯进来,马头险些撞翻了货摊。 “你瞎了!”黑大汉开口就骂,显然性情粗鲁。 “哪来的野种,找死呀!哥,教训一下他。”原来女子与黑大汉是兄妹关系,听口气也不是省油的灯。 马上这位嘴都气歪了,呼地跳下骏马,刷地拔出弯刀:“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分明是都活够了!” 黑大汉更不示弱,挺着脖子探过头来:“拿刀吓谁,有种把老子吃饭家什砍下去!” “你往这扎!”女子扒开衣领,露出雪白胸脯。 “你当我不敢哪!”壮汉举起刀。 勿答见要出人命,急忙过去拦阻解劝:“三位不要动怒,无冤无仇,可不能玩命。” 壮汉手指黑大汉兄妹:“他们太无礼!” “他欺人太甚!”黑大汉反诘。 “都消消火”,勿答继续劝导,“做生意和气生财,他买你卖,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黑大汉依旧瞪着眼睛鼓着腮:“他要买就放屁,不买痛快滚开,别搅老子生意。” 壮汉强忍下气:“这茱萸爷全包了。” “你口中干净点,给谁称爷?”女子怎肯吃亏。 黑大汉以嘲弄口吻说:“老子明白了,你们全族男人都是软家伙。”这话是够损了,因为尽人皆知,茱萸还是药材,主治阳痿遗精。 壮汉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起来:“狗日的,爷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枉为人!” “使不得,使不得。”勿答急劝,“杀人是要偿命的。” “怕什么,”壮汉眼睛已都红了,“杀一个汉人不就赔二十条牛吗,爷我赔得起。” 这句话引发了四周汉人的强烈不满,辽自立国以来,法律对契丹和外族不等,汉人如伤了契丹人就要以命抵偿;而契丹人杀了汉人,只赔牛羊就了事。这种不平,积怨日深。壮汉的话犹如火上浇油,附近汉人全都聚拢来,足有百十之众,挥拳舞掌乱叫:“打死这两条契丹狗!”“为汉人出气的时候到了!” 黑大汉受到鼓舞,一把扯住那拿刀的壮汉。那女子则扑向勿答,从后腰抱住又抓又咬又挠。勿答急了,猛地一甩:“这成何体统!”他身子一晃就有千斤之力,那女子怎禁得,撒手跌倒,额头撞进桌角,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围观者惊叫起来:“不好了,出人命了!” 黑大汉眼见妹子已是死定,丢了壮汉扑住勿答就拼命:“你还我妹子命来!”又踢又打,勿答怕再失手就未还手,只是招架。 围拢的汉人也都向勿答扑来:“打死他,为汉人报仇!” 壮汉乘机跨上马冲出重围,一溜烟地逃走了。可就苦了勿答,百十人围着他捶打,光那唾沫星子就够他受的。要论勿答的武艺,还手冲出去毫不费力,他担心再伤无辜性命,只有忍痛挨着。 这混乱场面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那逃走的壮汉又乘马返回,而且领来一队禁军。为首的皇城使见状大喝:“都给我住手!堂堂帝京,岂容尔等胡作非为。” 众汉人又扑向那壮汉:“把他揪下马来,这事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尔等大胆!”皇城使让部下护住壮汉,“此乃驸马都尉阿钵,你们不要命了!” 众汉人愣怔一下,稍稍收敛些气势:“漫说驸马,就是公主,犯法也得服罪。” “着哇,你们且把人犯交我,官府自有公断。”皇城使让部下押勿答过来。 黑大汉揪住不放:“不行,交给你我就不能报仇了,” 众汉人附和:“对,官府不会向着汉人,一条人命赔二十条牛了事,不能交出去。” 这时,皇城使认出了勿答:“将军不是宋王府的护卫太保吗?” “正是在下。” “这还了得,竟敢对勿答将军如此无礼。”皇城使下令,硬是把勿答抢过来,并当众宣布,“勿答将军自卫伤人无罪,尔等快快解散,如继续哄闹,以反乱罪处置,杀勿赦!” 众汉人不服:“不行,杀人偿命!” 皇城使见状又说:“死者给银十两安葬,再不散去,一律问罪。”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众汉人不服,有节奏的呼喊,声如雷鸣。而且越聚越多,很快便有一千余众。 皇城使怕引起民变,就对众汉人说:“不许起哄,法律自有公断,我将此案交与临潢府衙门处置。” 随后,勿答被带至临潢府衙,勿答以及见证人阿钵、黑大汉并两名汉人人证被带入大堂。府尹听皇城使介绍了案情,一方是王府亲信,一方为草民百姓且又是汉人,倾向自然可知。问过一遍,当堂宣判:“勿答乃自卫误伤人命,事出有因,依据大辽律条,判罚赔偿十条牛抵命。” 黑大汉听后,当时就炸了:“我不服,这不公,一条人命从二十条牛又减为十条牛,一万条牛也不行!” 府尹一拍惊木:“本官是按律而断,律条乃朝廷所定,你不服去找皇上说理吧。” 岂料,黑大汉非但吓不住,反而跳起来就走。外面,一千多汉人正听候结果,黑大汉振臂一呼:“汉人弟兄们,大家走,找皇上理论去!” 一呼百应,人群乱哄哄涌向大内东华门。路上,又有许多汉人裹挟进来,使闹事者多达两千之众。鼓噪声直上碧霄,堪称惊天动地。 大内的凌涛阁上,金风送爽,菊香四溢。燕燕与景宗对饮菊花酒,俯视秋波池水被风掠起一层层波纹,倒映着蓝天白云,映衬着池畔千姿百态盛开的菊花,风光美不胜收。燕燕切下一片兔肝,拌好鹿舌酱,亲手送入景宗口中。景宗品咂中,又饮下燕燕呈上的茱萸酒,喜得眉开眼笑,连说:“好,妙,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鼓噪声阵阵传来,不绝于耳。 燕燕放下玉杯:“传宣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小人去打探明白。”传宣官快步如飞,去不多久转回,临潢府尹,皇城使和勿答、阿钵也一起来到,原来他们是从南面承天门进入大内。 这一干人等上楼见驾,述说事情经过,尚未说完,东华门护卫太保来禀报哄闹汉人正在撞门,请旨定夺。 景宗早已动气:“不过打死个把汉人,就如此闹事,这还了得。皇宫门前,岂容刁民胡为!立即乱箭弹压,武力驱散。” “领旨!”护卫太保巴不得这一声,跃起就走。 “慢。”燕燕喝住护卫太保,转对景宗说,“万岁,此举不妥。百姓乃我朝子民,武力弹压,岂不乱杀无辜。倘若激发更大民变,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爱妃说怎么办?”景宗反问,“总不能任凭刁民在宫门捣乱。” “待妾妃去好言抚慰。” 燕燕起身去皇城门楼,景宗等也跟着来到。身临现场一看,才知形势远比预想的严重。由于汉人长期以来压抑着对契丹人的不满,如今有了发泄机会,所以啸从者已达五千之众,而且仍然不断有汉人汇入这抗议队伍。 皇城使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竭力抬高声音:“众百姓听着,皇上与娘娘驾到,还不赶快跪拜。” 众汉人未想到能惊动圣驾,望见黄罗伞盖,有人身不由己跪倒叩头,其他人也就随之屈身,也有少数人立而不跪。但是,鼓噪声总算停止了。 景宗心中依然有气:“尔等须知,此举无异聚众谋反,朕以宽厚为怀,不予治罪,速速散去,各安生理。” “万岁,给草民做主呀!”黑大汉扯开嗓子喊一声。 一部分汉人附和:“惩办杀人凶手,为死者偿命!” 鼓噪声渐次又起。 燕燕见状,向下面招手示意:“百姓们安静。” 众汉人早知本朝有个年轻貌美文武双全的萧娘娘主政,可以说是久仰威名,如今娘娘露面,无不心生敬畏,立刻又鸦雀无声。 燕燕接着说:“人命关天,你们的义愤可以理解,但这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惩办凶手也需审问后才能定罪,快快散去,等候消息,此案定会秉公而断。” “不行!”黑大汉又喊起来,“国法有私,又怎能公断?” 又有人声援:“国法歧视汉人,我们决不答应!” 燕燕转向临潢府尹:“此案你是如何了断?” “禀娘娘千岁,即或不问情由,勿答伤汉人性命,也只能赔二十条牛处罚。” 燕燕好生感叹:“如此法律,确实有失公允。” 景宗不以为然:“此乃先皇太祖所制,我朝一向如此。” 此刻,韩德让、耶律斜轸及宋王、丽丽夫妇和齐妃素素也都来到。宋王见状就说:“刁民得寸进尺,对其决不能退让,只有镇压,别无选择。” 燕燕问韩德让:“依你之见呢?” 韩德让避免正面回答:“事关两族分和,臣不敢妄议。” 宋王不肯放过:“韩将军之言分明是偏袒汉人。” 景宗亦有同感:“韩卿身为汉人,理当为汉人着想。” 韩德让急忙跪倒:“臣对大辽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耶律斜轸主动跪奏:“万岁、娘娘在上,不论契丹人、汉人,均为大辽子民,理应一视同仁,国和万业兴,千万不能使事态扩大。” “众卿平身,我自有道理。”燕燕表明见解,“法律不公,难以服众,又安能立国?我早有意修改,看来如今是该下决心了。” 宋王急阻:“娘娘,先朝规矩,不能轻动。” 下面鼓噪声如雷:“汉人契丹人平等,不得歧视汉人!” 景宗原想说什么,听这阵势也就无言了。燕燕意在反驳宋王:“民意不可违呀。”她又问景宗:“万岁,龙意如何?” 景宗只图清静:“全凭爱妃做主。” 燕燕靠近垛口,对下面宣布:“万岁体察民意,决定修改辽律,从即日起无论汉人、契丹人,杀人一律偿命。” 城下汉人齐刷刷跪倒,欢声雷动:“万岁万岁万万岁!” 黑大汉却又跳起来:“万岁与娘娘做主,为我妹妹报仇!” “万岁、娘娘做主!”众汉人又同声附和。 燕燕当即答复:“既已修改律令,自然依法行事。” “娘娘使不得,”皇城使急奏:“勿答并非故意杀人,而是失手而致人命。” 阿钵也跪奏:“娘娘明鉴,黑大汉刁蛮无理,勿答是出于好心,劝阻黑大汉与我争执,其妹袭击勿答,自己失足跌死。” “娘娘,事实证明勿答无罪,请交我领回。”宋王决心要救自己的心腹。 这倒叫燕燕为难,照此情节,勿答并无死罪。 可是,黑大汉又在城下喊起来:“娘娘不要骗人!” 又有许多汉人声援:“杀人偿命,娘娘明镜高悬。” 燕燕一时难决,下面鼓噪声又起。 不料勿答近前跪倒:“娘娘,小人甘愿为死者抵命,以平民愤。” 这使众人大为惊讶,宋王怒问:“你疯了!” 勿答再次申明:“娘娘,小人心甘情愿。” “可是,事出有因,公平而论,你罪不至死呀。”燕燕难以接受勿答的请求。 勿答想了想:“娘娘,小人有话要单独启奏。” 宋王大惑不解:“勿答,你?” 燕燕觉到其中似有隐情:“好吧,你随我来。” 韩德让怕出意外,令勿答摘下佩刀。勿答随燕燕走进城楼里,更无外人在场,他再次跪倒说:“娘娘,小人早有死罪,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就是我所刺杀。” “真有此事?” “娘娘,如今我就顾不得宋王了。”勿答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燕燕感到难以理解:“宋王视你为心腹,待你不薄,为何要告密呢?” “小人虽一介武夫,但也知善恶,娘娘所作所为,皆兴国爱民之举,且万岁患病,国事全赖娘娘。宋王为一己之私,时时意在谋叛,搅乱朝纲,祸国殃民,且难保日后不杀我灭口。故而,小人敬告娘娘,千万当心宋王为乱,最好先下手除去,以绝后患,这样,大辽国和百姓得安,小人在九泉亦无憾。”勿答又叩一个响头。 燕燕深为感动:“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举报有功,理应免死。” “娘娘,如今城下万余汉人鼓噪,岂容将情节分辨明白,只有我死,汉人才能信服。能为国家一死,乃我求之不得,再说,我只有赴死,才能慰大喇嘛在天之灵。小人死意已决,惟愿娘娘千秋永寿,大辽国泰民安。”勿答说着起身欲冲出城楼。 燕燕上前一把拉住:“且莫急于去死,哀家还有话说。” 勿答只得再次跪倒:“请娘娘吩咐。” 城楼外的宋王,此刻如坐针毡。他心中犯疑,勿答向萧燕燕禀报何事呢?单独密谈,怕人听见,莫不是将自己谋害帝后之事告密?越想心中越觉没底。而勿答又迟迟不见出来。时间久了,景宗身体疲倦,且又不耐下面万余汉人鼓噪连声,乘小舆回寝宫休息去了。城楼内,燕燕与勿答的谈话仍未结束。就连城下闹事的汉人都耐不住了,鼓噪声又如狂涛轰鸣,震耳欲聋。 宋王焦躁,意欲闯入。韩德让上前阻拦,尽管燕燕并未吩咐他看守,但韩德让总是能主动配合。 宋王装出焦急模样:“娘娘再不出来,刁民们怕要闯宫了。” “娘娘自然心中有数,王爷不消多虑。”韩德让不肯放他入内。 说话之际,城楼门突然被撞开,勿答如飞跑出,几步跃上女墙垛口,冲下面扯破喉咙般地喊一声:“我偿命来也!”头冲下折去,落地后跌个脑浆迸裂,当即身死。 宋王奔到垛口边,探首下望,悲怆呼叫:“勿答!勿答!” 皇城使对城下汉人说:“勿答已经抵命,尔等还不散去!” 黑大汉俯看勿答尸身,证实确已死定。众汉人议论纷纷,都说娘娘英明,已争得与契丹人平等权利,应该散去了。岂料黑大汉又狂吼一声:“不行!肇事祸首阿钵逍遥法外。”他这一说,众汉人又不动了。 “胡说!不许你又横生枝节。”皇城使怒问,“你妹一人身死,总不能叫两人抵命吧?” “阿钵不死也应治罪。”黑大汉咬住不放。 众汉人又起哄助威:“娘娘圣明,必有公断。” “阿钵”,燕燕见众汉人不散,便说:“你惹事以致两人丧命,为平众怒,要责打你四十军棍。” “你要打我的人?”素素一听就动气了,“不行!” “皇城使晓喻城下。”燕燕对大姐不加理睬。 “领旨。”皇城使俯身对城下说,“尔等听真,娘娘裁定,惩打阿钵四十军棍。” 众汉人都拭目以待。皇城使领禁军上前去绑缚阿钵。岂料阿钵拔出佩刀:“谁敢动我!” 素素亦上前护住:“阿钵与我同居,就是驸马都尉,哪个贼子敢无礼!” 燕燕见皇城使畏缩不前,便改派韩德让:“你来执行。” “遵旨。”韩德让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推开素素,几下就缚住反抗的阿钵。用绳子贴墙悬空挂在垛口上。 阿钵挣扎:“快放开我,我是渤海国人。” 素素逼近燕燕:“你莫非黑了心肝,连手足之情都不讲!” 燕燕眼睛注视着前藏书网方:“今后无论契丹人、汉人、渤海人,无论王公于越还是平民,触犯国法,一样治罪。打!” 于是两个禁军在城头挥棒,一五一十向阿钵身上整整打了四十军棍。皮破了,血滴下来。闹事的汉人这才感到满足了,黑大汉也无话可说了,在欢呼万岁声中逐渐散去。 素素抚摩着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阿钵,对燕燕恨得咬牙切齿:“好个心黑手狠的三妹,我会报答你的。!” 宋王又看一眼城下勿答死尸,心中尚在惋惜,少了一个勇武可信的帮手。继而又暗自庆幸,勿答一死,哈巴齐尔庙谋杀案再无人证,也省却自己日后再杀其灭口。但他假惺惺请求燕燕:“娘娘,请容臣下厚殓勿答,不使其暴尸于市。” “他本死罪,又是下人,不可过礼,着军士草草安葬罢了。”燕燕不许。 宋王本非真心,也就不作声了。 处理完公务,燕燕像换了一个人,冷峻的表情换成笑盈盈,款款走至素素、丽丽面前:“二位姐姐难得同时进宫,待小妹设宴款待欢聚,姊妹们也好畅叙别情。” “我承受不起!”素素拉住丽丽,“我们走。” 丽丽有点左右为难,但还是身不由己跟着走了。宋王施一礼:“臣不便单独留下,告辞了。” 转眼两个姐姐已下去出了皇城,燕燕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粉面上掠过一丝悲苦凄哀的神色。心中自问,难道执掌皇权就只能铁石心肠吗?当年未出嫁前姐妹们那种亲密无间的赤情就一去不复返吗?韩德让走近身边:“娘娘,齐妃适才的情绪很不对头。” 燕燕无语。 “娘娘,臣早已奏过,齐妃与阿钵在驴驹河已有三万马军,不可轻视。”韩德让再次提醒。 “我知道了。”燕燕尽管心绪不佳,但对韩德让总是优礼有加,开口应答后又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 韩德让等人全都退开了,但都远远地守候着。尤其是韩德让,他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要对燕燕的安全负责。遥望城头,燕燕那健美的身躯,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侍立凝思,恰似观音塑像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当晚,宋王府灯火通明,笙箫悦耳,夜宴正欢。齐妃素素与阿钵,丽丽和宋王,全都酒已半酣。素素拨筝,丽丽起身边舞边唱: 月眉弯,星光淡,天河耿耿横银汉。 灯阑珊,舞蹁跹,金杯玉盏开夜宴。 自古风云多变幻,难知何日再相见。 生多难,命多蹇,秋风黄叶奈何天。 莫嗟叹,且贪欢,管它明夕是何年! “贪欢!”阿钵越听越烦,将手中杯狠狠摔在地下,“明天保不住脑袋就要搬家,还容你贪欢。” 丽丽唱舞被打断,颇为扫兴:“阿钵将军何出此言?” “你没看见皇后吊打我时的狠劲?”阿钵身上依然伤痛,“既然敢打,就必然敢杀!” 宋王感到是机会:“既然敢治阿钵将军,就必然敢治王妃姐姐。” 丽丽觉得还不至于:“燕燕会那样绝情吗?” “你难道忘了勿答之死?”宋王挑拨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皇后处死勿答,我当时无地自容,你就不觉丢脸?” 素素已被议论激怒,她把古筝推开:“别争了,我看燕燕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自小就十分任性,敢做敢为,全无女孩家样子。” “那我们怎么办?”丽丽问,“也只能听天由命呀。” 宋王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钵说:“俗话讲,先下手为强!” “你想……”素素刚说出半句话,忽然传来喊声:“圣旨下。” 四人全都一怔。 “莫非要对我们下手?”阿钵手按刀柄。 “这可怎么办?”丽丽更慌神,“我们逃走吧。” “什么也来不及了。”素素勉强站立。 宋王心想,燕燕不会无故杀人,他们纯属庸人自扰,但是他却不说破,以便见机行事,挑动他们谋反。 说话之际,传旨太监已由管家引领来到。太监居中站定:“齐妃、阿钵接旨。” 二人跪倒,只听太监念道:“……朕闻阿钵在驴驹河已有马军三万,且训练有素,着即调归西南面招讨使指挥,以便同南朝开战。钦此。” 阿钵与齐妃全都呆了。 太监催促:“怎么,还不谢恩。” 二人这才叩头谢恩。传旨太监一走,阿钵就气得跳起来狂叫:“办不到!我死也不答应!” 齐妃不住叹气:“辛苦数载,惨淡经营,才有了这三万人马家底,想不到燕燕要一网打尽。” 宋王暗说天助成功,便不失时机策反:“王姐,皇后这一手狠毒呀,这叫釜底抽薪,一旦三万军队交出去,你二人就性命难保了。” “办不到!”阿钵咬牙切齿,“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你要反?!”齐妃有些胆怯。 丽丽也觉害怕:“这行吗?” 宋王继续煽动:“看来燕燕是肯定容不得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铤而走险。” “败了呢?”丽丽不由发抖,“那这一切不都要失去吗?” “为什么不能胜利呢?”宋王反问。 齐妃仍无信心:“就靠我们三万人马,力量不足呀。” “王姐、阿钵将军,应该说天意当灭燕燕,如今正有一支强大力量,要联合我们起兵。”宋王抛出了香饵。 “是哪位王爷、重臣?”阿钵显得急不可耐。 “王公大臣能有多少兵马!”宋王亮出底牌,合手重重击了三掌。 一位黄发碧眼服饰华贵的壮年男子,从帐幕..后走出,略一点头:“与各位见礼了。” 齐妃一眼就认出,大为惊讶,这就是与她驻地相邻的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你为何在此?” 难怪齐妃吃惊,燕燕派阿钵、齐妃在驴驹河招兵屯兵,就为防归属的古力扎国万一叛乱。阿钵不觉手握刀柄。 乌打开怀一笑:“古力扎国五万精兵,愿听各位差遣。” 宋王解释说:“乌打大王不堪燕燕欺凌,久有反心,愿联手共举义旗。” “他的话可信?”阿钵问。 “请一百个放心,我与乌打大王已盟血誓,永不变心!”宋王打包票。 阿钵求之不得:“好!大事可成。” 宋王趁热打铁:“让我们共同盟誓。” 事已至此,齐妃、丽丽只有点头。 “什么人?”阿钵看见窗外有个人影,跃身追出,但是窗外寂然,“怪事!” 宋王不以为然:“你看花了眼,我这王府重重警戒,外人绝对到不了这里。来,还是盟誓吧。” 五只金杯斟满了美酒,一个反对并要推翻萧燕燕的政治、军事联盟宣告诞生。寒风骤起,惊飞宿鸟,纷落的黄叶,伴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是对燕燕前途不祥的预示,还 662f." >是对反叛者命运的嘲弄? 第十二章 命断六剑客 曙光已经染白了上京,宋王府却还在沉睡之中,昨夜盛宴直折腾到凌晨,齐妃等还在梦乡。只有宋王一人早早起床了,他心里有事睡不着,此刻人在花园中踱步,心却思绪纷繁。这次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就在于齐妃他们能否顺利尽快返回驴驹河。万一萧燕燕扣住齐妃不放行怎么办?由此不禁又想起昨日城楼上的情景,勿答死前在城楼内,究竟单独同萧燕燕说了什么?会不会出卖自己呢?想到的一切问题都没有答案,心绪愈发烦乱。 “踏踏踏踏,”墙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清早这是做什么呢?宋王正要叫人出去查看,管家已慌慌张张跑来:“王爷,怪事,御帐亲军已将王府团团包围了。” 宋王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事情败露了?不可能呀,我们刚刚盟誓不过一个时辰。他急步走向大门,人刚出去,就被萧达凛挡住了:“请王爷退回。” “这为什么?我身犯何罪?你竟敢带兵围我府邸,禁止出入?”宋王故意大发雷霆。 “王爷,我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萧达凛不卑不亢。 宋王无奈,只得返回,他叫醒丽丽及齐妃素素、阿钵、乌打,将情况告知。 这些人一听就都慌神了,丽丽脸色立时白了:“糟糕,一定是谋反事发,我们都要掉脑袋了!” “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齐妃亦六神无主。 “慌什么!”宋王断喝一声。 几个人都老实了。 宋..t>王又慢慢分析说:“我们刚刚盟誓,萧燕燕决不会知晓谋反之事,大家无需惊慌。” “我也这样想。”阿钵说,“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是有人告密都来不及呀。” 乌打感到有理,点头表示赞同。 齐妃问:“但是,亲军兵围王府又做何解释呢?” “实在叫人猜不透。”阿钵晃晃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丽丽似在提醒宋王。 “怕什么!萧燕燕胆敢轻举妄动,就与她拼个你死我活。”阿钵的虎劲又上来了。 “各位,”宋王感到应该赶快让大家统一思想,“首先都不要怕,只要我们不说,萧燕燕无凭无据休想给我们定罪。姐妹相见,聚饮留宿,都属常理,我们无懈可击。” “对,对。”乌打连声赞同,“萧娘娘是无可奈何的。” “但我们亦不可大意。”宋王又说,“萧燕燕既然行动,必有一定把握,我们说话切不可失言,乌打大王是秘密进京,还需藏好。总之,我们严阵以待吧。” 不管怎么说,宋王等还是心里没底,大家亦无心思吃早饭,而偏偏半上午了还不见动静。宋王闯门几次,都被萧达凛挡住。宋王等好比在油锅里煎熬,堪称度时如年。 午饭时间又到了,众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宋王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他说:“总不能饿着肚子斗萧燕燕,大家吃饱也好有精气神。” 饭菜刚刚送上来,大门传来喊声:“万岁、娘娘驾到。” 宋王等只得丢下碗筷,到府门接驾,看见韩德让、耶律斜轸诸位重臣一起随驾来到,宋王顿觉事态严重,他没料到景宗会抱病前来。 帝、后在正厅落座后,宋王一干人上前屈身叩拜。景宗气色不太好:“宋王喜隐,你可知罪?” “万岁,臣实在不知有什么过失,乞圣上明示。”宋王低着头,但偷眼打量。 “齐妃,宋妃,你们可知罪?”燕燕开口问。本来她决定早饭后就来,怎奈景宗病体缠绵床榻,等景宗才拖到这时,而今天这场戏又非要景宗目睹不可。 素素、丽丽一听未称呼她们为姊,心下就知不好,但嘴上都很强硬:“妹妹,此话怎讲,我们并无失礼之处。” 燕燕又问阿钵:“你可知罪?” “哼!”阿钵老大不忿,“昨日我已领教四十军棍,难道这还不够吗?” “够了!”燕燕发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我问你们昨天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一语击中要害,丽丽、素素脸都由红变白,阿钵、宋王都全身震颤一下。但宋王很快镇静下来:“启奏娘娘,昨夜我为齐妃设宴,庆贺她们姐妹久别重逢,难道这也犯了国法吗?” “咳!你们哪。”景宗懒得开口,这会儿也觉有气,“你们喝酒何罪之有,干嘛非要计划谋反呢?朕对你们也算够仁慈了,都是皇亲,富贵已极,干嘛非要夺朕江山呢?” 话已捅明了,素素、丽丽都有些惊慌失措,阿钵低头不语,只有宋王狡猾老练,失口否认:“哎呀万岁,这是从哪里说起?前年已蒙恩赦,臣下怎敢再拿性命开玩笑!再说两位王妃是娘娘同胞手足,又怎能生谋反之心呢。” “骨肉相残,有什么奇怪!”燕燕冷笑几声。“大唐有玄武门之变,本朝有横渡之争、火神淀之乱。你久蓄反志,不思悔改,不仅此番策反,哈巴齐尔庙谋逆也是你的主谋。” “啊!”宋王浑身一抖,惊叫出声。 燕燕笑了:“怎么,没想到我揭你老底吧?” 宋王又镇静下来,他心想,哈巴齐尔庙之事,定是勿答临死前告密,如今死无对证,给她个咬定牙关不承认,她也是无可奈何。便也苦笑一下:“娘娘,这种玩笑我可担当不起。” “我料定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燕燕吩咐一声,“让人证进见。” “来也。”一人应声走进,站在宋王身边。 宋王抬头一看,几乎吓得真魂出窍,“你!你没死?” 人证是勿答,昨日是燕燕让一个死囚换了勿答服装,许诺给死囚家小生金百两,让死囚替死,骗过了所有人。勿答劝道:“王爷,快将哈巴齐尔庙谋逆与昨夜策反之事,从实招供吧。” “这,他,这证人不算数。”宋王近于歇斯底里了,“万岁,勿答因有过错被我责打,故而心怀不满挟仇陷害,臣冤枉啊!” “王爷,你怎么耍无赖呢!”勿答实在气愤,“昨夜你们计划谋反,与古力扎国王共同起兵,又怎能否认得了呢?” “没有,决无此事。” “王爷,你失算了,你决不会想到我还活着。你们谋反全过程,都被我听了个仔细。” “原来昨夜窗外的黑影是你!”阿钵这话等于不打自招。 “没有,决无谋反之事,勿答是编造谎言蒙蔽圣聪。”宋王明白招认就难免一死,决心顽抗到底,“那古力扎国国王在他本土,何曾在上京?显然勿答是故意陷害。” 燕燕报以冷笑“不怕你铁嘴钢牙,我叫你顷刻无话。勿答,将那古力扎国王请出来。” 勿答走至板壁,从缝隙中抠出一条细绳,拉出来不住扯动,隐隐传来铜铃声。很快,板壁移开,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一头钻出来:“王爷没事了,萧燕燕他们走了。”当他看见帝、后诸人时,已经缩不回去了。韩德让将他揪到燕燕前按倒。 再看宋王,已像稀泥软瘫在地上,心说,这步棋就输在勿答身上了,府中一切对勿答都不是秘密。 燕燕怒问乌打:“你想死想活?” 乌打明白,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遂把宋王暗中约他进京谋反的经过从头一一交待了。景宗听后,委实动气了:“难怪皇后一定要我带病前来,若非亲耳所闻,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喜隐,你该当何罪?” 宋王跪在地,垂下头,一言不发了,燕燕这几着杀手锏,治得他无话可说。 燕燕觉得可以发落了,便对景宗一笑:“万岁,千万保重,不要气伤了龙体,待妾妃处置他们。”说罢,面对宋王等人正色言道:“喜隐乃罪魁祸首,按律凌迟处死。阿钵、齐妃与宋妃胁从,依律斩首示众,乌打终生监禁。” 丽丽“妈呀”一声,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齐妃又哭又骂:“燕燕,你好狠,对亲姐姐也不网开一面吗?” 阿钵气昂昂不服:“萧燕燕,二十年后我要找你报仇!” 宋王、乌打情知不可免,只是紧闭双眼。 景宗又觉不忍:“爱妃,当真要杀?” “谋逆大罪,罪不容赦。” “爱妃的两位同胞姐姐呢?” “国法无情,律条无私,只能明正典刑。”燕燕担心景宗又生恻隐之念,“来人,推出去!” 随行护卫应声走上,景宗老大不忍,急说:“且慢。” “万岁还有何旨意?”燕燕问。 “这说杀就杀?” “万岁,宋王屡次三番谋逆,一旦得手,你我都要身首异处,委实饶不得。” 丽丽 8fd9." >这时醒转,哭泣泣哀求:“三妹,娘娘,事前我已再三叮嘱宋王,即或得手,也不许伤害万岁和娘娘,只是软禁罢了。望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景宗忍不住又说情:“爱妃,还是免他们一死吧。” “万岁,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们贼心不死,若再反叛得手,就悔之晚矣。” “爱妃,可以监禁他们呀。”景宗忽然想到了办法。 燕燕本来决心斩草除根,怎奈景宗一再说情,不好一味固执己见。便叹口气说:“万岁如此宽厚仁德,妾妃只有从命而已。”她不得不违心地重做决断:“宋王喜隐。” 宋王求生心切,在地砖上叩个响头:“乞娘娘给条生路。” “着将宋王贬为平民,终生监禁祖州。” 宋王一听祖州二字,就知燕燕仍不肯放过他。这祖州是因辽太祖陵在彼而建,距上京约五十里。那里名为州,其实不过一大山村而已。荒凉偏僻,且常发时疫,生活条件苦不堪言。由于又离上京不远,燕燕自然鞭长可及。宋王心中再次发狠,萧燕燕,你不放过我,我也决不放过你。只要三寸气在,定与你誓不两立。他心中不满,表面上仍得叩头谢恩:“今生今世不忘娘娘再生之德。” “娘娘,三妹,我怎么办?”丽丽有一种失落感。 “二姊,你是胁从犯罪,不予深究,喜隐已是平民,且又为戴罪之身,许你择夫另嫁。”燕燕这番话,不难看出她的手足之情。 “三妹,你不杀我夫妇,为姐从肺腑里感恩。我与宋王情深意笃,怎忍抛却他一人去祖州受苦?乞请恩准同行。” “没想到二姐这样情真意切。”燕燕复叹息,“破例许你同往祖州,愿二姐相伴时规劝喜隐,切莫再生邪念。” “多谢三妹成全,此番宋王算是拣了一条命,断然不敢再生事端,此后别无所求,我二人只愿男耕女织,以终天年。”丽丽确是肺腑之言,她对这种玩命的争斗早已厌倦了。 宋王却是得陇望蜀:“乞娘娘再格外开恩,容我带走一些原王府财物,也好聊补日常用度。” 燕燕想到二姐丽丽,为使其平日生活不致太苦,也就同意了:“特赐喜隐夫妇毡车一辆,所带财物以装满为限。” “谢娘娘!”喜隐又叩了一个响头。 俗话说善门难开,燕燕没想到因此又种下了祸根。发落完宋王,她接着处置阿钵:“尔出身低微,得伴王妃,不思图报皇恩,反倒主谋为乱,罪在不赦,着即斩首示众!” “燕燕,你不能杀。”齐妃高声求情。“我和他毕竟已有夫妻情分,务必要法外开恩。” 阿钵原本齐王府家奴,燕燕对他毫无惋惜,为了给大姐一点面子,才又改口:“看在大姐份上,保阿钵一个全尸,用白绫绞死!” 于是,两名武士拖出阿钵,就在门外将其勒死。齐妃哭得死去活来。燕燕对大姐未免心生怜悯:“着齐妃在原宋王府安身,一应吃用由国库供给,但是不许与人交往,不许出府门一步。” “燕燕,你好狠哪!勒死我男人,又把我软禁。今天我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我不活了!”齐妃一头向殿柱撞去。 护卫将齐妃拦住,燕燕见她又哭又闹,命令将她强行带下。 最后一个发落的是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他被流放到黑车子国,虽然难免一生受苦,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当天中午,一辆毛驴拉的黑毡车摇摇摆摆驶出了上京城。远山迷离,愁云惨淡,料峭的凄风,点点滴滴的苦雨,泥泞不堪的道路,毡车挣扎向前“嘎嘎吱吱”惨叫,毛驴不堪重载时而发出哀鸣,构成了一幅悲怆的画卷。喜隐与丽丽相互搀扶,艰难地向前移动脚步。燕燕应允给一辆毡车,喜隐没想到萧达凛竟给这样一辆瘦驴拉的破车。他又舍不得王府那堆积如山的财物,无奈车小且破,尽量塞满了金银细软,他与丽丽就只能步行了。喜隐倒是想雇一辆车,但负责押送的萧达凛,对他不断谋反的行径恨之入骨,丝毫不肯通融。他见丽丽拖拖拉拉走得太吃力了,第一次从心里泛起同情:“爱妃,我看把财物丢弃一些,你还是坐车吧。” “王爷,你能步行,我就能坚持,不要紧的。”丽丽粉面上汗珠混和着雨滴。 乘马监押的萧达凛提醒他二人:“你们如今已是平民,不许再以王、妃彼此称谓。” 喜隐心中不忿,看看自己和丽丽满身泥水的狼狈相,不禁大生感慨:“天哪!苍天,想不到我竟落到这般田地,咳!” “怎么,不满?”萧达凛鞭梢指向喜隐鼻尖,“是不是活够了,让娘娘再把你送往黄泉路、鬼门关。” 丽丽赶紧替丈夫赔罪:“将军息怒,我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你!”喜隐仍然不服。 丽丽悄声耳语叮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夫君,保命要紧哪。” 喜隐只能把怒气闷在腹内,扶持着丽丽,一步一步挨向祖州。黄昏时分,破烂不堪的祖州城终于在望。进得城来,街路由于人的践踏更加泥泞难行。喜隐和丽丽一路挣扎,至此力气已耗尽,双腿如同铅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快走!”萧达凛怒喝一声,并且不由分说,马鞭搂头盖顶打来。喜隐面部立刻腾起一道血印,身体随之跌倒。 “夫君!”丽丽俯身去扶。 萧达凛跳下马将丽丽一把推开,手中马鞭就向喜隐猛抽。 丽丽扑过来,拉住萧达凛:“将军手下留情。” “去你的吧!”萧达凛猛一抡右臂,丽丽立脚不住,被甩出丈余,跌在泥水里,一时间挣扎不起。萧达凛回过头来,发疯般抽打喜隐。他也不管是头是脚,乱鞭如雨,打个不住。 “饶命呀!饶命!”喜隐有生以来,哪受过这个,痛得他不住翻身打滚。 “夫君!”丽丽在泥地上艰难地爬行,意欲过来护住丈夫。但是被萧达凛手下兵丁拦截,不能近前。 这场面,吸引了祖州街头许多人围观,刹时聚拢起数十人。正当萧达凛打在兴头上,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住手!”同时,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壮士。 “你想干什么?”萧达凛迎过去,而且抬手就是一鞭。 壮士一伸手绰住鞭梢,稳稳握在手里:“将爷,你欺人太甚了!何苦这样毒打人。” “老子在教训钦犯,干你屁事!”萧达凛下边飞起一脚。 壮士侧身躲过:“对犯人也大不该下此黑手。” “我看你是欠打!”萧达凛狠劲一抽马鞭。 壮士骑马蹲裆式站定,真个稳如泰山,而且嘲弄说:“将爷,你还差远呢,快跪下拜师吧。” 萧达凛恼羞成怒,突然一松手,壮士猛一闪险些跌倒。萧达凛不等对方站稳,就势使了招鸳鸯连环脚,壮士躲避不及,被踹倒在地。两个兵士上前死命按住,萧达凛拾起鞭子,对那壮士劈头盖脸抽下:“我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非打你个皮开肉绽!”萧达凛直到打累了,打不动了才罢手。那壮士已是全身血肉模糊,但却始终一声不吭,是条硬汉子。 这时,一骑快马来到,马上的人下级军官装束,至萧达凛面前下马躬身便拜:“末将参见将军。” “你可是护陵太保迪尺?” “正是小人,迎候来迟,万望恕罪。” “带路。”萧达凛又飞身上马。 迪尺引导,一行来到鲁班庙,这是全城较好的建筑,萧达凛被安顿在正殿休息。喜隐与丽丽夫妇,则被推进角落的破仓房中,外面咔地落了锁,迪尺便忙着去招待萧达凛去了。 仓房阴暗潮湿,霉气扑鼻,令人窒息,墙角还有人粪便和死老鼠,丽丽忍不住干呕声声。遍视屋内,只靠墙有些谷草,喜隐恨不能立刻躺下去歇息,用手一摸谷草,湿漉漉的几乎可以攥出水来。夫妻二人禁不住抱头痛哭。 哭了一阵,喜隐越想越气,跺脚骂道:“该千刀万剐的萧燕燕,这般折磨我,恨不能扒她皮抽她筋剜她眼睛!”丽丽用手捂住丈夫口:“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当心被人听去,那就没命了。” “倒不如死了痛快,总比这活受罪要强。” “不,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丽丽紧紧依偎在丈夫胸前,“我们还都年轻,来日方长啊。” 妻子一片深情,喜隐更加心酸,忍不住又痛哭失声。丽丽眼泪又被引流,也啼泣不止。夫妻二人就这样,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天明。后来太累了,实在支持不住了,不知何时都扑到谷草上睡着了。 “起来,滚起来!”喜隐听到有人喊,挣扎着爬起来,明亮的阳光刺眼,原来已是次日上午了。 丽丽也赶紧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叶,整整衣裳,看见迪尺站在门口,又急忙施礼:“将军早安。” “哪来这么多穷规矩,吃饭吧。”迪尺用脚踢踢门口的饭篮子。 喜隐已是饥不可耐,抓过饭篮子一看,里边只有两个散发着酸味的菜团子。气得掼在地下:“就叫我吃这个?这如何下咽!” 迪尺冷笑几声:“不吃就饿着,从今往后,天天顿顿都是这 4e2a." >个,不想活就别吃。要知道,如今你是囚犯,不是昔日的宋王。” 喜隐如挨一闷棍,蔫了。 丽丽比他灵活多了:“将军,我们自己买吃食可否?” “买,当然行,山珍海味都许可。”迪尺不无讥讽之意,“可是你有银钱吗?” “有。” “啧啧。”迪尺直劲撇嘴,“让我见识一下。” “将军,在外面车上。”丽丽掏出一串钥匙,“请容我去取。” “当真有?” “岂敢欺骗将军。” “好。”迪尺让开门。 那辆破毡车就在窗下,丽丽走过去打开一只箱子,迪尺伸过头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啊!”里面满满全是黄金、白银、珍珠、首饰……光芒耀眼,五彩斑斓。 丽丽先取过一大锭黄金,双手捧给迪尺:“一点心意,孝敬将军,万望笑纳。” 迪尺脸上笑开了花,双手在衣襟上蹭蹭,才接过这锭黄金。口气也变了,称呼也变了:“哎呀呀,还是王妃出手大方,小人怎么生受得起?” “将军,乞允将车上的六只箱子抬入房中。”丽丽又给点甜头,“空车就归将军了。” “好说,好说,我去叫人。”迪尺一溜烟地走了,又一阵风地回来,四个兵丁立刻动手抬箱子,可是他们都抬前院去了。 喜隐冲过去问:“你们想干什么?莫非想抢夺不成!” “王爷误会了,是给您送到正殿里。王妃与您乃金枝玉叶,怎能住在狗窝似的地方。”迪尺说着搀扶起宋王,“请王爷、王妃到前边。” 喜隐、丽丽走进正殿,顿时觉得换了一个世界,虽说比不上王府居室富丽豪华,却也堂皇宽敞,六只箱子在地下挨墙一字摆好。 迪尺讨好地问:“不知王爷、王妃可还满意?” “蛮好了。”丽丽又开箱取出四锭白银赏给四个兵丁。乐得他们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迪尺命手下人上茶后说:“王爷、王妃少待,小人就去安排酒菜。” 他们走后,喜隐无限感慨地说:“方才我们还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只因有了钱,就立时由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咳!这帮势利小人。” “王爷,见惯也就不怪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喜隐与丽丽的境遇,恰似从地狱升入天堂。他们花钱购置了一辆新毡车,由迪尺和兵士护卫在祖州城及其附近自由活动。一天在去拜谒瞻仰太袒陵时,巧遇初来祖州时因抱不平而>..被萧达凛毒打的壮士。问姓名才知他叫高远,本是汉人,是高勋族侄,因受高勋牵连而走逃在外,喜隐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名为报恩实为利用,将高远收留在身边。这样一来,喜隐招贤纳士的名声不径而走,前来投奔者日众。近一年光景,登门者将近千人。但喜隐大都给些钱物打发走,只从其中选出七个武艺高强又忠勇可信的人留在身边,与高远合称为八剑客。 这天,喜隐在住处备下一桌极为丰盛的酒席,请八剑客会饮。 丽丽感到不解:“迪尺今日去巡视太祖陵,何不改在明日。” “我就要趁他不在时设宴,为的是与八剑客商议机密大事。” “迪尺还不可信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迪尺总是官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什么事怕他知晓呢?” “你休再多问。”喜隐不耐烦了,“等下酒席宴上,你只管斟酒,不许插嘴多话。” 丽丽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八剑客准时赴宴,一个个无不英雄海量,鲸吞豪饮,转眼俱已半醉。喜隐不失时机发问:“各位,我喜隐为人如何?” 高远乃八剑客之首,代众做答:“王爷重义轻财,可比战国之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君子,美名远播,万众钦仰。” 众剑客又说:“王爷若不惧朝廷猜疑,广招门客,不敢说食客三千,也有千人了。” 喜隐又问:“我对大家如何?” 八剑客齐声答道;“天高地厚,恩同再造。” “若有求于诸位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爷若有差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八剑客共同表示决心。 “请问,我的仇人是谁?” 八剑客平日里双耳早被灌满,此刻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当今国母皇后萧燕燕。愿为王爷报仇雪恨!” “好!各位知我心也。”喜隐说出本意,“上京传来消息,韩德让去南京析津府部署对南朝作战,一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刺杀萧燕燕的计划可以付诸实施了。” 高远站起身表态:“我愿为第一组,保证提萧燕燕人头回来相见。” “我等定为王爷除去心腹之患。”众剑客信心十足。 侍酒的丽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万万不可呀,夫君,我们只求过个安生日子足矣。” “你懂什么,妇人见识!”喜隐怒斥丽丽,“有仇不报枉为人。” “夫君,为妻怕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呀。” “你别说了,我宁死也要干掉萧燕燕。”喜隐叮嘱八剑客,“各位,我夫妻性命就交与你们了,切记守口如瓶。” “王爷放心,即或失手,也决不会说出实情。”高远刺破食指,滴血入酒一饮而尽,表示视死如归的决心。 众剑客也分别饮下了血酒。 晚饭后,刺杀萧燕燕的第一行动小组出发了。喜隐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除了韩德让,他认为别人都不足惧,都不是八剑客的对手,他认定高远二人一定会马到成功。尽管在家的六剑客都在磨刀擦剑,他感到大概用不着这些人出马了,此番萧燕燕是必死无疑。 巡视皇陵的迪尺回来了,他未进晚餐就径直来到了喜隐居住的正殿。而且一反往昔那种毕恭毕敬的神态,紧绷着面孔,阴沉着五官发问:“高远到何处去了?” 丽丽想,一定是迪尺知道了行动计划,而对丈夫摒其在外不满,遂带笑解释:“将军切莫误会……” 喜隐抢过话来:“高远二人是去上京访友……” 迪尺打断他的话:“不是去皇宫行刺吗?” 喜隐心头一震,千叮咛万嘱咐保密,八剑客中是谁向他报信呢?他赶紧加以否定:“哪有此事?” “喜隐,你的戏该收场了,我的戏也唱够了。”迪尺连声冷笑,“你的末日也到了!” “你?!”喜隐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今天上午鼓动八剑客去刺杀皇后,还不赶快招认。” “你!你血口喷人。”喜隐情急,大声呼救,“众剑客,快来呀。” “他们来了。”骨碌碌滚进来六颗人头,萧达凛跟着走进来,“喜隐,你输定了。” 喜隐认出人头真是六剑客的,彻底绝望了,继而又嘶叫起来:“死无对证,我不承认!” “要证据吗,我来了。”高远应声走进。 “是你,”丽丽悲凄地说,“你也丧了良心,卖主求荣。” “你说错了,我本来就是萧娘娘派来的。” “什么!”丽丽大为惊讶,“去年萧达凛用马鞭毒打你……” “那是苦.99lib?肉计。”高远说,“为的是让你们相信我。” 萧达凛索性直说;“告诉你们吧,萧娘娘早就料定喜隐必反,因此才预有安排,你们一切活动,全在萧娘娘掌握之中。” “天哪!”丽丽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没能起来。 萧达凛取出圣旨,当即宣读:“……喜隐不思悔改,又行谋逆,实属罪大恶极,着即赐死。” 一杯七蛇涎摆在了喜隐面前,他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药力发作,转瞬气绝。 被软禁在上京城的齐妃,获悉丽丽、喜隐双双身死,顿生杀意。请燕燕过府,在茶中下毒,意欲害死燕燕,岂料被手下侍女出首,情急之下,齐妃自己饮鸩而亡。 面对大姐七窍流血的尸体,燕燕心中苦似黄连。自从选入皇宫,就一直在阴谋与仇杀的漩涡中挣扎。如今去了最后一个心腹大患,然而却断送了两个姐姐的性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否值得呢?两个姐姐的生命能换来从此天下太平吗?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第十三章 摄国称太后 公元982年9月,久病的景宗身体突然明显好转,他感到青春的活力重又注入周身,居然又能乘马急驰和弯弓射箭了。重赏太医之后,他提出要去云州巡幸。 燕燕婉言劝阻:“万岁龙体新愈,只宜静养,不可长途劳顿。况时令正秋风肃杀,待明岁春暖花开再去不迟。” “爱妃不必多虑,一路慢行,赏山戏水,正可驱除朕心头积郁。”景宗执意要去。 燕燕不忍拂了景宗兴致,就精心准备了毡车。可是一出上京,景宗就坚持骑马,说是这样方可尽兴。皇帝出巡,自然不乏威仪,一路浩浩荡荡。时值金风乍起,雁阵排空,霜林醉染,天穹如碧,却也别有一番情趣。景宗在上京憋得日久,着眼处都觉赏心悦目。游得性起,又在祥古山停留了数日,每天射猎都收获颇丰,喜得他丝毫不觉疲累。 离开祥古山后,又继续向云州进发。这日,一只梅花鹿突然从林中惊出,景宗挽弓便追。山路崎岖,急切间赶不上。前面一道溪涧,梅花鹿一跃而过。景宗胯下马也腾空跃起,落地时不料马失前蹄,便将景宗甩落在地。只跌得他头晕目眩,立刻感到半边身子发麻。燕燕与随行护驾的文武大臣赶来,景宗已挣扎坐起。 燕燕急问:“万岁龙体如何?” “不碍事。”景宗竭力现出坦然之态。这里正是背阴处,一阵强劲的山风吹来,他止不住又打了个寒噤。适才因乘马急驰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觉得通体湿凉,脸色也白了。 燕燕见状,忙叫武士背起景宗,安置在毡车上,随行太医立刻上前诊治。经过针灸,又服了一剂药,景宗的情况明显好转。 燕燕将太医叫过一旁:“圣体到底如何?” 太医斟酌着词句说:“眼下是没事了,但龙体虚亏,且风寒入内,最好回宫静养。” 燕燕返身去劝景宗回转上京,但景宗服药后自我感觉良好,而且离云州已近,他不肯半途而废。燕燕拗不过,只好继续西行。可是景宗只乘了半天马,便觉体力不支坐进了毡车。待到了云州焦山,景宗已是卧床不起了,只有扎下行宫调养将息。 景宗病重,随行的荆王道隐心头立刻罩上了乌云。因为太子年幼,难免有人要觊觎皇位。这种时期,往往是极其敏感的非常时期。不安现状者,不肯居于人下者,都会蠢蠢欲动,甚至铤而走险,以求一逞。这样就必然会政治风云突起,他最担心不自觉地被卷入风波与漩涡之中。正当他坐立不安愁云锁面的时候,手下人禀报,以冀王敌烈为首的六位郡王一起来访。道隐感到定有重大事情发生,赶紧迎入帐中问:“各位相约同来,莫非朝廷有何变故?” “王兄岂能不知,当今万岁已不久于人世了。”冀王开门见山。 荆王向来谨慎:“王弟不得妄言,各位哪个目睹了万岁病重?” “这?”众郡王面面相觑,“大家都这样说。”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这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可不能轻信道听途说。”荆王又叮嘱冀王,“适才你的言语,若传到万岁耳中,就是欺君之罪呀。” “王兄,所传定然不错。”冀王果然有主意,“为明虚实,我们何不能找来太医问个明白。” 荆王也急于弄清底细,就派人设法找来太医,先赐上百两黄金,然后动问:“我等为万岁龙体忧心如焚,圣躬究竟是何光景,还望先生明告。” 太医见钱眼开,哪管萧燕燕嘱咐不许声张,而是如实告知:“各位王爷,万岁病势沉重,至多熬不过三五天。” 这消息使诸郡王热血沸腾,冀王更是喜形于色:“可算盼到这一天了,我们的出头之日到了!” “王弟,你意欲如何?”荆王问。 冀王等六人同声答道:“我们决意拥戴荆王爷登基!” “什么!”荆王一时惊呆。 冀王等齐声说:“皇位非荆王爷莫属。” “胡说,”荆王急得脸都涨红,“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呀!” “王兄何必这样胆怯呢。”冀王分析道,“太子文姝奴才12岁,当今一旦驾崩,剩下萧燕燕孤儿寡母,必定手足无措孤立无援,这皇位我们手到擒来,王兄即位,乃天意也。” 诸郡王也说:“燕燕重汉人远契丹,牝鸡司晨,坏我大辽祖制,决不能让她像武周那样女主临朝。天赐除去她的机会,我们决不能放过。” “快快住嘴,你们这是大逆不道。”荆王又加劝阻,“太子继位,理所当然,尔等千万打消这谋反念头,以免招致灭门之祸。” 冀王现出不悦:“想不到王兄如此怯懦,竟对孤儿寡母畏惧如虎。” “就凭你们还能成就大事。”荆王点要害,“萧燕燕武有韩德让,文有耶律斜轸,不是软弱可欺的。” 众郡王都默默无言,他们心中明白,确实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冀王却不甘心,沉默片刻说:“人是会变的,我一定砍掉萧燕燕的左膀右臂。” 这天入夜之后,冀王鬼鬼祟祟溜进耶律斜轸大帐。斜轸一见,赶紧起座相迎:“王爷深夜光顾,想必有所见教?” 冀王急不可耐,开言就入正题:“大人可知圣上病体沉重?” 斜轸满面抑郁之色:“下午我获准前往探视,皇上归天恐怕只是早晚了。” 冀王接着话茬往下引:“旦夕驾崩,这继立之君亦当及早商定,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王爷此话何意?太子梁王,自当继立。” “他只是12岁小儿,乳臭未干,岂可托付国事!为大辽长治久安计,应另择有德者继之。” 斜轸沉吟片刻:“王爷之言,实为江山社稷着想,然事关重大,且容下官三思。”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便抛出诱饵:“大人若肯与我合作,事成以后,保你列土封疆,位居王候。” 斜轸仍未彻底说定:“富贵荣华,乃人人所期盼也,但此事须当慎重,待我考虑成熟后答复。” 冀王心切:“说不定驾崩在即,大人须早拿主意,刻不容缓,莫再犹豫。” 斜轸略加思索:“王爷,请静候我的消息,至迟不过明晨。” 冀王只得起身告辞:“好,本王翘盼佳音。” 斜轸待冀王一走,立刻去行宫求见皇后。 此时,燕燕正守候在景宗床前。她见景宗在长期昏迷后突然清醒过来,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应趁景宗神志清楚,抓紧安排后事。但她用词尽量委婉:“万岁百年之后,妾妃与皇儿母寡子弱,当早选得力大臣托付后事。” 景宗也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爱妃看来,哪位大臣可以信赖?” 燕燕怕景宗多心,但从实际出发,还是说出心里话:“韩德让。” 自从获悉韩德让曾与燕燕议过婚,景宗心中总不是滋味,多少存有戒意,但他不便明说:“韩德让终归是汉人,只恐难以服众。特别是王室,怕他难以号令。” “万岁,韩德让谋勇兼备,群奸畏惧,且兵权在握,只能信而用之。” 景宗还是有所顾虑:“总还是不大相宜。” 就在这时,斜轸来到。他进帐后即刻启奏:“万岁、娘娘,冀王敌烈等获悉圣体违和,正加紧活动,意欲谋反。” 燕燕一惊:“确有此事?” “冀王亲藏书网到臣下帐中,许以高官厚禄,拉臣入伙,臣用缓兵计稳住了他,便火急来报。” “卿真忠臣也。”景宗赞后传旨,“冀王已萌反心,着即擒捉斩杀。” “万岁不可,”燕燕赶紧劝止,“当此圣体欠安之际,刀兵不宜轻动,万一冀王等死拼,反为不美。” “若不先下手翦除于萌芽,岂不反受其害。”景宗坚持己见。 “我料冀王眼下还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韩德让握有重兵,而且斜轸大人尚未回复他们。”燕燕又说,“不过,他们若一旦将韩德让拉过去,形势就将万分险恶。” 斜轸点头赞同:“韩德让确实举足轻重。” 燕燕进一步劝谏:“万岁,当此危难之际,一定要对韩德让优礼有加,以诚相待。只要他与斜轸同心合力,冀王一伙就掀不起风浪。” 御榻之上,景宗病势忽又沉重,已是呼吸困难。燕燕见时间不多了,忙再催促:“万岁,速召韩德让入宫吧。” 景宗无力地点点头。 燕燕刚要传旨,斜轸忙说:“臣有一事,思之再三,感到不能不奏。” “快讲。”燕燕要抢在景宗咽气前安排好一切,心急如焚。 “臣手下人发现,冀王今夜也曾去了韩德让帐中。”斜轸又作解释,“密谈大约一刻钟后,韩大人亲亲热热将冀王送出帐外。” “果有此事?” “臣下人亲眼得见,事关重大,不敢妄奏。” “你看韩德让会不会下水?” “冀王进帐游说策反,当在情理之中。至于韩大人是虚与应付,还是当面拒绝,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他会不会背弃朝廷?”燕燕有些不悦,“我要听你一个明确答复。” “韩大人素常表现,一向忠勇可信,当不会参与谋叛。但是,人又往往有一念之差,也难保他见异思迁另择高枝。”斜轸字斟句酌,仍是模棱两可。 燕燕火了:“难道就无法判定他的忠奸吗?” “娘娘息怒,假如韩大人不肯同流合污,他就会像臣下一样,把冀王收买之事如实奏闻。” “有理。”燕燕恨不能立刻判明黑白,“召韩德让火速进帐。” 很快,韩德让奉召来到,向景宗、燕燕跪拜:“参见万岁、娘娘。” “韩将军请起。”燕燕对他一直沿用当初议婚时的称谓,她感到这样称呼对方,能引起对往事的甜蜜回忆。 “娘娘紧急召见,不知有何懿旨?”韩德让躬身问。 燕燕有意点他一句:“韩将军可有要事奏闻?” 韩德让抬眼看看斜轸,又看看燕燕,似乎不大明白:“臣无事可奏。” 这工夫,景宗显出即将归天之相,两手乱抓。燕燕送过一双纤手,景宗紧紧握住,眼睛瞪得老大,但苟延残喘,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燕燕见状,分外焦急:“万岁,快请传旨。” 但只见景宗嘴唇闭合,声音极其微弱,难以听清。 燕燕急中生智,俯身侧耳贴近景宗唇边。但是,依然一个字也听不清。此时此刻,她心中在急切地对韩德让做权衡。韩德让会背叛自己吗?从十几年的情谊看当不会,但斜轸所见而且韩德让又隐瞒冀王策反之事该如何解释呢?她思之再三,感到眼下已是关键时刻,决不能轻易怀疑韩德让,更不能把韩德让推向敌人一边。而且此刻不依靠韩德让又依靠谁呢?心中做出决断,燕燕便立起身来,正色面对韩德让、耶律斜轸:“二卿听旨。” 二人急忙跪在御榻前:“臣在。” “万岁适才口谕,朕归天之后,梁王年幼,你二人要尽心辅佐,朕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二人急忙叩头:“万岁重托,为臣敢不拼死效命。” 燕燕又一想,感到还不稳妥,重又俯下身去,在景宗耳边说:“万岁,为免朝臣猜疑,理应留下遗诏。” 景宗依然说不出话来,声音如蚊虫鸣叫。 燕燕又假意以耳贴唇,然后又代为传旨:“万岁同意颁示遗诏,命北院枢密使斜轸代笔。” 斜轸起身:“臣领旨。” 内监取来文房四宝,燕燕照常演戏,以耳贴近景宗之唇,然后说出自己想说之话:“万岁口谕,朕归天之后,传皇位于太子梁王,因其年幼,着其母为皇太后摄政,权知一切军国大事。韩德让、耶律斜轸为佐政大臣,共同辅国……” 遗诏写罢,燕燕手把景宗之手加盖御玺,算是完成了合法程序。 斜轸见景宗已是气如游丝,忙问燕燕:“娘娘,是否召百官来见,再晚一时只恐……” “莫急。”燕燕晓谕韩德让,“你火速调动部署兵马,宣读遗诏后,如有为乱者立刻拿下。” “臣遵旨。”韩德让受命出帐。 斜轸忧虑地说:“韩德让如若反叛,我们就只能引颈受死了。” 燕燕虽然不无隐忧,但她口气相当坚定:“我对韩德让深信不疑。”燕燕深信自己理当受到韩德让的拥护与支持。同时她还有说不出的一个重要 7406." >理由,她深信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果然,韩德让很快将御帐亲军部署完毕。燕燕爱抚地看了韩德让一眼,目光中送去无言的赞许。又冷静思考一下,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传谕随行百官来行宫宝帐听旨。 且说冀王在帐中,正与诸郡王密议,冀王通报了他拜访斜轸的情况后说:“耶律斜轸已有七分首肯,明早就会做出最后答复,那韩德让也有八分愿意,只等我们再稍做努力。看起来事在人为,此举大有希望。” 诸群王都感到形势大好,无不兴致倍增,纷纷出主意,想办法,大家睡意全无。半夜三更,突然听到传宣,都觉难以放心。 一郡王说:“耶律斜轸会不会告密?把我们传去擒杀,那就一切全完了。” 冀王捻须思索:“我想不会,就算斜轸、韩德让双双告密,我们死不招认,无凭无据,又能把我们这些亲王、郡王怎么样?” 又一郡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冀王想了想:“派人出去探听一下,是否百官都被传见。” 下人受命出帐,不久返回:“禀王爷,大概是万岁病危,随行北南大臣都纷纷赶往行宫。” “这就对了。”冀王起身说,“我们一起动身前往。” 有一郡王仍不放心:“是否多带些勇猛武士同行?一旦发生变故也好应付一下。” 冀王认为不无道理,就选了百名武士同往行宫,待来到近前,才发现情况与往昔大不相同。行宫庐帐四周,刀枪密布,剑戟如林,御帐亲军和精锐的皮宝军层层排开,气氛好不森严。不论文武大臣,只准单身入内,护兵一律留在帐外,冀王等当然亦不例外,眼睁睁看着百名武士被留下。此刻想要返回亦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帐。 待百官到齐,景宗恰好气绝。哀泣稍停,燕燕命斜轸当众宣读遗诏。冀王等方知已被斜轸捉弄,虽然气恼也不敢发bbr>?作。 遗诏读罢,斜轸见百官发呆,不由厉声说:“怎么,万岁刚刚归天,各位就如此轻旨!” 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应声:“我等谨遵圣旨。” 冀王等少数人只不做声。 斜轸又加催逼:“众臣如无异议,即刻叩拜皇太后。” 刷拉拉,绝大多数臣僚先后跪倒,冀王等明显孤立,互相看看,也只好违心地屈身,随声附和:“恭祝皇太后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燕燕如今成了皇权的直接占有者,越发不怒自威,“承蒙先皇错爱,遗诏命我摄政临朝,为大辽黎民,我敢不鞠躬尽瘁!然国强民富,须上下同心,今后还须众卿尽忠效力。忠臣,哀家当不吝封王之赏;奸佞,定将灭其满门诛其九族!” 冀王等偷眼四望,只见萧达凛等金甲武士剑在手,刀出鞘,一个个怒目横眉虎视眈眈,知道若要稍有反抗,必难免杀身之祸。只好随众唯唯诺诺,再不多嘴。 离开行宫,冀王等都出了一身冷汗,冀王咬牙切齿:“想不到被耶律斜轸耍了,早晚定叫他知道厉害!” 一郡王说:“今日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待回到上京再从长计议吧。” “今天有一奇怪现象。”又一郡王说“宝帐之内,并不见韩德让在场。” 冀王马上应声:“我也看到了这一情况,说明韩德让与他们有分歧。” “不见得,韩德让与皇太后有旧情,岂能同萧燕燕分心。”一郡王表示不同看法。 冀王笑道:“正因为如此,他对景宗夺妻,对萧燕燕毁约另嫁必有宿怨,我们只要多下功夫,不愁无望。” 一郡王有同感:“若能拉过韩德让,我们就能得遂心愿。” 他们正边走边议论,偏偏与韩德让迎面撞见,冀王等颇为尴尬。不料,韩德让竟甩蹬下马,躬身施礼:“参见各位王爷。” 冀王以手相搀:“快快免礼。” 韩德让谦恭地侧身让路:“请各位王爷先行。” 冀王有意试探一句:“韩将军如今是托孤重臣了,身份自然尊重,仍如此谦逊有礼,令人叹服。” 韩德让苦笑一下:“咳!说什么托孤,不过暂时利用而已,谁知回转上京后还用不用我。”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韩将军,如蒙不弃,请到鄙帐一叙。” “能向王爷抒怀,实乃求之不得。”韩德让四外看看,“现在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待有机会在下定去拜访。” 冀王也觉有理,彼此又客气几句恋恋依依分手。 这情景恰被耶律斜轸在暗中看见,他心中顿生疑云,难道韩德让真要被冀王收买?若真如此,则皇太后和小皇帝危矣。 辽景宗灵柩运回上京,国丧已毕,梁王耶律隆绪正式即位,是为辽圣宗。燕燕亦以太后身份正式当国摄政,并上尊号为承天皇太后。为了充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使全国上下有耳目一新之感,承天后将国号从“辽”改为“契丹”。她从小熟知汉文化,并深受其影响,深切感到,要使契丹国昌盛,必须克抑狭隘的民族观念,下决心向汉民族学习。她不顾契丹贵族的强烈反对,大量擢用汉官,重新整编部族,整顿吏治,广建学校,采取科举取士制度,修订法律,改革赋税制度。为了便于同南朝宋国的交往和贸易,承天后还做出了历代皇帝想都不敢想的建设中京新城的设想。而这一切都是在她摄政后不到半年内做出的决定。无论王公百姓都感受到一股新风在吹拂。广大人民拍手称快,但也遭到了契丹守旧势力的顽强抵抗。 冀王等尤为不满,他们四出活动,游说其他皇族重臣,要联合起来夺取政权。他们又以名利相诱,广为收买朝官,使得自身利益受新政侵害的守旧势力,迅速集结在冀王周围,而且日渐强大,承天后的摄国地位遇到了严重挑战。 随着形势发展对冀王有利,他愈加感到韩德让是夺取政权的关键,于是也加快了拉韩德让入伙的行动节奏。韩德让寿诞之日,冀王和诸郡王分别差人送去厚礼,韩德让都欣然收下。隔些时日,又广集珍宝古玩歌姬美女送去,韩德让全部照收不误。不久,冀王又亲身过府拜访,韩德让盛情款待,备办酒宴,畅饮通宵达旦。过后冀王相邀,韩德让也登门赴宴,并携有礼物。双方过从越来越密切,彼此称兄道弟,关系热得不能再热。 斜轸一直密切注视着韩德让的动向,这些当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已多次向萧太后禀报,但萧太后对韩德让深信不疑,始终不以为然,斜轸枉自着急。经过深思熟虑,斜轸终于有了主意,决心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让萧太后改变对韩德让的认识。 今天,斜轸获得一个绝密的重要消息。他不顾天色已晚,急匆匆进宫去见萧太后:“太后,大事不好,午后韩德让又被冀王请去赴宴,而且诸郡王四藏书网五位在场。” “彼此宴请,乃寻常之事,无须大惊小怪。”其实萧太后对韩德让的一系列的反常行为,早已忧心如焚,但她并不表现出来。 斜轸更急了:“哎呀太后,今番不同往次,他们摒去了所有闲杂人等,足足密议了一个时辰。” 萧太后暗暗吃惊:“也许说些知心话,亦不足为奇。” “他们是在计议谋反!” 萧太后不动声色:“谋反二字,岂能信口而言。” “臣怎敢妄谈。”斜轸告诉说,“冀王府有一近侍,几日前被我收买,他偷听到密谈全部内容。” 不由萧太后不加重视了:“他们是如何谋叛?” “冀王挑拨韩德让,说先皇临终前曾有意除掉他,只因他兵权在握怕激出事变才暂缓。还胡说什么,先皇早就疑心他与太后有染,一直衔恨在心,已留下密旨,待幼主长大,即将韩氏九族尽数诛杀。” “韩德让决不会相信这挑唆之言。” “那近侍亲耳听见,韩德让将酒怀狠掷在地,愤愤说道,大丈夫不报夺妻之恨枉为人也!” 萧太后听罢沉吟,这些话令她不能不信了。若果真如此,冀王的阴谋就要得逞。 斜轸见她迟迟不开口,忍不住提议,“太后,宜早做决断,尽快除掉韩德让,防患于未然。” 萧太后心想,目前只有韩德让是冀王夺权障碍,若除掉韩德让,岂不为对手扫清了道路。她没有轻易接受斜轸意见:“容哀家细细思之。” “太后,棋错一着就要输全局呀,先下手为强。” “贤卿忠心可嘉,且回去密切注视双方动静,有什么情况火速报知。” “太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斜轸仍在进谏。 “此事我自有道理。”待斜轸出宫,一个大胆的计划,也在萧太后心中孕育成熟。 韩德让从冀王府赴宴归来,似乎仍未尽兴,又独坐房中自斟自饮。从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他有重重心事。 这时,守门小校前来通报:“大人,有一陌生人求见,声称有机密事。” 韩德让猜不透,想了想:“带他来见。” 陌生人是宫卫兵丁打扮,韩德让觉得有些面熟:“见我所为何事?” 陌生人走近一些:“韩将军,真的认不出?” 韩德让一时想不起:“似曾相识,请告知尊姓大名。” 陌生人用手一指小校,韩德让挥手令其退下。 陌生人再近几步:“韩将军,请仔细看。” 此番韩德让注意了,这熟悉的声音令他大吃一惊!会是她?再细一打量,不禁慌得杯箸齐扔,双膝跪倒:“不知太后驾到,臣罪该万死!” “韩将军请起。”萧太后仍是老称呼,俯身以手相搀。 韩德让有意避开,退立一旁:“请太后上座。” 萧太后叹口气:“你不能把我看做燕燕吗?” “太后何出此言!君臣名分早定,臣怎敢有犯上之念。” “可是你已有夺位之意!”萧太后突然正色说。 “此话从何说起。”韩德让并不惊慌。 萧太后逼视他:“你不是要雪夺妻之恨吗?” 韩德让怔了一下:“太后果然耳目众多,既知此言,您只身前来,不怕我会铤而走险吗?” “我料定绝对安全。” “为什么?” “因为我是萧燕燕。”肖太后深情地望他一眼。 “我看不见得。”韩德让从怀中取出一方纸,“太后请看,这是今日下午在冀王府写成的。” 萧太后接过来展开,“血盟誓书”四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内容是同心合力推翻萧燕燕,扶保冀王登基。按血手印画押的有冀王、韩德让和诸郡王。手捧这誓书,萧太后心中着实紧张了,难道韩德让当真变心了?那么今夜岂不是自投罗网! 韩德让见萧太后久久无语,便问:“太后有何感想?” 萧太后猛然惊觉,镇静一下,微微一笑,折好誓书收起纳入袖中:“一份难得的罪证。” “太后不怕我会下毒手吗?” “那就没必要让我看了。” 韩德让眉头舒展开:“太后若不担心,请随我来。” 萧太后嫣然一笑:“若怕,也就不来了。” 韩德让在前,萧太后跟随,穿过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走进一处漆黑的房间,如同步入深渊,萧太后心头突突直跳。韩德让将蜡烛点燃,当光明驱除黑暗的一瞬间,五光十色的彩辉,晃花了萧太后双眼。一堆堆金银,一件件古玩珠宝……令人目不暇接。韩德让递过一本登记册,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冀王或某郡王送来礼品的明细帐。韩德让又禀报说:“太后,冀王先后送来的二十名美女,全在另院供养,专拨女仆侍候,不许任何男人接近。” 萧太后已有些激动:“你为何对外给人以假象?” “惟其如此,冀王等感到拉我有望,才不会铤而走险,太后才无意外危险;签写了誓书,才铁证如山,他们才难以抵赖。这样拖住他们,我才可以从容准备,在他们的兵马中打进去,拉过来,如今臣已基本上控制了他们的部队。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摊牌了。” 萧太后凤眼蒙上一层激动的泪花,“你为什么对我也瞒得这样死?” “太后,不如此万一被冀王看出破绽,那岂不前功尽弃?” “不怕我盛怒之下将你处死吗?” “我想不会,”韩德让嗫嚅迟疑,“因为您不仅是太后,还是燕燕。” “韩将军,你为江山为我母子真是忍辱负重费尽苦心啊!”萧太后再也控制不住,深深的思念和感激,交汇成爱的激情,她一下子扑到韩德让怀中。 韩德让一刹时懵了,想推开又无足够勇气:“这如何使得,万万使不得,如今不比住昔,您已身为皇太后了。” 萧太后则把他抱得更紧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在你面前永远是燕燕。莫怕,吾尝许嫁汝,亦曾委身,从此愿谐旧好。今幼主当国,亦汝子也。” 这声音温柔而又真诚,仿佛是12年前的燕燕又站在面前,韩德让心中久已压抑的爱火腾地燃烧起来……喜得那烛焰在欢快地跳动。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此后韩德让愈加尽心尽力辅佐萧太后。有了这强大军力为支柱,萧太后施政得心应手。她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敕令诸王各归领地,不得私相聚会,违者以谋反论处。再对冀王与诸郡王逐一各个击破,夺其兵权,使这些人再也无力为乱。萧太后经过12年努力,终于扫清了一切障碍,巩固了政权,为自己掀开了施展伟大政治、军事抱负的辉煌一页。 第十四章 射兔报军情 公元986年3月,春的脚步又及早踏青了土河、潢河两岸。上京周围的群山微泛新绿,早归的云雀、黄莺、蓝靛颏儿扑展着彩羽竞飞鸣叫,愈发点染了撩人的春意。潢河畔平展展的芳草地上,欢声笑语伴着和风向云天飘散。萧太后与16岁的圣宗皇帝耶律隆绪,正与北南大臣们欢渡“淘里化”节,呈现一派军民共乐的升平景象。 沿河一字排开五只木桩,顶端各置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兔,通体漆成银白色,惟双睛点墨,兔唇染红。“咚咚咚”,一通鹿皮鼓声响过,御帐军中两骑并出,俱都挽弓持箭。鼓声再起,双马跑动,马上二人把弓拉开,搭上雕翎箭,待跑出百步以外,鼓声骤停,二人在马上急回身,手一松箭飞出,红箭射中,黑箭则擦身而过。鸣金声中,失败的射黑箭者下马,从案上端来斟好的一木碗美酒,跪呈给胜者。此刻,胜者在万众欢呼声中畅饮美酒,感到万分荣光,从而也激励将士平素刻苦习练武艺,以期在人前露脸。契丹人的民俗节日,大都与比武有关,看来这也是契丹统治者提高臣民战斗力的一种手段。 接着,皮宝军两名兵士射了第二只木兔。而第三只木兔,将由北面大臣中的武将赛射。当鼓声响过,萧太后钦点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京留守耶律休哥,一齐离队进入场中。双双至萧太后前在马上施礼:“谢太后恩宠!” 众大臣皆知,在这淘里化节上,御旨从来都是钦点最为亲信之人。因此,都把被点中看做是天大殊荣。而斜轸与休哥,一人在朝执掌兵机,一人在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担负防宋重任,堪称契丹国这座政权巨厦的两大栋梁。二人又都武艺超群,箭法出众,向来难分伯仲,众人都大感兴趣,觉得有好戏看了。 萧太后端坐看台之上,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二卿比箭射兔,我要另定章法。” 斜轸、休哥纳闷:“请太后明示。” “按老规矩是先中者为胜,这不足以分出高低。如今,我要斜轸箭射木兔左目,休哥箭射右眼,愿二卿各显神通。” 斜轸、休哥听罢,都觉心头涌上热流,暗说真是爱惜臣僚、善收人心的女主。因为比赛必分高低,二虎相争则必有一负,这样总有一人向另一人跪拜敬酒。尽管是游戏,跪拜者总未免尴尬,而萧太后的新章法,则是要使他二人并驾齐驱,一同风光,应该说是颇有一番苦心。 鼓声又起,斜轸、休哥双马飞驶,正欲回头射兔,突然一骑快马从队列中冲出,马上人高呼:“二位大人且慢,我来也!”说着,马至起点,挡住了二人视线。 全场立刻乱了,在这种场合,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闯场者肯定要斩首示众,人们都争相挤上前要看个明白,这不要命的人究竟是谁。 萧太后早巳震怒,喝令:“将闯场者拿下!” 然而,无人应声。因为负责警戒的南院枢密使又刚刚加封政事令的韩德让不在。由于萧太后信任,尽管韩德让多年来官职一再高升,但“总知宿卫事”这一关系到萧太后生命安全的要职,始终由韩德让兼任。按常规,此刻韩德让应高声接旨后再派人动手。可如今,韩德让竟不在场,而且去向不明。谁也不知他何时离开,去往何处。 萧太后不由怒上加气,重传口谕:“斜轸、休哥,将闯场人拿下。” 闯场人很不服气,而且力大无穷。斜轸、休哥二人将他推到看台下,萧太后甚为惊讶:“怎么是你!” 闯场者是南京统军使萧达凛。大家都知萧达凛是萧太后一员爱将,而且在平息宋王喜隐叛乱等关键事件中,都曾立有殊功。但又尽人皆知,凡在重大喜庆仪典日,如祭山、射柳、燔柴等闯场后,一律都要问斩。 萧太后不由皱起眉头:“萧达凛,你不知闯场就是死罪吗?” “太后,我不服!”萧达凛挣扎着跳起来,“你不公平。” 斜轸怒喝:“大胆!你想罪上加罪吗?” 休哥作为萧达凛的主帅,此刻战战兢兢跪倒:“为臣约束不严,致使萧达凛闯场,甘愿与他同罪。” 萧太后并未理他,而是板着面孔对萧达凛说:“你道我不公,我倒要听听哀家如何不公?说得有理,饶你性命;说得无理,罪加三等!” “太后,射兔为何单点他二人出马?我萧达凛论武艺论箭法,都不在他二人之下。却不能上场献艺,显然是太后偏心,这难道公平吗?”萧达凛仗着酒劲不顾一切说下去,“臣就是不服!” 萧太后心中已有了一个主意:“你既然自命不凡,可敢同汉将比试?” “焉有不敢之理,”萧达凛拍两下胸膛,“我定叫汉将甘拜下风!” 在谋反势力被逐一翦除之后,原来坚定的同盟者就发生了矛盾。其一就是一些北面大臣对于韩德让的不断晋升多有微词。如今韩德让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又兼政事令,而南院枢密使与行宫都部署这两项最显贵重要的官职,又长年为他霸占,契丹大臣们难免不服不满。但是这些人都知太后对他宠信,所以都不敢公开反对,惟独萧达凛常在公开场合流露,甚至当面顶撞韩德让,而韩德让总是宽怀大度不予计较。萧太后对此已有耳闻,今天决定借此机会煞一煞萧达凛的威风,也震慑一下那些与韩德让做对的契丹大臣。因此,萧太后说:“哀家要你同韩德让比试箭法,若胜,闯场顶撞之罪不究;若败,罪上加罪!” “臣愿比试。”萧达凛求之不得,箭法,对于他这个世代将门出身的人来说,真是易如反掌。 “传韩德让进见。”萧太后吩咐。 “传韩德让,传韩德让……”传宣官喊过几遍,仍不见应声。 萧太后更加皱起娥眉。 传宣官继续呼叫:“传韩德让,传韩德让。” “臣在。”韩德让应声了,从人群外面挤进来,匆匆来到看台前。 “你为何擅离职守?”萧太后发问。 “臣有下情回禀。” “先不要讲了,且和萧达凛射兔比箭。”萧太后关照一句,“愿你技高一筹,战胜对手。” “我先来。”萧达凛抢着占先,他不等韩德让同意与否,已飞身上马,驰入场中。此刻,斜轸、休哥也只好退回观众群中。只见萧达凛兜了一个圈子,竟然站立在马鞍之上,这才摘下弓箭,拉满弓瞄准,当马至起点,手一松箭飞出,雕翎箭稳钉在木兔兔唇中间,真是神箭!顿时全场金鼓齐鸣,欢声雷动。萧达凛得意洋洋下马来到韩德让面前:“献丑了,且看你的本事如何!” 萧太后此刻心中好不懊悔,她低估了萧达凛的实力,想不到这个鲁莽的勇将,还有这一手精巧的绝活。立马射箭,是没有几个人办得到的,韩德让此番只恐输定了。自己一番好心,谁知反叫韩德让当众丢脸难堪。但话已收不回来,也只好眼看韩德让栽跟头了。 韩德让拱手向萧达凛祝贺:“萧将军果然身手不凡,在下只恐望尘莫及。” “干啥,想耍滑头缩回去?办不到!”萧达凛逼迫说:“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蹓蹓。” “萧将军放心,太后有旨,强弱总会一试。”韩德让飞身上马,立刻引起人们大哗。原来他是翻跟头从地面跃上,而且是头顶马鞍倒立马背。全场无不欢呼喝彩,这难度显然大大超过萧达凛的站立,使之相比之下黯然失色。 萧达凛脸上火辣辣,大声叫嚷:“这不算数,不是演马戏,要看箭法,比的是箭法!” 萧太后欢喜之中也为韩德让担心,倒立马背,箭又岂能射准。忧虑之际,韩德让马已到起点,但见一箭飞出,“嘭”地一声,木兔被箭射透,随之裂成两半。 全场惊呆片刻,萧达凛惊呼出声:“透甲箭!”他是内行,这种箭法,要求至少有千斤之力,战场之上,能在百步内贯透敌人金甲。但以往只是听说,从未目睹。人们从惊呆中震醒,欢呼声如山摇地动。 萧太后喜得满面飞霞流光溢彩:“萧达凛,你有何感想?” 萧达凛人虽粗鲁,但却正直,屈身跪倒:“太后,末将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甘愿领罪。” “你应该对韩德让说上几句吧。” 萧达凛对韩德让深深一躬:“大人,末将井底之蛙,适才言语冲撞,冒犯虎威,深感无地自容。” 韩德让拱手还礼:“萧将军言重了,同朝为官,同殿为臣,但愿携手合作,共保我契丹国昌宁。” 萧太后现出满意的笑容:“韩德让、萧达凛箭法出众,各赏南朝贡酒一坛。” 二人叩头谢恩。 萧太后又借题发挥说:“想我契丹辽国,乃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黑车人等共存之家国,本朝人种绝无贵贱之分,惟才是用,有文韬武略者皆得委以重任,望我契丹大臣好自为之,莫以人种论高低。即以韩德让为例,固然地位显赫,但其才华武艺确实超群,哪位如不服气,就请上场一试。” 无人应声,妒忌韩德让的契丹大臣尽管心里不服,却无人敢与之较量。 “好。”萧太后此刻兴致极高,“下面让我皇儿也试上一箭。” 16岁的圣宗皇帝,应声离开宝座,少年天子,风度翩翩,准额龙目,器宇果然不凡。回头望月转身一箭,正中木兔心窝,全场大臣兵丁无不高呼万岁!只有韩德让显出焦虑不安的样子,他思之再三,还是开口说:“太后,臣有军情禀报。” “莫急,且待我也试试箭法。”萧太后正在兴头上,离座跨上金丝驼,在场中往来驰骋,手中箭连连发出,整整七支,全围护在圣宗那支箭的一点上,成伞状四外张开。这难度确实不小,全场欢腾起来,万岁声如雷滚动。契丹以武立国,当政的太后不仅文治聪英,且又武功卓绝,臣民兵卒由衷地拥戴。萧太后自己也觉高兴:“哀家这马上功夫还足以上阵厮杀。” “太后英武,圣寿无疆!”百官又齐声称颂。 圣宗近前跪拜祝颂:“母后神箭射出七星护斗,儿臣有母后庇护,定能永享安宁。” 萧太后笑逐颜开:“敌烈麻都将御酒佳肴尽数罗列,今日定要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河滩上,呈现出节日的欢乐景象,人们载歌载舞,快乐非常。 萧太后悄然起身,对韩德让轻声说一句:“随我来。”便步入看台后的临时庐帐。待韩德让入内,萧太后又说:“适才你突然离开,我就料定必有重要事情,但身为国主,遇事必须稳重。喜庆之际,突然中断,必然引起臣下惊慌,所以我才稍稍拖延一下。” 韩德让由衷地佩服:“太后英明。” “有何军情,讲吧。” “太后,臣适才接到密报,宋主调集数十万精兵,即将大举侵犯我国。” “这消息可靠吗?”萧太后以商量的口吻询问,“那赵光义七年前亲率大军犯我疆界,在南京城外全军覆没,他也险些被俘,难道真就忘了那惨痛教训?” “正因为有七年前之败,宋主才耿耿于怀,此番说定要雪其国耻,报当年一箭之仇。”韩德让又奏道,“且其文武官员皆以为我国主幼,太后当国,有隙可乘,俱力主北犯,故宋主下此决心。” 萧太后总有些疑虑:“如此绝密军情,你是如何得来?该不会是宋主施放迷雾,借以干扰我国朝政吧?” “太后,消息绝对可靠,”韩德让迟疑一下还是说,“因为宋主身边有为我所用的耳目。” “你如何便想到这一点?” “太后视臣为股肱,臣自当时刻想着为太后出力,为国分忧。”韩德让又说,“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时刻掌握宋军动向,就能有备无患。” “好,卿不枉被哀家视为心腹。”萧太后问“这耳目是何人?又是如何安在宋主身边呢?” 韩德让瞄一眼侍立的太监、宫女:“请太后恕臣不言之罪,这秘密只在臣一人心中足矣。否则万一走漏风声,内线生命危险尚在其次,岂不危及到国家安全?” “可以,你要注意保护这难得的内线。”萧太后因为看重韩德让,越发显得通情达理,并又加垂询,“依你之见,我朝当做何准备?” “西夏主李继迁上月即已派来使者,提出脱离宋主依附我契丹……” 萧太后马上领会,接过话来:“应立即接受西夏归顺,以免两面受敌。” “太后英明。”韩德让进一步建议,“西夏是因不堪宋国无休止的盘剥索取,才生叛念的。我朝应引以为鉴,一定要宽宏大度,不为小利而失大利。” 萧太后又采纳了:“除西夏主动献呈贡品之外,我朝不索一羊一文。” “太后英明。”韩德让不忘提醒,“还应抓紧做好军事准备。” 萧太后心中已有招法:“准备不难,关键是要搞清宋军进犯的具体时间、路线、兵力、统帅以及目标,这样我才好采取相应措施。为此,你派勿答潜入宋都,设法与内线接触,搞到准确详尽的消息,火速回报。” “臣马上照办,”韩德让从内心里赞赏萧太后部署得当。不过他作为统兵多年的大将,如今又执掌兵机,想得总是深一层,“此番宋军大举来犯,我军是在国门固守,拒敌于疆土之外,还是向宋国境内出击,或者大举南下?望太后明示。” 萧太后心中自有城府,即使对最亲信的韩德让,她也不会将心扉洞开:“战局向来犹如棋局,变幻莫测,具体如何进行,到时候哀家再相机行事。” 韩德让不便再深问了;“谨遵懿旨。” 萧太后从宝位上缓缓站起,一双凤目穿过庐门注视远方,似有所思地吐出一串斩钉截铁的话语:“只要勿答探明宋军动向,此番定叫赵光义知道一下我这女主的厉害!” 地处黄河流域的宋都开封,时值阳春之月,春意正浓。御花园中绿柳垂丝,碧波泛玉,鲜花竞放,蜂游蝶戏。映心亭上,宋太宗赵光义正在召见新任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和副部署杨业。 因为不是上朝,太宗皇帝身着赫黄袍,顶上折头巾,腰系九环带,足登六合靴。端坐九龙宝椅之上,虽说常服,仍不失威仪凝重。太宗身边侍立着一位芳容出众的宫女,云发蝉鬓,杏眼桃腮,举止端庄,又透着机敏娇媚。合朝尽知,她就是深得太宗喜爱的红叶。刚满二十的红叶,不只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棋艺精湛,书、画俱佳,而且诗文工整流畅,又绝顶聪明,善解人意,太宗已经到了离不开的程度。 恭立在太宗面前的潘美潘仲询,尽管其第八女已嫁与太子赵恒,也就是说他与太宗皇帝是儿女亲家,但他亦不敢稍有不恭,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看皇帝。古有明训,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时刻格外谨慎。站在潘美下首的杨业,头低得看不见面孔,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又曾有过重创宋军的经历,故而仕宋之后一直小心翼翼。 宋太宗看出他二人的畏惧心理,暗中为自己的皇帝威仪满意,口头却相当和气:“二卿不必过于拘谨,朕独留你二人垂询,足见倚重之心。适才金殿之上,二卿或有不便直言之处,如今尽管敞开心扉,展望一下此次北伐的胜负得失。” “万岁,契丹主幼,国事决于其寡母萧氏,韩德让因宠而以汉人身份主兵,契丹国臣民大多忌之,胡汉不和,君臣有衅,此正千载难逢之良机,万岁应天顺人,定能一鼓作气直捣幽燕,扫平辽虏,一统华夷。”潘美明白,北伐是太宗已定的雄图大计,当此出战前夕,只能顺情说好话,他把朝议时的奏答又复述一遍。 杨业默默恭立,一言不发。 太宗深知杨业骁勇善战,熟悉契丹军事情况,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便再次追问:“杨爱卿请直陈高见。” 杨业岂敢再不开口,但是他虚晃了一枪:“主帅潘大人所奏极是。” 潘美现出得意神色,心说谅你杨业也不敢同我同万岁唱反调。 岂料宋太宗执意要逼杨业说出真话:“杨业,不讲实话便为不忠,为大臣者当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 这番话使杨业顿感内疚,心底一切俱被皇上看透,他不能再隐瞒观点了:“万岁尧舜之君,臣斗胆将拙见奏闻,恕臣直言,北伐时机并未成熟。” “你!”潘美立刻动气。 宋太宗挥手制止他,仍是和气地对杨业说:“请道其详。” 此刻,忠正刚烈的本性使杨业忘了顾忌:“万岁,对契丹国母萧太后切不可低估,她文武兼备,极善驭人,执掌国事十余年,引学我朝制度,使契丹渐趋强盛。且她不仅得韩德让一班汉臣死命辅佐,又有耶律斜轸、休哥等契丹良相虎将拥戴。萧太后选派那休哥为南京留守,嘱其勿忘七年前战事。休哥未负萧太后之望,修武备,劝农桑,边境大治,日夜严防。此刻北伐,并非乘虚,而是碰硬,只恐难操胜券。” 这一番慷慨陈词,使宋太宗和潘美听后都不觉沉吟。因为杨业之言合情入理,论据充分,使得他二人不能不认真思考。片刻,宋太宗问潘美:“你以为杨业所说然否?” 潘美略略思索一下才回奏:“杨业之言似乎有理,其实不然。原因是我朝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库充实,兵精粮足,可谓强盛已极,若不趁锐气北伐,更待何时呢?”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自七年前北伐失利,可说是旦夕耿耿于怀。想起幽燕黎民,在胡骑下悲苦呻吟,恨不能立刻扫平北国。苦熬七个寒暑,而今兵强马壮,若坐等契丹内讧有隙,天知晓要何年何日,朕又怎能等得下去?倘若契丹越等越强大,岂不更无北伐时机?因此,朕才决意发兵。” 皇帝态度坚决,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表示忠心:“圣意既定,臣自当奋勇杀敌,为收复幽燕,情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杨业,你忠勇之心朕早知之。”宋太宗踱了几步,“朕想知道的是,当金殿之上朕道出四路出兵设想时,你似有异议却欲言又止,现在你可剖明心迹。” 杨业对宋太宗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精明深为叹服,问到头上,也就只好直说了:“万岁,臣以为四路出兵过于分散,不能有效配合,对敌人难以形成强有力的打击,只恐为敌各个击破。” 宋太宗又转问潘美:“依你之见呢?” “臣以为,四路进兵可使敌人顾此失彼穷于应付,而我方则可很快攻占敌人大量城池。” 5b8b."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是吸取了七年前失利教训后,才决定四路进兵的。七年前我大军重兵云集,高梁河一战败溃,便全军不可收拾,朕也险些落入敌手,此种现象决不能再重演。而今我四路进兵,倘东路败,还有中路;若中路败,还有西路。这样总不会全线崩溃全军覆没。” “万岁英明,此番分头并进,契丹尚蒙在鼓里,四路军马定能同奏凯歌,大获全胜。”潘美从内心认为宋太宗决策正确。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问杨业:“你看朕如此排兵部署可有道理?” 杨业怎好再加反对,但他提醒道:“万岁方略既定,臣等只有身体力行。但应晓谕各路统帅,分兵并非分家,一定要互相配合,互相照应。” “卿言有理,朕自会严令各路人马做好配合。”宋太宗又语重心长地说,“潘杨二卿,四路军马中,朕把你们西路最为看重。一则二卿俱为我朝名将,潘卿功勋卓著,平南唐,灭南汉,平楚国,统率之军连战皆捷。杨卿更是战绩斐然,雁门之捷,以几百兵卒败敌十万之众,以后战无不胜,号称‘无敌’。其他各路统帅,实难与二卿相提并论。二则,二卿麾下并州之军久经沙场,且又训练有素,战斗力最强。三则,西路为契丹鞭长莫及之地,距其腹地甚远,运送粮草、增援兵力都颇为不易。因此,朕料西路必胜,只要西路不败,其他诸路万一有些失利,战场主动权将仍在我方手里,想来二卿不会有负朕望。” 潘、杨二人都觉一座大.山压在背上,如今宋太宗这单独召见目的已经点明,就是要他二人只许胜不许败。两人同声回答:“定当誓死以报皇恩!”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加强调:“二卿,朕当年北伐失利,是垂泪返回中原。七年励精图治,成败在此一举,若再败归,朕有何颜见国内父老。朕之荣辱,全系二卿一身。西路必胜,千万不能有失呀!” 二人不约而同跪倒:“万岁放心,臣等一定不负圣望。” 潘美、杨业心头负载着巨大压力飞马返回前线去了,宋太宗赵光义也不轻松。尽管他坚持自己的用兵方略,但是杨业的奏答总是在他心头留下了阴影。他觉得杨业作为有实战经验的大将,所说所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思之再三,不觉在映心亭内久久踱步、沉吟。 侍立在侧的红叶,见状说道:“万岁如此忧烦,只恐有碍龙体。” 宋太宗抬头看看红叶,似乎发现了救星:“红叶,朕为何把你忘了!你绝顶聪明,适才朕与潘、杨二臣的谈话你也听到了,依你看来是四路进兵好,还是如杨业所言集中兵力为好?” “万岁,要以奴婢之见,不只四路,倒应是五路进兵。” “五路?”宋太宗颇感兴趣,“四路还不够多吗?” “还应加上水路。”红叶奏道,“万岁当派一支水军跨海北上,从沧州出发,至契丹平州或营州上岸,那里是契丹侧后,倘登陆后进展顺利,与我四路大军正好对契丹上京形成合围之势。” “怎么,你想到了攻取上京?”宋太宗有些兴奋。 “万岁,既为一代人主,当如秦皇、汉武,立不世功勋,彪万代史册。万岁此战若一举收复幽燕,扫平松漠,天下一统,岂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宋太宗为红叶描绘的辉煌前景所陶醉,也为红叶的远见卓识所倾倒,对她大加称赞:“你简直就是女诸葛,朕此次北伐获胜归来,一定要册你为贵妃。” “奴婢不敢有此奢望,只求能在圣驾前随时侍候足矣。” “自古君无戏言,朕决不失信于你。而且此番朕若督师离京,也一定带你在身边。” “圣上恩宠,奴婢没齿不忘。” “你随朕来。”宋太宗头前便走。 红叶在后跟随,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红叶在紧张地思索对策,一旦皇帝再提出那种要求,该如何度过难关。 宋太宗走进御书房,显然还处在兴奋之中:“红叶,准备好文房四宝,代朕拟旨。” 红叶心中始觉踏实一些,将黄绫铺展开,手提狼毫玉管:“请万岁示下。” 于是,由宋太宗口述,红叶记录,写成了关乎到宋辽之间千百万生灵存亡的一道圣旨:“幽燕松漠,自古皆为中华疆土。契丹恶胡,逆天强占,为收复故土,解民倒悬,朕决心北伐,誓在必胜。为此着令曹彬为幽州道行营都部署,崔彦进副之,辖李继隆、贺令图、刘知信、郭守文、杨重进、李延斌、傅潜、史诖、陈挺山、荆罕儒等大将,领兵十万,为第一路兵马,自保州出发,直取敌之涿州。第二路人马,着令雄州道都部署米信为统帅,杜彦圭副之,领兵五万,辖赵彦溥、张绍、董思愿、蔡玉诸大将,由雄州出兵,沿拒马河东岸北进。第三路王师,由定州路都部署田重进为主帅,谭延美副之,领兵五万,麾下曹元辅、袁继忠、荆嗣诸将,自定州唐河河谷出发,北进直趋蔚州。第四路精兵五万人,以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为总指挥,杨业为副总指挥,曹克实、王贵、贺怀浦、杨延昭、郭超为部将,出雁门关兵锋直指军都山。第五路为水军,命高琼为总指挥,张永俨、安得佐为大将,统兵五万,由沧州跨海北攻平州。着监察御史韩国华出使高丽,诏喻高丽国王起兵,合围契丹……” 宋太宗说罢,颇为得意地问:“红叶,朕这一军事部署如何?” “契丹将是四面楚歌,无法招架。万岁部署万无一失,必获全胜。”红叶放下笔,发觉皇帝的目光有些色迷迷,立即想了脱身之计,“待奴婢将圣旨送到枢密院。” “不急。”宋太宗笑了笑,“朕甚觉困倦,且随朕到帐中宽衣休息。”御书房里面也有床帐,是为皇帝临时休息备置,如今赵光义似乎要在此演一出阳台会。 红叶本能地退后一步:“万岁,奴婢去宣妃嫔来陪王伴驾。” “红叶,你入宫七年,朕从未临幸,每次都借故推拖,拂朕雅兴。”宋太宗已是不悦,“莫非你在为人守节不成!” “不,不,”红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奴婢幼年受过惊吓,若与男人亲近,会立刻气绝。” “我就不信,朕如今定要为你破瓜。”宋太宗决心不放过她。帝王后宫不乏绝色,可是,越是得不到的才越为珍贵,就越要千方百计得到。宋太宗对于红叶,大概就是这种心理。 不料,红叶柳眉直竖起来:“万岁,定要临幸,也需夜静更深之后,如果相强,奴婢有死而已。” 也许是红叶的暴怒气势,震慑住了宋太宗:“好,二更天你到永乐殿。” 红叶以死相争,总算暂时得免失身,但二更以后呢?还能保得此身清白吗?千娇百媚的红叶,似经严霜,一下子憔悴了。待夜色笼罩了深宫,她避开宫女,悄悄来到了与心上人相会的库房。高墙深院,夜色如磐,风吟如泣,红叶倍感凄寒。她已横下一条心,决定要铤而走险。当一个人萌生了必死意念后,对原来苦涩的人生和多蹇的人世,往往又增添了几分依恋。红叶手抚库房内的床板,就是这里,曾经留下了她与表兄白柳多少狂热的依恋和裂腹的辛酸。如今,这一切都将永远成为梦幻了,都将永远不会再现了。二更以后,永乐殿中,将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敢再想下去。巡夜的太监提灯走过,一瞬间的光明又消失了。红叶开始隐隐感到不安,表兄为何迟迟不到?莫非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自己的命就这样苦,报仇的愿望不能实现?临死前竞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红叶不住倚门探首翘望,黑洞洞的过道总是黑沉沉悄无声息。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二更了,她失望了,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库房。 一名太监刚好来到,急趋两步拉住了红叶后衣襟。红叶一惊回首颤声问:“谁!” “嘘。”太监示意她莫出声。 红叶认出是表兄白柳,不觉身子一软,倒在白柳怀中。白柳将红叶扶进库房:“表妹,你身体不舒服?” “你为何迟迟才来?”..红叶声音中透着委屈。 “表妹有所不知,北边又来人了,故而延误了赴约。” 红叶一听立刻振奋起来:“来的何人?” “还是勿答。” “太好了!”红叶着实兴奋。 “好什么,”白柳叹口气,“义父要他来弄军事情报,要宋军的准确进军路线和兵力部署。这属于绝密,你我如何能办到呢!” “表兄莫愁,一切都在这上面。”红叶取出一纸片,上面几乎一字不差地写着宋太宗要她拟写的圣旨。 白柳听罢,欣喜异常,双手使劲扳动红叶香肩:“表妹,你真神了,博闻强记,倒背如流。” “表兄,你快别夸我了,当务之急是将这情报尽快送回辽国,交到义父手中。” 白柳认真收好:“对,我这就走,想办法连夜送到勿答手中。你我兄妹十天后再相会。” 红叶眼见得白柳要出门,又忘情地叫住他:“表兄!” 白柳止步回身:“还有吩咐?” 红叶停顿片刻:“表兄,你好好亲亲我吧!” “表妹,你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红叶怕引起白柳疑心,尽量加以掩饰,“人家,这几天,想你想得厉害!” 白柳扑过来,激动地拥抱住红叶:“表妹!” 此刻,彼此不需用言语来表达。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两颗心儿在“咚咚”激跳。那炽烈爱火的高温,似乎把二人融成了一体。 良久,红叶狠狠心推开白柳:“你该走了,我也该去了。” 白柳感到她太伤感悲戚:“表妹,莫要伤怀,十天后我们再相会。” 红叶眼角已噙满泪珠,幸喜是夜暗之中看不见,她紧咬香唇,说出两个包含无限深情的字:“保重。” 待白柳走远,红叶急步返回住处,忍着巨大的悲痛对镜梳妆,涂脂抹粉,熏香更衣。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为仇人理妆的心情确实是够复杂了。最后,她从梳妆匣中取出一柄半尺长的匕首,绿鲨鱼皮鞘,拔出来雪亮刺眼,扯一线青丝吹上锋刃,毛发立断。这是义父送与她的珍贵礼物,如今要用它手刃仇人了!红叶将匕首袖好,莲步轻盈地走入附近的永乐殿。 殿内,红烛高燃,金灯喷彩,宋太宗正在案边观书,见红叶步入,笑吟吟起迎。此刻恰值二更鼓响:“红叶,果然言而有信,准时前来。” 红叶紧走几步,撒娇地一按宋太宗双肩:“万岁莫起,可别折杀了奴婢。”她原想等睡熟后再动手行刺,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那样做,就难保清白之身。她一双纤手,在宋太宗背上轻轻抚摩,温软酥痒,宋太宗好不惬意。红>叶银牙一咬,突然拔出匕首,向仇人后心便刺。刀尖上,几年来红叶不知喂过多少遍七蛇涎,只要刺破皮肉,宋太宗就性命难保!岂料宋太宗一跃跳开,飞旋转到红叶身后,伸手叼住红叶玉腕,匕首早已夺到手中。 “小贱人,想要行刺?须知朕乃马上皇帝。”宋太宗刀尖抵住红叶前胸。 红叶自知必死:“昏君!恶徒,我生不能杀尔,死后也要找你索命。” “贱婢,朕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红叶怒目圆睁,“你害死我母,毁了表兄和我一生幸福!” “宋军所为,就算可以把帐记在我的头上,但你却不该盗窃情报与北国通款,要毁我北伐大计,真是贼胆包天!”宋太宗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这番话使红叶大吃一惊:“什么与北国通款?你是诬陷。” 宋太宗冷笑一声:“带进来!” 内监孔秀和两名武士押着白柳进来,他垂头丧气:“表妹,我们在库房的交谈全被孔秀听去了。” 宋太宗厉声喝问:“白柳,你写是不写?” “只要饶命,小人愿为。” “写了便饶你不死。”于是,宋太宗口述,白柳执笔写了一份给韩德让的假情报。大意是宋国正在调集人马,因粮草不济,定在三个月后发起进攻。显然这是意在麻痹萧太后,以便宋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红叶急得跳脚:“表哥,你不能写。” 白柳叹气:“表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柳,你再给勿答写信一封,就说你在宫内脱离不开,委托至交密友孔秀转交这重要军情。”宋太宗又做吩咐。 “千万不能写!”红叶明白,这一来就要弄假成真,韩德让一信,辽国就要吃大亏。她声嘶力竭,“表兄,写了对不起恩人义父呀!” 白柳迟疑。 宋太宗将匕首移近红叶粉面:“白柳,你若不写,我就用这尖刀在红叶脸上刻写。” “别,别,我写,我写。”白柳早巳服软,此刻只能从命。 红叶见白柳写好,孔秀全都接过去,她仿佛看到宋军大举侵入辽国,辽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力地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宋太宗晓谕孔秀:“按白柳说的办法去见勿答,不许露出破绽。” “奴才一定不辱圣命。”孔秀下去了。 白柳向宋太宗求情:“万岁,要我做的全都做了,开恩放了小人与表妹吧。” “这要看孔秀能否顺利办妥事情,若是出了一差二错,我就将你们千刀万剐!”宋太宗命人将红叶、白柳押下去。他自信萧太后一定要上当,决定给辽军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于是连夜发出谕旨,命令五路兵马立刻出动。 直接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宋辽第二次大战,悄悄地99lib?拉开了序幕。 第十五章 宋皇恋红叶 御苑的冷宫,比死囚牢强不了许多,甚至于还要阴森恐怖。偌大的牢房,只有红叶自己,空荡、潮湿、霉气,还有无边的黑暗。白柳不知被押往何处,红叶恨他软骨头,却还想念他挂牵他。但是她此刻最关心的是那份假军情,不知义父能否辨出有伪?可义父又怎知这宫廷中突然发生的变故呢?想到辽国因为自己要吃败仗,想到义父也许因此要受连累,越觉愧对义父的救命大恩,七年前那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不觉得倏忽都上心头。 红叶家原是幽州城中豪门望族,5岁时父亲因冤案下狱死于牢中,家道中落,遂迁往城外白庄居住。表兄白柳更是苦命人,刚满7岁父母就双双染时疫病故,便为红叶母亲收养。二人青梅竹马,同室读书,耳鬓厮磨,一起长大。七年前红叶年十三,白柳长一岁十四。虽说尚未成年,但亦情窦方开,彼此间朦胧怀有爱意。 农历6月一个清凉可人的夏夜,天河如洗,蛙鼓虫鸣。石榴树下,青石板上,兄妹二人仰望星空,红叶不觉吟出:“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白柳随口接吟:“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红叶之母赵氏,手拿着针线活走过来,见他兄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甜意,爱抚地说:“孩子,夜深了,当心着凉,进屋吧。” “不,”红叶撒娇地对母亲说,“我还要背唐诗呢。”说罢,又朗诵起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白柳又抢着接诵:“天阶月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牛郎织女,多么美好的一对夫妻呀。”赵氏有几分感叹,“如今战火连绵,只怕你们以后过不上男耕女织的宁静日子。” “姑妈,如今大辽国太后英明,不歧视汉人,我长大定能考状元做高官,让你老和表妹享受荣华富贵。”白柳说着目光扫向红叶。 赵氏叹口气:“宋辽正在交战,休说将来,眼下的日子就怕过不安生。” 突然,嘈杂的喊声震天响起,很快马嘶犬吠连成一片,三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纷乱中听见庄内的人在喊:“快跑啊,宋军杀来了!”“宋兵进庄了!” 赵氏脸色吓白了:“孩子,快,快收拾收拾逃跑。” 三人手忙脚乱,又是包衣服,又是装干粮,然而已经晚了。未及他们出院,宋军骑兵已经涌入。这是宋国兵部判官杜载的队伍,白庄七百口人被他们俘获五百多。村民当即被分为三伙,老人和十岁以下幼儿圈在一处,青壮男丁青年妇女又分别关起来。赵氏和红叶、白柳藏身在柴屋草堆中,三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躲过这场灾难。 院心,一武将在吩咐手下:“杜副帅少时就来这里休息,快烧好洗脚水以备使用。” 一士兵来柴屋抱柴草,赵氏嘱咐两个孩子千万别动别出声。白柳听见士兵走进,浑身止不住像筛糠一样发抖,柴草也就窸窸窣窣响个不住。 士兵见状,诈喝一声:“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这刀就捅进去了。” 其他士兵也都闻声过来查看,并同声诈唬:“快滚出来!不然放火了。” “别,别!”白柳已是吓坏,战战兢兢爬出来。 士兵喝问:“还有谁?” “姑妈和表妹。” 于是,赵氏和红叶都被搜出来。两个女人一露面,士兵们立刻如猫儿见腥如狼似虎扑上去。几个人扯一个,互相扭打在一起。 抱草的士兵未把红叶抢到手,不服气地叫喊:“你们滚开,是我发现的,应该先让我。” “等老子快活够了再说。”另一士兵岂肯相让。 两伙人扭打到院中,武将怒喝一声:“都住手!” 士兵们都老实了,一个士兵讨好地把红叶推到武将面前:“请将军先受用。” 灯笼移近,照见红叶亭亭玉立的身材,秀丽俊俏的五官,虽说尚未成年,但已光彩照人。武将连连点点头:“押进房内,等会让她侍候杜副帅。” 另伙士兵又将赵氏推过来:“将军,这有个婆子。” 灯光之下,三旬开外的赵氏胖瘦适宜,风姿不减,将军咧开胡须扎撒的大嘴:“好!好!”他把赵氏推进了柴屋,很快传来赵氏撕心裂肺的哭声,伴和着红叶在房中声嘶喉哑的啼叫,这草绿花红的农家小院仿佛变成了屠宰场。 武将从柴屋提着裤子出来,士兵像饿狗一样扑进去。一个士兵满足了兽欲后走出,又一个士兵急不可耐地走入……渐渐,听不到赵氏的叫骂了,上房屋中的红叶也哭不动了。 “老婆子不行了!”一士兵从柴屋跑出,向武将报告,“她没气了。” “拖出去,扔进泥塘里。”武将吩咐。 红叶听到这番对话之后,意识到母亲已被糟蹋致死,登时昏厥过去。待她醒来,被人扶起站好,发现对面有一金盔亮甲的武官。 武将在他身边诌媚地问:“副帅,还满意吧?” 这武官便是杜载,他手捻短须,打量片刻,连声称赞:“很好,端的美人坯子。” “衾褥业已备好,请副帅入内安歇。”武将打起门帘。 杜载轻轻摇头:“幽州行营都部署潘美潘大帅身边,缺少伶俐秀气的使女,把这个红叶立刻送去宝光寺行营。” “遵令。”武将一推红叶,“走吧。” “慢,”杜载又嘱咐,“要说清是我孝敬的。” “末将明白。”武将把红叶硬是推走了。 白庄到宝光寺宋军总部约三十华里,红叶被武将在马上抱着连夜送去。红叶悲悲切切,想起母亲惨死,想起表哥被关进了男丁营,自己难免受辱,不觉一阵阵昏迷。此刻,她已是欲哭无泪了。 迎面,出现一支人马,黑暗之中分不清有多少,只是感到都是骑兵。武将觉得不对头,对方似乎马蹄裹布口衔枚,无声无息,行进迅速。他勒住马,观察片刻,对随从四骑说:“快,绕开,说不定是辽兵。”可是为时已晚,对方数骑快马已飞驰到近前,大刀长枪逼住了他们:“老实些!” 武将听对方说的是汉语,立刻放心了:“原来是一家人,我以为是辽兵呢。” “住口!”对方枪尖抵住武将头部,“我们是大辽国上京留守韩德让将军麾下,赶快下马受缚。” 武将和随从束手就擒,红叶遇救。原来,韩德让是率精骑出城奔袭白庄,生擒武将,逼其带路,大获全胜,斩杀宋军千余人,杜载也在仓促迎战中受伤。白庄村民都被韩德让救出,全村老幼都跪地向韩德让叩首感谢救命之恩。独独红叶在附近的水塘中抢地呼天号啕大哭,直哭得死去活来。韩德让剑眉皱起,踱过去察看。 白柳急劝:“表妹快住口,韩将军过来了,倘若怪罪那还了得!” 红叶哭个不住,哪里听他的。韩德让近前,见是个小姑娘,半身泡在塘水中,心先软下来,和气地问:“你为何如此伤心?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真的?”红叶强忍悲声,抽抽答答问。 “你只管说来。” “将军大人,我母亲被宋兵害死,抛尸这塘中,怎忍她遗体为水腐鱼犁,可我又寻不出……” 韩德让已经听明白了:“好一个孝悌女儿,不必啼泣悲伤,本帅为你解难。”他遂令战士多人下水塘摸寻,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把赵氏尸体找到。 红叶扑到母尸上哭了一会,止泪起身对天盟誓:“母亲放心走吧,儿会照顾自己的,早晚必报此仇!”然后,走到韩德让面前双膝跪倒:“将军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有话站起来讲。” “不,我要你答应了才肯站起,否则宁肯跪死。” “好,你且说来。” “我要跟将军大人当兵打仗,好杀敌为母报仇。” “这万万办不到,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子。” “将军若不收留,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这!”韩德让属实为难了,“从。” 宋太宗当然求之不得:“快快奏明。” “红叶撇不开的是表兄白柳,只要绝了她的念头。” “咳!”宋太宗不耐烦地一摆手,“废话,红叶说过,倘白柳一死她决不苟活人世,为此才未敢对白柳下手。” “万岁,臣有两全之策,既不坏白柳性命,又可绝红叶念头。”潘美将他的主意详细奏明。 “好,好!真是个绝妙的高招,速去办来。”宋太宗恨不能立刻将红叶拥入衾中。 被软禁的白柳堪称度日如年。每月获准可与红叶见面一次,这一刻钟的会见,是他逐日所企盼的重大节目。他明白,这是皇帝为使红叶放心而不致寻短见的勉强妥协,但这毕竟是他赖以生存的巨大支柱。面对桌上的白米饭,明明腹中饥饿,却就是难以下咽。在皇宫业已两度春秋,他在思考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 潘美领着两个内监走来:“白柳,你想不想见红叶?” 白柳恭立回答:“怎能不想,只是未到会见之日。”“你想不想经常见到红叶?”潘美又问。 “这?”白柳害怕对方是试探,“我不敢痴心妄想。” 潘美干笑几声:“莫要说谎了,我岂不知你的心!今日本帅要成全你,使你与表妹能时常见面。” “潘大帅,此话当真?” “岂有戏言。”潘美又冷笑一声,“不过你要受些皮肉之苦。” 白柳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个太监就将他按倒扒去裤子实施净身。按常规,男人做太监净身都在孩提时代做,那时生殖系统尚未发育,较为容易,而且伤口恢复也快。如今白柳年已十六,基本长成,一刀下去痛得他心如刀绞,死去活来。按理说完全可以给他服用麻药后在他昏迷中动刀,可是宋太宗恨他占有了红叶之心,意欲以此来发泄一下怨恨,白柳才遭此大难受此痛苦。 一个月后,白柳伤口痊愈,潘美又来到他身边:“怎么,一定是渴念红叶吧,今日带你去相见。” 白柳默默跟在后边。 潘美边走边问:“你净身做了内监,见了红叶该如何解释呢?” “我,是……” “告诉你的话难道忘了?” “小人记下了。” “如胆敢乱说,小心你兄妹二人的狗命!” 永乐宫中,红叶绝食已进入第三天,身体非常虚弱。珍馐美味摆在案头,她硬是不看一眼,宫女们的劝解全都无济于事。 宋太宗倒背手踱进来,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红叶,须当珍惜你的花容月貌呀。” 红叶置若罔闻,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自从半月前应该与表兄见面而未见,她就猜测表兄被害了。宋太宗再三声明白柳未死,只是身染重病,要他耐心等待。红叶初时半信半疑,后来便彻底绝望了,并决心以死殉情,于三天前开始绝食。所以她对太宗之言只当耳旁风。 太宗踱到床边,不无心疼地说:“看你脸色蜡黄,腰肢瘦损,自己同自己过不去这又何苦呢。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也好有精神见你表兄。” 红叶一言不发。 潘美进来启奏:“万岁,白柳带到。” “好,带进宫与红叶相见。” 白柳慢腾腾入内,见红叶躺在病榻上,怯生生地叫了声:“表妹。” 红叶一把拉住他的手:“表兄,我们相会该不是在梦中?” “这是真的,”白柳怕红叶做出过分的举动,有意提醒,“你看,万岁,潘大人都在身边。” 红叶又打量片刻,判明这并非梦境,挣扎坐起扑入白柳怀中:“表兄,你让我想得好苦呀!” 白柳吓得扶红叶躺下:“表妹,今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红叶这时才注意到白柳一身太监打扮:“表兄,你为何如此装束?” “我,我,”白柳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我净身做了太监。” “你?” “表妹,不这样又怎能经常见面。” “天哪!”红叶昏厥过去,好一阵才醒过来,“表兄,你太不该如此呀。” “表妹,你骂我吧,恨我吧,我今生对不起你,只有期待来世了。” “表兄,别说了,你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我,我该死呀。” 白柳想起潘美嘱咐的话,不愿说又不敢不说:“我为能与你时常见面,已狠心剪断情根,表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蝼蚁尚且贪生,我们活着总能见面哪。” 潘美感到白柳该说的都说了,便分开他兄妹:“白柳,你表妹还需进食将息,先退下吧,以后不愁见面机会。” 白柳被带出门时又情殷意切地叮嘱:“表妹,要吃饭,要活下去。” 人们都散去后,红叶又不言不语沉思了多半日,她猛地坐起来呼唤宫女:“来,我要用饭。” 几天后,红叶、白柳二人在宫墙角落里相见。红叶情意缠绵,依偎在白柳怀抱:“表兄,愿我们一如既往地真诚相爱。” 白柳自惭形秽:“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还有何脸面与你……” “不,只要我们心心相印,何必定要云雨合欢。”红叶搂住白柳脖颈,“表兄,你就像堂堂正正的男人那样亲吻我吧!” “我!”白柳动情地把唇印上她的粉腮。 总管太监来,冲散了他们的幽会。以后,只要他二人一接近,就会立刻有人冲散,红叶明白了,这是宋太宗从中做梗,她也愈加坚定了为白柳守节的决心。歌、舞、唱,甚至伴酒,红叶都尽心服侍太宗皇帝,但就是不与太宗同寝。弄得太宗对她欲杀不忍,欲舍不能。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和环境中,彼此相安地又过了几年。 今年正月,宋太宗侄儿长宁侯赵德隆病逝,辽国闻讯派来使者吊祭。礼仪过后,辽使返国前日,宋太宗在宫中便殿召见。随从勿答呈上辽圣宗给宋太宗礼物的礼单。太监接过,交与侍立的红叶宣读。计有:刻丝花罗透背御衣五袭,紫青貂鼠翻披五件,涂金银装箱,金龙水晶带,金银龙凤鞍,云龙红锦杖,黄桦皮缠弓,螈角龙头箭,以及榛栗、松子、郁李子、楞梨、野猪、鹿腊诸品。 宋太宗面带微笑:“贵国如此厚赠,足见情深谊长。” 辽使答曰:“我国皇上与太后,命小臣传信,愿与宋国永结和好,睦邻相安,互不犯扰。” “此言正合朕意,刀兵相见只能两败俱伤,和平共存彼此相安。”宋太宗又说,“为表朕之诚意,回赠贵国薄礼一份。” 宋太宗口谕,红叶亲笔书写礼单:金质酒食茶具三十七件,锦衣五袭,金玉带两条,乌皮靴二量,红牙笙笛,拍板,金花银器三十件,法酒三十壶,的乳茶十斤,岳麓茶五斤,盐蜜荤三十罐,干果二十笼,杂彩二千匹。 辽使跪拜接受礼单:“谢宋主。” “贵使不辞苦,长途跋涉,为两国修好,往来奔波,诚乃有功于两国黎民,朕为表心意,特赐,”宋太宗不假思索说出,“金漆银冠,皂罗毡冠,金环玉带,乌皮靴,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 辽使叩谢:“宋主万岁万万岁!” 宋太宗看看勿答:“随从副使亦同样辛劳,特赐皂纱折上巾,金带,象笏,银器一百两,彩帛一百匹。” 勿答也只有叩谢受赏。 最后宋太宗再次表示:“愿贵使返国向太后、辽主奏明,只要贵国不动刀兵,我方决不首先挑起边衅……” 侍立的红叶心想,明明宋太宗业已部署好大举犯辽准备,却在口口声声侈谈和平,偏偏辽使毫无察觉,看光景是相信了宋国的和平诚意,这一来辽国不是要吃亏吗?会见结束后,红叶抽身离开太宗找到了白柳:“表兄,宋国即将大举伐辽,而辽国尚蒙在鼓中,你设法暗中去见辽使,告知宋国这一阴谋。” 白柳感到为难和胆怯:“班荆馆有人看守,不易进入,万一被发觉,我可就没命了。” 红叶不觉正色说:“难道你忘了义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难道你忘了我们与宋主的血海深仇?” “我何曾忘记?”白柳嗫嚅地说。 “表兄,去报个信吧。”红叶又柔声细语地劝他,“为了辽国不再有青年男女被掳入宋国,沦为你我的境地,你一定要去。” 白柳犹豫着答应下来。入夜前他混出宫门,摸到班荆馆附近。但见明亮的纱灯下,两名禁军持枪站立,全神贯注地守着大门。白柳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毫无机会进入驿馆。正当他绝望地准备离开,却见勿答从班荆馆走出来向东行去。此刻白柳在西侧,机会不可错过,他用袍袖遮住面孔,急步经由驿馆大门前走过,赶上勿答,低声说:“将军,我有要事告知。” 勿答止步回头,见是一名太监,奇怪地问;“你是何人?” “我表妹是韩德让将军义女。”白柳赶紧将七年前的事情简述几句。 勿答半信半疑:“有何为证?” 白柳出示短刀,勿答验看之后这才相信了。白柳便把宋国要大举犯辽的情报说明:“请转告我义父,速做迎敌准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不好,禁军过来了。”勿答知会白柳,“有话快说。” “表妹说希望义父设法救我们返回辽国。”白柳见禁军已来到身后,急忙飞步离去。 禁军紧赶几步,冲白柳背影喊道:“你站下。” 勿答有意掩护,迎往禁军:“军爷何事?” 禁军过不去,白柳趁机跑远不见了。禁军没好气地问勿答,“那太监与你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啊,”勿答随机应变,“他问我可有北珠、生金,意欲以药材兑换。” “果真如此?” “信不信由你。”勿答不再理睬他径自走了。 然而,禁军还是把这疑点报告了上司。经过暗中调查,那天夜里一共有四名内监不在宫中,自然包括白柳在内,这四人也自然都被列为怀疑对象。红叶怎会想到,这一漏洞招致了第二次通风报信的失败,并且铸成大错,险些使辽国溃败灭亡。 悠悠往事,如飘渺的云烟,在红叶脑海中若隐若现。此刻她真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北国辽帮,向义父韩德让当面倾述宋国的阴谋。 冷宫门打开,潘美以袖掩鼻步入:“红叶,你要死要活?” 红叶无语反抗。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潘美命 968f." >随从太监,“带她走。” 红叶被带到安魂殿,这是宫中停放太监宫女尸身之处,带自己到此为何呢?红叶怔怔地想。 潘美推她进入里间:“你仔细看。” 尸床上卧具尸体,太监掀开白布,露出白柳的头部。 “啊!表哥?”红叶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白柳,如今他已做地狱之鬼,你也该绝了念头了。” “表哥!”红叶扑到白柳尸体上号啕大哭。 太监将她拖到外间。潘美耐着性子说:“红叶,万岁对你一往情深,你所犯弥天大罪全都宽恕,并要册你为贵妃,这可是一步登天哪!” “他赵光义不怕我再度谋害吗?” “白柳已死,你该为自己的一生着想。” “我情愿追随表哥同赴九泉。” “你不后悔?” “宁死我也不去陪伴豺狼。” “好吧,万岁早已料到你会如此,也预先颁旨要成全你殉情。”潘美唤太监,“拿来。” 太监手捧漆木托盘,上置一杯酒送至红叶面前。“红叶,”潘美现出一丝狡黠的笑,“这是鸩酒一杯,饮下便可魂归地府。不过现在还不晚,你若回心转意,仍可头戴凤冠。” 红叶一双凤眼,久久地注视着鸩酒,千般滋味万种怨恨都上心头。看起来今生今世此仇是难报了,只愿义父能为己雪恨。一束明媚的阳光透窗而入,多么美好的人生,然而自己永远也看不到蓝天、白云、鲜花、红日了。 潘美看出她依恋人生:“现在一切还都来得及。” “你看错人了!”红叶毅然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红叶感到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来到了阴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面目狰狞的鬼卒全向她袭来。她被一厉鬼压在身下,那一双黑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使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渐渐她的魂灵又趋于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苏醒过来,揉揉眼睛,不见那阴森恐怖的地狱情景,柔和的烛光照见金黄的帐顶。耳畔传来谁的鼻息声。双手触到自己身上,是莹润光滑的胴体,竟然一丝未着,她猛地坐起,看见身边睡着一个男人,何须细辨,一眼便认出是宋太宗。啊!她懵了。这是梦境?不,自己分明已饮鸩身死,难道……不管是人是鬼,仇敌就在耳边,决不能放过这报仇机会。她伸出双手,想去扼住宋太宗喉咙,要将其置于死地。 宋太宗伸手扯住她的双腕,红叶不由自主松开双手。宋太宗挺身坐起:“朕早就告诉过你,我是马上皇帝。” “呸!皇帝,你我俱已做鬼,你还神气什么。”红叶恨得挫牙,“阎王定然饶不过你!” “哈哈哈,做鬼!”宋太宗松开手,“你还在犯傻,昨天你喝的是蒙汗酒。” “啊!”红叶这才明白了一切,自己上当了,“我,我和你拼了!” 宋太宗抱住她:“何苦呢,你业已破身,就是死也不是清白之身,徒死何益呢?” “赵光义,你害死我表兄白柳,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你又错了,其实白柳未死,他昨日也是饮了蒙汗酒。”宋太宗威胁道,“你若老老实实服侍我,便可保住白柳性命;如若不然,我定将白柳碎尸万段!” 红叶焉了,自己业已失身,何苦再害表兄性命呢?莫不如忍辱偷生,以使表兄得以生存:“你,你真的不再加害白柳?” “有道是君无戏言。” 红叶微微垂下头:“我情愿以身体换得表兄安生。” 宋太宗笑了,他胜利了,猎物终于到手。可是他怎知,此刻红叶心中在暗暗发恨:赵光义呀赵光义,老虎尚有打盹时,早晚叫你命丧我手! 第十六章 闯宫遭杖责 一轮艳红的火球,从云蒸霞蔚的东方天际,腾跃上澄澈的清空。洁白的大理石露台,涂上了一层桔红杂以金黄的虹彩,跪在龙纹方茵上的萧太后,如罩披了一袭若隐若现的鲜丽薄纱,使她那俏媚的姿容愈发娇艳诱人。玉掌双合,一炷檀香在手中袅出缕缕烟气,融汇着她身上的脂粉香,在皇宫大内缭绕飘逸。青春正富的萧太后,柳腰款款三折,虔诚地对日膜拜。这拜日礼仪,是契丹先祖传留下来。那普照万物的太阳,给大地以光明和温暖,在漫漫长夜或阴雨寒冬之后,尤觉其难离与可贵。大阳啊,生命的源泉!萧太后在心中赞美,并发下宏愿,自己要像这红日一样普照契丹。 萧太后拜毕步下露台,发现传宣官在阶旁躬立,感到奇怪:“大清早就有事启奏?” “韩大人在便殿候旨,他有重大军情奏闻。” 萧太后每见到韩德让,都有一种愉悦感,自然是爽快地应允:“宣。” 乍抽新芽初绽鹅黄的柳丝,在徐徐的晨风中微微拂动,不时摆过斜倚玉石栏杆的萧太后的香肩,也撩拨起她心潮春情的涟漪。这是一种极其随便的召见方式,完全破除了那庄重森严的宫规国律,就像情人幽会那样富有诗意。韩德让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百分之百地领悟到了这无言的深情。但他惟恐传宣官在远处看出破绽,不敢稍稍有失君臣之乱:“臣恭请太后圣安。” “罢了。”萧太后把含情的目光抛过来,“有何紧急军情?” “勿答已从宋都返回,带来红叶的机密情报。”韩德让递上。 萧太后看罢沉思半晌后发问:“红叶说宋国粮草不济,定于三个月后起兵,此言确否?” “太后怀疑这情报有伪?”韩德让反问。 “你看可信程度如何?”萧太后再问。 “依臣愚见,红叶对我国忠心不二,断不会以假军情骗人。” “倘若她获得的就是假军情呢?” “太后为何发此设想?” “上次红叶报信说,宋国已做好一切准备,即将进犯我国,怎么会突然推迟三个月呢?而且据哀家所知,宋国去岁风调雨顺是为丰年,库粮充裕,宋主才决心挑动刀兵,又怎会粮草不济呢?” 韩德让一听也觉有理,但是他又对红叶深信不疑:“这份密报倒有些真假难辨了。” “真假不难分辨。”萧太后走动几步,“我已派出多名探马,分赴边境刺探军情,限令今日回报,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韩德让着实折服:“太后真乃英明远见。” “这不值一提。”萧太后付之一笑,“俗话说不能一棵树吊死,多方面的军情来源,更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 “太后所论极是。”韩德让是发自内心的恭维。 “你别总是顺情说好话。”萧太后的眼波摄他一遭,“且到寝宫,再与我仔细商议一下军情。” 多年的情谊,韩德让岂能不明白太后用意。他见传宣官远远地还注视着这里,便婉言拒绝了:“太后,此时不妥,且待早朝时再议吧。” “堂堂男儿,竟如此畏缩,反不如女子勇敢,咳!”萧太后现出无限惆怅和幽怨。 “小人生死皆不足为虑,但要为太后与万岁着想,恕臣斗胆逆旨,告退。”韩德让一狠心抽身走了。 望着韩德让很快消失的背影,萧太后如失魂落魄一般,她贵为太后,拥有天下,但惟独没有男人的爱。她顿觉周身乏力,病恹恹地回到寝宫,躺倒在七宝龙凤床上。宫人几次请旨传膳,她都未发一言,她实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早朝的时辰到了,她依然打不起99lib.精神。传宣官来催促起驾,十多年来,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了“罢朝”二字。百官们慌了,圣宗急了,纷纷来寝宫请安,萧太后传旨出来一律免见。而偏偏又值军情紧急,一日数十起边报,且都是十万火急。但萧太后闭门不出,亦不见任何人。一天,两天、三天,圣宗与南北大臣都急得坐立不安,未免都先后趋聚韩德让府中向他问计。 这几日韩德让的心情也极不平静,可以说满朝之中包括圣宗在内,谁也不及他了解萧太后。他明白自己得罪了太后,更主要是伤了太后的心。他理解太后对他赤诚而又炽热的爱,他也清楚太后对鱼水之欢的渴求。他扪心自问,当时拒绝了萧太后难道错了吗?不!萧太后毕竟是一国之主,比不得平民百姓,总要顾及太后自己的名声,皇上的名声,契丹国的名声,萧太后更不该为此而儿戏国事。如今宋军数路犯境长驱直入,难道就这样坐等宋军直达上京吗?不行!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萧太后计,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拼着一死,哪怕招来灭门之祸,也要闯宫犯颜直谏!韩德让打定主意,让百官听候他的消息,直奔萧太后宫门。金钉朱门紧闭,韩德让抡起铁拳,把宫门擂得山响,恰似击鼓一般。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处撒野。”传宣官打开门,“原来是韩大人。” “让开,我要面见太后。” “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韩德让不再多说了,一把将传宣官推开阔步而入。传宣官追也追不上:“韩大人,你这不是想要小人的性命吗!” 韩德让闯入寝宫,萧太后正在御书案后端坐观书,头也未抬便口吐谕旨:“将闯宫者拿下。” 韩德让被武士倒剪双臂绑好,跪倒。萧太后又传下旨来:“杖责四十。”韩德让被按倒在地,结结实实打了四十禁棍。萧太后又命传宣官及武士退出,待韩德让起立后问:“打你屈不屈,服不服?” “臣有负太后一片深情,便处死亦无怨言。”韩德让话锋一转,“但太后身为国母,理应以国事为重。大不该仅因一己之欲未能满足,便数日不朝,以致贻误军情。倘为此招致我契丹国战败,太后就是千古罪人!” “你!”这番话使萧太后大为震怒。 耶律斜轸匆匆进宫报急:“太后,宋军十万由曹彬统领,进犯我国,已侵占新城。” 萧太后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了。” “太后,”韩德让仍然冒死进言,“你不能无动于衷呀!我军六千为敌所败,曹彬业已攻占固安。” “哀家知道了。”萧太后还是不动声色。 这时,北院宣慰使蒲领也气喘吁吁入宫:“太后,十万火急军情,宋将田重进侵犯岐沟关,我军浴血苦战,怎奈寡不敌众,易州已经失守,敌锋指向涞源,气焰甚为嚣张,乞太后快做主张。” 萧太后又是一笑:“知道了。” 韩德让、耶律斜轸、蒲领三人不约而同再次谏奏:“太后,宜速发大兵遏制宋军攻势,否则契丹危矣!” 萧太后还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仍欲进言,驸马都尉萧继远又汗透衣衫来到:“太后,大事不好!” “慌什么,”萧太后现出不悦,“有话慢慢启奏。” 萧继远稳定一下:“太后,敌曹彬部将李继宣强渡涿水,猛攻涿州,我大将贺斯率精兵数千增援,中其埋伏,全军溃败,贺斯被敌擒获,只恐涿州不保>..。” “哎呀!”斜轸不觉惊叫出声,“若涿州一失,幽州便无屏障,敌人乘势长驱直入,南京析津府怕是首当其冲了!” 萧太后不发一言,稳如泰山。 众人正焦急万分,林牙谋鲁姑几乎是跑步奔上殿堂:“太后,刚刚接到战报,涿州业已失守!” 蒲领双手一摊:“糟了!这便如何是好?” “还有更坏的消息,”谋鲁姑喘息一下又说:“潘美、杨业兵出西径,锐不可挡,雁门口激战我军大败,我环州守将赵彦辛竟背主举城降宋,杨业之子杨延昭已进围朔州。太后,再不发大兵,国将不保!” “太后!”韩德让、斜轸等一齐跪倒。 岂料,萧太后竟笑出声来,缓缓站起,脱口赞道:“好!” 以斜轸之精明都觉不解:“太后为何发笑叫好?” “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萧太后敛容正色对大家说:“众卿,哀家此次的方略是后发制人。” 萧继远、蒲领同问:“臣等蒙昧,望太后明教。” “此番宋军进犯非比寻常,不能轻视。宋王经七年准备,兵精粮足,志在报当年失败之仇,意在灭亡我国,五路兵马皆由名将率领,又统由宋王指挥,锐气正盛,因之,尽管哀家已知其进军路线,却不派兵设伏或死战拒之。” 韩德让忍不住插嘴问:“太后认定红叶第二次传出的情报有伪?” “自然。”萧太后对韩德让倩笑一下,似乎是对那四十禁棍的报偿。“你以为我这几天只是怄气吗?现在可以告知众卿,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在掌握前线的战况,并向前线发出谕旨。哀家命令前方许败不许胜,佯装无备,使宋王以为我相信了假情报,使其大胆深入,误以为我军不堪一击。使他们滋生骄意,并渐及疲惫,丧失锐气。这时我方精锐之师再神速出击,以我方之锐盛,击敌方之疲惫,胜负自然可知。” 众人听后,无不倾心折服:“太后英明,契丹必胜。” 萧太后温情地斜觑韩德让一眼:“这还多亏韩卿,及时获取宋国军事机密,哀家方能相应制敌。” 韩德让诚惶诚恐:“太后过誉,臣不敢当。第二次假情报若非太后慧眼识破,几误大事,臣理当受责。” “这四十杖你不怨?” “臣心悦诚服。”韩德让又说,“因为太后这几日并未置国事于脑后,而是运筹帷幄,昼夜勤政。” “哀家读《三国》,深羡孔明安居平五路的奇谋,此番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而已。” “太后深谋远虑,指挥若定,旷古奇才。”斜轸等恭维后敦请,“如今时机已至,应该发兵了。” “出兵乃理当如此。”萧太后又问,“众卿,此番大战,何人可掌帅印?” “斜轸大人乃北院枢密使,执掌兵机,当为元帅。”韩德让抢先说。 斜轸紧接着启奏:“韩大人勇冠三军,当年幽州大战令宋兵闻风丧胆,以少胜多,统帅非他莫属。” 萧太后未置可否,却转问驸马都尉萧继远:“卿意属谁?” 萧继远斟酌着说:“斜轸与韩大人均是帅才,太后倘不中意,耶律休哥也足可当此重任。他智勇双全,多年为南京留守,熟知宋军情况,定能不负重托。” “你看呢?”萧太后又问蒲领。 “依臣看来,”蒲领沉吟一下,“以上三位都可为帅。” “你们全错了。”萧太后一字一顿以加重语气,“哀家要皇帝御驾亲征。” 萧继远忙问:“太后呢?” “哀家奉先皇遗诏摄政,自然要随驾出征!”萧太后语调慷慨激昂,足以见其决心。 蒲领立刻劝阻:“太后不可轻九五之尊,战场变幻莫测,多有风险。况且出征行军,诸多辛苦。” 萧继远也反对:“杀鸡无需牛刀,些许宋寇,有臣下迎击足矣,太后且坐镇上京,静候捷报。” 斜轸见状主动请缨:“太后若信任为臣,臣愿代劳,不败末寇,愿领死罪。” 萧太后又叮上了韩德让:“韩卿为何一言不发?” 被问到头上,韩德让只得开口:“臣以为太后亲征实为上策。” 斜轸等都大为奇怪:“韩大人何出此言?” 萧太后再问一遍:“韩卿赞成我带皇上出征?” “理当如此。”韩德让毫不含乎。 萧太后万分感慨:“看来只有韩卿知我。” 斜轸等三人更为不服气,仍齐声劝阻:“太后不必涉险,更无须受奔波劳顿之若。” “众卿关切之意哀家尽知,但我身为国母自当以国事为重。”萧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宋王经七年准备,倾全国之兵,其意势在必得,五路人马,分进合击,互相策应,将帅善战,兵士骁勇,属实不可轻视。我军拒敌,为帅者不乏其人,奈何此番会战非比寻常。斜轸也好,休哥也罢,都要独挡一面,只有哀家临阵统筹,才好节制各路人马,况且,战机稍纵即逝,胜负决于呼吸之间,哀家身在前线,可以速做决断。免得报马穿梭往返于前线上京之间,迁延时日,便会贻误战机。再者,哀家与皇上亲临前线,自然会激励将士死战。至于风险和劳苦,身为一国之主,便为国为民战死沙场,亦死得其所。” 斜轸等无不感到萧太后所论在理,亦无不深受感动,与韩德让四人一齐跪倒:“太后一心为国,万寿无疆!” “众卿请起。”萧太后正色端坐口传谕旨,“斜轸、韩德让二卿,即刻做好一切准备,明日午时祭庙出征。” 契丹祖庙,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正午的阳光明亮而温和,映照着碧瓦朱墙,更显得庄严肃穆。陵庙宫门外,旗幡招展,枪刀闪光。精锐的马步军兵列队肃立,整装待发。庙内大殿中,香烟缭绕,钹鼓声声。萧太后、圣宗皇帝在前,北南大臣在后,面对辽太祖至辽景宗历代皇帝画像,恭恭敬敬地叩拜。敌烈麻都口中不住念念有词,无非是请历代皇帝在天之灵保佑辽军旗开得胜。拜毕,萧太后领圣宗就要步出大殿。 “太后、万岁请暂留步。”敌烈麻都跪奏,“巫师尚且未曾卜卦。” “我看就免了吧。”萧太后对此一向不以为然。 敌烈麻都却是忠于职守:“太后,出征打仗,预测吉凶,先皇传留下来,历代莫不如此。” “好,”萧太后无可奈何又颇为不耐烦地说,“卜吧,不过要快。” 巫师身着七色袍,将马粪和艾蒿火绳点燃,把白羊的琵琶骨扣在上面,艾蒿火与粪火共同炙烤,巫师则环绕它又跳又唱,手中的鹿皮鼓“嘣嘣嘣”响个不停。 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住脚听。 我主大军要出征,诸神降福保安宁。 羊骨一块是敌营,艾火马粪把它攻。 要问祸福与吉凶,不破不行破方行。 萧太后手捧一炷香,就在羊骨旁站立。敌烈麻都嘱她,必须闭目潜心,默默祈祷,手中香燃尽,羊骨被炙透便是吉兆可以出征。香燃了一半,艾蒿的苦香味混合着马粪燃烧时发出的臭味,生成一种独特的奇臭,进入鼻孔钻入萧太后五脏,熏得喘不出气来。她实在难以忍受了,便将半截香塞到敌烈麻都手中:“你来代哀家守香。” “太后,这只怕神灵怪罪。”敌烈麻都哭丧起面孔。 “哪来许多说道。”萧太后心早已不在这里,她遥望着远处的黑山,再次考虑分派的几路人马应由何人指挥合适。 “太后,太后。”敌烈麻都一副哭腔叫连声。 萧太后皱着眉头走过来:“又怎么了?” “太后请看,怕是不能出兵了。”敌烈麻都手指羊骨。 原来,香已燃尽,羊骨并未炙透。 “咳,炙羊骨卜卦本属无稽之谈,它与出征有什么关联?以后取消这一程式。”萧太后步上九级石阶,居高临下,“诸将听旨。” 敌烈麻都又挤过来,叩首苦谏;“太后,羊骨不破乃是凶兆,应另择吉日出征。” “你!”萧太后动怒了,“宋军正长驱直入,边塞城市接连失守,难道羊骨不破我军就永远不能上前线杀敌吗?你再敢胡 8a00." >言乱语扰乱军心滞误军机,就砍下你的脑袋!” 敌烈麻都吓得不敢出声了,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萧太后目光巡视一遍在朝大将,郑重发出谕旨:“着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为山西兵马都统,萧达凛副之,率五万精锐禁军驰赴山西战场。” 斜轸、萧达凛双双出列:“遵旨。” “二卿,西路宋军兵力虽不及东路、中路,然而其战斗力最强,宋军副帅杨业号称无敌,最难对付,乃宋军支柱。若能将杨业击败,则东路、中路宋军精神必将崩溃。” “臣等定能不负圣望,生擒杨业以报国恩。”斜轸、萧达凛为肩负重任而兴奋。 萧太后见状又嘱咐:“那杨业骁勇异常,部属一向拼死效力,切记斗勇更需斗智。西路胜负,关乎全局,须当好自为之。” “臣等谨记。”斜轸与萧达凛的轻敌思想立刻烟消云散。 “于越休哥听旨。”萧太后接下去分派,“命你为幽州兵马都统,率大军十万先行出发,抵御宋军主力曹彬。” 接着,萧太后又命善补为代北兵马都统,迎战宋军田重进一路。命材牙勤德警备平州,防备海上宋军登陆。赐谋鲁姑上方剑和旗鼓,增援拒马河一线的辽军,迎战宋军米信一路。待各路人马出发后,萧太后亲率由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宫卫骑军组成的十万精兵,带领圣宗耶律隆绪,由亲信大将韩德让护驾,在号炮声中离开潢水,车骑滚滚,旌幡蔽日,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从而拉开了宋辽这场空前大决战的序幕。 行军途中,战报、军情接连不断传到萧太后驾前。令她烦恼的是,几乎无一好消息。杨延昭围攻朔州,守将顺义军节度使赵希赞拒战失败,开门投降。杨延昭马不停蹄,以得胜之师又转攻应州,契丹守将彰倍军节度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不战而降。接着杨业又攻克浑源,与田重进会师于恒山。 杨业一路宋军连战皆捷,进展神速,萧太后感到如在侧背插入了一把尖刀,她对韩德让说:“杨业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挡,必须遏制住他的攻势,否则若与田重进共同占领我军都山,则幽州完全暴露在敌人眼前,长城以南国土都将难保。” 韩德让愁上眉梢:“杨家枪法出神入化,杨家兵将训练有素,遍观我朝恐无人可与杨业父子匹敌。请恕臣狂妄,要与杨业争高下,只有我去会他了。” “你?”萧太后亦知,只有韩德让足以对付杨业,但她犹豫不决。 “太后,我理当为你分忧。”韩德让表示决心。 沉吟良久,萧太后还是摇头:“另选猛将吧。” 韩德让岂能不知太后之心:“请太后宽念,我绝无危险,决不让杨业占到便宜。” “刀枪无眼,战场风云变幻,黄忠难免马失前蹄,关云长也会败走麦城。冷枪暗箭有时防不胜防,你去我怎能放心。”萧太后说来情意浓深,“况且,你若不在我身边,万一敌人偷袭,我岂不无有依靠。” 韩德让感受到了她的深情:“臣愿不离太后左右侍候,只是选派何人去对付杨业呢?” “莫说杨业天下无敌,有一人足以当此重任。”萧太后心中已有目标,“可记得前年春按钵时,有员猛将与韩卿比武,大战二百回合不分胜负?” “冀州防御使大鹏翼。”韩德让脱口而出。 “此人一把金背砍山刀出神入化,比起那杨家枪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太后信心十足,“他必是杨业的克星。” “太后所论极是。”韩德让还是忍不住指出,“只是大鹏翼勇猛有余,谋略不足。” “这点你不必多虑,哀家对此早有打算。”萧太后已有措施,“我派康州刺吏马贝、马军都指挥使何万通各统万骑,与他配合作战。马贝人称小张良,聪慧过人,何万通秉性谨慎从不涉险,足以弥补大鹏翼之不足,这样一来,有大鹏翼之勇,有马贝之智,有何万通之小心,三万精锐铁骑,定能击退杨业。西路战场形势扭转,全局自然可以控制了。” “太后英明,为臣心悦诚服。” 萧太后对他倩笑盈盈:“你是哀家一张王牌,轻易是不能打出去的。” 圣旨从行营传出,大鹏翼接旨后往上京方向叩头谢恩,他高昂起状如雄狮之首的巨头,对萧太后委以重任深感荣幸和自豪。当即传令,点齐本部一万骑兵,火速南下迎敌。 副将花牙提醒说:“将军,圣旨讲与马、何二军会合后南下。先行出发可有逆旨欺君之罪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鹏翼急于建功立业,“战局紧迫,若等马、何二军到达,按部就班出兵,杨业早打到幽州了。我们必须抢在宋军之前赶到军都山口,不使宋军越过军都山,否则如无军都山之险,宋军便可任意纵横驰聘了。” 花牙觉得大鹏翼并非一勇之夫,方才这番见解确实很有战略眼光,抢占军都山是遏制宋军攻势的关键,理应火速进军,但他仍然担心:“我们孤军深入,就怕宋军迂回包抄。” “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哪来这许多说道。”大鹏翼胡须扎撒起来,“这支队伍是我说了算,叫你出发就出发,休再费话!” 花牙钳口不敢再说了,一万骑兵集合完毕。由于是紧急集合,半数将士未及携带饮水。花牙>藏书网见状又提醒大鹏翼:“将军,是否晚出发一刻钟,让将士们备足饮水?” “你想贻误战机么!”大鹏翼双眼瞪得如铜铃。 花牙赶紧低头唯唯而退。 大鹏翼马鞭往西南方向一指,一万精骑如疾风滚雷飞奔军都山。花牙犹豫一下,还是告诉身边两名亲信,分别骑马往东北、西北方向去迎马何二军,告知他们不必再到冀州会合,而是于途中就近驰赴军都山。 对于军都山的战略地位,不仅潘美、杨业、田重进深知,宋太宗亦十分重视。因为如不先行占领军都山以西,拥有军都山诸险,即使曹彬攻占了幽州也难以固守。这也是宋太宗吸取了太平兴国4年第一次伐辽失败的教训认识到的。为此他传旨田重进,必须抢在辽军之前占据军都山。同时宋太宗传旨潘美、杨业,要他二人分兵。由潘美领一半人马北上取西京云州,而令杨业率另一半人马东向灵丘,迅速向田重进靠拢。宋太宗料定,契丹不会不知军都山之重要,必定全力争夺。看来宋太宗的部署是得当的。由于宋辽双方都极为重视军都山,为此注定了围绕着军都山的一场血战已势不可免。 大鹏翼与花牙率一万骑兵,连续行军一个白昼半个夜晚,中间只休息两次进餐一次,终于在夜半时分赶到了军都山口。将士个个汗流浃背,战马匹匹犹如水洗,确已人困马乏再难支持。 花牙不见宋军身影,长长喘了一口气:“总算被我们抢先了,全军抓紧休息、睡觉,养精蓄锐以备迎敌。” “不行!”大鹏翼断然反对,“谁也不许入睡,伙头军立刻埋锅造饭,兵士抓紧喂饮战马,向前方派出哨马观察敌情。如无宋军动静,再轮班睡觉不迟。” 花牙知大鹏翼治军极严,又一想他说的亦有理,谁能保证宋军不会立即杀来呢?便按大鹏翼的命令下去布置。但是附近没有溪流,又无村庄水井可寻,无水难以饮马。大鹏翼听了花牙报告、也觉束手无策。 花牙见他直舔干裂的嘴唇,摘下水葫芦递过去:“将军且先润润喉咙。” 大鹏翼看到水葫芦,不由双眼一亮:“有了,把各人带的饮用水全都集中起来统统饮马!” 花牙一怔:“将军,水全饮马人喝什么呀?” “人总可以忍受,而战马不饮水如何投入战斗!” “但是,人带的饮用水能有几多?用来饮马岂非杯水车薪。” “饮够不可能,总比不饮强。”大鹏翼有些烦了,“一切服从战争,一切为了胜利。别说了,抓紧饮马。” 军令传下,大部分将士心怀不满,因为众人也都渴得噪子冒烟,但军令如山不敢违抗。也有人不肯把水匀出来饮马,而是抢着喝下几口再交。大鹏翼巡视中发现一个小校正仰脖喝水,他不由分说一把夺下:“不听军令,就是死罪!” “三叔,是我。”原来这小校是大鹏翼侄儿。 “你!”大鹏翼没想到偏偏抓到侄儿头上。 “三叔,我实在渴得受不住了。” “拿下!”大鹏翼虎目一瞪。 “三叔,你要干什么?”小校感到不妙,赶紧讨绕,“我只不过才喝了一口呀,你就宽恕我吧。” “军法如山,难以徇私。”大鹏翼把心一狠,“砍头!” 花牙走过来劝阻:“将军,口渴饮水情有可原,饶他这次吧。” “执法不严,何以号令三军?放过我侄儿,又何以服众?”大鹏翼气乎乎,“若都如他,战马难解干渴,宋兵杀来,又何以迎战?” “这……”。花牙被问住了。 “杀!”大鹏翼再下命令。 小校被按倒在地,口中连呼:“三叔饶命!”但是终未免人头落地。 全军见大鹏翼将亲侄儿斩首,无不肃然,原本对命令不满的人,也都叹服了。 一个探马飞驰回来报告:“将军,五里外发现大队宋军骑兵,正向山口行进。” “好!”大鹏翼如同注射了强心剂一样,立刻精神倍增,“马上列队,准备迎战,给宋军以迎头痛击!” “将军,”花牙提议,“我军应该立刻埋伏起来,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两军相逢勇者胜,要打就真刀真枪面对面地干,何必偷偷摸摸,那不是英雄所为。”大鹏翼反对。 花牙继续劝说:“宋军肯定是长途急行军,来抢占军都山口,他们想不到我军会先期到达。有夜幕掩护,我们埋伏起来,出其不意,定能大获全胜。” “我大鹏翼打仗向来凭真本事,闹鬼算不得好汉,你怕死在后边观战,看我如何收拾宋军。”大鹏翼根本听不进,坚藏书网持一意孤行。 花牙只有叹气,而毫无办法,眼见部队在山口排开,严阵以待。 马蹄声如骤雨迅雷由远而近,田重进大军的先头部队马军三千,已经接近军都山口。先锋大将曹元辅佇马回首,督催部下:“快!抢占山口,为国立功。” 副将袁继忠策马赶来:“曹将军,是否先派两队探马查看一下,万一有辽军伏兵,我们可要吃亏呀。” “不必了,我谅辽兵来不了这样快。”曹元辅很自信,“哨探等侯,空费时间,还是抓紧占领山口为上。” 宋军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夜色中的军都山,像一头怪兽迎面扑来,越来越近。“咴咴咴”,山口方向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紧接着群马和鸣,山响谷应,在静夜中格外气势磅礴。 袁继忠慌得勒住马:“曹将军,糟了!有伏兵,我们中埋伏了。” “慌什么!”曹元辅心中后悔;但为时已晚,他望望两侧黑森森的崇山,三千人马全已进入狭窄的袋形地带。他命令停止前进,准备三面受敌。 “杀呀,”大鹏翼身先士卒带五千人马猛冲过来,意在趁宋军立足未稳,一战而胜之。 曹元辅命袁继忠领一千骑迎战:“顶住,必须顶住!”他则注意两侧动静,等待辽军从左右伏地冲出夹击。袁继忠已与大鹏翼接战,双方兵将杀在了一处。由于战场狭小,大鹏翼的五千兵力不能全部展开,兵力上的优势也就不突出了。双方只能是数百人接战交手,其余人只能在背后呐喊,或者待有伤亡时补充上去。令曹元辅奇怪的是,迟迟不见左右伏兵杀出。此刻倘左右再有数千辽军伏兵合围,那么他这三千人马肯定要全军覆没。难道辽军不曾设伏?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地形如稍具军事常识,都会设伏以待的。 此时,战场上的情况已发生了变化。宋军副将袁继忠,与大鹏翼战过十个回合,就抵挡不住了。大鹏翼把七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挥舞得风车一般。袁继忠手中银戟被磕飞,徒手不敌拨马败逃。将领一败,兵士自然随着败退。大鹏翼抡刀恣意砍杀,引辽兵猛压过来。曹元辅见状,也顾不得留预备队对付左右伏兵了,手中枪一摆,截住大鹏翼就刺。双方主将,就在谷口中刀来枪往恶战起来,宋军有主将抵敌,兵丁们士气复振,又返身与辽兵接战。谷口内,一时间刀光血影,人喊马嘶,杀声震天。 曹元辅在宋营中也算得一员虎将,其枪法与杨延昭不相上下,是主帅潘美的得意门生,因此才委他为先锋,他也以期此番北伐中建功立业正好高升。可怎奈大鹏翼勇冠三军,力大无穷,每一刀砍下来,都如泰山压顶一般。曹元辅勉强接战二十回合,便已腰酸臂痛手腕发软,汗流浃背,力气耗尽。他多么想一举而胜再建头功呀,可是力不从心。他实在不愿败退,这将使以往的威名扫地,可是若再硬撑下去,只怕就尸横沙场。思前想后,还是保命要紧,曹元辅拨马便逃,宋军立刻全线溃败,乱了队形和阵容。大鹏翼引兵追杀,宋兵死者不计其数。 曹元辅败逃出四五里路,残兵败将已不足千人,而大鹏翼仍在穷追不舍,看来意欲将其全歼。正当曹元辅战又战不过,逃又逃不脱之际,宋军副总指挥谭延美引后续人马来到,一万生力军当即投入战斗。大鹏翼毫无惧色,迎住谭延美厮杀。这谭延美是田重进这路军中第一勇将,自这次北征以来,已连斩辽方十数员战将,一柄浑天铲未遇敌手。怎奈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毕竟抗不住大鹏翼的蛮力,眼看不支,曹元辅见状赶紧上去助阵,大鹏翼仍然势不可挡,袁继忠看他二人还是讨不到便宜,也拍马过去围攻。这情景犹如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一样,双方杀得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 主将战成平手,兵卒的厮杀可就以多为胜了。五千辽军,自然不敌一万多宋军,何况宋方又是生力军。奉命扼守山口的花牙,几度想率兵参战,但想起大鹏翼的命令,他都不敢轻动。大鹏翼为人极其自负,你若出兵助他,他认为是看不起他。而且山口一旦有失,花牙就有死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越来越不利,不时有辽军败逃回来。当花牙得悉大鹏翼被围在敌军中,辽兵死伤惨重时,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果敢地引五千人马杀出山口投入了战斗。 战场的形势很快又发生了变化,辽军扭转了颓势。袁继忠分出来迎战花牙,谭延美、曹元辅双战大鹏翼又显得吃力了,眼下尚可应付,时间一长必定要处于下风。一时间战场上兵将相当,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人马踏荡起的黄尘,随风飘散,致使月色迷蒙,星光惨淡。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和兵器的撞击声,周围十里外清晰可闻。遍野死尸和污血散发着腥气,而拼死的大搏杀仍在这死尸堆上残酷地进行。夜色中的军都山仿佛在颤抖,围绕它的争夺战仅仅是开始,更大规模的血战还在明天。 第十七章 激战军都山 惨白的太阳,瑟瑟发抖地钻出地平线。积聚在沙场上的雾霭开始缓缓淡去,一幅尸横遍野的血淋淋场面呈现在眼前。折戟、断枪、残刀、秃箭,杂布于血肉模糊的尸体间。宋军第三路兵马总指挥田重进,隐身在门旗内眺望战场情景。面前的死尸足有数千,宋辽双方几乎各半。有的宋辽兵死后尚扭在一处,可见昨夜战斗之惨烈。田重进在心中慨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倚门悬望的父母失去了儿子!这仗难道不能不打吗?宋辽之间已经打了几十年,这样打来打去,究竟谁是胜利者?黎明前,田重进率三万人马赶到时,宋辽两军刚刚休战。这种休战是情势所逼的默契。长途行军后的半夜激战,双方都不可能立刻取胜,而双方又全都人饥马乏。于是,大鹏翼、花牙率兵退回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等亦回撤二里扎下营寨。双方都抢时间埋锅造饭,喂饮战马,战士轮班入睡。田重进兵到,副将荆嗣建议,立刻全线压上,以优势兵力一举夺得军都山口。田重进看看部下人困马疲的样子,不忍立即驱使投入战斗,决定稍事休息后再战。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他不避风险上前观察地形,以便决定如何用兵。 “呱呱呱”,一群乌鸦铺天蔽日般飞临战场上空,显然是想享受一顿美味早餐。同时,死尸也招引来十数只饿鹰,在战场上空不时俯冲盘旋。憎恶感涌上田重进心头。他摘弓搭箭“刷刷刷”接连七八支箭发出,乌鸦汇聚的黑云,被洞穿了几大块,每支箭都至少射中三只乌鸦,有一支箭竟串射七只。幸免的乌鸦群惊叫着飞逃散去。那十几只饿鹰仍不肯离开,只是飞得更高一些盘旋观望。宋兵们见主帅神箭连发连中,不禁欢呼雀跃:“大帅神箭,百发百中!”有的小卒跑出阵前,拾起乌鸦高举过头:“快看哪!一箭七雕,亘古未有!” “大宋万岁!”宋营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曹元辅举头望见饿鹰,对田重进说:“大帅,何不再振雄威,射几只鹰下来,使胡人丧胆。” 田重进点点头,再次搭上箭,但是举起的弓不久又放下了。 “大帅莫非发了恻隐之心?”曹元辅问。 荆嗣不满地抢白他:“休再多嘴。” 田重进并不介意:“不要怪他。这些鹰飞得过高,弓力不及,如之奈何!” 宋营的欢呼声,惊动了辽将大鹏翼。他甚不服气,也摘弓搭箭,看到乌鸦俱都飞散,便对准了高空的饿鹰。连珠箭发,在云霄上逍遥的苍鹰,接二连三栽落尘埃,未死的紧鼓双翅,转眼间飞逃得无影无踪。 辽兵也都振臂高呼:“将军神射,更胜一筹!” 曹元辅告知田重进:“大帅,射鹰者即为大鹏翼。” 田重进连声嗟叹:“好蛮力,可比拔山盖世的楚王!” 荆嗣不服:“元帅休长辽贼志气,谅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末将胜他易如反掌。” “不可轻敌。” “末将愿领一哨人马去打头阵。”荆嗣请战,“一举拿下军都山口。” 田重进不住摇头:“不可造次,军都山口进深狭长,易守难攻,若胜大鹏翼,非调他出战不可。” 谭延美、袁继忠齐声赞同:“大帅所论极是。” 田重进传令:“三军呐喊,激大鹏翼出战。” 宋方兵将齐声高呼:“大鹏翼,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有生以来未遇敌手,怎肯受此羞辱,披挂上马就要出阵迎战。花牙上前拉住马头:“将军,万万使不得,宋国大队援军到达,兵力数倍于我,出战不利。” “纵来几万援军又奈我何,”大鹏翼极其自负,“这一柄大刀,管保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军,军都山口地势险要,只宜坚守。若不出战,将军一刀当关,万夫莫开,保住军都山口,就是天大战功。” 大鹏翼略为沉吟。 宋军却又呼叫起来:“大鹏翼,兔子胆,十足的饭桶!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番话气得大鹏翼“哇哇”怪叫连声,他刚刚吃过十斤牛肉,喝进一坛米酒,正劲头十足之际。一把推开花牙:“还是那句老话,怕死你别去,我只带一千人出战,看我怎样横扫宋军!” 大鹏翼金刀向天一指,一千人马随他杀出了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都领略过大鹏翼的功力,谁也不肯上前,荆嗣立功心切,自恃武艺高强,挥动手中亮银斧,催马接住大鹏翼。 荆嗣在宋军中也是一员名将,当年武科场中,竟连胜十八名武举,一时间名扬天下。手中这柄斧重达八十三斤,亦属于力量型战将。当时,大鹏翼刀锋过处,已使十余名宋兵卧尸战场。荆嗣一斧当头劈下,大鹏翼来不及正手,反手用刀背一挡,“”一声巨响,荆嗣不由得半身发麻,座下马亦倒退三步。大鹏翼亦觉虎口震痛,禁不住将荆嗣仔细打量。二人都知对方厉害不可轻视。相持了约有一分钟,还是大鹏翼率先发起了攻击,金背砍山刀横扫过来。荆嗣本应以斧相拒,可是他自知力量不敌未免胆怯,而是拨马躲闪,再一斧立劈华山。大鹏翼摆刀来格架,荆嗣不敢兵器相碰,又抽斧避开。这一来大鹏翼知对方力怯,便攒足力气加快招式有意与荆嗣磕碰,荆嗣处处躲闪,自然落居下风。几十回合过后,荆嗣一招躲不及,只得举斧招架,大鹏翼那百多斤重的大刀,将荆嗣斧柄砍弯,荆嗣右手虎口震裂,左手勉强握住斧柄,倒拖着败下阵来。大鹏翼乘胜追击,率兵冲入宋军阵中,刀如旋风滚动,血肉横飞处宋军纷纷倒下。 田重进见荆嗣败阵,自知不是对手,急令曹、袁、谭三将齐出,截住大鹏翼厮杀。三将昨夜堪与大鹏翼战平,今日竟然难以支撑。怎知大鹏翼昨夜人饥马乏,今晨是酒足饭饱,勇力比昨夜又添几分。见大鹏翼勇不可挡,田重进知力不能胜,非智取不可。他叫过荆嗣近前嘱咐:“你再上前接战,把大鹏翼引入我军纵深,让他远离山口,我自有办法擒他。” 荆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胡贼,俺再与你大战三百合。” 大鹏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败军之将,又来送死,看刀!” 三五回合后,荆嗣拨马便逃,退后百十步再回马接战,战不数合再退。如是而已,大鹏翼已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上观战的花牙,已觉出这是宋军用诱敌深入之计。意欲飞马上前知会大鹏翼,又怕山口有失。他见大鹏翼去之愈远,急派一小校过去劝阻。小校飞马来到大鹏翼身后高喊:“将军快快回马,这是宋军奸计,须防陷入重围。” 大鹏翼佇马犹豫。 荆嗣回马叫战:“大鹏翼枉称英雄,说什么天下无敌,却原来胆小如鼠,有种过来与荆某再战!” 大鹏翼气红面颊:“宋贼,你便有十面埋伏,老子也要杀你个土崩瓦解,休走,拿命来!”大刀一抡,又拍马猛追下去。 荆嗣与大鹏翼打打逃逃,又将其引出几箭地远。田重进一见时机成熟,立刻引兵兜了大鹏翼后路,用一万人马将大鹏翼与军都山口及辽军阻隔起来。花牙见状连呼糟糕,但他亦不敢轻易出援,只有严阵以待坚守山口,并密切注视战场变化。 大鹏翼被围,并不在意,他挥刀穷追荆嗣不舍。挡路的宋军被他连劈带砍,足足杀死数百人。田重进知荆嗣一人不敌,又派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一齐上前围攻。 大鹏翼全无惧色,力敌四将仍占上风。按照田重进的战略部署,这四将并不与他认真厮杀,只是以车轮战法耗其体力。就这样从清晨直战至中午,宋军死伤两千余人,辽军也只剩三百左右。小校提醒大鹏翼说:“将军,不能这样打下去了,他们轮换用饭休息,而我军半日来粒米滴水未进,战马已无力驰骋,快掉头突围杀回山口吧。” 大鹏翼也已饥肠辘辘,感到小校之言有理,遂回马朝山口方向冲杀。这一来宋军四将都不敢怠慢了,一齐拨马拦住去路。大鹏翼此刻业已发狠,手中刀一道白光拦腰向谭延美砍去,其疾其快甚于闪电,谭延美不及躲闪,只得用兵器招架,但是手中兵刃登时被磕飞。大鹏翼刀锋一转,早又斜肩带背劈下来。谭延美慌乱间,后仰在马背上,大刀如电光闪过,马头在血光中滚落。谭延美掀落在地,大鹏翼正要一刀结果他的性命,荆嗣、曹元辅一双兵刃齐到,大鹏翼回刀迎战,谭延美才被部下救走。 大鹏翼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向山口靠近。田重进见袁继忠在宋军身后观望,不由大怒:“袁继忠,你临阵怯战可知罪吗!” 袁继忠哪敢再溜边,拍马上前与曹元辅、荆嗣三人,合力挡住大鹏翼去路。田重进在马上严令三人:“给我顶住,决不许胡贼走脱,万不能前功尽弃。” 袁继忠想要表现一下,以挽回主帅的不良看法,挺枪向大鹏翼刺去。大鹏翼并不躲闪,也未用刀格架,突然腾出左手抓住了枪杆,用力一带,袁继忠就坐不住马鞍了,赶紧松手,还滚落马下。大鹏翼就势在马上腾身一跃,便稳稳坐在了袁继忠的战马上。回头再看他的坐骑,恰已体力不支颓然倒下,换了战马,大鹏翼勇气倍增,横冲直撞杀向山口。田重进见荆嗣几人难挡其锋,也拍马上前参战。袁继忠、谭延美也重新加入围攻,大鹏翼一人力敌五将,仍是游刃有余。他虽不致败仗,但是却不能再向山口逼近一步了。有时前进丈把远,又被五将顶回来。这样又战了一个时辰,大鹏翼腹内空空,“咕咕”作响,肠鸣如鼓。 田重进不由喜上眉头:“诸将,就这样围攻他,不信胡贼是铁打的。” 大鹏翼从清晨直杀到下午,腹中早已消耗尽,渐觉双臂无力了,大刀比过去重了,舞动不十分灵便了,他明白该进食了。如果再打下去,至多一个时辰,就必定要力尽被擒。可是,身在战场,五将团团围攻,又哪有进食机会。大鹏翼急得“呀呀”直叫。 田重进却是看到了胜利曙光:“各位将军,咬牙坚持,大鹏翼已气力不支,他的同伙怕山口有失不敢出援,本帅计划就要实现!” 大鹏翼手腕业已发软,情急之下,他瞪圆双眼,突然右手抡刀,腾出左手,从地上抓起一名宋军士兵,左手一叫劲,就将宋兵一臂活生生扭下来,痛得宋兵“嗷嗷”怪叫。大鹏翼哪管许多,将扭下的手臂送到口中就啃,血水顺着嘴角流淌。同时,右手抡刀仍不停厮杀。 本来,这是田重进与人合力进攻大鹏翼的良机,他忙于吃,一手执刀,战斗力定然降低,全力猛攻,说不定可以杀伤大鹏翼。可是,这种生吃活人肉的场面令五人不寒而栗。大鹏翼是人吗?该不是兽妖禽怪,似乎担心下一个就会轮到吃自己,未免都有些胆怯,大鹏翼趁机填饱肚皮,气力复增,又振奋武勇大杀起来。 田重进等有些沮丧,只得鼓劲再与大鹏翼周旋。激战正酣,忽听山口方向喊声震天,马蹄声如雷鸣山崩。田重进回首观望,莫非花牙冒险出援?这样就可趁机夺取山口。然而未及再想,部署在山口的宋兵就已溃败下来。 “快跑呀,辽军援兵到了!”宋军叫成一片。 田重进挥剑斩杀了几名败兵,暂时控制了局势:“谁敢再退,就地斩首!”他又吩咐谭延美、袁继忠、曹元辅三将敌住大鹏翼,命荆嗣与己共同对付辽方援军,可是,哪容他整顿队伍迎战,辽国康州刺史马贝与马军都指挥史何万通,已带两万骑兵冲杀过来。宋军立脚不住,再次溃退。 大鹏翼见援军到达,勇力倍增,在宋军中横冲直撞,恣意砍杀。曹元辅三将本不是敌手,此刻愈加无心恋战,亦纷纷后缩。面对这种状态,田重进已不能节制部队,被败兵人潮裹着退逃。马贝、何万通、大鹏翼三人合兵一处,乘胜掩杀。 辽军一鼓作气追出二十余里,斩杀宋军五千多人,俘获军械粮草无算。前面山势险峻,道路弯入峡谷,两侧草高林密。马贝勒马劝住大鹏翼:“将军,前方地势复杂,不宜再追。” 大鹏翼杀兴正浓:“何来此话,正当一鼓作气,生擒田重进。” 何万通也反对穷追:“兵法云穷寇莫追,我们须防埋伏。” “田重进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哪里顾得埋伏!”大鹏翼生来好战,“便存些许埋伏,又怕他何来。” 马贝正色说:“我二人行军途中,接到斜轸大帅军令,要我们固守军都山口,待他大军到日再与宋军决战。” 何万通接着说:“将军之围已解,我军已大获全胜,应尽快回师保卫山口,以防宋军偷袭。” 马贝、何万通说罢,各带本部人马回撤,撇下大鹏翼不再理睬。大鹏翼手下只有二百人马,他再口称不怕埋伏,亦不敢追入峡谷,只好气昂昂地随在马、何二军后面收兵。 田重进退进峡谷后,急令荆嗣布置精兵守卫谷口,拼死挡住追兵,谭延美、曹元辅、袁继忠则分别整顿各部人马,收拢败兵以便再战。尚未理出眉目,背后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正快速推进过来。 袁继忠大惊失色,跑近前报告田重进:“大帅,我们完了,辽军从背后包抄过来。” “什么!”坐在石头上休息的田重进一惊站起,辽军前后夹击,这两三万败残人马就难免全军覆没呀!“大帅,怎么办?是打是降?快做主张吧。”袁继忠惊慌失措。 “慌什么!”田重进不愧身为大将,竭力保持镇定。他在思索,身后的辽军莫非从天而降?这怎么可能呢?吩咐袁继忠,“速速派出探马弄明情况,是哪路兵马,多少人众?” 袁继忠去不多时回来禀报:“大帅,方才末将弄错了,是我大宋兵马,帅旗上斗大杨字,想是杨业的队伍。” 闻听是杨业人马到来,田重进暗暗松口气,也顾不得责怪袁继忠了。急忙吩咐部将,谁也不许多嘴,由他一人同杨业交谈。队伍在忙乱中抓紧列队。比适才略显整齐一些。田重进佇马辕旗下,曹元辅则趋前迎候。 峡谷间的弯曲山道上,渐渐显现出一彪人马。旗幡过后,一员青年将领格外引人注目。他面似银盆,熊背蛇腰,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上不见一丝笑纹,总是冷若冰霜。他就是杨业的长子、年方二十七岁的杨延昭。身任巡检之职,在父亲军中充任先锋。延昭之后,帅旗之下,乌云马上,端坐一员老将。金盔下露出花白鬓发,岁月的风霜在紫红色的脸膛上刻下了道道皱纹。他微眯双目,不时斜觑一下两名小校扛着的金刀,不知是在想心事,还是在思考破辽战策。他就是宋国云、应、朔州副都部署杨业。说是老将,其实年方五十五岁,正值壮年。 杨延昭与曹元bbr>.99lib.辅见过礼后,曹元辅拜谒了杨业,即引杨业去见田重进。当时的杨业尽管名气很大,使辽军闻风丧胆,但他官职低于田重进,所以要下马施礼。 田重进素来敬重杨业,受礼之后客气地说:“老将军快请免礼。”但他仍然高坐马上,接着发问:“但不知副都部署此行为何?” 杨业躬身作答:“田帅,在下奉万岁旨意和潘元帅分派,领本部人马配合田帅夺取军都山。” 田重进心中就有些不悦,难道万岁预先就知我不敌辽军,而派名将杨业助战。他故意瞥一眼杨业的队伍:“老将军带来几万人马?” 杨业苦笑一下:“田帅取笑了,末将统辖的队伍只有五千。” “兵贵精而不在多。”田重进知道戳了杨业痛处。因杨业是北汉降将,所以宋王一直不放心,使用杨业,但不给兵权。田重进改口道,“老将军帅旗一指,辽军自然望风逃窜。” “田帅过誉,老朽实不敢当。”杨业又问,“田帅领兵在此,莫非山口已为辽寇所有?” “正是。”田重进答,“辽贼先行一步将山口抢占,我带兵挑战引贼出阵厮杀,将贼兵斩杀甚众,并欲诱敌至此使贼陷入埋伏。贼伙狡猾,不肯进谷,否则我已将辽贼全歼,山口亦夺回多时矣。老将军一来,我军如虎添翼,山口马到可下也。” “老朽有何德能,取胜还要仰仗大帅虎威。”杨业商询地问,“我主对山口得失至为关注,敌寇不肯入伏,我们自当前去攻打。” 田重进岂不知军都山口战略地位重要,岂不知宋太宗甚为关注:“理当合力猛攻,一举克占,首功让与老将军,就请你率部去打头阵。” “为国杀敌,理所当然。杨业愿为前队冲锋陷阵。” “末将以为不妥。”杨延昭顾不得礼数了,抢过来插话。 “噢,小将军。”田重进不无讥讽之意,“怕做先锋?” “非也,我杨家将为国尽忠,从来未虑生死存亡。”杨延昭并不相让,“夫战之,当求必胜,故当出奇制胜,从容调度人马。” “依小将军高见呢?”田重进仍是半带嘲讽。 “据末将所知,辽国萧太后已派第一猛将大鹏翼抢占军都山口,此人力大无穷,勇猛无比,若硬攻斗力,只能事倍功半,因之当以智取为上,” 田重进奇怪地问:“你怎知大鹏翼拒守山口?” “末将已先期派探马侦访得实。” 田重进登时满面绯红,显然适才被辽军杀得大败之情景,杨家父子已尽知。不由得半明半暗说:“那大鹏翼果然厉害,竟在两军阵前生吃活人,我方几员大将合攻,也只勉强战平,方才一阵激战,双方互有死伤。其实若不是辽国突来数万大军增援,大鹏翼已成刀下之鬼。” 杨延昭并无心于适才胜负,只关心自己计划:“田帅所言极是,援军忽现,常使对方措手不及。如今辽贼尚不知我父子援军已至,正好利用此机会,生擒大鹏翼。” 斗气归斗气,田重进还是企盼打胜仗的,杨延昭的话他已听出些苗头,遂鼓励说下去:“请小将军细道其详。” 杨延昭将计划从头陈述一遍,田重进感到并无十分把握:“只怕大鹏翼不入圈套。” “大鹏翼极其自负,争强好胜,定然中计。”杨延昭信心十足。 田重进不愧为一军统帅:“大鹏翼易骗,新来的两员大将,马贝、何万通,奸狡多谋,焉能看不破我方用心?” “他二人亦不知杨家兵马到来,料无戒备。况且就算他二人识破不出战,只要擒住大鹏翼,马、何二贼亦不足惧哉。” 田重进并无比杨延昭高的办法,只有同意:“既如此,不妨一试。” 半个时辰后,田重进整军马又杀回了军都山口列阵挑战。曹元辅举枪出阵高声挑战:“大鹏翼快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就要提刀上马出战,马贝伸手拉住他;“将军不可造次,太后已有明旨,要我等固守山口,待斜轸大人大军到后,再对宋军大举反击。” “难道就眼看宋军如此嚣张。”大鹏翼一指阵前宋军,见宋军士兵都在边叫战边吃东西,“这不是有意羞辱我等吗!” 何万通深思之后说:“宋军大败后,立刻整军返回挑战,莫非怀有阴谋?” 马贝置之一笑:“一去一往,又能有何阴谋?宋军对军都山得失十分看重,田重进不敢不死命拼争,故而才收拢败残人马硬着头皮复来。” 曹元辅声音又传来:“大鹏翼,你不敢出战,就是狗娘养的!” 大鹏翼气红面颊:“马将军都认为宋军是败兵强战,我出去杀他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岂不美哉!” 但马贝不同意出战:“我们坐守山口之险,以逸待劳,又何必出战。” “对,只要宋军来攻,就必受重创。”何万通亦是主张坚守。 这时,宋军士兵竟齐声叫骂起来:“大鹏翼,胆小鬼,龟孙王八兔子腿,缩头乌龟不敢出,当心猎套夹住腿……” 大鹏翼气得“哇哇”怪叫,当即点集本部三千人马。花牙拦住马头苦劝:“将军,宋军势众,当心中计。” “我不是怕死鬼,宁死战场,决不受辱。” 马贝正色警告他:“大鹏翼,太后旨意不许出战,你敢逆旨行事,就犯有死罪!” “我为国杀敌,死而无憾。” 何万通亦决心留住他:“大鹏翼你敢逆旨,我辈无此胆量,恕我军不能配合出战。” “不敢有劳二位,我一口刀,三千兵,定将数万宋军杀个落花流水!”大鹏翼引兵就走。 花牙急得直跳脚:“二位将军怎么办?他只带三千人马肯定要吃亏,还是出兵助战吧。” 马、何二人异口同声:“不行,太后旨意谁敢违抗。” 花牙无奈只得将本部剩余三千人马再集合起来:“请恕末将之罪,我要与主将共生死,守卫山口全靠二位将军了。” 马贝拦住花牙:“且慢,待我们观察一下战场形势再做定夺。” 山口外,大鹏翼已与曹元辅交战,十余回合后,曹元辅力怯不支,被刀伤左臂,败阵逃回。谭延美举浑天铲出战,不过七八回合,手中铲便被磕飞。接着,大鹏翼又连败袁继忠、荆嗣、越战越勇,鼓神威率部径直杀入宋军阵中。田重进等众将围着大鹏翼混战,且战且退,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居高瞭望的何万通说:“不好,宋军怕是有埋伏。” 言犹未毕,只听一声号炮震天响,丛林之内,百十面“杨”字旗幡冲天立起,杨业抖马挥金刀冲出:“大鹏翼,你的末日到了,看老夫取尔狗头!” 大鹏翼确实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难怪何万通说有埋伏,原来是你在此。久闻杨业号称无敌,今日有幸相会,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大鹏翼挥刀抢先杀来。 杨业举刀一架,意在试探一下对方力气。双刀接触,二人座下马都倒退一步,暗说厉害。杨业已知力气不如对方,大鹏翼则以为杨业力气与自己不相上下。两人都对对方格外小心,一场恶战足足打了半个时辰,仍然不分上下。双方将领势均力敌,部下兵卒可就以多为胜了。大鹏翼带来的三千人马渐次被宋军吃光,大鹏翼身边只有几百骑相随。花牙望见大鹏翼已身陷重围,急切地催促马贝、何万通:“二位将军,快出兵救救我家主人吧!” 何万通摇摇头:“花将军你看那‘杨’字大旗,有杨无敌杨家将的埋伏,我们怎敢轻举妄动?” “大鹏翼不听劝阻,强行出战,乃咎由自取。”马贝更不肯冒险。 花牙恼了:“二位将军拥兵观望,坐视不救,我定要奏明太后!” “太后又能把我们如何?”何万通口气已软下来。 花牙更加强硬:“大鹏翼乃太后爱将,真若有失,只怕二位难逃干系!” 马贝赶紧收回话:“花将军,方才我们是气话,何必当真呢。说归说,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你?”何万通仍然怯战:“真要出战?” “何将军,那杨业父子亦非三头六臂,有何惧哉?况且他所带人马不多,我们全力出击,冲过去解了大鹏翼之围即回防山口决不蛮战,谅无差池。” 何万通知道不出不行了,无力地说:“好吧,且冒险走一遭。” 田重进原以为杨延昭计划只能实现一半了,正想转入下步行动,马贝、何万通却已引兵杀来,令他喜出望外。当即按事先商定办法,由荆嗣、谭延美敌住马贝、曹元辅、袁继忠迎战何万通,他则居中指挥。撇下大鹏翼由杨业一人独挡。 一见来了救兵,大鹏翼勇气倍增,刀法招式愈快愈狠,杨业则显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步步后退,大鹏翼步步进逼。前面一簇丛林,杨业加鞭飞马逃入。大鹏翼怎肯放过杨业?果真斩杀或擒捉杨业,就是立下盖世奇功。拍马追入丛林,绕了两个弯,杨业已不见踪影。大鹏翼正气得咬牙,对面忽然有人说:“大鹏翼,你已死在眼前,还不立刻下马受缚!” 大鹏翼循声望去,林中对面有一小片开阔地,树下站立一位白袍青年将军,好不英武。他怒冲冲问99lib.:“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告诉你,当心吓得栽下马来。我乃威镇辽帮的常胜将军杨延昭是也!” “你?”大鹏翼仔细打量,见杨延昭未乘战马,未执银枪,赤手空拳:“你若果真是杨延昭,就跨马持枪来,某与你大战三百合,倒要看看你这杨家枪法有何绝招。” 杨延昭发出一串冷笑:“想你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擒你何须用枪,正所谓杀鸡不必宰牛刀。” “气杀我也!看刀。”大鹏翼气不可耐,纵马奔驰过去,抡刀就砍。将及冲到杨延昭面前,“轰隆”一声响,连人带马落入陷坑之中,尖尖的竹桩,登时把马扎烂,大鹏翼也几处带伤。哪容他挣扎,十几把挠钩一起伸过来,抓住他的衣甲,甚至钩进他的肉里。挠钩把他扯上来,十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指头粗的绳索绑了七八道,端的勒了个结结实实。 大鹏翼很不服气,一边挣扎一边喊:“杨延昭,你算不得英雄,有本事真刀真枪和我打。” 杨延昭微微一笑:“有道是兵不厌诈,生擒活捉你大鹏翼才是真的,留下力气我还要收拾马贝、何万通那两个贼子。” 大鹏翼被杨业父子押到阵前,正与荆嗣等酣战的马贝、何万通立时慌了神。像大鹏翼这样无敌勇将,转眼即被杨延昭所擒,自己岂是他的对手!二人互相招呼一声,一齐拨马撤出战斗。 杨业父子怎能放他二人逃回山口,双双上前截住厮杀,荆嗣等四将也从背后攻击。马贝、何万通方寸已乱,不几合,便先后受伤被俘。残存的一万多辽军见主帅被捉,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战场的胜败就是这样快,辽国三万大军转眼土崩瓦解。 田重进堪称优秀统帅,令旗一指,宋军乘胜追击,直抵军都山口。花牙三千人马,尽管有险可守,但怎抵数万精锐得胜之师冲杀。几番争战之后,部下死伤殆尽。花牙已多处负伤,眼见得曹元辅就要跃上山坡将他擒获。花牙面北叩首:“太后,末将未能守住山口,有负大辽,而今只有一死尽忠了!”说罢将刀锋一横,割断了咽喉。 血红的夕阳,给军都山涂上了如血的晚照,映着遍地红殷殷的鲜血,更烘托出战争的残酷。在激昂的号角声中,宋军“田”、“杨”两面帅旗,高高升起在军都山峰顶。 第十八章 致祭驼罗口 低垂的阴霾,沉重地压抑着驼罗口附近的崇山。蜿蜒的长城,如挣扎起伏的巨蟒,不见头尾没有边际。黄河以北的神州天宇,战云密布,杀气弥漫。血肉横飞的厮杀,在五条战线的几十个战场上残酷地进行着。萧太后身披金黄薄绒斗篷,佇立在最高处的烽火台上,久久地向南凝视。她仿佛看见战乱区的百姓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死于非命的悲惨情景。她不禁自言自语说出声:“宋王呀宋王,你放着和平日子不过,为什么偏要发动战争,致使两国江山不宁,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身后侍立的韩德让,以为是说与他,便接话作答:“太后,依宋王看来,这燕云十六州应属于他,自然要夺取为快,以便青史留名。” “假若把这十六州让与他呢?”萧太后也就认真地同宠臣探讨起来。 “太后,万万不可发此奇想。”韩德让急忙晓以利害,“十六州隶属我国多年,岂可拱手相让。人心不足,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十六州一旦到手,宋主又会发兵上京,以实现一统华夷的美梦。” “如此说,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太后不甘契丹消亡,就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传宣官连跑带喘拾级而上:“启禀太后,耶律斜轸有紧急军情报来。” “讲。” “斜轸大军尚距蔚州百余里,闻报军都山口已失。” “什么!”萧太后猛地转过身来,面对传宣官发怒,“斜轸大军赶不到,那大鹏翼、马贝、何万通呢?难道他们贻误战机不成!”难怪萧太后发火,因为军都山口太重要了。 传宣官不敢高声,低头嗫嚅地说:“据报,大鹏翼及马、何二将,经与宋军激战,俱已兵败被俘。” “啊!”萧太后又吃一惊,“你待怎讲?” “大鹏翼、马贝、何万通被俘,三万人马全军覆没,花牙为国尽忠,于山口自刎。” 萧太后半晌无言,如痴如呆。这个打击太大了。在她心中,大鹏翼与军都山口都是万万不可失去的。 韩得让见状劝慰:“太后,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过于伤感。” 萧太后冷静一下缓缓开言:“是谁能把天下无敌的大鹏翼生擒呢?” 传宣官跪答:“是杨业和杨延昭。” “又是他们!”萧太后气恨交加,“传令大军开拔杀奔军都山,哀家要亲自会一会杨家父子,不信他们就三头六臂!” “遵旨。”传宣官起身欲下。 “且慢。”韩德让叫住他,又向萧太后劝谏,“太后不可意气用事,西路战场宋军兵力不算太多,已派斜轸领大军拒敌,足以对付潘美、田重进和杨家父子。而中路方是宋军主力,太后理应坐镇中路,危急时方可东西策应。” 因为韩德让所说有理,萧太后不得不收回成命,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又重新传旨:“命令耶律斜轸大军疾速前进,星夜兼程,夺回军都山,救回大鹏翼。” “太后,此令依然不妥。” “怎么?”萧太后有几分不悦。 “请恕为臣冒犯。”韩德让倒是为国家不惜触犯凤威,“斜轸乃帅才,智勇兼备,自会根据战场形势,审时度势相机决定进取攻守。若太后强令其如何如何,他违心强进,万一招致失败,岂非反为不美。” 萧太后承认韩德让所论在理,但又实在割舍不下大鹏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鹏翼陷身宋营?” “太后爱将之心可以理解,但总不能为一人得失而影响大局,对大鹏翼也只能相机救援了。”韩德让进一步说:“倘能俘获宋方大将,就可换俘救他。” 萧太后想了想别无办法:“也只有做此期待了。” 这时,一名马探上来报告:“启禀太后,小人侦探确实,大鹏翼伤重被俘后不肯接受治疗,业已绝食殉国。” 萧太后复又惊呆。 韩德让问马探:“那马贝、何万通二位将军呢?” “大鹏翼一死,二位将军痛不欲生,大骂不止,已为田重进所杀。” 萧太后心头又一震颤,两行清泪流下眼角。 “报!”又一马探从前线返回,登台跪奏,“杨业配合田重进夺取军都山口后,又回军北上,与潘美合兵进犯灵丘,我军守将马步军都指挥史穆超,困守孤城不敌杨家将猛攻,业已献城降宋。” 萧太后未及细问,第三名马探又上台报告,杨业父子势如破竹业已攻下广昌。萧太后这里尚未喘过气来,又一更坏的消息传到,潘美、杨业乘胜猛攻西京云州,守城官兵不敌,弃城逃走,西京失守。 这一连串的坏消息,分明是对萧太后的连续打击。韩德让真担心她难以承受而急气交加病倒。岂料萧太后反而异常镇静,她挥手令马探们全都退下,又吩咐传宣官立刻准备三牲祭物。 韩德让感到奇怪:“太后这是何意?” “哀家自有道理。”萧太后步下烽火台。韩德让随后护卫,一直返回硬寨。 居中的大帐内,猪、牛、羊三牲祭礼业已准备停当。敌列麻都近前拜询:“太后欲祀天还是祭山?乞明示。” 萧太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吩咐传宣官:“请皇上出来。” 十六岁的圣宗,正在后帐手握狼毫冥思苦想作诗,这是母后布置的功课。萧太后要求甚严,他不敢有一刻偷懒。太后传召,他赶紧手持未完的诗稿出来叩见:“儿臣恭祝母后圣安。” “平身。”萧太后面容严峻,“诗作得怎么样了?” “还差两句,请母后御览。”圣宗呈上诗稿。 萧太后对儿子的才华深信不疑,有意在群臣面前树立圣宗威信,命传宣官:“当众宣读。” 传宣官恭恭敬敬接过,看一眼后说:“万岁所作,乃‘传国玺诗’。”随即朗声诵道: 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 中原既失鹿,此宝归北方。 萧太后听罢,颇为满意。但仍表现得异常严峻:“后两句呢。” “容儿臣仔细斟酌。” “蠢才!”萧太后当众呵斥,“想那曹子建七步能诗,你这两句诗还要等一天才可接续不成?” “母后息怒,儿臣有了。” “念来。” 圣宗正容朗诵: 子孙宜慎守,世业当永昌。 “好!”韩德让首先赞美,“万岁才思敏捷,诗意治国安邦,不愧为人君主。” 众臣同声赞颂:“万岁一代英主,太后教诲有方,契丹洪福齐天。” 萧太后忍不住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众卿休要言过其实,万不可纵惯了他。”接着又吩咐传宣官:“笔墨纸砚侍候。” 众臣以为萧太后要当殿为圣宗批改诗作,谁料萧太后竟依次写下了: 已故将军大鹏翼、马贝、何万通、花牙之灵位。 敌烈麻都遵旨摆下供桌,立好四人灵位,供上三牲祭礼。萧太后满面悲戚对众臣说:“众卿,自宋兵入寇,我国边将降者多,战者少,而如大鹏翼四将,拼命血战誓死报国者实属罕见。倘我契丹兵将都如彼四人,宋军又何足惧哉!为旌杨英烈忠魂,哀家才亲自设祭,以慰四将在天之灵。” 在场的北南大臣,已有人感动得啼泣出声。因为当朝国母带领皇上大臣,为这四名官位卑微的败死之将致祭,实属古所未有。而且灵堂又设在行宫宝帐之内。众大臣无不感激涕零,韩德让深知太后用意,率先表示:“太后如此体恤臣下,我等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皇恩之万一。” 众臣齐声说:“誓与宋军血战,愿追随四将报国捐躯。” 萧太后暗暗得意,用心业已达到目的。她又命圣宗将元老重臣一一扶起,再对众臣慷慨陈词:“此番宋王经七载准备倾全国之兵来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但只要我契丹臣民如大鹏翼四将一样血战,定能挫败宋军,保住我国江山。” “与宋军血战到底,契丹必胜!”众大臣异口同声。而且纷纷请战,要求上前线杀敌。 把臣下的斗志调动起来了,萧太后却不急于决战。她分派两名传宣官去往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处,命斜轸据守蔚州,不许出战杨业父子,只要守住..蔚州一线便是胜利。也命耶律休哥于南京城外筑垒据守,决不出战。 萧太后的旨意传到耶律斜轸军前,斜轸恰好已进驻蔚州。他深为理解萧太后的用兵方略,明白宋将锐气正盛,辽军应以静制动,消磨宋军锐气,以待战机。倘出兵决战,万一失败,局面将不可收拾。因此,斜轸重兵固守蔚州,任凭田重进如何叫骂只不出战。田重进面对契丹方面名将重兵防守的蔚州城,一时间束手无策。 而与宋军主力对峙的耶律休哥,对于萧藏书网太后据守不战的旨意,就有些不以为然了。耶律休哥对副将萧达凛说:“太后旨意甚为有理,但何妨锦上添花。坐等战机不如创造战机。” “大帅还欲出战?”萧达凛说,“违旨即为欺君,太后防守反击之策,末将以为切合实际。” “本帅想法与太后一致,只是略加发挥罢了。”休哥发问,“宋国大军云集涿州,远离后..方,最怕什么?” 萧达凛不加思索:“断其粮道。” “着!”休哥夸奖说,“不愧为屡经沙场的大将。” “大帅欲绝其粮运?”萧达凛问。 “我军坚守不出,宋国必以为我胆怯,决不会想到我军会深入其侧后,岂不正合孙子兵法出其不意。” 萧达凛已完全领会了休哥的战略意图:“十万宋军一旦缺粮,必然发生混乱,我军趁乱全线出击,必将大获全胜。” “只是这深入敌后乃千斤重担。” “末将愿意承担。”萧达凛主动请战。 这正合休哥之意:“如此重任,遍观我军,非将军莫属。不过,要做到深入就需隐蔽,不为宋军察觉,所带人马就不能多,只能给你一千精骑。闹不好,倘被宋军包围,就有全军尽失之可能。” “大帅放心,末将既领重任,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萧达凛又说,“末将虽少谋略,也决非一勇之夫,自会相机行事,我个人死活事小,一千弟兄的性命我不会白白送人。” “好!本帅要嘱咐的言语,你全已说出,别无他话,祝你成功!” 当夜定更,浮云掩映星月,大地夜色如漆。萧达凛率一千精锐骑兵,战马戴上笼头,马足包裹棉布,悄悄打开后营营门。休哥乘马来到,萧达凛一见至为感动:“大帅亲自送行,末将敢不以死效命。” “非也。”休哥出言令萧达凛大为诧异,“取消这次行动。” “这却为何?”萧达凛急了,“难道大帅怕太后怪罪,我领兵走后你就可以奏报吗?” “咳!”休哥叹口气,“怪我考虑不周,请问,你深入宋国腹地后,在何处埋伏截粮?” “这?”萧达凛被问住了。是呀,事先他也未曾仔细思考这一问题。 休哥又说:“宋国从开封向涿州前线运粮,有三条路可走,两条旱路一条水路,怎能知其走哪路呢?” “大帅,不论哪条路,我只埋伏一路,也许碰巧呢。” “撞大运乃下策也,弄不好白赔一千人马,我不能让你们盲目冒险。” “有了!”萧达凛又想出一个主意,“我可以捕获几个宋兵,审问明白后再做埋伏。” 休哥付之一笑:“运粮路钱乃是绝密,下级官兵怎能得知?再说,你捕捉宋军,就难免暴露,无隐蔽行动必招致失败。” “那,我们就这样罢手了?”萧达凛很不甘心。 休哥也无可奈何:“计议不周,只得作罢。” 巡逻哨兵突然跑来:“报告,后营外发现一小队人马。” “奇怪!”休哥分析,“难道宋军绕到后面偷袭?” “管他那些。”萧达凛正有劲无处使,“我带这一千精骑,出去杀他个下马威。” “莫急,不可莽撞。深夜之间,敌情不明,不能轻动,以免误中奸计。”休哥作战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发出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待敌军靠近,听我命令乱箭齐发。” 巡逻哨又报:“敌队中一人单骑向我营寨冲来。” “待我射杀此贼。”萧达凛扣箭。 休哥忙说:“不可。” 但是,待休哥话出唇,箭亦离手。只见那乘马人中箭落马,而座下马仍旧向营寨疾驰,转瞬来到寨门外。忽地,马背上又坐起一个人来说:“守门将校听着,快叫你们元帅耶律休哥前来回话。” 休哥明白,方才萧达凛那支箭根本未曾射中,对方是使了个蹬里藏身的骑术。灯笼光恍惚照见,马上人是辽将打扮。 “好小子,假扮我军想要骗开寨门吗?”萧达凛方才未能射中,脸上甚觉无光,“再吃我一箭!” 休哥欲拦又来不及,箭带风声直奔那人面门。来人并不躲闪,伸手一绰,箭入手中:“大胆!还敢冷箭伤我,尔难道不要命了!” 休哥始觉耳熟:“我是耶律休哥,来者何人,快报上姓名。” “我乃勿答是也。” 休哥始知来人乃太后亲信:“原来是护卫太保,但不知深夜引兵来此为何?” “大人,休再多问,快快开门接驾。” “什么!”休哥以为自己听错了,“接驾?什么接驾?” “太后驾到,你敢无礼吗?” 勿答身后的队伍已渐次抵近,金丝驼拉的毡车出现在休哥视线内,这是萧太后的专用驼车。耶律休哥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萧太后会轻装简从夜间突然驾临前线。他赶紧与萧达凛大开寨门出迎,在毡车前跪倒:“臣接驾来迟,死罪。” 萧太后移身下车:“二卿平身,我这唐突造访,你们措手不及,何罪之有。”说着,步入寨门。 休哥跟在侧后:“太后只带百名护卫,万一有个闪失,那还了得。” “我有常山赵子龙保驾,绝对万无一失。”萧太后用手指指身后的韩德让。 萧达凛不太买帐:“太后,倘被宋军得到消息,重兵袭来,韩大人只怕也双拳难敌四手吧。” “宋军怎会想到呢。”萧太后倩然一笑,“我这是临时决定,正合兵法出其不意,就连你们也没想到呀。” 进了营寨帅帐,落座重新叩拜之后,休哥忍不住问:“太后此来,一定有紧急军情。” “不,我只是心血来潮,到此视察一下战况。” “太后,为臣谨遵懿旨,任凭宋军叫骂,坚守不出,敌方无可奈何。” “我看未必。”萧太后忽然敛去笑容,“后寨门集结精兵千骑,萧达凛顶盔贯甲,不是要出征吗?” 休哥想不到被萧太后一眼看破,他原打算稍候些时间,婉转陈奏一下想法,如今是不容许了。赶紧双膝跪倒:“臣死罪。” “请问爱卿身犯何罪?” “臣不该违背懿旨,欲派兵出战。”休哥连连叩首,“请太后处罚,臣死而无怨。” “你真无怨言,可要斩首示众了。” “臣心悦诚服。” “不行!”萧达凛不顾一切喊出声,“这不公平!” “何以见得?”萧太后颇有耐心。 “休哥大人违旨是为国并非为私,”萧达凛决心以身代过,“况且这主意是我出的,要杀杀我!” 休哥岂是推过之人:“太后,是为臣欲派他率一千马军去偷袭宋军粮道,罪责全在为臣。” “是我有罪!”萧达凛仍在争。 萧太后对休哥之言甚感兴趣:“既欲出兵,为何不奏报?” “臣拟在萧达凛出发后,即派飞骑向太后奏闻,因已决定取消这次军事行动,故而未报。” “不,这主意是我出的,太后降罪末将吧!”萧达凛决心替死。 萧太后脸上又绽开笑容:“怎么,萧将军要争功?” “争功!”萧达凛糊涂了,“这是何意?” 韩德让在一旁说,“太后为战事忧心,夜不能寐,想到一味消极拒战,何时才能有转机?经过认真思索,决定适当派出小股军马袭扰宋军。为了解前线实况,故不避危险驾临,待征得耶律休哥大人同意后,便做出决定。” 萧太后倩笑微微:“想不到与休哥不谋而合。” “为臣不敢,”休哥跪倒,“太后英明。” 萧太后问萧达凛:“出兵是谁的主意呀?” 萧达凛发出憨笑:“末将本粗人,哪有这样高明见解。适藏书网才弄谎,望太后恕罪。” 萧太后又复正视休哥发问:“只因怕担逆旨罪名,你就改变初衷吗?” “并非如此,臣担心徒劳往返。”休哥将三条粮道难以确认其一的原因详细奏述一遍。 “断粮道是着妙棋,倘能成功,不异扼住曹彬十万大军的咽喉。”韩德让对此举深为赞赏。 “可惜难以确定粮道。”休哥不无遗憾,“主张虽好,亦只能画饼充饥了。” 萧太后并未放弃:“设法探明宋军运粮路线呢?” “太后,这谈何容易。”休哥认为毫无希望,“宋王不是庸才,岂不知粮道乃命脉,焉能不保守秘密。” “不然。”萧太后仍怀有信心,“天下事往往怪得很,看似容易其实难,看似万难其实易,只要肯下功夫努力,凡事都有成功可能。” 韩德让为萧太后一番议论所提醒:“太后莫非要利用红叶?” 萧太后会心地一笑:“今日上午,红叶捎来信息,言说她已随宋王到达澶州,不堪奴役,请求派人救她。这岂非天赐良机!” 韩德让感到可行:“不妨一试。” 休哥、萧达凛二人莫名其妙,萧太后并不解释,而是召来勿答,当面交待了一番。 澶州,是宋都开封以北、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堪称宋都的屏障与门户。宋朝开国以来,与辽战事不断,深知澶州重要,历年不断增修扩建,使澶州城高池深,坚固如磐。宋太宗自这次北伐以来,前线捷报频传,特别是潘美、杨业已攻陷云州,占领辽之西京,太宗龙心大悦。可是,萧太后倾国南援,耶律斜轸据守蔚州,耶律休哥据守涿州以北,一时间双方处于相持阶段。对此,宋太宗并不苛求速胜。他明白,两军主力相遇,必有一场恶战。此番决战获胜,就可收复幽燕,甚至直捣临潢。为了便于指挥,他特地移住澶州。并根据西路战场形势,果断做出决定,命杨业率军沿桑干河东出,进攻耶律斜轸侧翼,配合田重进夺取蔚州。对于北面主战场,他深知十万大军深入敌境,粮草给养至为关键。因此,一面诏令曹彬节省粮草,一面坐镇澶州加紧催调,力争尽快把接济粮草送到前线。但是,宋太宗犯了个致命错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红叶带到澶州。 人的欲望很怪,越是得不到的越觉珍贵,于是又激发起更大的欲望,越是要得到它,宋太宗对红叶就是如此。按说宋太宗后宫不乏佳丽,不见得诸多妃嫔的色艺都不如红叶,可是宋太宗偏偏看中了红叶并对她着迷,而贵为天子的他不能占有红叶,又怎能甘心!在这种心理支配下,尽管红叶失身后仍不肯与他伴寝,他还舍不得把红叶处死。但是,红叶也铁了心,她发誓宁死也不让宋王再玷污身体。当然,她并未放弃求生的希望。来到澶州次日,她就巧遇一名幽州来的商贩,委托这个人带信给义父韩德让,请求义父救她脱离深渊。 几天过去了,宋太宗几乎天天都来纠缠,红叶始终是老原则,伴酒,唱曲,跳舞诸般皆可,就是拒不伴寝。前方战事胶着,宋太宗心情渐渐不佳,他也要同红叶决战了。 青山吞下红日,碧云拥出金轮,宋太宗行宫融进烛焰映照下的辉煌中。赵光义处理完最后一件国事——前线军粮业已备齐,运送路线、护粮兵将业已选定,只待明早启程了。他估计,这批军粮如昼夜兼程赶路,不过三五日就可到涿州前线,那么至少半月军中粮足,以后就不愁接济了。有粮军心稳,何虑与辽军决战,胜利自然可期。心情愉快思欢乐,想起红叶不肯伴寝,烦恼不觉又袭上心头。传令总管太监,召红叶立刻来见。 晚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环声,绣帘起处,病恹恹的红叶,愁锁双眉,凄惨惨的芳容,无语步入,木然佇立在太宗面前。 宋太宗心头残存的一点愉悦立时灰飞烟灭:“你哭丧着脸,像木头一样,分明是有意欺君。” 红叶半眯杏眼,只不做声。她想,义父接信后定会派人来设法搭救。如今她恨不能立刻飞离牢笼,对宋太宗的积怨都上心来,应酬之意全无。 “你!哑巴了不成。”宋太宗气得一拍书案。 红叶索性装起哑巴,银牙咬住樱唇,一字不吐。 “好吧,看来我们的缘份尽了。”宋太宗决心实施既定方案,“来呀,带白柳。” 少时,蓬头垢面的白柳被两名武士押来。他双臂倒绑,口内塞物,看见红叶,珠泪双流,却难以出声。 红叶见日思夜想的表哥,如此骨瘦如柴的情景,再也不钳口了,她哭奔过去:“表兄,你受苦了!” 两名武士死死把红叶拖住,她与白柳咫尺天涯,不能靠近。白柳只能靠泪水与目光与她交流感情。红叶五内如焚,捶胸顿足:“表兄,你为我受尽了折磨,此生我定以死相报!” “好,孤今夜决心成全你们。”宋太宗起身踱了几步,“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三更以后,先将白柳凌迟处死,五更天亮,再将红叶乱箭穿身!带走。”宋太宗转过身,狠狠心袍袖一挥。 武士不由分说,先将白柳推走,又将红叶推出朱门。宋太宗这时又突然说:“且慢。” 武士挟持红叶立定候旨。 宋太宗头未回身未转,背对他们说:“到三更还有两个时辰,红叶如肯回心转意,一切都可改变。” “昏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兄妹二人有一死足矣!”红叶毫无贪生怕死之意。 “带走!”宋太宗暴怒地喊道,他彻底绝望了。 清冷的月光,斜照进阴暗的牢房,一把大锁,锁死了红叶最后一点希望,义父派来救自己的人,肯定是赶不到了。与其明晨当众受辱而死,何不现在就悬梁自尽。红叶打定主意,解下束腰丝绦,搭上房梁,将头伸进去。 房门无声地被推开,一条黑影闪身而入,又将房门无声关上:“红叶,你要做甚?”黑影跃上桌子,手中刀一挥,刀光过处,丝绦无声斩断。 红叶瘫坐在桌上:“你,是谁?” “低声。”黑影叮嘱后告知,“我是勿答呀,韩大人派我来救你。” “啊!”红叶一阵喜悦,昏了过去。待她醒转,急不可耐地要求,“将军,快救白柳,我们好一同脱离险境。” “莫急。”勿答身负萧太后交办的重任,急如星火赶到澶州,摸入行宫,捉住一名太监问清了红叶关押之处,这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要求红叶为国分忧之事该如何启齿呢?“将军,我是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红叶哀求,“快救白柳出来,我们好一起逃走。” “红叶,”勿答想干脆直说,“韩大人和太后要你办一件大事。” “义父?太后?要我办事?”红叶甚为糊涂。 “红叶,眼下宋国数十万大军入侵我国,韩大人保太后和万岁御驾亲征已到南京。两军对峙,决战在即。如若我军战败,宋兵长驱直入,辽国百姓只怕都要沦为奴隶。此战若欲取胜,就需靠你红叶出力了。” “将军,义父对我恩深义重,若用着奴家,万死不辞。” 勿答点出主题:“韩大人要你设法弄清运粮路线。” “这,我无从知晓呀。” “你可以设法嘛。” “请将军明教。” 勿答迟疑,虽觉难以启齿,但还是出唇:“宋王荒淫,垂涎于你,正好借此探明运粮路线。” 红叶听罢,半晌无言,经过一番权衡,毅然扬起粉面:“为了契丹百姓,为了不负义父厚望,我甘愿受辱献身!” “小姐!”勿答的担心解除了,“大辽君臣都会感激你的。” “昔日西施、郑旦,为了越国复兴,委身事吴,千古流芳,红叶为何不能步其后尘?” “小姐,战事紧急,须早做主张。” “将军放心,我自有道理。” “好,小姐,在下告辞,我会暗中保护你。” “将军。”红叶关心勿答安全,叮嘱一句,“宋王身边护卫,多为武艺高强之人,千万不可涉险,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多谢小姐指教,我会小心行事的。”勿答从心中感激。适才也潜入行宫,他也曾想到何不刺杀宋王,无奈试了多次,发觉御护卫警戒甚严,难以接近,只得放弃了这一念头。勿答把话说明,就抽身离开了。 时近三更,宋太宗的寝宫依然灯火辉煌。百无聊赖的赵光义,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晃动着身躯。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无烦恼吗?继兄登位后的闲言碎语仍充斥朝野,急于建功立业扫平契丹一统天下,以赫赫武功树立形象青史留芳的设想总是难以实现,宋太祖儿子的存在更是对皇位的威胁……这一切说明,贵为天子亦不能随心所欲。人生在世,不论地位高下,都难免有苦闷与烦恼。不是这样吗?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却不能占有一个小小的红叶,这帝王的权威何在呢?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入内请旨:“万岁,时辰已近三更,那白柳如何处置?” 宋太宗略一思索;“杀。” “如何处死?” “千刀万剐!”宋太宗似乎要把一切怒气都发泄到白柳身上,说时咬牙切齿。 “遵旨。”总管太监转身欲出。 一阵兰麝香气中,浓妆艳抹的红叶款款步入:“公公,请暂留贵步。” 红叶的出现,使宋太宗立刻惊呆,张开嘴巴合不上,却又说不出话来。这许多年,何曾见过红叶如此盛妆。红叶姿色绝伦,淡扫蛾眉就足以令天下男人垂涎三尺,如今这刻意妆扮,愈加丰采照人,使宋太宗神魂颠倒。 红叶挨近宋太宗,檀口中的馥馥香气直扑他的面颊,使他感到痒酥酥地惬意。红叶粉面桃腮上漾出媚笑的涟漪:“万岁,三更天可是尚未到呀!身为天子还自食其言吗?” “啊!”宋太宗方始清醒过来,他万万没想到红叶会回心转意,因此显得手足无措,“不,不,不,朕从来言而有信。” “奴家可亲耳听到了万岁传旨杀人。” “前旨做罢,你快退下。”宋太宗将总管太监赶走,满面笑容问红叶,“你想通了?” “咳!有什么法子呢。”红叶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总不能眼看表兄死得那样惨。” “你明白就好。”宋太宗为自己的权威最终取得胜利感到振奋,迫不及待就要将红叶拥入怀中。 红叶机灵地闪身躲开:“万岁,我还有条件。” “条件?”宋太宗很大度地,“说,千条百条均可。” “其实,我这条件对万岁是微不足道的。”红叶由浅入深,“万岁要赐我表兄千两黄金,以供他终生度日。” “小事一桩。” “还求万岁把我表兄送回家乡。” “这,也好说。眼下我大军已逼近幽州,不日即可收复失地,白柳届时自可返归故里。” “不,表兄即刻回家我才放心。”红叶点明说,“运送军粮的队伍明晨启程,何不叫白柳随行呢。” “倒也是个办法,朕答应你。”宋太宗并未多想,或许是他太急于得到红叶了,“你的要求,朕俱已应允,今夜良宵,莫负这千金一刻的吉时吧。” 红叶稍稍避开一些:“万岁,数年都过,何必急于一时呢。明晨送走表兄,明夜就陪万岁效鱼水之欢。” “好吧,朕全都依你。” 红叶芳心带着初战胜利的喜悦,回转自己的卧房。 明艳的彩霞刚刚染亮行宫的脊檩,马军护送的运粮队就已待命出发。红叶将白柳扶上马背,悄声叮嘱,“你且安心随队向前,今天夜里我们会赶上来,勿答救你离开。” “我记下了。”白柳依恋地看看红叶,随队出发了。 红叶刚刚回房,宋太宗便来纠缠:“你已如愿以偿,也该让朕如意了。”宋太宗在她粉腮上啄了一口。 红叶为稳住他,并未躲闪,含笑相劝:“万岁,奴家已经属你,只待今夜合欢,何如平民百姓一般猴急。万乘之尊,白昼做儿女事,未免不雅。”红叶与勿答约定,入夜后出逃,故而尽量稳住宋太宗。 这番话还真把宋太宗说住了:“啊,朕岂是庸夫俗辈,怎会有苟且之为,且待月照纱窗,朕与你同赴阳台。” 宋太宗走了,红叶在紧张不安的心情中熬过了漫长的白天。夜网渐次笼罩了澶州,行宫内开始亮起了灯火。红叶摸黑守在窗前,焦急地等待着勿答。可是,迟迟不见勿答影踪。正在心急如焚,背后有人声唤:“红叶。” 红叶一惊,回头看时,却是勿答站在面前,又复一喜:“哎呀!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而进哪,这点武功不值一提。” 勿答手执短刀,“可都收拾好?快随我走。” 红叶把手中小包一晃:“随身物件全在这里,我们走吧。” “怎么还不掌灯呀?”院中传来太监的说话声。 “糟了!”红叶问勿答,“怎么办?” “我先隐身藏起,你设法先把他支走。”勿答说罢,缩身钻入床下。 红叶点上蜡烛,将太监迎入:“公公请坐。” “不了。”太监站在门内说,“皇帝宣你立即进见。” “公公,”红叶已有主意,“请您回去奏明万岁稍候,我要沐浴后才能去面君。” 太监一想也对,陪皇上睡觉,哪有不洗澡的道理!就退出回奏去了。勿答从床下钻出,手拉红叶:“快走,再晚就怕走不脱了。” 二人出门,躲开岗哨,准备走东侧院出行宫。就在这时,东侧门里一片喧嚷,无数灯笼照得通明,十几名护卫押着一个人走过来。隐身在树丛后的红叶看得真切,啊!那被绑之人分明是白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她什么也不顾了:“表哥!”高喊一声扑过去,勿答要拦已来不及。 红叶与白柳拥抱在一起:“表哥,你为何不听我嘱咐?” “表妹,你被欺骗了,我跟的运粮队是假的,一个护兵告诉我,他们到高阳关就要杀死我,所以我才逃回来报信。” “怎么!”红叶想到义父的期待,“那真的粮队呢?” “还有两支运粮队,一走瓦桥关,一走益津关,但是一真一假,我也不知何假何真。” 护兵们竭力分开他二人,但红叶与白柳死死抱定不松手。宋太宗闻讯赶来,见状大怒:“你二人快快分开!” 红叶怒斥:“呸!你这个衣冠禽兽,骗我表哥随假粮队出发,然后在路上把他害死,你不是人!” “红叶,你知道也好。白柳罪大欺天,绝难活命,你现在回心转意,尚为时不晚。” “昏君,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红叶面对夜空,“义父,我只有来世再报大恩了!”她突然抢过护卫手中刀,刀锋一横,香销魂断。 白柳扑在红叶尸身上昏厥。宋太宗见一切落空,气恨已极:“将白柳与我碎尸万段!” 十数把钢刀翻飞,月光中鲜血四溅,勿答不忍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圣宗撞隐私 初春之夜,薄寒料峭。飒飒的北风,吹拂着乍绿的新枝,去年的枯草,在清冷的星光中瑟瑟发抖。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雄州瓦桥关以北,通往涿州的官道上正乘夜疾进。这是宋太宗精心安排的运粮路线。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往往决定战争胜负的一半。试想,如若兵卒全部饿肚皮,又怎能有战斗力。眼下,宋朝十万大军,被阻涿州前线。那契丹重镇幽州已经近在咫尺,可是耶律休哥坚守不战,宋国曹彬十万大军再难前进一步,只能眼望幽州兴叹。两军对峙,士兵还得吃饭,当初宋军为获突击性胜利,轻装推进,所带粮草有限,如今十天过去,军粮所剩无几。前天曹彬下令三餐减为两餐,今日又被迫改为一餐。兵卒饥肠戍守,已经颇多怨言。就地取粮吧,由于宋军已深入辽国,这一地区连年战斗不断,百里不见人烟,哪里有粮可抢。所以,曹彬只有期盼本国援粮早日运到接济。 宋太宗深知军粮重要,为保万无一失,特意布下迷阵,也就是一真二假三支车队同时出发。西路出高阳关,中路出瓦桥关,东路出益津关。这样,万一辽军偷袭,发现粮队行踪,这三支车队齐头并进,扑朔迷离,也叫辽军难辨真伪。同时,宋太宗又特命曹彬部下大将李继宣带五千精锐马军,在中路瓦桥关一线接应。这样的部署照理说是万无一失了,可是宋太宗万万未料到,为了一片小小的“红叶”,竟然招致惨败。 勿答离开澶州后,星夜赶回涿州以南五十里的松林店,萧达凛的一千马军在此隐蔽已经两昼夜了。一千人马蛰伏在荒草丛林中,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因为一旦暴露,涿州的宋军就会将他们围歼。白昼日晒,夜吃风寒,不能生火,只能以干粮充饥,这埋伏确也够艰难了。勿答返回,报明情况,萧达凛一扫两日愁云,顿时精神百倍,他对于红叶、白柳之死漠不关心,想的只是自己立功:“好!不枉这两天受罪、总算盼来了!” 勿答提醒他:“将军,胜败只怕还难以预料,宋太宗派三千人马护粮,李继宣的五千接应人马也已出发。如今粮队已过十里铺,等他们进入埋伏区,李继宣人马也该赶到了,我们这一千人马,还不被八千宋军包围吗?”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打退堂鼓吧?”萧达凛不满地抢白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达凛又把将士召集起来,做了个简短的战前动员:“各位弟兄,我们面临的是一场恶战。敌军数倍于我,但是两军相逢勇者胜,宋军不明底细,不知我军多寡,中伏后必定慌乱,只要我们勇往直前,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辽军士兵怀着建功立业的雄心,离开藏身处,向前隐蔽运动几里路,进入了埋伏地,做好了伏击准备。 雄州通往涿州的官道,早已年久失修,加上两侧沼泽水的侵蚀,路面坑坑洼洼,负重的粮车艰难地行进着。护粮宋军大将,惟恐军粮万一有失,不住催促粮车抓紧赶路。每逢车速过慢,他都命令士兵帮助推过坡坑。车到松林店附近,官道是一个半里路长的上坡,两侧土岗上,没人高的荒草密密层层。宋将心说,这里莫要有伏兵。他见车速明显慢下来,后面的粮车一辆辆拥塞在坡下,命令士兵们下马快把粮车推上去。他由于不放心,决定亲自上土岗查看一下。 宋将驱马登到土岗半途,萧达凛早已张弓搭箭对准他。突然间暗箭飞出,正中宋将面门,宋将翻身落马滚下土岗。宋兵见状大惊乱叫:“不好了!将军中箭身亡。” 萧达凛一声令下,两侧伏兵顿起,乱箭如雨飞向宋军,顿时有百十人中箭。萧达凛、勿答从两侧分领伏兵冲杀下来,黑夜之中只闻呐喊声惊天动地,也不知辽军伏兵有几千几万,宋军立刻溃乱。半数宋军正徒步推车,武器都不在手,欲逃又不及上马,宋将先死,无人指挥,宋军都争相逃命,辽军伏击大获全胜。 这时,北方官道上响起了骤雨般的马蹄声。勿答忙对萧达凛说:“不好!李继宣的援兵到了。将军,若不撤走,只恐全军覆没。” 萧达凛明白,现在走,遁入丛林中还来得及,但是任务呢?他把心一横:“决不能功亏一篑,快,烧粮!” 辽军纷纷解下腰间的火油葫芦,忙不迭地浇洒在粮车上,又都匆匆忙忙点火。李继宣的五千骑兵已冲杀过来。萧达凛高声命令部下:“快点火,谁敢逃跑,一律砍头!”说着,他纵马迎住李继宣厮杀。 李继宣眼见粮车起火,如同心里着火:“快,快救粮食!” 辽军与宋军在粮车旁展开了血战,辽军意在阻滞宋军灭火。也许是天意,风势突然转劲,粮车火势顿旺。官道上恰似有一条望不断头尾的火龙在滚动。李继宣干着急没办法:“杀呀!杀!把胡贼与我杀光!” 萧达凛乃辽国有名猛将,与李继宣交手渐占上风。 勿答挥刀靠过来:“萧将军,你快离开,我来对付他。” “不,我定要将他砍落马下。” “萧将军,我军士兵已伤亡殆尽,你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勿答不顾一切挥刀与李继宣接战。 萧达凛四外一看,可不,身边不过百十骑了,他见粮车全在熊熊燃烧,大功业已告成,招呼勿答一声:“撤!”一马当先杀出重围。 李继宣垂头丧气地返回涿州,饿得眼睛发蓝的宋军,都如蜂拥蚁聚般围拢过来,而且嚷叫不止:“军粮接回来了!军粮到了!” 秉烛等候佳音的曹彬更是急不可耐:“军粮何在!” 李继宣低下头:“末将有罪,军粮已被辽军伏兵烧毁。” “啊!”曹彬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众将把曹彬唤醒,他头一句话就是:“把李继宣拉下去斩首。” “末将无有死罪!”李继宣急叫。 “你失去军粮,十万大军面临绝境,便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曹彬叹口气,“你之死怪不得本帅。接应军粮重任委你,饱含本帅无限信任,为防交战时体力不支,又将全军仅有存粮集中造饭,供你和五千将士饱餐一顿,而你竟……” “元帅,你实在也怪不得末将呀!”李继宣辩解,“实在是辽寇狡猾,末将到时军粮业已被烧,我与五千将士奋勇杀敌,将敌全歼,并非末将作战不利,叹只叹我们晚到了一步。” 众将纷纷为李继宣求情,曹彬问明情况,觉得李继宣也算尽力了,便收回了斩首命令:“李继宣,你声言全歼辽寇,请献上主将首级。” “末将已将贼帅生擒。”李继宣命部下将勿答带上。 曹彬与诸将都不信,无不议论说:“此人这身打扮,不过一名小校。” 曹彬责问李继宣:“你用小卒充大将来搪塞本帅,冒领战功吗?” “元帅,此人确系主将,而且武艺高强,费尽周折方才生擒。元帅不信,一审便知。” 勿答为掩护萧达凛而落入宋军之手,自知必死,不存生望。所以任凭曹彬如何审问,甚至严刑拷打,始终一言不发。曹彬一怒之下发话:“把这胡贼砍头,首级悬挂城门。” 李继宣劝道:“元帅,还是权且关押,万一交战中我方有失陷之将,也好走马交换。” 大将贺令图也说:“擒获辽国大将,乃我军殊勋,有人在方好向万岁请功。” 曹彬感到有理:“好吧,先把胡贼收监。” 勿答被带走了,曹彬对面前十数员将领扫视一眼:“各位将军,粮草已空,援粮被劫烧,我军当如何?请各陈高见。” 说来说去,只能归结出一个办法,请旨定夺。曹彬派飞骑快马,马不停蹄往澶州而去。 萧达凛只带二十余骑返回大营,耶律休哥以为他未能得手且全军覆没,得知已将宋军粮草全部烧毁,真是兴奋异常。一直坐镇督战的萧太后,更是笑逐颜开,当即降旨赏赐萧达凛生金千两。并让敌烈麻都为白柳、红叶设祭。 萧达凛方立大功,锐气正盛,又来请战:“太后,宋军饥疲不堪,粮草被烧,军心已乱,末将愿为先锋,引兵出战。” 萧太后未置可否,而是询问休哥:“贤卿之意如何?” “宋军业已断粮,应趁其混乱全力进攻,定能收复涿州,重创宋军。” 萧太后又问韩德让:“你呢?” “臣以为太后意图已经实现,可以同宋军决战了。” 萧太后盈盈一笑:“哀家又与众卿意见相左。宋军饥疲还不到十分,如果此刻强攻,彼必做困兽之斗,犹如当年项羽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即使我军获胜,也要付出较大代价,这样还不合算。” “太后,若不抓紧进攻,宋军重新调集来粮草,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萧达凛急于建功出战。 “萧达凛莫急,有你的仗打。”萧太后敛容正色说:“诸将听旨。” 众臣齐刷刷在御座前躬身而立:“臣在。” “耶律休哥,命你带一万人马,到涿州南侧,埋伏于通往雄州瓦桥关的路上。宋军若有后续粮草运到,务必截获或烧毁,不许进入涿州一粒。”萧太后又交待,“倘若宋军回撤,就全力截杀。” “臣遵旨。” “奚王筹宁,命你率一万人马,绕到涿州通往高阳关的路上埋伏,任务一如休哥。” “臣明白。” “北大王蒲奴里,给你一万人马,埋伏于涿州通往霸州益津关的路上,任务如前。” 萧达凛着急了:“太后,我干什么呀?” “莫急,有个最重要的差事留给你。”萧太后又向他做了布置。 萧达凛一听就泄气了:“太后,这叫我有劲使不上。” “旨意不得违抗。”萧太后怕他接受不了,又耐下心来细说道理,“昔年魏武曹操骗士兵望梅止渴,堪称把兵用活,哀家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想来亦能奏效。” 君命难违,萧达凛还能说什么!只得遵旨行事。 初升的太阳明亮而不耀眼,悬浮在湛蓝的天空,显得有几分温柔。照耀得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的辽军营寨,也如同一幅水墨画,少了几分杀气。寨栅外新绿的草坪上,连夜垒起来的十多个锅灶,炉火熊熊,蒸气袅袅,炸麻花、烙馅饼、炖肉的香味,特别是油、盐、酱、葱、姜、蒜炸锅时的香味,都随着徐徐的北风,向着涿州城内飘散。 饥肠辘辘戍守城头的宋军兵将,馋得直咽口水,空空的胃肠急速蠕动起来,搅得酸水直冲喉咙。在南城当值负责守卫的大将史珪,虽然有特殊待遇,早晨喝了一碗稀饭,但此刻早已消耗净光,也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腔。他竭力合上双眼,不看那辽军的烹饪表演,甚至背过身躯,以躲避那扑面的香气,好抑制腹中活跃的馋虫。 士兵可就没有史珪这个觉悟了,手扒垛口的黑大个,探出半截身子,使劲抽着鼻子:“奶奶的,馋死了!这会老子能一口气吃下十斤肉。” “看人家吃吧。”小白脸有气无力地靠在女墙上,“咱们,只能喝西北风喽。” “他妈的!当兵吃粮,饿着肚子怎么打仗?”有人不顾一切,公开口吐怨言。 “当心被听见。”有人手指史珪。 “怕什么!”更有人不听邪,“接连三天了,一天一碗稀粥,一泡尿就没了,照这样,饿死也是死,反正是一死,谁让我吃饱饭,我就跟谁干。” “住口!”一直故作不闻的史珪,听士兵越说越严重,再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怒目横眉拔出佩剑,按军律说这些话都可就地斩首,可他看看手下士兵那一个个茶色的面容,虚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只叹口气,又把剑刃送回鞘中。 大个子士兵见状反倒来劲了:“史将军,你杀我们是死,不杀也是饿死,还不如成全我们,一剑一个杀掉算了。” “别说了!”史珪怒吼一声,用力过大,他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明白这是饥饿过甚的缘故,手扶城墙稳定一下,想了想,不言不语地下城 53bb." >去了。 少时,曹彬领几员大将,跟随史珪登上涿州南门楼。此刻辽军在营栅外的演出正进入高潮。萧达凛和百余名兵卒,席地而坐正开怀畅饮。草地上摆满了烤鸡,大块猪、牛、羊肉和成坛的美酒。他们高举海碗,频频碰杯,抱着熟鸡大啃,吆五喝六,吃得满嘴流油,美得不亦乐乎。 曹彬强忍着不嗅那风送的肉香:“这是攻心战术。” 大将贺令图说:“这不亚于当年楚汉相争,霸王被十面埋伏,张良吹萧,汉军唱楚国小调,堪可涣散军心哪!” “正是如此。”史珪深有感受。“元帅不可轻视。” “胡贼欺人太甚!”大将刘知信站出来,“元帅,末将带兵出城,煞煞辽军气焰。” “对!”大将田斌支持,“贺将军适才之言欠妥,我们有十万雄兵,杀得辽军闭门不敢迎战,不是兵败被困的项羽。” 李继宣已经有了教训:“诸位不可轻敌,辽军不战并非怯战,实是另有图谋,如今断我粮草,只怕激战在即。” 曹彬眼望萧达凛领人大吃大喝的情景,佇立沉思。 萧达凛等领士兵又走近一些,遥望城楼指手划脚,虽然说什么听不太真切,但那神态分明是讥笑。 刘知信怒火心中烧:“元帅,让我出去教训一下胡贼。” 曹彬终于下了决心:“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刘知信,命你领一千马军冲杀一下,但切记不可恋战。” 刘知信领军令奔下城楼。 大将郭守文忍不住说:“元帅,为将者决不意气用事,怎可赌气斗气呢?据传萧太后已到休哥军中,辽军此举难道不是萧太后的阴谋?” “我担心刘知信中计。”李继宣未能保住粮草,仍心有余悸。 曹彬一笑:“我派刘知信出战,就是要试探一下辽军虚实。你们看辽军会不会出战呢?” 郭守文想了一下:“辽军坚守不战,为的消磨我军斗志,如今我军断粮,将士饥疲,按理说辽军应当反守为攻了。” 贺令图分析说:“只怕刘知信这一千人马是回不来了。” 田斌不服气地把拳头一挥:“辽军若出来包围刘将军,我就领兵接应。” “如果辽军再增加兵力呢?”贺令图问。 “我城中这十万大军难道是看热闹的!” “如此双方循环增兵,岂不就是两军决战吗?” 郭守文再次提醒曹彬:“我方人饥马饿,军无斗志,如若决战,只恐必败无疑。” “郭将军,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曹彬不悦地白他一眼,“刘知信和一千人马我认了。” 刘知信并不知主帅是把他做为问路石打出去的,带一千人马呐喊着杀出南门。萧达凛和部下一见调头就跑,而辽军并无人马出战接应,仍一如过去,只是强弓硬驽施放乱箭。刘知信也不回头撤兵,相反带部下奋勇冲杀过去。由于手持盾牌,所以伤亡不大。萧达凛和百余名兵士,跑回炉灶边,将麻花、烧饼等统统卷起,慌慌张张逃进了寨门。刘知信欲再前进,箭飞如雨,伤亡过大,而且凭他这一千人,就是冲进辽军营寨,还不是送死!他见有八大锅炖肉,辽军未及收走,仍在腾腾冒着热气。而他饥不可耐的部下,都把目光射向了香气扑鼻的肉锅。刘知信决心获取这份战利品:“来呀,把肉锅抬走。” 四人一组,八口肉锅被抬起。当刘知信抬着肉锅平安撤回城内时,曹彬还难相信这是真的。他连连自言自语:“太不可思议了,奇怪!” 郭守文有同感。“辽军出击明明可以吃掉这一千人马,而偏偏闭门不出,萧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刘知信不愿多想:“别管那些,这八大锅肉可是又烂又香,元帅,你先吃个饱吧。” “不行!”曹彬断然拒绝,“说不定这肉里有毒”。 李继宣有同感:“这肉锅似乎是辽军故意丢下的。” 田斌直咽口水:“若是没毒,这八锅肉不吃可就亏了。” “挖坑倒掉,用土掩埋。”曹彬下令。 士兵黑大个与小白脸均已饿得眼睛发蓝,二人上前跪倒:“元帅,我二人愿以身试毒,便毒死亦心甘情愿。” “大胆!拿下。”曹彬要处罚他们。 史珪劝道:“元帅,万一肉中无毒,埋掉实在可惜,他二人既情愿试毒,何妨成全他们,也好弄个明白。” 曹彬一听也是道理:“好吧,快些试来。” 黑大个与小白脸比听到赏赐万两黄金还要高兴,二人操起两个海碗,哪管油汤滚烫,狼吞虎咽,各自狠狠咽下三大碗,直撑得抻脖瞪眼肚皮溜圆,站在锅边难以动弹。 刘知信使劲咽下口水,忌妒地骂一句:“看你俩的损样,纯粹是饿死鬼。” 一刻钟过去,二人仍无中毒迹象;两刻钟过去,二人还无中毒反应。刘知信忍不住了:“元帅,没事,你先来一碗吧。”他盛了满满干干一碗,讨好地送过去。 “无知!”曹彬劈手夺下,连碗扔进肉锅里,“若是慢性毒药呢?” 刘知信不满,低声嘟囔几句:“慢性,要是两年才发作,吃了也值得。” 田斌有些忍不住了:“元帅小心也有道理,不过看光景不像有毒。” 俗话说眼不见,嘴不馋,贺令图也倾向吃肉了:“元帅,看来吃下无妨。” “是呀,不吃怪可惜的。”李继宣亦加入了赞同吃的行列。 曹彬开始动摇,但尚在犹豫不决。 “圣旨到!”中军官呼呼带喘地跑上城头。 “怎么!报马这样快就转回来?”曹彬感到奇怪。 “元帅,万岁获悉粮草被烧,就连夜派人传旨。”中军告诉,“钦差已到城下。” 曹彬领人把钦差太监迎上,听罢太宗旨意,不禁一喜一忧。喜的是宋太宗考虑到短期很难筹措到足够军粮运来,命曹彬全军回撤到雄州就粮。忧的是并无部队接应,他担心辽军尾随追击。喜也罢,忧也罢,不能也不敢不听皇帝的话,他要立刻着手撤军准备。 刘知信见曹彬接待了钦差之后,仍不提这八锅肉,就提醒一句:“元帅,肉都要凉了,你快趁热吃吧。” “不吃,副将以上谁也不许吃。”曹彬吩咐,“史珪,全都分给你的部下。” 田斌很不情愿:“元帅,我们留下一锅食用也不为过。” “混帐!你懂得什么。”曹彬厉声训斥,“今夜我军就要回师雄州,辽军十有八九会趁机追杀,万一肉中有鬼,你们吃后发作,谁来领兵杀敌?” 刘知信显然不满:“夺来的肉不许吃,我们总不能饿肚子作战呀。” 曹彬做出个大胆的决策:“杀一批战马,让将士饱餐。” “这万万不可。”郭守文急忙劝阻,“没有战马,我军战斗力将大大减弱。辽兵马军原本就比我们强大,这样做恐怕万岁也要怪罪。” “杀掉千把匹马,总比十万大军陷没值得。为统帅者在于敢做决断。”曹彬义无反顾,“就这样,杀马饱餐之后,天黑撤离涿州。” “哎哟哟!哎哟哟!”饱餐牛肉后的士兵黑大个突然叫唤起来。 小白脸几乎同时捂住了肚子:“疼!疼死了”!史珪过去询问:“你们莫不是吃多了撑坏了?” “哎呀!痛煞人也!”黑大个躺在地上打个滚,便一命呜呼了。小白脸叫了几声也倒地气绝。 郭守文完全明白了,急忙吩咐:“快到茅厕中取粪汤来。” “对!”曹彬与郭守文不谋而合,“凡吃肉者每人灌下一勺粪汤,只要他们呕吐出来就或许有救。” 然而来不及了,食肉的士兵腹中毒性相继发作,一个接一个在痛苦挣扎中死去。 目睹这幕惨景,贺令图折服了:“还是大帅英明,我们险些中了萧太后奸计。” “真是好险哪!”李继宣和众将都觉后怕,曹彬与众将真要都吃肉中毒,这十万大军就会不战而败。 曹彬忍住眼中泪:“史珪,找人把死去的弟兄抓紧掩埋。”然后,他命令诸将:“此次撤退,决不会轻松,辽军定会围追堵截。无论如何,我军决不恋战,也就是说全速退回雄州,以图再举。” 昏鸦归巢,皓月初升,涿州城同往常一样亮起了万家灯火,城头更是灯火通明,守城士兵往来走动,与往常无任何异样。南门内,宋军已做好撤离准备,曹彬把十万大军分成十队,分由十员上将指挥,又重新交待一番,要求各队必须紧密连接,不得断条,也就是说要边走边战,不能被辽军插入将队伍斩断。他特意安排李继宣、贺令图两员大将与一万马军断后。 涿州南门悄悄洞开,郭守文、史珪为前锋的一万铁骑当先涌出,紧随其后各队军马鱼贯撤离。辽军未能发觉,一切都按曹彬设想的进行。行进出数十里后,曹彬心内犯核计了。奇怪呀,辽军不可能毫无防备呀?难道真就平安无事兵不血刃地撤回雄州?“嗵!”随着一声炮响,夜空中腾起一团火光。耶律休哥等待已久的一万伏兵如风暴突然卷来,截断了通往雄州的道路。郭守文、史珪早有准备,也不出声更不答话,一万铁骑向前猛插。宋军第二队步军并不稍有停留,反而奔跑向前,如山洪暴发猛冲辽军筑成的堤坝。双方展开一场恶战,堵截者发誓拦截,寸步不让;撤退者急于逃命,以死相拼。辽军防线被撕开无数个口子,宋军踏着死尸和鲜血滚滚向前。 筹宁和蒲奴里,看见号炮升空,分带各自人马,飞速向耶律休哥增援。辽军大营看见号炮,知道宋军已经南逃,立即出兵杀向涿州。萧达凛一马当先冲到城下,才知涿州已是一座空城,宋军后卫人马刚刚撤离。萧达凛率军穿城而过,沿官道追赶。出城不数里,便与李继宣、贺令图交手开打。李贺二人且战且退,并不与萧达凛死战,但他们走不快,因为前面宋军步兵行动不及马军,他们要负责保护。这样一来,在交战中宋军死伤显然多于进攻方面的辽军。 曹彬带领宋军大约突过去五万人马,筹宁、蒲奴里分别从左右两翼杀到,这就对后半部宋军形成了三面合击之势。再加上背后萧达凛的追兵,实际上已是四面包围。而且随着萧达凛不断向前推进,这张包围网已越收越紧。 突过去的刘知信问曹彬:“元帅,后面部队有陷入包围的可能,我们是否回头解救?” 曹彬无声地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 “元帅!”刘知信不相信曹彬会置后部弟兄不顾,“还有五万人马呀!我们不能只为自己逃命,而丢下他们不管哪!元帅不肯回救,末将愿带本队人马回援。” “放肆!”曹彬本想痛骂他一顿,但想到刘知信能不避生死,敢于回兵,忠勇可嘉,就压下火气,“五万弟兄犹如我的一只手,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可是,如若回兵救援,岂不全都重陷罗网,不能把这一半人马再搭进去。” 刘知信无话可说了。曹彬下令全速前进,尽快脱离战场,回到雄州。好在李继宣、贺令图等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一见队伍被斩成数段,彼此已不能照应,就带领各自部队,往不同方向突围。这样,辽军便被分散了,包围网被扯开无数口子。被围的五万宋军损失了大半,剩下两万败残人马,陆续逃回了雄州。 辽军大获全胜,萧达凛就要乘胜进击攻占雄州。他急切地向萧太后提出:“一鼓作气,定能奏捷。” 蒲奴里也赞同:“宋军奔溃败逃,应趁其立足未稳,速战胜之。” “太后,”筹宁更加积极,“臣愿为前部先锋,连夜出兵。” 萧太后笑了:“你们所议不妥。” “太后难道要罢兵休战不成?”萧达凛恨不能立刻进攻雄州。 “非也。”萧太后把想法讲出,“宋军虽败,尚有六七万兵力,且战将未失,实力仍在,难以速胜,此其一。雄州瓦桥关为宋国军事重镇,号称京都屏障,城高池深,守军善战,兵精粮足,两侧水沼连绵,地势复杂,本就易守难攻,且又有曹彬大军退守,更难攻占,此其二。如今西线两个战场,我朝均处于劣势,潘美、杨业,已从西京云州出兵,意在配合曹彬夺取幽州。田重进一军正猛攻蔚州,倘蔚州一失,西线门户洞开,我军若南下雄州,潘美、杨业、田重进两军从我侧后包抄过来,岂不断了我军后路,此其三。有此三点,故而不能轻率南进。” 韩德让、耶律休哥等齐声称赞:“太后所论极是,臣等折服。” 萧达凛亦承认萧太后有道理,但他仍然发问:“照太后所说,我们就坐在这涿州静以待变吗?” “当然不会,我们要煞一煞西线宋军的气焰!” “太后英明!”韩德让所想又与萧太后合拍。 萧太后很诚恳地向韩德让问询:“西线两个战场,你看应先解决哪个?” “先易后难。”韩德让果有见解,“潘美兵力强大,杨业又谋勇超人,一时很难战胜。太后宜派精兵快速奔赴蔚州前线,一可确保蔚州万无一失,二可合兵歼灭田重进部宋军。若能如愿,就等于断去宋王一个指头。” “好极,甚合吾意。”萧太后传旨,“萧达凛、耶律偕里、耶律奴哥三将听旨。” 三人上前跪倒。 “命你三人领三万马军,即刻驰赴耶律斜轸军前效力,与蔚州我军一起,全歼田重进的人马,哀家当厚加封赏。” “臣等定拼死效命!”三人叩头谢恩领兵而去。 紧张的军情连续多日,压得萧太后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总算告一段落,可以放松一下了。宫女、太监侍候她沐浴之后,连日的征尘连同疲劳都一洗而尽,萧太后蓬松着秀发,对镜顾盼。是谁在镜中?是自己吗?那芙蓉一般娇嫩的面孔,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青春光彩。这是三十四岁的她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入宫以来十几年的明争暗斗,并未能明显地消磨她的青春。啊!原来自己依然这般美丽动人。她忽发奇想,竟然翻箱倒柜找出了闺中女儿装。重施粉面,再试闺衣,一个活脱脱的萧燕燕又玉立在镜中。她仿佛回到了十八芳龄的如花岁月,不免想起那白马银枪风流倜傥的青年韩德让。一种渴慕感伴着惆怅袭上芳心,忍不住传出口谕,宣韩德让进见有要事商议。 如今这涿州府衙,变成了萧太后的行宫。虽不宽宏富丽,倒还洁雅清幽。说不清为什么,萧太后心绪很乱,她踱到碧纱窗前,俯视户外那一丛丛盛开的梅花,一缕缕淡淡的花香,如丝如线沁入鼻管,令她心脾俱醉。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扭转香躯,面前正是奉召进见的韩德让。萧太后倩笑盈盈,莲步缓缓走过去。 韩德让后退半步:“太后,这?”他对萧太后这身装束甚觉意外。 “韩将军,我是燕燕哪。”萧太后靠近了,声音是那么温情脉脉。 “不,不!太后……”韩德让有些惊慌失措。 萧太后一双玉臂,轻轻揽住他的脖颈:“人哪!为什么总要给旁人以假象呢?一顶太后的金冠,压得我只能以皇家的威严面目出现,而把火一般的爱,海一样的情,都深深埋在心底,连同埋葬了欢乐。我多么想和你纵情山水之间,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再没有宫规国律的约束。” “太后,万岁尚未成年,军国大事系于你一身,还当以国事为重呀。” “难道我不曾为国事操碎这颗心吗?”萧太后满腔幽怨要倾诉,“我是太后,我也是女人,我需要男人的爱抚与温存,我生活中不能总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我也应该得到花前月下儿女情长。我!”她把头靠住韩德让的胸膛,柔软的身躯依偎在韩德让那宽广的怀抱里,秀发撩拨着韩德让发烫的五官。 “燕燕!”韩德让热血奔涌,把她抱得很紧很紧,两个人几乎融为了一体。 “蹬蹬蹬,”十六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一头闯了进来,见此情景,立刻惊呆,在门口木然而立。 萧太后与韩德让赶紧分开,韩德让吓得面无血色,“扑通”跪倒在圣宗面前:“罪臣该死!” 鬓发花白的总管太监踉跄步入,双膝跪倒:“太后,奴才死罪。”事前,萧太后已吩咐过他,要与韩德让商议机密军情,任何人不得入内。可是圣宗跑来,他不及拦阻。室内几人神态,已使他明白几分,造成这种尴尬局面,他注定自己已是九死一生。 萧太后对总管恨得咬牙:“该领个什么罪,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毒酒,白绫,钢刀,凭你任选其一。” “太后赐死,奴才心甘情愿,毫无怨言。”总管叩一下头,“愿以七蛇涎自裁。” “准奏。”萧太后银牙中挤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母后,”辽圣宗躬身一礼,“请容许儿臣对总管太监重新发落。” 萧太后被儿子撞见私情总是心虚,见圣宗如此彬彬有礼,心中宽释许多,当然乐于应允“我儿渐及长成,应当逐渐参与国事,准你再做处置。” 圣宗心中略加盘算:“总管,你已犯死罪本该处斩,念你在宫中一场,往昔并无大的过错,免饮七蛇涎毒酒,赐你哑酒一杯,逐出皇宫。再赐你生金千两,足够你颐养天年。” 总管连连叩头:“谢太后,万岁天恩!奴才感恩不尽。” 萧太后嘴角现出一丝笑容,看得出她对儿子的做法十分满意。这不仅可免总管太监含冤而死,又免却了她的后顾之忧,因为哑人是不能讲话的。 总管太监被带下去之后,辽圣宗又对韩德让伸手相搀:“韩卿,请起身回话。” 韩德让战兢兢起立,依旧不敢抬头。萧太后怕圣宗难为他,便大度爽朗地说:“皇儿,这件事你先听为娘一言。” “母后之心,儿臣尽知。”辽圣宗左右手分别抓起萧太后、韩德让衣袖,“儿臣此刻要设下酒宴,为母后与韩卿压惊。” 萧太后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这样明白孝顺,眼角沁出欢喜的泪水,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一句:“我的好皇儿!” 聪明的辽圣宗,以政治家的博大胸怀,涵容了在平民百姓和封建卫道者看来不可容忍的事情。他理解母后的苦衷,也认识到韩德让在辽国生存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且无条件支持母后全力依靠韩德让辅政的策略,使得韩德让在辽国的地位不断上升,作用举足轻重。988年,被封为楚王。999年,耶律斜轸病故,他又以南院枢密使之身,兼任北院枢密使,总知契丹、汉人两院事。不久又拜为大丞相,晋封为齐王。使他位兼将相,总揽了辽国军政大权。1001年,又赐其名为德昌,这也是后来有关杨家将演义小说或戏曲中,辽国元帅韩昌其人的由来。萧太后和辽圣宗,感到他对辽国的功绩太大了,封赏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1004年,又赐姓耶律,再封晋王。1010年,又赐名隆运,这样他就和圣宗隆绪一起排名了。因而得以出宫籍,列于皇族横帐季父房,特置左右护卫百人,这也是皇帝才能有的待遇。韩德让地位在诸亲王之上,权势仅次于帝后。他的才能得以充分发挥,以毕生心血为辽国的强盛竭尽忠贞,在敌国宋朝都赢得了极高声望。这主要是萧太后知人善任的结果,当然同辽圣宗的豁达明智也是分不开的。当然,以上这段都是后话。如今宋辽双方的胜负还没有结局,规模更大更激烈更残酷的血战还在后面。 第二十章 计败蔚州城 兵刃撞击声、火炮爆炸声、厮杀呐喊声、死伤时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上云霄,震耳欲聋。蔚州城的攻守战,在腥风血雨中激烈地进行。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十天了,守方辽军、攻方宋军都损失惨重。 蔚州地处河北、山西交界处,是辽国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的西侧门户。倘蔚州失守,宋军就可长驱直入逼近幽州城下。宋军西线兵马分为两路,一路由潘美、杨业指挥,已攻克辽国西京云州,稍事休整后,目前正由东井集向前推进。耶律斜轸大军赶赴阳原附近堵截,因为潘美、杨业这路宋军进展神速,如不全力遏止其攻势,战局将不堪设想。另一路由田重进指挥的宋军,则在蔚州受阻,为此田重进心急如焚。宋太宗已两次传旨到前线,催督他克日拿下蔚州,以便与潘美、杨业合兵直捣幽州。潘、杨攻取了辽之西京战功显赫,而自己竟久攻蔚州不下,田重进怎能不焦躁呢。今天,他亲自督战,轮番猛攻,从上午直到下午,三个时辰过去,云梯已损毁二百架,城下宋军死尸堆积有二尺高,可是蔚州仍在辽国手中。 其时,守城辽军也已伤亡近千。几番城头肉搏,情况都极为险恶,宋军眼看要得手,守军主帅蔚州都部署萧默里,把仅有的二百护兵都派上了城头,才使局势转危为安。辽军守如磐石,也在于主将身先士卒,亲自参战。主帅萧默里负责西面城墙,副帅耿绍忠负责东面,大将李存璋和许彦钦,分别镇守南北两面,四人分兵把守,又时而派人支援邻近一方,而且冲杀在前,所以守城兵士无不死战,使得蔚州城坚不可摧。 李存璋作战素以勇猛著称,颏下一部扎撒的络腮胡须,战时总爱敞开长满胸毛的胸膛,右手执一杆丈余长的蛇矛,左手则是一个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往往是一边厮杀,一边喝上两口。人送他绰号“赛张飞”。他也果然骁勇异常,就这三个时辰的厮杀,就有七八十名宋军在他矛下丧命。 李存璋正杀得性起,看见宋军背后来了一伙骑马的将领,簇拥一个中年汉子,看服饰和光景至少是宋军一员大将。他急叫部下取来自己的铁胎弓,看准丁突发一箭。只见那中年汉子身体一仰,险些栽下马去,幸被附近人扶住,纵马飞弛撤走了。李存璋尚且不知,他适才一箭射伤了宋军主帅田重进。很快,宋军停止了进攻,辽军取得了第五十四次攻守战的胜利。 李存璋部下雀跃欢呼:“李将军射中了宋军主将,他们又败退了!” “真是这样?”李存璋问:“李将军一箭定乾坤!”士兵们齐声称颂。 李存璋亦感到兴奋:“拿酒来。” 护兵递上酒葫芦。 李存璋挥手推开:“这个不解渴,搬个酒坛子来。” 护兵送上,李存璋抱起,举过顶,倒灌似地喝起来。 护兵见状忙说:“李将军,不能再喝了,当心喝醉,醉酒违犯军令是要杀头的。” “你滚开!”李存璋一脚将护兵踢开,照喝不误。 护兵见李存璋喝个没完,担心出事,跑步找来许彦钦。因为彼此都是汉人将领,二人又很谈得来,所以私下里曾经结拜,许彦钦上前夺过酒坛子:“李大哥,你喝多了。” “别,别管我,又打了胜仗,我高兴!”由于饮酒过量,再加上连日杀战疲劳过度,他软瘫在地上睡着了。 “李大哥,不能睡,醒醒,快醒醒。”许颜钦明白,当此战事紧急之际,主将醉酒睡觉是要砍头示众的。 但是,李存璋哪里推得醒,而且鼻息如牛,鼾声如雷。 萧默里巡视走过来,他要求守城将士立刻补充滚木、擂石、灰瓶、炮药和箭矢,做好击退宋军新一轮进攻的准备。来到南城,远远听见熟睡的鼾声,立刻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城头沉睡?砍下脑袋,号令全军!” 许彦钦赶紧上前:“元帅,是李将军。” 萧默里一怔,来到近前,看见李存璋躺在地上仍呼呼大睡,甚为动怒:“这成何体统!” “元帅,李将军连日带夜奋勇杀敌,疲困过度才如此沉睡,情有可原。”许彦钦急忙说情。 萧默里看见酒坛子,浓眉拧成疙瘩:“不对,他是酒醉!这分明是藐视军纪,有意违犯。绑了!” 萧默里随从护兵不由分说,上前将李存璋捆了个结实,而李存璋犹自沉醉不醒。两桶冷水浇下,他才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知罪吗?”萧默里怒问。 李存璋看看四周情景,望见酒坛子:“莫非我吃酒醉了?” “李存璋,你违犯军纪,罪当斩首!” 李存璋不太在乎:“就为这个呀!打了胜仗,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以后注意就是。” “扁担当灯草,你说得轻巧。”萧默里却是认真,“你醉得人事不省,倘若此刻宋军攻城,岂不拱手相让,蔚州就要毁在你手中。” 李存璋不在意地一笑:“元帅言重了,宋军不是没来吗。这绑得不舒服,快些松开。” 萧默里见李存璋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愈加怒上加气:“嬉皮笑脸也罪责难逃,按倒,砍头!” “元帅,别开玩笑了。”李存璋仍不相信。 “哪个与你玩笑,杀!” 护兵明白主人是动真格的,上前按住李存璋。但是李存璋一挺,不肯跪倒,而且跳起来:“萧默里,你真要杀呀!也太不仁义了。老子对大辽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远的不说,单这蔚州十天血战,就亲手杀死数百宋兵,保住这蔚州城。你不等卸磨就要杀驴,真不是东西!” “放肆!”萧默里再下命令,“动手!割下头来号令三军。” “元帅息怒。”许彦钦跪下求情,“万望看在他以往战功份上,饶恕一次。” “许将军快起来。”萧默里搀起许彦钦,“自古以来,军纪如山,领兵者若治军不严,又何以服众。” “哼!”李存璋很不服气,“我若是契丹人,你决不会如此认真。就因为我是汉人,你才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胡说!”萧默里见护兵总是手怯,拔出弯刀,要亲自下手。 许彦钦躬身施礼再次求情:“元帅,如今两军交锋,正用人之际,容他带罪立功吧。” “不行!”萧默里语气决绝,“军纪乃朝廷制定,无论汉人、契丹人,都要遵照执行,今天就是我亲兄弟违犯军纪,也决不留情!” 许彦钦再次跪倒:“元帅,无论如何也要饶他一命。” 李存璋部下士兵齐刷刷跪倒:“元帅开恩!” 一个小校不忿地说:“刚才要不是李将军射中宋军主将,宋军还不会撤兵。” 几个士兵接话:“李将军有功当赏!” 又有士兵群声鸣不平:“元帅赏罚不明!” “汉人兵将没法当了,我们受不了这种窝囊气!” 七嘴八舌,大有群情激愤之势。副部署耿绍忠闻声跑过来,一看眼前阵势,赶紧附在萧默里耳边悄声说:“元帅,大敌当前,不能激出变故,权且放过,待战事平息后,再寻个理由收拾李存璋还不容易。” 萧默里眼见汉人兵将就要造反,只好强忍怒气,收回成命:“好吧,看在耿副帅、许将军和众弟兄求情份上,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吊打四十皮鞭,以儆效尤!” 李存璋被吊上城头,四十皮鞭抽得他衣服开花,皮青肉紫,一条条血杠子印满周身。但李存璋不愧为一条硬汉,始终不曾叫疼,一言不发。放下时舒展一下手脚,看着萧默里,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默里已知李存璋心存忌恨,暗说,早晚叫他知道厉害。口中却加安抚;“李将军,本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引以为戒,莫生怨艾,更加奋勇杀敌。” “多承元帅关照,我李存璋并非三岁婴儿,明白应该怎样做。”李存璋的话显然一语双关。 萧默里故作不知,走了。 耿绍忠走近李存璋关切地看看伤口:“怎么样,要不要涂些药膏?” “不妨事,只当蚊虫咬了。”李存璋气难平,“早晚必报此仇!” “李将军不可乱说。”耿绍忠四外看看,“当心被契丹人听去,我们汉人将士在辽国就是矮一截。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拿汉人不当人看,自有不歧视汉人的去处。” “这话如何说得!”耿绍忠捂住他的嘴。 许彦钦许久才开口:“李大哥,你酒劲还没过,仍在说醉话。” 耿绍忠离开南城,暗中来到萧默里身边,讨好地告密:“元帅,李存璋被打之后口吐怨言心怀不满,许彦钦与之一唱一和,不可不防呀。” 萧默里拍拍他的肩头:“你的忠心本帅尽知,只要你能紧跟本帅,不愁来日高升。你要密切注视他二人动向,稍有异常,就来报告。” “末将记下了。” 矛盾与冲突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辽军内部。 此刻,田重进虎帐内,随军郎中刚刚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好箭伤,肩胛处的箭创伤深达三寸。郎中告诉大家,所幸箭头无毒,只要将息半月,箭伤自可平复。 田重进挺身坐起:“不行,蔚州不破,我不能养伤,取披挂来。” 大将荆嗣劝道:“元帅身受箭伤,难握兵器,又怎能上阵杀敌?休息乃理所当然。” “王命在身,敢不拼死效力。”田重进说出隐忧,“蔚州久?攻不下,万岁已两次降旨督催,而潘、杨一路我军进展神速,我已拖了全军后腿,再不尽快破城,何颜去见万岁。” “元帅心情在下尽知。”荆嗣激奋地说,“末将愿为元帅分忧。” “将军勇猛,本帅从未轻视。奈何辽军防守甚严,强攻实难奏效。” “元帅,何妨使用离间计。”荆嗣附在田重进耳边嘀咕一阵。 田重进终于点头了:“可以一试。” 夜色迷离,蔚州城灯火通明,似乎比白昼防范还要严密。城头上梆声不断,夜巡哨往来穿梭。以往,李存璋都是彻夜守卫在城头,惟恐宋军偷袭万一有失。今天被当众鞭打了,心气不顺,他吃饭后一直躺在南城楼里,眼睛瞪着顶板想心事。 亲信护兵推门进来:“将军,方才城下射来一封箭书,请您过目。” 李存璋懒洋洋拆开来,信目略一浏览,不觉腾身坐起,仔细看下去: 李存璋将军台鉴: 燕云十六州本大宋疆土,理当收复。将军本汉人,何苦为胡人驱使。只要将军幡然悔悟,献城来归,定当重加封赏。依将军之勇猛,日后何愁腰金衣紫荫子封妻。 李存璋手掐箭书出神,看得出他是动心了。若无今日鞭打之事,他大概会立即将箭书扯得粉碎,如今他已倾向于降宋。 许彦钦匆匆来到,李存璋与他是莫逆之交,也不避他,将手中箭书递过去:“贤弟请看。” 许彦钦略看一眼,也拿出一封箭书,内容大致相同:“我特地来找兄长商议。” “萧默里那厮一向骑在我兄弟头上作威作福,这气我是受够了,干脆献城降宋。” “受气倒在其次,我看得出来,今天这事并未完结,萧默里对你已存有戒心,难保日后不对你下手,小弟也必定要受牵累。与其日后受制于人,何不先发制人。” “好,既然贤弟赞同,我们就一起干,回封箭书给宋军。”李存璋是个急性子,“我找纸笔,贤弟就写。” “兄长莫急,这事还须仔细商议,做到万无一失。何时献城,怎样献城,与宋军如何联络,以何为号,这一干细节,都需仔细斟酌。” “贤弟太婆婆妈妈了。” “不能粗心大意,萧默里并非等闲之辈,弄不好我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岂不悔之晚矣。” 李存璋深知许彦钦一向办事精明:“你说咋办吧?愚兄听你的。” 护兵跑进来报告:“元帅来了。” 两人赶紧藏起箭书,萧默里与耿绍忠已一起走进。 “怎么,许将军在这儿?想来必有要事相商。”萧默里目光满含疑虑。 “不知李将军鞭伤如何,又怕他想不开,特来看望并劝解。”许彦钦的理由倒是很合情理。 萧默里冷笑一声:“怕是在合谋献城降宋吧?” 许彦钦不慌不忙:“末将们怎敢!” “元帅,你不该血口喷人!”李存璋是动怒的样子,“要杀我容易,何必编造这通敌罪名?” “你以为本帅是欲加之罪望风捕影吗?”萧默里突然甩出一句话,“快把箭书交出来!” 李存璋一怔,脸上现出几丝惊慌神色,这当然逃不过萧默里的眼睛。许彦钦却是镇静如初:“ 7bad." >箭书,什么箭书?元帅,这是从何说起?”但他心中实在犯核计,萧默里怎会知道有箭书呢?难道手下有人告密?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现在交出箭书,萧默里就可以做为证据给他二人定罪了。 萧默里软硬兼施:“许将军,现在交出>?.来,尚为时不晚,本帅决不治罪。如若隐匿不交,便是与大辽离心离德,怀有背叛之意。” 耿绍忠接过话:“元帅宽宏大度言而有信,我把箭书交上去,反倒更受信任了。” 这话反使许彦钦疑团顿释:“原来耿副帅收到了什么箭书,只是我二人确实不曾见到。” “宋营既给耿绍忠射来箭书,就不会漏过你们。”萧默里已经不耐烦了,“识时务者快交出来!” “原来元帅只是推测。”许彦钦更加心中有底了。 李存璋的答话可就不太客气了:“你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许彦钦又找到了理由:“元帅,宋营向耿副帅劝降,也许是感到他对辽国不满。而李将军白天刚刚箭伤宋军主将,怎会向李将军发劝降信呢。” “这么说,你和李存璋对大辽是忠贞不二了?” 许彦钦、李存璋齐声回答:“忠心事辽,至死不渝。” “好吧,本帅相信你们。”萧默里心生一计,“你二人立刻写一封箭书射进宋营。” 许彦钦问:“怎样写?” “预备好纸笔,听我口述。”萧默里等一切准备好,见许彦钦已提笔,便一字一句地说,“宋军主帅田重进钧鉴,箭书收览,迷津顿开……” 许彦钦放下笔:“我们并未收到箭书。” “就这样写。”萧默里说下去,“长期受制于胡人,早存反正之意。今愿为内应,四更时分,可派大将领一千精兵从南门入城,共同夺取蔚州。夜长梦多,切莫拖延。李存璋、许彦钦拜复。” 许彦钦没有写。 萧默里问:“许将军怕宋军上当,所以不敢落笔,是吗?” 许彦钦暗骂萧默里奸狡,但他自会分辩:“元帅诱敌之计末将诚服,可是我们未接箭书,这样来写,岂不使敌生疑?怎会前来送死!” “常言道兵不厌诈。”萧默里又逼一句,“写了这封信,宋军上当受了损失,就再不会相信你们,也就绝了你们降宋之路。写吧。”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不写就有通宋嫌疑,许彦钦只好按萧默里所说将信写成。 “盖上你二人的名章。”萧默里显然早有算计,“这样宋军才会彻底相信,不然会怀疑旁人冒充的。” 李、许二人无可奈何,又加盖了印章。 萧默里将信绑在箭杆上,箭头绑上正在燃烧的火香,交与耿绍忠:“请你辛苦一下吧。” 耿绍忠拉满弓,手一松,箭飞出,像一道流星直奔宋营。夜间射箭书缚香,为的是引起对方注意。宋营巡夜小校奔到火星落地处,拾起了箭书。 许彦钦看到箭书射出,更加担心宋军被骗,如果一千宋军死于非命,自己岂不是千古罪人。他想了想,不声不响地抽身欲溜走。 “站住!”萧默里并未掉以轻心,“许将军,想到别处背着本帅再射箭书,给宋营通风报信吗?” 许彦钦被说中心事,但他并无惊慌神态:“元帅,多虑了,末将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萧默里示意耿绍忠:“有劳你奉陪一趟。” 李存璋、许彦钦被看住了。萧默里得意地谈笑风生:“二位将军,本帅完全相信你们对大辽的忠心,如果走开,万一失密,岂不要背黑锅!所以还是同本帅一起静候宋营回音为宜。” 弓月高,繁星远,夜深沉。转眼已是三更时分,宋营里仍无回书射来。李存璋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对萧默里说:“元帅,田重进不是三岁娃娃,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看你倦容满面,还是回府安歇,总不能坐到天亮吧?” 萧默里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走,又怕万一;不走,又实在困乏难支。耿绍忠见状讨好说:“元帅虎体要紧,还是回府休息,若不放心,末将愿在此代劳。” 萧默里思索着站起身,未及开口,只见一道火流星从城外飞来,恰恰落在城楼下。“哈!箭书。”萧默里喜不能禁,扑身拾在手中,急匆匆拆开,兴奋得念出声来,“……二位将军改邪归正乃明智之举,四更天准时由大将荆嗣带一千精兵入城配合,以三盏红灯为号……” “恭喜元帅,大功告成!”耿绍忠不放过恭维机会。 “哈哈哈哈!”萧默里仍处在极度兴奋中,手举箭书手舞足蹈,“荆嗣乃田重进麾下第一猛将,能将他捕杀,太后定能对我重加封赏。” “元帅,我们该做准备了。”耿绍忠提醒。 许彦钦心中暗说糟糕!感到必须争取主动:“元帅,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埋伏在南门内,定将入城宋军全歼。” “你?”萧默里冷笑一声,“本帅我信不过!” “元帅何出此言?” “荆嗣进来,你与他合兵一处,李存璋再一配合,我这蔚州不就完了吗?” 许彦钦又被说中心事,只好以退为进:“元帅信不过,末将乐得轻闲。” “我姓李的也只能看热闹了。”李存璋附和许彦钦。 “怕是没那么便宜吧。”萧默里脸色忽然阴了天,“田重进收到箭书就决定入城,说明你二人同宋军已有勾结,否则决不会这样快做出决定。” 许彦钦感到不妙:“元帅可不能这样推论,末将吃罪不起。” “什么推论,这是结论。”萧默里右手伸向刀柄。 许彦钦眼睛瞟着他一举一动:“元帅明察,末将不敢通敌。” 李存璋则是硬顶:“元帅,你不能血口喷人!” 形势相当紧张,堪称一触即发。李存璋部下和许彦钦的护兵,都做好了拼杀准备。萧默里一见,知道不能硬来,便将放在刀柄上的手移开:“你二人不承认通敌,就以实际行动来加以证明。” “元帅要我们怎样做?”许彦钦问。 “等下宋军到时,你二人开门迎接,出其不意生擒荆嗣,不但可洗刷你二人的通敌嫌疑,而且还可立功受赏。怎么样?” 许彦钦很清楚,如果拒绝,很可能萧默里就要下手,便爽快地应承下来:“末将定活捉荆嗣向元帅献俘。” 耿绍忠不解地问:“元帅,就他两个人能行吗?” “不,当然要派兵配合他们。”萧默里附耳吩咐耿绍忠,“调两千弓箭手,埋伏在南门里沿街屋顶,待守军进城后乱箭齐发,连同李存璋、许彦钦一同射杀,以绝后患!” “末将明白。” “再调两千精兵,埋伏在南门里临街房中。乱箭之后,冲出去捕杀漏网残存宋兵,决不许放走一个。” “元帅布置,万无一失。”耿绍忠不忘恭维。 就在他二人咬耳朵密议之际,许彦钦不失时机,向自己的护兵悄声吩咐了一番。护兵趁机溜到了城楼角落暗影处,四望无人,撕下一块衣襟,咬破中指,写下两个血字:“中计!”拔出壶中箭,缠在箭杆上,想要射出,但又想到箭头无香,宋营巡夜人员不能发现,也是枉然。护兵无奈又折回城楼,决心再偷一段火香绑上。 更鼓频敲,时间已近四更。萧默里的两千弓箭手和两千精兵都已埋伏好,只等荆嗣和宋军入网了。萧默里和耿绍忠以及许彦钦、李存璋都焦急地望着城外,前二人盼望宋军快快钻入罗网,后二人期望荆嗣变卦不要上当。 夜风渐起,卷扬的尘沙迷人眼目,游动的浮云,遮住了弓月,只有零零碎碎的星光,点缀着黑森森的夜色。宋营仍无动静,四更鼓敲响了,萧默里不由泄气,许彦钦则松了口气。 突然,三盏红灯在城下亮起,那桔红色的光芒,穿透如漆的夜幕,格外鲜艳耀眼。一时间城头上的人全都惊呆了,因为大家都眼盯着宋营方向,而荆嗣和一千精兵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城下。这部队运动的隐蔽性真是太高明了。三盏红灯的亮起几乎使萧默里欢呼起来,他急忙传令:“快,升起三盏红灯做答。” 许彦钦却是心如火烧,完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宋军死于乱箭之下吗?如果不是以他和李存璋名义设下骗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怎么,护兵没能按自己的指示办?随着城头三盏红灯的升起,他像被三团烈火在烧烤。 “你要做什么!”耿绍忠不知为何大声叫嚷起来。 众人注目看去,只见许彦钦的护兵已把火香绑上箭头,搭弓射出。一点流星直奔城下,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如虹的红线,正中一盏红灯,顿时灯笼熄灭。 荆嗣望见城头亮起三盏红灯,心中喜悦,正要带领一千精兵向城门前运动,准备着吊桥一放城门一开就冲进蔚州。箭到灯灭,小校拾起箭书呈上。他看到“中计”二字,立刻感到情况有变,当时就传令撤军。 眼看进嘴的肥肉溜掉了,萧默里这一气非同小可。就在城楼上,连夜吊打审问放箭的护兵。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萧默里手中的皮鞭高高举起。 护兵明白萧默里的用意,无非是让他咬出主将许彦钦。平昔,许彦钦待护兵情同手足,此刻护兵打定主意要开脱主人:“何需有人指使,我是汉人,我不忍心让一千汉人兄弟死于乱箭之下。” 萧默里当然不信:“就凭你会有这样见解?你们这种人像狗一样,还不是看主人眼色行事,主人叫你摇头,你就不敢摆尾。” “那是你们契丹人,我们汉人都有自己的主见。” 萧默里语气缓和一些:“你虽已犯下死罪,只要供出主谋人,本帅非但不杀,还要加以犒赏。” “元帅此话当真?” “我堂堂元帅,当众许愿,岂能食言。” 许彦钦、李存璋都极度紧张,二人对视一眼,决心一旦摊牌,就以死相拼。 护兵开口了:“耿副帅,事到如今我就顾不得你了,你不该逼我射这箭书报信呀!” “你!”耿绍忠气得暴跳如雷,“放屁!元帅,可不能听他血口喷人呀。” “耿副帅,是你亲口对我说,事成之后赏我百两黄金。”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护兵又煞有介事说得真而且真,..耿绍忠一急就乱了方寸:“我没答应给你百两黄金。” “对,小人记错了,副帅应许的是五十两。” “你!”耿绍忠越急越解释不清。 萧默里并非粗人,当然不会把思维引上歧路。他逼近护兵:“这事可就怪了,你是许将军护兵,逐日与他形影不离,怎么不是许将军指使,反倒是很少接触的耿副帅主谋呢?” 护兵很是机灵,自能随机应变:“我与许彦钦有仇有恨,他平昔经常打骂我,把我不当人看,我二人是冤家对头!” 萧默里回头问许彦钦:“是这样吗?” 许颜钦明白护兵是为开脱自己,也就只能顺杆爬了:“这个护兵确实可恶,我是曾打过他。” “小小护兵,竟敢犯上,这还了得!”萧默里堪称难斗,“许将军,今天你给他一点颜色看,当众剜去他的左目。” 许彦钦大为震惊:“这?” “怎么,舍不得?”萧默里冷笑,“对这种背叛通敌的下人大加怜悯,除非是同伙一路人。” 护兵怕主人受连累:“姓许的,你就剜吧,剜了我的心我也心向大宋!” 许彦钦不肯上前:“元帅,不能这样,这太残忍了。” “哼!分明是你指使他通敌,还要互相掩护逃脱惩罚吗?”萧默里吩咐一声,“将许彦钦、李存璋绑了!” 萧默里亲信早已做好准备,按倒许、李二将,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存璋大叫不止:“我不服!” 许彦钦则据理力争:“元帅,诬我通敌,证据何在?没有口供和物证,对我这副将,你是无权定罪的。” “我会向斜轸大元师禀报的,料定你难逃王法。”萧默里命令,“将他二人关押起来听候处置。” 许彦钦、李存璋被关入牢中,那个护兵仍被吊在城头,萧默里用鞭梢点点他的鼻尖:“何时招供,何时放下来,不说就吊到死!”萧默里感到疲累了,步下城楼去休息。 耿绍忠突然叫道:“元帅慢走,情况不妙,敌人增兵又来攻城了!” 萧默里一惊,返回来立在垛口眺望。已呈现出青白色的东方,依稀可辨的原野上,黄尘翻滚,战旗飘飘,马蹄声如骤雨沉雷敲击着大地。渐渐,整个东方半边天空都被尘沙弥漫,说不清来了几多兵马。萧默里赶紧传令:“快!做好应战准备。” 城头上忙碌起来,增兵加入运送箭矢灰瓶……“元帅,元帅!”耿绍忠又叫起来,“是我大辽人马。” “莫是敌人伪装?” 飞驰的大队人马来近了,却又掉转了方向,不是奔向蔚州,而是直向宋营。萧默里证实了自己判断:“怎么样,果然是敌人援兵。” “既是宋军会合,又何必假扮我军模样呢?” 一骑快马直奔蔚州飞来,在护城河边停住:“呔,城上守将听着,快叫你们元帅回话。” “我是萧默里,尔系何人,这样大口气?” “大将军萧达凛奉太后懿旨,率三万铁骑驰援蔚州,决定一鼓作气全歼宋军,命你率队出城助战。” “这?”萧默里沉吟一下,“好吧,我集合人马立刻出战。” 传信者快马离开,返回报告去了。萧默里仍站在城头,引颈向宋营观望。耿绍忠问:“元帅,集合多少人马?为何迟迟不动?” “你懂什么。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是敌人用计,骗我出城,那岂不人城俱失。” “元帅所虑也是。”耿绍忠紧接着用手一指,“看,打起来了!” 宋营前征尘激荡,呐喊震天。萧默里仍存疑虑,“会不会是故意假打,做样子给我们看的?” 宋营前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双方显然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在进行一场殊死决战。耿绍忠沉不住气了:“元帅,你不能再犹豫了,这样的战斗场面怎会有假。大将军萧达凛性情暴躁,若再不出兵,恐怕会对你治罪。” 萧默里亦知自己判断错了,赶紧点齐五千人马,临出城时叮嘱耿绍忠:“一定要严加防范,当心宋军偷袭。” 萧默里来到战场,辽、宋双方激战正酣。萧达凛与荆嗣已交手近百回合,双方仍然未分胜负。萧默里来到耶律奴哥身边:“将军,我带五千人马来助战。” “你也太迟缓了。”奴哥显然不悦,“行动简直像蜗牛一样。” “这队伍集合,总得一些时间吧。”萧默里不服。 “好了,没时间论理了。”耶律偕里说,“按与萧达凛将军商定,我们三人带本部人马立刻冲击宋军大营,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一步!” 奴哥一万人马从左,偕里一万人马从右,萧默里五千人马居中,同时向宋营发起了猛攻。荆嗣抵御萧达凛原本很吃力,稍一走神,肩背让萧达凛刀尖挑出一道血口子,拨马败回营栅。一宋军主帅田重进有伤,战斗力大为减弱,全靠荆嗣支撑局面;如今荆嗣又受伤败退,全军斗志顿失,挡不住三路辽军猛冲,立刻全线溃逃。辽军乘胜扬威,穷追不舍,跟踵赶杀。田重进与荆嗣向东逃出三十里,直到大岭山,才收拢住败散人马,凭山据险,暂时稳住阵脚。 奴藏书网哥见状劝喻萧达凛:“大将军,宋国败军凭险据守,我军若再穷追,恐伤亡过大。” 萧达凛看看草木森森的险峻的大岭山:“将此山与我团团围住,不使一名宋军漏网。” 辽军又跑步行动,对大岭山实施包围。萧默里过来与萧达凛相见:“大将军远道来解蔚州之围,一战而胜,立下千古奇功!实乃蔚州百姓救星,快请入城休息。” “休息?!”萧达凛瞪圆了豹子眼。 偕里此刻已疲惫不堪:“大将军,我们星夜赶路,马不停蹄,到达蔚州未及喘息就投入战斗。如今首战大胜,宋军残部被围,谅其难以逃脱。我亦当休息一日,待体力恢复再全面进攻。” “胡说!”萧达凛不肯下马,“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如今田重进已入绝境。迁延时间,倘宋军援兵到来,岂不使死灰复燃。” “大将军的意思是?”奴哥问。 “四面同时进攻,务将田重进部全歼。”萧达凛表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获全胜,不许吃饭!” 军令如山,三万五千辽军,向困守大岭的不足一万宋军残兵,从四..面同时发起了攻击。宋军不及喘息,不及构筑工事,立脚未稳,怎禁得人多势众的辽军猛冲。阵地越缩越小,人也越打越少,接近午时,宋军剩下不足两千人了,只有两个山头苦苦支撑。萧达凛那“活捉田重进”的吼声清晰可闻,田重进料到大势已去,不可挽回,留恋地向宋都开封眺望一眼,抽出护身宝剑横向颈部。 第二十一章 解围大岭山 艳红艳红的日轮,高悬当空,照耀得大岭山青翠翠,也照得田重进的剑刃闪出一道银光。大将谭延美双眸被晃一侧首,瞥见田重进正横剑自刎,他急速飞起一脚,将剑踢落。 “大帅,你不该轻生呀!”谭延美将宝剑抢在手里。 “谭将军,辽兵眼看攻上山顶,我身为宋军主帅,宁可一死,也不能落入敌人手中有辱国威。” “众将拼一死,也要保大帅冲出重围。” “咳!数万人马被我损失殆尽,还有何颜再见江东父老!只有一死以谢皇恩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此番兵败事出有因。”谭延美发泄怨气,“曹彬十万大军若不败退,萧太后怎能分兵合击我们!蔚州本来已指日可下,眼看到手的胜利被曹彬断送了!元帅,你,我,众将又何罪之有?” “咳!”田重进又是一声长叹,“打了败仗,全军覆没,说什么也无用,谭将军,你用手中剑成全了我吧!” “不,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 “那我只好跳崖殉国了。”田重进登上大岭最高处,准备跃下悬崖。 “元帅!”谭延美追上去,但他心中明白,无论如何阻拦是来不及了。 可奇怪的是,田重进立身高崖并未跳下。并且回过头来连呼谭延美:“谭将军,快来看!” 谭延美不知何故,来到崖顶向山下望去。只见一队人马已与攻山的辽军开战,明媚的阳光下,猎猎山风中,展开那一幅幅战旗,斗大的黑色“杨”字分外醒目。他不觉欢呼出声:“啊!杨家将。” 田重进在崖顶振臂高呼:“弟兄们,顶住反击呀!我们的救兵杨家将到了!” “杨家将来了!”谭延美跑下去,向宋军传递喜讯。 很快,“杨家将来了”的呼声汇成了雷鸣般的轰响,在大岭山谷中回荡。宋军兵将士气大振,而辽兵显出惊慌。山脚下,杨业、杨延昭父子,以及大将王贵、曹克实等齐奋虎威,与萧达凛激战。偕里、奴哥、萧默里原本在山上与袁继忠、曹元辅等交战,见山下吃紧,都下山来分别接战王贵、曹克实及杨业另一子杨延玉,萧达凛则双战杨业、杨延昭父子二人。萧达凛虽勇,但杨家父子更是武艺高强。当时,辽军有三万多人,而杨业带来的宋朝援兵只有一万人,辽军数倍于宋军。怎奈辽军连夜作战人困马乏,而宋军是生力军精力充沛,杨家将又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半个时辰后,萧达凛等终于不支,全军退走,大岭之围遂解。 萧达凛一伙辽军虽败,但损失不大,依然队列整齐。行进中,萧达凛不无惋惜地说:“田重进等人眼看被擒,实在太遗憾了。” 萧默里见萧达凛闷闷不乐,有意讨好:“大将军果有先见之明,坚持一鼓作气,意欲抢在宋国援兵前面。” “援兵本在意料之中。”奴哥贬低萧达凛的作用,“只是杨家将太厉害,否则大将军决不会让田重进这只快煮熟的鸭子又飞走。” 萧达凛不服气:“杨家将,老子才不在乎呢,方才仓促应战,再者将士疲劳,看我朋天同他们决一死战。” “对,”萧默里继续讨好,“大将军一夜多未得休息,快请带队入城饱餐一顿,休整后好收拾杨家将。” “不,这么多人马都挤进城中,等于自缚手脚,难以施展。”萧达凛还是有军事常识的,“我离城五里驻扎,与蔚州成犄角之势,这样可以互相照应,确保蔚州无虞。” 三万辽军在蔚州城东扎下了营寨,萧默里五千人马又回城固守。很快,宋军也跟踵而来,在城南扎下营盘,双方暂时都未行动,显然都在养精蓄锐酝酿大战。 萧默里回到城中,一头扎进帅府倒头便睡。耿绍忠本想详细询问一下战场形势,等了一刻不知萧默里何时醒来,也就离开了帅府。不管怎么说,三万辽军在城外扎营,犹如吃了藏书网一颗定心丸。耿绍忠思想放松了,觉得无事可干,百无聊赖,便想起了相好的烟花妓女风尘红。这一阵由于战事吃紧,他已好久未曾光顾了。如今正可偷闲,他决定去销魂楼走走。 销魂楼的老鸨子一见耿绍忠来到,立刻满脸陪笑迎上来:“哟,副帅呀,你怎么这许久也不来看看?我们哪点不周得罪了?想得我那风尘红眼睛都哭肿了。” 耿绍忠急忙摇手:“轻声。”他是怕人听见传到萧默里耳中。 “咳,你还怕什么!这蔚州城你一手遮天说一不二。” 耿绍忠急于见到风尘红:“军务在身,不能久留,快引我到风尘红房中。” “啊,副帅请稍候,我叫她收拾一下。”鸨子赶紧把昨夜的嫖客打发走,又叫风尘红梳妆后出来迎接。 耿绍忠挽起风尘红的纤腰,两人偎依着进了花房。鸨子打点了一些干鲜果品送进房中。转身回来,看见两个军校模样的人从大门闯进。 鸨子迎上去双手叉腰:“放肆!也不打听一下这生意是谁做的,就敢跑来撒野。” 二军校并未被她吓住,照直往里闯。 “你们大胆!”鸨子决心抛出挡箭牌,“耿副帅在此,哪个还敢胡来!” “耿副帅不在,我们还不来呢。!”一个军校依然口气很冲。 另一军校和气一些:“我们奉元帅之命,来请耿副帅去商议军情。” “这,副帅他……”鸨子估计此刻耿绍忠正在同风尘红亲热之中,“二位军爷且请坐下,待老身知会他一下。” “不行!等不得。”军校推开鸨子就走,“误了军情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鸨子抢身挡住屋门:“二位军爷,你们不能硬来,副帅怪罪下来,老身可吃罪不起。” “滚开!”军校更不客气了,一脚将鸨子踢倒,又复一脚将门踹开,二人便闯入房中。 耿绍忠赤身裸体正在床上寻欢作乐,闻声掀开帐幔:“哪个如此大胆,分明是活够了!”耿绍忠突然语塞了,原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紧抵胸口。他只好换个口气说话:“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意欲何为?” 军校刀尖一点他的皮肤:“快穿上衣服。” 耿绍忠边穿衣服边算计着夺刀反抗,可是两个军校看得甚紧,只要他稍有反抗,就会立刻命丧刀下。穿好衣服后他忿忿然问:“还要怎样?” 一军校取出一包药粒,送到耿绍忠唇边:“吃下去。” “干脆给我一刀,何必吃这毒药,多费周折。” “叫你吃就痛快吃,少费话!”军校的刀尖又刺痛了耿绍忠心口的皮肤。 此刻生死已由不得耿绍忠了,他只得将药粒吞下:“毒药我已吃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军校说:“告诉你,方才你吃进的是慢性毒药,一昼夜后发作死亡。不过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吃下解药,就可平安无事。” “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什么?” “莫急,我还想告知,你的娇妻爱子也已服下这慢性毒药。”军校现出冷笑,“这解药我有,你一家三口要想活命,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说吧,要我怎样?” “实话告诉你,我是李存璋的护兵周勇。” “我是许彦钦的护兵关达。” “你二人要救李存璋、许彦钦?” “明白人。”周勇说,“那就明白到底,我保你活命。” 关达与周勇将耿绍忠夹在中间,匕首仍然暗中顶住他的腰:“请吧。” 耿绍忠哭丧着脸:“我老老实实就是。” 三人来到大牢,狱头施礼问:“副帅到此有何吩咐?” “元帅要提审李存璋、许彦钦,带出来交我领走。”耿绍忠违心地下达命令。 狱头将带铐的李存璋、许彦钦带出,李存璋一见周勇,大为诧异:“哎,你怎么——?” 周勇抢过话来:“你老实点!” 许彦钦也认出关达,感到其中有名堂,示意李存璋不要言语。李、许二人被押出来,立刻拐进小巷,绕了两个弯来到了李存璋家门前。周勇叫开大门,正在焦急等候的家属和亲信护兵,立刻将许、李二人包围起来。去掉手铐,拥入房中,周勇、关达又把耿绍忠押进来。 耿绍忠深深一揖:“二位将军业已脱险,快把解药与我吧。” 周勇忍不住放声笑起来:“哪来什么解药,你也根本未吃毒药。” 关达告诉他:“你吃下的不过是驱寒活血的清凉丹。” “啊!”耿绍忠这才知道上当,“你们要将我怎样?” 周勇说:“杀了这狗养的,他与萧默里合伙谋害二位将军。” “对,将这厮送回老家!”李存璋也深恨他,“本来同为汉人,你却为献媚讨好陷害我与许将军,说吧,你想怎么死?” 许彦钦却说:“不过,想活并非没有希望。” 耿绍忠如溺水之人看到船板:“许将军,快给我指条生路。” “只要你肯将功赎罪。” “我一切听从驱使,无不照办。” “好吧,如果你能协助我们办好下面的事,自然可以免除一死,甚至还可受赏。” “许将军,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汉人,情愿与大家一起归顺大宋。” “耿绍忠,”李存璋警告道,“你老婆孩子俱在我们手中,如敢耍滑,就是你要了他们的性命。” “李将军放心,我不会?99lib.将生命开玩笑的。” 准备停当,李存璋、许彦钦、周勇、关达化装成耿绍忠的随从,先行一步直奔蔚州府衙,百余亲信兵士则随后跟上。来到府衙大门,两名护兵拦住去路:“元帅有令,他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有紧急军情,一刻都不能耽误。”耿绍忠以副帅口吻发令,“让开。” 因为面对副元帅,又怕误了大事,护兵犹豫了:“副帅,请容小人进去通禀一声。” “等不得……” 这时,一护兵认出李存璋来:“哎,这不是李将军吗?为何这般打扮?” 另一护兵已反应过来:“不好,他们是被元帅收监的人。” 可是他们明白已经晚了,李存璋、许彦钦两柄刀同时刺入二护兵胸口,两具死尸倒下,跟来的汉人兵士立刻接管了大门。 如法炮制,又过了二门,最后到萧默里居室门前,竟无人守护,而且屋门也开着。李存璋不管三七二十一,持刀往里就闯。许彦钦跟进去一看,室内床上被子掀在一边,人却不知去向。 “糟了,萧默里闻风逃走了。”耿绍忠未免紧张,“他一定去集合人马,我们赶快出城吧!” “你怕了?”李存璋狠狠瞪他一眼。 “我这是为二位将军着想。”耿绍忠辩白,“倘若迟延,萧默里封锁大门,我们就走不脱了。” “莫急,休慌。”许彦钦分析说,“我们进大门过二门并未惊动此处,萧默里想来不会走远。” 话未落音,萧默里的护兵走进来,他手中端着洗脸盆,见房内这许多人,有些警觉:“耿副帅来了,想是有紧急军情。护兵怎么也进房了?这不行,快出去。” 李存璋的刀顶住了他的后腰:“说,萧默里何在?” “元帅他,他……”护兵左右观察,眼珠乱转,想着主意。 许彦钦又将手中刀逼近他前胸:“快讲!” 护兵无奈只好实说:“元帅在茅厕。” “走!”李存璋抢先跃出房门,许彦钦紧紧跟上。 萧默里一边系裤子一边走出茅房,就觉眼前亮光一闪直晃眼睛。定神一看,两把尖刀一左一右对准了太阳穴,再一看,门口站的两人,正是对头冤家李存璋和许彦钦。情知不好,猛地一缩头退入茅房中。李存璋、许彦钦当然不肯放过他,持刀追进去,李存璋举刀当胸便刺,萧默里无路可退,只得赤手应战。试想,茅房能有多大面积,三人根本施展不开,李、许二人可就占便宜了,过招时每刀都刺向致命处。萧默里手中无有武器只能躲闪,但是又转不开身。十几回合之后,身上已多处带伤,鲜血淋漓滴洒。稍一不慎,李存璋一刀捅进他后心,许彦钦复一刀插进他前胸,萧默里全身抽搐痉挛一阵,便一命呜呼了。许彦钦又拔出刀,将萧默里人头割下,扯下他的血衣包起来。 许、李二人出来,耿绍忠迎上前问:“怎么样?人呢?” “送回老家去了。”李存璋讥讽他一句,“你不必害怕了。” 许彦钦虑事总比李存璋精细:“我们要立即着手第二步行动。” “该怎么干你就发话吧,愚兄听你的号令。”李存璋懒得多想。 “封锁消息,要叫萧默里手下五千契丹兵蒙在鼓里。”许彦钦逐一交待,“再暗中通知汉人兵将,我们已袭杀萧默里,决定归顺大宋,准备在天黑后逼迫契丹兵归降。有不从者,就要武力解决。” “怎么,还要等天黑?”李存璋看看天色,“这才刚刚过午,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李大哥,天黑才好行动。而且我们还要同宋军取得联系,求得他们的支持与配合。” “如何联系呢?”耿绍忠不无担心,“一旦萧达凛闻讯,带兵进城,我们就全都没命了。” 李存璋也有担心:“就怕宋军信不过我们,别人都难当此重任,贤弟你亲自走一趟吧。” 许彦钦深知,有无宋军的有效配合,关系到这次起义成败,此行至关重要:“我也有此意。”他又提起萧默里人头:“有这份见面礼为证,想来宋军会相信的。”许彦钦临走时叮嘱:“入夜之后,我举起写有许字的红灯为号,你们就开门放我领宋军入城。” 许彦钦走后,李存璋格外小心,特别派周勇、关达把守州衙大门,禁绝任何人出入。为防万一,他甚至不许耿绍忠走出州衙一步。夜幕刚刚降临,他就带百余名亲信来到西门守候,渐渐城外的景物都溶入夜色之中,他双眼都已望酸,仍无一丝动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关达气喘吁吁来到:“报告李将军,十几名契丹军校吵着要进府衙面见萧默里。我们越是拦挡,他们越是生疑,声言要以武力闯进去,周勇让我来问问怎么办?” 一向直来直去的李存璋感到难以回答。让契丹军校们进去,事情就露馅了;不让进就要动武,城内汉人与契丹兵各五千,实力均等又未做好准备。 关达等不及了,又催问:“契丹兵就要硬闯了,我们能不能杀死这伙胡贼?” 李存璋急得团团转,还是难以答复。城西护城河外,一盏红灯无声地举起,满贯的“许”字看得真切,李存璋高兴得跳起来:“好了!救兵到了!快挂起红灯。” 城头上,一盏写着“李”字的红灯悬出垛口,对方立刻将红灯左右摇摆三次。暗号完全对上,李存璋下令:“放吊桥,开城门。” 在许彦钦引领下,王贵、袁继忠率两千宋军进入蔚州。五千契丹军大部投降,少数顽抗者被歼,要闯入的十几名契丹军校也全被收拾,结束战斗时还不到二更天。而蔚州城发生的一切,萧达凛等全然不知。 起义成功,李存璋兴高采烈,传令下去:“降下辽邦旗帜,升起大宋军旗,鸣炮庆贺!” “莫急。”须发皆白的老将王贵赶紧制止,“李将军,杨元帅说蔚州归顺如果顺利,还可以再作文章。” 许彦钦与王贵想法一致:“眼下萧达凛尚且蒙在鼓里,说不定我们还能让他吃个大亏。” “有人。”袁继忠向城外一指,知会大家。 夜色中,有三骑快马如飞而来,至护城河边停住,当先一骑在马上呼叫:“呔,城上听着,大将军萧达凛派我来送急信,快放我们入城。” 许彦钦问:“你是什么人?” 身后一骑代答:“此乃大将军帐前都押官。快快开城放桥,误了军情,要你狗命!” 许彦钦问王贵:“怎么办?” “当然是放进来弄清情况。” 吊桥落,城门开,三骑入内。许彦钦出面接待:“把信交给我吧。” “你,什么身份?”都押官傲气十足。 “我是副将。” 都押官冷笑一声:“你没资格,我要面交元帅。” 关达怒斥一声:“大胆!你竟敢轻视我家将军,痛快交出书信还则罢了,不然我决不客气!” 都押官根本不买帐:“休想!大将军要我面交萧元帅,就只能交给他。” 许彦钦想了想:“好吧,上差稍候,我去禀报元帅。” 许彦钦来到另一屋内,对等候的王贵等人说明经过:“他一定要亲手交与萧默里,这便如何是好?” “球!萧默里脑袋都没了,交鬼魂去。”李存璋的办法倒是简单痛快,“不交就抢过来。” “这样做岂不使他生疑,我们这起义就暴露了。”许彦钦说:“如果硬抢,我何必回来问计?” “咳!你们哪。”李存璋感到事情很简单,“怕暴露,杀了三个龟孙,不就完结了。” 王贵一笑:“送信的都押官和两名随从不回去,萧达凛焉能不起疑心?” “关键在于我们不知信的内容,”许彦钦说出他的担心,“若误了大事,便悔之晚矣。” “你们全是废话。”李存璋不服地说,“说一千道一万,萧默里死了也枉然,总不能把他尸体搬来接信吧。” 这句话竟然引发了许彦钦联想:“有了!有办法了。” 品茗等候的都押官久久不见许彦钦转回,实在不耐烦了,把茶盅狠狠一顿:“怎么!把老子干在这儿了?” 恰好许彦钦转回:“啊,都押官休急勿躁,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觉得你们好像有鬼,为何通报这许久?” “都押有所不知,元帅患病,服药后正发汗熟睡。我犹豫再三,才硬着头皮叫醒他。”许彦钦商量的口吻,“元帅说他头昏眼花,周身酸软,实在挣扎不起,请副帅耿绍忠代他接信。” “副帅?”都押官已有几分疑心,“萧元帅真病了?” “岂敢玩笑!” “今日白天他还领兵打仗,怎么说病就卧床不起了?” “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萧元帅感受风寒。” 说话时,耿绍忠走进来,他居中坐定,对都押官说:“可将大将军书信交与我。” 都押官认识耿绍忠,右手探入怀中欲待取信又改变了主意:“副帅,可否容我见元帅一面?” 耿绍忠恼了:“你莫不是宋军探子?声称有信,又迟迟拿不出,是何道理?” “大将军有将令,要我务必面呈萧元帅,不敢有违。”都押官当然不会直说,萧达凛对汉人将士一概信不过。说着,他把信亮出来晃动几下,“副帅请看,信就在此,岂能有假!” “好吧,元帅病中本不见人,你实在要见,就请随我来。” 耿绍忠在前,领着都押官,许彦钦跟随,过两重院子,走进萧默里的卧室。有两名使女在房中煎药,床上卧着一人,厚厚盖着几层棉被,只露出额头。使女示意众人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对耿绍忠说:“副帅,元帅正在发汗,刚刚睡熟,不能惊动。” 都押官往前走两步,意欲看个真切,使女迎在前面:“上差再莫近身,恐带来寒气对元帅有碍。” 都押官原本认得萧默里,可如今只是看到床上人额头挂满汗珠,五官俱在被下,无法辨别真伪。 医生走进来,见状将他们不由分说推出去,在院中大发脾气:“副帅,你打算害死元帅吗?我说过几遍了,元帅发汗,不许惊动,你,居心何在!” “你看。”耿绍忠对都押官一摊双手。 许彦钦对都押官礼让:“请再回客厅叙话。” 耿绍忠却站住不动了:“恕不奉陪。” 都押官不解:“副帅这是何意,这信还不曾交呢。” “我看你还是带回去吧。” “此话怎讲?” “你既然对别人信不过,就只有等过几日元帅病愈再来面交喽。”耿绍忠吩咐许彦钦,“送客。” “请吧。”许彦钦向门外一让。 都押官当然不敢把信带回去,误了军情他有几颗脑袋! “副帅莫动气,实是大将军再三叮嘱,并非在下故意刁难。既已见到元帅,书信自当交上。” “好吧,要交就拿过来。”现在是耿绍忠主动了,以退为进的战略起了作用。 都押官老实了,恭恭敬敬地把书信呈上:“请副帅立刻过目。” 耿绍忠拆开看过,许久没有开口。 “副帅,回个口信吧。”都押官催促。 “噢,请转告大将军,一定遵照执行。只是元帅卧床不起,非我领兵不可了。” “也只能如此。”都押官拱手一揖,“在下去复命。” “军情紧急,不敢挽留。”耿绍忠象征地送了几步后站下。 关达把都押官和两名随从送走。他们刚出院门,李存璋就从房中跑出来:“娘的!可算熬出来了,发汗发汗,再等一会我就发疟子了。” 许彦钦赞誉说:“方才李大哥这出戏唱得不赖,你这个假萧默里总算把都押官给糊弄过去了。” 王贵、袁继忠等都赶到这边来,大家都关切地问:“信中到底何事?” 耿绍忠将信递给大家传阅:“萧达凛决定五更劫寨,要萧默里带五千人马准时配合。” 王贵不住叹息:“幸亏我们未鲁莽行事,倘若杀了都押官,这封信就没有价值了。” “老将军的意思是?” “袁继忠立刻回营报信,我军佯作不知,而做好埋伏,挖下陷坑,等辽军自投罗网。” “好,我愿随袁将军同往。”许彦钦感到振奋,适才与都押官这番斗法,总算没白费周折。 许彦钦、袁继忠走后,城内就紧急行动起来。挑选出五千精兵强将,决定由耿绍忠指挥,王贵协助,李存璋则留下守城,只等五更天时出发。不料四更天后,许彦钦竟又返回城中。 王贵忙问:“怎么,军情又有变化?” “杨元帅又有锦囊妙计。”许彦钦把杨业的想法告知。 李存璋禁不住鼓掌:“真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时近五更,辽军大营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切如往常一样,似乎很平静。其实,辽军早已整装待发,二万五千人马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士饱餐,战马喂好,枪在手,刀出鞘。骑在雕鞍上的萧达凛仰面看看天色,已经有些发白,越发焦躁起来:“蔚州的五千人马为何迟迟不到!” 都押官惟恐受责:“大将军,耿副帅亲口说,一定准时前来。” 随征的偕里自来看不起汉人:“汉人就是差劲,萧默里若不生病,决不会如此拖拖拉拉。” 都押官感到不安:“要不要小人再去催促一下?” 留守营盘的奴哥接话:“再等一会天亮了,偷营劫寨就变成明打强攻了。” “不能再等了,出发!”萧达凛气乎乎,“贻误军机,回来同他算帐。” 二万五千辽军如一股暗流涌出寨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向前流动。没有声音,队伍如一条黑色的巨蟒,飞快爬行到宋营附近静止不动了。萧达凛注目观察,宋营亮着稀疏的灯火,巡夜士兵在往来走动。战马在安闲地吃草,兵将都在睡梦中,没有一丝异样。萧达凛嘴角现出笑纹:“天助我也!” 辽军分为两股,分别向东、西方向游动,绕宋营盘旋会合,完成了对宋营的四面包围。萧达凛命令点燃号炮,“嗵!”一个火球冲天而起,四周的辽兵立刻跃起,号角怒吼,战鼓震天,呐喊声如雷,如山崩海啸般冲向宋营。 萧达凛一马当先领头冲入,刚过营栅,身下“轰隆”一声,连人带马落入陷坑。再看四外,随他一起掉进陷坑的辽军不计其数。萧达凛不愧为大将,几乎在落入陷坑的同时,踏上马背站起,然后纵身一跃,跳上坑沿。要说也是萧达凛命不该绝,他是落在陷坑边沿,若在中部就休想上来了。有一辽军偏将,把战马让与萧达凛。待他重新上马后,见陷坑内辽兵多数被竹尖刺穿,非死即伤,宋营内乱箭齐发,如飞蝗骤雨,身边兵将又纷纷中箭丧生。 惊慌失措的偕里,策马飞跑过来:“大将军,我们中计了,人马已损失三成,快撤吧!” 萧达凛实在不甘心:“难道就这样认输不成?连一个宋兵都未消灭!” 这时,辽兵身后突然战鼓齐鸣,密麻麻的箭雨袭来,辽兵转眼间又死伤遍地。箭雨未停,宋军已呼喊着冲杀上来。 “大将军快做主张吧!”偕里催促,“再犹豫就更吃亏了。” 萧达凛忍住气恨的泪水:“收拢全军突围!” 杨业、杨延昭已杀上前来,萧达凛接着厮杀,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萧达凛领兵走后,留守营盘的奴哥,命令紧闭寨门严加防守。因为手下只有五千兵力,他实在担心宋军分兵偷袭,心中只盼萧达凛马到成功。他也不敢稍有偷懒,一直守在寨栅边巡视。 瞭望塔上的哨兵从上面报告:“有一支人马向我营地靠近。” 奴哥立刻紧张起来:“是宋军吗?” 天色业已蒙蒙发亮,哨兵辨出辽国旗帜:“是我大辽人马。” 奴哥仍未放心:“喊话,问问是哪里队伍。” 哨兵问过之后,对方回答:“我是蔚州副帅耿绍忠,奉命前来助战。” 奴哥跳上寨栅:“耿副帅,你迟到了,大将军已出发多时。” “方才我路遇大将军,他要我领兵帮你守寨。”对方并不停步,越来越近。 奴哥决想不到其中有诈,正愁手下兵少,来了援兵,自然欢喜非常,急令打开寨门迎接。待耿绍忠领兵涌入寨门,奴哥发现了宋将王贵,为时已晚。耿绍忠大喊一声:“杀呀!”五千人马如排山倒海冲进。奴哥情知不敌,抢先落荒而逃,待远离战场看看身边,跟来的兵将不足百名,禁不住失声痛哭。正哭着,萧达凛、偕里领败残人马退过来,奴哥上前挡住马头:“大将军胜负如何?” 偕里代答:“中敌埋伏,损失惨重。快领大将军回营,以便收拾溃散人马再战。” “营寨去不得了!”奴哥哭诉,“耿绍忠投敌,已引宋兵袭破大营。” “天哪!”萧达凛惨叫一声,一头栽下马去。 第二十二章 滞兵瓦桥关 巍峨高耸的瓦桥关城楼,沐浴着晚照的红辉,飞檐凌空,斗拱危悬,愈加雄伟壮观。自大宋建国以来,这里便是北疆门户。不论契丹如何勇武强悍,数十次入侵,都很难越过瓦桥关。如今这里重兵屯集,旌旗蔽目,枪戟如林,马嘶人沸喧嚣盈耳。武装兵士远远超过了雄州城内的百姓99lib.人数,使这军事重镇完全笼罩在战争气氛中。 一把虎皮椅置放在瓦桥关城楼,大元帅曹彬面北默坐,闭目养神。暖融融的阳光,像少女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周身,堪比香汤沐浴还要舒适惬意。自从涿州败退,转眼半月有余。这期间,连征召带朝廷补充,兵力又已恢复到十万,而且粮草充足,仅雄州所存,就足够全军半月消费。半月多休整,将士们精力充沛斗志旺盛,都发誓要报涿州兵败一箭之仇,而这也是曹彬的最大心愿。身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以封妻荫子名标凌烟。而今曹彬急于要挽回上次失败的面子,要让宋太宗知道,他曹彬并非无能之辈。部下纷纷请战,自己也跃跃欲试,为此在七天前他上表宋太宗请求出征。他预计去澶州送表章的副将范廷召昨日就应返回,而时至今日午后仍无消息,未免心中颇费思忖,范廷召迟迟不归究竟何故呢?难道是表章触怒了皇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宋太宗又一向喜怒无常,这不能不叫他隐隐不安。 一声报告打断曹彬的沉思,他半睁开眼睛,见护军司徒躬立面前,懒洋洋地问:“何事?” “范将军转回。” 曹彬立刻睁开双眼:“叫他立刻来见。” “得令。” 很快,满身风尘的范廷召来到。曹彬不等他开口,劈头就是一顿训斥:“你还晓得回来!我部下若都似你这般拖拖拉拉,哪有战斗力可言。拉下去,责打二十军棍。” “元帅,末将有下情回禀,”范廷召急欲解释。 “讲。” “只因有乘轿的女子同行,故而行动迟缓,迁延时间。” “真是胆大妄为,你竟敢擅自携带家眷!” “元帅息怒,末将怎敢!是万岁派来。” 曹彬如坠五里雾中:“万岁派一女子来前线做甚?”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元帅一见便知端的。” 听说是宋太宗派来,虽然不知来者身份,曹彬这位兵马大元帅,也只得说声:“请。” 少时,一中年女子和两个官员装束的男人登上了城楼。曹彬越发疑惑不解:“你们是什么人?” 一中年男人走上前,施一礼:“曹元帅,下官刘伯勋,这女子乃是拙荆。今奉万岁之命,出任幽州刺史。” “什么!什么!”曹彬以为自己听错了,“幽州刺史?刺史大人,那幽州现在辽帮治下,你却如何上任呢?真是青天白日说梦话。” “曹元帅请看。”刘伯勋递上吏部发给的赴任文书。 曹彬再三端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幽州”无误,不禁冷笑一声:“恭贺刘大人荣升新职,就请走马赴任吧。” “这还要仰仗元帅虎威。” 曹彬把文书掷还他:“与我什么相干?”这时,另一位始终未开口的官员说话了:“曹元帅真的不明白吗?” “阁下尊姓大名?到此有何公干?还请赐教。”曹彬态度、语气冷冰冰。 “下官崔彦进,奉旨来曹元帅军前报到。” “你,是文官呀,不能领兵打仗,冲锋陷阵。” “但我可以参赞军机。”崔彦进抬高声音,“万岁命我出任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也就是元帅的副手、副元帅了。” “这!”曹彬想不到派来一个监军,今后的行动难免掣肘。 “请元帅接圣旨。”崔彦进递过。 曹彬赶紧站起,双手恭接,展开看过,自是准确无误了。不得不换上笑脸:“来呀,给崔副帅、刘大人并夫人看座、上茶。” 三人落座后,曹彬小心翼翼地问:“崔副帅,万岁对我军战守及前线局势有何旨意,还望垂赐。” “元帅还不明白。”崔彦进呷一口香茶,“万岁把幽州刺史派来,就是期待元帅早日收复幽燕。” 曹彬起身,望南遥拜:“万岁如此器重厚望为臣,敢不肝脑涂地报效。明日就统领大兵北上,直捣幽州,以报皇恩。” “不,不,”崔彦进连连摇手,“元帅差矣。” 曹彬不服地反问:“难道我还错了不成?” “行前万岁明令,要曹元帅谨慎用兵,佯示北进,牵制幽州辽军,以张我杨业、田重进二军之势。” 副将范廷召近前补充:“元帅,万岁旨意确是如此,指示我军切莫轻易深入敌境。” 曹彬默然。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大将郭守文、贺令图、刘知信、史珪、李继宣、田斌等一齐拥来。刘知信嗓门最高:“听说范将军回来了,这回我们可以出兵杀敌了!” “是呀,这些天膘都养肥了,眼睛都憋蓝了。”贺令图与他一样心情。 “不得喧哗,太不成体统了!”曹彬沉下脸来。 众将这才注意到,在座还有二男一女。 曹彬为大家做了介绍之后说:“万岁特派崔副帅来我军,足见对我军的重视和关切。众将要不负龙恩,尊重副帅,齐心协力,共建殊功。” 李继宣对崔彦进先有几分看不起:“副帅以文官之身居前线要职,万岁慧眼识珠,副帅定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姜太公之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后不愁我军每战必胜矣!” 史珪也对这位监军表示不满:“既为副帅,自能独挡一面,领兵杀敌想来不在话下。” 崔彦进并不在意,却自有主张:“出战也罢,谋划也罢,我只以万岁旨意行事,想来诸位不会反对吧。” “副帅亲聆万岁教诲,请问这佯示北进是何道理?”郭守文倒是真心请教。 田斌却是带有挑衅的味道:“其他数路兵马都在与辽军激战,独我主力在此休整,难道我们只是吃干饭的!” “大胆!”崔彦进摆出了副帅身架,并且以宋太宗压人,“谁敢违逆万岁旨意?” “副帅不要以势压人,有本事讲出几分道理来。”刘知信并无畏惧之意。 “难道一定要我揭各位短处吗?那就得罪了。”崔彦进站起身边踱步边说:“中路十万大军,乃我朝精锐主力部队。你等将帅,本当势如破竹直捣幽州,而竟被阻于涿州裹足不前,致使战机坐失,靡费粮草,又不能有效接应后续粮草,后撤时又杂乱无章,争相逃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万岁本欲一一治罪,姑念以往战功,方格外开恩,补充兵员辎重。众位理当感恩戴德,报效尽忠,怎能再有负圣望。” 曹彬感到脸上无光:“副帅,胜败兵家之常,正因为皇恩浩荡,诸将才欲将功折罪。当然,作为主帅,我是谨遵圣旨的。” 郭守文认真地问:“副帅称我辈当报效尽忠,诸将主动出战不是正合圣意吗?在此坐观,难道反是忠臣?” “郭将军,这十万大军,万岁视为重要筹码,上次轻敌急进深入,造成断粮失利。万岁担心再蹈复辙,故而对北进至为慎重,嘱我要视其他各路进展情况,由万岁钦定是否推进。” “万岁也过于小心了。”刘知信很不满,“这样打仗,只能坐失战机。” 史珪、李继宣、贺令图等也都议论纷纷。 “元帅,战报!紧急战报!”护军司徒喊着跑上来。 曹彬接过八百里加急战报,打开后不禁念出声来:“田重进元帅、杨业副元帅,苦战数日,以少胜多,全歼萧达凛三万精兵,并攻克重镇蔚州,眼下正全速向涿鹿、怀来推进……” “干得好!” “打得好!” 群情激动,众将无不喜形于色,曹彬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 “别光叫好,我们怎么办?”史珪大声问,“总不能等别人把辽兵都杀光再出兵吧!” 刘知信磨拳擦掌:“我们也不是脓包,这功劳不能都让别人得去!” “赶快出兵吧,”李继宣亦认为时机已到,“我们这十万大军压下去,辽兵就会全线崩溃!” “对!出兵。”贺令图、田斌也都不甘落后。 曹彬有些心动,询问最为器重的郭守文:“愿闻将军高见。” “萧达凛为辽军第一猛将,今被杨业击败且精锐尽失,实为我方进取有利时机。”郭守文认真分析双方实力对比,“萧达凛所部三万,即是萧太后主力。而今萧太后实力大减,且田、杨二军已越过蔚州东进。我军理当火速北上,与田、杨、潘、米诸路会师,聚歼辽贼于幽州,一战可定乾坤矣!” 这番言论,条条在理,与曹彬所想吻合,他转向崔彦进:“副帅,看来理当行动。” “这个,”实事求是说,崔彦进并非白痴,宋太宗派他来做副帅,他还是有一定军事常识的,岂不知以上众人所说符合兵法。只是他身份不同,自然要有顾虑,“这要请求圣上旨意。” “迂腐!”刘知信抢白一句,“若等圣旨往返,萧太后调援兵到来,一切不都晚了!” 郭守文提醒道:“二位元帅,不能坐失战机呀。”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珪鼓励出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崔大人,”曹彬下了决心,“为国立功,在此一举,我们出动吧。” 崔彦进模棱两可,为自己留条后路:“部队攻守进取,还是元帅做主。” 曹彬见崔彦进默许,当即传下号令:“全军立刻做好准备,明日五更天明早饭后向涿州进军。”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迎着和暖的春风,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出瓦桥关。两侧水泊连绵,杂草丛生。连片的沼泽,既不能航船,又不能步行,只有中间这条两丈宽的官道,曲曲弯弯伸向远方。队伍迤逦向前,不紧不慢。 在后队的刘知信拍马来到中部,提醒曹彬:“元帅,兵贵神速,这样走下去何时能到涿州?” 曹彬同崔彦进商量:“副帅,是否全速前进?” “我看这就不慢了。”崔彦进是小心为上,“不可轻敌急进,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种进军速度,有利的战机会错过,到手的胜利又飞了。”刘知信焦急万分,“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刘将军忠勇可嘉,但元帅指挥关系到全军。”崔彦进坚持己见,“能否取胜又当别论,首先应保证不打败仗。曹元帅,万岁的本钱都在你手,万万不能再有失误。你想,若再战败还能活命吗?” 曹彬求胜的心情转变为胆怯:“刘将军莫急,我多派探马打探田、杨二军进展情况,催促米信一军在侧翼跟进配合,了解萧太后动向,必要时再轻装疾进不迟。” 刘知信没奈何,叹口气又回后队去了。 宋军继续向前,中午时分出离水网地带。渐渐官道两旁田园如画,桃李花红,麦苗青青,绿柳白杨,相映成趣,春意初浓。崔彦进信马悠悠,怡然自得。曹彬心中郁闷矛盾,疾进急功惟恐陷入罗网,观望缓进又恐坐失战机。下午,队伍来到易水岸边,曹彬传令休息,准备涉渡。 崔彦进却说:“元帅,在此宿营吧。” “渡河完全来得及。” “探马不曾回报消息,前方战况不明,且在河南岸驻扎,这样可确保无虞。” 曹彬没有言语,策马近河岸观看地形。崔彦进跟上来:“元帅,眼望易水流淌,使人发怀古之幽情。想当年燕太子丹在此送壮士荆轲刺秦王,荆轲慷慨悲歌成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千古兴亡,不过转瞬,易水依旧无语奔流;人生苦短,是非成败无非过眼云烟。” “元帅之言未免太悲凉了。”崔彦进按原意说下去,“本官讲古之意在提醒元帅,我们不能效仿荆轲,我们这十万大军不仅要回还,而且还是凯旋!” “但愿如此。”曹彬信心不足。 贺令图驱马来到近前催问:“元帅,休息时间不短了,应该渡河了。” 崔彦进代答:“传令三军,在南岸扎营,明日早饭后渡河。” “这,”贺令图看着曹彬说:“时光尚早,完全可以赶路呀。” 曹彬对贺令图一挥手,默许了崔彦进的安排。这一夜,曹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在想,如今萧太后已处于劣势,自己这十万大军再压上去,萧太后肯定难以招架。那么萧太后会不会撤军呢?他害怕同辽军决战,他盼望萧太后知险而退,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涿州城里,近日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萧太后已经连续几个夜晚,未能安稳入睡了。目前各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极为不利。蔚州失守,等于幽州的西大门被宋军打开。潘美、杨业与田重进两路人马,成钳形攻势向东推进。田重进出蔚州经小五台山南麓直指幽州,潘美、杨业则已兵临涿鹿。米信一军也已从高阳关出动,配合从瓦桥关北上的曹彬主力,成两翼为犄角之势,恰以两支利角,直向涿州顶来。而萧太后身边已无可调之兵,形势确实极为严峻。 楠木矮几上摆满了可口的早餐,萧太后手端银碗出神,口内的燕窝粥也忘记了咀嚼。辽圣宗见状不安地提醒道:“母后,请进膳呀,粥都冷了。” 萧太后醒过神来,对儿子爱抚地一笑,放下手中碗:“皇儿快吃吧,为娘还不觉饿。”她又起身站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物出神。 辽圣宗想了想也放下了匙箸,站到母亲身后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了母亲的思路。 韩德让轻轻步入:“臣叩见太后、万岁,愿圣体万寿无疆!” 萧太后仍未回身:“你这样早就进宫,一定有紧急军情。” “太后,臣一夜不曾合眼,忍不住又早早起来,还是重复昨日的奏议,请太后与万岁早早撤离此险地,以防不测。” 圣宗问:“你意是撤往幽州?” “不,应撤回长城以北。” “你让我和母后退到驼罗口?”圣宗也不情愿,“这不就等于承认我大辽战败失利了?” “非也。”韩德让想莫如先说动圣宗,“我各路军马仍在前线与宋军对抗,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太后、万岁安全。” “韩德让!”萧太后突然转过身来,“你莫再兜圈子了,说,我军又有什么重大失利?” “太后,不曾有战报到来。” “你想欺君罔上吗?!”萧太后声色俱厉。 “太后息怒,”韩德让不得不实说了,“杨业勇猛难挡,萧达凛不敌,涿鹿失守。” 萧太后一下子沉默了,疲软无力地坐在龙凤椅上,半晌默默无言。这个消息实在太坏了,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圣宗也急了:“既然萧达凛抵挡不住杨业、田重进的进攻,让耶律斜轸带部分人马过来可否?” “万岁,潘美属下,四万大军,皆能征善战将士。耶律斜轸全力抵御,才使其部攻势被遏止。若斜轸大人分兵离开,副将怎是潘美对手?剜肉补疮,于战局无益。” “杨业若乘胜前进,该如何是好?”圣宗也感到形势太危险了。“母后,莫如暂且撤到安全地带。” “胆小鬼!”萧太后怒斥儿子一句。 “太后此言欠妥。”韩德让为之辩白。 “何以见得?” “太后应当承认现实。”韩德让对战局细加评价,“目前,我正面宋军主力十万,而耶律休哥只有五万人马,以少敌众,胜负难料。而西南方米信一路宋军亦有几万之众,休哥若再分兵拒之,岂不愈加捉襟见肘。西路田重进、杨业宋军攻势最锐,萧达凛退守怀来,只恐亦难支撑许多时日。西北路虽有斜轸与潘美势均力敌,一旦杨业再攻破怀来,再占延庆,便可从斜轸背后进攻,与潘美前后夹击,形成包围,斜轸部人马就可能全军覆没。之后,潘美、杨业、田重进合兵,进驻幽州城下,就截断了太后退路。曹彬再一压上来,我们只有束手就擒。臣决非危言耸听,目前危局亦无破解之法,太后从国内调集的援兵,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到达。而几路宋军都至多三五日便可攻到涿州。太后驾前只有两万人卫护,不足以保护自身,更不能分调增援前线。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撤退至驼罗口等待国内援兵,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萧太后微微一笑:“你未免说得太绝对了。” “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韩德让十分自信。 圣宗适才听得频频点头:“母后,韩德让所说合情在理,您不能固执己见。” 萧太后却是自有主张:“我决不从涿州后退一步!” “母后,您不能轻万乘之躯而在此冒险。” “战略退却并非懦弱表现,太后为顾全脸面而固执不退,倘招致被俘岂非辽国奇耻大辱!”韩德让已不顾虑萧太后动怒了。 “怎见得我就一筹莫展?”萧太后又反问:“难道我退到驼罗口就可扭转危局吗?前线将士本来已是勉强支撑,我若一退,岂不立刻?99lib?军心浮动,斗志顿失?那就难免全线崩溃,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后留此险境。”圣宗哀告,“恳请母后撤离。” “皇儿,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于死地而后生。项羽破釜沉舟,孔明空城退敌,莫不如此。为娘也要险中求生,险中求胜。”萧太后已不再多解释,而是命人传来筹宁与蒲奴里。派筹宁领兵一万,去迎战米信一军。并面援机宜,要他与米信不惜肉搏死战,一定要阻止米信一军前进。最后,萧太后信心十足地说,“米信军兵虽有三万,然其为诸路宋军中最弱者,而我军一万,乃御帐亲军精锐中之精锐,以一当十,便是宋军数倍,米信又一向用兵过于小心,以保存实力为主,故而哀家意图必能实现。” 蒲奴里忍不住问:“太后,将为臣何方差遣?” “莫急,自有你的去处。”萧太后细加嘱咐,“派你到耶律休哥军前,节制全军按哀家旨意行事。倘曹彬率军渡过易水,休哥大军不可与之实战。要这样做……” “为臣明白。” “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太后又嘱咐道:“切记,若能滞阻曹彬一军七日,便是尔等大功一桩。” “臣一定按计行事。”蒲奴里在筹宁之后也受命去了。 圣宗早急得难耐:“母后,这如何使得,您身边只两万人马护驾,派走一万,倘若宋军偷袭,那该如何是好!” “一万我也不留,为娘还要给韩德让五千人马。” “臣领旨。”韩德让应声站出来听命。 “可知要你做甚?” “一旦曹彬大军逼近涿州,我这五千人马就插入曹军身后,再次断其粮道。”韩德让不假思索。 “知我者果是韩卿也!”萧太后有几分激动,儿子在场,她只能控制感情,“如此看来,你完全理解和赞成我的计划。” “不,太后的计划风险太大。”韩德让继续表白他的担心,“倘若杨业进军神速,倘若米信战胜筹宁,倘若曹彬驱军疾进,只要有一个环节发生意外,太后就会满盘皆输。”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但是赌博不能只靠运气,还要靠智谋和勇气,三者不可缺其一。藏书网如今我比宋军多的就是勇气!”萧太后其意已决,毫不动摇,当然,辽军大小将领都要听令行事。 嘹亮的鸣啼,送走了漫漫长夜。鲜艳的朝霞,染红了滔滔易水,晨风中拂来啾啾细鸣的鸟语和淡淡清幽的花香。曹彬早起后,照倒要舞上几趟太极剑。刚出虎帐门,与护军司徒险些撞个满怀。“何故如此慌张?”曹彬不悦地问。 “有新的军情。” “讲来。” “元帅一看便知。”护军司徒领曹彬登上河堤。崔彦进、郭守文、李继宣等已都在堤上。只见易水对岸,旌旗招展,军帐连营,大队辽军,严阵以待。临近易水岸边,两员辽将在马上撑起一条横幅,上面醒目大字: 易水北方, 天罗地网, 宋军涉足, 自取灭亡。 李继宣驱马过来问:“元帅,怎么办?是否按原计划渡河?” “万万不可。”崔彦进抢先说,“辽军早有准备,理应慎重行事。” “难道我们就这样隔河观望?”刘知信显然是在抢白。 “郭将军之见呢?”曹彬征询郭守文的意见。 “辽军充其量不过五万,实力不济,才虚张声势。”郭守文一眼看穿。 史珪附和郭议:“田、杨二军进展甚速,我军理应跟进合击,若滞留不前,必然坐失战机。” 曹彬想法与诸将吻合,传令各军速进早餐,然后强渡易水。 崔彦进不放心地问:“我军渡河途中,敌人全力攻击,我们岂不吃亏?” “本帅自有主张。”曹彬观察一下地形,“我派刘知信、郭守文、史珪三将,各领三千马军,—分三路进兵北岸,南岸河堤上,选五千弓箭手拦住辽军,保护我军涉渡。” 崔彦进感到曹彬部署得体,也就未再表示异议。二人共进早餐,尚未半饱,护军司徒闯帐报告:“二位元帅,军情有变!” 曹、崔二人顾不得吃饭,立刻投箸出帐,登上河堤,眺望对岸,辽兵连同营帐已是踪影不见,一顿饭的工夫全部撤光。只有北岸河堤上插立一条横幅,上书硕大黑字:“天罗地网安排就,单等宋军来自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起疑窦。 郭守文、刘知信、史珪三将来到近前问:“请元帅将令,马军待命出发。” “你们看。”崔彦进向对岸一指,“辽军必有阴谋。” 刘知信眺望片刻:“元帅,前方平川沃野,无埋伏兵马之处,无需多虑。” 曹彬不敢贸然进军:“还是慎重为上,且派探马搜巡后再定。” 半上午了,十几名探马陆续返回,探明方围数十里内确无埋伏,曹彬这才下令渡河。十万宋军涉过易水已是中午,又要埋锅做饭,耽搁到下午才又启程。前锋李继宣,行不过三十里又来报告,前方发现敌情。 曹彬、崔彦进拍马赶到前军,前方路上岗岭起伏,杂草丛生,旌旗如林,隐隐腾出杀气。 “曹帅,定有伏兵!”崔彦进不忘提醒。 李继宣分析:“会不会是故设疑兵,迷惑我军?” 曹彬担心万一中伏:“无论如何不可轻敌。”他命令李继宣从正面试探着进攻,派刘知信、史珪从左右两翼包抄,自带大军在后观战。 半个时辰后,李继宣、刘知信、史珪三支人马会合,始知并无一兵一卒,只是虚插旌旗而已。 刘知信气得将一杆辽军狼牙旗折断:“又上当了!” “你们看!”史珪眼尖,山坡上立着一块木板。上书两行墨字:“宋军走向前,临近鬼门关。” 曹彬、崔彦进闻报来看过,都不觉沉思。连郭守文都犯了猜疑:“辽军这是搞什么名堂?” “我看敌人必有诡计。”崔彦进又提醒曹彬,“莫要钻入耶律休哥设下的圈套。” 曹彬看看天色,日已向西,便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刘知信反对:“元帅,这样行军,何年何月能到涿州!” “前方军情不明,不可轻进。”曹彬的思想还是受到崔彦进左右。 郭守文近前发表看法:“二位元帅,田、杨二军,三日内便可进逼幽州城下,我军理应在两日内占领涿州,然后北上与田、杨二军会师于幽州,聚歼辽军于城下。如我部迟迟不能到达,田、杨二军势必不敢过于深入。如此迟延数日,则辽国援军赶到,大好战机便化为乌有。” “你的意思是全速进兵?”曹彬问。 “元帅,休哥兵马充其量不过五万,而我军有十万之众,便有伏击,又奈我何?况且白沟以北并无险峻地势,我军实不该如此龟行牛步。” 曹彬感到有理,转向崔彦进:“副帅之意呢?” “不可轻敌急进,一旦钻入罗网就悔之晚矣。”崔彦进态度不变。 未上任的幽州刺史刘伯勋也发表见解:“谨慎应有限度,曹元帅这种行军法,军中粮草到不了涿州就会耗尽。” 曹彬更加趋向于全速前进,为慎重起见,他又派两名小校去米信军中查看,送信,要求米信与其平行前进,以卫护其侧翼,保证粮道畅通。 刘知信见曹彬依旧按兵不动,又来催促:“元帅,天色尚早,尽可赶路。” “且待有了米信一军消息,就立刻进发。” 护军司徒又闯帐急报:“元帅,杨副帅派快马信使到。” “快领来见我。” 杨业信使进帐,见礼后呈上火急文书。曹彬看后对众将说:“田、杨二军已攻克涿鹿,要求我军火速北上,三日后会师于幽州。” 众将闻信,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全速进军。曹彬也感到不能再耽误了,传令全军拔营北进。崔彦进先脱得自己的干系:“攻守大权在于元帅,不过,我要奏明圣上。” 曹彬也不再理睬他,大军全速前进,一路上竟平安无事,次日傍晚到达白沟河。刚刚扎营,派往米信军中的信使返回,呈上米信回书:“……我军在横渡易水时,遭辽军筹宁部顽强阻击,损失两万余众,日前正在易水南岸休整。” “这怎么行!”曹彬看罢信,立刻拍案而起。 郭守文问明米信一军动向后,赶紧向曹彬进言:“元帅,米信滞留易水岸边,我军左翼空虚,万一辽军插入断我粮道,将大为不利。” 这一来被崔彦进抓住理由:“米信未能跟进,我军断不可越过白沟河,须待米信赶到方可行动。” 刘伯勋急于上任:“再有一天路程便到涿州,如不抓紧,田、杨二军岂不又成孤军深入之势。” 崔彦进一笑:“耶律斜轸乃辽国名将,杨业未必就能如期前进。” 一语未毕,杨业飞马信使又至,呈上加急文书。曹彬接过看:“我军业已攻克怀来,万望曹元帅火速北进配合作战,以期聚歼辽寇于幽州。” 崔彦进万万没想到杨业连战连捷,进展如此神速:“真是不可思议。” “副帅,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曹彬显然已下决心。 “元帅之意是?” “派快马报与米信,催他火速跟进。我军立刻渡过白沟,连夜进军,直抵涿州,生擒萧太后母子!” 崔彦进此刻也感到胜利在望,也欲荣立大功,便点头应允。曹彬难得副帅支持,传令全军分三队渡河。 暮色苍茫,河水泛起灰色的亮光,一华里长的河面上,数千宋军成扇面状涉水前进。白沟河水最深处也在膝下,只是河床宽阔,足有里许。宋军如鸭群入水,陆续下河。刚过中流,对岸忽然一声炮响,河堤上站起成百上千弓箭手,乱箭如雨向河中射来。第一排射毕卧下,第二排又起接续,第三排又站起发箭。如此轮番发射,箭如连珠飞至。顷刻间,河内宋军纷纷中箭,河内倒下了黑压压一片。 曹彬后悔莫及,一路上一直担心中伏,而偏偏疏忽了此处。他一面急调弓箭手向北岸对射,一面传令立即撤兵。待人马退回,计算一下,已折损千余。 刘伯勋献策:“我们用五千弓箭手压住阵脚,使辽兵不能从容放箭,再派轻骑分三队过河,占领河堤后,掩护大军涉渡。” “正合吾意。” “末将还有一计。”郭守文提议,“分兵五万绕道渡过白沟河,奔袭涿州府。如今涿州辽军不足一万,出其不意,定能攻取涿州,生擒萧太后。” “好!”曹彬击掌称赞,“本帅决定亲自带七万人马奔袭涿州,留下崔副帅并三万人马与休哥隔河对峙。只要牵住休哥两日,我定能攻入涿州生俘契丹君臣。” 这步棋确实是一个致命的狠毒高招,一万辽兵怎敌七万宋军?萧太后根本未料及此,她与辽圣宗都难免有性命之忧。 第二十三章 疑兵战白沟 四月初八,为契丹国传统的佛诞日。涿州城里,呈现出少有的热闹景色。由于萧太后与辽圣宗銮驾驻此,涿州城的汉人,有幸欣赏到了欢庆佛诞日的盛况。 当第一缕朝霞抹亮涿州东门城楼,萧太后亲手取下罩住佛像的团龙花纹黄色锦缎,三米高的悉达太子木雕坐像,在鲜艳的朝晖下光彩照人。辽圣宗耶律隆绪按规定对佛像三拜,四名北南大臣将佛像抬起,暂停放在内城垛口,下面,万千军民正仰首静观。圣宗手擎金碗,用食指向下弹点清水,口中念诵祝词: 红日东出扶桑,佛祖无限金光。 甘露从天而降,万民福乐吉祥。 母后圣体安康,契丹国运隆昌。 祝词诵罢,由萧太后、圣宗二人左右扶持佛像,步下城楼。臣民一起跪拜后,四大臣抬佛像在前,萧太后、圣宗乘驼车在后,开始了全城巡行。按惯倒,要走遍所有大街小巷,经由每一户居民门前,以示佛光普照,以示皇恩浩荡。以往在上京,都是行城一日直到夜幕降临,万户华灯齐上才告结束,这也是皇家与万民同乐的一种方式。而今,在战事紧张的时刻,在占领下的宋国边城涿州,萧太后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是稳定军心。 萧太后刚刚登上驼车未及启程,韩德让匆匆来到近前,低声报告:“太后,有十万火急军情。” “你不能处理吗?”萧太后已安排韩德让在州衙代她处理军务。 “非太后亲做决断不可。” 萧太后料到形势严重,韩德让不便细说,便嘱咐圣宗继续佛诞日的行城巡游,她则下车与韩德让返回了州衙。 韩德让不等萧太后坐定,就急切报告:“太后,怀来业已失守,杨业逼近幽州。” 萧太后心头如遭一击,这形势确够严重了!如果杨业乘胜进军,说不定两三日就可抵达幽州城下。她一时无言。 “太后,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依臣愚见,太后立即撤离涿州。” “要我回幽州?” “幽州也回不得。”韩德让还是原来主张,“趁东路畅道,太后与万岁撤回驼罗口,凭险据守,以待援兵。” “照你这么说,驼罗口以南,就全部放弃了?” “为太后、万岁安全着想,也只有如此了。” “我不情愿!” “太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韩德让逐一分析,“耶德斜轸已证明非杨业父子对手,蔚州、涿鹿、怀来三城俱失,无险可拒,即令他全力抵抗,至多能顶四天。南面休哥大人,以太后疑兵计延迟了曹彬两天行程,但十万宋军也已到达白沟,距涿州仅一日路程,可谓说到即到。西南路筹宁奉太后旨意,与米信死战,两胜宋军,歼敌数千,但米信部队仍在向前推进,也已接近白沟。显然三路我军都阻挡不住宋军攻势,太后与万岁断不能还困守涿州身留险地。” “难道就无法挽回劣势吗?”萧太后不肯服输,“战争向来变化莫测,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要百倍努力,我决不逃跑。” 韩德让未料到太后如此置个人安危于度外,感触复赞叹:“臣誓与太后共存亡!” “错了,我不要你留在身边,要你领兵上前线。” “太后,臣要保护你和万岁安全。” “韩将军。”每当萧太后这样称呼韩德让时,都是满含深情的。这是当年二人议婚时萧燕燕的叫法,身为国母是君臣名份,称呼自然应改变。 “太后。”这一声韩将军勾起韩德让多少甜蜜的回忆,“只要有我在,您和万岁可保万无一失。” “韩将军,目前战局确实对我大辽十分不利,但并非不可挽回。派快马传旨耶律斜轸,不惜一切代价,堵住杨业,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这样,西路至少可再争取到两天时间。再派你领八千护驾兵马增援休哥……” “太后,这断然不可!”韩德让不等萧太后讲完就抢话反对,“护驾只剩两千人马,我又不在,如何保证安全?” “你听我说完。”萧太后讲下去,“休哥军前缺乏勇将,有你前往,宋将皆非对手。若能挡住曹彬,我还不是稳坐涿州?” “万一米信攻来如何是好?” “筹宁已两战两胜,我相信他能阻止米信。”萧太后又是满含深情地说,“韩将军,只要我们再坚持三四天,援兵就可到达,局面就会改观。” “末将定不负太后所望,顶住曹彬主力。” 韩德让走了,派往耶律斜轸的军前钦差也走了。街上,佛诞日的巡游仍在欢悦的气氛中进行。萧太后的心潮,似乎被街上传来的鼓声、唢呐声、欢笑声搅乱,一直难以平静。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决于呼吸之间,怎能保证几条战线都按自己预想的进行?如有一处失利,这涿州就是敌人掌中物,万一出现这种情况该怎样对待?她不能不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了。 中午,辽圣宗疲惫地回转作为行宫的州衙,见萧太后正在庭中舞刀,上前问候说:“经年未见母后舞弄刀剑了,今天有此雅兴,一定是前线有好消息传来。”他对韩德让把母后叫走之事,一直放不下。 “怀来州失守了。” “这是真的?”圣宗委实一惊。 “你应该明白了,为娘突然练刀,是准备与宋军兵刃相见。” “母后,形势再险恶,也不至于您亲自上阵杀敌呀。” “太后!”韩德让一身征尘,匆匆进入。 萧太后大为诧异:“你为何去而复返?” “军情有变,曹彬主力已逼近涿州,距离不过三十里。” “耶律休哥何在?” “不见他的队伍。” “这就怪了!” “为臣猜测,曹彬是绕道避开休哥来偷袭涿州的。” “也只能这样估计了。” “太后,涿州势必难保,您与万岁万分危险,快随为臣出城。” 萧太后不语,沉思。 “太后!”韩德让急躁地催促,“是为臣与曹彬遭遇交战,枪伤宋国大将史珪,臣又在林中广布疑兵,曹彬才暂停攻势,哨探观望,?说不定随时都会打进城来,稍一延迟,就有性命之忧。” 萧太后已知涿州不保,固执不走只能白送性命,心中已决定撤离。只是撤往何处尚未拿定主意。 韩德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太后,为今之计,只有撤到驼罗口据险待援,再图恢复。” “报!”传宣官快步来到,“启禀太后,筹宁派人送来战报。” “快念。” “……我军在白沟又重创宋军,歼敌千余,米信怯战,止兵河南岸裹足不前。” “好!”萧太后展露一丝笑容,“筹宁不负哀家所望。” “只是这小胜于大局无补。”韩德让不以为然。 “所论差矣,筹宁之胜,使我可以实施新的方略。”萧太后传旨,“全军集合,立即撤出涿州。” “太后,走北门赴驼罗口。” “不,出西门与休哥合兵。” “这,倘若曹彬大军前后夹击,我军力量仅及敌军一半,又无城无险可守,岂不只有挨打的份。” “曹彬意在抢占涿州,一两天内想不起对我合围野战,而且凭他的为人,怕没有同我决战的勇气。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我们就不愁反败为胜。” 辽军退出一个时辰后,曹彬兵不血刃占领了涿州。登上城楼,想起十几天前因粮尽狼狈退走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他看看崔彦进,颇为得意地说:“副帅,若依你当初的主张,我军还在路上爬行呢。” “啊,是的。”崔彦进手捻短须,有些不自在。 刘伯勋不忘自己利益:“但愿曹帅乘胜前进,直捣幽州。” “这个自然。”曹彬以为胜利在握,“且待潘美、杨业、田重进、米信诸路军马都攻上来,我数路大军齐头并进,定能一战夺下幽州。” 郭守文忍不住提醒:“据末将愚见,不宜过分乐观。” “却是为何?”刘伯勋不无抢白之意,“难道顺利占领涿州是假的吗?” “正因为太顺利了,才叫人担心。”郭守文坦诚相告,“曹元帅,崔副帅,我军虽占领涿州,但是并未杀伤辽军一兵一卒,更莫说生擒萧太后、活捉辽国小皇帝了。” 刘伯勋付之一笑:“辽军兵微将寡,自然望风逃窜。不过萧太后他们躲过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军合围幽州,他们自然都难逃罗网。” “萧太后若果真是害怕了逃回幽州,是再好不过。我担心他们是故意让出涿州,避我锋芒,保存实力,以便进行野战。” 曹彬立刻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你是说萧太后又欲断我粮道?” “元帅明见,既然你能想到,萧太后为何不会想到?” 曹彬上次失败主要是败在缺粮上,此番自然格外重视:“郭将军,此次并非往昔,我军侧后有米信一军策应,粮道畅通无阻。” “可是,据悉米信一军仍滞留白沟以南,我军粮道正好为辽军筹宁一伙控制。” “立刻派人致函米信,请他火速率军渡白沟北上。”曹彬感到此事刻不容缓。 郭守文提议:“派一平常信使只恐无济于事,最好委派田斌田将军前往。” “杀鸡何必用牛刀呢?” “元帅,米信用兵一向以保存实力为上,数日前涉渡白沟时,为辽将筹宁所败,损兵折将,余悸尚存,只恐轻易不肯再强渡。而田将军是其旧部,且交谊甚厚,有他游说,或许能成。” “分路北伐,乃万岁钦定,米信屯兵不前,便有忤旨之罪,谅他不敢玩忽军情。”曹彬认为不存在问题,“为有把握起见,可令田斌前往。” 田斌奉命走后,曹彬又对郭守文说:“郭将军谋勇兼备,本帅欲给你一万人马,再辛苦一遭。” “元帅要末将去接应留在白沟南岸的三万兵马?” “郭将军不愧为大将!” “请元帅再加一万人马。” “这却为何?” “耶律休哥有五万大军,末将恐兵少难与匹敌。” 曹彬想想:“也好,何时动身?” “将士们饱餐之后,即可出发。”郭守文下去点兵准备。 天色过午,郭守文挑选的两万守军开出了涿州,全速向东南进发。丽日当空,春风拂面,气候宜人,行军速度较快。一个多时辰,就已赶出三十多里路,照这样走法,再有三四个时辰,就能赶到。郭守文乘坐酱红色的火龙马一直走在队伍前列。行进中他发觉前面的地形有了变化,已有十几里路不见村庄,景况愈走愈显得荒凉。官道东侧,是一片连绵不绝望不到边的水沼地,一丛丛芦苇杂草,一汪汪泥潭水洼。官道西侧,则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山岗,灌木丛生,野草漫坡。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懒洋洋毫无生气。不见人踪犬迹,不闻鸡啼鸟鸣,死一般地静,静得叫人发悸。郭守文观察片刻,传令全军停止前进。他叫过一名骑马的小校,命他乘马进入东侧的沼泽地。小校进去没多远,战马便陷入污泥不能自拔,待把小校接应出来,战马已遭受灭顶之灾。郭守文明白了,官道东侧全是死路。他又叫过一队士兵,约有六七十人之众,命他们成散兵线向官道西侧搜索。这队人前进三五丈不见异常,待到六七丈远,突然传来尖叫声:“有埋伏!” 与此同时,六七十名宋军几乎全落入辽兵之手。最高的山岗上,现出辽方一位白马银枪的大将,正是勇冠三军的韩德让。他用银枪一指郭守文:“太后神机妙算分毫不差,果然你们就来送死!” “韩德让,只可惜你的埋伏落空了。”郭守文以手相招,“久闻你武艺超群,且下来大战三百合。” 韩德让不敢轻视这个对手,因为按..萧太后计划,在此埋伏五千人马,均配以强弓硬弩。一旦宋军进入伏击区,居高临下先一通乱箭齐发,至少杀伤五分之一。不等宋军明白过来,再一齐冲出,全线压上,除大量杀伤宋军外,未死伤者挤入泥沼也都是死路一条。应该说这个埋伏地点伏击计划都是相当高明的,不料郭守文久经战阵,竟然识破,韩德让实在感到遗憾。由于事先萧太后就有旨意,作战原则是誓不与宋军硬碰,要保存力量以待援军,当兵员数量超过宋军或时机、条件有利时,再全面反击。同时韩德让的哨探已侦明郭守义兵力二万之众,就更不会把人马拉下去以少对多了。韩德让稳坐马上不慌不忙,“郭将军识破埋伏,令人钦佩。但是你却还是不敢通过伏击区,你也就完不成接应的使命,岂不悲哉!” “韩德让,你有种把队伍拉下来咱们列开阵势打一仗。” “郭守文,你有种就把队伍开过来,不然可就无法交差。” 当然,二人谁也不愿瞪着眼睛上当。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渐渐,红轮西坠,暮色侵润,凉风飒起,寒意袭来。辽方兵士难耐晚饥,都在原地啃起了干粮,而宋军未带吃食,就有点抗不住饥寒。但是,曹彬坚持要郭守文在此牵制辽军兵力,所以郭守文只得咬紧牙关硬挺。好在韩德让只是扼守通道,并不发起进攻。夜半时分,曹彬传来命令,要郭守文全军撤回涿州。 韩德让发觉宋军退走,不明其故,正疑虑间,蒲奴里来到,才知白沟南岸的三万宋军,经过激战后已绕道北上进入涿州。 韩德让回到耶律休哥大营,面见萧太后说:“可惜,放过三万宋军。” “不,不是放过,而是准许他们步入死路。”萧太后胸有成竹,“而且他们过去是付出五千人死伤的代价,进涿州易,再想回宋国就难了!” 韩德让明白了,“看来太后意在吃掉曹彬全部。” “我相信为期不会远了。”萧太后传旨,“蒲奴里听令,命你带一万人马,做为筹宁后应,专打涿州城出来欲通粮道之敌,确保筹宁阻截米信。耶律休哥指挥本部四万人马,在涿州城四周骚扰宋军,使其不得安宁,不敢离城北犯。若一旦有军马出城欲去疏通粮道,放其过去后,再与蒲奴里前后夹击之。” 休哥不放心地问:“太后与万岁置身何处呢?” “不消你们劳心,我和皇儿有韩德让及八千人马护驾,自可确保无事,眼下暂时退到琉璃河北,以待援军。”萧太后满怀信心地说,“只要我们卡断宋军粮道,就等于扼住曹彬喉咙。数日之后,我援军到达,形势就将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韩德让由衷称赞萧太后用兵高明:“太后用兵方略令人折服,把涿州城这个包袱甩给敌人,不争一城一地得失,在敌强我弱情况下,避免同敌人决战,而是以保存自己为主,一口一口消耗敌人实力。特别是卡断粮道之举,实有事半功倍神效。” “得了,不要给我唱赞歌了。”萧太后巡视一下休哥、蒲奴里,“能否实现预想意图,还要看二卿如何执行。” 休哥、蒲奴里响亮地回答:“请太后放心,我们决不会有负圣望。” 萧太后笑了,粉面像绽开了两朵桃花,笑得那么美,那么甜,那么充满必胜的信心。 曹彬进入涿州已经两天了。这两天他一时也未能安枕,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接到辽军攻城的报告。当他去认真对付时,攻城的敌军又突然退走;而当他以为是佯攻不予重视时,敌军又加倍猛攻,几乎突入城内。闹得曹彬真假莫辩,虚实难分。与此同时,内部在关于是进是守问题上也出现了分歧。将领们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各述其理。曹彬感到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对,弄得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吃过晚饭,曹彬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既不出去,又谁都不见。崔彦进、刘伯勋来求见,全都被拒之门外,刘知信、李继宣等将领也都碰了钉子。这些人聚在一起,对战局议论纷纷,中心渐渐集中到一点上:十万大军究竟是进是退? 众人正争执不下,护军司徒来到:“元帅有令,召郭守文将军进见。” 曹彬终于打破沉默了,大家都期待着主帅早作决策,尽快结束这种不战不和的局面。 郭守文来到帅府,即涿州府衙,见曹彬很随便地坐在客厅内,上前见礼说:“元帅呼唤末将,有何差遣?” “郭将军请坐下说话。”曹彬坚持让郭守文坐下,并让护兵上茶。然后很虚心地问,“对于目前战局,众将都有何议论,望将军一一明告。” 郭守文见曹彬态度诚恳,也就如实述说:“众人意见不一,大体上分为三种。” “请道其详。” “一种意见认为,应不负皇恩以求进取,留一万兵力守涿州,九万大军则应立即挥师北上,进逼幽州,造成辽军压力,缓解田、杨二军阻力,尽快会师幽州城下。” “其二呢?” “第二种意见认为,应据守涿州暂做观望,全力打通粮道,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再进军北上。” “其三呢?” “第三种意见认为,应立刻撤军回到白沟以南,因为粮道已被辽兵卡断,若不尽早回撤,只恐一旦军中断粮,必重蹈上次覆辙。” “郭将军之见呢?” “三种意见都有一定道理。” “郭将军,我一向敬重你的谋略,才特意请来求教。这三种意见你究竟倾向谁,还望明示本帅。” “元帅如此垂询,末将敢不直陈。”郭守文直言其见解,“第一种意见乃是上策。我们不必因循守旧,固执粮道之畅通。而应趁敌援兵未至,我军占有绝对优势之机,乘胜北进。” “那粮草如何接济?” “沿途村镇皆可补充,幽州附近更可就地打粮,若与田、杨及潘元帅会师,粮草便不在话下。若一味固守此地,与辽军争夺粮道,迁延时日,我军优势便会丧失。” “好!”曹彬如拨云见日,一直困扰他的粮草问题迎刃而解,如今完全可以把截断粮道的辽军甩在脑后而不顾了,“就依将军之见,传令全军,明日早饭后出发。” 夜色渐渐消散,幽燕十六州烽火连天的战场,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黎明。宋军浩浩荡荡开出了涿州城,使在城外游击的四万辽军统帅休哥手足无措。因为萧太后早有嘱咐,不许同宋军硬碰决战,所以休哥不敢把队伍拉上去阻击。可是不阻止宋军前进,萧太后身边只有八千人马怎能与九万宋军抗衡。休哥不知该怎么办,遂飞马加鞭疾驰六十里,过琉璃河向萧太后当面禀报了这一紧急情况。 萧太后确实感到意外,曹彬在粮道不通军粮紧张的情况下竟率兵北进,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休哥建议:“太后,敌军势大,您和万岁宜尽快避开。” “让出通道,宋军便可直抵幽州城下,田、杨两支敌军闻讯受到鼓舞,再猛攻上来,幽州岂不难保?”萧太后道,“一定要遏制宋军北进。” “那么臣带四万大军跑步疾进,先行抢渡琉璃河,与太后合兵阻击。” “来不及。”萧太后已想过这一点,“你想,宋军已在挺进途中,待你返回队伍,宋军至少已达中途,你的队伍又怎能赶在宋军之前呢。” “如此说,是没有办法了。”休哥已是束手无策。 萧太后深思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形势所逼,我也唱一出空城计!” “什么!太后你万万不可以身试险,万一曹彬不听邪岂不全盘皆输。” “我自有道理。”萧太后吩咐休哥,“你立刻返回部队,带兵尾随宋军之后。切记,如宋军渡河进攻,你就从后面发起攻击。如宋军观望不动,你也屯兵不战。若宋军撤回涿州,你则引兵让开,使其平安返回。” “臣尊旨。”休哥明白不该再多说多问,又飞马急驰过河走了。 待休哥一走,圣宗就急切地劝阻:“母后万乘之躯,切不可步什么空城计后尘,太危险哪!” “皇儿,不只为娘,你也要出演。” 圣宗又是没想到:“母后,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为了大辽,作为一国之主、一国之母,担此风险也是应该的。” “这毕竟有性命之忧呀!”圣宗仍不情愿,“一旦被宋军识破,我母子落入敌手,就是丧身辱国。” 萧太后决心已定:“战争如同一场赌博,胜负难以预料,但并非无规律可循,这规律就是出奇制胜。皇儿,敌军就要到来,我们加紧准备吧。” 至此,圣宗只能听命了。 宋军大元帅曹彬,统率九万兵马,自晨时离开涿州,一路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军威严整。将近午时,行程约六十里,前军到达琉璃河边。 先锋李继宣飞马来报:“元帅,怪事!天大怪事!” 曹彬、崔彦进等莫名其妙,也不等后队到达,从中军驱马来至南岸河堤之上,北岸的情景,使众人都大为意外。出发前曹彬曾对形势做出分析,他估计北岸可能会有少量辽兵阻击,并且制订了渡河作战方案,计划大军全部渡过琉璃河后,再吃午饭。万万没想到,对岸竟是这种情景:时近正午,红日高悬,无垠的长空没有一丝云彩,瓦蓝瓦蓝,风儿又轻又暖又软,确实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北岸河堤之上,彩绣十二生肖的十二面旗帜,在微风中缓缓拂动,十二面方鼓、圆鼓、八角鼓、腰圆鼓架于旗帜下,一袭曲柄华盖下,契丹国承天皇太后萧燕燕端坐锦墩之上。她身着络缝红袍,悬玉珮,双结帕,仪态威严,风韵绰约,雍容华贵,不愧为一国之母。另一袭直柄华盖下,端坐着英俊潇洒的少年天子辽圣宗,他头着通天冠,外加金博山,附有十二蝉,再饰以珠翠。黑介帻,发缨翠矮,玉若犀簪导。绛纱袍,白纱巾单,标领朱撰裾,白裙襦,绛蔽膝,白缎带方心曲领。粉面映衬阳光,端的容颜似玉。旁侧侍立一员大将,金盔银甲,光耀眼目,腰佩弯刀、磨石、契宓真、哕廒、针筒、火石袋、足登乌皮六合鞥战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他就是正值英年,在辽国权威盖世武艺超群的南院枢密使、总知宿卫事、加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楚王韩德让。 萧太后、辽圣宗面前都置放罩有锦缎的木几,摆满了佳肴、美酒、金樽、银盏。两侧席地而坐的宫廷乐队,虽是出外征战,仍是阵容庞大。男女乐师分别弹奏玉磬、方乡、土筑、大小竖卧箜篌、大小琵琶、五弦、吹叶、大小竹笙、觱篥、长短笛……足有几十人之众,正怡然地演奏七旦大乐。此刻刚刚开始,正值第一旦“娑陁力”中的第5调“南吕宫。”而正面的绿茵上,有四名宫女正在做“承天舞”。 曹彬等人看罢多时,互相探询,萧太后这样做是何意? “这不明摆着,”刘知信不假思索,“显然是故弄玄虚,妄图以此来阻我大军北进。” “你是说萧太后在玩空城计?”曹彬其实在问大家。 “未必,”崔彦进一向是谨慎派,“萧太后面对我九万大军,如无把握,怎敢用自己和皇帝儿子冒险?” “莫不是设下埋伏,故意以此引我军上钩?”李继宣分析道。 “难说呀,”贺令图倾向小心,“萧太后一向诡计多端。” 郭守文自有见解:“根据掌握的军情,契丹援军尚未到达,琉璃河北萧太后身边只有几千人马。” 史珪支持这种看法:“萧太后无兵可调,又哪来伏兵?我们不能被她假象欺骗。” 众人意见不一,曹彬决定亲自试探一下虚实。用马鞭向北岸一指:“呔,萧太后听着!” 南岸舞停乐止,萧太后立起凤躯,缓移莲步,踱到河边:“原来是曹元帅,何必隔河呼叫,请过来畅饮三杯。” “萧太后,我可不是当年的司马懿。这套空城计把戏故伎重演,骗得了别人吓不住我。” “曹元帅一眼看透,佩服之至!”萧太后谈笑自若,“其实我本无城,又何谈空城计。这平川旷野,只要曹元帅派百骑过来,我们就难免做阶下之囚。机不可失,请吧。” 刘知信早已耐不住性子:“元帅,让我带一支人马过去,生擒萧太后和小皇帝,即便中了埋伏,也死而无怨。” “末将也愿往!”史珪亦欲立功。 崔彦进赶紧制止:“曹元帅,万不可轻举妄动。” 曹彬难下决心,又求教于郭守文:“你看呢?” “确实真假难辨。”郭守文亦不敢轻易表态。 田斌对曹彬现出不满:“是进是退总得有个主意,难道在这儿看到天黑不成!” 曹彬双眉紧皱,仍在思考,一时做不出判断。 郭守文见状建议说:“元帅,我们莫如豁出一千兵马过去冲一下,岂不立刻明白一切。碰巧了,萧太后母子就?99lib?难逃。真有重兵埋伏,大不了折损一千人马。” “对!”曹彬感到有理,“当年司马懿若豁出一千人马闯城一试,那孔明岂不手到擒来。刘知信!” “末将在。” “命你带本部一千人马渡河,若能生擒萧太后,就是盖世奇功。” “臣愿往。”刘知信信心十足,“那萧太后一定手到擒来。” “不可涉险!”崔彦进声嘶力竭阻止,“一千人性命岂能玩笑。” 刘知信领受了军令,哪里听他的!只顾点齐军马,开始涉渡。 崔彦进对曹彬吼起来:“曹元帅,你轻易断送一千人的性命,万岁决不绕过你!” 曹彬置若罔闻,刘知信的一千人马全部下河北进。 北岸,突然鼓声“咚咚”,牛角号声嘹亮,刘知信一怔,和部下一千人马不觉都停住脚步,注目细看。 白龙旗导引,一支人马滚滚而来,为首大将上前禀报:“太后,大帐皮宝军一万人,奉命增援,兼程赶到,请旨行动。” “站过一旁,列队候旨。” 紧接着,金凤旗导引属珊军,各色飞虎旗导引宫卫骑军共十二宫一府十三队,亲王首领军四队,部旗军八队,飞熊旗导引“黑车子”、“乌古”等十八属国军援兵也来报到。 曹彬等人简直看花了眼,刚刚下河的刘知信一千人马也都看呆了。李继宣自言自语说一声:“好家伙,萧太后的援军一下子来了十几万!” 后卫大将范廷召匆匆来报告:“元帅,耶律休哥四万大军正悄悄向我靠拢。” “不好!”崔彦进首先沉不住气了,“萧太后要在琉璃河围歼我们!” 贺令图看看曹彬:“怪不得萧太后敢于在对岸亮相,原来有十几万大军做后盾。元帅,等他们渡河来攻就不好脱身了。” 曹彬想,自己九万人马,怎敌对方前后二十万之众!这河边无险可守,为保安全,还是尽快退回涿州,以城拒敌。他当即下令,全军向后转,后队改为前队,全速回防涿州。刘知信的一千人马重新上岸,负责殿后。曹彬担心陷入辽军合围,紧催部下,步军奔跑,马军马不停蹄。路上,他见郭守文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便问:“郭将军好像有什么心事?” 郭守文沉吟一下才说:“我想,是不是被萧太后欺骗了?” “怎见得?” “她那十几万援军,来自辽国各地,互相之间有的相距几千里。怎么会这样巧,都在同一时间一起到达琉璃河?该不是在演戏吧?” “这!”曹彬如被击猛醒,立刻勒马不动了。 崔彦进不满地觑了郭守文一眼,对曹彬说:“元帅,回程路已赶出一多半,总不能掉头再奔琉璃河吧。再说,假如郭守文判断失误,这九万人马不就交待了?郭守文,你敢保证契丹援军是假吗?” “不,末将怎敢。”郭守文深知干系重大,岂能妄下断言,“末将适才只是猜测而已,胡言乱语,不足为凭。” 崔彦进又劝曹彬:“元帅,还是稳妥为上,你若翻来复去,兵卒都会耻笑。” 一匹报马,如飞而至,原来是留守涿州的大将李延斌差来。报马气喘吁吁来到曹彬面前:“元帅,圣旨。” 曹彬急忙接过,展开细看: ……曹彬、米信二军应记取教训,不可轻敌急进,以免粮草不济招致失败。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米信止兵白沟,以确保二批粮草汇集歧沟关之后再北运接济曹彬。而曹军则应牢固占领涿州,打通粮道,待岐沟关之接济粮草运至涿州,再挥师北上直捣幽州…… 崔彦进跟着看过后得意地说:“怎么样,回守涿州没错吧?” 曹彬却是心情沉重,圣旨明喻米信止兵白沟,米信就更不会跨越白沟河一步了。没有米信大军合击,横在粮道上的筹宁、蒲奴里能打败吗?这粮道能打通吗?军中还有三天存粮,难道又要重蹈上次覆辙吗? 战争,令人难以捉摸的战争! 第二十四章 宋军败琢州 天气说热就突然热起来。前日曹彬回军涿州时,还是春意融融风和日暖。时隔两日,竟是烈日如蒸酷暑炎天了。涿州城的居民都说,不当这样热。如此气候异常,怕不是吉兆。将士们已由每日三餐减为两餐,又兼头顶烈日守城,心下不满,颇多怨言。粮草眼看用光,曹彬的心如同着火,佇立南城楼上,引颈向北眺望。为了减少粮草消耗,更为了阻挡辽军进攻,前天他在退入涿州同时,派郭守文、范廷召率军两万,抢占了东面六十里的固安,守城三千辽军闻风逃窜,对此他感到欣慰。一则,涿州、固安互为犄角,可以相互支援,不再是孤城独撑。二则,萧太后要犯涿州,必须经过固安,郭守文多谋善战,谅萧太后轻易难下。这样,涿州就多了一道屏障,也就更加保险。三则,分出两万兵,涿州粮草就可多应付一两天。自己已派出李继宣、刘知信两员虎将,领三万骑兵,南下白沟与米信会师,打通粮道,押运接济粮草来涿州,估计今天可以返回了。因此,他不顾下午骄阳的烘烤,一直守候在城楼上等待。 东南方向扬起冲天的尘土,绿树、原野、蓝天都罩进黄色的灰网,遮住了视线,看不清一切,只朦胧辨出是一队骑兵在飞速移动。 护军司徒据情分析:“一定是李继宣将军派人先行报信,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曹彬也喜形于色:“三万精骑去运粮,应当是万无一失。” 奔驰的骑兵来近,速度放慢,灰尘散去,曹彬认出为首的竟是大将郭守文,先是大失所望,继而又大吃一惊。郭守文来做甚?莫非固安丢了?!郭守文进城来,刚登上城楼,他劈头就训:“并无军令召调,你擅离职守,有违军纪,该当何罪!” “元帅恕罪,末将有紧急军情。” “军情可差信使传递,你身为主将,怎能轻离?万一此刻辽军攻城,岂不群龙无首!” “实因军情重大,非末将亲来面见元帅不可。”郭守文恳求,“万望容末将一叙。” “若无必要,定将尔治罪。”曹彬内心亦急于知道情况,“讲。” “元帅,那日琉璃河边,我们上当了!” “你来只为这旧话重提?” “不,但是话要从头说起。”郭守文讲道,“前日轻而易举占领固安,末将心下便有疑虑,萧太后当时若真有十数万援军,怎会不战放弃战略要地固安!今日我派出的探马探明,那日萧太后手下只有八千人马。” “将军之意是要再次出战北进?” “咳!晚了。莫说出战,今日我找元帅是建议全军撤退。” “撤退?向何处退?” “退守雄州瓦桥关、高阳关和益津关。” “胡说!我军好端端未打败仗,为何要退逃?” “元帅有所不知,探马察明,契丹国内援兵已于今日陆续到达,目前已近十万。我军数量上已不占优势,且粮道不通。应趁敌军尚未合围上来,及早退到三关防守,否则恐难免上次失败覆辙。” “郭守文,你慌慌张张不经宣召擅自跑来,原来就为这个!想不到你竟是贪生怕死之辈。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是何道理!” “元帅,末将是为全军着想。” “我军目前虽有困难,但仍有很大希望。三万精骑去押运粮草,谅来不成问题,米信一军很快就会从白沟跟进,使我如虎添翼。而且万岁正加紧选调兵马,不过旬日大批援军即可到达。”曹彬的分析似乎不无道理,“而且我谅萧太后难以从国内征调更多兵马。如其援军果真数至十万,那么就要把驻守平州的精兵调来。而我方高琼指挥的五万大军,早已泛海在平州登陆。萧太后调走平州精兵,那高琼就可攻占平州,进而向纵深推进,威胁辽国腹心。以萧太后之精明,会出此下策行剜肉补疮之举?故尔,你声言辽国已来十万援军,我不能相信。一定是你探马邀功,而故意夸大。” “元帅,探马可靠,决不敢谎报军情。” “就算萧太后真来了十万援军,亦不足为惧。西路杨业攻势甚猛,耶律斜轸难以抵御,萧太后必然要分兵援助斜轸,这样我方压力就不是很大了。只要我们据城固守十几日,形势就会大变。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萧太后就要回防,潘美进据驼罗口,就抄了萧太后的后路。高琼在平州向契丹腹部推进,萧太后也得回兵援救。我国内大兵再及时赶到,就可将萧太后并辽军主力围歼于幽燕地区。” “元帅所说确实有理,”郭守文并未鼓起信心,“就怕事情不按元帅设想的发展。” “为大将者必须有必胜信念,怎能悲观失望!只要你守住固安,一切都不成问题。”曹彬催促,“立即返回,加固城防,调度好兵马,准备击退辽兵可能发起的进攻。” 郭守文料定曹彬不会认输撤退了,明白固安将首当要冲,遂请求说:“元帅,固安为涿州屏障,辽兵必先犯之,然其城不高池不深,防守兵力又觉不足……” 曹彬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回绝:“涿州亦人马有限,难以分兵,你两万人马足以守城,将军谋勇兼备,定可保固安无虞。” 郭守文没奈何,只好带着随从返回固安去了。 曹彬适才对下属那番宏论振振有词雄心勃勃,其实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现在关键问题还是粮草。兵无粮,马无草,又何谈战斗力!他在城楼上望断关山,真恨不能那粮草车队立刻在天边出现。 护军司徒又跑来报告:“元帅,来了!此番一定不会错。” 果然,又一队骑兵如飞奔驰而来。很快出现在视线内,渐渐认出为首者正是李继宣,曹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待李继宣腾腾腾跑上城楼,他迎上去问:“粮队在后面还有多远?要不要再派兵接应?” 李继宣喘息一下:“元帅,哪里来粮队,我和刘将军苦战两日,尚未到达白沟。” “什么!”曹彬当时就呆了。 “元帅,元帅。”李继宣忙着解释,“辽军占据有利地形,筹宁、蒲奴里兵力也有两万之众。本来,只要米信趁机率军北上,与我军对辽兵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不只粮道可通,而且可以全歼这股辽军。” “你为什么不催促米信合击?” “末将派人设法绕道去白沟面见米信,约定今晨双方从南北两面,同时向辽兵发起猛攻。怎奈米信固执不动,说什么万岁旨意让止兵白沟。” “他怎能这样曲解圣意!”曹彬气得跺脚,“形势有变,他亦应随机应变嘛。” “米信名为君命难违。实则是保存实力。”李继宣叹口气,“送信人返回,我知米信按兵不动,也没奈何,这才飞骑回城报知元帅,请令定夺,我和刘知信是否撤回城中?” “城中粮草堪堪用尽,粮道必须打通,岂有回撤之理。” “那就请元帅再增派两万人马,方可击败阻路辽军。” 事已至此,曹彬别无选择,只能增兵了。因为两三天内再无接济粮草,全军就将失去战斗力。史珪、田斌领两万人马随李继宣即刻出发了。 三将率领部队急行,大约行出二十里远近,护军司徒从后面飞马追赶上来:“李将军慢走。” 李继宣收住马:“元帅还有何吩咐?” “命令史、田二位将军,立刻领兵返回涿州。” 李继宣一听就愣了:“元帅为何变卦?粮草不要了?全军吃什么?” “李将军有所不知,”护军司徒告诉,“你们领兵刚刚离开,耶律休哥就率四万大军猛攻涿州,城内只有不足三万人马,实在抗不住了,元帅不得不调你们回去救急。” “粮草怎么办?” “兵力有限,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护军司徒又说,“元帅要你和刘将军以一当十,舍命死战,务必打通粮道。崔副帅说,只要二位尽力,三万精骑完全可以战败筹宁、蒲奴里的两万辽兵。” 李继宣还能说什么呢?他叹口气:“史、田二位快请回兵解围去吧,请转告元帅,李某一定竭尽全力。” 史珪、田斌带兵回到涿州,并不见激烈的战斗场面,四城不见一个辽兵。二人甚觉奇怪,护军司徒也解释不清。见到曹彬后方知,在他们这两万人马回来解围前不久,耶律休哥突然停止进攻把兵撤走了。众人谁也猜不透耶律休哥为何撤军。刘伯勋分析说,可能是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辽国这座南京城吃紧,所以耶律休哥匆忙撤走人马回援幽州。不论何种原因,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涿州已获安全,理应让史珪、田斌再领人马去支援李继宣,于是二人又领兵两万出发。 史珪、田斌恨不能一步赶到李继宣军前,催促部队兼程行进。南下走出约三十里路,护军司徒又飞马赶来:“二位将军,元帅命令马上回师。” “这却为何?”史珪问。 “耶律休哥又来猛攻涿州,攻势甚于上次,涿州危在旦夕。”护军司徒神色焦急,“元帅要你火速回援解围。” 史珪不敢怠慢,立刻后队变做前队,跑步赶回涿州。令他们大为诧异的是,涿州城静悄悄并无战事,哪有一个辽兵的踪影! 贺令图接他们入城说:“史、田二位将军,就在你们返回之前,耶律休哥又匆匆撤兵退走了。” 史珪见到曹彬,发现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元帅为何愁眉不展?”“咳!害你又一次徒劳往返。” “耶律休哥玩的什么鬼花样?” “显然辽兵并不急于攻陷涿州。”曹彬已看出端倪,“很清楚,耶律休哥是牵制我军增援李继宣。” “意在继续阻断粮道!”史珪突然醒悟,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着好厉害,形同釜底抽薪呀。”曹彬也已看破耶律休哥的战略意图,“我军一旦断粮,辽军再攻涿州,岂不易如反掌。” “元帅,就该设法对付才是。”贺令图也感到形势不妙。 “咳,兵力就这么多,固安尚嫌不足,处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呀。米信又不归我节制,偏又按兵不动,实在无计可施。”曹彬看定贺令图,“贺将军,本帅有一事相求。” “元帅尽管吩咐。”贺令图心中忐忑。 “贺将军,眼下我军处境极为险恶,非将士不能战,而实为粮草难以接济,辽国援军源源到达,我方却无一兵一将补充。我担心万岁只看到杨业连战连捷,我军进据涿州,误以为萧太后已成网中之鱼,实则我军已居劣势。而这种实情,只有将军才能上达帝聪。” 贺令图明白了,不是叫他去冲锋陷阵,心始放宽一些,“元帅之意是叫末将回京报告军情。” “将军乃先皇后亲侄,有这层关系,定能面见万岁详陈。” “承蒙元帅厚望,末将敢不效命。”贺令图又问:“但不知该向万岁做何请求?” “为今之计,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曹彬向贺令图面授机宜,“一是近日内有大兵增援并押运粮草到达涿州,就可改变敌我力量对比,我方仍可大获全胜。不过据我所知,十数日后不可能征集到十万兵马,因此这条路希望甚微。” “另一条路呢?” “为保存实力,免遭失败,应退守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再图后举。”曹彬又紧接着说,“这番话也只有将军能说清,否则万岁会以为我怯战贪生。” “末将记下了。”贺令图问,“但不知何时启程?” “涿州只能坚守数日,将军应不辞辛苦立即动身。” “元帅宽怀,请候佳音。”贺令图领命去了。 曹彬手扶女墙,暮色中直至贺令图的身影消失,心中仍在默念着神佛保佑,让贺令图快去快回。 黄昏的帷幔也笼罩了琉璃河北,萧太后的行宫硬寨,灯火通明,显得异常忙碌。国内已先后有六支援军到达,计达四万人。韩德让逐一接待,安排宿营等事宜。天色渐黑,韩德让起身去后帐,准备向萧太后报告援兵情况。 行军司马喊住他:“韩大人,又有一支人马来到。” 韩德让感到奇怪,国内已无兵可调,自己发出六支令箭,所调六路人马业已到齐,又哪来的援兵呢?他狐疑着走回大帐,传命于行军司马:“带其统兵将领来见。” 少时,一员虎将阔步入帐:“末将参见韩大人。” “怎么,是你!”灯光下,韩德让不相信面前这位虎背熊腰胡须扎撒的大将,竟是平州辽兴军节度使安臣霸,不禁大吃一惊。 “末将因故来迟,请大人恕罪。” “大胆!”韩德让一拍书案,怒目而立,“你竟敢擅自勤王。” “韩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末将是奉召而来。” “胡说,无有我的将令,何人召你至此?” “大人请看。”安臣霸呈上金鱼符。 韩德让接过仔细察看,这兵符千真万确。更加疑惑:“莫不是有人窃取了兵符,骗你领兵离开平州?” “韩卿不必多疑,是哀家派人持兵符召来安将军。”萧太后从后帐步出。 韩德让顾不上施君臣之礼:“哎呀!太后,你怎能出此下策?安臣霸来此,那平州守备空虚,宋将高琼不就乘虚而入?平州一失,宋兵就可向我上京推进,这不等于开门揖盗吗!” “这些我都心中有数,高琼五万宋军早已在平州沿海登陆,只因安臣霸骁勇善战,高琼才久攻平州不下。如今安臣霸带兵两万来幽燕增援,平州仅剩副节度使和两万兵守城,注定顶不住高琼攻势,平州失守已在意料之中。” “太后,您既知后果严重,就不该从平州调兵。” “韩卿,为帅用兵之道,在于敢冒风险,在于出敌不意,在于反其道而行之。”萧太后耐心说:“幽燕之战成败事关全局,只许胜不许败,我倾全国之兵,又有安臣霸这员虎将,断绝了曹彬粮道,不过旬日,定可击败宋军。这期间,即令高琼推进到我国腹地,他孤军深入,又何惧哉。况且十日后我就可以分兵回去,若高琼不敢深入算他便宜。真要进攻到上京附近,他这五万人马也就别想再回宋国了。这是后门,且放狼入室,集中力量先前门打虎,待将虎打死,再关上门打狼,岂不是狼、虎双得!” 韩德让听得啧啧连声:“哎呀太后,为臣甘拜下风,太后用兵出神入化,我等望尘莫及。但不知下步棋怎么走?” 萧太后早有安排:“各军饱餐后休息三更时分以六万兵力猛攻固安,务求一举攻克。” 更鼓三敲,风轻夜暗,月隐星疏,白昼的酷热业已消散,气候分外宜人。六万辽兵从四面悄悄接近了固安城,待守城宋军发现,报告宋将郭守文知道,辽兵已同时从四方发起了猛攻。安臣霸首先突上西城,范廷召接战只数合,就被安臣霸踢落城下。郭守文赶到,意欲堵住西城这个缺口,把攻上来的辽兵压下去。怎奈安臣霸力大无穷,一人守定垛口云梯,后续辽兵源源涌上。郭守文敌不过安臣霸,东、南、北三面,也抵挡不住数倍优势的辽军进攻,纷纷败下城来。郭守文情知大势已去,临危不乱,收集起万余人马,杀出西门,且战且走,终于冲出重围,天亮时逃到涿州,检点一下仅存五千人马。 范廷召看看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对郭守文说:“丢了固安,折损人马,有何面目再见曹元帅。我们莫如……”他拔剑半出鞘。 “范将军不可有轻生之念。”郭守文对这种结局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心理承受能力较强,“固安失守,非你我不尽力,实因力量对比悬殊,我们当尽快报信与曹元帅,以便早定涿州战守大计。” 固安丢失,对曹彬无异于当头一棒。这说明辽兵势大已非昔比,要守住涿州也决非易事。用人之际,他当然不会将郭守文、范廷召治罪,而是让郭守文同他一起重新部署城防。 崔彦进获悉辽军重兵即将来攻,唯恐涿州有失,自己性命不保,吩咐护军司徒:“快,你快去召回李继宣三万人马。” “小人遵令。” “站住!”曹彬喊住护军司徒。 “曹帅,城内兵又不足,李继宣反正打不通粮道,何不调回加强守城力量。” “不妥。”曹彬重做吩咐,“传令于李继宣、刘知信,命他二人引兵返回,在涿州南门外驻扎,以涿州为依托,确保北门至瓦桥关的官道通畅。” “小人明白。”护军司徒领将令去了。 崔彦进却不明白:“曹元帅,你这样分散兵力,若辽兵先全力聚歼李继宣所部怎么办?” “李部背依涿州,可进可退。有他们在城外,可以使涿州免遭四面包围。”曹彬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关键一点,“而且一旦我们守不住时,可以从南门退走,不至于困死涿州。” “啊,我懂了。”但是崔彦进竟以监军身份责难起曹彬,“想不到你身为元帅,大战在即,不思如何战胜敌人,却先想到逃跑,这不是有负皇恩吗!” “崔副帅,孔明用兵先思退路,难道就是贪生怕死不成?我军堪堪断粮,怎能不对撤退预有准备。贺令图已回京请旨,是进是守是退,到时按万岁旨意行事,就不消你再唠唠叨叨了!哼!”曹彬拂袖而去,不再理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监军。 李继宣、刘知信的三万马军连夜撤回,在涿州城南安营扎寨,城内宋军也严阵以待,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辽军攻占固安之后,萧太后、辽圣宗銮驾进城。萧太后满心欢喜,奖赏了有功将领,特别是重奖了安臣霸。论功行赏之后,耶律休哥提议,大军稍事休息,应火速进军涿州,乘势攻占之。 萧太后对此未置可否,而是询问韩德藏书网让:“你以为如何?” 韩德让表示赞同:“乘胜进军,攻下涿州,早日打败曹彬,扭转幽燕战局后,也好尽快分兵回援平州,以增加对付高琼的力量。” “二卿之言,都有一定道理,但哀家却不采纳,而是另有主张。” “乞太后明示。”休哥、韩德让通过几次战役,对萧太后的用兵之道已心悦诚服。 “我要安臣霸引兵一万去增援耶律斜轸,他的对手杨业太强大了。大鹏翼战亡后,只有安臣霸能与杨延昭战平。派他去顶住杨业父子进攻,耶律斜轸则可分兵一万去阻击潘美。只要潘美十天内推进不到驼罗口,杨业、田重进到不了幽州,我军后背就可无虞。”萧太后说,“这是一。第二步棋是,耶律休哥引马军两万,南下到拒马河沿岸埋伏,准备截击曹彬南撤的大军。” 休哥不解地问:“太后焉知曹彬会南撤?” “因为我有第三步棋配合。”萧太后接下去说,“我亲自统率剩余七万人马,明日早饭后进抵涿州,围而不攻。” 韩德让问:“这却为何?” “宋军十万之众,我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且曹彬已做好应战准备,涿州又城高池深,若强攻,三五日内很难奏效。即使勉强取胜,也要付出较大代价。因此我陈兵城下,并不急于进攻。” “难道敌人会不战自退吗?”韩德让又问。 “差不多。”萧太后信心十足,“我要坐以待变。涿州城存粮最多不过能支撑四五日,而宋军粮道又被筹宁、蒲奴里封锁。曹彬断粮,只有南撤而别无出路。那时我们以养精蓄锐之军,追击弃城而逃、斗志全无、饥疲力尽之军,岂不远远强似进攻以城凭险据守、会做困兽之斗的敌军吗?” “太后谋略,我等不及。”韩德让佩服外还有担心,“只是这样做需费时日,我恐平州那里高琼过于猖狂。” “不必多虑。”萧太后胸有成竹,“漫说高琼未必敢孤军深入,就算他推进到上京城下,也难免被我回头吃掉。” 休哥还有不解之处:“可是太后怎知曹彬南撤一定要经拒马河呢?我去彼处埋伏不会落空吗?” “这就叫神机妙算。”萧太后倩笑一下加以解释,“白沟方向,有我军筹宁、蒲奴里二部阻路,曹彬定要避开。而岐沟关虽远却路途平坦无险,只要渡过拒马河就安全了,所以宋军非走此路不可。” 众将再无话可说,都按萧太后的分派领本部人马部署去了。 这样一来,涿州城内的宋军可就难熬了。曹彬本已做好准备,宋军人人斗志旺盛,要给进犯的辽军以迎头痛击。岂料辽军围而不打,宋军有劲使不上。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宋军拼死一搏的劲头,如皮球慢慢泄气,渐渐消磨殆尽。起初为应付恶战,鼓舞士气,曾给兵士们吃两餐饱饭,这样一来存粮就几乎耗尽。如今无仗可打,每天只能吃到一顿稀粥,兵士们都有气无力,口出怨言。为了防止不满情绪扩散,曹彬下令严肃军纪。有几十名抢饭吃和散布串连投敌的兵士,被斩首示众号令全城。天气越来越热,人头在高杆上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滴下气味熏人的脓血。守城兵士在城头上,强忍着烈日灼烤和臭味的侵袭,大都无精打采,不断有人昏厥过去,有的甚至昏过去后就再未醒转过来。 在北城上负责防守的田斌,也热得实在受不住了,取下了头盔拿在手中。一名小校调侃他:“将军,你可是带头违犯军纪呀。” “辽军未来攻城,何必死守军纪,天气这样热,只要不被元帅看到,大家都马马虎虎吧。” 小校感到田斌通情达理,就进一步说:“将军,我们难道在这等死呀?既无粮草,又无救兵,不进不退,不死不活,这样下去,涿州城就是十万大军的坟墓呀!” “咳!”田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不知元帅是怎么想的。辽军终日饱食,我们耗不过人家呀。” “将军!”小校突然叫起来,“你看,又有几个弟兄不行了。” “快,抬到城下阴凉处。” 众人七手八脚,将四个已失去知觉的兵士抬到城门洞,有人取来备用的救命米汤,逐一给灌下去。 田斌立在一旁说:“不要紧的,他们是又饿又热,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可是,过了一刻钟,这四名士兵仍不见动弹,小校一试鼻息,又叫起来:“不好!他们死了。” 说着,适才抬人的兵士又有两人倒地气绝。田斌俯身仔细查看一下,见死者身上都起了红点子,不禁惊讶地说:“糟了!怕是染上了瘟疫。” “啊!”在场的士兵们都慌神了,“那我们岂不都难逃活命吗!” “不行!我就去面见元帅。”田斌直奔州衙。走进大堂,看见崔彦进、刘伯勋、郭守文等人全在,而且显然是在为什么争论不休。田斌也顾不得礼节了:“元帅,我部下发生瘟疫,已死亡数人,且有蔓延趋势,请速做定夺。” “元帅,怎么样,不是我危言耸听吧?”范廷召刚刚禀报过类似情况,“我们不能坐城等死了,干脆拉出去和萧太后拼个你死我活。” “以饥病交加之军前去进攻,无异以卵击石,决不可以。”曹彬断然拒绝。 “曹帅,粮草已尽,瘟疫又起,迁延下去,只怕损失更大。”崔彦进很想保住性命,“我们不若撤离吧?” “副帅,没有万岁旨意,你竟敢轻言放弃涿州,难道不怕犯欺君之罪吗?” 崔彦进被曹彬问住了,哑口无言。 “无论怎么说,不能坐以待毙。以下官之见,”刘伯勋对于幽州赴任仍存希望,“十万大军全速向北推进,哀兵必胜,将士们置死地而求生,必然舍命死战,说不定就可大败辽军直捣幽州。” “我决不会为刘大人能走马上任而孤注一掷。”曹彬语气决绝,“飞蛾扑火的军事行动,只有傻瓜才会干。” 享有足智多谋声誉的郭守文开口了:“元帅看来一定要等贺令图的消息。” 曹彬未言语,等于默认了。 郭守文接下去说:“贺将军四月二十四离开,今天已是四月三十,整整六天不见回转,只怕路上出差了。” “不会的,”曹彬很自信,“贺令图武艺超群,断不会有闪失。” “可是他已过期两天了,至迟四天就当返回呀。元帅,不能死等圣旨了,应该当机立断了。” 曹彬又没言语,显然不反对他说下去。 郭守文明白曹彬的意思:“元帅,末将以为,万岁得知我军处境,也一定要做出撤退决定。如今,我军战斗力日渐减弱,为保存实力,减少损失,晚退不如早退,再耽误两天,全军饿得爬不动,想退都退不走了。” “依将军之见,应该从哪条路退兵呢?”曹彬这样问,分明是动心了。 郭守文对此早已认真思考过:“米信大军现在白沟,我们全速向他靠拢。纵有伏击或追兵,有米信接应,谅无大碍。” 这和曹彬所想不谋而合:“好吧,众将各回本营,做好撤退准备,等待本帅命令。” 众将未及散去,护军司徒跑来报告:“元帅,贺将军回来了。” “快,叫他即刻来见。”曹彬传令,众将自然也都不走了。 贺令图风尘仆仆快步踏入大堂:“元帅,一定等急了,请恕末将迟归。” “可有圣上旨意?”曹彬最关心的是这个。 “好不容易呀,起先无论如何总管不肯通报。后来还是搬动姑妈,闯宫骂门,才得以带我入内面圣……。” 曹彬不悦地打断他:“别再絮叨了,我问你圣上旨意如何?” “元帅,我当面奏明涿州战局,万岁恩准我军退兵。” “好!”崔彦进放心了,“万岁圣明,这下十万大军就得以保存了。” “贺将军,万岁可有具体旨意?” “有。”贺令图递上圣旨,“元帅请看。” 曹彬接过圣旨后,展开细看: 幽州路兵马都部署曹彬,副都部署崔彦进,敌军势盛,且粮草无继,宜暂避其锋。接旨后,大军可径直退往岐沟关,不日将有粮草运抵彼处,以接济全军之用。朕已同时晓喻米信,命他向白沟发起猛攻,牵制辽军主力,使你部大军顺利撤返…… 曹彬把宋太宗旨意公开,立刻引起两种不同反响。 崔彦进连连说:“万岁英明,如此撤军,万无一失。” 郭守文持反对意见:“去岐沟关,要过拒马河,倘若辽军重兵埋伏,我军就要吃亏。” 曹彬犹豫:“贺将军,你往返俱走的岐沟关,路上如何?” “不见一兵一卒,一路坦途,敌军无处埋伏。”贺令图又补充一句:“元帅,君命不可违呀。” 崔彦进适时地警告一句:“曹彬,万岁已指定退军路线,你若改弦更辙,一旦招致失败,可就是难逃罪责呀!” 曹彬当然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退走岐沟关有个闪失还有情可原,他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传令:“诸将各回本营,将存粮悉数造饭,整备好弓马器械,今夜三更准时南撤,退往岐沟关。” 田斌禀报说:“元帅,我部已粒米皆无。” “可向民间借取。”曹彬这一回答,显然是批准了向居民抢粮。 炊烟夕照中,宋军打点行装和到百姓家“借”粮,引起了全城居民的极大恐慌,公推各界人士组成的十老代表,面见曹彬。 十老代表为首的百岁翁,曾在宋太祖朝中官居吏部员外郎,他对曹彬一揖到地:“元帅,我全城居民百姓,生是大宋人,死做大宋鬼,决不在契丹铁蹄下苟延残喘,愿随大军撤离涿州,给胡虏留下一座空城。” “这如何使得?军队行动迅速,百姓扶老携幼,与兵马混杂,遇到辽兵阻截,如何御敌。”曹彬摇头,“这实在做不到。” 百岁翁振振有词:“元帅此言差矣,百姓心向大宋,其情不可移,以元帅之英威,岂有丢下百姓不管之理。” 刘伯勋接话道:“我们不能将大宋百姓推向契丹,难得百姓心随我朝,理当成全大众忠心。” “有理。”崔彦进也开了口,“昔年刘皇叔败走新野,在千难万险下带百姓同行,最终得民心成大业。” “好吧,既然崔副帅、刘大人都认为可行,那就准予百姓同行。”曹彬心情急躁,不愿多纠缠,但他自有一番打算,“请崔副帅、刘大人统率全城百姓先行一步,天黑以前离城,傍西山南下。” 崔彦进觉得有些不妥:“我们和百姓同行,遭遇敌人该如何是好?” “其实先走一步最安全。既然副帅有顾虑,我派副将卢汉贝领兵五千随行保护。” 崔彦进思忖一下:“曹帅,万岁要我不离你之左右,危难时也好帮助出谋划策。君命不可违,我怎能避重就轻先趋安全呢。” 曹彬暗骂一声老狐狸:“对了,副帅身系监军要职,还是随大军夜半出发吧。” 红日隐入西山,卢汉贝、刘伯勋领五千步军,夹护着全城百姓出涿州南门,贴西山脚而下向南。暮色掩映,队伍如一条黑色巨蟒缓缓蠕动,刘伯勋唯恐遭遇辽兵,不断催促百姓快行。值得庆幸的是,走出几十里路了也未遭阻截。不知是辽兵未发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午夜,曹彬统领大军也列队撤出了涿州城。刘知信为先锋,史珪、田斌、贺令图、范廷召等各队排好顺序,依次出城。殿后的李继宣尚未动身,辽军马队突然横冲过来。黑夜中,也分辨不清辽军来了多少。后走的各队宋军本来就有怨气,此刻谁还肯卖命拼杀,都自顾争相逃命。曹彬被人潮冲得东奔西走,根本无力节制诸将,撤退队伍顿时大乱,韩德让挥军引大队骑兵往来冲击,宋军兵将无人恋战,只是一味南逃。黎明前溃军到达拒马河北岸,先行的刘伯勋与涿州百姓并五千步军刚好渡河,在二十里外埋伏等候的耶律休哥率数万马军杀来。宋军又是大乱,曹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各队争先抢渡拒马河。被辽军杀死,自相践踏和溺死河中的宋军达数万人。百姓死伤更众,刘伯勋这位未能上任的幽州刺史,连同妻子一起为辽兵乱箭射中,死在了河内。 天明以后,曹彬渡河到达岐沟。恰好兵部运的粮草刚刚到达。曹彬召集残兵败将,提出要坚守岐沟关,以便待援反击。可是,耶律休哥大军已追过河来,当时,拒马河已为尸体塞满,辽兵已无须涉渡。布置在岐沟关外拒敌的宋军田斌、史珪及其部下,已无斗志,与辽兵稍一接触,即迅速溃逃,绕过岐沟关向南狂跑。城内的范廷召见状弃关先逃,各路将领又相继争先逃命,曹彬难以约束,溃兵裹着他也逃离岐沟关,又遭辽军肆意砍杀。至此,宋太宗伐辽主力曹彬这十万大军已损失殆尽,岐沟关遗弃下山积般的粮草与军械。曹彬全军覆没,实际上已敲响了宋太宗这次北伐彻底失败的丧钟。 第二十五章 被俘陈家谷 涿州城头又飘起了大辽的狼牙旗,萧太后与辽圣宗又把行宫移进了州衙。大堂之上,报捷的信使穿梭来往,萧太后笑逐颜开,满面红光。当耶律休哥大获全胜后归来时,庆功盛宴业已摆好,待休哥入座,萧太后即举杯开宴。 酒至半酣,萧太后开言:“涿州一战,全赖众卿用命,大败宋军,我大辽胜局已定。但是敌兵未清,幽燕地区尚有潘美、杨业部,田重进部,米信部,平州更有高琼部,我军下一步该如何作战,请各位共陈高见。” 韩德让关心上京安全:“太后,曹彬已灭,宋国主力已被全歼,应立即派御帐亲军急趋平州,将高琼赶出我国腹地。” 耶律休哥又别有见解:“臣以为,米信近在咫尺,应集中兵力先吃掉该部,然后再吃掉实力不强的田重进,待这两战获胜,再分兵去对付高琼、杨业。” “哀家又与二卿意见相左。”萧太后说出熟思的作战方针,“米信龟缩在白沟,大军压近他会南逃,田重进亦是如此,很难吃掉。而高琼我已决心暂且置之不顾,如其胆敢孤军深入,最后收拾他不迟。几次大战后,哀家感到对我契丹威胁最大、最难对付者,乃杨业是也。今我倾国之兵在此,又有韩德让、安臣霸等骁将,足以同杨业父子匹敌,正是消灭杨业的大好时机。故而,哀家决定集中全部兵力围剿杨业。” 韩德让也好,耶律休哥也好,当然要听萧太后的,谁也不会持异议。萧太后就在庆功宴上传旨,令耶律偕里率“弘义”部御帐亲军,耶律奴哥率“南北皮宝”部,耶律奚达率“郎君”部,萧排押率“拽拉”部,自涿州越军都山西上。耶律遥升部队自河套南下,韩德威所部自阴山南下,而萧太后与圣宗、韩德让领精兵则压向凉陉地区,对深入代北的潘美、杨业部队,形成了合围态势。加上耶律斜轸原有人马,总兵力已达二十五万之众,大有一口吃掉杨业全军之势。而此刻,潘美、杨业尚对这险恶形势一无所知。 曹彬涿州溃退之际,杨业正与安臣霸激战于蔚州以东。杨业手下正副先锋曹克实、杨延昭,力敌安臣霸。虽然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但安臣霸被阻于蔚州城东,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杨业一见与安臣霸的战斗呈现胶着状态,虽说未败,但亦无进展,感到不能这样对峙下去,就制订了一个破敌方案。 这一日,安臣霸又来挑战叫阵,杨延昭披挂出战。亮银枪对开山斧,双方大战了一百多回合仍不分胜负。安臣霸杀得性起,九十斤重的大斧使得更快更狠,当头一斧劈下来,杨延昭用枪杆一驾,只听“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杨延昭丢了枪尾,握着半截枪头拨马败退。连日来十数次交手,安臣霸今天好不容易获得胜利,怎肯轻易放过杨延昭,拍马在后紧追不舍。杨延昭跑出几里路逃不掉,挺半截枪回头与安臣霸又战,自然敌不过长柄巨斧,杨延昭不几合又败再逃,安臣霸愈加穷追。这一逃一追,不觉已跑出十几里路,安臣霸求胜心切,也未注意地形,不觉已追至一处河谷,杨延昭钻入一处树林之中,转眼间,换了一杆新枪回头来战:“安臣霸,你上当了,回头看。” 安臣霸狐疑地扭回头,只见杨业、曹克实带兵封锁了河谷山口,退路已被截断了。曹克实举起长矛:“安臣霸,赶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 安臣霸仰天狂笑一阵:“你们高兴得太早了,我安臣霸又何惧哉,看我如何把你们杀个落花流水!” 杨延昭与安臣霸又战过一百回合,依然难分上下。曹克实见状上前,双战安臣霸。三人又打过一百回合,安臣霸反而越战越勇。杨业看手下二先锋一时难以取胜,挥手中金刀也欲上前助战。突然,一骑快马如飞来到面前:“杨元帅,急信!” 杨业定睛一看,认出是潘美帐下中军。派中军来送信,定有重大事情。赶紧接信拆开。 杨业副帅金安,本帅与贺怀浦将军前日攻克飞狐口与定西寨,本欲乘胜前进,怎料大批敌兵骤至,计有十万之众,将我等团团围困,且攻势如潮,旦夕难保,见函即刻带兵解围,万勿延缓,潘。 杨业看看已入埋伏的安臣霸及万余辽兵,微微叹息一声。按理说再有半天就可将这股敌人消灭,可是潘美求救,若不立即发兵,自己日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只得忍痛割爱,传唤杨延昭、曹克实罢战。 杨延昭急问:“父帅何故鸣金?” “潘元帅被困,要我们去解围。” “那这安臣霸呢?入笼的鸟儿怎能还让他飞走。”杨延昭反对,“儿以为断不能功亏一篑!” 安臣霸挥动开山斧追过来:“杨无敌,你软了?有种休走!俺与你大战五百合。” 杨业命四员偏将挡住安臣霸:“延昭,军令如山,岂可违抗!我与曹将军领兵一半去救援,留一半人马与你为我守住蔚州。” “儿不甘心将安臣霸放虎归山。” “他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待为父回来再收拾他,无非多活几天。”杨业叮嘱,“你一人无力将他擒获或斩杀,收兵回去防守蔚州。” 杨延昭犹豫一下:“儿谨遵父命。” 杨业、曹克实引人马随中军马不停蹄赶到飞狐口,但见漫山遍野尽是辽军,飞狐口关隘处喊杀声震天,征战烟尘直上九霄。杨业顾不得让部下休息,就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与曹克实一柄刀一杆枪,连砍带挑,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杀至飞狐口关前。正在攻城的辽国大将耶律遥升与韩德威,见状掉转头接住杨业、曹克实厮杀。双方战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正在城楼上督战的潘美,望见杨业援兵来到,急忙集合部队呐喊着冲出关来,辽兵有些不支,居于劣势。但由于辽兵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附近的辽兵又源源向这里运动。 杨业明白不宜恋战,急忙呼叫:“潘元帅,随老夫杀出去!” 于是,杨业开路,曹克实断后,保潘美和监军王侁杀出了重围,并进入安全地灵丘城。 潘美大军进城后,杨业也命部下入城歇息。谁料监军王侁喊住他:“杨老将军要进城吗?” “正是,”杨业特意又解释一下,“部队连续急行军,未及喘息就投入了战斗,人困马乏,难以支持,人需要休息进餐,马需要饮水喂料。” “可是杨老将军应知道,定西寨还有贺怀浦一万人马,若不及时援救,只怕会全军覆没呀。” “王大人,我部下你都看见,确实已无力冲杀了。”杨业又转向潘美,“元师,望能体恤部下。” 潘美先看看王侁,然后说:“老将军所说极是,解围有功,本该犒赏全军。怎奈贺怀浦全军如在水火,一旦援兵去晚,确实难以保全,这事倒叫本帅左右为难。” “老将军,”王侁又复催促,“你号称无敌,辽兵闻风丧胆,救贺怀浦出围,谅来不会有恶战,定能马到成功。” 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况且老将贺怀浦也是忠勇之臣,他决计拼死冒险:“末将遵令。” 半日之后,日色平西之时,杨业与贺怀浦并马回到灵丘,但是杨业部下也折损三成人马。 潘美、王侁等正饮酒作乐,见他二人步入,双双迎下座来,潘美抢先说:“杨老将军旗开得胜,本帅已备好庆功宴,为你洗刷征尘。” 王侁在一旁迟疑着说:“只怕老将军无心吃酒。” 杨业感到话中有话:“王大人,莫非有事瞒着末将。” “老将军,实不相瞒,方才令郎派人送来十万火急求援信,他被十万辽兵团团围困,请火速发援兵。” “啊!”杨业大惊,又急问,“那蔚州城呢?” “据报已落入了辽将耶律休哥之手。” “延昭儿,你误我非浅!”杨业顿足长叹。 “是啊,老将军,蔚州乃军事要地,万.99lib?岁至为关注,令郎失守,其罪不小呀。”王侁阴阳怪气。 “老将军解围有功,本帅定当在万岁面前通融,保奏令郎免罪。”潘美话锋一转,“只是天威难测,最好老将军能收复蔚州。” 王侁又接下去说:“小将军陷入重围,本官与潘元帅忧心如焚,然而援兵难派,纵观全军,只有老将军可与敌将抗衡。因此,这救援之事……” “末将愿折转蔚州。”杨业说出王侁想说的话。 “只是,老将军连经两战,未得休息,本帅一向爱兵如子,又于心怎忍。”潘美似乎感到为难。 杨业当即表示:“我部稍事休息,就星夜启程,至于晚餐,带些干粮,路上边走边吃。” 贺怀浦在一旁看着不公,又感于杨业舍生忘死救他出重围,遂主动提出:“潘元帅,杨老将军部队经过方才两场恶战,业已折损三成,战斗力大为削弱,为确保他回克蔚州,末将部队愿为他补齐人马。” 对于杨业,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当年又曾数次大败宋太宗,在北汉主业已投降的情况下,杨业仍坚持巷战拒不归降。后来潘美以屠城相威胁,杨业才勉强归顺,为此宋太宗一直心存芥蒂。更兼杨业骁勇善战,部下皆敢效死命,宋太宗用他又不敢放手用,对杨业的兵力始终控制在一万人以下,唯恐他握有重兵发生叛乱。而且宋太宗密谕潘美,要他时刻注意提防杨业。对于贺怀浦成人之美的建议,潘美当然不会同意,但潘美能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贺将军所论不妥,各军兵员都有定数,兵部造册登记,不能随意变更。” 贺怀浦决心要助杨业一臂之力:“既然不能分兵,末将愿与杨老将军同去收复蔚洲。” “这……”潘美略为犹豫。 王侁赶紧接过话来:“元帅,我看就让贺将军去吧,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潘美立刻明白了:“好,好,两位老将出马,何愁蔚州不下。” 部队出发前夕,潘美、王侁又单独叫来贺怀浦面授机宜。 潘美说:“贺老将军,杨业乃北汉降将,居心难测,不可不防。今后就让你带兵在他身边,以便日夜监视,倘有不轨之举,务必报与本帅。” 贺怀浦不理解:“杨老将军不避生死奋勇杀敌,其忠心可鉴,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防范之心不可无。”王侁又嘱咐,“你的人马只听潘元帅调遣,决不可听杨业指挥。也就是说,杨业参加的战斗,你可以拒绝出战。” “这合适吗?”贺怀浦更难理解,“同是潘元帅属下,自当并肩作战。” 潘美绷起面孔:“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贺怀浦只得含乎应承:“末将记下了,到时视情况再做定夺。” 就这样,贺怀浦心事重重地领一万人马,随杨业一道赶赴蔚州前线。 离城二十里,杨延昭带本部人马在路上迎接。杨业一看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畜生!你如何便丢了蔚州,坏了我杨家名号。” “父帅息怒,儿有下情回禀。”杨延昭陈述经过,“那日父帅离开,儿本欲立即返回蔚州加强防卫,但安臣霸那厮,死死缠住儿不放,就与他又厮杀起来,足有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谁料就在这期间,耶律偕里、如哥、奚达几路辽兵一齐杀到,他们乘虚攻占了蔚州,接着又合兵将我包围。辽兵总数五万余众,孩儿只有五千人马,若非拼命死战,决难冲破重围。” “住口!败军之将,还敢言勇。”杨业仍怒气不息,“为父走时是如何嘱咐于你,要你不得恋战,速回蔚州,而你却争强好胜,要与安臣霸分上下,才致使蔚州失守。来呀!将违犯军令的杨延昭与我拿下。” 贺怀浦急忙拦阻:“老将军差矣。想那安臣霸,乃辽国第一勇将,并非轻易能够摆脱。令郎能以五千兵力,破五万辽兵围困,实属不易。而今用人之际,收复蔚州,尚需令郎冲锋陷阵,看在老夫份上,许他带罪立功吧。” 杨业口气缓和了下来:“看贺老将军金面,且饶过你这次。等下蔚州之战,你若敢耍奸取巧,定将二罪归一。” “孩儿不敢。”杨延昭申请,“收复蔚州,儿愿为先锋。” 听儿子介绍了情况,杨业便已有了打算:“辽兵势众,夺回蔚州,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贺怀浦说:“老将军请道其详。” 杨业叫过杨延昭:“你挑选二十名精细兵士……” 傍晚,归鸦聒噪,暮霭如烟,蔚州城笼罩在喧嚣的嘈杂声中。五万辽军谁也不肯住在城外,全都挤入城内,骚扰民宅,偷鸡抓狗,互相争斗,其乱可知。许多百姓在辽兵逼迫下出城打柴,以供军需,如今天色欲黑,都陆续返回城中。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扮做打柴百姓夹在入城人流中,武器、火油、火石,也都塞在柴捆内。辽兵大概自以为人多势众,检查很松,只随手翻两下,随意问一声就都放行。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安全混入城内,找个僻静处隐身藏起。三更时分,二十名兵士在全城四面八方放起火来,然后都集中到西门附近。 辽兵辽将从睡梦中惊醒,全城立刻乱作一团,在这混乱中,杨延昭早领二十名兵士,杀死西门守卒,斩断门锁,大开西门。早就在近处埋伏的杨业、曹克实,望见城中火起,就及时冲杀过来,一哄而入涌进西门。杨延昭上马接过银枪,当先向城中心冲去。一万宋军齐呼乱喊:“不得了啦!十万宋军进城了,快逃跑呀!” 黑夜之中,哪辨宋军多少!城内又到处火光冲天,辽兵都大开城门争相逃命。杨业、杨延昭、曹克实得以恣意砍杀,宋兵也都大开杀戒,仅一顿饭工夫,辽兵死伤就达万人以上。慌张出城的辽军,又被贺怀浦截杀一阵,死伤七八千人。 待贺怀浦收兵入城,杨业已指挥兵士扑灭城中之火。 贺怀浦对杨业由衷钦佩:“老将军果然用兵有方,以极小的代价获取大胜。” 杨业想的却是下一步:“辽贼决不会甘心,应抓紧布防,准备击退敌人的进攻。” 次日天明,在杨业亲自督促下,一切守城准备工作全都开始。就连城内百姓都组织动员起来,分别负责救护伤员和运送战斗器械,饮食饮水事宜。贺怀浦又加深了对杨业的了解,难怪杨业能无敌于天下,原来他处处注意发挥百姓的作用。 杨业正在检查巡视城防,杨延昭匆匆跑来:“父帅,钦差到,圣旨下。” 杨业为难地看看贺怀浦:“敌人随时都会来反扑,这一切准备尚未就绪。” “老将军,你去支应钦差。”贺怀浦非常理解杨业的心情,若陪钦差泡上半日,那就一切都晚三春了,“我在此布置好城防。” 杨业这才放心地去了。贺怀浦自然尽心竭力张罗守城之事,不到一顿饭时间,杨业却又回到城头。 贺怀浦奇怪地问:“没设宴款待钦差?” “他会便宜了我们!”杨业话中带气,“我不耐烦陪他闲扯,半路溜出来了。” “老将军不放心,”贺怀浦心下有些不满,“我武艺略逊老将军一筹,排兵布阵攻防战守,还是明白的。” “贺将军误会了。”杨业叹口气,“我是赶来告诉你,不必做守城准备了。” “这却为何?”贺怀浦大为惊愕。 “万岁命我军撤退。”杨业又补充说,“圣旨言道,曹彬主力全军覆没,萧太后倾国之兵压向代北,敌人五倍于我,为保全兵力,命我等保护居民、官吏撤守代州。” “这!这曹彬十万大军怎么说败就全部输光了呢?好不容易得到蔚州,又要拱手送与敌人,实不甘心。” “岂止一个蔚州!浑源、灵丘、飞狐口,这些用将士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都要白白放弃。”杨业长叹一声,“本来胜利在望,只因曹彬无能,万岁北伐大计和数月苦战都毁于一旦啊!” 君命难违,且形势所迫,杨业对于宋太宗下令军事退却的决策还是赞赏的。敢于承认失败,不是为了顾全脸面而勉强支撑,这样可以减少损失。杨业深知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不等辽兵反应过来,就率蔚州吏、民安全撤走了,留给辽兵的是一座空城。他们沿平型关西行直达代州,在此前两天,潘美大军已先行从灵丘退到了代州。 军事会议在潘美主持下举行。 潘美首先发言:“诸位大人、将军,万岁圣明,命代北我军退守代州。万岁爱民如子,同时明令各军撤退时保各州吏、民同归。如今只有杨业保全蔚州,吏民来代,而云州、应州、朔州、寰州四城吏民均未能安抵代州,由于辽兵出没,各城宋兵有限,都不敢轻易离城出行,唯恐中途落入辽兵虎口。诸位各陈高见,如何使四州吏民平安抵代。” 王侁与潘美一唱一和:“看来只有出兵接应。” “这事就令人费解了。”贺怀浦率直发问,“万岁早几天就有旨意,潘元帅自灵丘撤离时,为何不分兵一部北上接应云州吏民,而潘元帅另部正可西退应州,就便接出应州吏民,再西趋寰、朔,接出这二州吏民后同达代州,而这时云州吏民也将到代,岂不十全十美。而潘元帅、王大人领重兵提前两天就早早至代州坐等,白白错过了大好时机,这是为何呢?” 潘美、王侁都很尴尬,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因为怕被辽兵围困,才抢先逃到代州这一真正原因。潘美干笑了几声:“匆忙之间,哪里想得这样仔细。” 王侁更是干脆推光责任:“据探马报,当时应州有辽军重兵张网以待,我们怎能叫部下去送死呢。” 贺怀浦对此不肯买帐:“两天前辽兵未及布防,不知我军撤退意图,二位之言怎能自圆其说?依王大人之见,两天前就不能前去接应,适才为何又要在两天后出兵接应呢?” “这?这……”王侁张口结舌,无奈逼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 潘美当然要为王侁帮腔:“四州吏民不能丢下不管,出兵接应并非不可为,故而还是要做此计议。” “好嘛。”贺怀浦咬住不放,“就请王大人领兵去接应好了。” “贺将军,王大人乃文职官员,如何上阵冲杀。”潘美心中对贺怀浦恨之入骨,但由于贺怀浦是先皇太祖贺皇后胞弟,所以不得不礼让三分。 贺怀浦步步进逼:“末将愿保王大人同往。” 这时,中军入内禀报:“元帅,刘文裕大人求见。” “什么!”潘美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刘文裕本是副监军,被他派往寰州。如今他来,定是将寰州吏民平安撤到了代州。忙传令,“快快请进。” 刘文裕进来,扑通双膝跪倒:“潘元帅,王大人,卑职该死。” 潘美一看刘文裕的狼狈像,就知情况不妙。刘文裕毕竟是副监军,他上前相搀:“刘大人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卑职无能,寰州失守了。”刘文裕虽然站起身,仍旧低着头。 王侁的副手丢丑,面子上也下不去,他有气地问:“撤退吏民的命令早已送达,为何不及早组织撤退?” “王大人,”刘文裕哭丧着脸说:“寰州只有两千人马,路上万一碰上辽兵,岂不只有等死。” 贺怀浦忍不住问:“刘大人今日是如何来到代州呢?” “咳!也是好险了。”刘文裕仍有余悸,“我见辽军大兵来攻城,趁敌军尚未完成包围,领一千人马先行出城。辽兵派一支人马追赶。追杀一路,最后只剩百十人和我逃进代州。” 贺怀浦不由放声大笑:“好个贪生怕死的监军大人,丢下寰州全城吏民不顾,带走一半守城人马保护自己逃命,佩服!佩服!” 王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词夺理为刘文裕辩白:“贺将军之言差矣,便再留下一千人马,寰州也难免失守,难道非要刘大人同归于尽不成?” “事已过去,寰州已失,徒争无益。”潘美知道再说下去于王、刘不利,便赶紧调换话题,“大家速做主张,如何撤回云、应、朔三州吏民。如今寰州已失,若再撤不回三州吏民,连本帅在内,各位都难以向万岁交待。” 刚入座的刘文裕又开口了:“元帅,这寰州应该夺回来。” “正是,”王侁立刻支持,“万岁明令我们是撤走四州吏民哪。” “很好。”贺怀浦微微冷笑,“就请刘大人领兵收复寰州。” “我,”刘文裕嘻嘻笑了两声:“手无缚鸡之力,自愧不能胜任。” 潘美已经注意杨业好久了:“老将军为何一言不发?” “各位请莫要赌气了,还是商量如何用兵要紧。”杨业心中一直在盘算用兵方略,刚好有了想法,便和盘托出,“各位大人,辽兵十万余众陷寰州,今兵势正盛,不可与战,即不可复争寰州。只要尽力将云、应、朔三州吏民撤出,便是最好结果。为此,我军应兵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州守将,一俟我大军离代州北上,云州之吏民即先期离开。待我军到应州,契丹必来拒战。此时令朔州吏民出城,与云州吏民会合,三州吏民同入石碣谷。我方以强弩千弓列于谷口,辽兵至便以乱箭退之,再以万骑在谷中待援,夫三州吏民则可保全矣。” 贺怀浦边听边点头,也越发钦佩杨业,不只善战而且多谋,这一方略计议得如此周密,自己望尘莫及,当即表明态度:“此法可行,万无一失。” 潘美听后,也从心中服气,杨业这一套打法是无可挑剔的。刚要表态支持,转念又一想,自己作为元帅都拿不出像样的办法来,反而俯就杨业,岂不遭人耻笑!特别是在贺怀浦口中落下话柄,不觉犹豫起来。 恰在此刻王侁开口了:“老将军所论,岂不大灭我宋国威风,我们有数万精兵,怎能畏敌如鼠。理应趋雁门北川勇进,夺回寰州势在必得,打败辽军亦可期。” “万万不可!”杨业急劝,“敌兵势盛,理当避其锋,若与战,正契丹所求也,而我军必败也。” 刘文裕参加围攻:“君侯素号无敌,不至于畏敌若此,我真怀疑老将军别有他志。” 王侁又紧叮一句:“杨老将军,你莫非要看潘元帅与本监军笑话?用心不可思议!” 杨业忿忿然立身而起。“并非杨业怕死,实因战无利,徒令士卒送命而已。二位大人谓业有异志,愿领兵出战以明心迹。” “老将军,不可意气用事!”贺怀浦急忙阻拦。 潘美此刻亦打定主意:“既然二位监军力促,老将军又有意出战,本帅看亦不妨一试。凭老将军神威,辽兵望风逃窜,说不定就可扭转乾坤,我军反败为胜,老将军就有不世奇功,封妻荫子,腰金衣紫,凌烟标名,青史流芳……” “不敢有此奢望,”杨业打断潘美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话,“元帅,业本太原降将,本当处死,万岁不杀且委以重任,战死沙场亦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贺怀浦急得站起来:“老将军,你不该甘心送死!” “贺老将军,你莫要依仗是皇亲国戚,就胡言乱语,惑乱军心!”王侁知太宗皇帝与嫂嫂贺后是死对头,所以对贺怀浦 4e0d." >不十分买帐。 贺怀浦气得举起拳头,杨业拦住他,转对潘美一躬:“末将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请讲。” “拙荆佘氏身染重病,危在旦夕,末将为国征战不得分身,乞准犬子延昭回家探母。” “这不合适吧。”王侁抢先说,“大战在即,令郎守家,这杨家将岂不塌了半边天,老将军岂不少了左膀右臂,影响战局那还了得。” “你未免太过分了!”贺怀浦气不公又仗义执言。 潘美模棱两可:“探视母病,情有可原,但大战少将,确实不利。” 刘文裕奸笑两声:“忠孝二字忠为先,先国后家才是呀。” 贺怀浦无比义愤,决心成全杨家:“元帅,大郎归家探母,我愿领本部人马与杨老将军并肩而战,想来不致影响战局吧。” 杨业急忙摆手:“贺将军,使不得。” 潘美作为国丈,深知他现在的女婿宋太宗因弟继兄位,与嫂嫂贺后一直明争暗斗。心想这正好是个翦除政敌的机会,便慨然应允:“贺将军成人之美,本帅自当成全。有老将军助战,此战必胜无疑。” 王侁恨不能立刻把他们送上黄泉路:“时不待人,就请两位老将军即刻领兵出征。” 一个时辰后,代州北门外,两万人马盔甲鲜明,枪刀耀眼。“杨”、“贺”两面帅旗迎风猎猎飘动,潘美、王侁、刘文裕都到城外为出征将士送行。 一旁,杨延昭拉住杨业的双手:“父帅,儿不在你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不论吉凶,请许儿随征吧!” “混帐!”杨业气得骂了一句,“贺老将军以身相代,才换得你留下,尔竟如此无知!” 潘美驱马过来:“父子二人说什么体己话,竟也这样缠绵。” 杨业迎上:“多承元帅屈尊相送,业至为感激,临行之际,还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过于客气,有话尽管直言。” “元帅,末将与贺将军此次出战寰州,自忖难以取胜,恳求元帅带一万弓箭手,设伏于陈家谷口,倘末将败退至此,万弩齐发,自可遏止追击之辽寇。” “老将军此言差矣!”王侁又抢先开口,“怎能如此悲观失望呢?应有必胜信心才对。” 刘文裕不忘帮腔:“我料定两位老将bbr>藏书网军一定旗开得胜。” “不然。”杨业继续恳求潘美,“元帅,战场上胜负难料,理应有所准备。杨业生死不足惜,这两万儿郎皆忠勇将士,哪怕逃出一千,在陈家谷口为元帅所救,亦国家大幸!”说着,杨业不觉竟老泪纵横。 贺怀浦又逼了一句:“我们冒死出战,潘元帅难道这点配合都不肯吗?” 潘美此刻竟为杨业真情感动:“二位老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亲自在陈家谷口伏兵接应。” 喜得杨业在马上深深一躬:“末将代全军将士感谢元帅大恩!” 一声号炮响,全军启动。杨延昭眼含热泪送出好远。二弟杨延玉对他说:“大哥放心,有我在,就有父帅在。”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碧草连天的尽头,杨延昭仍立马高阜,引颈眺望。风起云涌,松涛呼啸,旷野陷入迷蒙,天知晓杨业此次出征是吉是凶? 公元986年农历七月初八,杨业、贺怀浦率两万大军接近寰州。耶律斜轸早已获得消息,率军四万在朔州以东截住宋军。杨业次子杨延玉和淄州刺史老将王贵当先冲杀过去,辽将耶律奚达与萧排押接住厮杀。战过百回合,杨延玉袖箭先中奚达肩窝,王贵也刀伤萧排押左股,二辽将败下阵去。杨业见状,不失时机,挥军掩杀。斜轸大败,全军溃逃。杨业因负有收复寰州的重任,紧追不舍,乘胜进击。渐渐追出十余里,斩杀了辽军千余人。奇怪的是,溃逃的辽军突然放慢了速度,而且队形变得齐整了。 贺怀浦靠近杨业:“辽贼怕是有鬼?” 杨业也感到异常,下令停止追击。尚在观望之际,震天动地响起三声号炮。宋军背后,辽大将肖达凛领四万伏兵堵住退路。左侧耶律遥升、右侧韩德威各引两万伏兵杀出,耶律斜轸也掉转头杀回。顿时,两万宋军陷于十二万敌人包围之中。 耶律科轸在高坡上大叫:“杨业,你中计了,快快下马受缚。” 杨业镇定自若:“这种阵势我见多了,看我金刀杀你个鬼哭狼嚎。” “哈哈哈!”耶律斜轸一番狂笑,“今番不比往夕,本帅为你选好葬身之地。此处名为狼牙村,你已羊入狼口,定难逃命!” 杨业看出右面薄弱,金刀一挥,率队冲上,意欲从这里杀开个缺口。但是,辽兵早有防范,前、后两面辽兵,迅即向右包抄过来。一场空前残酷的血战,就在狼牙村外展开。十二万对二万,兵力相差悬殊,但是杨家将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从上午一直战到下午,双方不吃不喝,宋军杀伤辽兵三万余人,终于冲出了重围。 杨业估算一下人马,已经不足三千,下令直奔陈家谷口。 老将王贵拦住马头:“副元帅慢走,二郎延玉尚在围困之中,生死未卜。” 杨业心头一震,回望辽军已在整队准备追击,断然推开王贵:“全速前进!” 王贵泪流满面,亦不敢再讲,只得随军撤退,杨业次子杨延玉就这样战死在狼牙村。 此刻,经过多半日激战,双方都已是疲军,行进速度显然放慢。斜轸已在萧太后面前夸下海口,保证此战活捉杨业,哪里肯舍,死命追赶。宋军在前,辽军在后,双方相距约二里路。 杨业不时回头观望一下,见辽兵穷追不舍,不觉喜上眉梢:“来得好!” 贺怀浦明白:“对,待到陈家谷,潘元帅万弩齐发,我们再杀他个回马枪,至少可以狠狠咬他一口。” 宋军满怀希望奔向陈家谷口。 潘美、王侁带两万兵马,于早饭以后进入陈家谷口埋伏。这是潘美决定增加的兵力。一万步军弓弩手,加上一万马军,准备在箭雨后向辽军发起反击,这无疑是个正确决策。可是,时过中午,王侁就不耐烦了:“元帅,没指望了,杨业肯定已全军覆没,没必要再等下去。” 潘美想起了杨业临别时那双泪眼:“莫急。” 又一个时辰过去,王侁焦躁地说:“元帅,杨业肯定回不来了!” 潘美迟疑,又派人登上谷口的最高峰托逻台眺望,看罢多时,仍无一点迹象。在王侁一再催促下,只得收兵撤离。他注视着西坠的红日长叹一声:“太阳终究要落山,杨业这员无敌勇将也难免战死疆场。”潘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谷口,撤回了代州。 黄昏时分,精疲力尽的宋军终于到达陈家谷口。将士们都以为可以反败为胜,齐呼潘元帅!岂料,空荡荡的谷口寂无人声,只有晚风卷起尘沙,草间几声鸟鸣。杨业见此,不禁抚膺大恸。贺怀浦恨得咬牙切齿:“潘美老贼,如此害人,我决不善罢甘休!”待杨业欲整军再逃,为时已晚。耶律斜轸、耶律奚达、萧达凛率领轻骑已追至近前。杨业只得再率部下迎战,辽兵将争功,皆拼死向前。战至暮色苍茫,王贵、曹克实、贺怀浦俱已先后阵亡。杨业亦被剑十数处,金刀砍杀百十人后,刃口已残,身边也仅剩几十名亲随。但杨业犹在浴血搏战。最后被压进一片松林中,耶律奚达从背后偷放一箭,杨业中箭坠马。辽兵一拥而上,杨业重伤被擒。三天后,杨业在怒斥萧太后之后绝食而亡。随着杨业英勇献身,宋太宗历时四个月的北伐,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第二十六章 孤军战遂城 盛夏的汴京热如蒸笼,宋太宗坐在金銮宝殿内也难免汗流浃背。金阶下,跪满了这次北伐的主要败将。潘美、王侁、刘文裕、田重进、米信……一个个浑身战栗,臭汗湿衣。宋太宗赵光义盯着他们,久久不发一言,心中翻腾着酸涩的苦水。泱泱大国,堂堂帝君,就这样败在北胡人手下,叫自己脸面何存。然而又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现实,大宋毕竟惨败了。而且多亏杨延昭在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坚守苦战,多次击退了辽军进攻,萧太后感到三关难下,久战需要休整,撤兵返国,大宋边境才转危为安。 宋太宗越是不开口,群臣越是心中没底,不知道会有什么大祸临头,都在暗中盘算个人的下场。 “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丢尽我大宋脸面,就是一律问斩,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宋太宗脸色铁青。 众大臣就觉头部嗡地一声,无不心中叫苦,难道还要祸及九族吗? 宋太宗此刻心中沉吟不决,杀了这些废物,又有谁能代替他们呢?难道换上一群更不中用的废物?而今边境未宁,内患不断,尽管他们在与北狼的争斗中被咬败了,但毕竟还是忠于自己的鹰犬,不用他们又能用谁呢?他无可奈何地转换了口气:“不论如何,念及尔等多年为官,也曾勤于王事,朕怎忍杀之。” 群臣这才松口气,庆幸保住了性命。宋太宗对罪臣逐一进行了发落,大都是降职罚俸,还算是比较宽容。最后只剩潘美、王侁、刘文裕三人未受处罚,三人脸上未免出现得意之色。曹彬等露出不平,但潘美、刘文裕毕竟是皇亲,王侁是宠臣,谁又敢对此说三道四呢。 潘美三人以为没事了,不料宋太宗突然抛出一句:“潘美、王侁、刘文裕,你们三人被告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随着宋太宗一声吩咐,原告苦主杨业之妻佘氏太君,与大郎延昭进殿跪倒,哭诉了陈家谷口一战过程,要求将逼死杨业的三个误国奸臣处以极刑。 三人哪肯认罪,纷纷狡辩抵赖,与佘太君、杨延昭当殿争执不休,各不相让。宋太宗怒喝一声,才都不言语了。对于这场官司,宋太宗是心中有数的。他明白杨业之死,确属三人逼战造成,若依杨业主张,至少三州吏民十数万可以撤回,两万兵将不致丧命。若秉公而论,潘、王、刘皆该斩首。但是,潘美是自己亲翁,乃太子岳父,刘文裕虽关系略远但也沾亲,王侁一向对己忠心耿耿,总要网开一面。他反复思忖,既要能对杨家说得过去,能堵天下人之口,又要尽量保护三人的利益,宋太宗总算做出了裁决:“潘美、王侁、刘文裕争功,致使杨业死难,为儆效尤,着将王侁削职为民发配金州;刘文裕除名永不叙用,发配登州;潘美贬官三级,由检校太师降为检校太保。其韩国公爵位,忠武军节度使职衔及并州行营都部署军职暂且保留,以观后效。” 佘太君与杨延昭对这种处理结果,当然不会满意,但是皇帝话已出口,岂有更改之理。而且太宗为安抚杨家,又特别予以优惠封赏,母子二人也只好勉强谢恩了。 杨延昭在谢恩之后又郑重启奏:“万岁,契丹侥幸获胜,我大宋天朝大国决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为臣不才,愿领一支军马征讨北胡,定当为国雪耻,为父报仇!” 惟一未受处罚的大将高琼也当殿表示:“万岁,为臣亦愿再次征讨契丹。” 但是,宋太宗的指导思想已经发生了变化:“二卿忠心可嘉,然伐辽之战暂不宜开。自太祖以来,迭次征讨,互有胜负,空费军饷,实无大绩。而今将士疲惫,理当休整。且内地不宁,流民草寇时有为乱。故而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 高琼谏道:“只怕我不攻辽,辽反来攻我。” “这有何难,整备边防拒之国门之外就是。”宋太宗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发兵北伐。 田重进通过这次战争,积累了一些经验,他感到有责任向皇上说明:“万岁,臣以为单纯防御往往陷入被动,积极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御。这次北伐,曹彬元帅两次重兵固守涿州都告失败,而杨业仅以区区一万之众勇于进取就百战百胜。” 曹彬反诘一口:“杨业不是进攻寰州而招致丧身亡军的吗?” “失败是因指挥不当造成。”田重进并不与之理论,而是继续谏奏太宗,“万岁,契丹兵实则不强,我国完全有能力战胜之。” 户部郎中张洎出班奏道:“臣不以为然,还是万岁守论英明。我国只宜缮修边城,依凭险阻,训戎聚谷,分屯寨下,来则备御,去则勿追,方为上策。再偃革橐弓,卑辞厚礼,降王姬而通其好,输国货以结其心,虽屈万乘之尊,暂息三边之伐,是为中策。而练兵选将,长驱深入,挥戈铤而血战,决胜负于一时,而终难久安,实为下策也。况若依杨、高之言再次北征,再致损将覆军之祸,黄河之北安能守之?人心一摇,只恐天下大势去矣。” 宋太宗不住点头:“卿献三策,自然要取其上。” 从此,宋对辽的军事,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并采纳雄州知州何承矩的建议,利用河北地区河流水泊湖沼密布的地势,西自保州起,东至泥姑海口止,东西九百里,南北七十里的广大地区,以高阳飞瓦桥、益津三关为核心,对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筑堤蓄水,设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戍守,用以阻止契丹的进攻。 打败宋太宗所取得的军事上的重大胜利,更加巩固了萧太后的统治地位,使她的威望大大提高,她那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使身居高位的北南大臣无不折服,也愈加效忠听命。边境稳定,萧太后抓紧整顿国内秩序,她首先修订了法律,改变了契丹贵族与契丹平民之间,契丹人与汉人之间同罪异论的不公律条,规定契丹人犯十恶罪者也依汉律制裁。还规定奴隶主不得擅杀奴隶。萧太后还改革了赋税制度,减轻了人民负担,使生产迅速发展,经济呈现繁荣。经济的强大自然促进了军事的强大,萧太后决心趁国力强盛彻底打败邻国,以确保疆土完整、边界安宁。于是,她开动强大的军事机器,连续发动一次又一次侵略战争。 公元990年12月,辽征西夏获胜,封西夏王李继迁为夏国王。 992年12月,萧太后派东京留守萧恒德领兵征高丽胜之,高丽王奉表请罪,称臣纳贡。 995年4月,契丹兵犯雄州,知州何承矩猛烈抗击,辽兵不胜退走。宋太宗却谓何承矩轻佻生事,将其罢职免官。 契丹对宋经过连年试探性进攻,虽然全都胜后撤兵或无功而返,但是萧太后已彻底摸清了宋国底细、实力和君臣怯战的心理,为了获取彻底胜利,萧太后于公元999年9月,带辽圣宗同行,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在直捣汴京,迫宋称臣。 辽军浩浩荡荡南下,年近五十岁的萧太后,依然精神焕发兴致勃勃。为能放眼饱览金秋的醉人景色,她舍弃了舒适的逍遥车,坚持乘骑上金丝驼。辽圣宗乘马紧跟在后,韩德让更是不离左右。大军进入河北地界,满目河汊纵横,水泊相连,芦苇丛生,野鸭群栖,金阳普照,绿水盈盈。只见沉辽泺、沉苑泊、边吴淀、白洋淀、黑洋淀、洛阳淀、燕丹淀、莲花淀、广陵洼、一亩泉等成百上千的湖沼,星罗棋布,舟楫如梭。萧太后看着看着,忍俊不禁,忽然笑出声。 圣宗问:“母后为何发笑呢?” “我笑宋国皇帝太无知。”萧太后将银马鞭向水泊一指,“这大概就是宋朝皇帝赵恒的杰作,所谓百河千淀、绵亘七州郡、屈曲九百里的水长城。” “赵恒想用这水网挡住我契丹大军的铁骑。”圣宗道出水长城的作用。 “可是赵恒忘记了,水网之间他要修筑进兵运粮的官道,宋兵可以走,我军自然亦可行。”萧太后又复发笑,“赵恒岂不为儿戏之举乎!” 韩德让沉吟一下还是说:“太后,臣以为不可过分轻视之。” “难道他这水长城能阻挡我军南进的脚步吗?” “当然,战争中没有不可逾越的天险。不过这密集的水网,也确实限制了我们行军和用兵。我军不能随意推进,只能沿其官道进兵,这就便于宋军集中兵力防御某些要塞。” “是呀,”随征的梁王耶律隆庆也有同感,“这些水泊,大多难载兵舟,又难涉渡,属实是道难缠的障碍。” 辽圣宗也道出自己的担心:“我军越过水网后,一旦失利实行撤退时,倘部队失控,争相回国,便难免陷入泥沼,蒙受损失。” 萧太后微微一笑:“皇儿以为我会兵败吗?此番且看我饮马黄河!”萧太后意犹未尽:“水网也好,水长城也罢,或弊或利,均公平于辽、宋,不利于我者亦不利于彼,又何忧哉?” “太后,宋国定在三关设下重兵拒守,”韩德让心怀忧虑,“水网环绕三关,不能迂回作战,三关易守难攻呀。” 萧太后又复一笑:“我常说用兵在于出敌所料,此番我定叫赵恒大吃一惊,不攻三关,兵发遂城!” “太后是想克遂城,敲开宋国北门,再攻占中山后直接南下?”韩德让问。 “还是大丞相、齐王知我心。”萧太后是赞赏口吻。此时,辽国重臣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已先后病故,韩德让已身兼南北枢密使二职,总知契丹、汉人及所有军国大事,为契丹第一权臣,也是萧太后惟一信赖的人。她为了让韩德让放心,又解释说,“哀家已派人探得可靠消息,遂城及附近守军大部已被调至三关,用来增强以为我必夺的三关兵力。目前遂城空虚,正好趁虚而入。” “如果确实,这不失为进攻的最佳路线。”韩德让又提出新的疑问,“宋方不会无视我军动向,倘彼发觉我军向遂城方向进发,难道不会重新部署兵力?” “只怕他们已来不及了。”萧太后很自信,为保万无一失,她传旨于先锋大将南京护军使萧达凛,全速前进,务必于天黑前到达遂城。 辽兵的动向,果然引起了宋国的注意,宋真宗急令大元帅傅潜率兵十万北上。傅潜慑于圣旨,又派杨延昭为保州巡检史,巡检魏能、杨嗣为副将,带一万轻骑驰赴遂城。 杨延昭临行前对傅潜说:“元帅,辽兵多达二十万,遂城又空虚,末将一万人马恐难支撑许久,盼元帅后继人马火速跟进。” “杨将军勇冠三军,舍生忘死,以一当十,辽贼又何惧哉。” “元帅,末将深受皇恩,且与贼有杀父之仇,拼死杀敌报国,当会竭尽全力。然毕竟众寡悬殊,遂城又关系全局,万望元帅为重。” 傅潜现出不悦:“不必絮叨了,本帅自会审时度势调度兵马,何劳你指手划脚。” 杨延昭哪敢再说,心怀疑虑领兵飞奔前线。待杨延昭到达遂城,先行派出的探马回报,契丹二十万大军全数向遂城一线压来,距此仅有四十里。 遂城知县一听就蒙了:“哎呀!二十万,这如何得了!我们快逃吧。” 杨延昭问两个副手杨嗣和魏能:“二位将军之意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杨嗣态度坚决。 惊得知县直咧嘴:“就凭你们!区区一万人马?” 魏能坦然一笑:“对,凭这一万人,就要让二十万辽军不能前进一步。” “好!”杨延昭见两位副手斗志昂扬,就放心了,他安抚知县说,“贵县莫慌,傅元帅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达,我们既然先到,就不惜浴血奋战,抗击辽兵。敌军离此不远,应立即做好迎敌准备。” “请将军吩咐,我等听命。”杨嗣、魏能和知县同声回答。 杨延昭展开地图,指点着说:“梁门、保州为遂城左右翼,三城互为犄角,分兵三千五百与魏能将军屯守梁门,分兵三千五百与杨嗣将军屯卫保州,我留兵三千镇守遂城……” “不行!”魏能抢着说,“遂城突出在前,正当敌锋,这危险之地应当留我。” 杨延昭面部严肃地反问:“难道我作为都巡检还不配挑这重担吗?” 魏能气得无话可说,杨嗣知道争不过,就另提建议,“遂城敌之必争,至少应留八千人马。” “对!”魏能赶紧附和,“我只要一千人马足矣。” “二位将军美意我领了。”杨延昭劝道,“梁门、保州也不会轻松,我们这一万人便怎样分兵也不会满足。如今只有靠我们坚强的意志和誓死卫国的决心了。还有,敌众我寡,兵力悬殊,要动员本地百姓配合,兵民同仇敌忾,就会力量倍增。” 时间紧迫,魏能、杨嗣领兵分赴梁门、保州去了,杨延昭则抓紧遂城布防。他乘马出城巡视,见城西北一片水沼,同行的知县告曰,此乃塘湖是也。又见湖边有一峰突起,形势险要,南靠塘湖,北临易水,知县告诉山名狼山。山顶有多座城堡。杨延昭看后连声叫好,深知其地位之重要,急忙分兵五百,派得力部将孟平镇守,并多多备足箭矢、火瓶和粮食,山上自有甘泉流出,饮水不必为虑。杨延昭叮嘱孟平,战至一兵一卒,也必须守住狼山寨。 杨延昭返回城中,天色已近黄昏,知县刚刚摆好饭菜,士卒就来急报:“辽军前锋已到城外,开始攻打狼山寨。” 杨延昭哪里还顾得进餐,急忙登上城墙西北角张望,只见狼山顶上,一盏红灯如同火球升起。这是约定的报急信号,说明敌兵正猛攻狼山寨。 “杨将军,快!快派兵增援吧。”知县焦急地提议。 “城内仅有二千五百兵力,已不能再分,孟平的梦只有自己圆了。”杨延昭又说,“敌兵就要来攻城,我们也不会轻松。” 知县深知遂城安危系于杨延昭一身:“杨将军,趁敌兵未至,快去进晚餐,吃饱方好杀敌。” “哪里还顾得吃饭!”杨延昭立刻在城头对兵士做战前动员。 兵士们举起刀枪,齐声高呼:“卫国杀敌,死伤何惧!人在城在,誓与遂城共存亡!”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突然,城外如沉雷滚动,似平地掀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密如蚁群的辽军,像山洪暴发,钱江潮涌,海涛奔腾,从四面向遂城猛压过来,那气势分明是要把遂城..一口吞没。历史上著名的遂城攻守战开始了。刀光血影,马嘶人喊,箭雨硝烟,殊死的搏杀,浴血的苦战。从黄昏直到次日黎明,辽兵的攻势不下数十次。但是都如汹涌的海浪扑来,撞上遂城这块巨大的礁石,海浪撞得粉碎后又哗地一声退回大海。经过一夜激战,辽军大概感到疲劳了,犹如狂风暴雨喧闹了一夜的大海,如今是风平浪静。 遂城知县兴冲冲奔上城楼,找到尚且身披硝烟的杨延昭,激动地说:“杨将军,你真神了!我总算目睹了杨家将的风采,以两千对二十万,简直不可思议,遂城居然能稳如泰山。本县为您备下了庆功宴……” “现在庆功,未免为时过早。”杨延昭在想,不知梁门、保州怎么样了?派往中山的信使,是否平安到达,见到了大元帅傅潜?援兵今晚能否来到?昨夜契丹失利,今天的攻势一定更加猛烈,而部下已死伤一百多人,今天如何瓦解敌人的进攻? 一阵铿锵的锣鼓声,悠扬的唢呐声,清脆的鞭炮声传来,杨延昭斩断思路,循声奔下城道。刚下了半截,一群百姓已经拥来。 为首两名须发银白的长者拱手致礼:“杨将军,遂城百姓感念神威,连夜制成金匾一额,以表万民之心。”说罢,揭去覆匾红绸,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灼灼夺目: 威镇北胡,永固边城。 杨延昭热泪盈眶,向众百姓深深一躬:“感谢父老鞭策,延昭生受不起。” “杨将军当之无愧!”百姓们齐声欢呼,“杨家将天下无敌!” “父老乡亲们,”杨延昭以手势让大家静下来,“我军昨夜虽初战获胜,但遂城依然危在旦夕,辽贼二十万众,我军仅及两千。延昭深知,一旦城破,就难免生灵涂炭,故决心死守到底。为解兵员不足,延昭想城内青壮男丁若能登城配合,必将大大鼓舞士气……” “将军别说了,”一长者立刻表示,“保卫遂城,就是保卫我们自己。全城百姓都愿与杨将军并肩战斗。” “军民携手,共同杀敌!”百姓们异口同音。 杨延昭又是热泪涌上眼角,感到力量倍增。于是,全城的百姓都动员起来,青壮年发给刀枪上城与士兵混合守卫,老年、少年和妇女,有的做饭,有的救护伤员,有的赶制箭矢、火药。总之,遂城全城都变成了一座坚固一体的堡垒。 初升的朝阳,照耀得契丹大营的金顶宝帐分外耀眼。宝帐内,萧太后和辽圣宗刚进完早膳。圣宗见母亲在一顿饭的时间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关切地问:“母后,是不是因为昨夜失利而忧心?” “为娘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小小失利算什么。”萧太后又沉思一下说,“为娘所虑是,杨延昭勇猛难当,今后必是我国劲敌。” 圣宗不以为然:“杨业号称无敌,不是也被擒授首,一个杨延昭又何足惧哉。” 萧太后摇摇头:“皇儿差矣,前些年对付杨业,我国有大将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如今他二人亡故,韩德让年事已高,如今只有萧达凛可与杨延昭抗衡。万一萧达凛出个一差二错,我们今后要降伏宋国就更困难了。” “母后未免把杨延昭看得太重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员名将,往往能决定成败。”萧太后顿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今天我要亲临前线,目睹我军攻城,领略一下杨延昭的风彩。” 九月金秋,天高云淡,丹枫红醉,凉风飒飒。萧太后系一袭百菊傲霜披风,端坐金丝驼上,注视着梁王耶律隆庆指挥部队攻城。辽兵海浪一般涌上去,又落潮一样退下来,如是而三,萧太后粉面上渐渐晴转多云。 萧达凛闯到近前:“太后,让我上吧,不破遂城誓不为人!” 萧太后蛾眉皱起,并不开言。韩德让明白萧太后的心思,是担心万一萧达凛有个闪失,萧太后把萧达凛视为王牌,轻易不肯打出去。 萧达凛耐不住性子又叫着请战:“我不信杨延昭就有三头六臂,定要与他分个高低上下。” “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三千人固守的小小遂城!”萧太后发誓不派萧达凛出战。 又半个时辰过去,辽兵几次新的进攻又以失败告终,但是萧太后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每当辽军发起冲锋,狼山寨的宋军就从侧后袭击,居高临下发射的箭矢,大大杀伤了攻城辽兵,使攻城兵士有后顾之忧。萧太后怒视身边的隆庆:“为什么看不到这一点?组织兵力攻占狼山寨!” 隆庆启动几下嘴唇未敢解释,用目光向韩德让求助。 韩德让代为解释:“太后,梁王爷已经打过狼山寨,只是其地势过于险要,实在难以得手。” 萧太后愈发动怒:“狼山守敌不过五百,我这二十万大军还攻不下这一弹丸之地吗!”她策转金丝驼,来到狼牙山下,命令隆庆发起进攻。 澄碧的塘湖水,倒映出狼山那峭拔的英姿,奇峰突兀,峭壁如削,只有一条羊肠石径,而且愈到山顶愈狭窄。凭你有万人攻打,也只能一个一个依次而上。因此,力量对比始终是五百比一。接二连三,辽军四次攻势都以失利结束,山脚下积聚起百十具尸体。隆庆为难地看着萧太后:“为臣无能,太后,是否……”他言外之意是,萧太后你已看到了攻山情景,这狼山寨肯定是不能攻占,应该停止进攻,以免不必要的牺牲。但他见萧太后脸色难看,不敢直言说明。 萧达凛上前跪倒:“太后,恳请容我出战,振我军威。若拿不下狼山,愿以首级谢罪!” 萧太后对于目睹的失败实在不甘心,却又明白狼山确实易守难攻:“萧达凛,你有信心吗?” “有!”萧达凛手拍胸膛,“末将憋得心火熊熊,发誓不负太后期望。” “好吧。”萧太后一挥手。 萧达凛叩个响头,立即精心挑选了一支百人敢死队。与以前进攻不同的是,他带头把短刀全都换上了长枪,而且每人手执一面盾牌。这样就有效地解决了进攻、防御两个问题。宋军远时用箭近时用枪都可用盾牌遮挡,而辽军攻到近前,就可用手中长枪刺杀山上宋军。打头的十名辽军经过一番搏斗,在接近山顶处被宋兵挑落山下,萧达凛见状红了眼,挺手中长枪冲上去。宋军守将孟平用枪格开,两人一上一下对枪展开厮杀。还差两步,萧达凛就是不能登上山顶,而孟平也不能刺中萧达凛。 萧太后见双方僵持不下,叫随从取过她的弓,搭上箭。从山下到山上这个距离,若非强弓决难达到这个射程。只见她略一瞄准,纤指一松,周鸟翎箭飞出,正中孟平肩头,孟平失手丢了枪。萧达凛乘机一枪刺去,孟平负伤徒手只得躲闪,萧达凛一跃登上狼山。 辽军赶死队相继跟上,后续辽军也源源登顶,五百宋军死伤四百,剩下百人无路可逃,跟在受伤的孟平身后,奋不顾身跳崖投湖。狼山寨落入辽军之手。 隆庆立刻布置了一千名弓箭手,在辽军攻城同时,向遂城发箭。然而距离稍远,射程到不了城头,对守城宋军构不成威胁,但总算解除了攻城辽军的后顾之忧。 刚刚又打退了辽兵一次疯狂的进攻,杨延昭靠在垛口内想要打个盹,忽见周身水淋淋的孟平踉跄来到,惊喜得跳起来迎上去:“贤弟,你,你还活着!” “幸亏我水性好,才拣了一条命。”孟平捂住伤口,“我丢了狼山寨,没脸回来见大哥。” “你已经尽力了,怎能不回来帮我!”杨延昭犹豫一下还是说,“何况我正愁一件大事,尚无可靠合适人选。” “大哥,若用着小弟,尽管吩咐。” “贤弟刚经历一场恶战且又负伤,本该让你休息,可是任务急迫。”杨延昭无限忧虑,“我们离开傅元帅时,他答应随后跟进。如今我一万人马抗阻二十万敌军已激战数日,而傅元帅迟迟不至。我军伤亡渐增,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请贤弟快马加鞭赶赴中山,敦请元帅火速进抵遂城。” “小弟知道了,请大哥放心,我这就去搬取救兵。”孟平深知遂城危在旦夕,立刻走了。 经过一天奔波,孟平总算赶到了中山。他见宋军大队盔甲鲜明,严阵以待,但是并无开拔出征迹象,径直闯进傅潜帅帐,叩头陈述了遂城攻守战况和危急形势。 傅潜面部一直平静如初:“本帅知道了,下去吧。” “元帅!”孟平急了,“为一万弟兄生命着想,恳请立刻出发。” “你且下去休息。”傅潜不置可否。 孟平哪肯下去,叩头恳求:“元帅快发救兵吧,若再稍有迟延,遂城就难保了。” 傅潜帐下大将范廷召忍不住说:“元帅,遂城若失,中山难保,发救兵解燃眉,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大胆!”傅潜怒斥,“攻防战守,本帅自会审时决策,何劳你多嘴。” 范廷召面带不平之色,唯唯而退。 孟平见状愈发焦急:“元帅,救兵如救火呀!” “孟将军不必如此,且下去休息进餐,容本帅商议。” 孟平被送下去了,傅潜也明确告诉众将,他不打算发兵。理由是,以自己九万人去迎战二十万敌军,无异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他决定固守中山,抢修工事,以逸待劳。可叹杨延昭还在望穿秋水盼救兵呢。 遂城战场,辽兵屡攻不下,萧太后耐不住性子了,决定打出萧达凛这张王牌。旧历十月初一下午,萧达凛在与两万精兵强将饱餐之后,向遂城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萧太后亲临前线督战。金丝驼上,她眼见辽军几番攻到城下都被宋军打退,吩咐护兵抬来战鼓,她亲执木锤疾擂助威。萧达凛和众辽兵见此斗志倍增,呼号着猛冲。当时流箭如雨,不时从萧太后身边飞过,韩德让几次劝她避到安全地区,萧太后全然不理,犹自擂鼓不止。萧达凛受到激励,势在必得,手执盾牌在鼓声中宁死不退。几百名亲信紧随其后,抬着十数架云梯。只要有人中箭或被炮火打死击伤,立刻会有人接替。在萧太后督战的鼓声中,辽兵渐渐靠近了城墙。 “太后你看!”韩德让向城头一指,斜阳灿烂,照见一青年将军盔甲耀眼,手中不时把火药瓶抛下,都准确落入辽兵群中,造成极大杀伤。 “好厉害的一员小将!”萧太后感到此人威胁不小。 “不是小将是大将。”韩德让告知,“他就是杨延昭。” “好,我让他去追寻乃父杨业。”萧太后要过弓箭,看得真切,拉满宝弓,射出羽箭。 城头上,杨延昭应声而倒,跌在女墙后不见了。韩德让由衷赞道:“太后真是神箭,这一箭可定乾坤!” 城头呈现一时慌乱,萧达凛趁机架上云梯,抛了盾牌,一手执刀,一手攀援,率先抢上。萧太后目睹萧达凛已爬上云梯中部,其他云梯也相继立起,脸上现出桃花般的艳笑,心中说总算成功了。 可是就在这时,杨延昭突然跃起。萧太后叫声:“不好!原来他未曾中箭!”城上,杨延昭银枪已如银蛇吐信飞速刺下,直奔萧达凛咽喉。萧达凛手无盾牌,只好用刀来格。岂料这是虚招,杨延昭枪头一转,“噗”一声刺中萧达凛肩窝。这力量似有千斤之重,萧达凛哪里还能把握住云梯,惨叫一声凌空摔下。萧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惟恐萧达凛有失,急忙传旨,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回萧达凛。幸亏萧达凛的亲信舍身保护,才将他架回来。而适才看似胜利的进攻,又宣告彻底失败。 落日归山,寒风骤起,阴云弥漫,冷雨滴滴。继而,又飘落下来沙状的雪粒。渐渐,风势转劲,凛冽的朔风刺人肌骨,宋城士兵无不瑟瑟.发抖。遂城知县冷得缩着头,无限悲观地对杨延昭说:“傅元帅救兵迟迟不来,这遂城还能支持几天?”说着话,他突然跌了一跤。 杨延昭伸手搀扶,发现地上落雪刚刚溶化就立即结成冰。思索片刻,不禁连声叫好。遂城知县大为不悦:“杨将军,我跌跤,你喝彩。何故幸灾乐祸若此!” “跌得好!”杨延昭仍然这样说,原来知县这一跌触动了他的灵机,“贵县,请知会全藏书网城百姓,立刻连夜担水上城。” 一桶桶凉水,从城头缓缓流下,在寒风中立刻结为坚冰,这冰冻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东方破晓,遂城已变成一座冰城,光滑如镜。辽兵试探着又进攻两次,更是休想得逞,爬城的兵卒无不跌得鼻青脸肿。 梁王隆庆发狠说:“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这小小的遂城!即便用死尸来堆,我也要攻进城去。” “不必意气用事。”萧太后劝住梁王,“杨延昭是个强硬对手,我们何必与他纠缠不休!留下一万人围城,移师攻打梁门、保州。” 岂料,杨嗣、魏能也非无能之辈,辽军猛攻二城一日毫无建树。萧太后的战术变得灵活了,她见梁门、保州这两块骨头也不好啃,就又分别留下一万人马围困,大军则又转而去攻取秦州。当夜,杨延昭、杨嗣、魏能尽倾城中之兵,加上民勇“强壮”队数千,共一万余众,突袭围城之辽军。三万辽军没想到宋军敢出城劫寨,毫无提防,一冲即溃,弃失军械、甲马、帐幕、旗鼓遍地都是。紧接着三将驱兵悄悄接近秦州辽军大营,在廉良河畔,又是乘夜突袭。秦州宋军守将石普也开城引兵出击。杨延昭、杨嗣勇冠三军,在辽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韩德让惟恐混乱中萧太后与圣宗有失,赶紧保他们离开。辽军失去有组织的抵抗,这一仗损失数千人,秦州之围遂解。 直到天明,奔溃的辽军才都各归所部,重新集结安营驻扎下来。韩德让面见萧太后奏道:“我军连战失利,兵士锐气已失,且天气奇寒,莫如退军,以图后举。” “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况我军以耐寒著称,?而此正宋军之短。”萧太后斗志如初,“不获大胜,誓不收兵!” 萧太后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避开宋军在第一线的能征惯战勇将,插入纵深,直逼傅潜的大本营中山州。 第二十七章 荡舟城淀湖 朔风呜咽,飞沙扑面,成群的受惊麻雀“扑楞楞”从城楼顶飞到树梢,又嘁嘁喳喳乱叫着飞上灰暗的云天。傅潜不顾如刀的北风,坚持逐一查看城防准备。而今,城墙加高三尺,护城河加宽加深又加大了水量,城头上,备好了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火药瓶,每个垛口都架上了火炮。再加上八万余众的雄厚兵力,充足的粮草,中山州可说是固若金汤,傅潜感到放心和满意。 跟在傅潜身后的一干部将,都知其意在固守中山,虽有看法但不敢明言。只有桑赞不避虎威提出了疑问:“大帅,遂城一带杨延昭等以劣势兵力,正与北虏苦战,我八万大军龟缩中山,这样消极防守,怎能驱逐辽兵?” “你懂得什么!”傅潜大为不悦,“敌军势盛,只能避其锋,以逸待劳,静候时机……” 中军匆匆来报:“元帅,杨延昭送来急信,辽军败于秦州,正向中山窜犯。他请求元帅率大军至宁边军设伏,再请高阳关总兵康保裔发兵配合,他与杨嗣、魏能、石普引兵从背后夹击,定可大败辽贼。” 桑赞听了忍不住叫好:“太棒了!趁辽军新败,一战可胜矣。” “你懂什么!”傅潜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辽军败于秦州!杨延昭一万人马怎么能战胜二十万辽军?想不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谎报战功。” “元帅,我军驰赴宁边军设伏,不失为上策。”桑赞不甘心错过这一战机。 “胡说!”傅潜动怒了,“辽军是乘胜南下并非败窜,军为副,共同领兵作战。” 范廷召、桑赞同声应答:“得令。” 但是桑赞又说:“元帅,末将与范将军领区区一万人马,若为先锋足矣,但恐难与二十万敌军较量,不知元帅大军何时出动?” 傅潜心说,你也知寡不敌众呀!你也知道害怕呀!这次就让你尝尝厉害。但他表面上却是满口答应:“本帅随后自会引大军为继,二位将军尽管放心。” 当时,二十万辽军已像五指一样分散开活动,萧太后自领三万人马驻扎在宁边军。范廷召、桑赞按傅潜部署,引兵突袭宁边军。辽兵没想到宋军敢于主动进攻,疏于防范。加之宋军早就憋足了劲,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阵猛攻,首先杀上南城。萧太后一时也摸不清宋军来了多少,下令退出了宁边军。 范廷召杀伤辽军两千,一举攻克宁边军,尚未从初战获胜的喜悦中平静下来,萧太后就指挥辽军发起了反攻。三万辽军有萧太后、辽圣宗亲自督阵,攻势甚猛。桑赞鼓励将士们,只要守住半天,傅潜大军就会赶到。那时内外夹击,定能将三万辽军全歼,说不定能生擒萧太后和辽圣宗。然而一天过去,连续打退辽军七次进攻,宋军已伤亡逾千,仍不见傅潜大军踪影。 夜幕降临,战事间歇,范廷召遥望中山,顿足长叹:“傅元帅大军若能按约定中午赶到,萧太后和她这三万胡兵早就成网中之鱼。何故迟迟不至,错过这大好战机!” 桑赞想得更深一层:“我看傅潜根本就不打算出兵,他是有意看我们的笑话。” 这话使范廷召猛醒:“傅元帅若真这样想,我们这一万弟兄岂不都有性命之忧?” “不能坐以待毙。”桑赞已有主意,“我突围出去,回中山逼傅潜出兵。” 范廷召想想也别无他法,就给桑赞挑了一百精骑,保他连夜突破辽军围城防线,马不停蹄赶到了中山。 帅堂之上,桑赞难按怒火,厉声质问:“元帅,何故言而失信?致使战机坐失,兵士死伤!” “军情不明,怎能贸然出兵。”傅潜当然不会认错,“我要对这七万将士的生命负责。” “如今情况已明,请元帅即刻点兵出征吧!”桑赞又说,“元帅,将士浴血苦战,死守宁边军,大军早去一时,万名弟兄有救,而且还可以聚歼萧太后精锐,生擒契丹皇帝。” 傅潜嘿嘿笑了几声:“过梁当灯草,被你说得轻巧!那萧太后岂是无能之辈,分明是抛饵诱我上钩。我若带兵前往,她那二十万大军必然会包围上来,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元帅,照你这样说是不想出兵了?” “我不能明知是圈套,还硬要往里钻。” “那么一万弟兄的生命你都不管了!” “你回去告诉范廷召,让他设法突围。” “元帅,一万弟兄已死伤过千,血战两日元气大失,况且说不定辽军又已增兵,突围岂非送死?你身为统帅,不能见死不救呀!” 傅潜看出众将俱有不平之色,只好再玩个花招:“这样吧,本师给你令箭一支,你去高阳关召副元帅、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带兵往援。” “元帅,还要奔波至彼,只恐迁延时间范廷召不保,何必舍近求远呢?” “本帅坐镇中山不能轻动,万一萧太后经此南下呢?”傅潜把话说绝,“既然时间紧迫,你就快去高阳关吧。” 桑赞一看再多说也无用,就手执令箭飞骑快马来到高阳关。 康保裔见到令箭,获悉范廷召危在旦夕,桑赞又再三敦促,便尽快点齐一万马军,将高阳关交副将守卫,带兵与桑赞驰赴宁边军。辽兵闻讯,在河间拦住去路,康保裔连突几次都难通过,天色已晚,兵士未餐,只得权且在河间郊外裴村驻扎。 宋军增援的军情报到萧太后帐中,萧太后分析了双方兵力,在河间拦阻宋军的辽兵是两万人,围困宁边军的是三万人,两处宋军都是一万,两处都不足以吃掉宋军。而宁边军宋军有城池据守。相比之下,河间宋军无险可守。萧太后立即决定从宁边军移师两万,亲身率领去河间,要先吃掉康保裔一万人马,回头再消灭范廷召。 萧太后在黎明前到达河间裴村,马上对康保裔实施了包围,并且毫不停歇地发起了进攻。四万对一万,康保裔又是仓促应战,宋军大败,只有桑赞领十余名亲信血战杀出重围,康保裔一万骑兵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生擒。 萧太后并不满足于这一胜利,不许部下休息,全军匆匆吃过早饭,就又全速赶回宁边军。来到城边,始知范廷召已连夜弃城突围。经过一番厮杀,宋军只逃出三千人,萧太后对未能全歼范廷召部多少有些惋惜。 宁边军、河间战役,宋军损失近两万,副元帅康保裔被生擒,整个河北震摇,军心浮动。傅潜越发被吓破胆,只是龟缩在中山闭门不出。萧太后则乘胜推进,分兵一路入邢州、洛州,直向大名。一路东渡黄河,下德州、棣州,攻入淄州,齐州,另一路游击骑军,南下甚至到了汶泗、澶渊附近。 辽军数路并进,长驱直入,汴京已受到威胁,宋真宗感到形势严峻,于十二月初二下诏御驾亲征。他调曾攻陷辽国平州对辽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并州都部署高琼,统率山西军马东出土门前据石门,与傅潜成犄角之势。自率十万大军北上,于十二月十五日车驾抵大名前线。即派先锋大将石保吉、上官正统前军三万北进,与高琼、傅潜会师。又传旨命杨延昭、杨嗣、魏能、石普等率各部人马南下尾随辽军作战,这样就对辽军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态势。 当时辽军气势正盛,连战连捷,而且逼近了宋国心脏,若换别人统帅指挥,定会乘胜前进以期直捣开封。但萧太后不愧为杰出的女军事家,她冷静地分析了形势,料定如果攻不下开封,就难免全军被困在宋境。她趁宋军包围圈尚未形成,归路未被截断,当机立断,下令全线退兵。这是宋军始料不及的,只有高琼、杨延昭及时引兵追击,一路杀伤辽军千余人,直追到易水岸边,不敢再冒险跟进,方始作罢。 易水无语奔流,辽军默默北撤。寒风蓑草,萧太后凝视着半被冰封的易水出神。韩德让颇为感伤地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萧太后猛地扬起粉面,凤目远眺南方,“我还会回来的!” 果然萧太后并未甘心,公元1004年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正值玉露生凉北雁南飞的季节,萧太后发倾国之兵三十五万,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南征。这次出兵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为主,西路副之。西路兵力五万,由梁王耶律隆庆为统帅,北府宰相萧继远、统军耶律奚奴为大将,由西京出兵,经偏关、神池进攻苟岚。萧太后不指望西路军获得显著战果,主要意在牵制宋国在山西的兵力,使之无暇东顾。东路军三十万,由萧太后与辽圣宗耶律隆绪亲自统领,钦命已升任顺国王兼南府宰相的萧达凛为元帅。大军渡过易水后,萧太后又兵分两路,派萧达凛领十万人马进击遂城、梁门、保州。萧太后自领二十万大军,沿塘湖穿西山直趋北平寨。 辽军大举入侵边报到开封,宋朝百官大惊。国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将边报纳入袖中便不再理睬,仍然与客人畅叙品茗、谈笑自若。一日之内,边报五至,寇准都是照例纳入袖中了事。签枢密院事陈尧叟乘间溜出,进宫报知真宗皇帝。真宗一听大怒,立刻召寇准入宫,劈头一顿训斥:“寇准,你身为宰相肩负国事,北胡入侵,边报一夕五至,而你既不上奏,又不布置迎敌,如此儿戏军情,该当何罪!” “万岁容臣下回奏。”寇准看看站在两侧幸灾乐祸的陈尧叟和参知政事王钦若,不慌不忙地答道:“臣对迎击辽寇入侵,已做了周密部署与安排,一切在臣掌握之中,又何必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呢?” “万岁,寇准是谎言欺君。”王钦若马上叮上来,“边报五至期间,臣一直同他在一起喝茶,何曾见他安排迎敌?” “臣亦可为证。”陈尧叟说,“万岁还可查问其他在场之人。” “不必多此一举了。”寇准坦诚奏道,“万岁,臣适才确实未曾采取措施。” “寇准,你大胆!”真宗确实动怒了。 “万岁,臣是在昨日就布置好了一切。” “万岁,寇准是一派胡言。”王钦若好不容易抓住寇准错处,岂肯轻易放过,“边报今日才至,昨日就安排迎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尧叟不忘帮腔:“大概寇大人是孔明转世,未卜先知吧?”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寇准总是不慌不忙,“身为朝廷重臣,如果坐等边报再临时抱佛脚,岂不有误国事!”寇准又转向真宗:“万岁,臣早就向前线各路派出十几名探马,前天晚上就已将辽军入侵消息报回。臣昨日就已分派飞骑传令河北、山西、山东边防诸州县,立即加固城防工事,坚壁清野,以御敌师。臣又命杨延昭、张凝、魏能、田敏、石普、折维昌诸将,分率精骑深入敌后,牵制敌军推进,打乱萧太后计划。命并州都部署雷有终领山西兵马东出石门、镇州,与王超合兵加强河北正面防御,力阻敌军南下……” 真宗听着听着脸色由阴转晴,渐至喜上眉梢:“寇准,你既已精心布防,巧做调度,为何不报朕知?” “臣为宰相,自当为君分忧,岂可一有风吹草动就搅扰圣驾不安。”寇准一字一板回奏,“臣是想再等等边境战报,明日早朝奏闻不迟。” 真宗不觉赞道:“卿真乃社稷柱石之臣也!” 王钦若此时好不难堪,但他不肯服输,还欲挽回些面子:“寇大人运筹帷幄,看来这三十五万辽军是不足为虑了。” “敌兵势大,岂可轻敌?”寇准想到应使真宗有个思想准备,“万岁,萧太后三十五万大军,即使折损三分之一,也可能不顾一切南进,强渡黄河,危及开封。” 陈尧叟向来与王钦若一唱一和:“如此说来,寇大人方才所说的部署,全系无用之举呀。” 寇准不愧为宰相肚里能撑船,根本不与之理论,而继续向真宗细奏:“万岁,辽贼倘敢深入,那是再好不过,就可陷入我重重罗网之中。臣令州县边民,家家坚壁,户户入保,金帛随身,粮谷埋藏,组织强壮义军,随处袭扰敌寇,或与官军协力作战。让辽兵步步有难,日夜不宁。彼兵员粮草无以为继,只能越战越弱,最后为我胜之。” “寇准所论,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真宗又转向王钦若、陈尧叟,“你二人同为朝廷重臣,大敌当前非但无一良策,反倒阴阳怪气谗陷忠良,实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 王钦若、陈尧叟二人慌忙跪倒:“为臣知罪。” 这样,寇准的战略思想居于支配地位,使战局完全按照宋方的愿望发展。 辽军元帅萧达凛统兵十万,同时向遂城、梁门、保州、顺安军四城发起猛攻。杨延昭以少数兵力配合大批强壮民军守城,而他与石普则领大部精锐,埋伏于保州城外,当萧达凛指挥辽军全力进攻保州时,他们突然全力杀出。辽军没有防备,一战死伤偏将以下数千人,遂招致大败。萧太后亲自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行进途中,先后为宋将张凝、田敏截击,特别是鸡距河畔一场夜战,辽军折损近万。萧太后获悉萧达凛也失利,便传令萧达凛领兵回归大队。旧历十月初六,两军在唐河北岸会师,三十万大军连营十数里,声势极其浩大。 当晚,萧太后在金顶宝帐盛宴款待众将。她见萧达凛闷闷不乐,亲自斟上一杯酒送到面前。萧达凛惊得跪倒接过:“太后,臣有负皇恩,出师不利,深感罪责难逃……” “不必如此悲观。”萧太后安抚说,“常言道胜败兵家常事,小小挫折算得什么!哀家不也失利了吗?何况我们的对手寇准、杨延昭谋勇过人,我们不能期望常胜。愿将军振作起来,指挥大军果敢南进,势必直捣宋都!” “臣拼一死也要不负太后!”萧达凛举杯一饮而尽。 帐内气氛活跃起来,失败给众将带来的心头压抑被一扫而尽。辽将又.都坚定了胜利信心,恢复了自信,深信三十万大军定能彻底打败宋军。个个不觉都开怀畅饮,渐渐,有人已七八分醉意。 韩德让见状提醒说:“太后,宴会是否适可而止?” “众将情绪正浓,何不让大家尽欢尽兴。” “太后,臣恐万一宋军来偷营劫寨。” 萧太后付之一笑:“你太多虑了,我三十万大军集结一处,宋军附近能有多少兵马,岂敢来虎首搔痒。”萧太后不以为然,宴会继续进行,直至更深方散。 是夜四更,唐河水突然陡涨溢出河道,因北岸地势低洼,河水缓缓漫进辽军大营。辽军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移往高阜,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四周又号角连天价震响,宋军大队骑兵如神兵天降般杀到近前。河北宋军大元帅王超,宁边军都部署杨延昭身先士卒,宋军个个奋勇。辽军仓促应战,又不识道路,自相拥挤于泥水中。幸亏人多势众,得以挡住宋军攻势向北败退。宋军直追至阳城淀,天色微明时方才止步,萧太后命各营计点一下人马,这一战又折损一万有余。望着处于混乱状态的各营队伍,萧太后颇为感慨地对韩德让说:“杨延昭是我大辽的克星呀,他截唐河水灌营夜袭,又被他胜了一步棋。悔未听你提防敌人劫营之忠告。” “太后,其实臣也未曾估计到宋军能调集五万骑兵偷袭,杨延昭用兵之神速确不一般。”韩德让又问,“太后,下步我军如何行动?若进,王超、杨延昭在唐河南岸据栅固守;若退,这次南征就又付之东流。” “几次失利,不过小小挫折,我怎能就此退兵?”萧太后又做出一个出乎别人意料的决定,“我大军屯扎阳城淀休整,养精蓄锐,牵制宋军大量兵力。且待山西我军有所进取,河北宋军必往调增援,我大军再乘间发动强大攻势快速南下。” 韩德让赞道:“太后所论实乃上策,只要梁王在山西战场获胜,全盘棋就可走活。” 辽国梁王耶律隆庆,统率五万大军自西京南下,一直杀到偏关,遇到宋朝大将并州都部副部署折惟昌的阻击,才被遏制住攻势。耶律隆庆见急切不能前进,就在朔州寒光岭的光狼城扎下大寨,与宋军形成对峙局面。萧太后大军屯扎阳城淀不动,寇准便命令并州都部署雷有终回兵山西,与折惟昌合力打击耶律隆庆所部辽军。萧太后一见河北宋军防线松动,立刻要从阳城淀起兵南下。不料风云突变,寇准又走出一步好棋,他早已派杨延昭、石普分别偷渡易水和白沟河,绕过萧太后大军,进逼幽州城下。幽州守将告急,萧太后不得不回救幽州,就未能抓住雷有终移兵山西的有利时机南下。当萧达凛领大队援军回到幽州时,杨延昭、石普又先一步领兵撤走。萧达凛扑空,只好再返回阳城淀。而在此期间,雷有终在偏关杀伤耶律隆庆部下万余人,折惟昌也乘机袭占光狼城,耶律隆庆被迫撤出山西,仅存兵力三万余。萧太后接到败报,惟恐隆庆这几万人被吃掉,便令他同大队会师,将人马带到阳城淀。 秋阳灿灿,淀水涟涟,金风飒飒,扁舟轻轻。萧太后不带任何宫监护卫,与韩德让荡舟阳城淀上,周身漾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有意陶醉在山光水色之间,抛却人间的一切烦恼。 韩德让对目前的战局忧心忡忡:“太后,这里毕竟不是潢水,难道您就乐不思蜀了?” “波平如镜,岸柳依依,人生难得一时乐,何苦烦恼忧自身。”萧太后掬起一捧湖水,认真领略那沁入心扉的凉意。 韩德让注目凝视,金色的夕阳照得见萧太后那鬓边几丝华发和眼角的轻微细密皱纹,不由慨叹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呀,不觉你我都已如这渐垂的夕阳,前路不多了。” “何必如此伤感。”萧太后戏谑地将冷水淋到韩德让头部,“太阳今夕落下去,明早又会东出扶桑。” “咳!眼前的路就满是坎坷与荆棘。”韩德让仍在现实中,“奈何我已非当年韩德让,不能横扫宋军,摆脱困境,与太后分忧。” “此言差矣,何来困境?” “太后,您真的不明白?目前我军进退维谷。”韩德让分析说,“进,有王超、石保吉、孙全照大军据队阻路;退,有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张敏等阻击。在此驻扎下去,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们的处境太难了!” 萧太后听罢,竟咯咯咯艳笑不止,就像在闺中荡秋千时那样开心。 韩德让不解:“太后何故发笑?” “我笑你豪情壮志全无,如此老气横秋。”萧太后敛笑正容,“前程尽管多磨难,双足能越万重山。我三十万大军决不能无功而返,明天起兵继续南进!” “王超在唐河南岸扎营设栅,如何通过这天险人障?” “我已想得清楚,攻下城池就要分兵据守,兵力就要减少,而攻城又要迁延时间。此番我们不与宋军纠缠,绕过城关险隘,迂回前进,直捣开封!”萧太后经过几天思考,才确定了这新的战术。 韩德让深为钦佩,萧太后用兵从来不因循守旧,总是能独辟蹊径。从当前的战局看,无疑这是最好的方略。 当天夜里,三十万辽军避开正面宋军的严密防守,改南下为东进,出河间府甩开王超、石保吉等,进犯宋军防守薄弱的大名府。 辽军这种避实击虚的战术,使宋军措手不及,也完全打乱了宋军在河北的战略部署。寇准闻报,连忙调整兵力,急命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等率领尾随辽军,相机咬上一口,歼其游骑,分其兵势。同时命枢密使周莹引万骑火速增援大名,并保住城池至少坚持七日,以待王超大军赶来。不料,周莹刚刚接近河间,萧太后又突然引兵改向贝州,周莹又飞骑抢先进入贝州,做好守城准备。但是,辽军并不攻城,而是在贝州、洛州之间穿过,复折转向南。至此,寇准才明白萧太后之意不在攻城,而是迂回南进,意在开封。于是寇准下令各地官军和强壮民军主动出战,全力阻击,尽量拖住辽军。怎奈萧太后并不恋战,曲曲折折向南挺进,部队小有损失也在所不惜。经过月余跋涉苦战,三十万辽军于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兵临澶渊。这里距宋都开封仅有二百里远近,如果辽军得势,两天就可到达开封,三十万敌军近在咫尺,大宋王朝面临着亡国的危险。 寇准深知澶渊作为开封北大门,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一直派有重兵驻防,常驻兵力为二万人。原以为王超大军能将辽军抗阻于三关以北,没想到萧太后迂回穿插强行南下,竟至兵临澶州。 正午,阴霾中的澶州城遥遥在望,大元帅萧达凛乘马来到行进中的萧太后面前:“太后,我们从何处绕过澶州?” “不,立即包围澶州。” 萧达凛感到诧异:“怎么,太后的打法又变了?” 韩德让也觉奇怪:“开封相距不远,正该一鼓作气。” 萧太后感到有必要把想法向两位主要助手讲明:“哀家决定不进抵开封,原因有四:” “请太后明训。” “其一,开封宋都,城池远比澶州坚固,守备兵力也十倍于此,易守难攻,何必硬碰!其二,开封在黄河以南,万一我军久攻不下,宋国各地勤王兵到,围住我军决战,想退有黄河之阻,弄不好难以返国。其三,澶州向来视为宋都门户,攻下澶州也足以使宋国君臣胆寒,克澶州与克开封异曲同工,何不拣软的捏呢?其四,我军奔波转战一月,已成疲惫之师,攻打澶州正好借机驻扎休整,以恢复锐气。” 韩德让完全听明白了:“看来太后之意不在亡宋。” “依我国的现状,你看具备亡宋的实力吗?”萧太后英明之处就在于能正确认识自己、认识敌人,“齐王、顺王二卿,哀家此番南征至此,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攻占澶州。” 韩德让、萧达凛同声作答:“太后放心,为臣定能不负所望!” 萧太后银鞭一指,辽军如汹涌的洪水扑向澶州。 一场决定历史进程的大战,由萧太后拉开了序幕。 第二十八章 会盟澶州城 阴云像铅块般沉重,压抑得宋都开封透不过气来。若有若无的雪花,在空中闪出千万个亮点,不待落地便没了踪影。战局就像这天气一样,令京城百姓捉摸不定。有人说萧太后倾国之兵正在进军开封途中,京城已是朝不保夕。有人说杨延昭正与萧太后在澶州激战,胜负输赢尚难料定……不管怎么说,百姓们看见京城增加了外地调来的兵马,城门、宫门和街头都加强了警戒,巡逻队也明显增多。总之,气氛明显较过去紧张。整个开封已是人心浮动,有的富户甚至已打点好行装,收拾了金银细软,做好了逃跑准备。 皇城内的金殿上,御前会议正紧张进行。王钦若那尖声细气的半女腔,像蚊虫鸣叫在殿内回荡:“……寇准指挥不当,致使敌军长驱而入,兵临澶州,危及圣驾和京城,理应将其治罪。” 陈尧叟如同王钦若的跟屁虫:“寇准误国,罪在不赦!” 寇准明白,此刻争辩亦无用,向真宗叩头:“请万岁治罪,臣甘愿受罚。” 宋真宗对于萧太后打到了鼻子底下,也是一肚子气,心中对寇准岂无怨恨!但他明白寇准对朝廷是一片忠心,寇准是尽心竭力组织抗击了,决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他不知该如何处置寇准,便垂询高琼:“依卿之见,寇准他该当何罪?” 高琼当时身为殿前都点检,这一职务用通俗点的话说,就是禁卫军总司令,是相当重要的。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在这一职务上陈桥兵变,进而黄袍加身的。鉴于自身经验,宋朝皇帝都把这一职务委于最亲信之人。因此,高琼的话对宋真宗是颇具影响力的:“万岁,臣以为,大敌当前,当务之急是计议如何退敌,至于寇大人功过,待打败萧太后再议不迟。” 寇准听了几乎喊好叫出声来,这才不愧为社稷之臣哪!宋真宗听了恍然大悟,是呀,契丹三十万大军已围困澶州,倘若有失,开封就难保。如何拒敌制胜才是首要大计:“高卿所言有理,如今契丹大兵逼近帝京,众臣有何退敌良策?” 文武大臣无一人出班,无一人应声。 真宗还是器重寇准之才:“寇准,你为何也哑口无言?” 寇准目光扫扫王钦若、陈尧叟:“王大人、陈大人道臣指挥不当,他二位必有高见。” “万岁,臣早有成竹在胸。”王钦若正想取宠,“契丹倾国来犯,月余时间挺进千里,其势难挡。澶州失守只在早晚,京城不保亦在意料之中。万岁万乘之尊,不能留此涉险,应趁契丹兵锋未至,火速迁都金陵,彼处龙盘虎踞,有长江天险,可为万世基业。” “你要朕逃避金陵?”宋真宗并未动怒。 陈尧叟接过话来:“万岁,臣以为帝驾当幸成都,那里天府之国,有巴山三峡天然险阻,可保万无一失。” “大敌当前,朕领嫔妃出逃,这合适吗?”宋真宗在犹豫中。 王钦若继续鼓吹逃跑:“万岁,昔年唐代安史之乱,明皇犹豫不决延误行期,结果仓促出行,受多少路途之苦!万岁现在就下决心,尚可以从容准备,经运河乘舟南下,一路上还可饱览大好风光。” 宋真宗有几分动心:“寇爱卿,你看可使得?” 寇准早已气愤填膺:“万岁,臣以为凡唆使迁都出逃者,当一律问斩!” 真宗一怔:“何出此言?” “万岁,这岂不是要您留千载骂名!” “寇准,贼兵势大,我军不敌,不走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万岁容臣奏闻,”寇准细加分析,“辽军倾巢而出,其山西偏军大败于折惟昌,萧太后河北主力,一败于遂成、梁门,再败于唐河,三挫于河间、贝州。萧太后以三十万之众,竟未能克我一城,可见其军力有限。她转斗千里,勉强进至澶州,其实已成强弩之末,且兵力已折损三分之一,不足二十余万而已。如此疲困之师,有何惧哉?” “二十余万,亦非小数,岂可轻视?” “不然,”寇准耐心为真宗算帐,“河北我军兵力可观,王超、石保吉于定州有八万之众,雷有终在石门带来并州兵马不下三万,而杨延昭、孙全照、魏能、周莹、张凝、石普、田敏、桑赞诸将都分别统领万骑以上,野战兵力已达二十万,再加上各州守军,仅河北我军即有四十万之众。敌二十余万败残之军深入我腹心地带,无异于自投罗网,只要我君臣同心,军民合力,臣料定契丹此次是有来无回!” 真宗被寇准说得不觉振奋起来:“如此看来,我朝必胜无疑。” 寇准见真宗倾向已经转变,这才道出本意:“形势对我朝十分有利,只要御驾亲征,定可一战而胜。” “要朕上前线?”真宗犯思忖。 王钦若赶紧劝阻:“万岁切不可冒险,战场风云难测,万一有失,悔之晚矣。” “圣上不能轻九五之尊,临敌非同儿戏。”陈尧叟当然要与王钦若保持一致。 真宗拿不准主意,左右为难。逃走吧,又怕留千古骂名;亲征吧,又担心万一遇险。思之再三,从御座上站起:“今日且议论到此,容朕冷静思之,是走是留是亲征,待五七日后再做定夺。”他退座就要步入后宫。 寇准上前侧面阻住去路:“万岁请留龙步。” 真宗有些不悦:“寇卿,你未免太过分了。” “臣是为万岁基业与国家、百姓着想,形势逼人急切,莫说五七日,便一两日也等不得,”寇准语气决绝,“请圣上当机立断。” 高琼适时帮腔:“万岁,寇大人所言极是。辽军正猛攻澶州,不能再稍做延误了。” 真宗又想听听高琼意见:“高卿,你看朕当如何呢?” “万岁,想来不会忘记五年前,萧太后二十万大军入侵,我军节节失利,河北震摇形势危急。万岁不避箭矢,车驾亲临大名前线,军心民心大振,方转败为胜。” 这番话勾起了真宗的自信与豪情:“不错,若非朕亲征,局面几乎已不可收拾。” “眼下的形势远远优于上次,万岁亲征定能克敌制胜。”高琼又加一句,“臣愿随行护驾,确保圣上万无一失。” 宋真宗这才坚定了信心:“传朕旨意,明日早饭后动身,驾幸澶州。” 澶州因其地临澶渊泊而得名,向来为军事要地。远古时曾为号称五帝之一的颛顼居地,故名帝丘。夏时为夏帝相昆吾部落领地,后为商族祖先立国之地。周时为卫国都邑。五代时,黄河流经其地,石晋夹河筑南北两城,直至真宗时期。萧太后兵至,即围其北城东、北、西三面。 萧太后围城之后,河北宋军各路人马相继跟至,杨延昭、孙全照、魏能、石普等各领万骑,在辽军外围扎下营盘。而萧太后仍不全力攻城,每天只是象征性地试探一下。 萧达凛忍不住来找,“太后,围城数日,围而不打,时间对我不利,还应趁热打铁,尽快攻克澶州,以便进军开封。” 圣宗也有同感:“母后,久拖不战,宋军越聚越多,日久我军势必陷入重围,是应速做决断了。” 萧太后未置可否,问韩德让:“齐王以为如何?” “为臣看目前我军攻守两难。攻,无必克把握;守,我军身在宋国腹地,诚如万岁及萧元帅所说,时间越久于我军越不利。” 梁王主动启奏说:“大兵业已至此,别无选择,只有全力进攻。” 萧太后却是自有一番道理:“哀家就是要保持这种不战不和的局面。我军不攻,则敌军不动;我军若全力攻城,杨延昭等必从背后袭击。若战,万一打败就将一蹶不振,难免招致全军覆没;不战,这三十万大军就是对宋国君的巨大压力,我要不战而胜。” 别人都不理解萧太后的用意,只有韩德让悟出了道理:“太后意欲诱降。” “还是齐王知我。”萧太后吩咐,“宣吴王来见。” 很快,吴王王继忠进帐。王继忠原为宋国高阳关路都部署,河北宋军副帅,前年5月兵败被浮后投降,被封为吴王。他叩见后起立,萧太后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南征以来,哀家一直未令你上阵,现在是该你出马的时候了。” “臣自归顺,太后待臣天高地厚,思报无门,若蒙太后驱使,为臣幸甚。” “我不要你冲锋陷阵,只要你送信一封。”萧太后早有准备,取出写好的书信,“这是以我皇儿名义写给宋国皇帝的,大意是我大军压境,倘若开战,宋国都城难免玉石俱焚。只要宋国皇帝归降称臣,我就可以罢战收兵。选你送这封信,就是要你保证把信能转到宋国皇帝手中。能办到吗?” 王继忠想了一下:“太后,宋国大将石普就在我军背后扎营,我可以交他代转。” “石普?”萧太后有些不放心,“哀家素闻此人忠勇无比,你去见他会不会有危险?” “石普原为臣之部下,他为人极重义气,臣对他有救命之恩,绝不会于臣安全有碍。”王继忠满有把握。 “好吧,你速去速回,哀家坐等消息。” 王继忠持信走了,韩德让不禁感叹地说:“原来太后在出征时就已想到要对宋国劝降,所以才带王继忠出征。” “你说的不错,也只有你能看透哀家的心思。”萧太后反问,“难道劝降不可取吗?” 萧达凛对此大为反感:“太后,只有打怕没有吓怕,要依为臣早已打下澶州攻占开封了,说不定宋国君臣都做了俘虏。” “你呀,还是一勇之夫。”萧太后此刻较有耐心,“宋国兵力远远超过我军,又有百姓助战,粮草补给我们又无保证,何况宋国还有足智多谋的寇准,骁勇善战的杨延昭,我们能有多少把握获胜?哀家看连三分都没有。” “太后何必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萧达凛不服。 “好,就算我军能打胜,就算能占领开封,可是又能如何呢?”萧太后感到有必要让圣宗及重臣明白这个道理,“昔年先皇太宗兵伐中原时,先祖述律太后就曾告诫之,问他‘使人为胡主可乎?’太宗答不可。太后又问,‘然则何故欲为汉主?’太宗皇帝攻下了开封,然而未满三个月就被迫退出。为此述律太后又说他,‘汝今虽得汉地,不能久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前车之鉴犹在,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若把兵力拼损七八成,便打下开封又能如何!我们还能回上京吗?” 韩德让为萧太后的深谋远虑折服:“太后英明。” 萧达凛不做声了,但心中依然不服。 红日的光辉驱散了多日的乌云,万里晴空映衬出澶州城的雄姿。这是近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寒风骤止,明媚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宋真宗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预感到此行会有个好结果。车驾进入澶州南城,众将早已在城门迎候。王超、杨延昭、石普、魏能等几十员战将,按品级大小排列顺序躬迎真宗入城。 真宗在行宫刚刚坐定,石普就出列跪奏:“禀万岁,契丹皇帝差人下书,请圣上御览。” 宋真宗很感兴趣:“呈上来。” 内监递上契丹国书,真宗反复看了两遍,似乎有些动心。寇准感到不妥:“万岁,契丹下书意欲何为?” “寇准拿去一阅。” 寇准看后冷笑着说:“胡贼自不量力,妄图不战而胜,真是异想天开!” 真宗却说:“若能免除战争,不失为是件好事,只是对方条件苛刻,若能做出让步,不妨可以谈谈。” “万岁断不可出现奇想。”寇准急了,“大敌当前,士气为重,万岁若一软弱,岂不涣散军心!” “朕以为,战争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和平。若能通过不战实现和平,又何乐而不为呢?”宋真宗提出,“可否写封回信,表示一下我方诚意?” “万万不可!”寇准断然拒绝,“万岁既已亲征,就当立足于战,立足于胜。” 王超、杨延昭、石普等数十员大将异口同声:“万岁亲临前线,臣等誓死效忠,定将北胡全歼于澶州!” 这阵势又使真宗受到鼓舞:“你等有必胜把握?” “万岁天威神佑,大宋必胜,契丹必亡!”几十人声若雷霆。 宋真宗当然更希望打败辽军:“诸将有如此决心,朕愿你等杀敌立功。” 寇准见真宗又恢复了信心,便趁机提议:“万岁,军心可用,民心可用,望万岁渡河入北城,登上城楼昭示军民,则必我方士气大振,敌胡丧胆!” 王钦若谏阻:“万岁不可冒险,万一敌神射手发冷箭,岂不险哉。” 高琼力促:“万岁既已至此,岂有不昭示之理?有臣护驾,可保万无一失。” 真宗下定了决心:“启驾北城。” 雄伟的北城楼,朱檐碧瓦斗拱飞角辉映着明艳的阳光,愈显出巍峨壮观。当宋真宗登上城楼,象征他身份的那黄罗伞御盖迎风拂动时,澶州宋国军民无不高呼万岁不止。其声势如海浪狂涛,如惊雷劈雳,震撼了广阔的战场。 萧太后、萧达凛等出营查看,始知宋国皇帝亲征来到澶州。战场上的辽军兵将也都目睹了那黄罗御盖,大都感到惊愕。有人未免发出议论:“宋国皇帝亲征,一定有大军随行,这仗只怕不好打了。” “说不定宋国已调集大军将我们包围,这澶州莫非是我们的死地?” ……萧太后眉头皱起,感觉到形势不利,她在深思。 萧达凛埋怨说:“太后迟迟不全力攻城,说什么诱降!现在可好,把宋朝皇帝都诱来了,看来只有决一死战了。” “萧元帅未免悲观了。”韩德让明白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便宋国皇帝来又能如何?当年宋国太宗皇帝亲征,就险被我国俘获,他是换了民装坐驴车才侥幸逃走的。赵恒难道就不会成为我阶下囚?” “我何曾惧怕了?”萧达凛争辩道,“我是说不如早打了。坐失战机,诱降肯定没指望了。” “不能这样认为。”萧太后经过冷静思考后坚持原来的观点,“赵恒亲临澶州,更增加了诱降成功的希望。” “太后之言令人费解。”萧达凛有些反驳的意思,“赵恒亲征,只能提高宋军士气,难道还对我国有利不成?” “你只看到了事情的一方面,没有看到另一面。”萧太后充满自信,“因为赵恒将切身感受到我三十万大军对他的威胁。” 韩德让最先反应过来:“这就需要我们给宋国君臣一个下马威。” “对!打下宋军的气焰,对赵恒敲响警钟。”萧太后用期藏书网待的目光看着萧达凛说,“你可以大显身手了。” 萧达凛早就憋足了劲:“太后,请看我一战破城,生擒宋王。” “但愿如此。”萧太后对形势有正确估价,她命令梁王耶律隆庆指挥十万大军,抵挡后部杨延昭、石普、魏能、石保吉等数路宋军的进攻,交给萧达凛十五万大军分别从东、西、北三面同时攻城。临下令前,她对萧达凛关照,“只要你打出我军威风,打掉宋军气焰,不论城破与否都是首功。” 一声号炮响,十五万辽军如钱江潮涌,伴着震天动地的呐喊,从三面扑向了澶州城。刚刚还沉浸在部下军民万众欢呼声中的宋真宗,立刻被这阵势惊呆。在北城楼上看得真切,辽军就像铺天盖地的蝗虫,源源不断,好不怕人。寇准没想到辽军这样快速发起攻击,暗暗钦佩萧太后用兵如神。尾随在辽军身后一共六支宋国马军,由于统帅杨延昭等六将全来城中晋见真宗,部队无人指挥,便不能及时配合守城宋军从背后夹击辽军以减轻澶州压力。寇准见敌势汹汹,急令六将立刻从南城出澶州,马不停蹄绕道返回本部,火速出兵从侧后对辽军发起攻击,牵制辽军兵力。 寇准布置之际,萧达凛的主攻部队已冲到北城下,并且立起云梯开始爬城。城上箭如雨下,滚木、擂石、火药瓶像冰雹一样砸下,辽兵死伤累累,尸如山积,但攻势却分毫不减。 宋真宗眼见得辽军就要攻进城来,脸色吓得煞白。王钦若与陈尧叟一左一右架起真宗:“万岁,臣扶圣驾到南城暂避。” “大胆!”寇准怒吼一声:“快扶万岁坐好。” 王钦若不服:“寇准,你想置万岁于死地吗?” “你想动摇军心,置全军于死地吗?”寇准怒目逼视王钦若,逼得他连连后退,遂对真宗奏道,“万岁,敌兵攻城甚急,将士正浴血苦战,倘看见黄罗伞退走,势必我军气短,敌势愈张,澶州不保。圣驾在此坐镇,将士便能舍命搏杀,万岁一人足可抵十万雄兵,令敌望而生畏。当此紧要时刻,万岁决不能退避。” 听了这番言语,真宗尽管心虚,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此刻战事愈紧,辽兵几番接近城头,有几个辽兵竟然爬上女墙,俱被一虎将银枪挑下城去。寇准为他叫好,走近一看,却是杨延昭。不由绷起面孔:“你为何违背军令未走?” “相爷,我来前已交待副将,只要辽兵攻城,就立即引兵出击,故而我不返营亦可。而此处形势严峻,末将实难放心。”杨延昭说着,见又有两个辽兵小校爬上城头,过去一枪一个又给结果了。 寇准一听也就不再赶他走了:“好吧,杨将军,你就留在万岁身边,负责确保圣驾安全。” “这,”杨延昭摇摇头,“这怕无必要,保护万岁有护卫足矣,末将还当身在最前沿。” 此刻,辽军攻势更猛了,宋军城防岌岌可危。寇准与杨延昭奔到垛口观察,只见辽军元帅萧达凛手执令旗已来到城脚下督战,辽兵不顾死伤,像潮水般一浪又一浪不停扑来。 “若不遏止敌军攻势,只恐澶州难保。”寇准说出担心。 杨延昭已有主意:“相爷,擒贼先擒王。我们把萧达凛打掉,敌军自然失去锐气。” “谈何容易!你又不能出城与他交战。” “有办法。”杨延昭叫过手下亲随威虎军头领张环,“相爷,他善发连环弩,百步以内百发百中,就连麻雀都在所难逃。” 寇准关切地问张环:“你有把握?” 张环目测一下距离:“相爷,敌帅命当丧此。” “好,只要射中,就记你头功,定有封赏。” 张环在垛口架好连环弩,向萧达凛瞄准,待感到万分把握,按动机关,弩箭飞出,只一箭便射进萧达凛额头,他扑然栽下马去,令旗也撒手。 “元帅!元帅!”萧达凛护卫惊叫起来。 攻城辽兵见元帅中箭,一时都呆住,攻势突然停止。 萧太后在后面望见这情景,急得她催动金丝驼就要上前。韩德让急忙拦住:“太后,宋军在城头有伏弩。” “快,快把萧达凛抬下来抢救。” 韩德让命人抬下萧达凛,拾起令旗由他指挥继续攻城。在停顿片刻之后,辽军的攻势又恢复如初。 待萧达凛抬入大帐,萧太后细看,发现他已气绝身亡,不禁潸然泪下。多年征战,只剩这一员虎将,而今又血洒疆场,她感到万分惆怅和心酸。萧达凛阵亡,突然使她大彻大悟。步出宝帐,遥望澶州城头,攻城的辽兵一个接一个从云梯上栽下来,一个又一个生命顷刻间便完结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萧太后返身走入大帐,执笔刷刷刷写就一封信,出帐叫来韩德让,递过信去:“你若认为可行,就把它射入城中。” 韩德让看99lib?罢书信,点头赞许:“太后英明。打下去,只怕我们难回上京。萧元帅阵亡,我们见好就收,和为上策。” 萧太后深有所思地说:“以宋辽双方军力,谁也不可能彻底打败谁,打下去对双方都是旷日持久的消耗,就是说战则两伤和则两利,我们若能不战而得到战的利益,又何乐不为呢?” 箭书射上澶州城头,恰好落在城楼前,护卫拾起交与真宗,这位宋国皇帝打开龙目细阅: 大宋皇帝阙下: 我契丹兵强马壮,长驱而入兵临澶州,攻势想已目睹,破城只在旦夕。因不忍生灵涂炭,愿开方便之门,给贵国军民一线生机,若有意言和,请即在北城楼插起一面绿旗,我军即停止进攻,以便共商和议。 真宗看过箭书,起身俯视,又见辽兵攻势凌 5389." >厉,宋军防守艰难,沉思片刻,下了决心。召来寇准,叫他看过箭书后问:“寇卿以为如何?” 寇准马上明白了真宗的心思:“万岁,万万不可言和。” “何以见得?” “敌兵深入我腹地,已成强弩之末,又临阵折帅,锐气尽失。萧太后感到末日来临,才主动诱和。敌军实乃气数已尽,我军胜利在握。” “朕看并非如此!”真宗自有看法,“我军强大,为何放三十万敌军逼近京师?敌帅阵亡,而攻势何曾稍减?一犬逼急跳墙尚难捕捉,三十万敌军拼命,这破坏力怎可轻觑?况且眼前澶州就危在旦夕,朕以为和为上。” “万岁此言差矣,澶州虽危,但臣可保万无一失。只要坚持月余,各路勤王兵至,就可将敌围歼于澶州城下。” “说什么月余,再打下去,只怕早晚间,朕就已落入敌人之手。”真宗又从宏观上说,“且不论此战胜负,我朝自立国以来,即与契丹交恶,战事连年不断,边境何曾安宁?人民流离失所,国家不堪重负。一战过后,又有多少白骨犹为春闺梦里人!战争于契丹亦非乐事,我们为什么不寻求和平呢?” “万岁,燕云十六州乃我大宋国土,现沦为契丹占有,不战岂能收复?”寇准据理力劝。 “哪个皇帝都想开基扩土青史留芳,朕又何尝不是!但我大宋眼下不具备打败契丹的实力,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勉力为之呢?先皇太祖太宗,都曾发誓收复十六州,然皆未能如愿。一国之君,应能面对现实。如果为自己的梦想,而不顾百姓生死,这将是暴君。隋炀帝三征高丽就是前车之鉴,朕不想再让子民无谓战死了,朕要给百姓带来和平。” “万岁,契丹反复无常,如今他们力竭气衰,无奈求和,一旦缓过气来又会兴兵犯境,正如切肤之痈,如不狠心割除,会时时发作贻害终生。” “寇卿所喻不当,”真宗是很清醒的,“萧太后乃明君英主,他们入侵无非是要抢掠一些财物,我们无妨满足他们一些要求,不必通过战争便可以达到目的,萧太后又何必一定要诉诸武力呢?” 王钦若、陈尧叟极力称赞:“万岁英明,万民幸甚。” 寇准向高琼求助:“高大人,为何不发表高见?” “卑职正欲奏闻。”高琼态度明朗,“适才万岁一番言论,使为臣陡开心窍。是啊,我们打了百十年,打了几代人,究竟有何益处呢?倘能以较小代价换来持久和平,应该说是值得的。” 高琼的话更坚定了真宗议和的决心,立即传旨树起绿旗,萧太后果然言而有信,进攻立刻停止了。真宗看看寇准:“如何?萧太后可信赖也。” 寇准此刻难以挽回,只有叹息而已。真宗选中曹利用为议和使臣。临行前曹利用请示:“万岁,臣去议和,但不知以向辽赔输银物多少为上限?” 真宗问寇准:“用于对契丹战事,全年军费几何?” “约需白银三百万两。” 真宗当即表示:“曹卿,一百万以下皆可成约。” “臣遵旨。” 寇准送曹利用下城楼,正言厉色说道:“曹大人,万岁求和心切,故一诺百万,然赔银皆民脂民膏,汝所许不得过三十万,如过必斩汝首级。” 曹利用答道:“相爷为国爱民之心令人感佩,曹某敢不力争。” 当晚,曹利用返回城中,果然仅以三十万达成协议。宋与契丹约为兄弟。宋王为兄,辽王为弟,宋真宗尊萧太后为叔母,两国以白沟河、雁门山为界。 农历十二月七日,宋真宗与萧太后、辽圣宗双方在澶州北门外会盟。天公作美,日色晴和,胡汉君王都如同过盛大节日,身着眩目新装,各色旗幡,辉映着蓝天红日显得格外鲜艳。契丹与宋国大臣一字排列,萧太后、辽圣宗与宋真宗对面站定,双方内监各进御酒,三人共同举杯齐眉。 宋国宰相寇准出列,他面色抑..郁,明显不悦,但圣命难违,朗声宣读宋真宗誓书: 维景德元年,岁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契丹皇帝阙下: 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边州、郡,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 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 接着,韩德让也出列宣读了辽圣宗内容大体相同的誓书。然后,与寇准交换了盖有本国玉玺的誓书。萧太后、辽圣宗与宋真宗又互相致举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仪式始告完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澶渊之盟。 对于澶渊之盟,历史上一向认定是宋真宗妥协投降和萧太后侵略的结果。但是,人们却忽略了它积极的一面。正是由于萧太后和宋真宗这两位政治家高瞻远瞩,顺应了历史发展和人民的要求,毅然议和,结束了两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状态,从而使宋辽边境实现和平一百二十年之久,宋与辽免却了战争的沉重负担,双方经济都得以长足发展,呈现了两国历史上经济最为繁荣的时期。 且说宋真宗回城登上北城楼望见辽军整队徐徐撤走,龙颜大悦,喜不自禁,不觉诗兴大发:“寇爱卿,预备纸笔,朕口占一诗以记今日之盛,由你书写下来,以传后世。” 真宗凝视着辽军渐渐消失在蓝天白云尽头,一字一句诵出了《契丹出境》诗: 我为忧民切,戌车暂省方。 旌旗明夏日,利器莹秋霜。 锐旅怀忠节,群凶窜北荒。 坚冰消巨浪,轻吹集嘉祥。 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 上天垂助顺,国旗跃龙骧。 与此同时,阳光吻抚着北撤的辽军,吻抚着金丝驼上的萧太后,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快慰与惆怅。快慰的是,从今往后再不为战争所困扰了,治下子民再不会流血牺牲了。惆怅的是,自己再也不能驰骋疆场了。她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衰老了,鬓边丝丝白发,在夕阳的余辉中闪着银光。佇马回望,澶州城如一方泥块隐约可见,她在心中祝福,愿和平永远留给这座饱经战祸忧患的城池,“我不会再来了。”她心中默诵。又瞥见立马等候的韩德让,这位曾咤叱风云的英雄,如今已是背发弓,鬓飞霜了。她目光爱怜声音酸楚地说:“齐王,你我操劳一生,征战半世,今日方知老之将至。” “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左右。太后,我们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愿共同走好走完这人生最后的旅程。” 金丝驼、白龙马一前一后,向着晚霞灿烂落辉绚丽的天地尽头行去,渐渐融合在眩目的夕照中。 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1009年,韩德让一病不起,溘然长逝。萧太后大概是过于感伤,也由于长期勤于国事、连年征战而积劳太重,竟也随之病倒,并在同一年追随韩德让而去。尽管她享年仅仅五十有七,但是她作为辽代最伟大的女政治家、军事家的名字及其业绩,却永远闪光于史册。正是她使辽国达到了极盛时期,幅员两万里,属国六十余,强大得令史学家赞叹不止。在中华民族的英雄之林中,她将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1990年12月12日定稿于阜新东苑 后记 经过三年准备,二年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契丹萧太后》终于脱稿了。漫漫五度寒暑,此中多少酸甜苦辣,当书稿整齐地置于案头时,这些不觉都上心头。 怎能忘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充闾同志,副部长林岩同志,省文联副主席牟心海同志先后在百忙中到家面谈,就这部书的创作与我认真探讨,对我谆谆教诲。怎能忘中共阜新市委书记王亚忱同志,为我找来创作此书急需的资料一千多万字,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怎能忘市委副书记雷树德同志,市委副书记、市长戴明勋同志,市委副书记魏东同志,多次登门看望,一一解决了我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所有困难。怎能忘阜新市财政局为支持我写好这部书,破例特拨我外出采访用的专项经费;阜新市图书馆不厌其烦地送资料上门,并主动为我向省图书馆求援。怎能忘宁夏回族自治区委宣传部、区文联,河北省保定地委宣传部、地区文联,高阳县委,雄县县委在我采访过程中所给予的热情接.99lib.待和提供的最大方便……尽管这是一部很不成熟的作品,但它也是全社会对我帮助的结果。对此,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诸世人,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为残疾人、为知识分子提供了发挥个人聪明才智的最广阔天地。 这是我创作完成的第二十二部长篇小说。是的,我的身体状况又不如昔,病情又有所发展。近一年多,我一直是在臀部带伤的情况下外出采访和进行创作的。按医生要求,我只能卧床,可是党员作家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使我宁死也不愿躺在床上吃社会主义,我要为繁荣民族文化尽绵薄之力。这就是我敢与病魔抗争的动力。 在《契丹萧太后》成书之际,我获悉被评为国家一级作家,又被辽宁省人民政府授予“残疾人自强标兵”称号,还被授予了“全国自强模范”称号。党和政府从学术上和精神上又给了我这样大的 8363." >荣誉,我决心不负党的期望,力争作品质量不断有所提高,在艺术上日臻完善,无愧于一级作家这一崇高称号。同时,只要一息尚存,就笔耕不止,为人民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粮,无愧于“全国自强模范”的光荣称号。?99lib.还要特别感谢沈阳出版社及文艺室主任祝乃杰同志,他们为本书做出了贡献。 邓朴方同志曾说:“我们的事业是春天的事业。”我愿自己笔下的世界永远是春天。 作者 1991年6月于阜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