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lib.,故希望阁下将它视为共同敌人,一起消灭。担任先锋的晴信军马将在十日早晨以前到达甲州与诹访的国境,在那里与诹访军联合,越过大门峠,攻进小县的领土。希望阁下能依此计划进行准备。
诹访赖重读完信虎的信后,嗤之以鼻。他的鼻梁高耸,鼻头很尖。他的面貌细长,双唇紧合,与他的鼻子非常相称,是个英俊的男人。然而,他的相貌虽然高贵地足以继承名族城主的地位,但在他那高耸的鼻子下所挂着的冷笑,却显得过分自信。
“他要攻打小县而命我出兵,简直是岂有此理!本来我方就比他更早出兵小县,去年即已越过大门峠,攻入小县;另外,七月底的时候,也曾攻进长洼城。换句话说,小县早就等于诹访的领土,而他现在竟要和我方联合出兵,分明是要夺取我方已得的土地。我从来没有想到信虎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甚至于接近痴呆!”诹访赖重回顾已经削发皈依佛门的千野伊豆入道如此说。
“在下也有同感。但自从祢祢公主嫁到此处后,诹访与武田已经结为亲戚,似乎不便予以拒绝。不妨给信虎公回信将依指定出兵。由于他约定与晴信公子在国境会合的日期是十日,因此那天我们依照约定进兵那里,但在晴信公子未到达之前,留下人传话给他说:由于小县的敌情有异,故只好早一步进军。然后直接越过大门峠,进入长洼城,与长洼城的兵马一起向芦田城出击。至于以后的事就交给在下来办理。我将引入祢津元直,和小县诸城联络。这次的战役结果必然对诹访最为有利。”
千野伊豆入道似乎还意犹未尽,继续把嘴凑到赖重的耳边,低声地透露自己的策略。
大约在派往诹访的使者回到在韮崎布阵的信虎身边的同时,今川义元所派的使者也来到信虎的阵营,传递义元的信。
“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我的好女婿。”
信虎对身旁的甘利虎泰说。虎泰并不了解他的意思,只是点头表示附和。但虎泰趁信虎心情正好的时候,离开他而前往板垣信方处,告知此事。
“他说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他的好女婿……”
信方口中喃喃自语,然后问虎泰信里面写些甚么。
“诹访公的信可能是答应出兵小县;至于今川公的信,则无法猜测到底写些甚么?莫非领主要把晴信公子……”
虎泰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你也这么想吗?我和你有同感。有迹象显示老爷已经为放逐晴信公子的事和今川侯取得联系。假如今川侯已经答应,那么事情就有麻烦了!问题是今川侯对晴信公子的委托又有何答覆呢?”
信方以忧虑的眼神,将视线投向距离不远的寺院,亦即晴信的临时阵营。细雨依然不停地下着。
当天夜晚,一名年轻的僧人来到晴信的阵营,自称是京都三条家派来的使者。僧人坐在晴信的面前。
“莫非法师是……?”
晴信一眼便看出他是在笛吹川上游川浦乡被释放的奸细,但他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露出多年好友般的表情,问候对方远渡而来的辛劳,然后摒退左右侍从。
山本勘助将今川义元写的信置于晴信的面前。晴信并未立即打开,而注视着信和勘助的脸。勘助的眼神并未露出丝毫的动摇。勘助极力忍受晴信那慑人的眼光,心想一旦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眼力时,就是己身破灭的时候了。晴信的眼睛圆而大,茶褐色,如果不眨动,就像妖魔一般,令人惧怕。当这股惧怕变成一股杀气笼罩在山本勘助的身上时,勘助企图以双肩的力量用力地顶回去。晴信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杀气也从他的眼中消失,露出睿智的光辉。晴信的眼睛上下眨动时,勘助觉得就好似全身被抚摸过一般,并感到自己的心好似已经被晴信这轻轻一瞥所识穿。
“报出名来。”
“山本勘助。”
晴信深深点着头,打开今川义元的信。雨声中混杂着摊开卷纸的声音。
“你是否有意出仕于我?”
晴信的声音有如雷霆万钧般地响起。
“山本勘助愿效犬马之劳。”
勘助回答说。他心想这是他由衷的心意,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奉今川义元的命令,是从正门投帖进来的间谍。他之所以想出仕于晴信只是被晴信眼睛的威严及有如洪钟般的声音所镇服。
当勘助回答愿意在有生之年效犬马之劳,俯伏在晴信面前而再度抬起眼时,他又回到了今川义元派来的间谍身分。在他的眼神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混乱及苦闷。他以略带苍白的脸色说:
“无论甚么事都可以派我执行。”
“这也不急于一时,你暂时退下休息。如果有事,我会遣人宣你过来。”
晴信的眼中带着笑意。勘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的失败,他心想晴信或许已经知道他是今川义元派来卧底的人。
山本勘助从晴信的面前退下后,在为他所安排的仓库一隅睡觉。经过一夜痛苦的噩梦之后,次晨,晴信召见了山本勘助。
“你对诹访是否了解?”
晴信以宏亮的嗓音问他。
“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你现在立刻前往诹访,调查诹访赖重的动向。不必将细节一一报告给我,只要严密地监视诹访侯,等战事告一段落后再回来报告。”
这天雨已经停了。一刻之后,假扮樵夫模样的山本勘助已经往诹访和甲州的国境出发。
晴信的军队在五月十日午时左右来到上茑木,诹访赖重的弟弟赖高带领五十名人马在此迎接。由于晴信与赖重在前年祢祢公主嫁到诹访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这时也不需要一番拘束的问候,两人便坐在宽板凳上,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赖重侯的军队到那里了呢?”
晴信故意装做一无所知似地问。
虽然两军约定将联合起来,一道越过大门峠,但其实诹访军是表面假装来迎接晴信,而自己早已向大门峠进军。赖重这种奇怪的军事行动,早有哨探向晴信一一报告过了。
“原来是想迎接晴信公子一起越过大门峠的,但是今天早上接到长洼城派来使九九藏书者的急报,说长洼城内有人做敌军的内应。”
赖高看来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与态度强硬的哥哥相比,显得略逊一筹。他的话中还带着几分畏怯。
“您是说赖重侯已经急忙赶往大门峠去了,是吗?在军事上能够随机应变,确实令人敬佩。而且这是常有的事,我不会介意的。”
晴信虽然这样说九九藏书方以期待及不安的眼神目送晴信远去,心想着: “主公的年纪尚轻,凡事都较积极。” 信方在背后称赞新领主,然后召集留守的家将们,听取有关国内外的消息,并向陆续归来的探马询问有关诹访军的动静。 诹访赖重假装要退回上原城,半途却又折了回来,跟在武田军的后面,进入甲州国境。但他们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休养兵马,采取观望的态度。 武田信虎被晴信放逐到骏河的消息,早已被诹访军派出的间谍所探知。诹访赖重对甲斐的政变极为重视。他即刻把这个消息通报予邻国的小笠原长时,并附带说明甲斐的混乱局面,要一举占领甲斐似乎不太困难。 笛吹川因为梅雨而涨了起来,形成一股急湍滚滚流下。晴信主仆的马蹄声隐没在隆隆的水声中。天气干燥时到处扬起尘埃;下雨时则又到处形成沼泽的秩父公路,因为霪雨绵绵,几乎看不到人迹。晴信等人的马匹溅起的水花,洒落在道路两旁的八仙花叶子上,八仙花微微地颤动。当街道远离笛吹川,可以听到薮莺的鸣叫声。但或许是由于霪雨的关系,鸟声也比平时来得微弱,彷佛泄了气一般地啼叫二、三次之后,便立即跳到另外的枝头,飞得不知去向。 晴信不让马儿有片刻休息。每当马速变慢时,他便毫不留情的用力挥鞭。这与平时对马匹极为体贴的晴信完全不同。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跟在晴信的后面。虽然信方曾经交待他
缘故。
“不过,我有事要托付你们。”晴信突然说:“现在是日本群雄割据的时代。这个时代似乎不会永远的持续下去。但除非有人出来统一日本,否则是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强者征服弱者,强中又有强中手;弱者亡,强者存,这就是战国时代。然而,战国时代最需要的是甚么呢?”
晴信的眼睛打量着四人的表情。
“我们需要钱,也需要新的武器。此外,兴办产业要会治水。为了使甲斐的人民能够丰衣足食,也需要法令。希望你们能去周游列国,调查他国对这些事项的处理方法,将所得的知识当作礼物回来复职。”
晴信说无论是当中的那一项,都可以把它当作礼物带回来。
“你们曾经离开甲斐,故外表上已不似甲斐人民,反而容易在他国走动。至于路费可随时向信方申领。如果你们真的爱甲斐,有意拥戴我,希望你们能成功地完成这项任务。这原比战争更难,但结果却能直接影响甲斐的成败。同时,你们必须决心做我的幕后英雄,如此才能把事情做好。倘若需要随从或探马来配合你们,我会替你们安排。”晴信的语气中充满了热情。
晴信彷佛自我陶醉一般,一面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腹案说给他们听,一面抑制自己过分兴奋的心情。他对自己与平日不同的行为所作的解释,是因为发烧,而发烧是由于昨日在阿谷的坟前淋了一夜的雨,受到风寒;而自己所说的话,似乎也是因不正常的身体情况所致。
“谢主公恩典——”
日向三郎四郎代表四人受领晴信的命令。四人的眼睛里满溢着感激的泪水。
“希望你们保重身体,我等你们带好礼物回来。”
晴信对将从他面前辞去的政务官们说。四名武士离开晴信。晴信把手放在自己的额上,感到如火一般的烫热。
回到踯躅崎城馆,晴信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父亲留下的大堆偏房及侍女。
“如果有人愿意追随父亲信虎前往骏河,可先和今川义元公联络,我会派人遣送过去;如果愿意留在城馆,也可留下;想要回乡的人,即日起我会遣人送回乡去。”
信虎后宫的女人,大多是因为貌美而被强押前来的妇女,没有一个愿意到骏河。晴信也曾问母亲大井氏(信虎的正室)是否愿意前往骏河。
“现在前往骏河有何意义?”
原来,信虎也为正室大井氏所背弃了。
被迫成为信虎玩物的女人共有三十六名。这些女人异口同声地希望回到故乡。晴信分予每人充分的钱财作为补偿,并派人一一遣送回乡。
踯躅崎城馆显得一片骚乱。因为不仅是信虎后宫里的女人可以被释放,同时人质们也可以在预期中得到释放,因此城馆各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呼声。
踯躅崎城馆东西一百五十五间,南北一百零六间处,在山丘上围有高一丈的土墙,四周设有濠沟。城馆分为三郭。
北郭是人质的住所,一人一室,身分较高的人质与仆人一起居住。
信虎一向喜欢把人质当作战利品。不仅是信虎,当时除了把人质留下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牵制敌人。但由于信虎完全不信任别人,因而除了他国的人质外,甚至也向甲斐的土豪索取人质。有些部属,也把自己的儿子交出来,由信虎看管。
“把国内的所有人质,依照约定送回去。倘若有人自愿交出人质,如果是甲斐的人民,一律不能接受。”
晴信命令板垣信方说。
“甲斐的人质可以这样处理,但对其他国家的人质又应如何安排呢?”
信方.99lib.对晴信的作风略感不安。
“对于来自他国的人质,我将一一加以审核,如果是不必要的人质,就可以遣送回国;倘使人质已无多大价值时,也可与敌方交涉,交换适当的人质。”
晴信以严肃的态度说。信方嘘了口气。当信方知道晴信这么做并非出于一时的兴致,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默默地放在晴信的面前。纸上写着他国人质的名单。
“诹访赖重侯的女儿湖衣姬。”
晴信被第一行字所吸引住了。
“她是谁?”
晴信既不知道诹访赖重有个叫湖衣姬的女儿,也不知这位小姐被当作人质送到踯躅崎城馆的北郭来。
“祢祢公主嫁给诹访赖重作正室时,信虎公即要求以湖衣姬作为交换。”
“把她当作人质?”
“不!是把她当作客人。因为赖重公没有儿子,因而把侧室小见氏生的湖衣姬留在此处。”
其实客人或人质差异何在?晴信心想:就算对方没有儿子,把人家的公主当作人质留下来似乎也太过分了一些。信虎是否打算在赖重有背弃的行为时将她处斩?难道祢祢嫁给赖重做正室,并有领土做嫁妆,仍然无法信任赖重?
(不过,父亲对这点可说是有先见之明。诹访赖重果然出卖了武田,与小笠原长时共谋,企图攻进长坂。)
然而,晴信并不打算就此而改变客人的身分,把湖衣姬予以处死。因为如此一来,赖重可能会对祢祢作出报复的行动。晴信想到才十三岁的妹妹就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我想见湖衣姬。”晴信突然说。
“见面是无妨,但见她有甚么用意呢?”
信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安。信方已经知道,在出征小县时,晴信曾寄情书给祢津元直的女儿里美。他想,如果让年轻而又容易被女色迷惑的晴信看到湖衣姬,必定会引起一场风波。湖衣姬是位名门闺女,具有高贵的气质和美丽的外貌。信虎把湖衣姬当作客人予以留下,其实在他的动机中便隐藏着对湖衣姬的迷恋。连秃鹰一般的信虎尚且不敢轻易伤害这位名姝,因为诹访是神氏的后裔。自古以来,只要是出生于神氏的武士,地位即高人一等;而具有这名门血统的湖衣姬,同时又是貌如天仙,这是使信方担心的事。信方所以对湖衣姬的事一字不提,即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他想,如果为了湖衣姬而使晴信和信虎发生父子之争,将会贻笑大方,不成体统。
虽然这种现象如今已不可能发生,但晴信会看上湖衣姬的可能性颇大。
(而且晴信刚失去爱妾阿谷。)
信方似乎在犹豫着。
“你是说我不该见湖衣姬?”
“我并未如此说。只是湖衣姬出生名门,因此身价极高……”信方事先安排了一些退路。
“喜欢炫耀出身而好摆架子的女人,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你的意思是说湖衣姬的架子比她还大?”
信方立即了解晴信所说的女人是指三条氏。信方心想大事不妙,因为如此一来,只好让他见见湖衣姬。
但是见面之后,又会有一些麻烦的事。信方心想着。
“信方,我并不只是为了要见湖衣姬而前往北郭。而是想了解一下北郭的人质,同时也想知道他们所受的待遇如何。”
只要了解北郭的人质后,踯躅崎城馆中,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让他牵挂了。
(把人质做好适当的安排后,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晴信感到发烧已经逐渐蔓延到全身,不久自己将会无法动弹。同时,他感到头痛欲裂。
(你可以先去睡觉,不要让病情恶化。至于人质的事,等病好再处理也不迟。)
晴信的心中也有这种念头。但另一个念头又战胜了他,他决定牺牲睡眠的时间,要先把处理人质的事告一段落。他以略显不稳的步伐站起身来。
“我要到北郭,带路。”
晴信的脸因发烧而变红。虽然晴信的脸有些不正常,但信方却以为这可能是因为他如年轻的猎犬闻到佳人气味一般,使他感到兴奋所致;或者,也可能是因为他刚当上新领主,又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缘故。但不论如何,依信方的看法,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年轻的关系。
北郭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在北郭周围的松林枝上,有只松鼠竖起尾巴,以滑稽的表情俯视着新领主由此经过。
诹访赖重的女儿湖衣姬被分配到北部阳光最充足的居处。她与五名侍女住在一起。
听到新当上甲斐领主的晴信亲自来看湖衣姬,使侍女们大吃一惊。
“请在晋见之前,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
领头的侍女在地板上叩头,向晴信请求。
“不用准备,这样就可以了。”
“不行。即使男士可以如此;但公主有公主的礼节,何况公主是诹访家的闺女,如不依礼节晋见,我们下人会受到谴责的。”
侍女几乎哀叫地说。晴信望着信方,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他想侍女提到礼节二字,是在炫耀诹访的门第。虽然这令人感到气愤,但因为对方都是一些女人,似乎也不应强行进入。
晴信和信方坐在隔壁房间等候。他心想连侍女都是这个样子,湖衣姬必定也是个爱炫耀门第、一副神情高高在上的女人。
“人质也有门第的高下吗?”
晴信以讽刺的语气问信方。
“虽说是人质,但湖衣姬是被邀请来做客人,和我们祢祢公主进行交换的人。”
“尽管称呼不同,但其实还是人质。要处理这些人质实在是很烦人,尤其是今后如果武田家每次打仗获胜都带一些人质回来的话,迟早会把这个狭窄的城馆弄得拥挤不堪。光是信浓一地,就有不少服从我的武将,只是其中较重要的人物就有二、三十人;如把土地扩大到骏河、越后,结果又将如何呢?是不是需要每年兴建一座像踯躅崎的城馆,否则如何来容纳这些人质呢?”
晴信99lib?就算有异心,比起赖重公的才干,赖继根本不值得一提。赖继公应该明白在这个非常时期,自己人彼此猜忌,只会让敌人更加有机可乘。同时,敌人为了要挑拨是非,很可能故意放出高远侯有异心的流言。关于这件事,我认为应该特别慎重。”
赖重听了祢宜满清的话后深深点头。
“高远方面可以由满清去查明。同时,出兵边境的事要在明天之内完成。另外,派使者到小笠原家、小县和佐久请求援军。”
军事会议在赖重的裁决下结束了。
一旦开始打仗,派出传令兵四处通知地方上的自耕农及负责召集的武将来聚集兵马,虽然在说法上有些不同,但依照当时的说法,在一万石的采邑上分派兵源三百人似乎已是最大的限量。因此,即使对诹访的采邑俸禄做更高的估计为三万石,也顶多只能派出九百人或一千人。因而,战斗人员为一千,另外再加上运输队等,实际的人数大约是一千五百人。赖重的父亲赖满为了弥补人数的不足,所采用的方法便是加强训练,并联合邻国,时而越过国境,攻打甲斐,令武田困扰不已。
虽然诹访赖满已经死了,但是曾经效命于他的千野伊豆入道仍然健在。他在当天夜晚派快马通知诹访全郡。翌日午后,诹访军兵已集结在上原城。
接到小尾众突破国境的消息,矢岛赖光率领五百士兵先行出发了。但来到赖泽时,小尾众却早已撤兵而去。派出奸细侦察敌情的结果,发现武田本队似乎将在长坂布阵。然而,武田本队在诹访军的本队到达赖泽时便已退却了。
这种不像战争的战争在梅雨中继续持续下去。
类似的情形三番两次的发生,诹访军也无法一一应付。
“晴信一定是怕我方的武勇兵力。”
每当诹访赖重听到甲军撤退的消息便如此说。
“主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可能是敌人的战略。他可能是要让诹访军疲于奔命,然后趁机一鼓作气向诹访攻打过来。”伊豆入道对赖重说。
“那时只要在国境迎击即可。幸而,诹访拥有险峻的地理条件,故甲军无法轻易地入侵。”赖重的脑中想着父亲赖满常采用的成功作战模式。
“问题不在前方的敌人,而是在内部的敌人。”伊豆入道说。
“甚么?内部的敌人?”
“是的。假如高远赖继做敌人的内应,而在诹访家中有人与赖继互通声息的话,这场战争就必输无疑。”
“可有确实的证据?”赖重听到之后,骤然变了颜色。
“本来我也因为一直找不到证据而感到头痛不已。结果发现了一名可疑的男子,经过我们严密的监视,发现他由祢宜满清的家走出来。在诹访的家臣中有人认识那名男子,原来他是高远家的人。经过我们严刑拷问,那名男子却咬舌自尽了。”
伊豆入道说到这里,赖重却说:
“单凭这些不算甚么证据。同时,对于高远赖继此种愚蠢的行动又何必太过介意。假如高远有意背叛诹访,我们也可先发制人,将他攻灭。”
赖重不肯听千野伊豆入道的话。
对于今川义元的士兵威胁伊那谷的情报最为重视的是小笠原长时。他以为这是敌方为了要协助武田进攻诹访所做的牵制策略,同时也可能是今川氏要侵略信浓之前所做的刺探。因为今川氏已经征服骏河、远江,并且将三河纳入版图,因此如果今川氏向信浓进军,对信浓的武将们来说是个威胁。小笠原长时也与伊那的知久赖元及保科正俊保持联络,并准备了援军。每当甲军进犯或动员大军时,诹访便会以快马通知小笠原家。然而,每当小笠原家准备出兵时,又传来了甲军退兵的消息。不久,小笠原家便不再理会诹访家请求出兵的要求了。
晴信确实掌握了诹访、小笠原和伊那的情势之后,照样大约每月派兵前往边境一次,然后旋即撤兵。
“祢宜满清和高远互通的消息,似乎已经被伊豆入道所觉察了。”信方对晴信说。
“这么说是愈快愈好。”
晴信放眼望向外面。梅雨季节似乎已经过了,处处可以听到蝉鸣的叫声。
快马到甲斐的每个角落传达消息。由于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豪主们都有些厌烦,并没有立即奉命履行。第二次快马又去通报。同时,这次下了一道军令,如果不按时集合,负责人将会受到处罚。豪主们于是明白了晴信的决心。天文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骑兵七百和三千步兵越过甲诹国境。
诹访赖重事先并没有准备,只有千野伊豆入道为了应付紧急情况用的三百五十名骑兵和步兵八百,这是诹访军的总兵力。
千野伊豆入道率领了这三百五十名骑兵迎击甲军。但甲军并不想和千野伊豆入道决一死战,只是率领大军在御射山布阵,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迹象。本来以如此庞大的军力,可在一日之内攻下诹访;然而对方99lib.却在御射山布阵,彷佛相当有实力。同时,对方也像故意不立即予以了断,而在御射山上欣赏诹访军失去作战的机会一般。惊慌失措的诹访军束手无策地乱成一团。
即刻派出使者前往小笠原家及高远赖继处请求援军。
小笠原长时闻知甲军在御射山上布阵,心中料定这场战争绝无胜算。因此,虽然诹访一直向他提出请求,但他却按兵不动,反而加强塩尻峠的防备,以防甲军来袭。
高远赖继答应遣派援军过来支援。他以书面答覆赖重说,将率领全部军队从杖突峠进入诹访,并请赖重放心。
“你看看这信。遇到危急的时候,还是自己的血亲可靠。”赖重把赖继写来的信拿给千野伊豆入道看。
“假如赖继是真心的,他应该和这信一块寄来实质的信物。因为虽然有血亲关系,但诹访与高远之间平时便感情不睦,这时更应该表示他没有二心才对。”
千野伊豆入道认为:如根据战国时代的惯例,高远赖继若要率兵进入诹访境内,应交出适当的人质。
“胡说!到了这节骨眼你还怀疑他人!万一这场战争打输了,神代以来的诹访家就会被灭亡。在这紧要关头下,赖继怎么会谋叛呢?”赖重气得面红耳赤。
“赖继公的愿望只有一个,亦即夺取诹访本家的地位。因此,他也可能为了优厚的条件而与武田勾结。我建议主公向赖继公提出交出人质的要求。而且,除非赖继公交出人质,否则千万不要让高远军进入诹访。”
但赖重摇摇头。
“我已经派满清前往高远调查,同时也叫赖继立下了誓约。假如再进一步提出要求,赖继可能就不肯派出援军来支援我们了。”
很不幸,千野99lib.t>伊豆入道的预言果然被料中了。七月二日集结在杖突峠由高远赖继所率领的二千军马从峠上一鼓作气地攻进了诹访的安国寺。
“赖继真的背叛了?”
赖重闻言失色,愤怒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命令千野伊豆入道尽速归来。
千野伊豆入道为了防范甲军的入侵而在矢崎原(塚原)布阵,虽然兵马的数目很少,但却是一支精锐的队伍,他想看看甲军的行动,并攻其弱点来拖延时间,等待局势的转变;或者设法促成和议。他想,一旦武田率领大军入侵信浓,相模的北条、上野的上杉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同时,北信的村上义清也必会采取某种行动。他想只要在上原城支撑到底,必然会有这些情势的变化;一旦情势转变,诹访便有救了。因此他希望在自己与甲军周旋时,上原城能完成守城的任务。
然而,千野伊豆入道的期待落空了。当高远赖继入侵诹访的同时,又接到消息说金刺尧存也在下诹访起兵了。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即使千野伊豆入道是名杰出的武将,也只好拔寨而返;而且,赖重也一再地命令他赶快归城。
当他撤兵时,心想甲军必会从后追击;但,甲军的阵营却显得异常的宁静,令人恐惧。武田菱的旗子在初夏的天空中飘扬着。
当千野伊豆入道返回城里,城内已出现一片骚动。
“赖继是诹访的分支,却想夺谋本家的地位,简直是个土匪!”
诹访赖重大发雷霆地怒吼着。虽然祢宜满清的背叛也已非常显明,但这时他的族人却也早已逃之夭夭了。
“我们要尽全力攻打赖继。到了这步田地,不必再管武田的事了。敌人是赖继,他才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赖重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千野伊豆入道回顾他的堂弟千野南明庵的脸,说:
“我想我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今晚我们就杀进赖继的阵营去。”
由于三面受敌,诹访的军心早已动摇。在平常的情况下,这场仗绝不会打赢。即使出动夜袭,战胜的可能性仍极微小。伊豆入道望着安国寺的方向。可能是敌人纵火的关系,天空直冒着黑烟。这似乎是象征诹访将要灭亡的狼烟。
观战
千野伊豆入道回顾上原城,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仰望上原城了。城池再也不可能保持现在的形貌,同时自己也不可能生还了。
“为今之计,只有固守到底,等待小笠原的援军到来。如果能固守一个月,小笠原必定会采取行动;同时,北信的村上也不会坐视诹访的灭亡。”
千野伊豆入道建议诹访赖重好好护守上原城,但赖重不肯采纳,并且命令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率领手下去攻击高远赖继。
“目前诹访受到敌人的三面包围,属下认为实在不该浪费一兵一卒。”
千野南明庵向他谏言,但也被他喝止。
“难道你贪生怕死?害怕高远赖继的二千军兵?”
到了这个时候,他深深感觉到诹访家的末日已经来临了。
(主公已失去理智的判断了。)
伊豆入道心中想着,但却又无法让对方镇定下来。如要勉强使对方保持镇静,无异是违抗命令,说不定还会被冠上谋叛的罪名。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都是世代侍奉诹访的重臣,因此他们不希望有人批评他们是背叛主人。
当这两个人奉赖重的命令离开城池,诹访其实等于已经灭亡,除他们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老臣具有足够的才干能继续辅佐赖重来与武田的大军抗衡。
虽然上原城就近在咫尺,但在午后的烟雨中,上原城却彷佛有一里之遥。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在心中向城池告别之后,望着安国寺的方向。浓烟在下着雨的云层下横散开来。
“除了趁黑夜到安国寺的后山,杀入敌人的阵营,取下高远赖继的脑袋外,别无他策。”伊豆入道自言自语地说。
“不错,虽然率领了一二百名士兵,但若从正面冲进去,必然奈何不了敌人的二千大军。因此带领敢死队去夜袭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南明庵说。
两人的意见不谋而合。伊豆入道从武士中挑选出五十名,吩咐其他的人回城。
“倘若主公问你们为何回去,告诉他,千野伊豆入道说要取下高远赖继侯的脑袋只要五十名便够了。”
伊豆入道目送着回城的武士们,拿着枪回到方才走下的坡道,然后对被选出来的五十名武士说:
“现在我们计划杀进高远赖继侯的本营。对方有二千的兵力,而我方只有五十,因此胜算几乎等于零,是必死无疑的一场战争。如果有人挂念妻小,可以回到妻小的身边;或者,即使没有妻小而不愿意牺牲的人,也可以离队逃回去。我给你们一刻的时间考虑,愿意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待会就在那边的孤桑树前集合。”
伊豆入道指着路旁一棵孤伶伶的桑树说。他的话说完后,武士们便开始一场激烈的争论。不久,争论便结束了,人群朝着四方散开。
“你看会有几个人留下?”南明庵问。
“我想有十名愿意留下就不错了。”
一小时以后,在孤桑树下集合的武士却有二十七名。
“在这里集合的武士才是真正的武士。”伊豆入道对他们赞扬一番:“单靠这些人数要正面杀入高远的营区,无异是白白送死,毫无意义。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我们要一个个潜入安国寺的后山,在那里集合,等夜晚来临时再杀入高远赖继侯的本营。集合地点是安国寺后山的小神祠前面;假若有人迟到,可以等到敌人的阵营出现火光时,在靠山的那一边集合,会有人在那里等候。”
伊豆入道向二十七名武士透露夜袭的计划。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等到天色变黑后才开始行动。他们沿着田埂远远地绕道来到安国寺的后山。吩咐担件事有甚么看法?”
“属下认为这是主公下决心的时候了。”
信方毫不迟疑地说;驹井高白斋却沉默不语。
“高白斋,你的意99lib?见如何?”
晴信催他回答。他思考了片刻之后才说:
“是否真要把诹访废掉?诹访是出于神氏的名门,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与整个信浓为敌。”
“由于诹访的灭亡而开辟了进攻信浓的道路。我并不怕与整个信浓为敌。而且,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祢祢所生的寅王当作诹访家的继承人,而由武田来担任监护的工作。”
“这么说,还是要把赖重公……”
高白斋以哀求似的眼光望着晴信。
“不错!敌人还是非要消灭不可,我们不能饶恕已成为阶下囚的赖重公还怀有反叛的异心。信方,你传令给赖重公,叫他切腹自杀。”
晴信的脸色非常苍白。他的表情就彷佛是要把某件巨大的障碍物推下黑暗的深渊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赖重那贵公子的冷淡表情,以及湖衣姬哀凄的神色。
信方站起身来。
晴信真想举手喊住信方,但却发不出声来。等信方出去以后,晴信才松了口气。他对山本勘助说:
“里美小姐的信匣里还有别的信吗?”
“没有别的信了。”
山本勘助说了谎话。他说不出今川义元也寄信给里美的话。对他而言,今川义元仍是他的主人,因为他的家人,至今仍被扣留在骏河城内,因此他不能背叛今川义元。但他虽然口里说没有其他的信件,却因为说谎的关系而不敢抬起头来。他之所以会在意说谎,证明他的心已逐渐倾向晴信。山本勘助因此而斥责自己。
“是吗?今川义元公寄给里美的信不在信匣里吗?”晴信似乎在试探山本勘助的脸色,而说:“其实,大月平左卫门曾经跟踪小笠原家派来的使者,并在小县的长洼前面把对方拦下,夺取他身上所带的信。其中,一封是小笠原长时寄给长洼大井贞隆的;另外一封则是今川义元寄给里美的。大月平左卫门读完信之后,立即还给那位使者,但却不知道那封信后来的去向如何?信的内容是将信浓国的绝世美人里美站在骏河海边的情景与富士山相媲美,并说假如她喜欢骏河的话,可以透过小笠原家及所派的使者作为向导。”
山本勘助默然地低着头,因为这与他所看到的信的内容完全相同。
“今川公、诹访公和我都太荒唐了!”
晴信以自嘲的语气说,然后又以平时少见的激动神情大叫备马。当他心神不宁或心情不佳时,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奔驰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数名随从立即围绕在晴信的马匹周围。
担任古府中东光寺学寮周围警卫的武士们带着怒容四处走动着。他们知道寺里囚禁的诹访赖重和赖高二兄弟将要发生变故了。从早晨开始即有好几个武田的要臣走入寺内,然后又立刻离去,在他们的脸上充分显示出不寻常的神情。午后来访的驹井高白斋走出寺门的时候,充满了极度悲伤的表情。虽然没有流泪,但他的脸彷佛哭过。
“看来诹访侯终于要切腹自尽了。”
一位武士仰望着天空说。到了午后,天空的乌云在古府中的上空急速地扩大,厚重的云层在无垠的上空中滚动。云层底部下垂,似乎有随时崩塌下来的可能。
“会有龙卷风。”一名武士说。
“不!会打雷。我最讨厌打雷了。”
另一名武士握着枪,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马蹄声由远而近。板垣信方带着数名部属前来。信方在寺前把马缰交给部下,然后仰望天空,徐徐地进入里面。
室内已经备好犯人切腹的座位,铺在全新草蓆上的白色绢布映入眼帘,令人感到刺眼的心痛。那便是赖重切腹的场所。
板垣信方带着家将坐在木制地板上。
信方彷佛不忍心去看他面前的白色绢布一般,瞌上眼等待赖重就座。
赖重的步伐没有一丝的混乱,在诹访神社神官长守屋赖真的随从下,进入切腹的座位。赖重雪白的寿衣与赖重的面貌很相配,看来英俊潇洒。
赖重就座之后,命人拿来了笔墨和纸张,在上面写着:
悲兮枯萎青草叶,何日遇主再逢春。
写完诀命诗后,重新端正姿势坐好。
“信方,我要一份酒菜。”他睥睨着信方。
“是!侯爷是说要酒菜吗?”
信方因为对方的话很意外而显得十分慌张。
“切腹是武士最高的礼仪,我要遵守切腹的礼节。”赖重以稳重的语气说。
信方嘱咐部下快点准备酒菜,然后重新端坐好。赖重一刻也不动地直视信方的眼睛。他的眼睛燃烧着因诹访家灭亡而生的遗恨。
武田的臣属将盛酒的大杯置在木制的方盘里,放在赖重的面前。
“信方,我的菜呢?”赖重责问信方。
“因为这里是寺院,所以只有酒而没有菜,请侯爷委屈一下。”
“笨蛋!”
赖重大声喝斥。他的声音几乎响遍了整座寺院。
“信方,你也是武田的老臣之一,应该明白切腹的礼节。即使战胜,如果不知道切腹的作法,也是形同匪寇一般。所谓菜肴是指切腹的短刀。命人切腹的人,应该将适合切腹的刀放在白色的刀箱,置于木制的方盘内,当作酒菜供应才是礼节。今后武田也可能把各地的城主、领主带到古府中来,命他们切腹自裁。不管他们切腹的理由为何,如果不顾武士的礼节,武士也必将失去武士的荣耀,很快地就会败亡。你回去后把这些话告诉晴信。”
赖重袒露胸背,拿出自己的短刀,在刀上沾酒之后,大声地叫道:
“信方!让你见识见识切腹的礼节。”
然后割腹而死。根据守屋赖真的记载:
赖重公说,所谓酒肴系指短刀而言。然后他拿出短刀,在腹中划了一个十字,以第三刀刺进右乳下方,挖出碗大般的伤口,随即向后卧倒,死状极为悲惨壮烈。
因此,当时的切腹情景多半是依照鎌仓时代的遗风,是属于所谓的自裁方式,与后世的受刑人用刀剑在肚腹上略刺一下,由事先站在后面的刽子手挥刀砍下脑袋的情形不同。
时当天文十一年七月二十日。
诹访赖重及赖高兄弟自裁而亡的时间相当于现在的午后五时左右。
当板垣信方的部下带着赖重切腹的消息将要走出东光寺的门口时,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雷雨交加,传来一声巨大的雷鸣。信方的部下因为雷击而死于门前。寺里的钟楼也被雷击中了。
雷鸣持续到深夜。豪雨使附近的河川泛滥。
诹访赖重受祖父碧云斋赖满的疼爱,继承祖父的地位。碧云斋所以替孙子取名为赖重,是仿傚建武二年,在鎌仓大御堂为北条而壮烈殉职的诹访昭云入道赖重的名字而来。位居鎌仓幕府要职,被誉为北条栋梁的昭云入道赖重,与被武田晴信所亡的赖重唯一相似的地方,是临死前切腹自裁的一幕而已。
祢祢在隆隆的雷声中接到赖重的死讯。
当她闻知赖重的噩耗,伤心地哭倒在地,久久不能抬起头来。当她看到侍女抱着寅王来到她的身边时,更是伤心欲绝。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翌晨,信方代表晴信前来慰问祢祢,但她不肯接见。信方透过侍女告诉她,晴信公希望找个适当的时机与她见面。她正襟危坐地说:
“我是诹访赖重的妻子。你们假装说要饶恕他的性命,把他骗到古府中来将他杀害,真是卑劣透顶!我没有这种兄长,我也不想和他见面。我诅咒兄长和武田,我将在近日内追随赖重而去。”
原来祢祢心中爱着赖重。祢祢虽然是在政策性婚姻下嫁予诹访,成为诹访家的元配,但极受礼遇和倍受体贴。当她和赖重被送到古府中来时,她以为再也没有战争,可以和丈夫、寅王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然而,事与愿违。她对自己的失算感到气愤。
祢祢开始自我虐待,即日起拒绝接受任何的食物。她表示不吃敌人的粮食,因而日益消瘦憔悴。经过侍女一再的劝解之后,她才吃下仅仅可以维持生命的少量食物,但一直坐在幽暗的房内。
(祢祢娘娘发疯了。)
甚至有人传出这种流言;但其实她的神智非常清醒。她诅咒把女人当作工具的战国时代。她憎恨父亲,也埋怨兄长晴信。
祢祢变得瘦骨如柴。她死的时候是翌年的正月。
住在踯躅崎的湖衣姬接到父亲的死讯时是第二天的早晨。
由于下过一场大雨,到处因积水而反射出一种亮光。以晴信使者身分来到北郭湖衣姬居处的驹井高白斋,一言不发地望着湖衣姬端庄雅丽的面貌。驹井高白斋过去常以信虎使者的身分到诹访家访问。祢祢出嫁时,他也曾陪同前往,因此高白斋与诹访家相当的亲密。同时,高白斋的祖母也与诹访家有亲戚关系,这也是高白斋对诹访家抱持好感的原因。
高白斋对湖衣姬的母亲小见氏的背景也十分了解。小见氏是筑摩郡麻绩城主小见甚石右卫门的女儿。湖衣姬遗传了父母亲的优点,气质高贵,风姿绰约。她并不是那种性感而吸引男人的女人,而是一位拥有宁静而明智的内在,能冷静地面对别人的人。
高白斋望着湖衣姬的脸,诹访一族不幸的经过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脑海。自从祢祢嫁给赖重之后,小见氏便被疏远了。这并非由于祢祢的要求,而是基于对武田家的顾忌。当湖衣姬将被送到古府中来当人质时,小见氏再三地嘱咐她不准在别人的面前掉眼泪。小见氏嘱咐完,送走了湖衣姬之后,自己便离开了诹访。这是小见氏主动地向诹访告别。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高白斋目送着她们母女彼此分道而去的身影。高白斋一面思量前日到今天变幻莫测而灭亡的诹访,一面不禁因惋惜而泪流满腮。
“阁下有何指教?”湖衣姬问。
“是晴信公——”
高白斋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湖衣姬目不转睛地望着高白斋的脸。在她不露感情的面貌下,可以看出湖衣姬正运用智慧在思考着。
“晴信公派驹井公来当使者的吗?”
湖衣姬紧张地问道。忽然,她又说:
“是有关家父的事吗?”湖衣姬的眼光刹那间闪动了一下。
“是的。”
高白斋不由自主地俯伏下去。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湖衣姬依然丝毫未改地静静俯视高白斋说:
“家父到底怎么了?”
刚才露出的些微动摇已经消失。她似乎早有准备,尽量地克制自己的感情。
“赖重公昨天傍晚在东光寺壮烈地自尽了。”高白斋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是晴信公指使的吗?”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不语。高白斋心想她可能会哭倒在地,但她却没有哭。她张开眼睛,带着呆滞的表情,却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她似乎像极力遵守母亲小见氏的嘱咐,在别人的面前不要流泪一般。这种努力令人感到同情及怜悯。
高白斋把实情禀告晴信。
“你说湖衣姬没哭?”
晴信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却是泫然欲滴。驹井高白斋慌忙拿出草纸捂住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该哭的湖衣姬没哭,而不该哭的晴信哭了,这彷佛是一场梦中的颠倒幻象。高白斋用纸揩拭额头,纸却黏在额头上。当他试图拿下,忽然由衷地感到悲哀,眼泪簌簌地流在他的膝下。
“高白斋,你为何流泪?生在战国是毋须流泪的,连湖衣姬都没有哭。”
晴信的眼泪已经消失了,像平常一样,以一双澄静而明亮的眼睛瞪视着远方的诹访。
“我想诹访暂时还会有骚动。一旦诹访平静下来,它的隔邻又会有骚乱……”
晴信的脑中浮现平定信浓一国的蓝图。
“高白斋,我要你立刻到诹访。我要在已经烧毁的上原城另筑新城。我们不需要坚固的城池,但要分秒必争地在未筑好新城之前,故意露出破绽,引诱高远赖继出兵。高远赖继是个贪得无厌,不自量力的人,他必定会前来攻打上原城。到时,与其双方交战,不如让高远赖继的军马整个进入诹访,让高远赖继的野心完全地扩张之后,再一鼓作气把他消灭。”
驹井高白斋衔命前往诹访。熟悉诹访的高白斋,到赖重死后的诹访去收拾人心。
七月的战争结果,武田晴信和高远赖继约定诹访地区以宫川为界,以西属于高远赖继;以东为武田晴信的领土。高远赖继对此非常不满,虽然他向晴信抗议,但还是依原来的约定。根据原先约定,诹访赖重灭亡之后,要由他来继承诹访家的地位。然而,晴信不仅不遵守,还派了驹井高白斋到新建的上原城去。
“好吧!既然晴信这样做,我也自有打算。”
高远赖继寄信给小笠原长时和伊那的箕轮城主藤泽赖亲等人,和他们结为同盟,在九月十日引兵攻打上原城。
驹井高白斋卷旗而逃。
高远赖继将诹访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诹访的本家,并兼有诹访神社大祝的地位,充分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赖继又发兵攻打下诹访的金刺尧存,并将诹访神社下社收入版图。
“时机已经成熟了。”
驹井高白斋向晴信暗示现在已经可以攻打诹访了。晴信召集了诸将,说:
“七月对诹访用兵时,曾命令各位要尽量避免兵源的损失,等待诹访自行灭亡。但这次不同,我们要让高远赖继吃点苦头。战争的目的不仅是要让高远赖继领教坚强的甲斐军,同时也要让信浓诸将都知道。”
快马到甲斐国的各个角落传达召集兵马的军令。各地兵马在众军团首长的率领下,越过甲斐国境,与高远赖继军对峙。
面临甲军的再度出击,小笠原长时按兵不动。小笠原长时决定要在塩尻峠迎击甲军。他心想即使晴信也不可能会来到这里。
伊那军与甲诹联合军的战役,十月二十五日在安国寺展开。在这场战役中,高远赖继和藤泽赖亲的兵力为二千联军;武田亦为二千;另外有诹访兵五百余名。在这场战役中,胜负的关键就在谁掌握这诹访的兵力。
诹访氏灭亡后,由武田氏和高远氏瓜分为二。诹访的豪士至此开始想念过去的诹访家。他们觉得神氏以来一直统治诹访的领主灭亡,就如丧失亲人一样的悲哀。
领主诹访赖重死后再度为人评估,他们自觉到赖重灭亡的原因之一,是由于累世受到诹访家庇护的豪士没有尽到责任的缘故。
晴信表面拥立祢祢所生的寅王。
“赖重公曾在遗言中交待,要以祢祢所生的寅王为诹访的继承人。诹访的豪士应集合在寅王的麾下才是。”
晴信的口号名正言顺,对于正感不知所从的诹访豪士们来说正是时候。他们集合在武田军的旗下,异口同声地要讨伐高远赖继。
(导致诹访家灭亡的不是武田,而是高远赖继。)
高白斋的这种宣传也收到了效果。诹访的民心比甲斐更憎恨高远。他们对于十代以前从诹访分出的高远,如今野心勃勃地想图谋诹访家领主的位置感到气愤。
“诹访民众的表现如何?诹访家有机会拥立寅王中兴。”晴信以此为理由,把诹访军安排在最前锋。
“现在应该讨伐高远来为主人报仇。”高白斋在背后拚命地鼓吹。
战役以诹访民众和伊那民众的冲突揭开了序幕,而以当天傍晚高远赖继的弟弟高远莲峰轩被矢岛赖光所杀而落幕。
高远军的尸体遍地都是,他们越过杖突峠败退。
晴信召集曾有战功的诹访赖重的叔父、诹访满隆、诹访满邻、矢岛赖光、神官长守屋赖真等人,赞扬他们的功勋,然后说:
“由于寅王年纪尚幼,故在寅王成年以前由晴信代为治理诹访,有异议者可以提出来。”
诹访从此完全落入了晴信的手中。武田信虎花费一生的时间尚且无法完成的事,晴信却在驱逐父亲后不到二年的时间便已完成了。
“此外,尚有一事交待。我要在诹访设置郡代来代我执行政务,一切交给板垣信方来负责。以后诹访的大小事情都可以找信方商量。”
晴信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又说:“我从来没有游过诹访湖,希望诹访的民众能做我的向导。”
晴信很轻松地骑上马。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战争所留下来的余烬尚未平息。在这种情况下,晴信说要以诹访民众为向导而出巡,使武将们感到非常担心。
“据说矢岛赖光是诹访家有名的骑马高手,希望你能做我的向导。”
晴信跨上马后,带着淘气的眼神向矢岛赖光微笑。
恋夫歌
天文十一年,当踯躅崎城馆的屋顶上开始落霜时,晴信把甘利虎泰叫来,表示他想把祢津元直的三女里美迎娶到古府中来。
“祢津公的女儿里美小姐的声名已尽为古府中的人所知。同时,她也是一位有名的诗人,据说是国色天香,信浓举国无双。”
甘利虎泰对里美赞扬了一番,又说:
“属下并非不赞成把里美迎接到古府中来,但不妨缓一些时日。如今诹访方才平定;而在诹访后面的伊那地区目前却仍在继续打仗。还有,佐久、小县的豪主各自拥有城堡,其中重要的人物至少有五十名,而城堡及城寨的数目至少有三百。换句话说,东信浓地区虽有豪主,但因缺少武将的统领,故有些与上野的上杉宪政互通声息,或者请求村上义清的庇护,或向小笠原家谄媚阿谀……”
晴信制止虎泰,说:
“你的结论是甚么?”
“如今从祢津家把里美小姐迎娶过来,等于是在东信浓打上武田菱的标帜。如此一来,不但会刺激附.99lib.近的豪主,同时也会刺激到上杉、村上、小笠原等。因此属下认为最好等上伊那的事处理完后再说。”
虎泰依据常识提出自己的意见。
“假如我硬要把里美小姐迎娶过来,又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呢?”
“如此一来便会引发战争。去年越过大门峠进军小县地区,好不容易才达成协议;如果非要如此做,必然又将引起一场骚乱。”
当虎泰的脸上表明进谏的决心时,他的语气也愈来愈激昂。
“我希望能早日与里美厮守在一起。同时,里美也表示希望在秋天以前来到这里,而秋天早已经过去了。”晴信把初夏由山本勘助转送回来的里美书信拿给虎泰看。
“属下甘拜下风。”
虎泰对年轻的晴信早已驯服了里美而感到惊奇。
“里美小姐同意,就表示祢津元直公没有异议吗?”
虎泰陷入了沉思。即使里美是个聪明开朗的女性,也不可能瞒着父亲与晴信通信,因此元直必定知情,但又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原因,可能是因对附近的豪主上杉、村上等势力有所顾忌的缘故。
“如要迎娶里美小姐……”虎泰又陷入沉思,然后说:“假如真要迎娶里美小姐,必须派二百名士卒来担任花轿的警卫。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通过佐久公路,或者越过大门峠,无论如何都要通过敌区。”
虎泰说到此处,晴信便制止他再说下去,并命令近侍将山本勘助叫来。
山本勘助以经过日晒的面貌跪在木板上说刚刚才回到城馆,然后开始报告自己所完成的任务。报告内容简明扼要。
“在南佐久的豪主中,目前还未有立刻背叛武田的人。由于南佐久和甲斐的国境接壤,即使有情况也可以立即知晓而不必担心。至于小县,在诹访灭亡之后,归属武田,和南佐久的情况一样,国境与武田相接,因此除了长洼城主大井贞隆之外,不必担忧。问题出在北佐久。北佐久一方面未与甲斐相接,过去也未与武田发生激烈交战,因此对武田略有轻视。另外,北佐久还有邻国上杉宪政的援助。属下认为在东信浓中最感棘手的可能就是北佐久。譬如小诸城有大井忠成;望月城有滋野信雄;岩尾城有大井行赖;耳取城有大井大辅;前山城有伴野信丰;小田井城有小田井又六郎;芦田城有芦田信守;平原城有平原入道;内山城有大井贞清;依罗城有依罗远江等,这些都非易与之辈。”
“还有呢?”晴信表情平静,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山本勘助停了片刻,调整呼吸,说:
“主公曾命令我在小县、北佐久、南佐久一带找寻一位思虑精密的人,这方面的人才实在不多,难下论断。”
“决定的工作由我来做,你只要举出候选人的名单即可。”晴信瞪着一双大眼说。
“属下认为小县真田庄松尾城主真田幸隆即是适当的人选。”
“你见过他?”
“未曾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是个适当的人选。”
“里美小姐向我推荐他。听说这人擅长作诗,武艺高强。同时,他在邻近的豪主间享有极佳的风评。”
晴信频频点头,说:“你说的是去年投靠上杉宪政,逃向上野的海野栋纲的外甥幸隆吗?如果是他,我去年曾经在小县见过他。”
“主公曾见过他?既然如此,那更不需多说了。”
山本勘助闭上了口。晴信陷入沉思之中。他向来很少有陷入沉思的时候,因为他反应灵敏,能够当机立断;一旦陷入沉思,必定是事情十分重大。虎泰和山本勘助互望了一眼,又立即恢复原来的姿势,凝视着晴信。
“假如是里美小姐推荐真田幸隆,那一定没有问题。”晴信抬起头来说。
“甚么事没有问题?”虎泰惊问。
“我要派真田幸隆负责把里美小姐迎接到古府中来。”
“这似乎有点唐突。”
“不!这绝不唐突。如从甲斐国前去迎接,一路上非常不安全。虽然在旅途中发生骚乱时,事后可以处罚失职的人,但万一里美发生甚么不幸,事情就严重了。因.99lib.来。以后的事就交给真田幸隆去办理。”
“甚么时候出发?”
“立即起程。”晴信看到虎泰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样做太匆促了,因而又说:“我希望能早日迎娶里美小姐,相信里美小姐也一样。”
他以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完,就像不再有事找虎泰一般,开始撰写寄给真田幸隆的信。
山本勘助带着晴信的信,在前往真田以前会见了玄以坊和尚,他把这次的任务概略地告诉对方。
“你不妨用快马前往骏河,但这样做可能也来不及了。”
玄以坊虽身披袈裟,却和山本勘助一样,是今川义元送到古府中来的密探。由于他走路的速度极快,因而派他担负联络的工作。他的外号叫做飞毛腿玄以。
山本勘助想告诉玄以坊晴信已决心将里美迎娶到古府中来,是由于他知道今川义元也喜欢里美。因为路途遥远,今川义元的希望可说是极渺。但还是该报告给主人知道,这样才能算是一个尽职的人。
当天,玄以向南走,而山本勘助向北出发。山本勘助一面向北走,一面对于晴信为了击败对里美有意的今川义元的做法感到憎恨。晴信似乎知道山本勘助和今川义元的背后关系才用他,否则不可能在他刚从佐久回来又立即派他到小县。
当山本勘助到达真田庄的松尾城,将晴信的信交给真田幸隆时,幸隆叫山本勘助在一边等候,一口气读完信后说:
“请告诉晴信公,在下已经知道了。里美小姐可能会在三日内踏上甲斐的领土。”
幸隆以自信的语气说。他是个下颚有腮,细眼微吊,宽额,看起来似乎不易对付的男人。有着一双烱烱发光的眼神的面貌,使山本勘助害怕。
“您是说三天?”
山本勘助似乎不相信幸隆的话。因为祢津家也要做准备的工作,没有办法立即动身;然而,他却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这使他感到非常的疑惑。
“不错!就是三天。三天之内,在下会陪同里美踏上甲斐的领土。”幸隆嘴边挂着微笑说他早就备有驿马,不妨加以利用。
山本勘助有种被幸隆愚弄的感觉。他觉得这件事早已在晴信、幸隆和里美之间商量妥当。
“否则,你也可以陪在下一道上路,然后在途中抢先一步把里美小姐驾临的事通知晴信公,这样也不失为良策。”
勘助打算接受真田幸隆的建议。因为他想幸隆这人看来比晴信大七、八岁,但说话却充满了自信,因此想对他做进一步的观察。
山本勘助当天晚上就住在松尾城。半夜,曾听到一阵马嘶而醒来,但随即四周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翌日早晨当山本勘助醒过来时,有个小役在外面等候。
“请不要说话,跟我一起来。”
山本勘助跟着小役走出城池的后门,来到真田庄。这时,他看到两座女用的轿子,旁边围绕着一些像亲友的人。
“山本先生既然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下役的领班说完,下令启程。当轿子动身之后,他才发现那人就是幸隆。
“你是真田幸隆……”
山本勘助还未说完,对方即大声地叫道:
“这是真田庄的臣属山本三郎兵卫公的女儿嫁到和田庄荻原千内公的迎亲花轿。随侍跟班的山本勘兵卫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之后,向山本勘助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山本勘助不知何时被他改名为山本勘兵卫。对方说他是随侍的跟班,虽然服装稍嫌朴素一些,但却很适合旅行。轿子有两座,里美似乎是坐在前头那座。在勘助还没有时间确定里面坐的是否是里美时,轿子已经离开了。
山本勘助漫不经心地跟着。很明显地,幸隆必定有打算。在依田休息片刻时,曾经看到里美被侍女扶着下轿。山本勘助对于自己置身于这个奇妙的旅行团感到非常有趣。如果天明时看到里美已从祢津来到真田,那实在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莫非昨晚马嘶的声音与此有关?)
山本勘助怔了一下。据说里美小姐不仅貌美,而且善作诗,同时也精通马术,果然名不虚传。当晴信要正式迎娶里美的消息传出后,如果不在当日立即出发,必然会有许多人从中作梗,如此一来反而麻烦。或许里美也了解到在战国时代娶亲就像夺取国土一样,是战争的一部份,因此趁着黑夜从祢津城来到真田城,然后再以隐蔽的身分上轿。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但前往和田庄是有些奇怪。)
山本勘助想着。如果顺路,应该是沿佐久公路走到若神子才对。假如前往和田庄,在走向大门峠的途中会遇到积雪地带。
虽然他想问真田幸隆,但他始终扮演一个下役的领班,对于他的疑问根本不加理会。
快到中午时,一群人已经来到长洼。由于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对武田有明显的背叛之意,且与小笠原长时及村上义清互通讯息,因此山本勘助更不明白为何真田幸隆要经过对方的城镇。
前面有座栅栏,数名武士在那儿对行人一一加以盘查。
“这是真田庄的臣属山本三郎兵卫公的女儿要出嫁到和田庄的荻原千内公的新娘轿子。”
幸隆向守栅门的武士们恭敬地行礼之后,把带来的酒樽送给他们,说:
“这是喜事的礼物。”
带头的武士说要加以查验,掀开轿帘,探头去看里美的脸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并未留难。轿子通过了栅门,慢慢离去。到了从栅门那儿无法看到他们的地方,幸隆叫一行人停下,吩咐道:
“栅门的主管看了轿子之后表示疑惑,或许他们已经识破了,我们应该采取事先安排的措施。”
轿子飞也似地向前奔去。来到大门峠时,有数匹马在那儿等候。
“里美小姐的马准备好了。”
当幸隆到轿内禀告时,里美不知何时已换上了骑马的装扮。不仅是里美,连坐在轿后的老婢也换好了骑装。
山本勘助看着里美飞身上马,屏声静气地看着她。她不只是一个平常的美人而已,她还具有一种野性美。他想,假如今川义元看到这位带着粗犷的绝世美女,必定会为了她,不惜牺牲邦国与晴信较量。
里美上马之后,快马加鞭。数骑武士跟在里美的后头。当一行人来到宫上时,可以望见遥远的山下有一支骑兵队。那是长洼城派来的追兵。
“公主请继续前进,遇有情况,由我等来断后。”
幸隆命臣属把事先备好的旌旗插在树丛各处,并发出呐喊声。
追兵一时停了下来。大井贞隆的追兵以为是武田的军队从峠上攻打下来了。他们派出探马,准备作战。当探马回报说没有看到军队的影子时,幸隆一行人已经快接近大门峠的峠顶了。虽然有雪,但积雪不深,马匹可以通过。
当幸隆一行人来到峠顶附近时,早有板垣信方的兵卒大约百人在那里等候。信方派来迎接的兵马与幸隆一行人在峠顶擦身而过。信方的士兵这次发出了真正的呐喊,朝着正要沿着峠路上来的大井贞隆的追兵扑杀过去。
“这里下去便是诹访吗?”
里美小姐立马在大门峠上说。她似乎并不在乎背后的板垣兵和大井兵正展开一场打斗。
还未到达上原城以前,陆续遇到前来迎接里美一行人的士兵。来到矢崎时,晴信的弟弟典厩信繁已经备好了迎接里美的花轿。
里美下马,向排列在前的甲斐武士行过礼之后,说:“坦白说,我还是喜欢骑马。”
她在一家民屋更换了衣服,然后上了花轿。在她皎好的脸颊上稍露倦态。
山本勘助望着轿中的里美,觉得自己完全被击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制敌之先的能力,但他发现真田幸隆才是一个真正可怕的人物。山本勘助感到垂头丧气。这时正刮着寒冷的北风。
踯躅崎城内正忙着迎接远来的宾客。到达古府中的里美,暂时先住在甘利虎泰的邸馆,再择日迎娶到踯躅崎晴信的城馆。
当时的武将除了正室之外,至少都拥有数名的侧室。妾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武士的泄欲工具,因此侧室的地位极为低下,表面上也没有任何权势,只有在偶尔侧室比元配先生下男孩时,可能会与正室的地位倒转过来外,地位十分渺小。何况,这也是生子以后的事,在未生子之前的情况自不待言。因此侧室不会举行婚礼,即使举行,也只是在内部举行简单的交杯仪式;但有时甚至连这种仪式都没有。侧室多半是靠床上关系来维系,晴信与阿谷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
里美的情形却不同。因为这并不像由晴信身边的婢女挑选出来当作侧室那么简单。里美是祢津氏的闺女,并曾遭受一些险遇才来到古府中,因此必须把她的身分加以区别。
晴信虽然想举行第二次婚礼,但又顾忌到三条氏,故而作罢。但他认为邀集武将及土豪、国人,公开宣布迎娶里美的消息应当无妨。同时,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宣扬武田的威势。
晴信向甲斐、信浓的城主或豪主们发出请帖,他说将在迎娶祢津家闺女里美的时候举行诗会,请大家务必参加。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但这无异是晴信第二次婚礼的喜宴。
天文十一年进入十二月时,接到晴信邀请函的邻近豪主们,曾经商讨过是否要接受这项邀请,并仔细考虑国土的安全问题。最后,他们集合在古府中,对晴信的邀请表示心悦诚服,毫无异心。但也有一些人深怕他是藉举行诗会而侮辱他们,因而托故不往。
晴信也把诗会的帖子寄给远方的今川义元,同时也寄给小笠原长时和村上义清。尤其是北佐久、南佐久和小县的豪主们都一一发出请帖,毫无遗漏。
在上伊那各地打仗的板垣信方,许久以来第一次回到古府中来向晴信问安。
“已经集合多少人了?”
“大约有百分之八十。”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信方对于举行诗会,非但不反对,反而十分赞扬晴信的构想。许多老臣认为诗会不妨延后举行;或者认为即使已经拿下诹访,也不应太过骄傲;或者认为应顾虑到正室三条氏的立场,避免过分铺张。唯独信方支持晴信,这使晴信感到十分欣慰。
“只有一个人让我担心,那就是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
“他是否拒绝接受邀请?”
“他的理由很气人,他说他不喜欢这种模仿公卿的行为。”
“这么说他一定会背叛。”
“不!是早就已经背叛了。”
信方点点头。像是在算日子一般地说:“先加强伊那地区的防备,明年再来攻打。”
信方没有参加诗会,只是到里美那儿问候一下便回伊那去了。
里美是个聪明的女孩。到了虎泰邸馆的第二天,便去访问晴信的正室三条氏,并送了一匹白绢予她,还说由于自己生长在乡下,请她多多指教。三条氏问里美是否已经见过晴信,里美回答尚未见过,这使三条氏觉得里美比晴信更注意到她的面子。有关诗会的事,里美也一一请教三条氏。
“虽然会作一些诗,但其实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乡下诗。”
里美谦卑地说。这刺激了三条氏对京都风尚的崇拜。不仅如此,里美还细心到连诗会的礼节及该穿甚么衣服都一一请教三条氏。
诗会在午后开始。
接到诗会邀请函的人,虽然大多不会作诗,但仍很希望见识一下诗会的盛况。真正会作诗的大约只有二十名左右。
三条氏穿着唐衣和夹有金线的裙子坐在晴信的旁边。她,产量却有限。想到这里,感到前途黯淡。
侍臣告知板垣信方来访。
“信方由伊那回来了吗?”
晴信希望对方带回来的不是不利的消息。回到大厅,板垣信方和今井兵部已在恭候。
“哦!是今井兵部,久违了。”
晴信首先向今井兵部打招呼。今井兵部是当年为了对父亲信虎的暴虐无道感到失望,而弃职潜逃他处的政务官之一。
“事隔两年了,没想到在短短的两年之间,侯爷已有了如此的成就……”
今井兵部指的是父亲信虎被放逐到骏河的事,但兵部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泫然涕下。他历经风霜日晒,皮肤变得粗黑,远比两年前消瘦,白发也愈来愈多。
“看到你如此健康,令人欣慰。是否有所斩获?”晴信记起两年前,面对着前任政务官们所说的话。
(即使错在父亲,但没有任何功劳,是无法复职的。如欲仕于武田,就得带着礼物来!)
记得自己说这些话时,正要出征韮崎。
“今井兵部曾经饱尝艰辛,而带回无比珍贵的礼物献给主公。”信方从旁帮腔。
“甚么礼物?”
“叫他们进来!”信方连忙回头对今井兵部说。今井兵部行礼之后,立即带进三名男子。
“礼物就是这三名探勘师。个个都是当今高手,希望主公善用此三人,来开采甲州的矿山。”
今井兵部两年来的辛苦,尽在于此。
“你们抬起头,依序道出姓名来!顺便把自己的专长说来听听。”
晴信对跪坐在最右侧的年长男人说。
“在下是测量士百川数右卫门。矿山的测量、决定界线、坑道的挖掘等,只要事关测量全是我的专长。”百川数右卫门言简意赅地回答。
下一个男子自称丹波弥十郎。
“游历各国山区,用铁锤四处敲击以发现矿山,就是在下的工作。”他看来黝黑粗壮,一双铜铃大眼,其貌不扬。
“你既然游历各国山区,不妨把各国主要金银矿山的名称说给我听。”晴信以严肃的眼神盯着他。
“举凡石见国大森银山、但马国生野银山、佐渡金山、越后国上田银山、越中国河原、松佥、龟谷、吉野、下田诸金山、岩代国黑森金山、骏河国梅岛、富士金山、伊豆国……”
“够了!”晴信制止丹波弥十郎继续说下去:“想必尚未探勘过甲州的金山吧!”
“不。甲州的金山也曾探勘过。”
丹波弥十郎露出轻松的笑颜。
“得到何人允许在我的领土勘查?”
“未曾得到任何人许可。因为远从平安时期,就允许探勘师自由进出任何山区。”
对方的话,似乎令晴信吃了一惊。
“你是说擅自探勘随意挖掘吗?”
“不是。是所谓探勘师的职责使然。遍游各国山川,一旦发现金矿便得向朝廷呈报,朝廷会通令当地诸侯开采,所谓金银原本属于日本国,而非个人所拥有。”
听罢丹波弥十郎以“所谓”为口头禅的话后,晴信心中开朗起来。
“那么甲州有无产金的山区?”
“黑川山、芳山、黑桂山、御座石山、金山岭……其他还有一些。”
晴信开朗的心一听到弥十郎的回答又紧缩起来;这丹波弥十郎说的话是否属实?
“其中黄金产量最多的山是哪一座?”
“可能是黑川金山。这附近产砂金,虽然目前几乎没有砂金,但是具有金矿石、良质的金矿及矿脉,蕴藏丰富,可能是日本仅次于佐渡金山的富矿。”
丹波弥十郎毫不畏惧地侃侃而谈。
“但如何把矿石里的金提取出来呢?”
这时,那第三个男人抬起头来。他的外表不像探勘师,脸色冷青苍白,名叫大藏宗右卫门。
“此人原是大藏流的能剧演员,在偶然的机缘中对金山产生兴趣,发明了采金的新方法。”今井兵部在一旁帮腔。
“甚么方法?”
晴信一问,大藏宗右卫门从怀中取出用纸包裹的石头放在面前。那块矿石由信方递呈晴信。
“这石头就是黄金原石。在这白色石头中,略带青色的部份便是黄金。黄金的外形有的如砂金,也有的像这种外形。想要取出夹杂在石头中的黄金,首先是挖掘矿石、选择分割、制成粉末、通过筛选,再用水流冲洗来区别金矿石和非金矿石,经过炼烧之后,放入溶化的铅中。”
“金和铅混合在一起,是吗?”
“是的。这是利用金属和金属容易结合的特性。而先把金和铅结合,下一阶段,以灰来吸铅,最后只留下黄金,这就是灰吹法。”
“原来如此,是你想出来的?”
“过去有许多人曾经绞尽脑汁去想过类似的方法,但还未听说有人大规模采用此法。”
“你是说大规模进行能采到大量黄金,是吗?”
“那要看金矿石的量而定。”
晴信立即朝向测量士的百川数右卫门问道:“是否测量过黑川金山?”
百川数右卫门望了今井兵部一眼,说:“约略已经测量过。”
“黄金的蕴藏量有多少?”
“依照我的估计大约五十万两。”
板垣信方听到对方说出五十万两,惊讶地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对这三个人的话不甚放心,便问今井兵部说:
“在黑川山中逗留了多久?”
“大约花了两、三个月做调查。”
“结果得到五十万两的数字是吗?若此数字无误,对武田家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信方兴奋的脸孔朝向晴信。
“但是信方,这些黄金尚未到手。既然尚未到手,不就等于没有一样吗?”晴信的态度颇为沉着。
“开采金山需要足够的人力。目前需要多少人数?”信方问今井兵部。
“如果招募石匠、挖土工、木工、冶炼工,大约需一千人左右,相信一年生产一万两黄金并不困难。”
晴信的表情一瞬间严厉起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似乎在抑制自己,真想斥骂对方胡言乱语。晴信以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像先前一般和颜悦色地说:
“兵部!你真的带了梦一般的礼物回来,若它不是梦幻,那么到底何时可以使梦成真,而令人感到欣慰呢?”
“假若现在立即动手,我想三个月后将会……”
“好!准予试办。但不可把取金之法泄漏他国。把石匠、木工、以及所有从事金山事务的人员,全部集中一处,待遇从优,但不准与他国交通。另外——”
说到一半,晴信住了口。他本来是要说,假使使用一千人役,却开采不到一万两黄金时,要令其切腹。但一看到老臣今井兵部那斑驳的满头白发,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晴信将此事交给信方去料理,便暂且离席。他一时还无法相信,在自己的领土上有着大量黄金。若真有黄金,甲斐可以拥有强国之名了。这种神话,虽一时无法相信,但实在令人兴奋。
晴信唤仆从牵马过来,心想怀着这场春梦,信步驰骋一番吧!可能奔跑十里后春梦一觉了无痕!也可能并非是梦,而想出更好的方法取得黄金呢。
以往,晴信骑在马背上时,总是依着马蹄的方向信步而行。这一天,他突然想在离开城馆之前,就定好方向。晴信在馆中,绕行了三圈,当他离开城馆时,却仍未决定方向。此时,看到里美骑着马在前端等待。
“请让贱妾加入护驾行列!”
里美面带微笑,从马上向他寒暄。晴信未置可否。他打心底喜欢和里美并骑出城。但需考虑到臣民的眼光,同时对三条氏也有所顾忌。
“一个妇道人家骑马,若在源平时代尚可,但当今之世,可能落人笑柄。”
里美曾经如此对晴信说。然而,三条氏和里美面对面时,却这么说:
“自古以来信浓和甲斐都是以马术闻名,女流中骑马高手首推木曾的板额,而娶板额为妻的浅利与一据说正是甲斐的人。现在是战国时代,即使是妇女,也该有些武术心得,或许我也可以向你学习马术。”
里美马术娴熟,一般男人也会被里美由后面追上。她充分利用体态轻盈的优势。
晴信眼角瞥向里美,表面装着若无其事,而突然猛一挥鞭策马前进。但里美早料定晴信会使出这一招,便抢先一鞭冲向前去。
“妇道人家敢如此无礼!”
晴信口中嘟囔,心想身为女流胆敢策马领先藩主!便频频挥鞭追赶里美,然而和里美的距离丝毫不见缩短。里美把身子匍伏在马背上奔驰,晴信的眼光追随着里美那丰满的臀部,拚命追了一段路之后,发觉始终追不上时,晴信便告放弃了,并回首后望。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两侍骑正扬起沙尘奔驰过来。
晴信放松马缰时,在前头的里美也会跟着放松。
(惯用的手法!)
晴信这样想。她每每如此诱骗对方。在适当时机,故意卖个破绽,让晴信的马先行。
晴信苦笑着。里美精湛的骑术直到返回踯躅崎城馆之前,都将晴信掌握在手中。当城馆迫近眉睫时,里美将马靠拢过来。
“今宵恭候侯爷驾临。”
如此一来,晴信就不得不前往里美之?99lib.处了。而在这些个夜晚,里美总是异常热情,与平日判若两人。她疯狂地要求着晴信,晴信更是打从心底钟爱着里美。自从娶里美进门之后,那股失去阿谷以来的空虚便一扫而空。
里美来了以后,偶尔晴信也会到三条氏的寝宫。这是里美要求他这么做的。每当里美说出“今晚侯爷应该去安慰三条氏的,否则以妾的立场实在难以做人”这样的话时,他便会同情里美用心良苦,自然也去临幸三条氏了。
三条氏那厢,依稀知晓里美在背后调停,因此对里美也产生好感。晴信在马上想起三条氏的事;大约十日前,三条氏曾向晴信提出抗议。
(听说侯爷为了探望湖衣姬的病,送了她丝帛三匹,有无此事?)
(确有此事。)
(为何要送她呢?只不过是感冒小病就送丝帛三匹,是否过分了?难道侯爷是想收纳诹访家的孤儿为侧室吗?——杀其父,夺其女为妾,传至京都必定是美谈呢!)
三条氏以讽刺的口吻说着,她常动不动就提到京都。
(湖衣姬在去年底的诗会中,思念她战败而亡的父亲,曾咏唱了一首诗,当女子聆听雪花纷飞之音时,心中倍感痛苦,那痛苦并非寂寞,而是深深的愤怒。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行刺的,这分执着,让她做出这首诗来,不是吗?)
(荒唐。)
晴信不予理会。湖衣姬绝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个贤慧的女性。
“怎么啦?”
当他回过神来时,里美已靠近,望着晴信的脸孔。
“没甚么,只是想到无聊的事。”
“无聊的事!难道是指贱妾?”
“这和里美无关。”
“若不然指的是三条娘娘——或是,对了。侯爷莫非是想着湖衣姬的事?侯爷一定是喜欢湖衣姬。记得当年贱妾嫁到此地来,举行诗会时都不曾看到侯爷在聆听湖衣姬咏诗时那么专注的表情。”
两匹马,在主人交谈时已并驾齐驱。
“我若喜欢上湖衣姬,又怎样呢?”
“可以迎娶她做为侧室呀!诹访氏是少有的名门,湖衣姬又是直系子孙,有了湖衣姬这姊姊,是我的荣耀。”
“你刚才叫她姊姊,其实她比里美年轻——”
“虽然年轻,但却经历更多的苦难,家世又高尚。在家世方面,甚至超过三条氏……”
说了一半停了下来,里美把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瞒侯爷,三条氏娘娘和湖衣姬,正在前往石水寺途中。”
“甚么?”
晴信不由自主勒紧马缰,引起座骑一阵嘶鸣。
“三条娘娘以赏花为由,邀湖衣姬一道去石水寺了。”
晴信神色大变。
三条氏这善妒的女人!爱妾阿谷就是在晴信远征小县时,被三条氏下毒杀害的。
(难道这次又是这样?)
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挥马加鞭疾驰而去。
虽然里美立刻追赶,却追赶不上。一旦晴信开始认真,里美的马术就瞠乎其后了。
湖衣姬和三条氏彼此对目而视。在二人面前,陈列着赏花的酒菜,淋在用高脚木盘盛着的糯米团上的蜂蜜,溢满而滴到铺在地板上的蓆子。看来无人动用过糯米团的迹象。一旁放着的土气的酒杯与酒瓶,看来也不曾斟过。
湖衣姬有侍女一人跟随,而三条氏则带了八名侍女。
“你不吃吗?”三条氏问。
“我不想吃。”湖衣姬回答。
“我招待你前来赏花,如此是否对主人不敬?”
“强迫对方吃东西,难道就是京都的礼数吗?”
湖衣姬面不改色地说。
“诹访的乡下人怎么可能懂得京都的礼数,不吃就算了。不过请回答个问题。听说你这次感冒得到侯爷的探病与厚礼,因此打算回拜,有这样的事吗?我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如果对方亲自探病而送礼,理当回送礼物。而今诹访家已亡,那有甚么礼物可送,不如脱了你身上的衣服送他。”
三条氏望着湖衣姬身上印着花鸟纹路的短袖便衣恨恨地说道。
一瞬间湖衣姬脸上闪着一股幽怨,眼中浮动着晶莹的泪光。然而,很快地消失并恢复原先平静的语气说:
“我一向不接受别人的指挥,这就是诹访家的礼数。”
“这么说你是打算前往侯爷处哭诉是吗?也好。你可以求他把你纳入侧室!”
三条氏说完,虽然一点也不滑稽,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身后那八名侍女也附和着齐声嘲笑。
这时有一股被抑压着的叫声,自湖衣姬身后传出。说时迟、那时快,湖衣姬的侍女也就是千野伊豆入道之女志野,自怀中拔出匕首,意图冲上前去。湖衣姬立刻伸出手一把捉住志野的衣摆,结果志野绊倒在湖衣姬的身上,志野怕伤到湖衣姬而同时弃剑,那匕首便结实地刺进高脚木盘上的糯米团中。
一室顿时哗然,三条氏身后的八名女侍,同时举起匕首,此时传来马蹄声。
晴信看到三条氏的八名侍女手上闪着匕首的寒光,以及刺在高脚木盘上糯米团中的匕首和被湖衣姬抱住的侍女志野。
“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晴信的话,八名侍女慌忙藏起匕首。
“刚才三条娘娘欢迎我做武田公的侧室呢!”湖衣姬以冷静的声调回答着。
“甚么?叫你做我的侧室?”
“侯爷难道嫌弃我湖衣?”
湖衣姬斩钉截铁的目光,使晴信暗惊。从来没有一名女子以如此灼人的眼神看过他。那双眸子,并未带着憎恨,也不含一丝恋情,是种怀着必死决心的眼神;万一被回绝,必定当场咬舌自尽。
晴信就地而坐,落座之前还有时间安定心神。
“莫非嫌弃湖衣?”湖衣姬第二次问着,声音颤抖。
晴信将身子挪动,端正坐姿说道:
“能够迎娶神氏诹访家的直系子孙,对于武田家,或是晴信本人都是莫大的光荣。改日将遣使前去提亲。”
虽然诹访家已经灭亡,但诹访家的历史却并未灭亡。而它的直系子孙正在眼前。晴信不敢把湖衣姬当人质看待,也不希望将此事与战争混为一谈,而只想单纯地将对方当作是个离乡背井的女孩来求亲。
“这么说是愿意娶湖衣……”
湖衣姬泪水盈眶,却不让它落下。
“家父既已不在人世,希望能请大伯父诹访满邻代理父职主持婚礼。”湖衣姬毫不迟疑地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三条氏忍不住地说:
“娶个侧室还要行婚礼吗?”
“侧室也好、正室也罢,只要是妻室,理应举行婚礼。”
湖衣姬肯定自负的说完之后,拔出插在糯米团上的志野的匕首,一面用纸擦拭,向着志野说:
“即使这米团掺有毒药,使用匕首来吃米团,也是不合礼俗的。在深谙京都礼俗的三条娘娘面前,不该做出没有涵养的举止。”
此言一出,女人间的气氛乍见紧张。
外面突然热闹起来。首先传来女子的嗓音,随后身着骑马装束的里美领着两、三名仆役进来。
“原来各位都在这儿设宴赏花,妾身来迟,但请见谅,因为我正在准备故乡老家的赏花饼——请各位品尝品尝。”
里美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仆役将自己准备的饼、酒、点心等送上,同时将陈列在面前的米团及酒瓶等全数撤走。
撤走的藉口则是以为各位饮用过的残羹剩酒不妨赏给下人。
晴信首先伸手去拿送来的饼,里美看看三条氏,再瞧瞧湖衣姬,自己也拿起一块饼说:
“说实在的,有好饼吃更希望有好酒配。”
侍女立刻将酒斟上。
“每逢饮酒,便想高歌,不知可否吟唱?”她四顾而问。
“若是让我唱了歌,我更会跳舞请各位观赏呢!”
听了她的话,晴信笑了。三条氏也露出苦涩的笑容,倒是湖衣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说:
“里美娘娘的舞蹈一定要见识一下的。我虽不会跳舞,但志野学过诹访的舞蹈,等里美娘娘表演之后,我来唱歌,志野来跳舞。”
里美又歌又舞、湖衣姬唱歌、志野跳舞,三条氏再也按捺不住,回头吩咐侍女。
侍女站了起来。
晴信想:三条氏可能遣人去取琴。
里美身穿宽边骑马裙,一手持扇,一手摆动边歌边舞,她的舞姿灵巧利落又合节拍。
里美舞罢,湖衣姬开始歌唱。
洲羽之湖,情人之心啊。载以兰舟,春雾迷蒙。随风荡漾,
洲羽之湖。情人之意啊,涉过冰湖。终夜厮守,至晓不离。
湖衣姬的歌声清脆甜美。
晴信聆听着湖衣姬的歌声,心想眼前这三名女子将来或许继续保持这样的姿态相处吧!
想到三人之数,记起刚会过面的三名金山探勘师。脑海中交织着三名探勘师与三名女子,回荡不已。
石和甚三郎挨近晴信身旁,低声告知大月平左卫门在外恭候。
“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突然准备作战,同时关说邻近诸城加入,并且和小笠原长时及村上义清等往来频繁。”
“到底是何居心?”晴信直起腰干。
“似乎不尽是对攻打伊那的牵制战略。现在内山城主大井贞清也有和大井贞隆彼此响应采取行动的迹象。”
“这可能是因为贞清是贞隆之子的缘故。真田幸隆动静如何?”
“真田幸隆公是准备采取防御战,但万一四面八方受到围困时,将不堪一击。”
晴信陷入沉思。大井贞隆迟早需要讨伐,讨伐也易如反掌。不过有件事想早些处理。那就是和湖衣姬的婚礼。
晴信耳边听着大月平左卫门的报告,心中想到当湖衣姬唱情人之意时,虽然面带哀愁,仍保持高贵气质,湖衣姬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想到湖衣姬,便会想到三个女人,而三人之数又联想到三名探勘师,并继续延伸到蕴藏量五十万两的黑川金山。
“春天来了。”
晴信说着把心中的迷惘归于春天。
“是呀!的确是春天。”
大月平左卫门半张着嘴呆望着晴信的脸。
箱笼歌谣
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向武田晴信采取敌对行动的证据,已经昭然若揭。大井一族和小笠原一族原来就有姻亲关系,和北信的村上义清也颇接近,一旦小笠原和村上向他游说,自然无不顺从之理。
对晴信而言,问题在于不知东信诸城主有怎样的行动。南佐久、北佐久及小县分散着的二十处以上的小城寨,各有自立的当地藩主固守着。虽然一旦遭受攻击,多半一、二日内就会沦陷,然而待攻城的兵马撤退后,那些小城寨藩主的亲戚便会进入附近的城堡,又做起藩主来了。所以一旦展开战役,永无了结之时。倘若每座城寨都以武田直系的将士守城,又需极多的人手。
晴信正在等待大井贞隆出招。除了向大月平左卫门查询外,还派了多名间谍潜入东信搜集情报。
他打算事先调查清楚每位城主心中的想法。然后一举全数攻下。大月平左卫门每月必定回晴信处报告一次。
“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南佐久内山城的大井贞清以及北佐久志贺城的笠原清繁等三人,明显地对武田有叛逆之心,使其他诸城抱着墙头草姿态意欲落井下石。”
大月平左卫门指着平面图说。
“内山城、志贺城的国境和上野接壤,这两座城池可能也要依赖上杉宪政的援军。”
“这些城池很相似。”
“都是一样的山寨。”
“水源方面如何?”
“尚未查明。”
“那么,在查明之前对内山城、志贺城的攻击暂时延后。”
此时,大月平左卫门对于晴信的战略恍然大悟。对这种山城,正面攻打也不易攻破,但若断绝水源,即使置之不理,城池迟早会沦陷。
遣回大月平左卫门之后,晴信召见甘利虎泰。
“秋天一到,我们就攻打长洼。”
“属下知道。我来安排兵马。但……”
当他想问清兵马内容时,晴信又说:
“要徵集骑兵六百,需时多少?”
“难道不需要募集弓箭手、长枪手或挠钩手等士卒吗?”
“不需要。这次我打算只用骑兵来收拾对方。”
“原来如此。那么派出报马去宣布出征需要半天,人员集合还需半天。从小县出发途中若无人阻挡,相信只要一天就足够了。”
晴信点点头。
“虎泰,这次出兵小县旨在生擒大井贞隆。而贞隆和小笠原、村上及上野的上杉间订有同盟,据我推测,一旦我武田军开始行动,那些同盟的军队立刻赶来支援,共同迎击武田军,我打算将计就计。”
晴信眼中浮现笑意。
“请问如何将计就计?”
“我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由我军迅速包围长洼城,令对方无法救援。”
“是否能够做到?”
“务必做到。古府中目前必定有来自各处的奸细潜伏,当他们获悉甲州军马向小县进攻时,军马可能已经沿着佐久道路推进到海野口,途中或许也有敌方探马,但当他们到达小县时,我方军马也早已抵达。”
甘利虎泰面露不安。晴信的战略计划的确非凡,但在杰出中却似有些破绽。
当六百骑围住长洼城嘶声呐喊时,大井贞隆是否会投降呢?万一对方决定死守,只要撑住十天,援军便会到来。如此,我军岂非陷于危机——
“绝无问题,别担心!”
晴信将攻打长洼城的军事谋略就此打住。轻松地问:
“虎泰,我想收拾长洼的大井之后,迎娶湖衣姬,你的意思如何?”
说着便笑了。
“这,但凭主公心意。”
虎泰心想,去年春天刚纳入祢津里美,如今又想娶湖衣姬,未免太快了些。
“是不是太早了些?”晴信先发制人,而虎泰却说不出此事不妥,最好节制的话。
“因为我喜欢湖衣姬,湖衣姬很美,气质高雅,冰肌玉肤,人如其名,像诹访湖春霞中飞舞的仙女云裳般,很有情调。”
“这不是情调,应该说是风情。是女人的温柔。是勾魂慑魄的魅力。”
“够了!够了!”
虎泰看晴信在武田氏的耆老面前,毫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风流韵事,觉得对方是一个器宇非凡的君主,心中赞叹。但是表面上对这些事却不太感兴趣。
“你同意吗?”
“没有理由反对。”
“那么劳烦你现在就前往诹访家为我提亲。要向诹访满邻正式请求。同时别忘了告诉对方,因为他是湖衣姬的大伯父,希望在这次婚礼中,由他来代理父职。”
“属下明白。”
“既然明白,请即刻启程。”
“主公叫我立即办理,那么出兵小县的准备工作,该当如何?”
“等到湖衣姬和我完婚后再进行也还不迟。对我来说,长洼的大井本来是无关紧要的。湖衣姬对我而言更为重要。”
虎泰心中思量,晴信似乎急着和湖衣姬成婚。他心中或许另有政治意图。晴信和湖衣姬的结合,以事实显示了武田和诹访的合并。
甘利虎泰第二天便出发前往诹访。
前导的三骑,奔驰在飞砂之中。尘埃尚未落定,女扮男装的里美骑着粟色马迎风疾驰。而有数不清的骑马武士跟随其后。虽然人数六百,但排成一列沿着佐久街道向前直奔,声势浩大,彷佛有上千骑或两千以上。
晴信似乎无意追赶领先他甚远的里美,里美也纵情飞奔,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
(贱妾将跟在骑兵队之后以免妨碍,请准予同行。)
离开古府中时,里美曾如此要求。口头尽管如此说,但兵马一行动,里美便一马当先。
起先晴信对里美这种僭越的举动颇为愤怒,原想追赶上前谴责一番。他本以为一名女流之辈参加战役,可能会影响军队士气,但观察了跟在里美身后骑兵队的面上表情,却似乎对里美的存在不以为意,只是对女人罕见的高超骑术感到好奇而已。
晴信与甘利虎泰时时交换眼色。而沿着漫长的八岳山麓马不停蹄地前行。
当道路转向狭窄的陡坡时,大伙下马步行。虽说一路奔驰,途中不免要喂马饮水或粮草。每当短暂休息时,里美便会来到晴信身边,烹茶斟酒。
“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吃到山葡萄。”里美远眺逐渐成熟的山葡萄叶子。
“山葡萄味道过酸,不太适合。”
晴信想着,那山葡萄酸中带甜的滋味,可不正象征着里美。
“但是,用山葡萄酿出的酒香醇甜美,到了小县,我要到祢津乡下跑一趟,带些回来。”
里美一派前来野外骑马的悠闲,将战事置之度外。
“里美,说话收敛些,我们是为攻打长洼而来。”
“贱妾十分了解。但长洼的大井贞隆尚不足以令主公挂虑。祢津的家父时常说,像大井这类的男人在战国群雄时代必定最先灭亡。”
这是里美首次提到贞隆。
“你了解大井贞隆的事?”
“贞隆为人很单纯,绝不是个聪明人,只要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等人甜言蜜语说甚么大井贞隆侯爷才是东信之雄这类的话,他便会不顾天下局势而抗拒武田军并自取灭亡了。”里美稀松平常地说。
“你怎么如此肯定?”
“我出生在小县啊!对小县的事当然比侯爷更了解了。”
在一旁聆听的甘利虎泰抬起头来,那眼神似乎在说:这话太过火了。但不置一词又低下头去。
“贞隆的弱点为何?”
“有时会因细故严厉苛责部属,但有一副软心肠,近乎妇人之仁。贞隆所以能稳坐长洼城主的宝座,或许就在于这副软心肠吸引部下吧!”
“你说软心肠是吗?原来如此。”
晴信频频点头,对着虎泰说:
“一到长洼,便以三百骑把城池团团围住,而以其他三百骑阻断城下道路,把住在城下,城兵的家眷全部擒住。”
“属下领旨。”
虎泰对晴信灵活的头脑十分敬佩。一听到大井贞隆有副软心肠,立即有了对策。这样敏锐必定会成功。
骑兵队出发之前,虎泰把晴信的旨意下达各队长。当日黄昏,甲斐的六百骑兵已围困长洼城池。
落日咻——地沉到山边。
骑兵队到达之前,武田大军来袭的警讯也已通报,城内大肆骚动,而城外的混乱比城内还要严重。携带行李慌忙走避战争的百姓或企图进城寻求保护的城兵家眷,使窄小的城下街道拥挤不堪。
武田的骑兵队半数据守城池险要地段,其余的半数则封锁所有道路。
“不许离开长洼城一步,违者格杀勿论。服从命令者会被保护。守城兵士的家眷,即刻至寺前集合,未见前来者一律视为谋叛者处斩。”
武田的武士们骑在马上,四处宣布。
混乱的局面到了夜晚,终于安定下来。
熊熊烈火一处处的终夜燃烧。这一夜,不见城内兵士摸黑突击,也没有听到武田军进击的号角声。
次日清晨下起雨来。
晴信和甘利虎泰、横田备中守高松,多田三八等部将偕同里美一起商议军事。
晴信做为大本营的寺庙,显然因贫困而腐朽,一直漏着雨。
“守城士兵约莫有三百人,由于我方进攻神速,该乡兵士尚不及进城,否则或许多过四百人。”横田高松报告。
“集合在寺前的城兵家眷约有二百人,大井贞隆的母亲也在其中。”多田三八报告。
“生擒了大井贞隆之母是吗?”晴信喜形于色。
“昨日,大井贞隆的母亲正好到城外扫墓,走避不及,藏身寺庙而遭捕获。”
“看来这场战役很快就要结束了。”
晴信说完对里美说:
“希望你做我的代理人,到城内走一趟。”
“要我充当军使?”里美一瞬间由惊慌恢复平静:“但凭吩咐。”
然而,里美脸上却掩不住复杂的表情。
“用轿子将大井贞隆的母亲送到城内,劝大井贞隆投降。再以原轿把大井贞隆送来此地。告诉他,若不投降,城兵的家眷悉数处斩。”
里美眼中充满恐惧的阴翳,这是份多么沉重的任务!搞不好自己将沦为阶下囚,处理不当又会引起杀身之祸。里美的恐惧掺杂着刚涌起的恨意。假若晴信真心爱着里美,怎么可能要她负起这么沉重的责任?原以为他不可能用自己心爱的女性来做为对大井战略的手段。但当里美看到晴信一直忍受着她含恨的眼神时,她的心情像春日的积雪一古脑儿地豁然解冻,原来这任务并无危险!利用大井贞隆的软心肠,送来他的母亲,向对方施恩;再以城兵家眷二百人做人质向对方要胁,软硬兼施之下必定稳操胜算!大井贞隆极可能向武田投降,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不投降之理!想到这儿,里美眼中的阴翳一扫而空。
“贱妾领旨!”里美跪坐着说。
“这份差使希望由在下承担。”横田高松和多田三八几乎同时开口。
“派遣里美娘娘为这件事的使者,是武士们的耻辱。”
两人交换眼神。
“这事与武士的耻辱毫不相干。这任务非里美不能担当。所以我才指派里美。相信里美能充分了解,她也并非为了享受骑马之乐或郊游而跟随至此。”
晴信婉转地带过使里美僭越武士的行为,并以讽刺里美为掩饰。
“透过里美去委托大井贞隆之母劝降对方是有原因的。因为祢津家和大井家有血亲关系,城内必有熟人,所以心中笃定,由她去做吧。”
里美浓妆打扮,带着大井贞隆之母乘轿离寺。细雨已歇,开始起风,里美担心风吹乱了她的衣饰。
城门迟迟不开,大井贞隆之母走出轿子拍叫,城门方才开启。
“咦,你不是祢津家的闺女里美吗?”
大井贞隆睁大眼睛望着里美99lib?t>。
“我就是里美。参见侯爷,别来无恙?”
在彼此礼貌的寒暄之后,里美劝对方投降。
“你是说,如果爱惜城兵家眷两百条性命我就该投降吗?”
“绝非九九藏书,事实上等于向对方宣战。然而,今川却不理会对方的挑衅,只运用间谍,以有利的条件引诱相模的农民投靠骏河。
“你是说北条氏康率兵侵入骏河,是吗?”
晴信乏味地听着琐碎的边境纠纷,似乎以为类似的事情到处皆有。
“的确如此。据我猜想,如不这样下不了台,所以氏康本身也正为难。”
“北条兵的士气如何?”
“与其说士气旺盛,不如说既然已进入骏河,就得放手去干了!”
晴信点点头。心想,如果北条兵士抱着这种态度,则和平无望。不久将生事端。
九月十六日,北条的哨探在吉原纵火。刚好刮西北风,街市大半被烧毁。
长久保城设营布阵的今川义元军开始采取行动。似乎想从三方面包围北条军。今川义元军约二千,北条氏康则为八百。一旦开战,骏河将以声势取胜。
晴信向北条氏康及今川义元遣派军使。
(双方是否交战?本来第三者不便干预,但在开战之前,最好想一想,两军俱遭重大伤亡时,得渔翁之利者为谁?若真要交战,则出征之前也应该享受一场甲军之舞,这并非模仿源平的故事,只是想让那些即将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而丧命的士兵们,可以欣赏到今生最后一次的娱乐。我要附带说明:武田的军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那天早上,冈宫之原被露水濡湿。今川和北条军的旌旗,相隔三丁远。相向的旌旗形成许多小集团,若把每一小集团横向排列,从远方看去,整体上形成一列横队。今川的本营设在冈宫原地势高亢的山丘上,旌旗密集如云。在北条的阵营内,搭着九处木架,那是了望台,也是指挥所。
成群结队的鸟儿,低空飞过。紧张气氛中,两军的将士望着鸟群飞去的方向。
正当此时,从森林中跑出一人一骑。那骑士身穿深红盔甲,却未戴头盔。两军视线全交集于此。那一骑如飞般,进入冈宫原的中央。
“是个女的,女的。”
两军中引起喧哗。原以为的盔甲,其实并非盔甲而是深红色的猎衣。马上是额头上系着金灿的布条,一手横持长枪的一名女性。当马疾驰时,长发迎风飘荡。
那正是里美。当里美来到冈宫原的中央,一队身穿铠甲的武士,横着朱缨长枪,排成一列,追赶在里美后方。那一列马队的前头不久就超越里美,并驳马回首,以里美为中心,围成圆阵。鼓声响起,圆阵变成了方阵,随着鼓声的信号,变化成各种队形。最后马队形成八字,而顶点是里美。这时,响起螺号。
响起号声时,一直纵横在广大原上的马队,保持八字形停止。数名士卒持着贴有白纸的巨大盾牌,走到原的中央,把盾牌固定在木桩上,接着响起乱鼓之声。
手持朱缨长枪的里美,冲向白色盾牌。彷佛看见里美的长枪在盾牌处闪了一下,但马只并未停止,仍继续前往。99lib.这时,手持朱缨长枪的骑士,一一跟在里美之后,也向前冲刺,几乎以全力奔驰,并用枪去刺中白色盾牌,然后收回枪往前行。这样的操练,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当五骑、十骑、二十骑,先后用枪刺中白色盾牌之后,在白色盾牌中央的枪痕,显示出字迹。
百骑人马全数远去之后,留下了一个“和”字。
北条氏和今川氏两军不断地发出呐喊,互相呼应着。有些士卒手持盾牌走到原的中央,而在盾牌上面写字——“和”。和字盾牌在北条军和今川军对峙的界限上排成一列。武田的骑兵队则背贴着背排列,守护着“和”字盾牌。
气势上令人感到颇具威力。横着朱缨长枪彷佛是说:有胆量敢接近“和”之线者,不论今川或北条的士兵,一概杀无赦。
今川军开始撤退,立刻,北条军也随后退出战场。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在武田晴信的调停下,于二十二日终于同意停战。
今川和北条誓言以十月二十二日停战。(《驹井高白斋记》)
天文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武田晴信正好二十五岁。虽然年仅二十五岁,却能解决大国间的纷争,他的才干受到了肯定。
枪支和发烧
日向三郎四郎一身山野苦行僧的打扮,披着的僧衣及绑腿都是补丁,头巾历经风霜雨雪早已褪色,锡杖也磨损得厉害。从这些可以看出,日向三郎四郎走过的坎坷路程。
“在下虽身在天之涯、海之角,但对主公的事迹时有所闻。”日向三郎四郎对驹井高白斋说道。
“外出旅行有多少年了?”驹井高白斋以慰问的语气开口。
“拜别过晴信公子,他曾吩咐到他国周游,若带回礼物,便准我复职。那是天文十年的事,如今过了五年。”
日向三郎四郎两鬓花白斑驳。
“我了解足下的辛劳。”
驹井高白斋向他低首施礼。日向三郎四郎是嫌弃信虎而逃往他国的前政务官之一。对驹井高白斋而言,是位老前辈。拖着老迈之身历经诸国,必定饱尝艰辛。
“对了。今井兵部兄前年曾带回开采金山的大礼物。他带回熟悉金山的三名探勘师,由于他们的努力,已经开采了相当可观的黄金。”
日向三郎四郎露出怀念的表情,把前政务官今井兵部的功劳,当做自己的功劳一样庆幸。说:
“主公不知会不会欢迎在下带来的礼物。”
日向三郎四郎望着驹井高白斋急着赶去通报主人,而似乎看到武田的新气象。事隔多年,回到踯躅崎城馆,发觉不论那一方面都充满活力,一扫过去信虎时代的阴暗气氛。连在城馆中工作的仆役与侍女也能毫无忌惮地大声说话,笑语四处可闻。
(武田氏的确变了。)
日向三郎四郎想到了自己的年龄。
“主公吩咐不必更衣,直接过去。”
驹井高白斋面带微笑向着日向三郎四郎说。
“你回来了。看到你身体无恙,令人心慰。”
晴信的声音清澄。日向三郎四郎望着晴信的脸孔。和五年前透过板垣信方的斡旋,在韮崎晋见时前后判若两人。主公已经成长,在圆而大的眼中充满自信,当时他身材瘦削,现在变得壮硕了。只不过,脸色过于苍白令人担心。虽说是白色,更接近青色,看在日向三郎四郎眼中,似乎有病一般。
“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我想听听你旅途中的境遇。”
不说有无带回礼物,只问旅途中的境遇,表明晴信有意体谅老人辛劳。因此,日向三郎四郎礼貌地道谢之后说道:
“属下带回洋枪的设计图。”
“你是说洋枪的设计图?”
晴信刹那间感到迷惑。洋枪是天文十二年(一五四三年)传入日本。听说一旦传入,迅速传遍各地诸侯。
前年,晴信调停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的纷争时,今川义元曾赠送洋枪一挺,弹药少许做为答谢。那时,只是当作希罕的武器标本来陈列的饰物而已,并无心将它分解研究其构造。
日向三郎四郎既然带回了设计图,表示对于制造枪炮已有了初步的认识。
“在看设计图之前,我想听听各国制造枪炮的情形。”
日向三郎四郎发现晴信对于枪炮的制造,具有浓厚的兴趣,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心力总算没有白费。
“自从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到种子岛以来,便以惊人的速度流传。首先在九州,大友宗麟把葡萄牙人召唤来,开始制造枪支。而在纪州根来寺的杉之坊,遣人到种子岛学习制造方法。和泉堺的橘屋又三郎也前往种子岛学习并开始在堺港制造枪炮。近江国和国友乡也开始造枪了。”
“那么各地武将们的情形如何?”
“他们不惜重金争取枪支,并研究制造。”
“弹药如何安排?”
“硫磺在我国可以取得,而硝石除了从中国及暹罗输入之外,别无他途。还有铅,由于我国出产少,只好仰赖南蛮的供应。”
“你是说要依赖海外的输入?”
晴信想到去年前往骏河的吉原所看到的广大海洋。在那一望无垠的海洋彼端,还有许多国家。从那里有许多新式的武器传入日本。即使学会制造枪支,假若弹药仍需仰赖外国——便必须具备船只和港口。
甲斐无海。晴信脸上又蒙上阴影。
“有港口的诸国,纷纷派遣船只前往国外,购买弹药。自从洋枪传入以来,短短三年间,洋枪已经变成取代弓箭的兵器。萨摩的岛津贵久和毛利家已经把洋枪应用在实际战役之中。”
日向三郎四郎吸了口气,同时,晴信也吸了口气。
“你对枪炮的前途有何看法?”
隔了片刻之后,晴信问他。
“也许有些夸张。但属下认为,控制枪炮的人,将会称霸诸国。枪炮的数目决定胜负的时刻似乎将要来临了。”
“你认为该如何因应?”
“赶紧着手制造枪支,并尽量想办法购买弹药。”
晴信频频点头,要日向三郎四郎拿出设计图,详加说明。
“我从纪州带回一个人,此人对枪支的设计图有独到的认识。”
那个男人——有张浅黑的脸——像个工人正规规矩矩地坐着。但眼光犀利,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的脸,绝不自动回避。
“在下名叫文左卫门。是在根来寺的山麓做锻工的芝辻清右卫门门下。”
“你会制造洋枪吗?”晴信闻言便问文左卫门。
“只要有材料,便没有问题。”文左卫门答完就低下头来。
“用那些材料?”
“制造枪管需要良质的铁,可由南蛮铁,或是从备后、备中、美作、安艺、伯耆、出云、石见等出产的铁精链而成。”
文左卫门说完,日向三郎四郎从笈中取出洋枪的设计图开始说明。
晴信专注地聆听文左卫门的说明。曾经在今川义元那儿听过的枪声,再度响起。想到各国的武将早已积极地从事洋枪的制造与采购,而他才正在听着制造洋枪的初步设计,不由感到时光的浪费而咬紧牙关。
“今后你可以改名为日向文斋。希望你能说明我制造优良的枪支。”
晴信听文左卫门说完,朝向日向三郎四郎如此说。
“长久以来辛苦你了。这一回你把枪支制造方法带回甲斐的功绩,胜过拿下一百个敌将的首级。希望你保重身体。今后担任枪支总管的工作,为我服务。务必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听到晴信要他保重自己身体,日向三郎四郎感动地流下泪来。他并非为了恢复职位而庆幸,而是为了能听到这样的关怀而喜悦。
(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晴信走到回廊上对着自己,也说出这一句话。曾经有人对晴信这样说过,他似乎不曾注意过。虽然外表上没有任何病态,但是,近来,晴信已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有点儿不寻常。
每当外出作远距离疾驰时,便感到疲倦。每当午后,便会发烧,而且常有干咳的现象。晴信在回廊上来回踱着,感到风中带着寒意。五月都到了,应该不觉得风中带有寒意才对。心想,一定又发烧了。一有这念头,他便感觉自己的面孔泛起阵阵红潮。晴信的身体以发烧的时刻为界限,彷佛叛变一般,以不安折磨着晴信。午后对晴信而言,真是可怕的时刻。
当晴信的身体向晴信叛变时,他会变得易怒。那并非他的本意,而是藏书网。他和小尾丰信交换衣裳,骑上等待在牧场上的马匹,前往踯躅崎城。 湖衣姬看到晴信溜回来,高兴地淌下眼泪。里美闹着不愿意再放晴信回志磨温泉。 晴信充分享受白昼的欢愉之后,在午后散步时分回到志磨温泉。而在牧场的草丛中和小尾丰信换回衣裳。 大井氏发现晴信变得有点儿冷淡。从早上散步回来进餐后,便进入自己房中,坐在书桌前,直到午后散步时间,也不与任何人见面,即使母亲大井氏前去找他,侍臣也是转告:“主公目前正在读书。”而回绝会面。 晴信自从开始白昼的幽会后,到了第七天,大井氏和从早上散步回来的晴信碰面了。大井氏正要向他打招呼,晴信却侧过脸去。由于这是晴信不曾有过的态度,因此使大井氏起疑。 这件事过后三天,大井氏收到晴信正室三条氏寄给她的信。信上讽刺地写着,晴信在大白天回到踯躅崎城和湖衣姬或里美会面,倘若这是出自大井娘娘的指示,希望嘱咐一声,偶尔也能到贱妾处稍微歇息。 晴信和三条氏一开始就失和,大井氏和三条氏也不十分和睦,动辄炫耀京都的事或是抬出父亲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媳妇,不可能得到大井氏的好感。在晴信的妻妾中,大井氏对做事面面俱到的里美素有好感。 收到三条氏的信,大井氏恍然大悟。她认为晴信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晴信不知母亲大井氏已经来到,而在湖衣姬的居所消磨了一小时后,来到里美房间,才一进门,便看到大井氏以严肃的表情坐在那儿。 晴信一时惊慌失色,彷佛被敌军包围一般,狼狈不堪。 “晴信,我要叮咛你一句话,女人有接受丈夫疼爱的权利。万一被忽视,她可能会气愤、悲伤而发牢骚。因此,既然来到里美处,也应该去看看原配三条氏。如果无法分身,今后不许离开志磨温泉一步。” 晴信的白昼幽会,被大井氏封锁了,只好暂时又过着单调乏味的日子。 当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是十一月中旬。 晴信身体复元的快速,令立木仙元啧啧称奇。一方面由于晴信起初的三个月非常专心地疗养,再则也由于他年轻的体力克服了疾病。 回到踯躅崎城馆的晴信,立即着手下一个作战计划。 他想挟着从信州驱逐上州军的余威,除去北信的村上军的势力。 虽然从未和村上义清的军队直接交战,但是村上义清替佐久诸城撑腰是毫无疑问的事。除非把村上驱逐,否则平定佐久的希望遥遥无期。 为了刺探北信村上义清的动静,晴信派出细作多人,收集有关村上军的详细情报。把真田幸隆召唤至古府中时,正值年末。 真田幸隆在细眼深处,露出犀利的目光,回答晴信的问话: “村上义清此人,虽算不上是善于用兵,但其麾下有许多骁勇善战的武士,若这些家将誓死作战,将使我方面临艰钜的苦战。” 在尚未交战前,便预告我方将遭受苦战的真田幸隆,对自己的看法颇具自信。 “哪一名将士不都是拚死作战!” 对于晴信这样的回答,真田幸隆做如下的应对: “同样是打仗,将士的情绪会因时因地而有出入。属下所以说村上义清的家将会拚死作战,是由于村上的军队熟知今年夏天在小田井原的战役,以及攻打志贺城的经过。因为他们目睹和武田交战落败时,会像志贺城一样,男人悉数被斩首,妇孺被卖为奴婢、娼妓及童工的事实。因此当然会誓死决战。” “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在攻陷志贺城后,所采取的措施过于严酷。” “不然。战争需要依当时情况而定。例如对内山城时手法宽厚,后来志贺城便立即背叛。而在志贺城采取严酷处置之后,暂时没有任何城寨敢背叛武田氏。但是,攻打村上之事,在佐久地区的局势安定之前,可否暂缓实施。” “不可以。”晴信说。 “真的不可以吗?” “是的。我想把信州地方的事尽早收拾。若为了村上义清这种角色浪费一两年,前途堪虑。” “既然如此,那么对我方的伤亡得有心理准备。葛尾城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时间一拖久,对我方不利。” “有无在城外一决胜负之策?” “假如我方不立即攻城,而在适当地点布阵,并在村中纵火,使得村上军无法袖手旁观时,必然会出城应战。” “刚才你说过,村上义清不足为惧,但拥有许多勇将,不妨说出他们的姓名来。” “村上军中有所谓八人众者,即是西条义忠、森村清秀、信田隆生、屋代道斋、塩崎八郎、五加重成、石川高清、高坂范重等,其中最勇猛的部将为西条义忠、森村清秀、信田隆生、五加重成四人。与其说勇猛,应该说是更擅长谋略。” 当晴信听到那些部将的姓名时,彷佛与村上军已经开始交战一般,他听到箭羽锵铛、兵士呐喊,甚至军马的嘶鸣。 晴信在真田幸隆侧席之下,召开歼灭村上军的作战会议。 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异口同声反对,理由和真田幸隆相同。 “属下等认为与其讨伐村上,不如先攻击小笠原较为有利。武田军和小笠原军曾多次交战,了解对方手法,相信一交战必可获得胜利。如先摧毁小笠原,从安昙沿路北上,绕道村上的背后,会使村上孤立无援,自然而然就能攻陷了。” 信方的战法是属于正攻法,甘利虎泰也赞成信方的提案。 “小笠原随时可以攻打。我军既然已经控制诹访和伊那,小笠原自不足为虑。如今信浓地区唯一的敌人只有村上义清,与其为区区的小笠原浪费时间,不如一举直捣村上大本营,这才是平定信浓的捷径。”小山田信有说了。 饭富兵部对此案表示赞同。作战会议明显地分为信方、虎泰老将们的保守派,和较年轻的主战派。 晴信未等到军事会议结束便说: “新年一到便攻打村上义清。现在各人应该开始准备,正如真田幸隆所说,村上军将会有场一反过去的困兽之斗,我军得有心理准备。” 晴信年轻充满自信。不听从信方和虎泰等老将之言,而急着争夺信州的霸权,这便埋下了重大危机。 新年一到,晴信立刻对诸将士下达命令。 “此次战役是对我军意义重大的战役。如果战胜,信州地区尽归我方所有。我打算依照各人战功,酌情分配土地,希望各位能为了武门荣耀奋勇作战。” 晴信把朱印状(依战功论赏条例)交给各个将士以资鼓励。 天文十七年二月二日,晴信从古府中出发,进入诹访,越过大门峠,到达长洼城。 村上军队已经接获甲军来袭的通报,而有出城应战的气势。 (既然村上军主动表示决战,正合我意。我必歼灭敌人,使他一败涂地。) 晴信派出哨马刺探敌情。 敌兵大约两千,和甲军势均力敌的部份则在上田原一带布阵。 “到底不愧为村上义清,果然召集了不少兵马,但是其中有很多不擅长作战的村民吧!” 前进到长濑后,接到新的情报。 “敌军将士一律以尸衣来代替旗帜。” “敌军并未分散,在能俯瞰上田原的山麓布阵。” “看不到伏兵的影子!” 晴信来到依田便停止军马前行。到了此时,晴信终于了解村上军的誓死决心。 痛失栋梁 上田原位于从上田市中心区隔着千曲川往西大约四公里处。这是埴科、更级、小县三郡的境界。东侧与南侧面临小县的平原,北面和西面山坡绵延,中间则有千曲川向北流。从上田原俯瞰北方十二公里处千曲川的一座山上,建有以坚固着称的葛尾城。 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二月十日,从葛尾城出发的村上义清之军,背对着从西方千曲川延伸的城山(当时名称不详)而布下阵势。在它的北方二公里处的岩鼻城,有三百兵马在等待甲军的到来。 武田率领二千兵马在真田幸隆引导下,从依田沿千曲川向西北方前进,在中之条一带布下阵势,和村上义清的兵马遥遥对峙。 晴信召集将领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战役的目的在于完全歼灭村上军。像去年在小田井原战役中完全歼灭上州军一样。务必达成目标,如要顺利达成,首先必须包围敌人,切断退路,要从敌人可能会做殊死战的岩鼻城先行包围。” 召开军事会议前,晴信先透露自己的决心,他强调此一战役以攻灭村上氏为前提,然后再详细讨论作战策略。 这场战役,从初鹿野传右卫门引兵三百前往攻击岩鼻城为开端。这是天文十七年二月十四日的事。 这时,一直背着山而未采取行动的村上军,突然开始移动。大约三百名村上军沿着河滩移动,企图从背后追击向岩鼻城前进的初鹿野传右卫门的部队。 “良机不可失。右翼的板垣军队去攻打敌军的左翼。” 晴信派出蜈蚣骑士向板垣下达命令。 板垣信方奉晴信之命,向前突击。当板垣信方突击之际,甲军同时也显出前进的迹象。 但是此时,企图从初鹿野传右卫门队后方追赶的村上军突然后转,袭击正开始移动的板垣队侧翼,板垣队侧翼崩溃。板垣信方意图包围村上军的左翼,反而被对方包围。一旦甲军的右翼发生混乱,村上便以精兵冲向甲军的弱点,并分派兵士转向甲军背后。由于甲军背后无山,容易攻克。而村上军据守之地背山,故可按兵不动,任由甲军攻打而处之泰然。这并非背水之战,而是背山之战。村上军背山由高处乱箭射向甲军。 队形演变成这样,是因为地形对村上军较为有利,武田军则因敌军由背后包抄,逐渐被逼退。 当初鹿野传右卫门之军听说板垣军告急,也想后退,但村上军却从岩鼻城袭击背后,使对方被困守在城池前面无法动弹。 晴信发现右翼队在苦战后,想派原加贺守的预备队前去救援。 但此时又发生更不利的事件。一向采取防守的村上军主力,突然反守为攻,全面向甲军中央突击。 每一位敌人的背上插着尸衣做的旗帜,一言不发地冲过来具有一股慑人的气势。村上军所有的将士都一言不发,既不报姓名,也不砍下敌军的首级,疯子般拚命朝武田军本营杀过来。作战方式令人惊骇。 “主公,请撤退,这里由属下来处理,请快撤退。” 甘利虎泰对晴信说。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战役。村上军表现从未有过的战法。过去的战争皆以砍下首级的多寡为主,最好是砍下敌将的首级,以换得土地粮食的赏赐,否则将丧失战争的意义。然而,村上军对敌人的首级毫无贪念,只是一味地砍杀,这是违反常理的战法。 远方有三骑人马并辔直奔晴
.99lib.连信浓和甲州接壤的诸国,也会企图侵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了要稳定信浓地区,势必要打赢这场战争。若消灭了小笠原,北信的村上义清自然也会没落。要使这场战役能够获胜只有一计策,那就是我军主力要迅速到达位于塩尻峠入口的今井。我军得开始行动去摧毁在今井布阵的小笠原前头部队,而在敌军尚未准备好反击前发动攻势。今年二月,我军在上田原陷于苦战,是因为敌军誓死抵抗,这次轮到我方抱此决心投入战场。希望在出兵之前,将此事一一告诫给将士们。”
晴信吁了一口气,继续指示战术细节。
这和过去的军事会议不同。晴信先把个人的作战计划披沥给诸将,并要求依计施行,根本不给诸将插嘴的余地。
一开始行动,上诹访的骑兵立刻和下诹访的骑兵会合,朝今井突袭。将其攻陷后,封锁通往塩尻峠的一切道路,使敌方细作无法通过。等到敌人细作耗费多时穿过树丛而向塩尻峠本营告急时,我军本队已达今井。所以当敌军慌忙应战时,我军必须在峠四道都攻上一半的路程才行。
晴信的脑中早已绘制了作战计划的蓝图。
所谓塩尻峠四道,从北边算起,包括旧中山道的塩尻峠、田川峠(约相当于现在汽车所行的道路)、胜弦峠(据说是这场战役后才命名的)、小野峠四道峠,总称为塩尻峠,是自古即开辟的重要峠路。
晴信命令饭富兵部的部队负责攻击中山道,而命小山田信有去攻田川峠。小山田信有的身分和武田氏世代武将略有不同,是在邻近甲府盆地的都留郡拥有领土的武将,是势力几乎能和守护官抗衡的豪族,曾经名噪一时。
晴信改称法号信玄时,他在胜赖时代加入世代将领行列,在晴信时代是豪族中最具威力的负责召集的武将。
小山田信有武功卓越,在甲军中出类拔萃。自从在伊那之战中表现优异,受到晴信的赏识以来,在上田原战役中,又奋勇拯救了危急的晴信,使武田军能重整旗鼓。那时小山田信有率领数十骑杀进村上义清的本营。
迄今,甲府地区的都留郡人都被称为郡内人,令人感到郡内在甲州,是属于特殊地区,这是由于自古在郡内的居民,生性倔强,性情刚烈的缘故。
小山田信有刻苦耐劳,且具有坚强的作战能力,又出身自郡内勇敢的土豪,因此才能充分发挥勇猛的武功。
晴信把小山田信有的部队,遣派在塩尻峠四道中可能遭遇激烈战事的田川峠。
第三峠胜弦峠则派遣武田信繁的部队前往。同时,派出马场民部的部队攻向小野峠。
晴信估计小野峠的小笠原军防备较弱,便命令马场民部的部队越过峠道绕至小笠原军的背后待命。
晴信下达指示后向敬陪末座的诹访满隆及诹访满邻说:
“希望诹访众分成四队,分别担任攻打四峠道的先锋。既然是诹访众,必定熟悉那里的地理形势。”
本来担任先锋是一件荣誉的事,自古以来有不少勇士,为了战时未能派为先锋而不满。若是有胜算的战役,担任先锋还好,在胜负难料的塩尻峠战役中,由坡下朝峠上的敌军进攻,地理上已处于不利,担任其先锋不如说是敢死队。前进要受到小笠原的攻击,后退又有甲军部队阻挡。必须要有拚死精神向前冲。然而诹访众另有忌讳,要和诹访西方众交战难以下手。同属诹访人士,必有亲友在内,诸如兄长参加小笠原军,弟弟投靠武田军的也大有人在,若武田安排诹访众去打头阵时,小笠原军也可能会让诹访西方众担任先锋。势必展开一场惨烈的浴血战。
诹访武将各个脸色发白,憎恨晴信的冷酷无情,但却无法反抗。
诹访满隆心想,实质上诹访的灭亡终于来临了。
依照战乱时代的惯例,弱者先亡,但同一族的人,彼此交战而死,则下场未免太悲惨了。
在这场拂晓出击中,选出原加贺守为骑兵突击队长。晴信的作战指示,就此结束。虽然召开军事会议,却无武将发言的机会,只是晴信布达作战指示,也无人提出异议。并非无法提出异议,或是找不出缺憾。武将们发觉,从古府中到诹访前后花费八日的缓慢行军,正是为了明晨的闪电作战,他们不得不对晴信的睿智折服。
“最后,我要派里美代替原加贺守的副将。在此之际,一兵一卒都得爱惜。里美的骑术高超不让须眉,只要小笠原长时听到里美出阵,将会不顾一切地从峠上攻打下来。明日之战一定要努力,将南北朝以来担任信浓守护的小笠原长时那斑白头发下的首级取下来。”
武将们听说里美也要随军出阵,都保持缄默。里美并非寻常女流,即使擅长马术的武士们,有些也要让她三分。武将们想像里美挥着大刀冲向敌阵的情景。这次任务和曾经派里美去调停今川氏与北条氏的争执完全不同。
晴信年轻、聪明、善用奇计。从不拘泥无足轻重的名声,为了获胜,可以不择手段。
在紧张的气氛中,火红的太阳下沉了。这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塩尻峠战役
集合上诹访甲军的三百骑兵队,于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七月十九日寅时上刻(午前四时)开始行动。三百骑的蹄声,惊醒沿途百姓。上诹访的骑兵到达下诹访,总数增为五百骑,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
原加贺守率领五百骑兵,一鼓作气直达今井。里美骑着青毛驹,紧跟在原加贺守之后。从下诹访到今井不到一里行程。虽然几处设有小笠原军的岗哨,并备马匹,但甲军前进快速,哨马刹那间被刺。五百骑人马到达今井后,立即攻打小笠原军的前头部队。这是一次无声的袭击,出乎敌人意料之外,守备军士无暇佩戴武具,小笠原的部队在无计可施之下任由甲军蹂躏。
七月十九日寅卯(午前五时顷)杀奔塩尻峠时,守卫军将士无人佩戴武具,过半兵士来不及起身迎敌。
守屋信实诉状把当时情况,作以上的描述。他所说的杀奔塩尻峠,就是指杀奔塩尻峠的入口今井那件事。
拂晓袭击成功。小笠原军的今井守备队半数阵亡,半数逃走。由于所有道路皆被甲军的骑兵队封锁,败兵无法立刻攀登塩尻峠,只有藏身在山间草丛中,或是沿着无路的山壁,一步步向上攀爬。
从今井到塩尻峠的峠顶间的道路,其实不太陡峻。如果走正路,要不了一个小时。但从草丛爬过,颇费周章,因此防卫今井的小笠原军,把甲军偷袭的事通知峠的岗哨时,已过了卯时(六时)。在这之前,小笠原军的岗哨也曾发现情况有异,立即呈报说:
“在今井一带能听到人马骚动。”
接到哨兵通知的侍臣,睡眼惺忪地以为,这不过是双方哨兵间的冲突,而未将此要事呈报给上司,使小笠原军在迎敌机先上延误了一小时。
等到从今井战败的兵士陆续归来后,小笠原军已陷入骚动中。
“未接到命令前,不许离开岗位,继续固守。甲军人数有限,自乱阵脚反给对方可乘之机。你们要静待命令。”
坂西时重原先所担忧的事,如今成了事实。
“今井被占领,而控制峠道四道的武田军约有一千五百骑。总帅是晴信的爱妾里美娘娘。她跨骑一匹青毛驹,大扫刀像飞轮一般飞舞着,一路砍杀进来。”
哨探将五百骑兵夸大成一千五百骑,又把里美称为总帅,对她的行为加以渲染。里美的存在,格外吸引小笠原军的注意。晴信的计策一一奏效。
小笠原长时闻讯,面红耳赤地怒喝:
“可恶的晴信!竟敢把里美扮成木曾义仲的爱妾巴御前而杀进阵来——好!不必再去理会其他人,我要把里美生擒,能生擒里美之人,赏金任由他要求。不可杀她,将以一座城池来酬谢。”
小笠原长时在马上叫嚷着,便要冲往峠道,但坂西时重拉住马辔。
“这99lib?是敌人策略,意图引诱主公前去。甲军骑兵充其量不过数百。据我猜测,这只是一项扰乱战术,以便等待本队的到达。这是拖延战术,如果我方骑兵队予以追赶,甲军可能会退到西方,而等待本队军马到达后进行夹攻。于今之计,先别去理会骑兵,而在峠四道部署阵势来迎击甲军本队兵马,这才是当务之急。这批兵马必定会因为劳累而气喘连连,给他们迎面痛击,一口气赶下诹访湖,才是我方获胜的唯一途径。”
坂西时重拉住小笠原长时的马辔,一再叮咛。
“主公,请镇静。今天才是信浓守护官小笠原家兴亡的重大关键。”
这句话使得小笠原长时略为冷静。长时下令各队准备防守。随着小笠原长时出征的将士是安昙、筑摩的豪族及其属下,他们多半各自拥有一座小城池,隶属小笠原家,和小笠原家是主仆关系,而没有像武田晴信和他的亲戚及世代臣属间的关系密切。安昙、筑摩的豪士们,各自具有城主或藩主的意识,他们所以出兵塩尻峠,不全是服从小笠原长时的命令,同时也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土不被侵略。
对于晴信如何攻占诹访、伊那、佐久、小县,安昙和筑摩的土豪们都已熟知。如果服从武田氏,或许能保障自己的领土,若是抗拒,不只将失去领土,同时也了解一旦投降后再度背叛,连妇孺都会沦入悲惨的命运。他们原想保持现状,不愿被卷入武田氏和小笠原的战争中,然而,此时甲军已经到来,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其中许多人虽然没有打仗的经验,但自从听到村上义清打败甲军后,便开始抱有一线希望。
“现在若不把甲军赶离诹访湖,信浓会被甲军铁骑所蹂躏。”
快马传递这消息,四处奔走,大声疾呼告知各部队。
筑摩的诸将负责防卫小野峠口和胜弦峠口,安昙的诸将守住中山道口和田川峠口。各部队在能俯瞰峠道的适当地点,布好几重阵势,等待甲军来袭。
攻击塩尻峠时,必须不顾一切地攀登塩尻峠四道,这便是甲军的困难所在。由于正值盛夏,必须从山腰半路才能攀爬草丛或灌木堆以隐藏身影。若是想改道沿峠道攀登时,又必定会为两侧射来的乱箭所伤。
当小笠原军完成迎敌的阵势时,探马前来报告甲军的阵容。
“前锋是饭富兵部,接着是小山田信有、武田信繁、马场民部,各自领导中山道口、田川峠口、胜弦峠口、小野峠口的前锋部队,都竖起诹访众的旗帜。”
武田本队分成四队进攻,不足为奇。但是安排诹访众打头阵却令人百思不解。
小笠原长时也让诹访西方众排在军马的最前方。
到此为止,均如晴信原先的想像与推测。
(如果诹访众分为东西对决时,由于彼此是同族,作战时会互相容情,而使战争停滞。因此便可乘着四道中的三道正在缓慢战斗时,依照事先安排,越过小野峠,由马场民部率军绕道敌人的背后攻进小笠原的本营。)
这便是晴信原来的构想。
然而,晴信失算了。
在塩尻峠的战役中,诹访众分成为敌我双方,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浴血战。由于本是同族,一旦溅血反而更加惨烈,令人鼻酸。
奉命去田川峠打前锋的矢岛赖光,早已下定必死决心。当晴信攻灭赖重时,他曾担任晴信的向导绕诹访湖一周。那时赖光有好几次想斩杀晴信,当时是有机会,只要砍过去,便会要了晴信的命,也就是能攻下自己邦国二十二岁弱冠的甲斐藩主的首级,但他始终拔不出刀来,原因是晴信看来毫不防备,一副完全信任赖光的态度。假若晴信显出一丝警戒心——只要有此迹象,那么矢岛赖光的大刀必会挥向对方身上。但是晴信始终背着赖光,悠闲地策马前进。对一个信赖自己的人发动攻势,那是暗杀,为武士所不耻。矢岛因此而深悔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
“现在正是讨伐贼寇的时候了,贼寇晴信正在坡道下方。”矢岛赖光向隶属他的诹访西方众说:“即使敌军中夹杂有诹访众也不必手下留情。一旦向贼寇称臣,就算兄弟也是叛贼。”
矢岛赖光厉声斥喝。
塩尻峠正式战役在西方众的前锋矢岛赖光杀进小山田信有的先头部队时揭开序幕。
矢岛赖光是个接近六尺的大汉,他挥动大刀,朝诹访满隆杀了过去,千野弥兵卫挡阻他,矢岛赖光挥动宝刀,用力打在千野弥兵卫的头盔上,虽然没有砍开头盔,但冲力太大使之昏竭过去,赖光以第二刀刺向千野弥兵卫的喉咙。
矢岛赖光将血淋淋的千野弥兵卫的首级,刺在尖刀上,大声叫嚷着。
“出卖主人及邦国而归顺贼寇的诹访懦夫下场就是如此!”
全身浴血的矢岛赖光形貌恐怖,被骂的诹访众无话可答,因为矢岛赖光的言行举止令人窒息。其实要说背叛,曾一度降于武田,这次又投靠小笠原的矢岛赖光也是其中一名。但是战争不讲理论。深受当时气氛的支配,矢岛赖光那股气势,镇住诹访的军队了。
“杀!”
跟随在矢岛赖光之后的诹访西方众,同时发出呐喊,扑向正沿峠路爬上的诹访众。对西方众而言,这是生死攸关之战,因为他们明知一旦背叛后落败,则将妻离子散。这场战争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所有的诹访西方众,口口声声嚷着懦夫,而朝自己人杀过去,这使诹访军心惊胆颤。诹访满隆拚命挥刀,当他左臂上感到一股剧痛时,彷佛迎面一团黑影,由他头上罩下,而向后倒去。
当诹访满隆负伤撤退时,诹访众也受到西方众的攻击,一步步地沿着峠路节节败退。
“矢岛赖光真是可恶。”
小山田急忙将自己麾下兵马派向攻打过来的诹访西方众,但为时已晚。不但在诹访西方众后面陆续出现生力军,同时峠道两侧的弓箭及石弹如雨一般地射向正在攀爬的甲军身上。
“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小田山信有在马上喝叫,此时马首被箭射中,马匹往后一仰,小山田翻下马来。
“不许后退一步。”
小山田信有将从树丛中闯出的武士砍倒后,高举血刀怒吼。
天文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太阳冉冉上升。
“诹访满隆公重伤。”
“我方兵马逐渐后退。”
“千野弥兵卫、土屋信义、今福平藏阵亡。”
此类报告陆续传到晴信的本营。晴信的本营设在今井的北方——现在的出早雄神社。拂晓攻击虽然成功,但事后的演变却出乎意料之外。小笠原军中安昙、筑摩出身的信浓兵卒,表现意外尖锐,不肯轻易后退。
晴信身旁坐着担任参谋长的驹井高白斋,似乎想开口说话,时而抬头看着晴信。
(不妨升起狼烟作信号,通知约定替我方做内应的西牧四郎左卫门、三村骏河守,去攻打小笠原军的背后如何?)
虽然想如此建议,却欲言又止。目前武田军处于劣势,在此情况下,即使升起狼烟,西牧和三村两将也可能不肯起义,这种自动表示要做内应的男子实在不足以信任。口头上是那样说,但还是要视当时情况而定,若催促其做内应,则务必甲军占优势才有可能。
(如果使用洋枪是否较好?)
高白斋继续思考,若二十挺洋枪都对准敌人发射时,敌人将因为这新武器而大吃一惊,士气开始九九藏书动摇,可能会成为战况的转捩点。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小笠原军就没有二、三挺洋枪吗?只有麻雀才会因枪声而惊逃,像目前表现出人意料坚强的信浓武士,似乎不大可能听到枪声就落荒而逃。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高白斋正想到这里,晴信开口说话。
“召原加贺守和里美。”
“您是说里美娘娘?”
高白斋一面反问,一面想晴信又要把里美当作最后手段来利用了。
“是的。说不定这次要让里美冒性命危险。”
晴信的眼光直射塩尻峠。
塩尻峠四道战役,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甲军的攻击益形不利,防守的小笠原占有地利。甲军曾想扭转劣势,企图在草丛中绕道而转到小笠原的背后,但被小笠原军发现,而守在草丛外,一旦甲军出现就以长枪刺死。有些则在树丛中彼此扭打,满地翻滚。这是预定由马场民部率领所行的迂回作战,然而却被小笠原的二木、沟口队拦截,前功尽弃。战争呈胶着状态,看来胜负已定,甲军会吃败战。
日头高烈,到了正午,仍然持续浴血战斗。
夏日炎炎,两军将士们满身血汗,如不奋死搏斗,生命难保,只有咬紧牙关进行攻击。
午后时分,横峰高山一带浮现出巨塔一般的云堆,刹那间云堆迅速飘散,遮蔽了天日,诹访湖闪着灰色的光波。
兵士们偶尔抬头望着天空,心想将有一场骤雨袭来。
不久倾盆大雨降下,分不出敌我双方阵容,阻挡了战争的进行。兵士们各自寻找避雨处,也有小笠原军和甲军在同一株树下避雨,发现不是自己人又互相砍杀的场面。
这一场雨,使得战场昏天黑地,战事暂时停顿。
在雨中,晴信身边的蜈蚣骑士四处巡视。
大雨不到一小时便告停止。诹访湖上出现一片蓝天。
雨过天晴,小笠原武将整顿队伍。却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甲军已经销声匿迹,显然乘雨势撤退了。
小笠原军派出哨探。
甲军沿途退到塩尻峠的山麓。在今井、间下、冈之谷、花冈等地布下阵势来迎击。
战势从此改变。这一回轮到甲军防守将从峠上攻下的小笠原军。
甲军趁雷雨之际迅速整顿军容,此举令小笠原感到畏惧。
小笠原长时接纳坂西时重的进言,将兵马撤退到峠道之顶。
如果此时小笠原军从峠顶攻下,袭击甲军,甲军必定败北,这样战国势力的版图可能就要改写了。
住在诹访的考古学家藤森荣一,对这场战役有如上的评语。
无论兵力或地利均占优势的小笠原军,收兵回到峠上,理由之一在于甲军整顿军容实在高明;理由之二则是西牧和三村的动态不明。西牧和三村一开始便对剿灭甲军不太热衷,虽然经过小笠原长时一再劝诱而加盟,但始终欠缺战斗意志。坂西时重对于此二人的举动感到疑惑。他们世代隶属于小笠原,似乎不大可能成为武田氏的内应。既然缺少战斗意志,不便安排他们担任前锋,因此把西牧和三村两军安排在塩尻峠后方的小高山上做为预备部队。
坂西时重请求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各派精兵三百名前来支援。西牧四郎左卫门对坂西时重的传令兵说:
“待士兵用过餐后便会驰援。”
面临一场激烈战事,要让兵士用餐,的确少有。三村骏河守要洗马章安率领兵士一百三十名缓慢走向塩尻峠驰援。
“动作为何如此缓慢?难道看不见眼前的激战?而且我要求的是精兵三百名,怎么带来这样少的人马?”
坂西时重怒叱洗马章安。
“是吗?传令兵说的是精兵一百三十名,大概是搞错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属下立刻折回,带领其余那一百七十名士卒前来。”
说完,留下一百三十名士卒,回到山上的阵营后,久久不见回来。
“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的行动,令人费解。”
坂西时重对小笠原长时说,长时也注意到此事。
“嘱咐西牧、三村二人速来本营报到。把他们当作人质留在本营就没事了。”
西牧和三村被召唤到本营,两支军队因失去指挥官而孤立在山上。
小笠原不去追击甲军而撤回峠上,是被西牧和三村两阵的动态所牵制。小笠原长时没有真正掌握安昙、筑摩各豪族的心理。
雷雨过后,道路依然濡湿。和风吹来,草上的露珠反射着亮光,一一滚落地上。
“甲军开始采取行动,由里美娘娘担任前锋,率骑三百杀上胜弦峠,甲军的主力部队紧跟其后向胜弦峠挺进。”
午后的战役,以探马的一项报告揭幕。
“敌军似乎认为中山道口、田川峠口无法通过,转向胜弦峠而去。不过,让里美打头阵这是晴信睨视敌方的作法,真可恶!我要生擒里美。”
小笠原为了午前的胜利有些儿沾沾自喜。虽然坂西时重仍予以劝阻,但是这次他不再听从。由于送过情诗的信浓名花的出现,使小笠原长时再也按捺不住。
小笠原的主力开始向胜弦峠移动,虽然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晴信最擅长的诱敌之计,然而主人长时已向胜弦峠出发,将主力调到那里是不得已之事。坂西时重对于这次的兵马调动,心中颇为不安。其他三道仍然保留相当人数。
“里美娘娘高声吆喝,要和小笠原长时来单打独斗呢!”
当小笠原长时来到胜弦峠上面时,探马前来传报。
胜弦峠的激战比午前更加凄惨。峠道左右的草原,成为两军短兵相接的场所。
里美由体格健壮的骑士保护。她所配带的铠甲,是镶有绯色皮条的铁片,不戴头盔,留着长发,以金色的布条紧扎在额头。竖起大扫刀,骑在马背上喝叫大伙只许前进,不可后退。
日色西斜,夕阳照射在里美脸上,经过刻意化妆的里美展现慑人的美貌,从峠上也能看得清楚。小笠原军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敌将,个个睁大了眼。甲军们看到里美骑着青毛驹,彼此高声鼓舞着说:“敌人也和我们一样艰苦,大家要忍耐!”或是:“我方兴亡在此一役。”
这种话令战士精神百倍。
当晴信请求里美完成这项冒险的任务时,她便预料这场激战,晴信在战略上想尽量把更多的敌军吸引到胜弦峠。
战役的主角是里美。小笠原将士个个想生擒里美,获得一座城池的赏赐;但甲军将士则为了不让他们美艳英勇的大将被敌人夺走而努力防卫着。
胜弦峠的战役,依自然的演变逐渐扩大,如今是甲军略占优势。每当听到里美嗓音清脆的号令,甲军将士彷佛受到魔咒般地奋勇上前,逐步逼退小笠原军。
“尽是些饭桶,连个女人都无法活拿。”
小笠原长时咬牙切齿地怒骂。小笠原军陆续调动到胜弦峠,同时甲军方面也在胜弦峠增强兵力。当小笠原军兵力加强之后,原来的劣势又转为优势。殊死战在满布露水的草原斜坡上展开。
移动到小口的晴信本营,派出蜈蚣传令兵四处传令。寂静的中山道口传来击鼓及螺号声。袭击胜弦峠的甲军预备队收兵转往中山道口,军队前进得井然有序。当胜弦峠入口的部队移动后,甲军仍然伪装把主力投入以里美为主将所进行战争的胜弦峠,而实际上另有主力转向中山道口,实施攻击。
峠道山麓四通八达,可以把兵力任意调动至塩尻峠四道的任何峠口。塩尻峠顶属于乔木带,没有大路连接峠路四道,只有一条樵夫使用的羊肠小径。即使小笠原长时想把投入胜弦峠的兵力调回中山道口,也不容易。
晴信衡量峠上峠下移动军力时的困难度,而决定采取此项作战方式。
饭富兵部所指挥的军队朝向中山道口,不顾一切地攻打上去。在午前曾经强烈抵抗的小笠原军,因为已将主力转向胜弦峠,所以无法抵挡饭富兵部的进击。
关键在于饭富兵部的军队,和小笠原长时的主力,到底那一方会早些到达峠顶。
小笠原长时命令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立即收兵,转向中山道口。二人口头说遵命,回到自己的阵营后,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的迹象。
当饭富兵部的军队将要到达峠顶时,升起三次狼烟。两军暂时休兵,观望着冉冉上升的红色狼烟在夕阳余晖里飘向东方而去。
狼烟升起了,西牧、三村依然没有动静。
此时,洋枪队在饭富兵部军队保护之下,已到达塩尻峠顶上。晴信曾命令洋枪总管日向三郎四郎,如果西牧及三村看到狼烟仍不肯采取行动时,为了催促他们做内应,只得把洋枪队抬出。当洋枪队及保护枪队的队伍,排除小笠原军的拚死反击,而在射程距离中望见西牧及三村两军的阵地时,洋枪队长安原贯道情不自禁地高叫:
“我方胜了!”
二十挺洋枪朝着西牧及三村的本营同时发射。枪弹射中西牧四郎左卫门的宽板凳脚,四郎左卫门连同板凳一起被抛了出去。三村骏河守不但被枪弹射断膝盖,同时有三名士卒中弹而亡。
西牧及三村终于下定决心。
西牧及三村两军发出呐喊,由山上冲了下来。
“西牧及三村开始采取行动,到达塩尻峠顶上的甲军,将会很快地被赶下来。”
小笠原长时心中如此思量,只不过西牧与三村并不是攻向饭富兵部,而是改变方向,攻击小笠原军的背后。
战役在一瞬间决定了胜负。
一旦确定战败时,会混乱到无法收拾,这便是当时战争的特征。
肯为主人牺牲生命的武士有限,大部份士兵都是为了这场战役而被徵调前来的农民。一旦战败,若不即早逃回家去,将会遭到杀身之祸。而武士们也只是想多取一个敌人的首级来领赏而已。因此一旦战败,任何命令都不会生效了,所有士卒都作鸟兽散,藏书网四处逃窜。
甲军从塩尻峠四道同时向上进攻,对奔逃的敌人进行追杀。
当小笠原军沿着塩尻峠四道逃生时,甲军的骑兵队乘胜追击。追兵的队伍连绵不绝,延伸到安昙、筑摩。
矢岛赖光在中山道长井坂途中,身中十枪而亡。花冈忠常站着切腹自尽。诹访西方众的主要角色,都变成塩尻峠的亡魂了。
晴信站在塩尻峠俯视展开在眼前的安昙平野。那片宽广的谷仓地区,是经过一番激战才归属于武田的。放眼望去,南方的天空万里无云。由于塩尻峠战役的胜利,使安昙和伊那不再受到小笠原势力的影响。小笠原在伊那的势力崩溃,伊那世家全面投效武田。
晴信回顾相距一个马首的里美。
“我将永生不忘你这一身曼妙美姿。”
在里美紧张的脸上,掠过感动的神韵。当这种感动传遍全身时,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继续骑在马上,而无奈地扭动身躯。面颊上的泪水,带着夕阳的余晖滚滚而下。
对武田晴信来说,塩尻峠战役比川中岛战役意义更为重大。这一战的胜利,奠定武田世家的命运。在塩尻峠战役中,两军阵亡的人数约为千余名,虽然史实的记载经常有些夸张,但这千余名的阵亡人数,可能相当正确。这是一场两军的生死浴血战。沿塩尻峠西侧走下,坡道处有名为柿泽宿的塚,其中尽是这场战役中阵亡将士的坟墓。
俘虏的命运
当晴信把小笠原长时逼下塩尻峠后,进兵到村井。并命人急速修复小笠原所舍弃的城堡。村井和小笠原家本城林城间的距离仅只二里。
晴信派遣在塩尻峠战役中被俘虏的士兵修复村井城池。
“一旦城池完工,便恢复你们的自由。以后也可以变成武田的臣属,据守村井城或是返回家乡,一切悉随尊便。但半途逃亡者格杀勿论。”
晴信向俘虏下达命令。第十天有人从工作现场脱逃被捕,即日斩首。晴信再度颁布同样的命令。所筑之城并非正式城池,而是暂时的城寨。村井城的修复到了第十五日全部结束。晴信依照诺言恢复俘虏自由。三分之一的人愿意留在城内,三分之一的人返回家乡,正在为去留迷惘的三分之一,晴信贷与他们经营商店的资金,在村井城外开店。
原先村井城是一处偏僻的村庄。一旦晴信表示愿意在此地开辟城镇之后,引起人们关心,人口逐渐聚集。
当初谣传变为甲军俘虏后,男的会送往黑川金山挖掘金矿,然而透过那些获释回乡及在城外开店的九九藏书人们相告,明白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经由口碑,晴信的仁政传至中信浓一带。这是晴信收揽人心的手段。晴信并让马场民部驻扎在村井城,从事城池内外的经营。
“不要吝惜金钱,有需要时随时通知古府中。为了要完全把中信浓收入我的势力范围,首先要掌握人心。问题全取决于人……”
晴信彷佛被自己的话所感动一般,喃喃地说:
“人是城池,人是石垣,人是壕沟。慈悲是友,仇恨是敌。”
防守村井城的人数有限,石垣也不太高,没有壕沟。晴信进入中信浓后,陆续采取种种宽容措施,的确感动人心,对于粮食、物资的徵调,一律以代金支付。田租、夫役也比旧领主时代更为减轻。
“黄金由甲州流进来了。”
由于晴信对中信浓的经营投入巨额资金,因此中信浓的居民流传着这样的话。用刀枪夺取是战争,经济战也是战术之一。
村井城出现了市集,逐渐变成和甲州间物资流通的转运站。小笠原家已失去人心,人们高兴地迎接新时代的来临。
晴信把善后事宜留给马场民部料理,便撤兵回诹访。像将过去重臣板垣信方派在上原城担任郡代官一样,晴信把最信任的马场民部留在村井城驻守。
撤到诹访许久以来,第一次在上诹访的温泉馆舍泡澡。此时金山总管今井兵部前来进谒。
晴信出浴之后,与兵部会面,有名老武士坐在兵部身旁。
“咦,你不是鎌田十郎左卫门吗?”
他是被武田信虎所驱逐的前政务官之一。曾于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年),当晴信成为新藩主后,立即赶到韮崎来。但是晴信并没有允许鎌田十郎左卫门复职,而命他游历各国。
“已经事隔七年了。”
晴信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风尘仆仆而憔悴的脸。鬓发斑白,支撑地上的双手好似耕作的农民之手,筋骨纠结。
晴信本想问他带回甚么礼物,但不忍心开口,而以眼光暗示今井。
“鎌田曾经遍访诸国,携回许多产业计划。”
“辛苦你了。”
晴信以慰问的眼神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
“适合甲斐国的产业有纸、漆、蜡蠋、木棉等的生产。然而这些产物主要是依赖山林或园圃,也就是副产品。如想增加米、麦等主食使国家富足,除了治水之外,别无他途。”
“你是说治水吗?”
晴信愣了一下。甲州诸川时常泛滥,从幼年时期就时有所闻。因此一听到对方提出治水,好像觉得被检举身为藩主的他失职一般。
“有关治水方面,是否带回有效的腹案。”
“只有一计。除了要耐心筑堤、浚疏河道之外,别无他法。”
“此事人人皆知。”
“是的,但是由于工程浩大,且无立竿见影之效,因此一直无人着手。自古能治水者,可治天下,这似乎也可用在甲斐国。”
鎌田十郎左卫门的额头冒出汗珠。
“如果要进行甲斐的治水事业,需耗费多少?”
晴信彷佛提到棘手问题,有点儿畏缩。
“要做到完善,无法估计费用,只是初步措施,则需二、三十万两银子。”
鎌田十郎左卫门抬头挺胸地说。晴信听见金额之高,惊讶地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的脸。对方接住晴信的视线,以生动的语气说:
“黑川金山的黄金产量远超过原先的预定。同时又从其他金山延聘松木五郎兵卫、野中十内、志村善右卫门、山下重吉等人担任金银的提炼。从此以后,金山的生产量倍增。目前的年产量想达到二万两,是十拿九稳之事。金银方面属下会负责继续开采,请主公勿虑。”
听了这一席话后,晴信仍然不想投入钜款来进行治水工程。他所关心的只有战争,希望早日平定信浓地区。
“这个礼物似乎过于贵重,你认为应该从那方面着手?”
晴信转变询问方向。
“属下认为可以同时进行,快的话十年,晚则二十年必可见到令人满意的成果。”
“我派你为工程总管着手执行。不过,鎌田十99lib.郎左卫门,治水可能比和敌人交战更为艰钜。目前由于连年作战,无法为了治水花费钜款,希望你思考能够节省经费的治水方法。”
鎌田十郎左卫门的建议,十年后果然有了成果。十年后,木棉的栽培与纺织盛行,棉布可以输出他国。制纸、漆、蜡蠋也变成甲州的输出品大宗。而且,鎌田十郎左卫门曾说,治水事业除了耐心外别无他途。到了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在釜无川的东岸,龙王町的附近出现所谓的信玄堤。
“主公,黄金产量逐渐增加,然而人手不足,发生一些困难,请主公谅解……”
等到鎌田十郎左卫门退下后,今井兵部说。
“人手?人手嘛……”
晴信出其不意地被攻到要害。金山里的工作是属于重体力的劳动,如果在领土内徵调百姓去金山从事挖掘,民必有所怨;若提高工资,又不敷成本。只有以俘虏来替代。
晴信订了一条规矩,和武田交战而被俘者,若矢志效忠,不送黑川金山;但是归顺后再背叛,必送入金山。
佐久地方曾一度归顺武田,但又背叛,因此,正适合这条规矩。
现在东京都水源地带的奥多摩,就是以前的金川千轩,那是黑川金山的工人居所。当我们站在无数个被挖掘的废坑入口处,依稀能听到,昔日为了支持武田繁荣而默默死去的牺牲者的饮泣声。
德川家康统一天下后,无论是政治、经济、军略,一概师法甲州模式,甚至鑛业方面也不例外。他把囚犯送到佐渡的金山当奴工,也是模仿黑川金山的作法。
塩尻峠战后不久,晴信仍驻留在上诹访,处置在战争中投靠小笠原长时的西方众的旧时领土。
诹访西方众的家族,听到小笠原长时战败的消息,立即携带细软逃亡。他们不敢眷恋房屋、土地,只求活命。他们丧失了祖先代代相传的土地,仅以身免。武田的兵马一直在后追赶。一旦被捕,男人会被送往金山,女人则沦为娼妓或奴婢。这是无可避免的命运。
诹访西方众的主谋者,矢岛赖光及花冈忠常的宅邸被烧毁,只剩石垣和壕沟。
晴信一向对诹访采取比其他领地更温和的手段。因为武田氏的发祥地武田之庄,是属于诹访神社檀越,这种历史上的渊源加上他又特别崇拜诹访神社,以及爱妾湖衣姬正是诹访家的直系后裔,因此对诹访另眼相看。现在诹访的半数背叛他,对他是一个打击。而且还是在上田原之役战败后不久背叛,这更使他憎恨不已。
晴信把诹访西方众的土地一概没收,暂时列入武田氏的直辖土地。对于未参加叛乱,又不到上原城驰援的骑墙派的诹访西方众也不容情。这些诹访西方众即使想投靠武田,也不被接受了。晴信将他们处以极刑,一改过去对诹访的温和政策。
诹访匍伏在武田之前,再也无力反叛。
晴信没有回到古府中而停留在上诹访。中信浓与东信浓正在交战期间,返回古府中不如停留在诹访,这样战略地位比较有利。他把湖衣姬召来,同时由里美列席,偶尔举行诗会。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使臣属们感到焦急。
在塩尻峠战役中获胜,武田的兵力指向中信浓的期间,东信浓的佐久地方相继谋叛,除了村上义清在背后煽动之外,佐久地方也打心底地厌恶武田,这或许是受到上一代武田信虎及上上代武田信绳深度的虐待所致。但他们也可能知道再度背叛,晴信必定严惩。
八月末,诹访的秋意忽然变浓,晴信走出温泉城馆,命人备马。
“请问主公要往何处?”近侍石和甚三郎行礼问道。
“我要出去探访秋景。”
“除了诹访,处处都有秋景。”石和甚三郎企图劝阻主公轻率的举动。
“你是说我除了甲斐以外,看不到其他地区的秋景了,是吗?”
“目前情非得已,请主公千万忍耐。”
然而,晴信却一直想要外出。他想在秋草湖畔尽情策马奔驰。除非好好地驰骋一圈,否则无法定下心来。战争胜利后,为了料理善后,颇为烦心。要使心情开朗,骑马是最好的方法。晴信走到馆外大叫“备马”。担任守卫的武士,见状大惊。晴信跨上青毛驹后,头也不回地出发了。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赶紧追随。
来到通往下诹访的街道,视野更加开阔。这时,路旁坐着两个既不像乞丐又不像僧侣的男子。两人看到晴信便让路,跪在路旁的泥地上叩头。晴信如一阵风般,从他们身旁疾驰过去,同时犀利的一瞥投向那两人。两人左侧都放着一根略略嫌长的竹拐杖,方向与在地上叩首的乞丐背脊平行,而且两人的竹竿搁置方式完全一致,由于远远望见晴信,便跳开的动作颇为敏捷,这使晴信对两个乞丐起疑。他很快地忘了这些,只是一味地骑马奔驰。
湖上的风吹动着芦苇,芦苇间有着行过小舟的水迹。晴信停马,对追赶上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说了一句“回去”。
回程又见到乞丐。刚才是并跪路旁,此刻却分开在道路两旁。
晴信比来时更感怀疑,他认为对方是为着某种理由在等他。
“你们要当心。”
晴信从马上向背后二人呼叫,立刻快马加鞭,打算一口气冲过去。
两个乞丐同时站起,不知何时竿头已装上枪尖。当晴信的马过来时,两个乞丐从两侧刺向晴信,晴信火速下马的同时,拔出刀来,闪过右方默然刺来的枪尖,反手由下而上架开由左方刺来的枪尖。左方的乞丐溅血而倒,因为石和甚三郎冲过来一刀砍中他。塩津与兵卫见晴信危急,只顾策马冲向右边的乞丐。当乞丐闪避,再度把枪尖对准晴信时,石和甚三郎提着血刀,站在晴信面前。
“别杀!我要活捉!”
晴信叫了声。被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逼近的乞丐,突然把枪尖倒转过来刺上自己的咽喉。乞丐拿的是一把枪尖巧妙地藏在竹竿前端的武器。需要时只要拔掉竹竿前两节,便成了长枪。
“此人手腕上有刺青的痕迹。”石和甚三郎说。在刺客细瘦的手腕上,有“志”的刺青字样。
“对于这点,有何看法?”晴信问道。
“此人可能是黑川金山的逃脱者。志字是志贺城的俘虏被送往黑川金山的标志。”
“在金山工作的俘虏是否都有刺青?”
倘若确是防守志贺城的武士,则事后必还有无数的人对晴信有敌意。
“背叛者处死,或送去金山。”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对晴信的话不知所措,他们两人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乞丐。
“已经断气了。”
晴信很少把感情显露出来,此刻却一反常态,面带忧愁地回到温泉馆舍。那里正有一件更不愉快的事等着他。有哨探报告,佐久前山城的伴野信丰叛乱,前往田口城征讨的小山田信有深陷敌人重围之中。
晴信于九月一日,从诹访出发,越过大门峠,从小县进入佐久。无论是前山城或田口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城寨。晴信无法了解,明知毫无胜算偏又反抗的佐久土豪的心情。过去佐久叛乱,武田军去攻打时,从不见村上义清派兵到佐久支援。而田口城或前山城也充分了解此事。明知反叛要被征讨,且事后要接受酷刑的佐久武士,似乎把生命置之于度外了。
当晴信的兵马到达长洼城,小山田信有的家将九鬼平藏等候在那里。虽然遍体枪伤,但在晴信面前,仍然挺胸叙述战况。
小山田信有自信而善战。当他接到晴信的命令说佐久叛乱而要前往镇压时,便越过塩尻峠回到诹访,一鼓作气越过大门峠,从小县攻进佐久,但却没有遭遇预料中的敌人袭击。派遣细作调查结果,原来佐久土豪听说甲军的名将小山田信有即将来攻之后,立即逃往田口城和前山城,加强防备。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小山田信有颇为得意。心想要攻陷田口城,估计大约三天。小山田信有有兵卒五百,一面派出哨探四处侦察,一面逐渐接近田口城。田口城是位于离现在的臼田町之东约一里处的小山城,其实应该说是山寨。前方有石垣,背后依山,因此不易接近。当天晚上,探马向小山田信有报告,敌人有开始蠢动的迹象,原以为会有夜袭而准备迎战,但却没有动静。不久,天亮了。
“敌人正逃向后山。”探马混身被朝露濡湿。他所说的后山与上州相连。
“田口泰房真是虚有其表的人!”
小山田信有率兵进入一座空城,城内的地上遍布断首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身上,一一挂着武田氏家将的名牌。
挂有武田晴信名牌的稻草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小小的稻草人腹中装满了马粪。
“可恶的田口泰房——就算踏破铁鞋也要斩下你的首级!”小山田信有勃然大怒。
当天夜里,城外有异,当小山田信有登上城楼观看时,不知来自何方的数千大军,围住城堡。而且,本来丰富的水源突然断了,因为敌人把从山上接来的水源切断。小山田信有经过长期征战已显露疲态,他原本打算在当地徵购食粮,所以没有携带粮食。被切断水源与粮道后,简直无计可施。即使想出城迎敌,但是通往后山之路已被原先出城再度折返的田口军阻挡。明显地,想要等到粮尽水竭时攻入。
“这是我小山田信有一生中最大的失策。”
小山田信有叹气地说。立即挑选敢死队二十名,混出城向晴信告急。小山田信有对二?99lib?十名敢死队说:
“那怕是一个或两个,也一定要突围。把此事通报主公。”
敢死队长九鬼平藏是小山田队中最勇敢善战的武士。起初那二十骑打算开城门攻出,但外面有敌军设的栏马栅,无法穿过。因此只好选在深夜溜出后山夺取马匹。
“那么其余的那些人呢?”
晴信急着想知道结果。
“能顺利逃出城外的只有属下一人。”九鬼平藏继续说:“城里已经滴水全无,刻不容缓,请派援军——”
九鬼平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晴信让九鬼平藏退下后,向陪在身旁而最熟悉佐久地方的横田备中守高松说:
“佐久地方何以如此难缠?”
“并非难缠,而是人心的向背。”
“此话怎讲?”
“佐久人民恨主公攻陷志贺城后所做的严酷处置。这是个小地方,彼此都是亲戚,当他们听到同样是佐久人的志贺城的遭遇,不禁同仇敌忾。”
“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主公曾在中信浓的村井对马场民部公说:人是城池、是石垣、是壕沟,慈悲是友,仇恨是敌。但在东信浓的所作所为,似有出入。像佐久这种民性刚直的地区,才应该秉着慈悲是友,仇恨是敌的原则去做。否则就是甲军以武力镇压,迟早还是会背叛的。”
横田备中守高松的谏言,使晴信心寒。虽然被指出自己言行不一致的矛盾,但是横田备中守高松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更引起晴信的反感。
“慈悲是要看情况的。依原订方针,虽然被捕者做为奴婢,但因为佐久背叛,反而会增加黑川金山的工作力,我要对反叛者彻底处置。”
说着,晴信感到脸部逐渐发烧。心想,可能又是旧疾复发。一旦疲倦之后就会发烧,容易动怒。记得在攻打志贺城时,也在发烧。晴信心想,所以会采取苛酷的措施,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发烧所造成,应该加以反省。心中虽然有这些想法,但晴信仍无法挣脱从身体某处油然产生与平常的他截然不同的冲动。
晴信军马一千,首先杀奔田口城,冲破包围的敌军,顺便将前山城围困起来,不分昼夜地攻打。前山城是距离田口城西方大约一里半,同样是依山的城寨,而由伴野信丰负责防守。
晴信将兵马分为两支。一支控制城后的山,切断敌人的退路。而从西侧进军攻打,前山城五日后沦陷。伴野信丰自尽而亡。《妙法寺记》中有记载说:
将佐久郡的大将悉数杀尽,取得首级约五千,男女俘虏不计其数。
虽然五千这数字略显夸张,但若算是十分之一,也必有五、六百人被斩首。结果附近的十二座城寨,不战而降。
晴信率领一大群俘虏,凯旋返回甲州。
来到韮崎时,沿途的儿童向被捆绑成串的俘虏投掷石头,骑在马上的晴信见状,命令部下将那些儿童绑起来。儿童的父母亲纷纷向武田的武将们求饶。
“即使是我军,也有可能打败仗而沦为俘虏。那时如果被对方儿童投掷石头,将作何感想呢?”
晴信命那些父母亲从事十天的劳役来替孩子赎罪。完成这项处置后,晴信瞥了横田备中守高松一眼,彷佛在征求意见。但横田高松视若无睹,他的表情显示:这些幼稚的措施,助益不大。
当天夜晚,又发生一桩事件。横田备中守高松的部下,强暴了从佐久押回来的女俘虏,由于干犯军纪,因此晴信于次晨将此人处斩。横田备中守高松也并未替自己的部下求情,只是对晴信说:
“凡事均依照主公的心意行事!”
这句话听在晴信耳里,像在挖苦他似的。对方像是在说,藩主任凭自己心意胡作非为,但是不干他的事。
晴信把俘虏带回古府中后,将男人全部送到金山,有身分的女眷分配给臣属,其余妇女卖为奴婢,略具姿色者,以铜钱约三贯文脱手。无人问津者送到黑川金山做娼妓。
武田晴信远征佐久归来之俊,立刻卧病在床。虽然,对外说是受了风寒,但是近侍明白其实并不是普通风寒。
反叛者
那年冬天(天文十七年到十八年的冬季),气候格外寒冷。或许是因为多雪所致,兵马活动没有往年活跃。但在东信浓和中信浓有武田、村上、小笠原三个势力对峙,热衷于对诸豪族的怀柔政策,占据中信浓村井城的晴信,以村井城为根据地,着手中信浓的经营。过去隶属小笠原的中信浓诸豪族,被马场民部一一施以怀柔政策,加上晴信有言,不要吝惜金钱。因此马场民部花费大笔钱财,收揽中信浓的民心,使其倾向武田氏。而那些地方的豪族不论藩主是小笠原长时或是武田晴信,只要谁能承认土地私有,并且减轻税收及夫役的分派就服从谁。他们提出以领土的保障为条件,等待武田的反应。马场民部将他们的意愿转告给晴信,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前,彼此洽商多次,同时也不忘在交涉过程中要对方的臣属做武田的内应。在这场合,答应给他们好处,不如送金币给对方更能奏效。当时,武田的金币并非椭圆型而是棋子型。
有一天,北安昙的豪士丰科三郎来拜访马场民部。对方想看看马场民部这位郡代是何等的人物。马场民部热忱地接待他。偶然间在丰科三郎泄露了为修补桥梁及兴建谷仓而缺少费用时,马场民部立刻命家臣将棋子型金币盛以高脚木盘,全数交给对方运用。丰科三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币,并见识到传说中甲州的棋子型金币,不禁咋舌。
丰科三郎细数着棋子型金币,对于甲斐国的富裕感到疑惧。
“假若不够,随时告诉我。”
马场民部说着,把惶恐的丰科三郎送出门。他日,丰科三郎再度来到村井,告诉马场民部说桥梁与谷仓业已完工,请来验收。
“好极了。足下的话绝对可信,何必前往验收呢?”
马场民部笑着说。这时,丰科三郎已经决心投靠武田的势力。
“中信浓的费用过多,令人困扰。”驹井高白斋对晴信说。
“总比流失人血划得来是吗?”晴信说完之后,觉得这回答并不适合目前的场合。
“但是主公,比起佐久……”
高白斋不敢继续说下去。他一直担心以严酷的手段来对付佐久,却以温和的作法笼络中信浓,这种两面作战方法,或许是晴信少不更事所致,但又不能置之不理。
“佐久是佐久,安昙是安昙,由于地区不同,民情也不相同,不妨采取不同的措施,何种较妥,日后便可知晓。”
驹井高白斋点点头不再说话。心想:话是没错,也许晴信正在进行可怕的实验。若晴信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则类似情形,将会不断地发生。晴信以身试法,体验这两种截然不同方式的结果。
(可是,这是程度问题。对于背叛的佐久处置过于严酷,又把佐久俘虏辛苦所掘的黄金,毫不吝惜地送往中信浓去收买人心,也应适可而止。)
晴信能了解驹井高白斋的心意。若是现在板垣信方还活着,必定会面红耳赤地争论,甘利虎泰也一样。但如今两人已死,取代的重臣驹井高白斋却从未正面直言进谏。其实,他想说的话,晴信都已明白。
“信方在上田原阵亡前,曾对我进言,应该先取下中信浓。如此一来,东信浓自然瓦解,而北信浓也可攻克,因此,我更重视中信浓。”
晴信说出一套理论。每当他要说理时,就是发烧的前兆。一旦发烧,所做之事无一件是好事。晴信想起医师立木仙元曾经告诉他,激动对疾病最为不利,应该平心静气来养病,而在春天之前,非得把身体养好不可。因为到了春天,佐久又会叛乱,这是可以预卜的,届时又得出征。
晴信进入书房,虽然读书可以镇定情绪,但效果短暂。一旦想到佐久和中信浓的恩恩怨怨,就再也没有耐性坐在那儿。他想到许久未曾谋面的惠林寺的凤栖和尚。
天寒地冻,外面下起雪来。雪中的晴信主仆来到惠林寺,凤栖和尚正端坐在临庭的走廊赏雪。
“雪,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当晴信面对着他而坐时,凤栖说。
“它不只是冻寒之物,而是万物之精,过了寒冬便以水的姿态出现,越过田野,培养稻禾,再进入人体化为精气。”
“化为精气?”
“是的,化为精气。凡事精气盛则隆,衰则亡。”
“精气盛,而将衰亡时会如何?”
“这是不自然的。”
凤栖瞄了晴信一眼,似乎已发现晴信有事相谈。
“佐久仍然精气盛,而不肯亡。不归九九藏书顺反而叛变,又明知叛变将受酷刑还是要叛变。”
“如果精气盛而反,则斩断其精气根源。”
“您的话是说,只要斩去村上义清,佐久就可以平定了吗?”
“没错。但若非因精气盛而叛变,只是为叛变而叛变,那么斩断根源也于事无补。”
“若对方不断地反叛,而我一一处斩,如何?”
“人虽可斩,但人心是斩不断的。”
说此话时,凤栖的眼睛似乎在谴责晴信。庭前树木上的积雪,哗啦啦地一声崩落下来。
晴信过了一个阴郁的冬天。在他人眼中他不像有病,但自己很了解自己正在和病魔搏斗。当他发烧时,全身慵懒无力,极易动怒,无法单凭意志来压制怒气,而且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干咳持续着。
(每回出征佐久归来后就会发烧,前次也是这样。)
晴信想早日消除这令人嫌恶的因果关系,医师立木仙元也为了佐久的战事而担心晴信的病况,因为佐久的叛乱和晴信的发烧是不无关系的。
明知发烧原因一半是因为佐久,然而却不断地有细作带回反叛的消息。虽然去年秋天曾斩去五百首级,逮捕将近千人,佐久应该早已无力反叛,但诚如凤栖所说:人心是斩不断的。
天文十八年(一五四九年)春天,佐久又见叛乱迹象。春日城被近邻的平原99lib?城主平原左马介入道全力攻克。平原左马介入道本是属于上州众,得到上杉宪政的支持。平原城叛乱后,佐久及小县郡境界限上的布引城的额岩寺守光也叛乱。额岩寺守光曾和村上义清有瓜葛,被视为危险人物。
在古府中人质馆舍中收容有平原入道之子及额岩寺守光的孩子们。依照惯例,人质要处斩。在全馆人质的注视之下,拖到平原上斩首示众。除了少数随从哭泣之外,其他人心中皆在思量,这相同的遭遇何时会落到自己身上。雨水淋在身首异处的尸骸上。
春天到了,晴信的健康情形好转,发烧虽然继续,但是并不严重,身体也发胖了。
晴信越过绿意盎然的大门峠,三日内便攻陷春日城。将城池修复后,派芦田四郎左卫门防守。加强春日城的防卫后,晴信着手部署布引城和平原城的进攻策略。他希望在梅雨季节开始前,平定佐久。
春日城是位于佐久平西位置的一座山城。在未经激战而再度被武田收回的春日城周围,杜鹃花盛开着。
那天早上,晴信一面观赏血红的杜鹃花,一面想着留在踯躅崎的湖衣姬。
“最近,胜赖的健康情况不佳,令人耽心不已。主公又不在身边,若是胜赖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晴信离开古府中之前,湖衣姬曾这样对他说。胜赖才两岁,天生身体孱弱,时而上吐下泻,连医师立木仙元也查不出原因。晴信疼爱湖衣姬所生的胜赖,更甚于三条氏所生的儿女。虽然他也克制自己不要有所偏袒,但情不自禁地,他仍然比较疼爱湖衣姬的孩子。
正在赏花时,城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晴信从声音中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兆。莫非出自胜赖身上?——当他产生这念头时,再也定不下心来。快马传送的书信,由湖衣姬的侍女志野所写,内容颇为严重。
仓促奉书,笔迹潦草,敬请主公见谅。
三条娘娘近来从京都延聘一名叫做龙溪的山野苦行僧,正在石水寺附近的祠堂闭关做法,用神符与咒语企图使胜赖公子夭折,胜赖公子已命在旦夕,请主公归来查明一切。
(胜赖有危险了。)
晴信心中想着。与其思考志野的消息是否可靠,不如火急赶回查明真相。
晴信召来驹井高白斋,将书信给他看。平时不易动容的驹井高白斋,似乎也吃了一惊。
“立即返回古府中。”晴信下达命令。
“属下会陪侍主公归去。但在此之前,有一事容禀。如果此事属实,将会引起内宫的纠纷,而此事不宜在国人及他国间流传。至于那名叫龙溪的僧侣,若的确从事做法诅咒之事,那么应当只他一人受罚而已,避免累及他人。”
驹井高白斋袒护三条氏。
“理由何在?”晴信感到着急,在这当儿,胜赖生命不保,令他忐忑不安。
“他日,主公必定会上京面圣。而京都若有人帮忙招呼,就比较方便。在此之前,千万忍耐……”
驹井高白斋一再强调,由于三条氏是左大臣三条公赖之女,不可得罪。
“我明白了,但是女人为何要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呢?”
晴信率军赶回古府中之前,龙溪已遭人杀害。斩杀其人的是湖衣姬的侍从小平又兵卫。他一刀斩掉龙溪,把祠堂中一切用来做法的道具,当作证物携回,交给湖衣姬。当日内即自尽身亡。
小平又兵卫所携回的物品中,包括施咒符所需调伏护摩的三角形火炉,涂以血红色的漆,炉底刻有独钴杵的三昧耶形。由于龙溪使用的是施咒的火炉,因此明显地是正在诅咒某人。
晴信把三条氏召来,问她龙溪使用施咒的火炉,为的是诅咒何人。
“都是背叛武田之人,如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佐久众等。龙溪在京都可是享有盛名的僧侣,若不是龙溪施咒,这次我方怎么会平定佐久而获胜?但是,湖衣姬却派人杀了龙溪,真是岂有此理,此事若传到京都,届时将对侯爷的名声不利!”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晴信心中暗骂道。但无任何龙溪诅咒胜赖的证据,也拿她没法子。
“我一刻也不能忍受再住在三条娘娘的附近,我要带胜赖一起回诹访。”
湖衣姬深怕爱儿生命因被咒而受到威胁。紧抱着胜赖哀诉的湖衣姬令人同情,而软弱无力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彷佛连笑的力量都失去的胜赖更是惹人怜悯。晴信和立木仙元商量,想把胜赖送到诹访。
“这是一件好事,其实属下也正想建议。”立木仙元积极鼓励换地方疗养。
六月时,湖衣姬一行人向诹访出发。湖衣姬决定不再回到古府中。
“最好向三条娘娘打个招呼再走。”
周围的侍女劝着湖衣姬,但她摇头坚持不肯。三条氏也没有替湖衣姬送行。虽然里美夹在中间,但也无法再调停彼此间的关系了。
到了七月,晴信随湖衣姬之后也去了诹访。甲斐国已经安定,因此无后顾之忧。敌人在信浓,置身于敌人的附近,在战略上反而有利。同时,想去诹访的另一个理由,还是因为湖衣姬在那里。晴信爱怜湖衣姬雪白的肌肤。当她那白玉般的躯体被拥入自己的怀中,晴信早已把战争置于脑后了。
迁居诹访之后,胜赖的健康大有起色。晴信把原属于板垣信方的房屋加以改建,让湖衣姬和胜赖居住。有时也会到上诹访的温泉馆舍逗留。诹访的人士衷心欢迎诹访氏的直系后裔湖衣姬与胜赖。
八月,佐久地方发生叛乱。防守布引城的额岩寺守光和平原城的平原入道派兵攻打春日城。这是预料中的事,晴信任命横田备中守高松领兵马为前锋,派往佐久。
大门峠充满一片绿意。愈接近峠顶,鹿梨的自然林木益形显着增加。鹿梨的果实尚未成熟,山风吹来,如风铃一般地摇曳,越过大门峠通往小县的道路,对晴信来说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和缓的斜坡一直延伸下去。
来到长洼城时,春日城主芦田四郎左卫门和望月城主望月左卫门已经带着家人迎接晴信的来临。
据说布引城和平原城都特别加强防备。今春,当这两城叛变时,未及时征讨,只顾急着返回古府中,结果留下后患。
小县的祢津城主——祢津元直,许久以来第一次前来迎接晴信。
“今年夏天天气炎热,雨量充足,因此稻禾的成长良好。只要不起秋风,将会有一场大丰收。”
祢津元直寒暄着,似乎对佐99lib.久的叛乱与北信浓村上义清的蠢动漠不关心。或许是由于祢津的地点,正好介于各种势力的缓冲地带;另外晴信的爱妾里美的出生地就在祢津,是故武田家对此地防备最力,村上或佐久的反武田势力也不敢去动。祢津元直谈着气候、农作物、祭典,甚至战争等不相干的话题之后,问道:
“佐久尾台公的臣属曾否来报到?”
“有的。你有事找他们?”
“不,没事。我听说尾台又六公最近卧病,想请转告慰问之意。”
“尾台又六病了吗?”
晴信心中讶异。尾台又六的臣属青沼赤右卫门前来寒暄时,并未提及尾台又六生病了,只是说,由于城主不便离城,故由他代理前来迎接。
“不知是否属实,若真有病,不妨遣派适当人选探问病情。”
祢津元直特别强调“探问病情”这话。
“我已经待太久了,身为城主不应该离城太久。”
说完,匆匆告退。直到回去前,他对里美的事只字不提。
“尾台又六会……”
晴信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无法想像尾台又六会背叛。而且,尾台又六的女儿直子是横田的妾。因为先于正室生下二子,故事实上等于横田备中守高松的正室。
晴信呼唤横田备中守高松,告诉他尾台又六有病,叫他前去探问。横田备中守高松率兵二十骑出发前往尾台城。平原城与尾台城近在咫尺。
由于要防范平原城的敌人来攻,只好绕了个大圈来到望得见尾台城正门处,停下马匹。
尾台城自西向南是旱田,由北到东是一片森林,从森林延伸出来,有个小小山丘,而城池就建筑在山丘上。最近临时加强防卫,四处可见新城垣。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一行接近大门峠时,城墙上的人数突然增多,站在城楼上的哨兵,急急地下楼,动作匆忙。横田高松感到城内防备森严,于是把马停在离城门约二百公尺处,派出随从中的三骑,通知城主尾台又六自己来访之事。
“横田备中守高松一行二十余骑,代表武田晴信公前来访问。”
其中一人向大门内高声呼叫。城门徐徐打开,三骑人马并辔前进,成一字横列。
横田备中守高松一直在留意石垣上的士兵动向,因为要迎接自己人进城,似乎防卫过严。而且对方人人带上了弓箭,使他深感不安。即使在战场上,知道来人是自己人时,按理会把弓放下。然而他们却个个把弓竖立,只要一声令下,即可发射。另有一事使他起疑,先前匆促下城墙的哨兵,上城时换上的却是武士。当时横田高松虽在远处,但由夕阳反射出武具的亮光看来,便知道决非哨兵,而是受了训练的武士。
横田备中守高松靠近离城门约一百公尺时,按理说,在此距离内城内会有和横田备中守高松熟悉之人出来迎接,但放眼望去,城门深处却静荡荡的。有数只小鸟,从横田高松头上飞进城内,当鸟儿一进城门立即改变方向,看来似乎有人埋伏。
“退!”
横田备中守高松立刻大叫。凭着直觉知道继续前进将有危险。虽然属下们不甚明白何以要进城却又下令退走。然而,听到口令犀利又令人震惊,便知事有蹊跷。二十余骑顿时步伐紊乱。而城内开始击鼓,城墙上有乱箭射下,城内也有数十人持长枪冲出。
“退!快退!”
一面叫喊,横田高松快马加鞭,此刻一交锋必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是平原城的军兵早已拦住去路。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突破重围回到长洼城时,只剩下主仆五骑。
“尾台又六叛变了吗?”
晴信心想,若佐久之众顽强的抵抗,背后原因当不只是村上义清的支援,而是出于对武田的憎恨,正如凤栖和尚所说,斩尽了人,却斩不断人心。
晴信派细作去刺探北信的动态,但村上义清并没有出兵的迹象。晴信决定坐镇佐久,把叛徒剿尽。他心想,若现在突然运用怀柔政策,佐久众反而会藐视晴信。于是便在佐久各个角落,立牌告示,宣布背叛者连家带眷一律处罚。
晴信军首先包围布引城,但并不攻击。静待叛军粮尽。布引城主额岩寺守光是一员猛将,拥有许多强悍的武士。城池的防备颇为严密,要攻陷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晴信不希望在此损失兵员,因而按兵不动。久候甲军不发动攻势,额岩寺守光焦虑起来。若照此情况持续一、两个月,必会绝粮。额岩寺守光派遣使者向村上义清求援,但当那些使者正想潜出城的后山时,被甲军捉拿。晴信故意放松那一带的包围,等待敌人从城中逃出时一网打尽。被捕男子连夜送往祢津城。
祢津元直的才艺更长于武功,特别是善长吟诗作画。他替自布引城逮捕的俘虏们画了肖像,手足的特征表露无遗。最后剥去衣物,对于身上的痣或刀伤一一绘图。
“这便是你身体的特征,即使不肯说出姓名,也可以凭这图形来查明身分,而把你的家眷捉来当人质。”
接着,祢津元直诚恳地说服对方做内应,又把甲州的棋子型金币盛在木盆上说:
“怎么样?想不想用右手抓一大把金币,如愿意替我做内应,而能使城池沦陷,你就可以大把地抓金币了。”
祢津元直把三颗棋子型金币交给那男子做为订金,在潜出城被捕的三人中,有人答应替武田做内应。
到了九月,布引城发生了一场怪火之后,自行沦陷。额岩寺守光认为,这突发事件必定是由于武田的细作潜入所为。他穿过火场跑到外面,挥刀砍杀躲在屋角避火的自己人。城主尚且如此,则城内的混乱更不必说。许多人因自相残杀而丧命。额岩寺守光次晨企图逃出后山时,被横田备中守高松手下杀死。
虽然布引城不攻自陷,但是平原城和尾台城彼此呼应,久久不肯屈服。两座城池,城内都有水源,兵粮也很充足。这两座城池很明显地在等待冬天来临。到了冬天,开始下雪,远征军必定会陷入困境。在上田原之役中,武田军所以败北,也是由于寒冷又缺乏粮食所致。晴信想,真要力攻这两城,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因此会损失大量兵马,况且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势力仍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棋逢对手展开大规模的战事,实在不希望因佐久的小城而大伤元气。
到了十月中旬,祢津元直前往晴信的本营鹭村寺。
“接到消息说,平原左马介入道全身之子又左卫门信盛和他的妹妹及母亲,一起隐匿在室贺之乡。据属下所知,平原入道只有三个孩子。
“被留在古府中当人质的平原作左卫门,曾在平原入道谋叛的同时被斩。因此,只剩下潜伏在室贺之乡那两人而已。”
“室贺是比上田原更深入山区的地方是吗?”
那里目前属于村上义清的势力范围。
“虽然如此,若设计得当,做起来应该不难。如果此事交给真田幸隆兄去办理,可能更简单一些。”
祢津元直说完后,便对坐在晴信身边的驹井高白斋说:“我们许久未下围棋了,来一盘如何?”
接到晴信指示的真田幸隆立即想出一计。他首先在室贺乡周围的部落散布流言说,甲军和村上义清军可能会在最近展开一场大战,这场战役中甲军可能占优势,因为武田接受骏河的今川义元供应洋枪的新兵器,而且数量极多。室贺没有城池,是由土豪室贺重政治理那一带,而平原入道全身的妻女则窝藏在室贺重政的馆舍中。
室贺重政派二名家将前往村上义清处,查明流言的来源,但真田幸隆埋伏途中,将那二名家将斩杀。不见家将回来,室贺重政正心急时,传来平原城沦陷的消息及甲军正挥军向北信进击的流言。过了二、三日,有自平原城逃脱的武士来找室贺重政,并转告平原入道的遗言:
“我的儿女应该去投靠村上义清公以求生存。”
那武士流着泪说,这便是平原入道临终前的遗言。
只要武田军北进,室贺就岌岌可危。当室贺重政正在苦思该把平原入道的妻女迁往何处时,有个风姿俊挺的武士带领十骑来到室贺之乡。
那人自称是村上义清的家臣白石十兵卫。并说,由于甲军北上侵略故前来迎接。室贺重政信以为真,就把平原入道的妻女交待给他。然而,白石十兵卫是个假名字。他实际上正是真田幸隆的属下。
平原入道妻女被捕之事,以飞箭传书,通报给平原城主平原入道。再隔一日后,又有飞箭传书劝他投降。信上写着:光荣平原氏的家姓绝续存亡,端赖阁下明智的抉择。再隔一日,又传书令他遣派军使投降。
平原入道已年逾六十,又左卫门信盛和妹妹波奈津是他过了五十岁后生的儿女。平原入道终于决定投降。晴信保证平原入道之子又左卫门信盛及其妹波奈津的性命安全,并且送达誓言,答应等到又左卫门信盛成人后,让他承袭平原氏。至此,平原左马介入道全身自尽而亡,平原城沦陷。
十一月时,晴信决心对尚未降服的尾台城发动藏书网总攻击。横田备中守高松自愿担任前锋。虽然尾台又六是横田备中守高松的丈人,但如今却是敌人。靠近城垣时,搭起绳梯,后山的小径被拓宽,甲军绕道城池的背后。
在一个下霜的早晨,甲军开始发动攻击。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敌军,三日后城被攻下。横田备中守高松奋勇作战,他把身体暴露在敌人的枪弹之下,把生命置之度外。当城墙的一角破败时,横田高松率先攻入城中,取下城主尾台又六的首级。
“我岳父已经死了。”横田备中守高松将首级置于晴信之前这样说。浑身浴血,形貌可怖。
尾台城沦陷后,悲剧又开始上演。被捕的男女用草绳捆绑,连成一列被押去古府中。
“不过,佐久将会继续反抗到底。”横田备中守高松望着被捕的俘虏行列说。
“只要叛乱,就去征讨。”
晴信不动声色,这是天文十八年的十一月中旬以后的事。白茫茫的雪花纷纷飘落在俘虏们的身上,这是那年的初雪。
死谏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七月十五日,晴信率领大军逼进小笠原长时的根据地林城。
这是事先研判过所有的情报后,认为稳操胜算的战争。虽然甲军在距离林城仅仅二里的村井新筑卫城也已经有两年了,但其间小笠原长时从未显出反击的迹象。
“倘若主公带领大军前去攻打,可能不费一箭即可使敌人投降。”
据守村井城的马场民部以书信通知晴信小笠原长时的状况。据他猜测,小笠原军已无力反击。
在甲军前进的沿线居民,也不见迁往别处逃避战火的紧张情形。看来在筑摩、安昙地方的居民,似乎早已背弃小笠原长时。这是马场民部抚慰民心的工作奏效,也就是不惜散发大量甲州黄金所带来的成就。
当晴信的大军前进之际,也有不少土豪带着十骑、二十骑兵马,投奔晴信麾下。
“看起来将成为一场单调乏味的战争。”晴信回头对驹井高白斋说。
“即使是单调乏味,能不流血而胜,远比流血的战争更为有利。”驹井高白斋笑着答覆。
“那么就来场不要流血的战争吧!”
晴信下令各部队将士集合。高白斋对晴信这种性急的举动感到惊讶。
“如要召开军事会议,应先安排会议的场所。”
“谈不上军事会议,不需要太多时间,可以骑在马上一边进行。”晴99lib.信不在乎地说。
“你是说在马上讨论战事?”
晴信从未有过这种举动,每次开军事会议时都有些神经质的晴信,居然说可以在马上讨论战事?这使驹井高白斋略为不安。这不是针对攻打林城的不安,而是单就晴信个人的想法而不安。
(奉劝主公,即使稳操胜算,也不应轻视对方,蔑视对方会导致败仗。)
虽然高白斋想说这些话,但却像平时一样,把话给吞下去,而以无奈的眼神望着晴信。
“偶尔骑在马上开个军事会议也不足为奇,何必特地安排场所呢?”
晴信看了看高白斋的表情,了解对方的心意。在召集来的武将尚未下马前,奔上前去喝道:“不必下马。”
武将们似乎有所不解,望着高白斋等待说明,高白斋赶紧说出晴信的决定。
“主公是想骑在马上开军事会议吗?”横田备中守高松问,似乎对这做法感到不满。
“这算不上军事会议。”
晴信一面回答,同时感觉到横田备中守高松把马靠过来,那种眼神比平时严肃。
“假若算不上是军事会议,只要派蜈蚣骑士去通知便可了事。如今召集武将前来,就是军事会议。”
说得有理,武将们不约而同地望着横田备中守高松。他看来理直气壮,但何必在主公面前提高嗓门呢?有些武将们觉得横田备中有点不对劲。
晴信虽然想反驳横田备中的话,但忍住了。
“大家听着,从现在开始,要以全部军力来包围林城西北的卫城。然后立即攻击,城破之后立即放火。当西北卫城沦陷后,大约已是深夜时分,全部军士一人拿着两支火把,以螺号声为信号,一面挥动火把,一面齐声呐喊。各位得令之后,立即回到岗位准备。”
这并非军事会议,而是晴信的片面通告。诸将们讶异地愣在当场。
驹井高白斋打着圆场,替将要前往西北卫城包围进攻的武将们指示个人的负责地区。
其实,指示分配攻击的任务,应由晴信执行,即使是攻打只有五十人据守的小城寨,动员全军包围时,也算是一项作战行动。把指挥权交给驹井高白斋,这使武将们感到非比寻常。
同时,武将们希望把作战延到明天,由于军士们长途跋涉,人马疲惫。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使得晴信、高白斋和武将们之间,愈发冷漠。
“五十人据守的小城,用三千兵马围攻,或拿火把呐喊,这一切出自主公的意思,我们这些武将又何必表示异议!”
横田备中守高松对身旁的饭富兵部大声说。这些话是故意要说给晴信听,而在场的武将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对西北方卫城的总攻击即将展开。五十人对三千人根本是寡不敌众。防守西北卫城的小笠原军,眼见武田大队人马朝向这座小城杀过来,吓得魂飞魄散。本来就知道不会胜利,再看到如此阵容,使小笠原军纷纷从后山逃出城去,其中有些被杀,也有安然脱困的,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西北卫城落入甲军之手。
西北卫城被放火焚烧,滚滚黑烟冲天。接着夜幕低垂,城寨燃烧的火焰将低垂的云层边缘染成火红。
火势渐弱时,西北卫城附近出现了无数火把,从林城方位望去,那一片火把彷佛燎原火势一般,千军万马朝林城侵袭过来。
在这瞬间传来胜利的呐喊,欢呼声直入云霄再反射过来,彷如挟带雷电一般,防守林城的将士,身历如此骇人的情境,有些兵卒已经忍不住地拔腿临阵脱逃。
“脱逃者处斩!”
防守城门的班长拔刀急吼,但是话一说完,又有更多的人逃走。
“真可恶,在这节骨眼,竟然做出这种卑鄙的行为,我要斩了你们!”
班长一面叫着,自己也随后一路逃亡。
小笠原长时虽然发觉城内的情况,却没有想到有人逃亡。他仍然自命为信浓国的守护官。他以为武田军围困林城,但城内尚有五百城兵,至少也能维持二、三个月。只要把武田军系在这个战场,北信的村上义清就会去攻打小县,使佐久背叛,如此一来,甲军非要解除包围退兵不可。
“如此喧闹,可能有细作混入,派人去查看。”
小笠原对侍臣说,侍臣不久之后一脸苍白地折回报告城兵过半数已逃走,目前还继续在逃脱中。
“只见敌人的火把以及呐喊声就要逃跑,真是些饭桶!”小笠原长时彷若这是跪在面前的侍臣之责任一般,在地板上跺足怒骂。
“请主公暂时离开此城!”二木丰后守重高说道。
“未和敌人交手,便放弃小笠原家世代居住的城池,有何面目去见祖先,如要弃城逃亡,宁可再一次切腹自尽。”
小笠原长时逞强地说,虽然明知长时无意切腹,但万一现在让他意气用事,被甲军包围时,说不定要真的切腹。
“主公,这是我们一道计策,暂时把这城池让给敌人,等敌人大军撤退后,再夺回来。”
二木丰后守重高对于放弃林城想出这个藉口,因为小笠原喜欢空口说大话,并且爱炫耀门第,除了劝他撤退外别无他策。
小笠原长时主仆及族人放弃林城,前去投靠村上义清。本城既已人去楼空,卫城更无法守住。一夜之间,深志、冈田、桐原、山家等卫城的守兵都弃城而逃,不费吹灰之力,甲军得到全胜。
在驹井高白斋的日记中,对该夜情景有如下的描述:
十五日丁未酉时,攻下西北城寨,发出胜利呐喊。戌时,策马进入村井城。到了子时,大城、深志、冈田、桐原、山家藏书网等五座城寨不攻自陷。岛立、浅间投降,仁科道外愿意出任我方。
武田晴信不损一兵一卒,单靠乘胜呐喊,将小笠原长时的主城与卫城一带(现在的松本市)纳为己有。
在塩尻峠战役中,对甲军表现英勇抵抗的安昙武士,被甲军的火把和胜利呐喊吓住而弃城逃亡,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现象。武田诸将到了此时才了解,晴信的呐喊与火把战略是如何的有效。他们对于晴信掌握敌人心理的高明手法心悦诚服。
晴信在村井城,一面听取林城及其卫城先后不攻自破的报告,一面和高坂弹正下围棋。
次日起,在这地区展开新的经营。晴信未把这块地分给部下而列为直辖地。因为林城的型式老旧,将改建成深志城,派马场民部为守将,驻守此地。
晴信没有在信浓府中久留,他把其余事情交给马场民部等部下处理,自己便在当日班师甲斐。晴信自己想暂时多在诹访停留。由于晴信的势力已进入中信浓,以此为作战基地,比留在古府中更为有利。而且湖衣姬就在诹访,这才是吸引晴信到诹访的一大要素。
晴信在塩尻峠停下军马,为的是想看看在此战役中阵亡战士们的坟墓。他并未对敌我将士加以区别,在那儿有八座被夏日花草覆盖的土堆。
晴信正在墓前祭拜时,开始变天了,看来会有一场骤雨。驹井高白斋想告知晴信,却又深怕专心祭拜的晴信分心而保持沉默。密布的黑云逐渐低垂,随后刮起一阵大风,吹倒竖立的木制墓碑。
不祥的预兆袭向高白斋,但晴信只对被风吹倒的墓碑望了一眼,他并不在意。横田备中守高松扶起倒下的墓碑,边念佛号。不久,下起滂沱大雨。
晴信在松树底下设置宽板凳,接见长相颇似猿猴的矮小男子角间七郎兵卫。高白斋陪侍在旁。
“还是骑马比跑路快,是不是?”
能在一日内从小县跑到古府中的角间七郎兵卫,由于晴信对他开了这句玩笑话而愣住,但也乘此时间在脑中整理所要说的话。
“埴科郡的豪族清野入道清寿轩及高井郡福岛城主须田新左卫门两人,确定要加盟武田军。同时,奥信浓的高梨政范、坂木盛政、寺尾重赖等也将在一、两日中投效我方。真田幸隆公说,北信浓诸将替我方做内应的人数将会增加。”
由于雨下得很大,角间七郎兵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在七郎兵卫的膝上积了一小潭水。晴信等到这场骤雨过去后再说。
“我将率领全军越过和田峠,前去攻打村上义清的根据地砥石城,你先回去告诉幸隆。”
高白斋怔住了。晴信原想返回诹访,但是一听到角间七郎兵卫的报告后,又改变主意,想去攻打砥石城。这种变幻无常的心理,给高白斋带来不安。不过,因为挥向中信浓的大军,至今尚未遇到一场激战,继续越过和田峠去寻找打仗的对象,似乎也有道理。
(然而目前这么做,到底是否上策?如果小笠原长时逃去投靠村上义清,村上义清必定正在加强防卫。同时,依照真田幸隆的报告,村上的势力逐渐崩溃,答应做内应的清野入道、须田新左卫门是村上的中心势力,不如将金钱送给真田幸隆,由他去分化村上的势力较为有利。)
高白斋如此想着,既然晴信已经宣布攻打砥石城,便不再开口。高白斋把话咽了下去,任由雨水淋在身上。
“让诹访的长坂虎房担任前锋去攻打长洼城。”
晴信发出第二道命令。
高白斋不太了解这道命令的意义。与其命令诹访的长坂虎房担任前锋,不如全军继续越过和田峠,在时间上比较经济。至于派出长坂虎房为前锋的唯一理由,似乎想让甲军在塩尻峠下面的今井或下诹访一带休养,目的是做食粮的准备。
(主公的形象、作为似乎和平时不同。)
靠胜利的呐喊,攻陷林城是一记高招。但是那夜,一面和高坂弹正下围棋,一面听取战况,是过去的晴信从未有过的行为。
(现在似乎应该向主公提出谏言。)
尽管高白斋心中如此想,却始终难以启口。
骤雨才过的诹访湖,闪耀着一片晶莹的光辉。当甲军下了塩尻峠后,晴信下令休息。正如高白斋所料,在从今井到下诹访的部落休养兵马,并准备食粮。
当天傍晚,晴信带领数骑,前往上诹访的温泉馆舍。湖衣姬正在等待。
“贱妾一直在盼望着主公。主公是否暂时会在诹访逗留?”
湖衣姬等到两人独处时才问晴信。
“是的!暂时会留在此地。”
晴信在脑中估计这暂时二字,大约是两天。
“好极了。我希望不是暂时,主公最好永远别走。诹访的风景优美,又有温泉。”
湖衣姬向晴信撒娇,忽然,一眼望进晴信的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一股萧索,不觉心头一惊。
“主公,您怎么了?”
湖衣姬以为晴信的心事必与战争有关。每当晴信思考着战争事宜时,那眼神正如和湖衣姬做爱时的眼神一样,具有共同的激情,那是一双热情的眼眸。但如今,那深藏眼底的阴翳,到底是甚么?
“主公是否只是口头上说说要逗留此地而使我安心?其实,明天又会出去打仗是吗?果真如此,贱妾则要劝阻!”
“甚么?你要劝阻我!”
当晴信要湖衣姬说明理由时,她说:
“不知为了甚么,唯独此次不想让主公前往战场。”
湖衣姬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说傻话,一名武将不打仗要做何事?除非尚有他事可做,是不是这样?”
晴信伸出手臂一把将湖衣姬搂进怀里,抱在膝上吮吻着她的唇。
甲军的先锋长坂虎房,八月五日从诹访出发。晴信的本队经过充分准备后,于八月十九日到达小县的长洼城扎营。
陆续接到有关砥石城的情报,砥石城正由山田国政、吾妻清纲、矢泽总重三名武将防守。城兵大约五百,其中半数是佐久众。兵粮充足,城中又有井水。城池兴建在天然的屏障上。这一切,对进攻的军队来说较为不利。
晴信不断地派武将侦察敌情。二十四日派今井藤左卫门和安田式部少辅,二十五日派大井上野介、横田备中守、原美浓守去侦察。侦察队的报告大致相同。
“城内大多是怀恨武田的佐久众残余份子,即使力拚也未必能克,除非耗费长久时日,或派细作潜入放火。要对付这种城池,别无他法,最好不予理会,只用部份兵力来包围砥石城,其余兵马则攻打村上义清的领土。如此,村上义清将会和我方决战,便可乘机讨伐。”横田备中守高松如此建议。
晴信?99lib.未置可否,频频派出哨探去砥石城侦察。并命人绘制详细地图。
八月二十八日,晴信进军至砥石城附近,有只雄鹿由外向西跑过晴信的阵营。野兽横过阵营被视为不祥的预兆。看到那只鹿的士兵,把这事报告部将,部将报告给高白斋,但高白斋将此事藏在心中,没有告诉晴信。
晴信带领二十骑侍从,观察砥石城的地形。
砥石城东边是俯瞰神川的断崖,西侧也是崖壁。建有城堡的山上,虽然地方宽广,但北侧山高无法接近,是一座不适于大军攻打的城堡。如要攻打,只好攀登西南峭壁到达山上,但是,这势必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九月七日,事先派在北信林武市的细作回来报告。砥石城似乎拥有洋枪。
“数目大约多少?”
“虽不知确实数目,但估计约二十挺。”
这消息来自曾把洋枪运进砥石城的农民。洋枪是极为有力的新兵器,一挺洋枪被视为可以抵得上士兵百人。比起洋枪的威力,应该说拥有这种兵器会大为提振士气,并使敌人畏惧。经常也有事实上并无洋枪,而表面上却装作拥有洋枪的事发生。如果这消息从附近农民传出时,应怀疑可能是敌人故意散播谣言。
“若真的拥有洋枪时,则要查明来路,关于这点——”
其实林武市早已查明。
“事实是奥信浓高梨政范公的家臣内田政成公接受越后的长尾景虎(后面的上杉谦信)公供应洋枪,因为内田政成公与村上义清公有私交,敌军拥有洋枪即可判断长尾景虎公在背后支持。”
“你是说越后的长尾景虎?”晴信最近时常听到有关长尾景虎的事,想对他进一步了解。
(山本勘助到底在做甚么?根据报告已潜入越后,怎么音讯全无,莫非死了?)
晴信心里想着,若现在山本勘助在,早就查出砥石城有多少洋枪了。
九月八日午后,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之前,对敌情做一番报告。敌兵五百人,其中三百人为佐久众。洋枪二十挺(风闻),兵粮足够三个月,城内有井。
“如要攻打砥石城,除了沿着西南崖壁一口气爬上而直逼城门之外,别无他法。”小山田信有说。
“不错,除此之外可能无法攻打。但若使用此法,正好落入敌人的圈套,使我方伤亡增加——砥石城还是不宜力攻,最好只将砥石城包围,将我方主力攻进村上的本土,引起人心不安,这才是上策。”
到底是直接力攻砥石城,还是要包围砥石城,而提出主力兵马扰乱敌军?为了这两种战略而意见分歧,主张攻打的其实只有小山田信有一人而已。争论很快地结束,大部份武将赞成横田备中守高松的意见。横田备中守熟悉佐久、小县地方的民情与地理。到此,军事会议彷佛已有决定,大家仰望晴信的脸,等待裁定。
“倘若畏惧一座砥石城而不进攻,却像盗匪一般烧杀虏掠村上的领地,东信与北信的民心会轻视我武田,反而去依附村上及其背后的势力。”
当晴信提到其背后的势力时,表情极其严肃。虽然武将们了解,这背后势力指的是长尾景虎,但长尾景虎和砥石城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连。
“我要对源氏以来武田传家重宝御旗楯无(源氏世代相传八具铠甲之一)发誓要攻打砥石城。明晨卯时开始攻击。”
诸将闻言一齐跪伏。虽然正逢盛暑,但隆冬的寒99lib.气紧锁诸将们的头皮。多数武将听到晴信的决心时,眼前彷佛呈现战败的景象。
“明晨希望由属下横田备中守高松来负责前锋。”
横田备中守高松挺身而出说。若是稳操胜算的战争,此时,必有人自告奋勇要当先锋。但是,这次战争不同。由于横田备中守高松自愿做先锋,使诸将松了口气。
高白斋很明白横田备中守高松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做先锋。可惜了一名汉子……高白斋心想。但他实在不明白晴信为何如此顽强地要去攻打砥石城。
(莫非主公太过踌躇满志?)
高白斋的背脊感到一股寒意。
次晨,在开始对砥石城展开总攻击的卯时,横田备中守高松来到晴信的本营。
“主公,属下临别有一事奉禀。”
横田备中守高松骑在马上,拉开嗓门叫道。不等晴信的允许发言便说:
“即使把背叛的佐久众处斩,佐久还是会继续背叛,就算佐久的人统统背叛死绝,还有草木会背叛武田。”
晴信闻言变色。
“等一等!横田备中……”
晴信想叫住他,横田备中守高松已经拍马奔向前方了。
天文十九年九月九日午前六时,横田备中守高松率领五百军兵朝砥石城进攻,沿着崖壁攀登,朝露濡湿全身。大约爬上崖壁的五分之四时,从那儿到山巅,不再有树木遮掩。上面坡路陡峭,行动慢了下来。来到这里,进攻的军队喘了口气,没看到城兵人影。横田备中守高松觉察敌人必有计策,他几乎能猜出对方的伎俩,但情势逼得他无能为力。他让士兵在森林里充分休息,计划一鼓作气爬上山顶。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到达无遮蔽的斜坡一半时,砥石城的敌军骤然齐出,大石块与乱箭齐下,根本无法应战,简直是砥石城兵片面的杀戮。如同瞄准被困在崖壁中途的野兽一般,横田军相继倒下。
“冲呀!不许后退!”
横田备中守高松挥舞着大刀登崖,一连五个巨石朝他滚来,巨石命中横田备中守高松的头盔。横田备中守高松因大量流血死亡,在尚未交手之前,就被岩石击毙。辰时(午前八时)胜负已分。阵亡人数约一百六十名,负伤二百名。敌方则安然无损。
被岩石击破头颅的横田备中守,死状极为悲惨。听到横田备中守阵亡时,晴信立刻赶来。横田备中守那突出的双眼彷佛有话要说。
驹井高白斋在晴信离去后,仍然站在横田备中守高松的遗体旁。
(这岂不是进谏不成悲愤而死吗?)
高白斋想。横田备中守高松虽然几次进谏晴信对于佐久的苛政,但晴信从未反省,依然贯彻叛徒处死的方针,而佐久对此方针也彻底的反抗。一背叛,就被杀,一被捕就送去金山,妇孺则沦为奴婢。横田备中守斩下岳父的首级,也不过是去年的事。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斩下岳父尾台又六的首级时,或许早已料定会有今日。换言之,横田备中守高松之死是死谏。)
高白斋想对晴信进谏,劝阻他攻击砥石城。然而,高白斋回到本营时,晴信已召小山田信有拟订下次的作战计划。
砥石城的败仗
对砥石城第二回合的攻击,是在横田备中守高松阵亡两天后进行。
晴信决定让洋枪参加这次作战,用火力支援小山田信有的部队。
那一日,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九月十一日,晴空万里。小山田队准备绳梯及绳索,逼近砥石城。那是和横田备中守高松进攻时一样的西南崖壁。
爬到斜坡森林上限时,小山田信有让士兵休息。直到这儿,做法和横田备中守相同。
“洋枪队到这里集合。”
小山田信有在树荫下召集洋枪队。
“本队休息片刻后,朝向那山上的乌松开始攻击。敌人可能会像前天一样,推落岩石、乱箭飞射,只要一看到敌人影子,便瞄准射击,石头是抵不过枪弹的,敌人一定会退下,我方乘机登崖。”
洋枪队长安原贯道说:“有关洋枪的事,交给属下吧!”
自从在塩尻峠战役中立功以来,他一直以担任洋枪队长为荣。他有种错觉,认为担任此新兵器的队长,远胜过其他挥刀动枪的队长。洋枪的数目比塩尻峠战役时更多,增加为三十挺。
安原贯道将洋枪队适当散开,准备随时射击。
“只要是晴天,任何武器都比不上洋枪。”
安原贯道志在必得地说。小山田信有下达命令,随着螺号声,将士一起攀登崖壁。
事先等候的城兵,推落岩石并发射乱箭。
“开枪!”
当安原贯道的口令如裂帛之声划破寂静时,三十挺洋枪同时发出巨响。崖上负责推石和射箭的十名城兵滚落下来。
“机会来了,趁现在赶快攀登。”
小山田信有下令,士兵们朝向山顶攀登。
敌人似乎在洋枪的威力之下落荒而逃,推落岩石及射箭的城兵已经很少,偶尔一露面,便成为安原贯道洋枪队的.99lib.活靶。
小山田队中领先攀爬的是名身材瘦小、擅长爬树的男子。他爬到崖顶,把绳子绑在崖上的树根,再系上绳梯。小山田队连接这些绳梯,陆续往上爬。敌军好似胆怯,不战而退入城内。
当小山田信有爬上绳梯望见城堡时,小山田队的数十名前头部队已逼进城门。
小山田信有是甲军数一数二的勇将,跟随他的兵士都是出身郡内的勇士,从未吃过败仗。上田原之役中,曾经以数十骑杀进村上义清的本营,解救武田的危机,自负是甲军中最强的部队。
小山田信有观望敌城。建在宽广台地上的砥石城,看来颇为坚固。虽然想不到这样的小城会有五百兵士据守,但石垣和城楼很高。
城内充满令人胆颤的宁静。
“穷寇勿追!”
小山田信有派传令兵去警告前头部队,概略统计台地上士兵的人数,约为一百五十人。然而敌兵有五百人,如要攻打至少要有五百人以上来到台地才能作战,这是战争的一般常识。在充实兵力前,得先确保攀登路线没有危险。
“洋枪队何在?”
小山田信有看不到刚才还在梯下的洋枪队,便问了身旁的副将小泽式部。
“洋枪队和渡边云州公那一队一起……”
小泽式部指向前方说:在那里。以安原贯道领先的洋枪队,越过氤氲的草地,朝向城堡前进。
“叫洋枪队立即回来,在此防守。”
小山田信有的传令兵立即跑去通知,这时,城门推开,敌兵冲了出来。
“糟了。”
小山田信有叫道。从城楼上传来乱鼓之声,城兵像决堤的河水一般蜂拥而来,冲向挂有攀登绳梯的地点。小山田信有将部队成扇形展开准备迎敌。他希望在自己抵挡敌军时,有更多的友军从绳梯爬上来。
像吼叫的喊声传来,佐久众三百人杀奔而来。
“甲斐的家伙一个也别放过,通通杀光!”
佐久众异口同声地叫嚣着。长久以来,受到甲军欺凌、领土被夺、生命不保、男人被送到金山、妇女被卖为娼妓,这种种暴行令身为亲友者不惜生命,都想只要多杀一个武田的人,便能为父母、兄弟、妻子雪耻。
佐久众个个貌似鬼魅一般,充满仇恨的脸拿起血刀时,活像夜叉。小山田队步步后退。
“赶紧集合洋枪队。”
小山田信有叫喊。只要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洋枪便派不上用场。甚至洋枪可能会被敌人袭击而?99lib.
为撰写《武田信玄》一书,我曾前往甲州、信州多次。由于离东京较近,同时也是我的故乡,故在从事这个工作时,心情非常轻松愉快。穿过树丛,到处查考曾被武田信玄攻陷的山城遗迹,为我带来了莫大的乐趣。信浓地区虽然后来为武田信玄所制压,但并没有被蹂躏。由于战后的政治修明,除了东信一小部份外,似乎没有对信玄深怀遗恨的人。但要找寻这一类的例证的确颇为困难。
我在《历史读本》杂志上刊载《武田信玄》是一九六四年前的事。当时,武田信玄还不是受大众欢迎的武将,但最近因为受到电视的影响,使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同样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同时,也常听到拥护谦信和拥护信玄的人的对话。
就我而言,我较喜欢信玄。由于喜欢他的缘故,因而着手撰写这本《武田信玄》,作为一生的重要着作。
新田次郎
白面天才
今川义元的女儿与武田晴信的长子太郎结婚之事有如下的记录。
根据《甲阳日记》的记载,今川义元的闺女所乘坐的轿子从骏府出发是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当天在津宿泊。十三日在内房;二十四日在南部;二十五日在下山;二十六日在西部等地宿泊。
二十七日(乙巳)酉戌时到达府中穴山宿;子丑时迁移到御新造。
由此可见,今川义元的女儿嫁到古府中来是酉戌时,亦即午后七时左右;而迁移到御新造(是年六月为迎娶今川义元的女儿所建的新城馆)是子丑时,亦即午前一时。根据这个记录来看,婚礼应是在天文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深夜举行。
依照当时的习俗,婚礼多半在深夜举行,因此必须使用大量的灯笼或火把等。
在《妙法寺年录》中对这次婚礼有如下记载:
天文二十一年霜月二十七日,甲州晴信公的公子武田太郎迎娶骏河义元公的女儿为夫人,这件事对甲州一家人来说是极为风光之事。武田的随从人数,在刀鞘上贴有金银箔者有八百五十口;义元公的随从方面有五十口。轿子十二亭,箱笼二十具,尚有女眷用的有鞍马匹及弓卒,该国的喜宴盛况空前。
可见这次婚礼是何等的隆重。一路上火把照亮如同白昼。在一把最明亮的火把的簇拥下,新娘的轿子缓缓前进。
那是一个星火熠熠的寒夜。夹道的百姓,祝福着已经将甲信两国收入版图,不久将号令天下的武田家的锦绣前程,并目送这行簇拥花轿前进的冗长队伍逐渐消失在踯躅崎城馆。
婚礼依惯例以繁琐的程序进行。由于这与一般庶民不同,是一国世子的婚礼,再加上一些政治上的因素,因此,与其说是举行婚礼,不如说是对邻国的示威活动。
第三天,新娘改换装扮。前此,一直穿着白绢短袖便衣,外面再披上白绢礼服的于津祢娘娘首次穿上彩色花纹的衣服,与武田太郎并坐出现在客人的面前。
前来向武田家及今川家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仅是甲斐国内,连邻近的诸豪主亦派使者将贺礼送到古府中来。
有些豪主是藉着前来祝贺的名义,趁机侦察踯躅崎城馆的内部;有些则是想参观甲斐国的武力及军备,因此武田在接待及防御两方面都非常小心谨慎。这次的接待工作由饭富兵部负责。饭富兵部动员了所有的臣属,以免接待有所遗漏。
虽然说是接待,却因宾客的地位不同而有差别。同样是今川家的家臣,对有声望地位的武士上菜,是个别把菜放在锅盘上款待;而对于一些无名小卒、马夫、轿夫等,则是在另一个大房间里招待,同时在酒菜方面也是盛在大盘上,任由各人自取。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的午后。
今川的一部九九藏书份士卒发出牢骚说没有佐酒的菜肴。今川的士兵们本来就对武田的款待方式感到不满,因为同样是今川的人,武士阶级和步卒阶级的待遇却极为悬殊。
“武田家真小气,有酒却没菜。”
“甲斐没有海洋,要他们拿鱼出来是不可能的,我想不久他们可能会到泥田里捞些泥鳅来做酒菜。”
今川步卒们的大声批评,被运酒的武田家的下人五郎四郎听到了。他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司老泽忠幸。五郎四郎是年为十五岁,是因婚礼而临时雇用的人员。
“甚么!下酒菜不够?不够你不会自己去想办法吗?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来烦我好吗?”
这时恰好来自相模的北条家的宾客刚刚到达,因此老泽忠幸正忙着款待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今川家步卒们的酒菜。
五郎四郎到厨房向厨师请求替今川家的步卒准备一些下酒菜,但厨师因为要应付众多的宾客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里的菜都要留给预定的宾客,没有多余的酒菜给那些步卒。不要理会那些人的抱怨,否则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的抱怨;但五郎四郎却担心这些步卒会因而闹事,因此心中感到极为不安。五郎四郎只好溜出城馆,前往他熟悉的善五郎的家。因为他知道善五郎除了从事农耕外,同时也在河里捞鱼。
“这里只有晒干的鮎鱼。鮎鱼在婚礼上不太受人欢迎,因此如要拿给宾客,必须先向上司请示。”
善五郎嘱咐之后,把在地炉里烤熟的五十串鮎鱼交给他。五郎四郎把这些鮎鱼带回城馆后,放在锅中,向老泽忠幸请示是否可以使用。
老泽忠幸正在厉声斥责厨师,因此,当五郎四郎畏畏缩缩地问他:“我找到了一些鮎鱼,不知可否使用?”
他回答:“管它是甚么东西,只要有就行了。那些今川的步卒都是些饿鬼,一定是饥不择食。”
五郎四郎用味酱炖煮鮎鱼,然后拿到今川家步卒们的面前。
“下酒菜来了吗?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是到那条河钓来的呀?”
其中一个步卒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这不是鮎鱼吗?鮎鱼是一年生的鱼,因此不能在婚礼的场合使用,没想到甲斐国却把它用在婚礼上。”
由于声音极大,周围喝酒的今川步卒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投向鮎鱼。
“的确是鮎鱼,是婚礼上不该使用的鮎鱼。不过,既然甲斐缺乏食物,我们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这么看来,武田家似乎没有见过甚么世面,在婚礼上使用鮎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说话的声音很大,连武田家的臣属们也听到了。这并不是是否使用鮎鱼的问题,而是今川的步卒们讥笑武田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武田的年轻武士们闻言变色,甚至有人要把今川的步卒拖到外面处斩。
“好,斩就斩!但武田的锈刀不见得能砍人。”
今川的步卒一时哗然。今川的家臣三浦重左卫门闻知此事,慌忙赶来制止步卒们的骚动。另一方面,武田的总接待人饭富兵部也闻讯赶来了。
“在婚礼使用鮎鱼是我们的疏忽。”
饭富兵部说完之后,一把捉住躲在厨师后面的五郎四郎。他排开了今川的步卒人群,将五郎四郎拖到庭院,拔起刀来予以处斩。这一切只是刹那间的事。
“拿鮎鱼出来的确是我方的错误。现在各位已经看到拿出来的人已受了处罚,敬请多多包涵。”
饭富兵部对脸色苍白而兀立在那儿的今川家臣三?99lib.浦重左卫门说。
由于五郎四郎被处斩,今川的步卒也静了下来。但饭富兵部这种苛酷的手段藏书网,却引起了武田家臣僚们的反感。被杀的五郎四郎,与正穿着结婚盛妆,坐在屋内的武田太郎正好同样是十五岁。
这件事第二天传入晴信的耳中。三浦重左卫门向晴信道歉,说:
“昨日我方步卒给阁下添麻烦真是抱歉。”
事情便因而抖露出来。
“详细查办这件事情的经过。”晴信对身边的长坂虎房说。
饭富兵部听说晴信派长坂虎房在调查这件事,自动前来晋见晴信,说明处斩五郎四郎的理由。
“这次的婚礼是武田与今川的联婚,因此,我不希望在这种重大的仪式中引起骚动。我之所以将五郎四郎处斩,是为了平息今川步卒骚乱的不得已手段,敬请主公见谅。”
然而,晴信却一反常态,露出不悦的神色,对饭富兵部说:
“五郎四郎是甲斐国的人,如要处斩,我自会下令。”
虽然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在最忌讳死亡的婚礼中,使一个无辜的少年流血,难免会在太郎和于津祢的婚姻前途上投下不可抹灭的阴影。
武田太郎的结婚喜宴在第七日达到了颠峰。晴信在踯躅崎城馆的大厅款待各地的武将,而由武田家的技能演员大藏太夫所领导的戏班举行猿乐观赏会。
晴信在武艺、学问、宗教、艺术各方面都有广泛的嗜好。
晴信从京都延聘技能演员大藏太夫的戏班是数年前的事。因为他听说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的胞兄大藏太夫在京都过着落魄的生活,因而把他找来。
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本来是一名技能演员,但后来改行为探矿师而仕于武田。就金山探矿的技能而言,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因此晴信十分赏识大藏宗右卫门的才能。
大藏太夫的两个儿子新之丞、藤十郎(后来事于德川家康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也来到古府中,但由于营养失调的关系,因此面貌青肿。
大藏太夫到古府中后,第二天便开始排练猿乐。因为三条氏也精通猿乐,因此举行猿乐的事和晴信的意见不谋而合。但由于晴信每天忙于阵战,因此便把大藏太夫等技能演员的事交给三条氏去管理。大藏太夫到古府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对自己的戏班加以充实,并且整备了各种演戏的道具。
舞台上,身穿亮丽服饰的大藏太夫等人,正在表演“高砂”一舞。
晴信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身边的三条氏,她正在专心地观赏表演。晴信把视线调回来,一大群人的脸庞同时映入他的眼帘。他们表面上装着正在观赏台上的表演,其实正在注意晴信的一举一动。信浓是最不容易平定的地区,那儿有山岳,被山所围绕的几个盆地又因天然的屏障而形成独立的文化小国。这些小国中的主要国家诹访一族已经灭亡;中信的小笠原又被驱逐;而北信的村上义清也已奄奄一息。由于年轻的晴信在短短的十年中完成了这些大事,因而使得邻近的武将们都对晴信的一举一动十分关心。
然而,晴信在这些武将们畏惧的眼神中,却发现了一双倨傲的眼神,那人便是木曾义康。
木曾义康是个满脸胡须的武将。因为他对自己的胡须甚少加以整理,因此看起来与其说是木曾的领主,毋宁说是个山大王。
木曾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猿乐其实也不过如此,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有随时会打哈欠的可能。
(乡巴佬!在信浓地带,木曾最靠近深山。因此,木曾义康是最接近于猿猴的族类。这是猿猴在欣赏猿乐。)
想到这儿,晴信突然感到非常好笑,忍不住在脸上露出笑容来。一些武将以为晴信是对舞台上的猿乐表演有独到的监赏力而笑;但也有一些一窍不通的武将对晴信的笑容感到讶异。只有木曾义康知道,晴信微笑的原因是在他自己。
木曾义康张大巨眼瞪了晴信一眼。他的眼神使晴信感到更加的好笑,使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座的武将们看到晴信的表情都感到十分迷惘,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也笑出声来。
舞台上的大藏太夫的舞步开始显得有些凌乱。当三条氏发觉,望着晴信看时,晴信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侍臣挨近晴信,向他报告山本勘助回来了。晴信在平时便嘱咐臣属们,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是密探人员回来都必须通知他。因此,不管他是否已经就寝,甚至于和爱妾里美或湖衣姬同寝,都必须向他报告。
在战乱的时局中,有时情报人员带回来的消息,甚至会影响到一国的安危;或者有些需要立即采取对策,否则会延误军机。虽然晴信是个杰出的军事家,但他的根本理念却是对时间的严格遵守。失去时间便失去国家是他的哲学。
晴信中止观赏猿乐,离席而去。三条氏以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离去。她似乎在说为何偏偏在这办喜事的吉利猿乐表演中离席,因而有些生气。在舞台上舞蹈的大藏太夫也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技能表演有疏失的地方,因而使晴信不愿再观赏下去。此外,木曾义康看到晴信与侍臣在耳边窃窃私语,也在想晴信也许正和他们商量要如何来暗算他。
木曾义康也离席而去了。他的内心极感不安。当木曾义康沿着回廊走回来的时候,驹井高白斋追过来。对他说:
“晴信公子曾经交待,因为木曾义康公好像对猿乐颇有兴趣,因此嘱咐我在近日内派大藏太夫的戏班前往贵地表演。”驹井高白斋说完后,又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总觉得猿乐单调而乏味,我较喜欢百姓们所欣赏的田乐。”
“是,是呀!……”
听了高白斋的话后,木曾义康也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话,然后与高白斋相顾大笑。木曾义康脸上不安的表情一扫而光。
山本勘助一身云游僧侣的装束。由于晴信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的打扮,同时也许久未与他见面,因此感觉上,他真的像一个真正的僧侣。
“从那次分手到现在有几年了?”
晴信一面问,一面回顾那年把山本勘助派到越后的情形。
“因为当时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因此已经满四年四个月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记得派你到越后是塩尻峠之战的前日。”
晴信一面回忆战况激烈的塩尻峠之役,一面在心中打量这四年来山本勘助到底在做些甚么。虽然这期间时而有联络,但从来没有有关越后的情报,唯一的情报是他曾把长尾景虎送给村上义清的粮数告知他。
“我在那里赚钱。”山本勘助毫不迟疑地说。
“赚钱?”
晴信的表情显得更加的迷惑。山本勘助开始叙述这四年来的经过。
“属下目前以洋枪商人的身分颇受长尾景虎公的器重。在这四年中,我经手卖给他的洋枪有一百枝。”山本勘助的话着实骇人听闻。“有时是利用海路,老远地把货送到越后;但多半是海路和陆路接替运输。”
晴信想知道海路或陆路到底是经由那些路线。目前送到甲斐国的洋枪是由堺港地沿着海路运到骏河,再由骏河港口转陆路运到甲斐,因此,无论手法再怎样高明巧妙,也难免会在上岸的地点被今川家所发觉,因而被扣押或拘留。每当遇到这种情形时,要与对方交涉十分不易。
“洋枪运到越后的路线如何?”晴信一反平时的态度,慌忙问道。
“属下是将骏河上岸的洋枪运到伊那谷,再从中信浓经过北信浓而带进越后。”
“甚么!这不是经过我的领土吗?……”
“不错。是经过主公统治的领土而不断地运输到越后。因为有许多捷径,同时瞒过关卡的方法也不少,只要肯花钱,任何的关卡皆可通行无阻。”
山本勘助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那越后的军队到底拥有99lib?多少洋枪?我说的是现在越后洋枪队的火力。”
“这点还无法完全确定。因为今后的战争,胜负的关键必取决于洋枪的多寡,因此任何一个国家都把枪枝的数目列为最高机密。除了我以外,至少还有三个商人和他们进行交易,所以,假定向每个商人购买一百枝,那便有三百枝,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三百枝!”
这个数目令晴信感到十分惊讶!不!应该说是令他感到困惑。
“他购买这么多洋枪有何用意?”
“长尾景虎公说,如果能够,他愿意买下所有堺港地制造的洋枪。越后收集洋枪并非为了想要洋枪,而是为了怕流入他国。”
“长尾景虎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供挥霍?”
“据属下的猜测,我国最富有的人就是长尾景虎公。他拥有佐渡的金山,黄金可说是不虞匮乏。”
“佐渡的金山?”
晴信第一次听说此事。
“你也去过佐渡吗?”
“曾经去过。虽然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开采;但如正式探采的话,藏量难以估计。这对武田来说是一大威胁。”
山本勘助以此为开端,然后开始述说佐渡金山的事。
很早以前,人们便猜测佐渡可能有金山。《今昔物语》和《宇治抬遗物语》皆明载佐渡确有金山。到了足利义教的时代,被流放到佐渡的世阿弥观世元清,在其永享六年(一四三四年)所撰写的《金岛集》一书中,也曾记载黄金之事。
最后证实这些传说中的金山确实存在的是越后商人外山茂右卫门。
天文十一年夏季的一个傍晚,外山茂右卫门正航行于泽崎外海,忽然在面临真野湾的泽根山上看到几道怪光。那是即将沉落水平线下的太阳照射山峰的一部份所反射出来的光芒。
在日落时分,火红的太阳会把山边染成玫瑰色并不稀奇;但外山茂右卫门看到的营,说:
“贫僧雪斋,特地前来晋见信繁公。”
当信繁出来时,他又说:
“我有话要向晴信公禀报。”
他瞪视着信繁。信繁也曾听说雪斋的事,因此将此事转告晴信。
“阁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晴信一面迎接雪斋,一面在心中想着:这位僧门怪杰亲自出马,必定是为和平的交涉而来。
“贫僧又不是瞎子,只要看看作战的方式也能看出统帅到底是谁。”
而后,雪斋开始发表他的三国同盟论。
“如果缔结三国同盟,谁最有利?”
听完之后,晴信先挖苦一番地说。但旋即他又笑着说:
“不要紧!谁最有利还得等将来才能分晓。”
晴信心想,在不久的将来,三国同盟就将形同具文,那时骏河可能已经臣属于武田了!
雪斋得到晴信对缔结三国同盟的同意后,当天便渡过刈屋川,和北条氏康进行交涉。
约过了十日后,今川义元、武田晴信和北条氏康三雄在富士郡濑古的善得寺会面。
三方的军队均退到远方;三雄各率领二十名随从前往善得寺会面。交涉大约只历经一小时便告结束。结论是晴信的女儿许配给氏康的儿子氏政;而氏康的女儿许配给义元的儿子氏真,世间所称的善得寺会盟于焉成立。
善得寺会盟结束后,氏康率军撤退;晴信则继续在骏河逗留了两天,到海边游玩。
对于没有海洋的甲州领主来说,海洋的存在实在是一个奇迹。只要想到在海的彼岸有无数个国家,便使他感到心旷神怡。
那些航行海上的船只也令晴信感到惊奇。每当他听说船只能在海上通行无阻,且有些地区的海运速度比陆运的速度快上好几倍,更令他感到兴奋不已。
今川义元派三浦上总介义保负责接待晴信。他对海洋有极为深切的认识。
“有没有船的模型?”
“有。骏河有个制船模型的高手,但不知他的作品能否合乎您的要求?”
三浦上总介即刻派人骑马到骏府,找来了一艘装载量有五十石的船只模型,将它赠予晴信。
“将它放在池塘中,必定能够迎风急驰。”
晴信如同小孩般地喜不自胜。
古府中却有传令兵来报说:
“佐久又发生叛乱了。同时,木曾公和伊那众的动态似乎要多加提防。此外……”
“还有甚么事?”
“诹访的通告说湖衣姬娘娘的病情恶化了。”
晴信的脸色一时变得阴霾重重。虽然他早已预料这天迟早会来临……。晴信望着在海上翻滚的白色浪花。
二百日对阵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十二月,依照三国同盟的约定,晴信的女儿时姬嫁予相模的北条氏政。从此,晴信可以暂时不必担心邻国的相模和骏河,而能专心地对付当前的劲敌长尾景虎。
进入天文二十四年(是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改元弘治)不久,越后的山本勘助派使者到踯躅崎城馆,将缝在衣领中的密函交给晴信。
“应留意来往于三村长亲的马夫。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长尾公与木曾公似乎正透过三村长亲进行某种交涉。”
尽管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山本勘助能把越后和木曾接近的消息告诉晴信,对他来说是极具意义的。
如今他已征服了诹访、伊那、佐久、小县、更科、埴科、南安昙、东筑摩等信浓诸郡,正打算和长尾景虎争夺与越后接壤的高井、水内、北安昙的土地,因此,假如西筑摩的木曾氏与他为敌,情势将极为严重。且木曾一直对武田表示恭顺,晴信也无意攻打这个地区,因为这儿既不产米,也无矿山。然而,如果木曾背叛武田,那又另当别论了,因为这就像好不容易才平定的信浓又遭到了腹背之敌一般。
木曾的物力并不丰富;但却有丰富的人力资源,这可以木曾义仲曾经率领木曾谷的士兵如疾风席卷京都的历史为证。且由于此地不产米,因此木曾谷的居民要比甲斐的居民更能忍受粗简的饮食和艰难的生活。因而,住在这里的居民一向很具耐心,且民性勇猛,倘若真与他们为敌,相当不易对付。
晴信将甘利左卫门尉召来,要他严密地监视洗马的三村长亲。
三月初,在洗马附近暗地监视的甘利左卫门尉的属下捕获了来自木曾谷的马夫。经过一番询问查验之后,发现在马夫的发际中藏有一封密函。信中写着:
“三月下旬将举行赏花宴,敬请光临指教。”
信上并没有收信人及寄信人的署名,但必定是密函无疑。三月下旬的赏花宴,可能就是开战的时间,要对方进行准备;至于未注明收信人及寄件人的姓名,可能是考虑到密函也许会在半路上遭人抢夺。
被捕的马夫虽然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却依然不肯说出自己来自何方或将往何处。
洗马位于木曾谷通往松本平之咽喉地带。三村长亲的城馆建于视线良好的山丘上,有一条通往那里的正道,和一条通往城馆背后的小道。因为马夫是在小道被捕,故可以判定可能是要去找三村长亲。
“现在应该立刻派兵到洗马讨伐三村一族。”
甘利左卫门尉向晴信建议。
“不!时间还早。等到证实了三村长亲和越后通谋之后再出兵不迟。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密切提防木曾的动态,说不定越后早有密函直接寄给木曾了。”
甘利左卫门尉领命之后,派出更多的间谍加强对木曾的警戒。
木曾的动态果然异乎寻常。住在木曾福岛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轮流出城,在领土内到处巡视。同时,木曾各地的土豪也争相保养或购买武器,彷佛战事已近在眉睫。兵粮也从伊那不断地运到木曾福岛来。
“木曾公很明显地是在准备作战,我们应该制敌之先,一鼓作气地攻进福岛才是。”甘利左卫门尉建议。
“你父亲虎泰不仅是一名勇将,而且是名有智之士,从不轻言出兵……”
晴信教训了左卫门尉一顿后,下令全军准备出动。因为如果木曾将采取行动,那表示越后也正在准备。晴信相信山本勘助的情报。
在越后的山本勘助将那儿的情况一一报知晴信。看来,长尾景虎在积雪溶化之后会进攻信浓是千真万确的事。
三月二十七日傍晚,有匹来自海津馆的快马到达踯躅崎城馆。川中岛的海津馆(从前的清野氏馆)正由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市川梅印、原与左卫门和春日弹正四名大将守护。发现越后动态的人,便是由此基地派出的间谍。
“长尾景虎公在三月二十四日由春日山城出发,率领精兵八千,正向富仓峠进攻。”
这是紧急通报的内容。
晴信也在当天召集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二名大将,下令攻打木曾。
“不要和木曾发生正面冲突,只要切断从伊那到木曾的粮道即可。因为木曾谷一向仰赖伊那运来的粮食为生,因此一旦粮食中断,木曾就会自行崩溃。倘若敌人拚命攻打出来,只要派洗马的三村长亲的军队去抵挡即可。”
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晴信的命令,将三村长亲的三百军兵安置在军队的最前头,沿着木曾街道向南方进攻,控制了鸟居峠;另外一支军队则沿着奈良井川溯河而上,控制了权兵卫峠。
权兵卫峠一旦被控制,无异是切断了木曾的粮道。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木曾军当然会出兵企图夺回鸟居峠。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照晴信的命令,只派三村长亲的手下去对抗木曾军,采取敌攻我退,敌退我攻的政策。不久,从伊那路进入的另一支军队由伊那口向权兵卫峠进攻过来,切断了木曾粮道的进出口。
木曾谷之战因此而成了持久战。
封锁了木曾的粮道之后,晴信于四月二十三日率领八千军兵,从诹访沿着直线道路,经过大门峠,来到上田。到此之后,又与信浓的军队会合,变为总数一万二千的大军团,在川中岛的大塚设下阵营,隔着犀川与长尾景虎形成对峙的局面。景虎那一边,也将原先臣属于村上义清的奥信浓的高梨、井上、岛津守等之军队予以合并,成为一万余人的军团。因此,甲军与越军都是以信浓的兵马为先锋,即将展开一场厮杀。
在奥信浓的局势极为不安,风云变色的时候,支持武田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和小柴见宫内等商议,决定据守善光寺西方的旭山城。这原是早已约定好的事。于是,从海津馆运来了士兵一千,弓卒二百、洋枪百枝和大量的兵粮。
对于在善光寺邻城布阵的长尾景虎而言,旭山城的这股势力无异于眼中之钉。即使想攻打,也不容易攻破;但若置之不理,又有随时受击的危险。因此,虽然隔着犀川和甲军形成对峙的局面,却必须随时担心旭山城的动静,无法越过犀川,进行攻击。长尾景虎为了攻击旭山城而煞费苦心,每天过着焦躁不安的日子。
景虎的敌人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又无可奈何。他的部下直江实纲察觉到他的心意,建议他在旭山城的北方葛山另筑一座监视用城,以资对抗。然而,要面对着旭山城筑城却不是一件易事。
“现在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饭富三郎兵卫(以后的山县昌景)见越军开始兴筑监视用城而向晴信建议。虽然马场民部的看法亦同,但晴信并未予以采纳,反而派出多名间谍到奥信浓散布谣言,说不久这一带就将归属于武田。同时,又利用那些已投靠武田的信浓豪主,一步步地进行分化政策。
“假如现在投靠武田军,不仅领土可以获得保障,同时将赐予近乡五百贯的土地。”
诸如此类的书信,也分别地寄给高井郡及水内郡的诸豪主。但这其实是个空头支票,因为当时高井郡及水内郡都还在越后军的势力范围内,因此这原本是毫无意义的承诺。然而,那些贪心不足或将武田晴信估计得比长尾景虎更高的人,却欣然地接受了此种承诺,答应不再对越后军提供支援,且一旦时机成熟便要背叛越军。
“晴信这个人实比上杉宪政公说的还要谨慎,做任何事都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
直江实纲将晴信在奥信浓分化各豪主的事告知长尾景虎。
“属下认为等葛山城筑好之后,应该渡过犀川,一举消灭甲军,让奥信浓的诸将见识一下越军的实力。”
但,长尾景虎却对直江实纲说:
“这虽然也是一道好计,但要对付武田晴信,如以过99lib?守十日一次的告诫。我只希望主公的病能早日痊愈。”惠理的眼中噙着泪水。
晴信立刻察觉到事情的原因,他想:今天三条氏派来的使者,必定对惠理说了些甚么。
(又是那个爱吃醋的女人。)
晴信一想到年纪愈大愈爱压制侧室的三条氏的脸便觉得情欲顿消。
虽然他当场便退了回去,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就此放走惠理。
次日清晨,晴信便突袭惠理的寝室。当她发觉时,已被搂在晴信雄厚的怀抱中了。
“你虽然是武士的女儿,但对拂晓的攻击却缺少防备。”
惠理想开口说话,晴信的唇却很快地盖在她的唇上。躺在晴信怀里的一朵白色的鲜花终于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
长尾景虎为旭山城所兴筑的分城葛山城,位于善光寺西北一里之处。由落合一族负责防守。
落合虽是这附近的豪族,却没有像样的城池。长尾景虎将葛山城赐予落合的族长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并嘱咐他要小心防守,使他十分感激。对他而言,成为一城之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葛山城虽然不是一座大城,却很坚固;且在甲越二军撤退之后,具有监视甲军行动的功用。
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堂兄落合远江守比他年长三岁,不仅勇气可嘉,且才华出众。在甲越的二百日对阵中,曾多次率领细作直捣甲军的背后。同时,在隔着犀川进行会战时,也曾率领族人与甲军对抗,取下三十名甲军的首级。就战功而言,落合远江守远胜过落合二郎左卫门尉,但因落合二郎左卫门尉是落合的族长,故景虎将城池赐予他。
远江守和落合族菩提寺静松寺的住持觉承关系十分亲密,时常在一起下围棋。静松寺位于葛山城的山麓中。
落合远江守手持白棋;觉承则持黑棋。
“你不该像越后公那样的小里小器!”
觉承看远江守始终不肯放弃放在角落的棋子,因此对他加以批评。虽然这只是无心之言,但远江守却即刻放弃了放在角落边的棋子。最后,觉承以十粒棋的优势获胜。
“你说像越后公小里小器是甚么意思?”
下完棋后,落合远江守问觉承。
“糟糕!我不该在你面前乱说话。万一这些话传到越后,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觉承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丝惶恐的样子。他说长尾景虎虽然拥有金山,却很吝啬,连向寺院或神社祈求战胜的捐款也不过是一、二两,最多据说只有十两。
“难怪在去年的战役中虽然立下许多战功,至今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落合远江守说。他们对长尾景虎的事非常有兴趣,因此谈得十分投机。落合远江守索性将过去的牢骚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不久,他便回去了。
落合远守江离开寺院不久,有个黑影跳到庭院中,旋即又消失在后山。
那是甲州派来的间谍。在甲越二百日对阵之后,甲军在深志城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的下一个分化目标便是据守葛山城的落合族。于是,他们便派了许多间谍潜入这个地区。
落合远江守和静松寺住持觉承间的谈话,传到驻守在深志城的马场民部耳中。
“我们终于有机会了。”马场民部对饭富三郎兵卫说。
“不错!不妨将棋子黄金投入这次的机会中,这样对方就不会觉得我们太小器了!”
饭富兵部说完哈哈大笑。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不久,一位穿着僧衣的武田使者到静松寺拜访。五十两棋子黄金使得觉承大吃一惊。觉承答应劝落合远江守做武田的内应。
甲州的棋子黄金此后陆续地送到静松寺。除了棋子黄金之外,同时他们又开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落合远江守答应做武田的内应,不仅承认他是落合的族长,同时也会给予他一份丰厚的赏赐。落合远江守接受了这个条件。就在这年夏天刚过的时候,落合远江守接到晴信亲笔写来的信。
为了保守秘密,除了觉承和落合远江守外,没人知晓此事。他们一面下棋,一面等待时机的来临。
这年夏天,越后的重臣大熊朝秀背叛长尾景虎而逃到甲州。甲州全力展开分化战术。靠近信越国境的豪主、武将们大多接受了武田的劝诱。武田使用在分化工作的人员和金钱数倍于越后的长尾景虎为甲信两国所花费的金额。
“即使花费再多,以分化来使敌人投降,远比作战要划得来。”
这是晴信的根本理念。这种想法早已渗透到高层武将们的脑海中;相反地,长尾景虎却以为战争必得要以干戈才能决定胜负,而不应采取姑息的分化手段。就是利用三村长亲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有关这点,景虎和臣子间屡次发生意见上的冲突。
结果,景虎禁不起臣子们的进谏,只得派间谍前往敌境,并进行分化工作。他自己也逐渐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胜过武田。
弘治二年的秋天来得稍早。十月,信越国境的山区开始降雪;十一月底,雪下得更深;十二月时,信越国境事实上已经断绝了交通。
进入弘治三年不久,晴信从志磨温泉返回踯躅崎城馆。经过前后大约一年的休养,晴信恢复了活力,不仅身体胖了些,连气色、声音也变得宏亮有神。
“看到主公的精神如此健旺,使我们非常欣慰。”马场民部拘谨地向他问候。
“此外,还有一件喜事,惠理已经……”晴信指着自己的腹部说。因为惠理已经有身孕了。
晴信恢复健康之后,踯躅崎城馆又开始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晴信听了各方面的情报分析后,决定在二月中攻打葛山城。
“这次我要亲自出马了。”
家臣们却担心晴信的病刚刚复原,禁不起严冬的风寒而加以劝阻。
“攻打一个小小的葛山城还需主公亲自出马,这会让别人笑话的。请主公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办吧!”马场民部说。
弘治三年二月十日,天未明,葛山城内部却发生了一场骚动。原因是一名士兵企图向城池纵火,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城里有敌人!城里有人作敌军的内应!”
听到叫喊声,城内一阵骚乱。不过由于平时防备森严的关系,这场纵火事件并未造成伤害;但接着又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落合远江守的部队说:
“敌军已经攻到山麓了,我们要去击退他们。”
于是,他们在城主落合二郎左卫门尉还未下命令之前便企图下山去。当二郎左卫门尉心中起疑,叫远江守前来进见时,对方却不肯前来。不久,他们查出那名纵火的士兵原来就是远江守的家臣。因此,落合远江守的嫌疑愈来愈大。
不久,落合远江守的家眷们溜出城外。至此,落合远江守做武田内应的事已昭然若揭。
城内的军兵分成两派而互相残杀。落合远江守的族人边战边下山。从山顶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们逃到个蓄水池边。这里有甲军的洋枪队埋伏。
“大家放心,友军就在那边。”
落合远江守正在叫喊,洋枪队的子弹却贯穿了他的胸口。由于甲军无法辨识落合远江守的族人是否是武田的内应,抑或是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手下攻打过来?因此落合远江守的族人遭受到敌人歼灭性的前后夹攻。
葛山城除了水源被敌军控制外,五日后便遭到了总攻击而焚烧起来。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及其族人全部同归于尽。烈火中传来的妇孺的哭喊声,震撼了干燥的空气。
二月十五日葛山城沦陷的消息在二月十六日才传到春日山城的景虎耳中。那时景虎正在用餐。听到消息后,他停下碗筷,即刻下令出征。事实上,当他和臣子们闹别扭而要削发为僧时,局势便已有了重大的变化。他叫家臣们拿出誓约书,再度回到春日山城;但这时甲军已经逼近国境了。
长尾景虎一面朝着国境策马前进,一面向越后的诸将说明情况的危急,请求他们前来参战。二月十六日,他寄了一封信给色部弥三郎胜长,里面写着:
虽然正在下雪,诸多不便;但请夜以继日地前来报到。今信州友军既然灭亡,对我国防将极为不利。
然而,越军却无法越过国境。国境的深雪阻止了军队的前进。长尾景虎咬牙切齿地望着信浓的天空。
幽灵般的晴信
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踯躅崎城馆的樱花开始绽放时,晴信接到骏河今川义元的密报说:大将军足利义辉的使者——近野昌八郎将于近日前往贵地,千万不可有失礼之处。
晴信命饭富三郎兵卫、迹部次郎右卫门及长坂筑后守三人负责款待近野昌八郎。长坂与迹部较善长于对外的交涉工作;而饭富三郎兵卫则是晴信亲近的武将。甲军的主要武将看到此种人员的搭配,心想晴信必定会以别出心裁的节目来迎接这位大将军的使者。
晴信由于身体康复的关系,因此经常表露出开朗的笑容。他觉得世间的一切就象征着武田的前途,是那么的光明亮丽,因此他的生活既充实且愉快。虽然当国境的积雪溶化之后,长尾景虎会出征奥信浓乃是预料之事;同时,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到今年的秋后;但晴信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侯爷最近很开心,是不是又找到了标致的女孩?”
由于晴信满面春风,因此当他前往里美的房间时,里美便取笑他。
“我看来真的这么开心吗?”
“侯爷这么开心,就好像上次惠理娘娘生产时一样。”
“不瞒你说,最近京都有稀客来访。”
“有稀客来访——”
里美仰望着晴信的脸,但并没有问他客人是谁,因为这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里美,听说你最近又开始骑马了?”
晴信望着最近开始发胖的里美的膝干。
“嗯。过了三十岁就突然开始发胖。一方面是为了减肥;另一方面则是想将自己的心得传授给年轻的女孩子。”
“能骑马的有几人?”
“女孩子大约有八人……”里美以讶异的神情望着晴信。
“你最好准备能随时带她们出动。因为不久你又得表演精湛的骑术了。”
里美一面答应,一面思量到底要把这些女孩子带到那里?
足利义辉的家臣近野昌八郎的脸上显得非常的气愤。他想自己是以足利义辉代理人的身分从京都远到此地,晴信却没有派人前来迎接,正如传言所说,晴信真是个傲慢无礼的乡下领主;相反地,长尾景虎却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到京都,对朝廷十分恭敬,且誓愿归顺大将军。由此可见,长尾景虎与晴信实不可同日而语。他想他被派到晴信这儿担任使者,实在是倒霉透顶!
前往古府中的路途十分遥远。由于最近没有下雨,路面干燥,马儿一过便扬起尘埃。尤其是在这种暖和的天气下,连骑在马上都想打瞌睡。
“你看那是甚么?”
前头的家将指着那边。公路远方扬起滚滚的沙尘。可能有马队正朝着这个方向奔驰过来。
近野昌八郎命令部下小心提防。因为现在是战国时代,连大将军足利义辉的权威亦逐渐式微。而且,现在是个随时都会出现贼寇的时代。七名骑马的武士都按着腰上的剑;另外十二名步兵则拿着枪,准备迎接对方的到来。
马蹄卷起的烟尘已经移动到他们站立的前方部落一带。这时,前面的森林突然出现了一群马队,马上的人都持着一把枪,朝着近野昌八郎等一行人的方向冲过来。
“敌人只有几名而已!”
近野昌八郎拔刀呐喊。他知道突袭过来的马队必非寻常的士兵。虽然他们身穿铠甲,却不是武士。他们的额头绑着深红色的带子,且穿着紫色的野外活动裙。虽然他们拿着枪;但很明显地,骑在马上的是女人!
骑在最前头的女人发出了裂帛般的呐喊。旋即,在最前面的男人的枪都被抛上空中转了一圈,闪亮亮地掉落下来。这些娘子军一个一个地冲过来。每当响起有力的呐喊声,那些男人的枪和刀子就被打落在地。
“得罪了!”
近野昌八郎听到声音时,胸前已被挨了一记。不过,对方用的不是枪尖,而是枪底。他的刀被打落下来,人也险些掉下马来。
马队如风般地飞驰而过,一切又突然恢复了平静。在近野昌八郎部属的马鞍上扫着一枝开了六分的樱花;近野昌八郎的马鞍上也插着同样的樱花。他的部下的武器大多被打落在地,但没有一人受到重伤。当他们发现马鞍上插有樱花时,都发出了惊讶之声。
背后再度传来马蹄声。原来是那马队又掉头回来了!马队瞬间如阵风一般地掠过。她们在那儿掉转马头,跳下马来。
带头的女性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她面带微笑地说:
“我叫里美,以晴信公代理人的身分前来迎接。为了想让远道而来的贵宾解解闷,因此带来了一枝樱花,敬请笑纳。”
她把拿在手上的一枝樱花递给近野昌八郎。当昌八郎灵机一动地回顾自己的马鞍时,发现刚才那朵樱花已经不见了!近野昌八郎的属下们也发觉了此事,都呆呆地望着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赠予每位武士一枝樱花,然后窃窃私语地说:
“来自京都的男士果然是英勇无比!”
近野昌八郎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心想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骑术如此精湛的女性了。
(甲斐的骑术果然可怕。)
但当他到达古府中后,惊讶又变成了惊愕。因为当一行人进入古府中时,有一群大军团朝着甲州街道和诹访的方向移动。他们多半是骑马武士。马队怀中持枪,朝着前方直奔。突然,传来一阵大鼓声,那马队即刻掉头,且跑得比原先还快。当法螺响起时,武士们俯伏在马鞍上奔驰。插在他们背上的旗帜和旗杆与大地平行。人与马儿似乎已经合而为一地奔驰着。
“欢迎大驾光临。贵宾驾到,实不该让各位看到如此简陋的操练。”
饭富三郎兵卫跪在近野昌八郎的前面寒暄施礼。
那天晚上,近野昌八郎接受了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的招待。依照京都口味烹调的菜肴如流水般地端出来。当一条长二尺的鲷鱼被端出来时,有人问这鱼是来自何方?
“这条鲷鱼是今天早晨在骏河海边钓来,用驿马传递,刚刚才到达的。”迹部轻描淡写地说。“假如不合您的口味,可以派快马把您喜爱的鱼送过来。”
次日,近野昌八郎和晴信会面。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因为景虎公曾向大将军提出严重的抗议,因此希望阁下不要出兵奥信浓。”近野昌八郎勉强地说出来意。
“大将军的旨意在下明白,在下平日也力求服膺大将军的命令。假如大将军肯承认藏书网部队从外夹攻,联军士气一蹶不振。长尾景虎在一个半月后,解开包围,撤回鎌仓。虽然没有战胜之感,但周围的人很庆幸由于联军而使关东得以安定。
由于景虎早先曾由朝廷内定为关东管领之职,因此会集在鎌仓的关东诸将劝他正式就任此一地位,其中最积极的是上杉宪政。他想把自己这有名无实的头衔正式让给景虎。藉以谋求自己将来的安泰。在此节骨眼,夸张地要求正式就位,有点像小孩在闹别扭似的一再提出自己的政论。
景虎当时三十二岁,但仍充满着稚气。他具有武将的优点,也具有其缺点。他的理想是要关白近卫前嗣担任关东公方,而由自己辅弼。然而由于关东诸将反对,而无法使关白近卫前嗣当上关东公方,于是他便嚷着说自己不要担任关东管领之职。他拘泥于面子,因为当初的约定是要以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的条件,并且由自己任关东管领。倘若没让近卫前嗣当公方,无异失信于朝廷及将军。其实现在足利将军的实力及朝廷的威信早已扫地,根本勿须顾虑,但是他仍然很在意。
他的心情复杂,像口是心非的儿童,口说不要糖,心里却想吃得很。他虽然口头上不肯接受关东管领之职,心中却渴望得到此地位,此时,熟悉长尾景虎个性的直江实纲开口了:
“主公!上杉宪政公如今正患病,不妨在他疾病痊愈之前,暂代关东管领之职如何?”
这句话正合景虎的心。于是景虎听从他的话。
关于长尾景虎就任关东管领的日期不明确,依推测可能是永禄四年闰三月十日前后。
这日,景虎坐上套了竹编的轿子,随从人员拿着朱柄扇、梨纹枪、罩着毛毯的鞍套,由直江实纲、斋藤朝亲、柿崎景家等重臣随侍。后面跟随着关东诸将,在鹤冈八幡宫的参道上行进。
他在神社前宣誓继承上杉家的家督,并把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
“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
他在心中反覆念着,但是他并没有发觉,这个关东管领的虚名,却会成为日后称霸天下的最大障碍。
当上杉政虎行走在参道上远离社殿时,忽然想起这幕仪式该让武田见识一下,想到宿敌武田信玄因羡慕而嫉妒地发狂时,上杉政虎的嘴角掩不住满足地微笑。
勘助和勘兵卫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五月一日,新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在鎌仓举行宝生·金刚的能剧。
在关东诸将中,应邀参加的人有二百六十余名。
经过关东诸将合议决定的新任公方足利藤氏坐在正位上,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并肩而坐。新公方和新管领顺利诞生,在这一对新的权力人物隔邻的座位,却有以宾客身分率人前来的关白近卫前嗣带着十名家臣坐在那儿。近卫前嗣是与关东公方约定而自京都前来,却因为自己意愿为关东诸将反对未能如愿,而抿着嘴显出心中的气愤。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政虎未能排除诸将的反对而使自己就任公方的地位,是对朝廷的叛逆行为。
在近卫前嗣主从座位隔壁,坐着把关东管领地位让给政虎以图后半生安稳的上杉宪政。
宪政对有名无实的关东管领加以有效利用,他想既然已经使越后的藩主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名义上是宪政的养子,今后应可以摆出一副义父的架子。实际上宪政企图做政虎的监护人,可以在实质上行使管领的权利,这正是老年人的执着。
新公方、新管领、幽灵公方(想当公方却希望落空者)、旧管领四人的后面,坐着一排排的关东将士,在静静的观赏能剧。当时,能剧受到各国有权人士的欢迎,而不懂能剧的武将被讥为无能的乡下佬。许多地方上的藩主,为了避免被讥笑,都不惜重金从京都聘请能剧的演员来。
织田信长、北条氏康、武田信玄都是如此。前年死的今川义元拥有近百人的能剧戏班子,是典型崇尚京都风气的地方藩侯。这方面上杉政虎也不例外,他提议在鎌仓举办能剧的理由之一,与其说是要欣赏能剧,不如说是要在关东诸将之前炫耀自己的教养。
不过,有些关东将士对能剧一点也不感兴趣。不少人以为手持扇子、口里念着毫无意义的台词根本就无任何乐趣可言,他们保持着批判的姿态。有些将士则抱着交际应酬的心理才积极参与。关东武士秉性朴实粗俗,有关东夷之称。同时也以自己是乡下武士而沾沾自喜。因此批判权势、抗拒文化、不肯把关白近卫前嗣奉为新公方,也是因为关东武士对京都的偏见,以及做事不够圆滑。
成田长康感觉枯燥乏味,本来长康就不喜欢能剧,对这冗长的表演,衷心厌倦。他望着坐在前方的新管领上杉政虎的背,心想:怎么会对这种乏味的表演有兴趣呢?但政虎却纹风不动地坐着。不独是政虎,连就任新公方的足利藤氏和关白近卫前嗣也很热心地注视舞台。不仅仅是注视,近卫前嗣还时而会轻声发出赞赏之声,屡次甩手上的扇子掩住口和近侍彼此私语。
上杉宪政彷佛被舞台上的表演感动了一般。频频地发出赞赏。新管领上杉政虎则拍着自己的膝盖,明显地流露出感动的神情。
(真苦恼!他们真的懂吗?)
成田心想,他们不可能懂,那种无聊的表演,不可能有趣味,而且,还要装出感动的模样,定是想向关东诸将们炫耀自己对这些京都的游戏具有观赏的能力。他心中感到烦闷,并为了被当作乡下佬而气愤。
成田长康挺胸拍打膝盖,他并非轻拍以示感动,而是边拍边叫嚷着说:
“精采呀!精采!”
这种无礼的举动,被政虎看到,不仅是政虎,在场所有的人都以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近卫前嗣回过头来带着讽刺的口气对长康说:
“没有修养的人,真拿他没办法!”
虽然声音很低,坐在旁边的政虎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前嗣所说的没有修养也包括自己在内。
政虎回头对着成田长康说:
“你给我安静!”
“是,叫属下安静是吗?”
成田长康大声回答,然后默然不语。他想若用眼光制止他,或许可以接受,但明白地叫他安静点,等于是在众人前面给他难堪。当成田长康第一次会见政虎时,对方曾问他长康的康字是否北条氏康的康。从那时起,他对政虎就没有好印象。不仅如此,在攻打小田原城时,命令自己担任前锋,蒙受重大损失。再加上这次能剧事件。但是长康忍受下来。目前他无法反抗新管领上杉政虎。他把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他想,与其看那乏味的表演不如打瞌睡。当时的武士们都曾训练如何利用短时间打瞌睡。因为战争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有些人能站着打瞌睡,更有人在行军时打瞌睡。
不久成田长康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本来不妨碍他人,但由于只有他一人睡着,情形比较突出。近卫前嗣的家臣看见后,彼此以目光示意。
(在能剧席上打瞌睡,是多么没修养。)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传入政虎耳中。
政虎回顾成田长康的瞌睡,似乎生气了。
政虎对长康旁边的太田资正大声说:
“叫他回到忍之城后,好好睡觉。”
当成田长康听到忍之城而清醒过来时,政虎已经若无其事地回头望着舞台。
太田资正低声将政虎的话转给长康。长康的脸色刹那间改变。长康起身,瞪着政虎的背影,立刻离席走到外面,太田资正追赶上去。
“他叫我回到忍之城是吗?”
长康问资正。
“是这么说的。”
“那么,立刻集合军队回到忍之城。”
长康说完不等太田资正制止,当日便率兵回忍之城去了。
这行为明显地反抗新关东管领,当然该出兵征讨,但是上杉政虎却没有如此做,事实上也无法这样做。因为一听说成田长康回去,鎌仓的武将们个个掀起思乡情绪,其中理由很多,主要是因为出征小田原使军兵疲惫,第二理由是由于自己领土内发生纠纷,许多人希望回去处理,这是合理的事,尤以关东诸将更是如此,越后兵卒也莫不希望能回家乡。
政虎判断在此情况下攻打成田长康是非常不利的。
成田长康脱离关东联合军的消息,当天便传入北条氏康的耳中。
“好!我们现在追击,要消灭越军,一个不留!”
北条氏康如此下令,但并没有编制大军团和越军一决胜负。北条军首派细作部队袭击越军,他们口口声声宣称北条的敌人并非关东诸将,而是从越后入侵的贼寇。细作到了夜晚,袭击驻守在鎌仓的越后军阵营,纵火、取首级暴露在街道上示众,立起告示说此人是杀害妇女、烧毁小田原的一名越后盗贼,同时也散播谣言。
内容是北条军将要包围鎌仓来歼灭越军,或武田信玄入侵越后,或成田长康、太田资正起义背叛等等。
越军决定从鎌仓撤退,他们感觉到了危机。
越军行动时,北条军攻上军队末尾。当越军99lib?重整阵容迎敌时,北条军又逃脱无踪。北条军本来熟悉地势,因此知道藏身何处,再如何进行攻击。
北条军向关东各武将派出使者进行分化。
(即使诸将中有人曾投靠越军,只要宣誓今后投靠北条,便既往不咎,假若投降越军则要彻底处罚。)
关东诸将开始动摇。去年夏天,越军来到关东时,大家齐聚在越军麾下,但仔细一想,越军只是把小田原的北条军包围而已,并未给予实质上的损害。因此一旦越军撤退时,北条军便随后追来。
诸将想到,越军要安全越过国境返回越国时,忧心忡忡。
关东诸将心中感到旁徨。因为关东诸将的犹豫不决,减弱了联军的势力。
越军被苦苦逼迫的北条军搞得焦头烂额。北条军不仅从背后攻击越军,有时也绕到前方,给他们迎头痛击。有时十骑、二十骑成一单位进行袭击,有时乘黑夜向本营附近开枪射击。
越军在夜晚几乎没有睡眠。士兵精神紧张、神经过敏,不断地发生打架口角等事件。
“立刻撤到厩桥城,在那儿重整军容。”
政虎离开鎌仓不久,就吃坏了肚子,引起下痢。由于发烧无法骑马,只好坐轿子赶路到厩桥城。
虽然政虎患病之事并非严重的秘密,但不知如何的传播到全军耳中,影响士气。甚至遇到北条军袭击时,便不战而退。一旦逃走,落在后面的军队便受伤害。
越军终于摆脱北条军的追击,到达厩桥城时,接到坏消息,说越中的神保良春军兵正迫近国境。另一则是说,海津城兴建完成。
神保良春的事不必过虑,但是在川中岛的军事要地上海津城的完工对政虎而言是一大冲击。完成武田的城堡等的向本营冲锋,在本营前分两路转回头,军队的行动灵活,在本营前分开左右的兵团又转了回来冲锋过来,从远方望去,彷佛有两股兵马在本营前不停地环绕。
信浓武士团已不知不觉的融入原隼人佐的军团中,虽然开始较为陌生,然而一旦被军团行动牵引后,便不再感到不习惯了。
法事后,军事操练完毕,给各部队供应酒菜,火堆彻夜不熄。
甲军的哨兵逮捕了一名越军的哨探,将他押到本营,那是一个其貌不扬四十来岁的男子。
“杀了我吧!”
每次向他问话,那男子总这般回答,虽然不知道他的籍贯、姓名,但从说话的口音,可以断定他是越军的人。
“今天是作法事的日子,饶了他吧!可能肚子饿了,让他吃些东西,如果喜欢喝酒,给他一碗喝。”
信玄下令道。
那男子照着信玄的命令,吃了一碗荞麦汤面,喝了一碗酒后,被带到步哨线的地点放走。
“你这家伙,运气真好。”
甲军把他放走时说道。
那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连夜跑到妻女山的上杉政虎的阵营,报告在上田原看到的一切。起初他还隐瞒了被捕一事,但却有人看到。
“听说你被甲军俘虏,为何刚才不说!”
他受到严厉的斥责以外,也被质问,因为他被怀疑是否成了反间谍。当这话传到上杉政虎的耳中时,政虎下令召见那名男子。
“如果照实供出,不另追究,这一次你所见到的事情之中,何事最让你印象深刻?”
那男子思考了片刻,说:
“对一万七千甲军,每人供应一碗酒,使我佩服。”
虽然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后都笑了出来,只有上杉政虎一人没笑。因为他正在脑中计算着共需要多少酒。若是一人饮一合,十人则要一升,百人要一斗,千人要一石,一万七千人则需要十七石的酒,而命令在一场大战中的驮运队去准备这么多酒,表示甲军颇有余力。
“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让你感到最奇怪的是甚么?”
那男子立刻回答:
“甲军无论大将或士兵都把荞麦和黍米粉用开水调和后,沾着盐巴吃,没看到一个人吃米饭。”
虽然这一回答也相当可笑,但近侧的将领看到上杉政虎一脸正经,都强忍住笑声。政虎再问第三个问题:
“依你的看法,甲军的士兵所带一人份的兵粮大约有多少?”
“每人大约带着有二十天份的粮食,实际上,属下是由于饥饿而前去偷窃粮食时被俘虏。”
那男子愧疚地说。
“好!你可以回到家乡去。一旦被甲军逮捕之后,以后一定还有更多别扭的事情。”
政虎把路费送给那男子,放他回乡去了。
到了八月二十四日的早上,信玄的本营得到了新的情报。
“据守妻女山的越军在那里设立本营,派兵到矢代(现在的屋代),并管制交通。”
“在妻女山上的越军已经完成了四面八方要道的部署,准备甲军来袭时,一举歼灭。”
“越军正从雨宫、塩崎、稻荷川沿途构筑阵地,准备迎战甲军,似乎想坚决阻止我军进入海津城。”
信玄只是聆听,并不作明白指示。在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和马场民部二人,交互使着眼色。马场民部先开口。
“敌人此刻尽得地利,当对方设陷阱在等待时,何必去自投罗网。属下认为目前应该从上田经过傍阳,通过地藏峠再前往海津城,才是明智之计。”
“没错。确实是明智之计,但并非最好的计策。我自从和长尾景虎交战以来,这八年间,一直在回避决战,因此被人误会,以为我畏惧敌人而始终在逃避。但这次不同,这次的目的是要逮捕并歼灭敌人。敌方有一万三千,我方连海津城在内,共有两万人,因此,我方绝对有利,应该是战无不克的。”
信玄瞪大眼睛肯定地说。
“这一回一定不让上杉政虎再踏上越后的土地了。”
马场民部看信玄心意已决。不再强调自己的意见,他想正如信玄所说“是明智之举,但非最好的计策”。一万七千名大军,在傍晚的山径上行走,其实并不是一件风光的事。
“要不要召开军事会议?”
饭富三郎兵卫问道。
“不必了,我们继续前进。在雨宫布下阵势和妻女山对峙,相信敌人也会因我方的接近,而采取适当对策。与其先拟定对策,不如随机应变。不过目前我方最重要的是了解敌情,因此,得多派些哨探。”
经过信玄的裁定,甲军向雨宫进军。
来到山田里(现在的上山田温泉)附近时,为了窥探越军动向而事先潜入敌阵的驹泽七郎,派使者前来报告上杉政虎在妻女山本营中的情况。
“政虎公在军营中作诗自娱,往往在深夜里听到政虎公吟诗之声。”
驹泽七郎是仅次于山本勘助的有名间谍,尤其深知越后的情形。而驹泽七郎所以把政虎在本营中的动静,用此种方式报告,是意图刺探敌将心理,并告知信玄。这便是他与其他间谍不同之处。
信玄听完驹泽七郎的报告后说:
“政虎这种作法到底想瞒过谁?其实政虎心中不但无心作诗,而是正在苦思如何迎击时刻逼进的大军吧!”
“政虎是否会来攻击我方?”
饭富三郎兵卫问信玄。
“我倒希望他这么做,但是政虎可能不会。”
“这么说政虎不一定有计策?”
“他会有甚么计策呢?”
这一次,信玄反而问饭富三郎兵卫,当三郎兵卫回答不出时,信玄命令侍童摊开地图说:
“问题在于山、河川以及在其下的狭窄土地。如果想要利用此地形来获胜,需要利用山川形势。如今敌人据山防守,假如我军背水布阵,敌人可能会下山来。但是万一敌人轻率下山,他们会落败。由于越军一万三千之中,有两千兵力前往攻打海津城,因此留在妻女山上的只有一万一千人,而我军的兵力是一万七千,且其中有许多熟悉地利的信浓武士,万一交战,我军必胜,敌人必败,但政虎不可能明知会败而作战。”
信玄继续进兵。
闻知甲军大军即将来到,设在矢代(屋代)一带的越军岗哨迅速撤走。根据情报,正在塩崎兴筑阵地的越军也撤到妻女山去了。
“敌军似乎在提防把势力分散。”
饭富三郎兵卫与马场民部等信玄的亲近武将似乎也开始了解敌将上杉政虎的心意。
信玄告知全军将在雨宫布阵。
雨宫与妻女山的距离约是半里(二公里)远。雨宫位于高亢台地上,其部落的东边是山峰,有山脊一直绵延到妻女山。雨宫部落的周围是菜园。
信玄在雨宫布阵后,立即召来当地百姓,询问有何路可以从妻女山沿着山脊通往雨宫,而得到的答案是“无路”。
信玄在地势险要的地点设下多处哨岗后,召集军事会议。
“妻女山的形势彷佛是向川中岛平原伸出的海岬一般,如果我军兵分二路,从东侧的会田口及西侧的药师山口往上进攻时,敌军会像被切断根部的酸浆一般完全孤立,将会朝向千曲川溃败而逃。”
拟定此项作战计划的是马场民部。
“属下认为最好采取使越军孤立的计策。如果包围妻女山时,反而会使我军产生势力薄弱的地方,因此倘使在千曲川对岸布阵,切断越军的物资补给路线时,不出二十日,越军将难耐饥饿而下山,此时即可趁机予以剿灭。”
内藤修理亮昌丰说。
作战计划大致上分为这两派,各武将即针对这两种意见而展开议论。
结果迟迟未有定论。
武将们时而偷眼窥望信玄,似乎表示大家的意见已被提出,希望信玄决定。
“这两种计划都无法歼灭敌人。”
信玄彷佛要抑制在场的武将们似的,他的视线从武将们的脸上扫过。然后望着妻女山的方向,说道: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于彻底打击越军,让其永远不能再踏上信浓的领土,要达成此一目的,任何计策均告不足,我打算在雨宫停留三天,静观敌人的动态。如果对方无任何动静时,将放弃妻女山,直接前往海津城,只要和海津城的兵力合并,将有两万兵力,之后,等待政虎下山而予以歼灭。他们必定会下山,因为从今以后,气候日益寒冷,粮食也逐渐匮乏,他们无法长期停留于该座山上。”
信玄终于宣布结论。
每当信玄提到“歼灭”这字眼时,武将们彷佛感到心悸一般。信玄坚定的决心,令他们心生畏惧。
“政虎必定正在等待机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机会是甚么?虽然我同样也不知道,但我猜想当政虎认为机会来临时,将会下山来而越过千曲川。”
“他是否打算攻打海津城?”
原隼人佐询问。
“不!政虎必定也企图要歼灭甲军,这一次的战役关系着两方今后的兴亡。”
当信玄端正姿势时,武将们也一齐正襟危坐。
由于甲军在雨宫布下阵势而不动,使妻女山上的越军心神不宁。因为甲军逼近至此,因此对方不能轻易走下妻女山。此外,也由于甲军在各处设有哨岗,事实上越军的补给路线等于被封锁一般。
越军召开军事会议。
柿崎景家提出积极的计策。
“卑职认为从妻女山奔驰下山,一口气杀进甲军,此乃最为妥当。若要如此做,应该及早采取行动。明晨由我担任前锋,自行奔驰下山,直捣甲军本营,趁敌军混乱时,我军诸队一起下山攻打,相信我方稳操胜算。”
然而直江实纲等老臣们却说:
“在甲军动态尚未分明之前,不宜轻举妄动,所谓寡不敌众,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因此需要等到适当的转机才能采取行动。”
老臣们所考虑的,乃是人数上的差距,他们知道如果正面交锋,势必对越军不利。
“转机这二字说得妙极了!”
上杉政虎赞扬这两位老臣,他的语气彷佛是在批评别人的战争一般。
“不过只是空等转机是无法作战的,有无更好的主意?”
甘糟近江守虽是这么说,但是他本人也束手无策。
“既然想不出良策,勉强苦思也是徒劳无功。遇此情势时,最好饮酒、充分睡眠来养精蓄锐,相信武田军也不敢上山来。”
政虎说完之后,立即利用军事会议设下酒宴。
甲军留在雨宫按兵不动,而越军也一直据守妻女山。虽然双方频频派出哨探去刺探军情,但是并没有得到新的情报。
永禄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亮前,驹泽七郎出现在信玄的本营。
“属下有紧急情报要报告侯爷!”
这声音吵醒了信玄。
驹泽七郎单膝跪在信玄面前说:
“派往攻打海津城的越军信浓众和饭森摄津守、辛崎左马助等两千军队中的部份军马有移动迹象,据推测,可能要返回妻女山。”
信玄回答说好极了。
“我们首先收拾这只小老鼠,相信越后的那只光头大老鼠将会下山来搭救。”
信玄说完之后,派遣蜈蚣传骑通知各队进击,这是由于害怕击鼓时会被敌人察觉所采取的措施。
假如比平时早些生火炊饭,也会被察觉我军的移动。
为了因应这种情况,甲军平时即准备携带用的乾饭,只要在乾饭中加水,立即可以食用。这是非常时期的粮食,士兵们在乾饭中加水,并且放入味噌,用筷子搅拌后,便匆忙咽下。
天色已经亮了。
突然间,军鼓声在拂晓的天空中响起,那是急促的鼓声。甲军一万七千整顿队伍开始前进。方向并非朝着妻女山,而是朝向千曲川。
当妻女山那一方以为甲军来攻而正准备应战时,甲军从妻女山前面渡过千曲川。
渡过千曲川的甲军,为了要捕捉越军的信浓众及饭森队、辛崎队而急忙前去。
当信浓众、饭森队、辛崎队闻知甲军渡过千曲川时,自觉面临危机而拚死向妻女山撤退。
当甲军一万七千来到川中岛时,信浓众、饭森队与辛崎队已经来到了妻女山山麓的寺尾。甲、越两军并无发生任何冲突,越军支队走向妻女山,而甲军本队进入海津城。
当两军彼此和己队会合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川中岛大会战前夕
进入海津城后,信玄立即召见山本勘助。
“勘助,关于雾之事,调查如何?”
山本勘助听到这句话后,便了解信玄要说些甚么。
“臣属已经找到比农民善右卫门更擅长预测天候的人。”
勘助胸有成竹地说。
“把那人给叫来。”
“这个嘛……”
勘助以略带困扰的神情望着信玄和在他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
“那男子名叫权藏,一副痴呆像,外表邋遢,耕作能力只有常人的一半,而且沉默寡言。喜欢观察天空、河流,只要有空,便会跑到千曲川的河滩上去观赏天空与流水。此人擅长预测天气,问他明日天气为何,他会回答下雨、刮风,或是清晨晴朗但傍晚下雨等,可以说是铁口直断,屡试不爽。”
信玄以充满兴趣的表情在聆听,他的眼睛似乎比平常睁得更圆。
“你是否曾经试过权藏预测天气的手段?”
“简直百发百中,分毫不差。”
勘助得意洋洋地说着。
“你有没有把权藏带回城里来?”
饭富三郎兵卫代替信玄问话。由于上次擅长预测天气的农民善右卫门被上杉政虎那一方带走,因此不希望这次也发生同样事件。
“曾经把他带回城内住两、三天,但可能他对环境不习惯,问他的话他都不肯作答,因此我把他带回去,并且严加监视。权藏似乎要在自己习惯的环境下,才具有预测天气的能力。”
“办得好,但要小心为是。”
关于监视方面,信玄另外交代饭富三郎兵卫。
“从明天起,把权藏朝晚所做的天气预报通报给我。”
信玄吩咐勘助后,又说:
“只挑一人我不太放心,最好多找几个这方面的人才,我想只要是当地的百姓,至少能预料是否会起雾。”
最后这段话信玄自言自语着。
信玄放眼望着川中岛的平原。
从海津城看去,田里的稻米大部份已经收割完成,可以望见农人们正将稻米装在马背上运走。
农民们对战争颇为敏感,认为万一被卷入战火,不但房舍将被烧毁,连性命也是难保。虽然农民们觉察到战争的迹象,而早已逃离川中岛,但是为了收割,他们只好战战兢兢地回来。农民不忍将辛苦一年所换来的稻穗放弃,他们埋首拚命地赶着收割。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九月七日的傍晚,山本勘助前来向信玄报告天气的事。
“根据权藏的说法,将从明天九月八日的黄昏开始下雨,九月九日放晴,并且从九月九日夜半到十日天明会起一场浓雾。”
勘助的表情颇为紧张,因为权藏第一次提及雾的事。
“过去只能预测明日的天气,为何现在能知那么远的事?”
“属下曾经问过权藏,但也只是如此作答,并未说明理由。”
“我想亲自问他去!”
信玄将要站起身来。饭富三郎兵卫劝阻他,他表示大事当前,不宜轻举妄动。
“主公出城的时机,只有在作战的时候。”
三郎兵卫说。
“何足以惧,连近在咫尺的千曲川都不敢出去,岂能算是布下阵势。如果我说要出去巡视阵营,你们该不会阻止吧?”
信玄领二十骑出城而去。
山本勘助担任向导,出城走了一段距离,便来到权藏所住的部落,围绕在部落四周的是开始成熟的柿子。
来到这里时,便能望见在部落周围负责防卫的甲军士兵。有些士兵看到信玄等一行人来到时,便向他们行礼致敬。枪尖在秋阳下闪闪发光。
信玄环顾左右,在部落中几乎不见人影,因为部落居民们发觉即将爆发战争,皆已逃走。然而,既然已经逃走,还会回来割稻,可见他们只逃到一、二里远的地方,他们可能以为逃到那里便可安然无事。
(好像是由农民来决定战场似的。)
信玄对农民敏感的直觉,心生畏惧。
来到部落中央时,信玄勒住了马,因为他发现前方隐藏了一股异常的气氛。从那里开始,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民舍接近道路。如果那民房内隐藏敌人而开枪射击的话,简直是走投无路。
由于信玄勒住了马,臣属们立即围在信玄的四周,他们与信玄一样,似乎觉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饭富三郎兵卫先让三骑人马走在前头。当那三骑跟在山本勘助的马后而开始奔驰时,突然响起轰然枪声,子弹从信玄头上飞过。
替信玄守卫的武士们,将开枪的民房团团包围。
“这么做是枉然,敌人必定已经离开那屋子。”
信玄说完之后,拨转马首,启驾回程。随后接到权藏被杀的消息。
“施以严密戒备,尚且如此。”
饭富三郎兵卫感到万分的遗憾。
“既然敌人的奸细如此靠近,那么我们的行动更要小心,我方的任何动静,可能都瞒不过敌人耳目。”
信玄如此说。
“干脆一把火把这附近的部落烧光,如此一来,敌人便无容身之处了。”
虽然诸角丰后守如此建议,但信玄不允许。
“这里是属于我方的领土,无论如何,不能在自己领土上纵火。”
从九月八日的黄昏起,天空开始下起雨来。虽然雨量不少,但是到了九月九日早晨,雨已经歇了。
永禄四年九月九日(阳历十月二十八日)天气晴朗,虽然白天处处云生,但是当日头偏西时,云层逐渐变淡,到了傍晚,便告消失。
信玄偕同山本勘助与饭富三郎兵卫走上海津城的城楼。
如权藏所预测一般,曾经下了一场雨,而第二天是晴天。如果权藏所言全是属实,那么从今晚夜半起将会起雾。
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会起雾,则一到傍晚,必定会出现前兆。
当太阳在筱山的那一侧沉落后,便开始产生一股寒气,没有刮风,但是空气略有移动。
“主公,您看!”
山本勘助指着妻女山的方向。虽然妻女山的方向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是山麓已经隐没在阴影里。有一层淡淡的烟霭从妻女山的山腰正向千曲川开始移动。虽然那只是一层淡淡的烟霭,但的确是属于一层霭气。
“农民善右卫门所说的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是否就是指那一类的事物?”
信玄喃喃低语着。善右卫门曾经说过,将要起雾的第一个前兆,便是天空会出现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第二个前兆是黄昏的气温会骤然下降。如今开始出现了第二个前兆。
“似乎比平常还冷。”
饭富三郎兵卫说。其实三人几乎同时发现此事。当饭富三郎兵卫提到寒冷时,在原先像羽衣般的烟霭前方,另外出现一团类似的烟霭;同时在海津城的前方,也突然出现同样羽衣般淡淡的烟霭。霭气保持同样的厚度,逐渐地扩大。不久,笼罩着千曲川到整个川中岛一带。
日落后,寒气侵人。
“看来很可能会起雾。”
信玄说着。下楼时,驹泽七郎正在等候。
“关于雾的事如何?”
信玄问驹泽七郎。
“我曾经向数名农民打听,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今晚必定会起雾。”
原来除了山本勘助之外,信玄也派驹泽七郎去调查有关雾的事情。
“那么夜半起雾后,何时会消散?”
“有关雾气消散的时刻,他们只说将在黎明时分,不过也未加以确定,但……”
驹泽七郎说到“但”字时,便住了口,睨视了山本勘助一眼。他似乎因为山本勘助在场而不便开口。
“农民们是说只要问善右卫门,便会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山本勘助代替了驹泽七郎回答。
“只要问善右卫门即可知道,是吗?”
信玄眺望妻女山的方向。如今,善右卫门被掌握在上杉政虎的手里。信玄心想,现在政虎可能和善右卫门在观察这一场烟霭。
“我想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信玄一脸遗憾地望着妻女山方向说。山本勘助的脸色骤变,因为没有把善右卫门带回海津城,错在自己。虽然信玄并没有责怪他,但勘助彷佛觉得自己被追究责任一般。
“恐怕敌人今晚会在雾中行动,你们去刺探敌人的动静,要多派一些哨探由各方面去探索。”
最后的一段话,乃是对饭富三郎兵卫说的。
山本勘助向信玄行礼之后,返身离去。驹泽七郎跟随在后。
在召开军事会议前,信玄先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于使上杉政虎无法再度觊觎信浓地区。换言之,这次战争的目的,在于歼灭敌军。不久将会起一场浓雾,而这场雾将会持续到天明。我打算利用这场雾和越军决一死战。如果我军行动时,敌方也可能会采取行动。本人决定要取下上杉政虎的性命,相信他也一定想拿下我的性命。我将要掌握天赐良机来击败越军。所谓天赐良机,是指即将产生的一场浓雾。”
信玄未曾在军事会议上发表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论,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甲军颇具重要性或是现在不说以后更是无机会说的事。信玄为人谦虚,但是由于使用“歼灭”这激烈的字眼,使得在场的武将们心中顿感紧张。
“在军力方面,甲军连城兵在内共有两万,越军人数为一万二、三千,可以说甲军占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如果我军正面向妻女山进攻,敌人可能不会接受挑战。我一直都认为,除非把敌人从妻女山诱导到川中岛平原,否则不可能加以歼灭。关于这一点,微臣倒是有一策。”
马场民部走到像字画挂在墙壁一般的地图前面。
“将我军分为二路。一路在今夜日落时分开始行动,从清野进入山路。本队则启程在千曲川的河畔布下阵势。如果大军开始行动时,敌人必定会觉察到我方的动态而严加注意。敌军可能以为我方的支队会从清野进入山路,而从仙人洼攀登妻女山攻其背后,则敌军需要在据守妻女山以迎击或出击两者中择其一。据我的推测,敌人可能以为出击攻打武田本队较为有利,因为一旦大军进入山中后,行动会不便,因此敌军会从妻女山下来攻打我方本队。但是我军的支队是佯装入山,其实并未上山,而是隐藏在清野背后的山中,等到敌人开始行动后而攻其背后。如此一来,越军会遭受两面夹攻,导致全军覆没,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如果敌军不下山时,该当如何?”
内藤修理亮昌丰提出问题。
“那时候可能已经天亮,我方届时可以伐木来开辟道路,在妻女山背后建立攻击据点,步步攻上妻女山,把敌人逐下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我方本队只要捉拿敌人加以歼灭即可。”
由于马场民部是以战略家着称,因此他所想出来的计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你是说要在雾中采取行动,是吗?”
信玄问他。
“是的,如果我军企图以雾来攻击敌人的背后,那么这一场雾可说是上天的恩赐。”
“在雾中采取隐密行动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但是敌人打算将计就计而下山来,这将会是何时?”
“由于我方的支队开始行动可能会在夜半过后,因此,要进入清野的后山,将在寅时的上刻(四时)前。在那里休息片刻后,不久黎明即将到来,而雾气到了黎明便会消散。即使没有消散,也不像夜晚那般浓,至少可望见十——二十间的距离。依属下的推测,敌人如果会下山,可能会在这时刻,决不会是在黑夜里的浓雾中下山,因为在此种场合之下,敌我双方无法作战。微臣以为不论如何,敌人的主力会等到天明雾气开始消散时才会采99lib?。对了,上次派出的望月甚八郎的先遣队,情况如何?”
信玄想知道结果。
这是信玄安排出兵上野的事前策略。九月初,他让望月甚八郎率领一千兵马,越过碓冰峠,进入西上野,收割快要秋收的稻田,结果惹来反感。虽然只割了一町步和二町步的稻,但是那些稻田被收割的百姓怎会沉默。他们各自向箕轮城主和仓贺野城主要求逐出望月军。
望月队等待着。等着箕轮城、仓贺野城中的兵将,出城决一死战。届时可以先行撤退,再一举歼灭;或是在出城时包围,攻击城池。
可是,箕轮城和仓贺野城各个城门紧闭,似乎无意出击。他们大概担心出城时,遭到甲信伏兵的袭击。
“看来此计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三郎兵卫说道。
“没想到这么难缠。”信玄喃喃自语。
信玄过去不曾使用过农作物战,因为他认为这种肤浅的农作物战效果不大。在进攻信浓的路上,他相信这些地方不久将成为自己的领土,如果破坏农作物,恐遭百姓怨恨。
但是,信玄在越过碓冰峠、进攻关东时,却采用此战略,原本,信玄对关东并无太大的野心,他的目的是出东海道,西上。首先,必须掌握信浓,巩固后方,充实人力与物力。
拉拢北条进攻上野,是为减削越后的力量,牵制上杉辉虎,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关东管领,向信浓炫耀一番。基于此种念头,信玄才采行农作物战。
“原本,农作物战的目的,只是在激怒敌人。如果敌方将领理智冷静,此策略就失去效用。”信玄自言自语似地说着。“从这一点看来,他们似乎打算死守城池,等待越军的救援部队。和这种人作战,恐怕会损失许多兵马。”
信玄看出了西上野诸城主的拒战策略。
十月中,在踯躅崎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出兵西上野之事。
“我认为应该兵分二路,一路攻取箕轮城,另一路进攻仓贺野城。此外,也可以看看谁先攻下城池。”
“不,分散兵力是不智之举。照常理来说,应该先攻箕轮城,再取仓贺野城。”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知道在讨论攻击方式的时候,还会节外生枝。信玄依然如往常般,保持沉默。约过了一刻,信玄说话了。.99lib.泉接见角间七郎兵卫。 “甚么!从地下进攻松山城.99lib.t>?”连信玄也大吃一惊。“信廉从那里想出这个主意的。你知道吗?” 角间七郎兵卫道出逍遥轩在巡视阵地途中看到吉见的百穴之后,立即令他前来之事。 “原来信廉……”信玄的眼角浮现出笑意。 他唤来饭富三郎兵卫,命令饭富三郎兵卫从黑川金山挑选适当人选,送往松山。 黑川金山的总测量师是百川数右卫门,但是因为上了年纪,便改派他的儿子百川宫内。另外,再挑选十几名工头。一行人从南佐久的余地出发,越过山岭,经过上州的南牧(南目),抵达松山。 逍遥轩把松山城的地图拿给百川宫内看,说明大致的状况之后,便带他到现场观察地形。挖掘工头则奉命利用丘陵的斜面,挖掘洞穴,了解土的性质。 “我打算从三个方向挖掘洞穴,进攻敌城。你认为如何?”逍遥轩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线。 “主城应该在这里。在主城下面挖洞,从这里进入,放火烧城。” 百川宫内以及挖掘工人们,默默地听着。 “明天早上开始挖。挖掘工作由士兵负责。他们平常就拿锹锄甚么的,挖土应该难不倒他们。你们负责监督洞穴的方向、沙土的处理,以及用坑木支撑洞穴以防崩塌等工程。” 逍遥轩的要求并不十分艰难,百川宫内和工头们都松了一口气。 “挖到敌军主城下面,大概要多久?”逍遥轩问百川宫内。 “约二十五天。” “时间恐怕来不及。我想在上杉辉虎从越后抵达此地之前,攻下城池。所以,最好能在二十天以内。” “这就得看挖掘工人了。”百川宫内回答道。 而后,逍遥轩召集军事大会,说明从地下攻击松山城的计划。 “第一坑道是甘利左卫门尉,第二坑道是日向大和守是吉,第三坑道是内藤修理。三人距离主城地下是相同的。主公等着看那一队先抵达主城地上面举起火把。所以,大家好好加油。”逍遥轩严肃地说道。 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谁都想争先进攻,但是这简直是在比赛挖洞嘛。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士兵,他们一定会说,我们是来打仗还是挖洞的。 “或许各位认为,挖洞不是武士该做的。但是,往后的近代战,在战略上,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洋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十年前,没有人相信用洋枪可以取得天下。而今呢?织田信长不就是靠洋枪扩展领地的吗?挖洞也好、用枪也好,都是为了作战。明天早上约卯时(早上六点)起,大家开始挖掘。” 没有人反对,但是甘利左卫门尉、日向大和守是吉和内藤修理三人,都不太高兴。三人各自回队,传达这个新命令。 “
..东光寺的山县三郎兵卫。三郎兵卫派轿子载义信来到庭院。在火红的栌树下,义信虚弱地唤着三郎兵卫的名字。 三郎近身倾听。 “叫长禅寺的福惠翁和尚来。”义信说道。 义信和长禅寺的福惠翁之间并无深交。三郎兵卫立即将此事向信玄报告请示。 听到义信要找长禅寺的福惠翁和尚,信玄认为并无不可,便差人去请。 “他撑不下去了吗?”三郎兵卫走后,信玄喃喃自语道。 闭上眼睛。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京都来的公卿们偶尔会办一个诗会,长禅寺的福惠翁也在邀请之列。义信很小就会作诗,也以武田家嫡子的身分列席。有一次,义信对福惠翁诗中的一个“谛”字提出疑问。 福惠翁解释道: “谛者,悟也,亦即到达菩提境界。” 福惠翁故意咬文嚼字地回答,态度不十分亲切。见义信状颇委屈,福惠翁笑了。 “人命注定虚无。人的气数将尽时,就会明白谛为何物了。” “义信一定还记得福惠翁的那一番话,所以想在临死之前,求得心灵上的解脱。” 信玄擦擦眼泪。 那天起,福惠翁便在义信床前说法。 “人生将尽时,悲伤的人认为这就是结束;这是不对的。空,并不就是无,而是另一个希望世界的开始,一个无穷尽的世界。” 福惠翁向义信解释死亡。 “非僧之人,称为俗体。但是,俗体并非不可救;僧体未必能入新世界。人心无差,差在思想。畏惧未知世界的人,自陷于恐惧之中;心中无惧,自是美丽新世界。” 福惠翁拜访东光寺五天。在最后一日说: “谛,不是舍弃,也非放弃。离开俗体,乃不受限于俗体。离开俗体世界时,不妨忘记俗体世界,想想新世界的一切。把俗体世界交给俗体,视为缘已尽……” 义信眼中的光彩,静静地消逝。 时间是永禄十年十月十六日。 义信的死因,众说纷纭,但皆源自《甲阳军监》品十二中记载的:义信公永禄十(丁卯)年自尽,或曰病死。 义信事件乃武田内务,真相密封于内。《甲阳军监》中或谓自尽,或谓病死,乃承记武田遗臣之传言。总而言之,义信和信玄父子意见不合,信玄尽力补救之事不假。只可惜尚未成功,义信便以三十岁之龄早逝。信玄含泪度日,无意论战。 义信厚葬于东光寺墓地。东光寺殿筹山良公大禅门,乃武田义信的法号。 信长进京 武田信玄忙碌度日。某日,信玄接见十位正式使者,又听取使僧、间谍、细作、诸国使者的报告。 既然已和今川氏真断交,进攻骏河,随时可行,但是必须做好一切的事前安排。第一,三河的德川家康;第二,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第三,上杉辉虎。若不事先取得德川和北条的谅解,只怕会树立二个强敌。对上杉辉虎若不以适当的方法将其止于越后,则背后的信浓恐有受袭之虞。 永禄十一年,信玄必须同时考虑多方面的作战,日子变得十分忙碌。对三河的德川家康,信玄是以织田信长的属将自居。信玄认为,牵制德川家康,不如先打通织田信长。因此,他不急于与家康深交,而将重点放在与信长之间的关系。最初,是信长示好于信玄,从年贡七次的礼物来看,宛若以小国之名行礼于大国诸侯。信长收侄女雪姬为养女,将其许配给伊奈四郎胜赖,结为亲家。此乃信长的远交近攻之略,深恐信玄坐大,由信浓伸向美浓。信长和信玄建立友好关系后,于永禄十年,拉拢美浓的稻叶一铁、氏家卜全和安东伊贺守等,并在八月进攻井口城,放逐斋藤龙兴,将稻叶山改为岐阜,完全平定美浓。 信玄对信长的凌厉攻势,颇受威胁。永禄三年,信长在桶狭间战役中大破今川义元时,还仅是尾张半国的诸侯。仅仅七年的时间,他就掌握了尾张、美浓二国,怎能不令人吃惊。信玄想到平定信浓一国要花二十年的时间,心里难免不平衡。 信长平定了尾张、美浓之后,下一个目标是甚么?进京——今川义元无法做到的——也是信玄热切期盼的,难道信长会没有这个念头。临此多变局势,信玄怎能静得下来。曾经,他以叩石桥的艰难战法获胜,而今,年轻的信长也想入主京都,叫人怎生按捺得住。不过,他不得不认清事实——尊重力量。以往,信长赠礼示好,今后,多半也会保持同等的交往。虽然信玄随时可出兵骏河,但是此时此刻,只得采低姿态以讨信长的欢心。只要能稳住信长,德川家康方面就没有问题。 永禄十年秋,信玄任秋山十郎兵卫为使者,前去与信长攀亲。于是,订下了信长长男奇妙丸(信忠)和信玄女儿松御寮人之间的这门亲事。十一月,饭田城主秋山伯耆守信友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前往岐阜正式订约。 秋山信友带去的赠礼,在《甲阳军监》中是这样记载的: 给织田信长公的有: ·越后有明的蜡烛三千支 ·漆一千桶 ·熊皮一千张 ·马十一匹 给曹司城介(奇妙丸=织田信忠)的有: ·大安吉(长门的名匠)的长手套 ·义弘(名匠乡义弘)的腰饰 ·红一千斤 ·绵一千束 ·马十一匹 礼品相当豪华。信长以能、耍鹈等节目,款待使者秋山信友。 信玄和信长之间建立的关系,在第二年就派上用场。信玄透过信长向德川家康提出共同进攻骏河的作战计划。信长表达此意,并建议以大井川为界,由信玄和家康分割占领今川氏真的领地。 永禄十一年二月,信玄派穴山信君和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前往三河,依照事前约定,和德川家康的重臣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在三河的吉田城会面,具体讨论处理今川氏真领地之事。 和甲州比较起来,三河的吉田温暖如春,树叶常绿,丝毫没有雪的迹象。 “来到这里,好像进入另一个国度。路旁绿草如茵,远非甲斐能比。”山县三郎兵卫打一个开场白。 酒井忠次旁边坐着山冈半左卫门。二人对山县三郎兵卫的话表示同意,并说明此处因有暖流通过海岸,所以特别温暖。 “四季如春的国家,多半富庶。像三河、远江和骏河,就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国。”穴山信君说道。 “的确……”酒井忠次看看穴山信君,心里想着,这位样貌魁伟的甲斐使者究竟想说甚么。 “治理这三国的人,也将是治理我国的人。” 一直看着信君的忠次,开口说道: “想治理这三国的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败,其子氏真也处境堪危。”酒井忠次说着,把地图摊在三郎兵卫和信君面前。墨色尚新,似乎是为今天特别绘制的。图中画着以远江和骏河为主的邻近国家。 “武田公要南下直冲骏河府,我们德川方面则可配合时机进攻远江,攻下挂川城。”酒井忠次指着地图说道。 “不错,今川必定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最后一定要有一致的认同,否则,恐有后患。”山县三郎兵卫说道。 “有理。这一致认同的地方,就是这里吧。”酒井忠次用铁扇指着大井川。 信长向家康建议以大井川为界,结论应该也是如此。不过,还是向武田使者确认一下的好。 “不过,有时候因情势所迫,难免会有所踰越。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信君问道。 “只要彼此互换誓书,遇到这种情况也就不需担心了。” “在誓书上写出来吗?”信君脸上露出难色,忠次亦同。尚未进攻今川,就在誓书上写明领土的分割方法,似乎不太妥当。 “誓书,只是联合德川家和武田家,使两家保持友好关系之物。所以,刚才酒井公所说的,应视为席间的谈话内容……”穴山信君盯着忠次说道。 可见武田方面的意思是,大井川境界只是一种约定,未必完全遵行。 (甲斐这山猴儿!) 酒井忠次内心暗骂一句。武田可轻易进攻骏河,但是却会受北条和上杉的前后威胁。在此种情况下,竟敢跟德川摆出强硬态度。照说,划分大井川境界、获得德川的协助,武田才有希望成功,谁知使者却不愿界定大井川,这是他越权?还是信玄的意思? 忠次看看三郎兵卫。或许三郎兵卫和信君持不同的意见。但是三郎兵卫却只是恭敬地说道: “大井川乃基本的提案,但是战事颇难预料。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彼此讨论。” 这就是当天的结论。 山县三郎兵卫和穴山信君回古府中后,信玄再派寺岛甫庵前往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处。寺岛甫庵一直是武田和北条之间的使者。 寺岛甫庵发挥他的口才。今川氏真暗中想联合上杉辉虎,击败武田。今川氏真在暗处控制武田家的重臣饭富兵部,想放逐信玄。寺岛甫庵先说明进攻今川氏真的两个理由,接着再以客观的角度分析织田信长的强大以及其属国德川家康的得势,即使按兵不动,德川也会收掠今川氏真的领土。到时候,甲、相就有危险了。所以,基于自卫,进攻骏河又何妨。信玄愿把骏河中之富士川以东之地,让给北条。 北条氏康之妻,是今川义元的妹妹,今川氏真之妻,是氏康的母亲。不过,北条氏政的妻子,是信玄之女。在这种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中,任何行动都将引起莫大的变化,所以北条父子必须慎重行事。今川氏真以禁盐方式来报复于津祢被休之事,北条从旁协助,但还不至与武田断交。北条对上杉辉虎颇为不满,极不愿与之和解。今川和上杉接近之事令他十分不满,但是现在为了孤立武田,可能与今川联合,甚而和上杉和睦相处也不无可能。 虽然有此念头,但只要事情不发生,就无法动兵。所谓的事情,乃指武田出兵骏河。北条的态度似乎不到关键是不肯表明的。 “好吧,到时候我一定让北条倒向我武田。”听完寺岛甫庵的报告,信玄说道。看来还是无法让北条表明态度。 信玄一边等待春天融化山岭的积雪,一边对北越后的豪族本庄繁长展开部署。驹泽七郎及其手下,在越后担当重要的工作。 本庄繁长的领地位在越后北部,与羽前(山形县)相邻。他乃越后的外戚国,颇有势力,具有侵略野心,前不久才进攻羽前,掠劫大宝寺武藤义增的领土。武藤义增向上杉辉虎投诉,请求支援。辉虎支持武藤义增,牵制本庄繁长的势力。本庄繁长因而对辉虎怀恨在心。信玄运用多位间谍,逐一掌握情势。 永禄十一年三月初,驹泽七郎乔装成僧人,潜入越后府。 夜里,驹泽七郎到本庄繁长宅,传递信玄的书信。 “本庄公是否想错过成为越后领主的机会。上杉辉虎一旦率领全军压入越中国境,则越后如覆巢之卵。若本庄公举兵,我家主公愿率甲信精兵入信越国境。只要主公和本庄公合作,春日山城指日可待。主公已率十三军团在信越国境等待随时出发。” 好一个能言善道的驹泽七郎。驹泽七郎经常以信玄使者的身分拜访本庄繁长,由于掌握的情报正确,繁长对他的话是半 4fe1." >信又半疑。但是,繁长担心叛变后的支持人数,因而迟迟未下决定。 “关于这一点,您尽管放心。本庄公附近的中条藤资和您族人中的鮎川盛长,早和武田互有往来。会津的芦名盛氏亦同。这里是芦名盛氏的小田切孙七郎带给主公的回函。” 驹泽七郎把小田切孙七郎给武田信玄的信,拿给本庄繁长看。这封信是真稿。繁长认得出是小田切孙七郎的字迹。 “一切都安排好了。” 本庄繁长几乎完全相信驹泽七郎的话,但是仍无动静。似乎还有一点不足。正当他静思二、三日时,会津方面来了小田切孙七郎的使者。 “请随时吩咐。我们时时待命。”使者再强调一番后才归去。 永禄十一年三月十三日,本庄繁长离开越后府,回到自己领地备战。首先,他派使者前往邻近的诸豪处。 另外,也送信函给中条藤资。但是,中条藤资连信也不拆地快马呈给在越中的上杉辉虎。 中条藤资听说本庄繁长悄悄离开府中返乡时,便判断他私通武田意欲谋叛。中条藤资也是外戚国,称雄于越后北部,接受武田的诱惑。在此情况下,藤资当然会选择有利自己的。是和本庄对抗辉虎?还是追随辉虎,削弱目前把持领地的本庄繁长的势力?藤资把二者放在天秤上衡量,最后选择了后者。 上杉辉虎看到本庄繁长写给中条藤资的信,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越后北部会生变。目前不宜和越中开战。一旦繁长和信玄联手,情况就糟了。 辉虎处理得十分敏捷,表面加入本庄繁长的越后北部诸豪,都追随了辉虎。会津的芦名盛氏也不再积极地支援。小田切孙七郎眼见芦名盛氏态度改变,自己也不愿孤军越界入侵越后。本庄繁长被孤立在村上城。不过,被大军包围的他却是意外地冷静。他相信武田会立即增援。 信玄命令马场民部在信越国境集合信浓军牵制辉虎,同时进攻饭山城,假装从关山街道入侵越后。四处流传着要在长沼布阵的风声。 信玄频频对越中的一向宗徒和会津的芦名盛氏展开活动,迫使上杉辉虎无法出国应战。 诱使本庄繁长在越后叛变以钉住上杉辉虎,以及从精神方面钉住北条父子,都有很好的成效。 (信玄的战术真是了得。倒不如和信玄合作牵制上杉辉虎,守住关东。) 北条营阵中产生这样的念头。 信玄感觉到是出兵骏河的时候了。现在,要决定下达动员令的适当时期。 八月,安置在美浓的间谍小宫兵造,回到踯躅崎馆。 “足利义昭公在上个月二十五日来到美浓,在立政寺会见信长公。信长公献上鸟目千贯文、太刀和马匹等等,并通宵宴客。” 小宫兵造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足利十三代将军义辉被三好三人和松永久秀刺杀时,弟弟觉庆是奈良兴福寺一乘院的门主。三好和松永继而谋刺觉庆,幸得细川藤孝的协助,觉庆得以逃出一乘院,直奔近江,游走于矢岛城主和田惟政、观音寺山城主六角义贤、若狭守护诸侯武田义统和越前诸侯朝仓义景之间。但是所有诸侯都惧于三好、松永的京都势力,不愿相助。朝仓义景更是没有摆出好脸色。觉庆于是除去僧装,易名足利义秋,后又改为足利义昭,以和为三好、松永拉拔为将军的表弟足利义荣相对抗。 朝仓义景对义昭的态度十分冷淡。他认为义昭徒有血缘,毫无实权,不足为虑,更不需为其得罪三好和松永。 细川藤孝见此状,便暗自向美浓的织田信长求援。 “信长必定竭力保护义昭公,请他放心地来我美浓吧。” 信长恭敬地回答,并派人前去迎接。信长打算利用投怀送抱的足利义昭,达到进京的目的。 “义昭对信长的厚遇,感动得流下泪来,对重返京都充满了希望。”小宫兵造报告结束。 “原来信长想进京。” 去年才收复美浓,今年就想进京,似乎太快了一些,一定有不少武将会阻止。信玄心里这么想着。 “织田信长是否进京,必须看今后的发展。我个人认为他可能进京。只要拥有相当的军队,有谁能拦阻。光凭三好、松永的力量,连一、二万大军也召不到。如果织田信长有意率大军入侵,任何人也莫可奈何。” 信玄边听边点头。信长能拥有绝佳的进京地——美浓,实在令人羡慕。 信玄在脑海中描画出进京之路。出骏河时,遇今川氏真,又有邻国的德川家康羁绊。北条父子和上杉辉虎会坐视信玄进京吗?信长可能进京之事,令信玄十分紧张,立即派遣许多间谍前往美浓,打听信长动向。 八月中,在京都的父亲信虎,派人捎信来。信虎寄住在今出川大纳言晴秀的别宅。晴秀夫人于菊,是信虎的第十七个女儿,也就是信玄的妹妹。信虎把透过今出川大纳言对朝廷的了解,告诉信玄。 “朝廷在三好和松永等人的把持下,情况堪虑,足利将军毫无实权,人人希望有实力者能取代足利将军,平定天下。朝廷中有不少人期待信长进京,但畏于三好、松永的威势,不敢说出来。不容争辩的,几乎所有公卿都对织田信长充满期盼。以往,只要有两个公卿凑在一起就会讨论谁能进京治理天下,是织田信长还是武田信玄。而今,再也没有人提武田信玄的名字。眼见目前的情势,你不能再迟疑了。” 信虎的信写到这里结束。信长进京的传言,已经不是传言了。 放到美浓和尾张的间谍,也陆续有情报回来。信长已经展开进京的准备,开始调配进京的物资食粮并准备武器。动员尾张、美浓的所有兵力,合约三万人。事已至此,不需再隐瞒。信长向路经国的领主表达进京之意。江北浅井长政的行动最受注意,长政夫人是信长的妹妹。 当时长政和信长往来频繁,长政对信长进京之事表示愿意从旁协助。江南的六角义贤(承祯),反对信长进京。朝仓义景则拒绝出兵。 信长进京的名义,是为护卫足利义昭。他表示,唯有足利义昭才是足利将军的继承人。三好、松永等人拥立的义荣,不配当将军。 信玄得知织田信长大军于九月七日从美浓出发时,内心的感触非常复杂。他不能坐视不管,却又无计可施。 九月二十九日,信长到达清水寺。阻挡信长进京的,只有六角义贤等人,不足成为气候。 在进入京都之前,信长严令将士不得施暴。信长不希望木曾义仲军队在京都施暴于民而大失人心的历史事实再度重演。强暴街市妇女者,处斩。吃食不付钱者,受磔。信长严厉的军纪,颇受好评,也赢得京都市民的好感。 足利义昭成为第十五代将军,信长为其辅政。这是十月十八日的事情。 信玄再也无法忍受。迟早,信长会以义昭为傀儡将军,号令天下。 “织田信长只不过是一个连祖宗姓名都不太清楚的半国诸侯。”信玄恨恨地说道。 织田家原是斯波氏的被官人(日本中世纪掌管主家的军事、家政、农耕等事宜的人),论家世自然无法和出于源氏直系的武田家相比。从信长自桶狭间之后的种种发展来看,要统一全国,不无可能。 “在桶狭间之战,他是靠山本勘助才获胜的。”信玄喃喃地说道。 信长在山本勘助的指导之下,才能轻易地让今川义元就范。当时,如果山本勘助反刺信长,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得知足利义昭正式成为将军的第二天,信玄便召来重臣展开军事会议。 “我计划在十二月初进攻骏河,现在应该开始准备了。” 会议一开始,信玄就表明方针。越后正遭内乱,北条父子采观望态度,再加上与德川之间的协定,就经验看来,出兵骏河应该没有问题。其实,信玄心里真正担忧的是京都的信长。 他必须在信长势力尚未在京都扩大之前,抓住后尾。所谓的后尾,就是三河。把目标指向三河的德川家康,信长就无法在京都过太平日子。要想牵制信长野心,必须进攻骏河。今川氏真等人,算不了甚么。 “进攻骏河并无不可,但是和北条之间的约定……”马场民部代表宿老提出建议。 “的确,这件事不能忽略。”说话的是很少在席间发言的逍遥轩信廉。重臣们为北条的态度不明而担心。进攻骏河之时,若与北条为敌,可是得不偿失。 “如果等北条的消息,只怕会坐失良机。”信玄表明了他的看法。这一句话,让家臣都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最在意的是信长。进攻骏河,是为了牵制信长。 家臣的表情逐渐收紧。一整天讨论的都是进攻骏河之事。 赤足夫人 永禄十一年秋天,武田信玄命令本栖村(西八代郡上九一色村本栖)周围的人们,整备本栖街道。代价是免除诸役。 山中湖、河口湖和本栖湖附近的农民,于秋收之后开始整备本栖街道。道路再拓宽了,桥梁也被修复得可以通行大车。 谁都看得出,这是为了让大军通过本栖街道,前往骏河。 “本栖街道的扩张工程已经开始了。” “预定十一月可以完成。” “本栖街道整理得看起来是为了让辎重队通过。” 间谍的报告不断传入骏河。 “信玄这家伙终于要来了。” 今川氏真令家臣们做好防卫准备,同时也陆续派遣使者要求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协助防范武田信玄侵略骏河。 “要防范,只有堵住本栖街道、往返甲州以及与甲州间的道路出口。总而言之,北条军队必须先武田军进入骏河。”氏康对今川氏真的使者三浦三左卫门说道。 “我家主人确实希望如此。我们对北条军有绝对的信心。目前最头痛的问题是,如何遏阻武田的野心。” 氏康觉得使者的这一番话颇为诚心,并无虚假。他不禁同情起氏真的处境,却又为氏真的愚蠢而愤怒。武田攻势已明朗化时,应该领军守护国境,而后要求同盟国协助才是。但是,氏真却完全依赖别人,毫无战国领主的风范。看来,氏真已经没有其存在价值了。 “听说今川的重臣中,有二心之人。”氏康问三浦三左卫门。 “我……我想应该没……没有吧……” 三浦三左卫门闪烁其词。所谓重臣中有二心之人,意指有人与武田私通。北条氏康已经听到这方面的传言。今川的内部纷歧,氏康不愿拿这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武田军队入侵骏河,我们当然不会保持沉默。” 北条氏康回答三浦三左卫门。 北条氏康的心情十分复杂。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六日,武田信玄自古府中出发,朝骏河进攻。中途,有各军团陆续加入。十二月十一日,布阵于由井口的内房(富士郡芝川町内房)。 武田的一万二千名部队,吞噬了骏河。 当信玄的部队在内房布阵时,特遣部队正穿过甲骏国境的间道,陆续进入骏河的领域。赋予任务的间谍和细作,也越过国境,开始执行任务。 同时,信玄的侧室阿茜,带着信玄的密令,来到骏府。与她同行的,都是强壮的年轻人。 十二月十日左右,骏府内部为之骚动。传闻,武田信玄将率领甲信联合军的五万部队,入侵骏河。也有人绘声绘影地表示武田大军已兵临国界,或是遭遇到武田的斥堠部队等等。 另有传言,甲信军出身山野,粗暴无礼,进入骏府之后,不知会做出甚么事来。十日下午,有人用货车载着家当,离开骏府。十一日早晨,老人和小孩陆续离开市街。 “不要受流言影响。擅自离开者,一律受罚。” 传令兵来回宣读,却无法吓阻惶惶人心。甲州细作和间谍放出的流言,奏效了。只要骏府市民陷入不安惶恐的心情,不久就会传入骏府城内,影响士气。骏府市民之所以相信流言,一是对今川氏真缺乏信心,二是知道今川家的重臣,彼此争执,时有纷争。甲州的间谍和细作,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用流言占一个现成的便宜。 十一日下午,骏府市街一角起火。那一天,风和日丽,虽然火势立刻扑灭,却使民心更加不安。 “武田的间谍进入了骏府。” “今晚一定会有大火。” “武田已经在国境布阵了。” 流言满天飞。 骏府的混乱随着时间日益扩大。百姓不安,城内动摇。武田军队分分秒秒逼向国境,今川军不在国境布阵,反而决定在萨埵峠迎击。萨埵峠位于现在的由比町和清水市兴津町的交界处,靠近海边。表面上说是要诱武田军进入骏河,予以痛击,实际上,这已是骏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计划已定,便令以庵原安房守忠胤为主的各部队镇守萨埵峠,小仓内藏介资久和冈部忠兵卫直规等负责萨埵峠北边的八幡平,统帅今川氏真则穿着不太习惯的军服驻守萨埵峠西边的清见寺。 “武田军队是一万二千人,今川则有二万人,在数字上就能吞没敌军。” 氏真对身旁的人说道。他在两军的势力判定上,缺乏概念。 十二月十二日早晨,在由井口内房布阵的武田军队出发了。 武田军队浩浩荡荡,似乎毫不将萨埵峠上的敌人看在眼里。敌军有二万大军分布在萨埵峠到八幡平之间,当然应调整战势,但是武田军对此视若无睹,以马场民部、山县三郎兵卫、内藤修理和真田幸隆为四头阵,穿过街道直奔萨埵峠。 负责防守萨埵峠的总指挥庵原安房守忠胤,看到武田军出现,便令全军迎击。前哨战开始,枪声隆隆。 武田的前锋四大部队,向萨埵峠上的今川军队展开攻击。四头军队扇形展开,枪弹集中射向萨埵峠的一处。洋枪队撤退之后,朱房枪枪队向前进攻。紧接着必然是一场拚斗。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今川军队中的濑名信辉、朝比奈政贞、三浦义镜和葛山元氏的部队开始撤退。不战而退,似是有诈。经常有诱敌深入,再从左右夹攻的战略。但是,这四个部队只是一味的撤退。他们放弃阵地,退出萨埵峠。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的部队,已经被武田收买。一切早在计划之中。 庵原安房守忠胤见濑名等四个部队不战而退,心想果然被他预料到了。可恶的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去了这些败类也好,只是他们一味撤退,并未从庵原军后面突击,倒让人难以相信。叛离,在战场上并不稀奇。通常在这个时候,叛军多半会持刀回刺自己人。但是,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等四个部队,只是默默地撤退,并没有回攻。 (莫非他们想撤退后,直攻本营?) 想到这一点,庵原安房守忠胤整个心都挂着本营,无心和眼前的武田军队作战。 庵原军撤退了。不战而撤退到清见寺,是为了保护今川氏真。于是,大军开始撤往骏府。不可思议的事情陆续发生。不战离阵的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等四队,以不是背叛而是寡不敌众的态度,移往骏府。今川氏真得知四位重臣的背叛行为之后,不立即斩首示众,振奋人心,反而让敌我不明的大军,退到骏府城。 应战未战的今川军队退到骏府,武田部队紧追于后。十二日傍晚,前锋四队在骏府城附近的宇八原(清水市上原)布阵。他们大可拿下骏河城,但是武田信玄下令暂缓攻击。当日之战,几乎毫无损伤。 骏府城内,氏真召开重臣会议。消息传来,除了武田军队的攻击行动之外,德川家康也在远江国境聚集兵马,有意入侵。 “这么一来,只有向武田求和了。武田和今川原是亲戚,应该不致于置今川家于死地。”这是和平派的主张。 “从未听过与盗贼求和之事。现在虽然艰困,只要再忍耐一下,北条援军一定会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夹杀武田军队。”这是主战派的论调。 争到激烈处,主战派便对濑名、朝比奈、三浦、葛山等亲武田派的重臣们骂道: “你们这些擅自撤退的背叛者,哪有说话的余地。” 亲武田派者立即向以庵原安房守为主的亲北条派反问道:“你们当时为甚么不在萨埵峠应战?” 今川家已经空虚无人。有人亲武田,有人亲北条,说不定还有人亲新兴的德川。今川氏真找不出自己有丝毫的存在价值。 当骏府城内正在举行永无结论的军事会议时,局势不断地发生变化。骏府的市民整夜都在移动,他们似乎已经确信明早会有战争。 部署设防应该比军事会议优先,但是上面的人意志涣散,毫不关心为城设防之事。 庵原安房守的士兵对在宇八原布阵的武田四头部队,摆出迎击阵。如果这个防线破裂,敌人便会拥入骏府市街。 十三日早晨。宇八原彻夜通明。马场、山县、内藤和真田的四头部队,全力攻向庵原安房守的防卫军。攻击一展开,庵原军的一角便崩溃。本无战斗意志的今川军,争先恐后地逃回骏府城。 骏府城下,一片混乱。 武士们和逃生的市民混为一团。武田军侵入骏府的第一报传来,今川氏真了解危险迫身了。好强逞能的他,终于变了脸色。恍惚中,彷佛看见城池被围,自己被捕或被迫切腹的情景。陆续而来的危报,令他失了魂。 “退到挂川。”氏真突然说道。 氏真猛然想到,退到挂川城,或许是一条生路。在此非常时期,他的笨脑袋中总算有一丝看透现实的智慧之光。与其在敌我不分的家臣们的包围下,不如到挂川城去。朝比奈泰朝在挂川城,他是氏真唯一能信赖的家臣。 没有人阻止氏真退到挂川的决定。骏府城毫无应战的准备,战斗意志荡然藏书网无存,指挥系统混乱,四处杂乱无章。 氏真离城后,骏府城内的混乱更是令人不忍卒睹。最可怜的是妇女。这种情况在以往多半是先让妇孺乘交通工具逃去,男人其次。但是,氏真却自行逃跑,置女眷于不顾。 被留下的女眷,纵使想逃走,却连一个轿子、一匹马、一辆货车都没有。 城主逃跑,就代表城池陷落。有人认为今川灭亡了。有人认为没有城主的城,不属于任何人。来不及逃出的散兵,则扮成乞丐,四处抢夺。妇女则急着在乱兵进入之前,逃出城去,找寻出路。 氏真的正室夫人阿弥,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在五个女人的环护下出城,但是,那一条路通往挂川城呢?到挂川城有多远?五个女人都赤着脚。 “我是从挂川城来迎接您的。” 一位身着旅装的女人,在阿弥面前行礼说道。女人后面站着六个侍仆打扮的男人,各个腰间插刀。 “你说甚么?”服侍阿弥的侍女头胜子问道。 “我是挂川城主朝比奈泰朝的内院式公身边的阿茜,昨天受主子差遣前来的。” “你是式公身边的人?” 阿茜获得了胜子的信任。 “我们应该备轿前来,但是有所不便……在找到交通工具之前,请暂时用一下这些。” 阿茜把侍仆们带来的女用草鞋、袜子、脚带等拿过来。赤脚出城的她们,能有鞋子穿就很高兴了。危机四伏,时间紧迫。武田军不知是否已进了城?四处飞烟升起。城内传来似是来不及逃出的妇女受暴兵蹂躏的悲鸣声。女人们穿鞋的手,不禁为之颤抖。 阿茜护着五名女人来到街道。街道上人车杂遝,但很少有西行之人。她们不时地回头望着骏府。如果没有风,应该不会引发大火。 阿弥是北条氏康之女。距离武田、北条、今川三国同盟成立的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七月嫁到此地来,已经过了十四年。阿弥在二十八岁前,从未出过城。突如其来的转变,为她带来莫大的恐慌。走在街上,四周有人保护相随,第一个难关终于过了。脸上浮现几许安慰之色。 阿茜.99lib?带来的侍仆四处寻找交通工具,但各个空手而返。拦下从后而来的车辆,请求他们让给城主夫人时。 “骏府城主是谁啊?” 只是这么一句。也有的人头也不回地直行前去。弃城而去的城主氏真,已经被百姓唾弃。 五个女人的脚程慢,被从后而来的人赶过,有的人还不乾不净地骂上两句。十名、二十名的失城武士,超越她们而去。散布在各地的今川士兵听说骏府城失陷了,纷纷踏上回乡之路。有的人认为今川家灭亡了,有些人则为这一场愚蠢的败战气愤不已。更有的人不甘失败,宁可再干一次,特别是不受今川控制的散兵,不愿承受这样的安排。在他们眼中,这样的混乱期,正是播种的好季节。 “唷,是一票女人呢!” 几个超前而过的散兵,看着她们。散兵各自扛了一把枪,枪柄上挂着从骏府街上抢来的包袱。每个人都仔细打量这些女人,最后的一个男的甚至伸手去摸阿弥的外衣。 “放肆!” 阿茜说着拂去那名男子的毛手。男子突然被打,忍着痛,双眼紧盯着阿茜。但是护着女士的六名侍仆立即靠了过来,他只得一言不发地追赶同伴去了。 “那些人粗鲁无礼,最好多注意一些。万一有甚么状况,你们一定得护着夫人,不能离开。”阿茜对女仆说道。 走在前面的散兵回头不知在商量甚么。阿茜推测他们可能在找一个方法前来突击。 化装为盗贼的散兵若想打劫妇女的财物、衣服甚至身躯,恐怕不得不防备这些。 但是,盗贼没有立即攻来。四周的人群不少。不知他们是想等没有人,或是打算多找几个伙伴再动手?总之,除了看似留下来监视的之外,其余的不知都躲到那里去了。冬季白日短,夕阳已斜。七、八名散兵从路旁的仓库中跃出,围住他们。 “喂,想活命的就快滚!” 为首的男子对阿茜和身边的侍仆说道。侍仆立即护着妇女,准备拔出腰间的刀。 “别胡来!你们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吗?”阿弥身边的胜子,尖声说道。 “老子管她是谁!只要是女人就成。” 贼兵们齐拥而上。阿茜也下令应战。一名侍仆击落对方的枪,将之制服。阿茜的侍仆各自寻敌而战。胜负立见分晓。贼兵留下一名死者,扛着两个伤兵逃走。 “受伤了没有?” 看到阿茜关切地询问,阿弥心中升起了一股安全感。不仅是阿弥,其他女侍也看出阿茜的武艺出众。阿茜身边的六名侍仆,虽做仆人打扮,但是个个身怀绝技。 是夜,他们借宿路旁的民家。这一家的年轻人都逃命去了,只留下一对老夫妇。老夫妇端出食物。 阿茜在侍仆带来的乾粮上浇上汤,让妇女们食用。阿弥从未看过这种乾粮,迟迟不敢伸手。泪水为这多变的命运而流了出来。 阿茜吩咐侍仆严密守卫,一边招呼大家就寝。为防万一,阿茜叫妇女们把草鞋放在枕边,以便随时穿上。 半夜,老夫妇不见了。负责警卫的侍仆向阿茜报告此事。 “大家快起来,贼兵来了。” 阿茜叫醒大家,穿上草鞋,全部躲进一个房间,由她守着入口。但是,贼兵魔高一丈——放火。 阿茜带着女眷冲出房子。贼兵增加到十数人。看来是白天被修理的贼兵,回去找救兵了。 阿茜带来的侍仆中有些是优秀的忍者,但是贼兵的人数太多了。背着熊熊燃烧的民舍与贼兵周旋时,后面传来女人的悲鸣。 阿弥在中间,五个女人紧紧地围在一起。贼兵似乎只为女人而来,阿茜一个人无法防御,只能护住阿弥。阿茜善用小刀。两名朝阿弥而来的贼兵被阿茜打退,但是五名妇女中,已经有三名为贼兵所掳。被掳女仆的悲鸣声远去后,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这三名女仆将遭遇何种境遇,却是无能为力。受到教训的败兵,有了三名牺牲者,不会再来了。阿茜的两名手下受伤,但是并不严重。 夜退了。 还不到挂川的半途,就只剩下阿弥和胜子二人。阿弥和胜子的恐惧,实在难以形容。 “阿茜,今天还会像昨天那样的可怕吗?”胜子问道。 “不会的。挂川方面一定会因为迟迟等不到我们而派人来接的。” “来接我们?”说话的是阿弥。脸上的惧容被愤怒取代。 “主公一定会下令的。” “他丢下我们自己逃走,现在还能指望他有这一份心吗?”阿弥非常激动。 结婚十四年了,没有甚么快乐,更别谈欢笑了。夫妇二人始终各自为政。阿弥不能生育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靠政治维系的婚姻,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 “一定会的。过了一天,人都会冷静下来,思想也变得更清楚。或许这个街道马上会有警备车。” 阿茜说着,鼓励阿弥和胜子前行。 偶尔,骑士会从挂川方向过来,似是负责斥堠。和昨天比较起来,今天安静得多了。住屋里也有人家。 阿茜进了一个像是颇有门面的屋子,不久便出来对阿弥说道:“我们安全了。这一家的冈部平左卫门乃豪士之家,代代受惠于今川公。” 阿茜带着阿弥进入冈部家。老仆人出来迎接。 “您在这里稍等一下,轿子马上就来。已经有快马前往挂川,不久就有人前来迎接。趁这一段时间,您稍微梳洗一下吧。” 阿茜把化妆箱放在阿弥身边,推说要出去看看情况,却再也没有回来。阿茜身边的侍仆们也不见踪影。不久,骑士来到冈部家,得知氏真夫人在此后,立即向挂川城通报。 挂川城的骑士队终于前来迎接。冈部平左卫门找到一顶旧轿子让阿弥乘坐。 这个时候,阿弥才觉得自己获救了。她依然照阿茜所言,用阿茜留下来的化妆箱中的镜子,整理一番。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照镜子了。 正要把镜子收回去时,发现镜子背面有武田菱形的刻印。不只是镜子,连化妆箱上也有武田菱印。阿弥是无法解开这个谜的。 旧冬十三,藉故入骏府为乱,一向无所谓的今川氏真,此时亦手足无措,移往远州挂川。愚老之女,求轿不得,此辱怎堪洗雪。(北条氏康于第二年的正月二日,致上野沼田城松本石见守景繁书函。) 安倍金山查收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德川家康依照约定,与入侵骏河的武田信玄军呼应,进入远江。 家康遵行与信玄之间的约定,东西呼应夹攻今川氏真。他策动三河和远江国境附近的豪族,开启进攻远江的道路。 家康对>远江、伊奈佐郡的井伊谷三人——菅沼忠久、近藤康用、铃木重时等,施以保有领地和加增誓书的安抚手段,延揽战友。 但是,德川军在经过井伊谷口入侵远江时,遭到当地武士的反击,行进不很顺畅。 滨名湖附近的土豪,集合于滨名湖北边的气贺,攻击德川军。 先锋部队菅沼忠久、近藤康用和铃木重时等的各地进兵行动,都受到阻挠。 “究竟是谁在指挥。” 进攻远江受阻之事,令家康急躁起来。铃木重时曾经拍胸脯表示,只要三、四天就能攻入挂川城。然而事实却不然。 “不知道谁在背后指使,专门出没各地,进攻我们的弱点。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可能是气贺的堀川城附近在控制一切。”铃木重时沉思着。 井伊谷的三位将领已和气贺附近的土豪取得谅解。如果突然起兵反抗,一时恐怕还难以平息。情势愈来愈明显了。指挥者很有计划地策动散兵和百姓。 刚入远江的德川辎重队,在各地遭到伏击。十三日、十四日夜里,散兵在家康主营白须贺(现在的湖西町)附近,纵火六处以上。 白须贺离海约三公里。出海的渔 592b." >夫看到火光,急忙赶回来。.. “我们可以兵分二路,一路乘船渡过滨名湖,再北上直逼气贺后方,另一路则沿湖西北上,夹攻气贺。”酒井忠次说出他的意见。 家康采纳了。 走陆路可能遭到乱兵的攻击,于是家康乘舟渡滨名湖,在滨名湖东侧集合兵力北上,酒井忠次的军队则沿滨名湖西岸北上。气贺各地的反抗集团见德川军大军压境,纷纷弃堀川城北逃,无从加以捕捉歼灭。追就逃,退则回攻;德川军对这种散兵部队实在无计可施。 “今川家究竟有谁善于这种扰乱性作战?”家康问酒井忠次。 “这……今川家倒是没有这种人。或许……”忠次支吾其语。家康替他明说。 “或许是信玄的策略……如果是这样,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了。” 家康的预测正确。当他排除气贺的抵抗,回到东海道,包围要冲引马城(滨松城)时,有新消息传来。武田信玄的部将信州饭田城主秋山伯耆守信友,率领二千名下伊奈群众,正沿天龙川南下而来。秋山信友的军队精锐勇猛,所向披靡。 家康进攻引马城。城内不做顽强抵抗,菅沼忠久以军使身分前往,便很干脆地投降了。时为十二月十八日。 家康占领引马城的第二天,武田信玄的军使前来。除了赞颂德川军的机敏行动之外,还请他们继续进攻挂川城。当时,武田军忙着和不断增援的北条军作战,无暇进攻挂川城。 德川家康担忧自天龙川南下的秋山信友军,但是为了骏河归武田、远江归德川的约定,仍然出兵挂川城。 挂川城主朝比奈泰朝迎战德川军。泰朝似乎是最后一个能为今川家争一口气的人。 攻城不易。似乎将是一场持久战,家康吩咐加强三河冈崎的补给路线。他不希望乱兵切断补给路线。谁知,这一条补给路线不是被乱兵,而是被秋山信友切断了。 正月的第六天,见附(磐田市)奥平贞胜派快马来到家康正在攻击挂川的营地。 “刚才,信州饭田城主秋山信友率三千兵马进攻见附西北方的匂坂、菅沼胜直正与之交战。我方势力单薄,已陷入苦战。” 仓促间,敌人的军队总是显得比较多。其实,秋山信友的士兵全部还不到二千人。 “甚么?秋山信友。”家康屏住了气息。 原来如此。气贺附近的乱兵和这次秋山信友的侵入远江之举,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信玄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家康喃喃道。 虽然双方言明以大井川为界,远江归德川,骏河归武田,但是,已经攻到远江来的武田信玄似乎别有用心。 “不要理会秋山信友的军队。远远地后退,观察他们的动静。” 家康派使者前往奥平处,让铃木、菅沼立即退出见附。 秋山信友进入见附后,在各处设垒立栅,一副备战的姿态。很明显,他打算占领见附,切断东边的挂川和西侧的冈崎。 家康派海路军使出使身处骏河的信玄。 以山冈半左卫门为首的五名军使,以秋山信友一事质问骏河的武田信玄。 “去年二月,贵国使者穴山信君和山县昌景公,与我国的酒井忠次公在三河吉bbr>藏书网田城相互约定。但是,秋山信友公的奇怪行动完全与之不符。希望您能做一个说明。” 山冈半左卫门是家康的使者,去年二月的吉田城会谈中他也在场,因而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言词显得十分激动。 “秋山信友的军队进入见附?应该不会吧,是不是弄错了。我令秋山信友固守信浓和骏河的国境,并没有叫他进攻远江啊。会不会是秋山追赶敌人,不知不觉地侵入国境了。如果他真的进入远江,那就是我们的不对。我会命令他立即退离国境。这种事很容易被误解而引发战争,请务必明察。” 信玄一脸的笑容,毫无为难之色。 山冈半左卫门心想,他是在打马虎眼儿。说甚么追敌不慎超越国境,一定是信玄看见附是东海道要冲,故意让秋山信友沿天龙川南下。 “在下身为使者,除了嘴上谈谈之外,还希望带着您的亲笔信函回去。” 山冈半左卫门不肯罢休。 信玄同意了。既然山冈半左卫门提出要求,信玄认为没有甚么好犹豫的。 信玄写给家康的信函是这样的: 承蒙遣使前来,不胜感激,在下之意已告知使者山冈半左卫门,原本认为不必另具书信,但闻秋山信友率伊那群众侵入东海道,修筑城池,违反先前之承诺,显现侵略远江之野心,吾将速令秋山信友及下伊那群众撤退。另,当今之急乃速速攻下挂川城,恳请助力。 永禄十二年正月八日 德川阁下(右使者,山冈半左卫门也。) 用但闻等顽固的语气书写,对违反约定之事毫无道歉之意,最后对秋山信友视为芝麻小事,还一味地要求攻击挂川城。字里行间,尽是信玄的霸气,似是认定此次侵略作战的主导权在武田信玄,而非德川家康。 信玄充满了自信。北条自有他的愚念,只要不和上杉辉虎和睦相处,就不会出兵骏河。北条与上杉之争,可以说是一种宿命。上杉辉虎以关东管领自居,只为名分而战,而北条又不愿放弃关东,只要彼此间的环节一日不解,就永无和解之日。信玄就看上了这一点。 信玄心中的最大牵挂,是信长进京之事。织田信长迅速进京指挥天下,这是令信玄无法忍受的。所以他加速进攻骏河,铺设由东海道进京的道路。用大井川以西的远江为诱饵来诱惑德川家康,另外将乱兵放入远江,让秋山信友南下到见附,牵制住德川军队;此不仅是在显现武田的威力,也是在牵制京都的信长。一向敏感的信长,一定会注意到三河的变化。只要织田信长出动,京都周围的武将必然跟着行动。信长的天下必定易主。这是信玄的算盘。 家康生于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比信玄小二十一岁,当时正逢二十六岁。看着信玄的信函,不禁为之愤怒。 “自己毁约,竟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催着我进攻挂川城。甚么话嘛!” 家康判断信玄是依恃武力才敢写这种信。 “此人不能不防。” 家康对酒井忠次说道,忠次深表同意。 家康任井伊谷三将中的近藤康用为使者,前往小田原。近藤康用和北条之间有姻戚关系,家康便利用这一点,写一封信交给北条氏康,表示德川和北条对骏河和远江动乱之事,不宜采敌对的态度。氏康在回函中也表示同意,在下伊那军入侵东海道的同时,北条和德川定下了盟约。 织田信长细细听取德川家康方面的情报,但没有做任何指示。当时,信长并不十分在意武田信玄的行动。 秋山信友率领的下伊那军,在信玄的命令下,暂退到国境边界。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除了武田信玄进攻骏河之举之外,另有一个队伍。 河洼兵库助信实率领信州北佐久的六百士兵和诹访的二百士兵,自身延越过安倍峠,入侵安倍金山。安倍金山在现在的梅岛温泉附近,和富士金山都是藏量丰富的鑛山。 河洼信实乃信玄之弟。母亲松尾,是信虎众多侧室中的一名。信实在北佐久的河洼建馆,镇守该地。 河洼信实虽是信玄的弟弟,但因个性温文,缺乏武人气概,因而未受重视。佐久,是信州当中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地方,信玄认为必须把一个有头脑的人安置在这里,于是选择了信实。因为,佐久是一个文治,而非武治之地。河洼信实十分称职。他在此兴产业,奖励饲马。一有战事,立即率佐久军参与,不巧取功名。 信玄希望把金山纳入自己的营地,包括在金山工作的人们。此事不宜豪夺,适合以文人为将领,因而派信实前往。 安倍金山也列入武田的策略之中。安倍金山的金山奉行,安倍大藏丞天真的弟弟安倍加贺守天实,送来誓书,表示愿意随时效命。 河洼信实在信玄开始进攻骏河的十二月十二日早晨,也率领八百士兵越过安倍峠。他先派出斥堠,打探金山的防备。金山几乎毫无防备,只有一百人不到的步卒,仅供维护治安,并无作战能力。由于这是一座鑛山,人们性格粗暴,时有争吵,也有的人毁约逃往其他鑛山。抓逃工的兵力约百人。 河洼信实在下山进攻之前,先召来各侍大将。 “绝对不可以伤人。安倍金山将成为武田的势力,我们此行不是攻击安倍金山,而是帮助他们防御外敌。” 说完,河洼信实便叫来此次率领二百士兵前来参阵的诹访家臣藤森若狭守信雄。 “你率领十名骑兵以军使的身分前往安倍金山,劝金山奉行安倍天真归降。只要他归顺武田,不仅仍能保有安倍金山奉行的地位和领土,更能获得新领土做为褒赏。给他两刻时间考虑。” 所谓两刻,就是四小时。在四小时内决定似乎有些牵强,但是想逃走的人却能在这段时间内逃走。 藤森若狭守信雄带十名骑兵下峠。金山得知武田大军迫临峠顶时,呈现一片混乱。住宅区的骚动更是严重。为了工作而建造的千户长屋、为鑛工带来春天的妓女户等等,动作快的人已经把家产堆在车上了。 藤森信雄让士兵停马,找木板做成告示板,上面写着: “武田军绝不加害民众,大家尽可放心,不必惊慌或逃走。” 一行人一边行进,一边竖立这样的告示。河洼信实并未下这样的命令,而是藤森信雄自行主张的。 百名步卒守在金山奉行馆周围。藤森信雄等人在馆前下马,武装的武士在家仆的伴随下从里面走出来。来人是安倍天真。 安倍天真和藤森信雄在馆前的庭院中会面。 藤森若狭守信雄传达信实的口信之后,安倍天真表示:“如您所见,金山没有任何防备,任何人皆可轻易地夺下。您能特别前来致意,在下不胜感激。我会立即将您的意思传达上去,听候裁定。现在,请您稍等片刻。” 藤森若狭守信雄一行人被带到附近的别馆,接受酒肴招待。 在金山奉行馆内,立即召开会议。 有人建议把金山交给武田军,离山而去。另一种看法则是向武田军投降,仍然留在此地。 “谁说没有防备,我们有一百名的兵力。何不据守此馆,与武田军交战,慷慨赴义,向天下人昭示我安倍族的精神。” 说这番话的是安倍天真的表弟安倍正景。但是,没有人附议。 安倍加贺守天实则表示: “我们代代侍归今川家,直到今川氏真,呈现出今川氏无法永久持续的状况。武田也好、北条也好、德川也好,总有一个人会取代今川家;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所以,我们应该适应时代,改变以往的作风。我认为武田、北条、德川三者中,以武田最值得信赖。现在的情况又是如此,所以,此乃时势所趋,我们不妨听从河洼信实的话。” 很多人赞成天实的看法,大势似乎已定。 “我决定放弃金山奉行的地位,做一个浪人。这是唯一能对今川家示诚的方法。”安倍天真说道。 安倍正景听完后,愤然地说道: “金山是我们的。弃城去当浪人,这算甚么诚意。真的诚意是这样?” 安倍正景拔出腰肩配刀,将安倍天真前面的酒碗斩成两半。他有些醉了。旁人立即将他抱住,带了出去。回到家,正景心中的愤恨未消,要家仆跟他一起去杀别馆的武田使者。家仆阻止他,他叫嚷着自己一个人去也行,不听任何人劝阻。 家仆急忙走告。正景发狂了。他挥舞着大刀,杀进别馆。藤森信雄的家臣们没有料到有人突然闯入,立即拿起手边的东西对抗。十比一,悬殊的比数。 “自卫就好,不要伤了他。”藤森信雄频频喊道。 信雄等十人到屋外围住安倍正景。说是自卫就好,但是对方疯狂地攻击,若只是防卫,自己一定挂彩。藤森信雄的家仆宫坂十兵卫挡住正景的大刀,但是肩部依然受了伤。看到血迹,十兵卫愣了一下。想他十兵卫乃诹访家的第一高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股怒气上升,大刀也挥了过去。正景的肩头被砍,人也倒了下来。 馆里来人时,正景已断了气。 安倍正景的死,只是安倍金山的一个抵抗痕迹。 不到二刻,金山奉行安倍天真和志同道合之士及家人们,离开了该地。安倍加贺守天实带着留下的人,跟着藤森信雄来到河洼信实的营地。 “安倍金山自今日起归于武田家。这是金山地图,请收下。”天实也把金山的重要资料一齐呈上。 “安倍天实和河洼信实都有一个实字。能在这里相遇,我想绝不是巧合。”河洼信实和气地和安倍天实交谈。 接收安倍金山,一共耗费了十天。虽说是接收,其实是彻底的调查。 这一段期间,八百士兵分散在无人的住宅和房舍。冬天,不是野宿的时节。为了加强取缔,增加调查人数,倒也和留在金山的人相安无事。 士兵们在金山周围设起防垒和木栅。信实相信总有一天,敌方会设法夺回金山。 金山的调查工作,由来自甲州黑川金山的鑛山师们负责。 以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为主的鑛山师,以及测量师百川数右卫门等人,展开测量。除了详细调查有无鑛脉、鑛石的良莠和通气孔、废石场等等之外,还研究精炼法。 第十五日,一切告一段落。当天夜里,河洼信实召来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百川数右卫门等三人,询问结果。 “已经挖了不少,鑛石还可以。如果以目前人数加倍挖掘,恐怕撑不到五年、十年。”大藏宗右卫门说道。 “金的埋藏量大约三十万两。”百川数右卫门说道。 “今川采用的精炼法十分老旧,在他们废弃的鑛滓和废石场中,至少含有十万两金子。”丹波弥十郎说道。 河洼信实收集好有关资料,第二天大清早就以快马向骏府的信玄报告。 “安倍金山的鑛藏果然丰富。” 信玄充满喜悦之色。侵略骏河的最大目的,就是掌握安倍金山。黑川金山的产量将尽,能在此时获得安倍金山,当然值得高兴。 (黄金,可以控制战争。没有黄金,绝对无法获胜。) 信玄凭着甲州棋子形黄金的威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99lib.金鑛将尽,能在这个时候获得安倍金山,确实比取得骏河还有价值。信玄写信给信实,嘉许一番,同时也吩咐用甲州式的精炼法开始采金。 对武田信玄而言,好事还不止这些。在安倍金山消息来报的第二天,一位自称:“我是大藏宗右卫门的次男,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的人来到信玄的营地。 “大藏藤十郎……” 信玄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永禄三年为研究精炼法而去长崎的藤十郎,他回来啦! “那个时候,你只有十六岁。” 信玄望着长大了的藤十郎。 “九年来承蒙您照顾,现已学得新的精炼法。”藤十郎敏捷地说道。所谓“承蒙照顾”,是藤十郎在长崎时,每年都会收到二、三次的生活费。 “太好了!这个新的精炼法的成效如何?” 藤十郎看看四周,要求摒退左右。 旁边只有侍童和仆人,但是藤十郎仍然要求这二人回避。 “西班牙传教士教我们用水银精炼。过去的方法是把金和铅黏住后,再去掉铅来取得金,也就是所谓的焙烧法。但是用水银和金相黏再取出金的方法(混汞法),可以取得较多的金。” “这种方法和过去的焙烧法相比,可以多取多少?” “一倍。”藤十郎满不在乎地说道。 信玄觉得眼前皆是黄金。黄金的问题解决了。只要有黄金,就能掌握人心。进京的日子似乎近了。 依靠信长 永禄十二年正月,信玄在骏府城与家臣们共饮屠苏酒。木棉袋中除了山椒、桔梗、蜜柑皮、小豆之外,还加了昆布。屠苏袋在酒里泡了一夜。屠苏酒的作法来自中国,原是药用酒,采用四种古传材料,但是信玄吩咐再加上昆布,好让酒中盛满获得海国的喜悦。 “这个屠苏酒中有昆布。” 信玄向家臣们举杯时,总会附上这一句。 信玄真想在眺望海洋处庆贺新年,但是目前的战况不许可,只得在骏府城内与身边的家臣过年。 “这屠苏酒的味道如何?”信玄问山县昌景。 “很好。大概是加了昆布的缘故吧,味道都出来了。” “哦?或许屠苏袋原本就不该只有山珍,以后就把海味也加上 53bb." >去吧。屠苏酒乃长寿酒,屠苏袋想必也值得品味。”信玄显得十分高兴。“好,就把这屠苏袋送到高远,让他们泡酒后加蜂蜜,冲淡给信胜喝。” 信玄想起小孙子信胜马上要过两岁的生日了。 胜赖继承武田信玄,而信胜又是胜赖的后嗣。倒不是信胜长得可爱,而是骨肉之情让人疼爱,这是一种天性。如果义信还活着,如果义信有个男孩,信玄时时这么假设,只是为时已晚。现在只有把武田的美好将来,寄托在信胜身上。侵略骏河之举成功,信胜总有一天要治理骏河。或许,到了那个时代,除了三河、远江,他还需治理全日本。 信玄不是醉于屠苏酒,他真有这样的理想。 “报告。伊豆、下田的船进入清水凑(清水市清水),经过调查后,原来这些人是从挂川折返时遇到强风而前来避难的。该怎么处置呢?” 一个人前来向山县昌景报告。战争期间,即便是正月贺宴酒酣耳热时,仍不时有消息来报。这件事大概山县昌景最清楚,所以来人向昌景请示。 “甚么!伊豆的船。”信玄轻声说道。“那些人叫甚么名字?” “清水新七郎、板部冈右卫门,他们是下田的渔夫。”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 年轻武士恭敬地回答。 “好,带他们到院子里。” 信玄说完向山县昌景使了一个眼色,站起来离席走出去。信玄和昌景双双站起来,家臣们当然不便再继续饮酒作乐。 “刚才那个人是谁?” “小尾人,叫小尾一郎左卫门,年纪虽轻,听说人很机灵。” “或许吧,不过,大过年的,竟然带这种消息来烦扰主公。” 家臣们边聊边来到庭院。 只要信玄没有出言阻止,只要山县昌景也跟了上去,重臣们当然会一齐去保护信玄的安全。 听到对方是相模船夫的总管,信玄便急着想见见他们。坐在院中的板凳上,微风吹在酒热的身上,舒服极了。 “是不是北条要你们送弹药到挂川城?” 信玄突然开口说道。家臣们诧异地睁大眼睛。明明说是从挂川回来的途中遇上暴风,所以才转往清水凑避难的,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对的!” 年纪较长的清水新七郎老实地回答后,低下头来。板部冈右卫门也低下了头。信玄的气势,使他们想一吐为快。 “弹药顺利送达了吗?”信玄的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二人支支吾吾的。 “失败了吧。德川公并非鲁钝之人,不会不知道的。德川公拥有水军,海上警戒一定非常森严。” 二人彼此互望一眼。 “您料事如神。我们绕过御前崎,在菊川下游带着十艘船,装上弹药,那是上个月二十九日的事情。正当我们要把弹药运往挂川城时,就被德川军包围了。” 信玄露出“你看吧!”式的笑容。 “船上除了你们之外,应该还有北条公安排的武士吧?他们怎么了?” “十艘船上大约有二十名武士。正当他们要攻向德川军时,德川队伍中突然冒出一名武士,说道:各位辛苦了,请到本营一谈,我们绝不会加害各位,请各位放心地跟我来。” 信玄点点头,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么样,就不清楚了。第二天,我们和德川公的五名使者,搭空船回下田。” “那五名使者搭乘的船呢?” “暴风雨把十艘船吹得七零八落,去向不明。可能躲入骏河或伊豆的港口吧。” 信玄低吟一声,陷入沉思。 (德川家康这个年轻小伙子倒是大意不得。他在十二月二十七日进攻挂川城,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冈右卫门抵达挂川时,是二十九日。在攻击挂川城的二天后,就能考虑到与北条间的侧面工作。) 信玄吩咐家臣们等到船只修好,就送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冈右卫门回伊豆下田。 “我打算在最近编列水军,届时想召你们为部将。请好好保重。” 说完,信玄起身离去。 北条开始活动了。永禄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聚集在三岛的万名大军,于萨埵峠紧要处布阵。距离信玄在骏府饮屠苏酒庆贺还不到一个月。 “看来北条真的要出动了。”信玄喃喃自语。 北条敢出迎,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与上杉辉虎修和,一是正在进攻挂川的德川与北条结盟。信玄把熟悉北条内部的寺岛甫庵叫来询问。 “北条此刻应该是正积极地和上杉交涉和谈之事。如果北条和上杉的和谈成立,情况就不妙了。所以,我们必须推动关东的反北条势力,让他们相信这是脱离北条控制的大好机会。” “言之有理。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从关东反北条派中的那一个城主开始着手呢?” 寺岛甫庵离去后,信玄立即召来家臣领袖,说明对北条的应对策略。军事会议很快结束,军队出动了。 山县昌景军停留在骏河。 信玄将主营移往久能城(清水市久能)。久能城,应该说是一个山寨。四处皆是能俯视海洋的山岭要地。 武田左马助信丰的军队,安排在兴津的清见寺。去年十二月十二日武田军越过萨埵峠攻入骏河时,今川氏真的主营也是在此地。此处称不上城,只是临山寨而建。 信丰召集附近居民扩建山寨,命名为兴津城。 只要有信丰的部队守着萨埵峠,北条军就不敢冒然越峠而来。 信玄信赖信丰。信丰的父亲,是在川中岛战死的信繁,就是信玄的弟弟。在几个弟弟中,就属信繁最值得信赖,服从命令,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临危不惧。信繁的长男信丰,是一作战好手,颇有乃父之风,也有领导才能。 七支部队从庵原移往清水布阵。如果北条军越萨埵峠而来,可立即将之包围歼灭。 “情势不太乐观。如果冲入武田阵,恐怕难有胜算。” 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看着地图说道。地图上有着间谍带来的种种情报。北条军知道武田军的力量,稍有差池,只怕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北条军被盯死在萨埵峠。 “好极了……” 看到北条动弹不得,信玄开始派人向四面八方开外交战。 信玄沉思时,会暂时摒退左右。有时一人能够独坐二刻(四小时)。思虑周密繁杂错综时,信玄会把它写下来。 ·令信浓海津城主和上野箕轮城主,拦截越过国境进入越后的北条使者。 ·请将军义昭调停甲越议和。 ·特别对织田信长加强活动,除了委托成立甲越议和之外,并牵制德川、北条同盟。 ·拉拢常陆的佐竹义重、下野的茂木治清、宇都宫广纲、房总的里见义弘、梁田政信等人,借用他们的力量,阻止北条和上杉同盟。 当信玄心中定出外交政策时,便唤来三位文书,促其一一写下。诸国使者陆续自主营出发。 展开外交作战,必须熟知敌情。所以,信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听取各地间谍的报告。 箕轮城主内藤修理收到信玄的来函,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信玄在信上写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北条派往上杉的使者,夺下书信。 内藤修理深知担当此重任之人必须熟悉上越地势,于是选择了曾是长野家臣,现在归属内藤修理的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上州通往越后的道路,必定穿过三国峠。间道积雪深厚,无法通行,所以只要守住三国峠即可。高间雄斋负责三国峠,福田丹后则在上信国境捕捉企图自上州进入信州,想越过信越国境的使者。 厩桥城在上杉手中,因此三国峠也在上杉的势力范围之内。使者必然从此处潜入。高间雄斋化装成僧人,带着家臣星野政之进,朝三国峠出发。 来到三国峠下方的猿京,雪依然下着。要想越过此峠,断然不可能。两人在客栈止步。 “再下三天,雪就会停了。不过,就算雪停了,恐怕还得好一阵子才能通行。”客栈主人说道。 打算冒雪过峠的八个人,住在这家客栈中。其中四人为僧人。除了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之外,还有两名年轻僧人。由于房间不同,见不着面,但是三天来,在上厕所或洗澡的路上,倒是见过面。他们不像是武士化装成僧人,看来是真的僧人。 “我用钱打通女侍去探查,是有相州口音的僧人。”星野政之进向高间雄斋报告。在那个时候,任何国家都有用僧人做使者的惯例。只要有寺院的证明书,僧人便可前往任何国家。 “真奇怪。”高间雄斋说道。雪如此深,仍想越峠而行,确实奇怪。星野政之进暗中调查别家客栈。有几名可疑人物,其中最值得怀疑的,也是两名年轻僧人。 “明天早上雪一定停。” 客栈主人说得没错,当天夜里,星星就探出头来了。 “天就要亮了。我们在途中察明僧人的身分。”高间雄斋说道。 僧人房间还点着灯,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已经睡了。 天亮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客栈一大早就有客人准备出发。 女侍在收拾早餐时,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向她打听两位僧人。 “那二位僧人天一亮就出发了。” 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被抢先了。二名僧人早一刻(二小时)出发,已经无法循足迹追踪了。 到了山峠,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放弃了追踪。正当两人正在讨论再追踪也无用时,三名男子从越后方向而来。看似商人模样,但眼光锐利,对高间和星野保持相当警戒的态度。 “好像不是商人。”高间雄斋说道。 “眼神不怎么对。”星野政之进答道。 两人紧握着藏有刀的手杖。 登峠而来的三人开始散开,似乎要经过高间和星野而去。 “等一下。”高间摘下斗笠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男子背上行李的绑线断裂陷入雪中,光点般的东西朝高间胸前飞去,且是接连不断。另一名男子也将光点射向星野。高间闪过了,但是星野右脚中了一记。星野拔掉拄杖的刀鞘。二名男子已经迫到高间和星野的身旁;好敏捷的身手。高间持刀对付第三名男子。男子倒在雪中,翻二、三个滚,不知何时已取下包袱,从雪中拿出三把匕首,射向高间和星野,并趁闪躲时逃跑。高间的剑飞向男子背部。男子倒在染红的雪堆中。走近时,男子已咬舌自尽。必然是一名恪遵信条的忍者。在男子的衣襟中发现一封上杉辉虎写给北条氏政的书信,但不是真迹,而是抄稿。想必有数名使者分路出发。 三名男子携书信往上杉,并持回音而返。必定是北条的使者。 这意外的收获,令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惊讶不已。两人回到箕轮城,立即交给内藤修理。修理以快马送交身在骏河的武田信玄。 书信上记载着冰冷的条件: ·北条氏康之子收为上杉辉虎之养子。 ·北条氏归还自上杉氏夺取之领地及上野、下野、武藏。 ·氏政和辉虎同时参与军事活动。 若能接受上述三项条件,则可与北条氏同盟。 得到这封信,令武田信玄高兴极了。北条绝对不会接受这些条件,北条和上杉的同盟将是很久以后的事。 战局陷入胶着状态,这对需要长期补给的武田十分不利。如果被北条占去萨埵峠,形同失去了退路,届时武田必须另辟道路,从甲州补给。北条开始破坏补给路线。呈现持久战时,补给路线的破坏与否,能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信玄和上杉争夺信浓时,先安排补给路,再行作战。但是,侵略骏河之举太过急促,来不及安排。 启用大军的作战方式中,物资补给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在当时的战争,基本上是自备兵粮,且各为一人份。加上辎重队带来的兵粮,顶多只能撑一个月。食粮,在当地可以做某种程度的调配,但是弹药的补给就完全仰赖辎重队。 武田的辎重队在各地遭到北条破坏,颇有损失。袭击辎重队,是武田的拿手绝活。上杉军曾为此遭受许多损失,而今,却应验在自己身上。 “情况如何?” 信玄叫来真田幸隆询问。真田幸隆最善于潜入敌后进行破坏。 “如果我们也袭击敌军的辎重队,是可以暂时吓阻他们的攻势,但是不解决我方通路被切断之实,也会显现出我军太过深入。” 真田幸隆说出他的看法。 “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何不让我方的辎重队全部回到甲州。没有了辎重队,敌人就没有攻击对象。无计可施之余,敌军下萨埵峠之日,也就是我们将之一举消灭之时。” 信玄颇为同意。真田幸隆是自信虎时代以来就归服于武田的信浓先进人士,在攻打信浓的策略上,建立奇功。信玄将之视若世袭家臣。 “你的意思是在当地调度兵粮?” “是的,不妨采用箕轮方式。” 幸隆所说的箕轮方式,是一种新名词。信玄睁大眼睛看着幸隆: “调用食粮时,留下借条吗?” “是的。我们必须获取民心。”幸隆回答道。 所谓箕轮方式,是在攻击箕轮城时,向附近的豪农商借食粮,并留下载明期限和利息的借条。箕轮城陷落后,可提示借条,免除借条金额的税款。对百姓、对武田而言,皆无损失。但是,箕轮方式有一个大问题:武田必须获胜成为该地的领主。 “好,我同意。就派你负责徵调兵粮吧。”信玄将此大任托付幸隆。 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是既然提出了,幸隆只好接受。 二月中旬,武田的辎重队开始撤退。北条认为,武田辎重队的撤退,就代表武田军的退兵。北条氏康、氏政父子,举杯庆贺。但是,消息传来,武田辎重队虽然撤退,但是武田军队仍在原地并未跟进,且在发行借用粮食的借条。 北条父子焦急了。上杉的回答,令人丧尽颜面。以氏康之子为养子,就是押作人质之意。好不容易用血汗夺来的关东之地,岂能就此还给他们。上杉会做此回答,必定是关东反北条势力在旁策动。 不久春天就要来临,届时上杉可能进攻信浓,也可能出兵关东。 北条父子透过海路与德川家康接触。北条若与德川同盟,就能将武田置于困境。 信玄也担心春天的到来。上杉辉虎是一个畏于权威之人。对于北条的诱惑,他用三个条件回答。但是,如果将军家赞成和北条和睦相处,他必定也会同意接受。 根据京都方面情报显示,北条的使者经常造访信长和将军义昭。信玄绝对不能让上杉和北条同盟。春天一到,上杉军进入信浓时,一切的梦想都将化为泡影。 信玄用尽一切办法鼓动信长和将军。信玄身在久能山上,心里想的却尽是尚未见到的京都、尚未见面的将军义昭和信长。 过去只是半国诸侯的信长,现在竟也想号令天下。原本是为牵制信长的侵骏河之举,而今却必须借重信长的帮助。虽然恼恨,却也无奈。 派遣有京都通之称的穴山人士市川十郎右卫门,前往京都。三日,信玄曾写信给市川十郎右卫门,说明目前的困境,并要求他向信长进言,德川家康和北条勾结,就是违背同盟,显示其对领土的野心,不能不防。 信玄的方法奏效了。将军义昭的内函、信长的亲笔函,由使僧智光院赖庆带到了春日山。 但是,德川和北条之间,也几近于同盟的地步。 四月,战况转变。原本包围挂川城的德川军,竟转向骏府。很明显,北条和德川的同盟成立了。 信玄决定撤退。 在撤退之前,必须先强化穴山信君守备的江尻城(清水)。信玄命令充实食粮、弹药,尽力死守。 “这个城池是进攻骏河的关口。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一直守着这个城,辛苦了。”信玄握着信君的手。 永禄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信玄率军沿着兴津川,从河内路越过德间峠,进入甲州。这是敌前撤退,北条仅在后面追取了几个首级。负责守备骏府的山县昌景,也在信玄撤退的同时,率军沿安倍川北上,越过安倍峠,撤入甲州。 信玄自骏河撤退后,家康便占领骏府,并在此与氏政商讨分割今川领土。 今川氏真以归还骏府城为条件,打开挂川城,被搬到伊豆户仓(静冈县骏东郡清水町下德仓),一直到骏府城修复为止。户仓,是位在三岛南方的一个寂寞村庄。 狩野川流经今川氏真夫妇居住的居馆。今川至此已完全灭亡,今川的领土被德川和北条瓜分。 信玄写信给市川十郎右卫门,要求再和信长交涉。 想您快到京都,因而冒昧再遣使者。 ·信、越国境的积雪将融,骑马可行。上杉辉虎必定会出兵信州。信玄出兵骏河,事出无奈,终与萨埵峠的北条氏,兴亡相争。盼促信长公调和甲越之间纷争。 ·德川家康于今川没落之时占领远州之事暂不置评,但与北条同盟实乃不智之举。盼将此项细诉于信长。 ·信玄深信甲天下者唯信长公。若信长公不愿调停甲、越之间,则信玄亡矣。烦请代为转达。 三月二十三日 信玄 市川十郎右卫门公 读这篇文章,彷佛可听见信玄的泣诉声。信玄 8fd8." >还不至于到需要泣诉的窘境。正如这篇文章所表达的,信玄会因时因地写一篇这样的文章,来打动对方,此乃颇具心理效果的外交策略。 泥鰌髭 今川氏真在伊豆户仓的居馆,建在狩野川的河滨高台上。冬天里,吹着强烈的西北风,但是春夏之间,确实是一个宜人的好地方。此处原为地方豪门之居,应有尽有。周围环绕着引自狩野川的河沟,紧急时还能收桥防护。 家臣们表示在骏府城修复之前,只好暂时屈居于此。今川氏真来到此地之后,就开始了软禁的岁月。他是一个享尽奢华,需要众人伺候的人。来到户仓之后,家仆只有百人,其余尽是守备居馆的武士。贴身侍仆,只有三、四人。阿弥的情况,自是不相上下。打扫房间的,除了胜子之外,只有二名女仆。这里,当然比不上挂川城。虽然有德川大军包围在外,却不致影响挂川城。城外有争战时,来报的多半是今川胜利的消息。听到这种消息时的心情是快乐的。登楼俯视挂川城外围大军时的恐惧感,比现在凄寂的生活有趣多了。无所事事的今川氏真,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 回想国境破裂、武田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入骏河时,家臣叛离,骏河成为混乱之渊,自己连通知阿弥夫人的时间都没有,仓皇而逃。那份悲惨、狼狈,连他自己都为之屏息。 “都是武田信玄害的。武田信玄这个大混蛋,竟然破坏同盟条约,攻打我骏河!” 彷佛只有憎恨武田信玄,才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他却没有察觉出,要他在修复骏府城之前暂居伊豆,是德川家康和北条氏康的诡计。他也不明白,今川家就在把挂川城交给德川家康的那一瞬间灭亡了。他还频频派遣使者,催促北条氏康尽速修好骏府城。就在那个时候,德川家康和北条氏康签定密约,瓜分今川领土,远江归德川,骏河属北条。今川氏真再也无法回骏府城了。氏真的凡庸固然也是原因,但是负责辅佐氏真的今川家臣们的散漫,是加速今川家崩裂的主因。 氏真被迁往伊豆时,家臣们也各自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大井川以西的远江诸豪,纷纷倒向德川家康。曾是今川臣子的久野氏和小笠原氏,为保留城主之位,也归入德川家康的旗下。领土依旧,俸禄不变,所不同的只是今川变成了德川。其他中小诸侯也大多归入德川家康的部将中,待遇同前。德川家康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远江。但是,分得骏河的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却无法轻易地接收骏河。武田信玄在撤离骏府城的时候,向各诸侯发布了一道命令。 我暂时撤离骏府城,但是还会再回来。有谁在这段期间屈于北条,重罚不赦。 骏府各诸侯惧于武田信玄的实力。一些有力的将领早已归顺武田信玄。信玄撤退后,骏河国内掀起骚动。 永禄十二年五月,北条氏康的使者中井将监前往户仓传达氏康的意思。 “最近外面有许多传言,您应该多注意一下。” 中井将监先是严词厉声一番。 “今川家衰退的重大原因之一,是没有子嗣。这关系到今川家的未来,您是否做个决定?” “你要我认养子?” “是的。” 将监注意着氏真的表情。除了正室夫人之外,氏真另有几个侧室,但都没有能为氏真生个一儿半女。氏真的确是该考虑养子之事。 “你们已经有人选了吗?” “氏政公之子国王(后来的氏直)。” “甚么,国王!不行,他有武田的血统。” 氏真像一个孩子似地拚命摇头。国王的母亲时姬,是武田信玄之女。天文二十三年的善得寺会盟,结合了今川、北条和武田三家。是年十二月,时姬下嫁氏政。永禄五年,生下国王。不久时姬染病过世,享年二十七岁。在血统上,国王是信玄的孙子,难怪氏真反对国王做他的养子。 “这就难了。”将监说道。 “有甚么困难?候选人多的是,为甚么要让信玄的孙子做我的养子。”氏真脸色铁青地说道。 “国王虽是武田信玄的孙子,但也是氏政公的长男,氏康先生的嫡孙。您嫌弃国王,也就是在反对氏康公的孙子,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吧。氏康公要我来之前曾经这样对我说:告诉氏真,就说国王要做今川的后嗣。没有丝毫征求的意见。氏真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您还是答应吧。” 中井将监的语气,充满强迫之意。若是在骏府城,氏真一定怒骂一声:无礼!而今,即使如何大声斥喝,也没有一位武士能持刀护卫。连居馆的警戒人员,也是北条的人。在挂川城的时候,如果知道对方的来意,至少还能断然拒绝。现在呢?束手无策。 “你们一定要我认国王做养子?” “是的。” 氏真的唇角微微颤抖着。突然,他站起来走到庭院,要侍臣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兄弟拿球来。 大村兄弟服侍氏真,陪他玩球。在骏府的庭院中有一个踢球场。七间半四方的踢球场,东北角植樱树,东南临柳,西南见枫,西北立松。天气好的时候,就和几名家仆在庭院里踢球玩乐。这一生中唯一令他热衷的,只是踢球。他不仅从京都买来用鹿皮做成的球,还令城下的工匠试作。另外,又延请京都的飞鸟井家和难波家的人,教导踢球。 来到伊豆户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家仆在庭院做一个球场。为了安排球场,庭院的模样改变了。参加踢球的家仆,只有大村兄弟。三个人也可以踢球,只是方法改变了一些。氏真到庭院把球高高踢上天空,三郎左卫 95e8." >门用鞋止住落下的球,再抛向天空,四郎左卫门止住后,把球传给氏真。藏书网 氏真开始踢球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他身上绝对看不到丝毫传说中的昏愚。他全身充满了运动细胞,再难的球也接得到,从不落地。双眼闪烁着年轻人般的神采,声音宏亮有力。 看着这三个穿戴乌帽、狩衣、袿裙的人在那儿追球,中井将监不禁卑视这些逆时代而行的蠢人。但是,当中井将监发现到氏真不寻常的眼神时,禁不住止住了呼吸。氏真看球时的眼神,就像是武士凝视着敌人的剑,自然流露出一股慑人的锐气,随时可能转为杀气。 (这是氏真吗?) 中井将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对氏真的评价始终是凡庸、愚蠢。一个凡庸、愚蠢的人,会有这样的技艺吗?还是因为他太过沉迷于踢球,而流于凡庸和愚蠢? 氏真的眼神,绝不属于凡庸之人。如果授以剑术,必能成为一流的剑士;促其读书,定可归于一流的学者。是凡庸?还是在今川义元之上?是谁让他背负着愚蠢之名?是谁令他朝愚蠢行进。中井将监顿时为之心寒。今川家臣见氏真幼时喜爱踢球,便促其踢球,以踢球终其一生。让领主愚昧,行事不就方便多了吗?为所欲为,无人能阻。使氏真成为装饰品的家臣们日后分裂开来,互为派系,阴险斗争,纠纷不断。主要的家臣各自与德川、武田、北条等大诸侯结交,想满足一己之私欲。最后,导致今川家的灭亡。 “将监,想不想玩球啊?我教你。这种传统球艺是所有技艺中最好玩的一项。看着球被吸入青空,可以让你忘却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只有在这一瞬间,才能真正体会生活的乐趣。” 中井将监双膝紧接着大地,双耳聆听着氏真的一番话,努力想探索他的内心。 “回去告诉氏康公和氏政公,让国王做我的养子之事,出于无奈,只好同意了。或许这是我最后能表达的。就这么告诉他们吧。” 中井将监回到小田原城,把所见所闻向氏康报告。谈到踢球时,氏康说道: “氏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可怜,只有看完他的一生之后才能评断。在这乱世之中,或许他是唯一能善终之人。” 北条氏康颇有远见。后来,武田再度控制骏河,今川氏真逃往小田原,受北条氏的庇护。北条氏和武田氏修和之后,今川氏真见北条无法再靠,便转投德川家康,逃往滨松。日后,他在近江国(滋贺县)野洲郡领有五百石食禄,但仍不愿安定下来,转向西国诸侯,出外流浪旅行。除了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兄弟之外,只有球儿陪他同甘共苦。氏真在各大诸侯面前展现球技,他不只是一个展现名门今川家成果的可怜人,到了晚年,有人甚至为了一睹氏真的神乎其技,特地延请入宾呢! 据说,丰臣秀吉看到氏真的球技后,大为激赏,邀请他暂留时日,但氏真宁可外出旅行而婉转谢绝。氏真的晚年十分劳苦,或许他参悟到旁人所不能悟者,抱持着特殊的人生观吧。 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相继辞世后,氏真完全孤独了。没有人与他踢球,他也没有体力再踢球了。于是,他前往京都为僧,号称宗誾。 庆长十九年(一六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氏真在江户圆寂,享年七十七岁。 善终。这一点?99lib?真被北条氏康说中了。 永禄十二年五月底,一名妇人来到户仓居馆。 “麻烦传告阿弥夫人,曾经陪她共赴挂川的阿茜前来拜访。”阿茜对门房说道。 年轻女子单独前来,吸引守门士兵的注意。虽然脸用布包着,看不清容貌,但是想必是眉清目秀之流。泥鰌髭(胡须稀少的人)盯着阿茜,甚而想摘下头巾。阿茜也瞪着泥鰌髭。 “打那儿来的?”泥鰌髭问阿茜。 “那儿。”阿茜指指背后。 泥鰌髭摆出怒态说道: “你这是甚么说话态度!此门不开!” 同时,迅速地伸出手朝阿茜胸前抓去。 阿茜立即后退二步。 “如果你不怕事后受责备,就这么做吧。我只是主人派来的使者,回去后只要说守门的泥鰌髭不让我通过就行了。” 阿茜脸上浮现笑容。 泥鰌髭似乎被阿茜的微笑吓到,让阿茜在门外等候,自己则入内传报。 “阿茜来啦,快让她进来,不可无礼。” 阿弥让当时一起从骏府到挂川的女仆胜子,前去迎接,顺便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阿茜。 看到胜子,阿茜立即笑脸相迎道: “好久不见,您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胜子为当时的帮助致谢一番后,责备地看了在旁倾听的泥鰌髭一眼。 “胜子,这位泥鰌髭刚才对我非常的亲切,你要不要对他说声谢谢啊?” 胜子立即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 “泥鰌髭,这件事我会详细地问阿茜小姐,阿弥夫人会写信给小田原的。” 泥鰌髭立刻丢下手上的枪,跪在地上说道: “小的乃职责所在,若有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胜子和阿茜瞥了他一眼,双双跨门而入。 “阿茜小姐……”阿弥一见到阿茜,眼中泛起了泪光。 从骏府到挂川的恐怖一日,宛若昨日。如果没有阿茜和那些侍仆,是绝对无法活到今日的。就算还活着,只怕生不如死。被盗贼强掳而去的女仆发出的悲鸣声,依稀可闻。到了挂川城之后,曾经设法营救,却无迹可循。她们多半是被盗贼凌辱之后,卖往别处。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你就不见了。真叫人担心啊!” 迎入挂川城后,阿茜劝阿弥整妆。化妆箱和镜子的背面都印着武田菱,当时曾怀疑阿茜是不是武田的人。现在这个问题再次浮现。 阿弥问阿茜此次的来意。 “请摒退左右。”阿茜说道。 说到摒退,阿弥身边只有胜子和二名女仆。阿弥让二名女仆退了下去。 “夫人,您认为我是甚么样的人?” “我见过你不凡的武艺,知道绝非泛泛之辈。另外,化妆箱上的武田菱或许代表你是武田的忍者。但是,武田的女忍者为何要帮助我呢?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请教父亲氏康,他说,这是武田的策略。” “策略?”阿茜反问道,旋即轻声笑了出来: “氏康公的眼光看得真远。我蒙踯躅崎馆垂爱,略知武艺。主公要我以身保护您,并没有甚么策略。此次前来,是为主公传话。” 阿茜表明自己的身分,她用垂爱间接表示侧室的身分,这一点阿弥和胜子听得出来。 “武田公有话对我说?” 明白了阿茜的身分之后,阿弥心中的一惑已解,却又心生一惑。 “最近,此地将变成战场。武田军一旦入侵,必将立即包围此馆。战乱时期多半会和以前一样,转友为敌反噬其主,敌军中亦多半有暗杀之人。所以,主公请您尽速移往小田原。若继续留在户仓,太危险了。” 最后一句,阿茜说得特别用力。 “又有战乱?甚么时候?” “六月初。武田将率大军入侵骏河和伊豆。” “这……” 虽然阿弥对武田信玄怀着一份好感,但是这种军事机密岂能随意泄露。莫非其中有诈。 “您心中存疑吗?这也难怪,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如果您不相信,我恐怕也没有办法99lib?再保护您了。” 阿茜不说话,阿弥也沉默着。该不该向阿茜说声谢谢呢?上次是好意,这次说不定是策略,谁能肯定不是呢。 “我只想请教一件事。武田公为甚么如此关心我?” “主公是这么说的。夫人您和嫁给氏政公的时姬一样,是遵照天文二十三年善得寺会盟的约定,嫁给今川氏真公。时姬已经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关切夫人您的。” “如此而已?” “若说还有其他原因,只怕到时候氏真公和家臣们会惊慌失措。” 这倒是真的。自去年十二月的那一天以后,阿弥和氏真之间便断绝了夫妻关系,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阿弥无法原谅氏真当时弃她而逃,氏真也对阿弥不愿听他解释的强硬态度感到不悦。这原本就是一个政治婚姻,早晚会生裂痕。阿弥见到父亲氏康时,哭诉自己的不幸。 (别哭了,再忍耐一会吧。) 氏康这么安慰阿弥。氏康已经看出阿弥和氏真的将来。 “阿茜小姐,既然我已经知道六月武田军进攻的消息,当然会做一些准备。你不担心这个军事机密泄露出去?” “不会的。我刚才已经请您摒退左右,况且,主公也希望透过您,转告小田原。” 说到这里,阿茜向阿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站了起来。胜子送她到门口。刚才的泥鰌髭已不见踪影。守门士兵之间弥漫着一股特异的气氛。 阿茜走出户仓馆时,已经料到会在中途遇袭。 泥鰌髭抓女人胸部之事,受到朋友的嘲笑。今川氏真虽然形同囚犯,但是阿弥夫人是北条氏康之女,而且是氏真的正室夫人。百名士兵负责看守居馆,严密监视氏真,对于进进出出的男女,当然应该基于职责,详加询问。言词冲突粗鲁之处,对门房这种职务而言,自是难免。但是,当女仆表示要告到小田原时,泥鰌髭立即跪地求饶的卑微之举,受到同僚的指摘,使他无地自容。 “好!我就在路上等她,要她那一张利嘴向我求饶,让她.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 泥鰌髭找了二名性好渔色的男子,一起离开居馆。自居馆而出的道路,直通松林。泥鰌髭就在路上等着。 “刚才老子向你低头,这次要你向老子低头。只要你低头乖乖不说话,咱们三人就让你乐一乐。”泥鰌髭垂涎地舐舐嘴角。 阿茜走近了。泥鰌髭伸手欲抓阿茜的手,但是手臂却垂了下来,整个人向后倒。站在后面的二名男子立即拔刀而上,其中一人要害被袭倒下,另一名则被阿茜闪过的松树根绊倒。阿茜拾起大刀,朝一名正要爬起来的男子的脑袋敲去。三人一个个都躺在地上。 三人迟迟不归,馆内警卫到松林,发现三人全身赤裸地被绑在树上。只有泥鰌髭的一臂被打断。 泥鰌髭和另外两名男子,当夜离馆,行踪不明。 阿弥写信给小田原的氏康,说明阿茜来访和泥鰌髭之事。 “信玄这个傲慢的家伙,竟然事前通知。” 氏康的愤怒是可以想见的。但是他不知道阿茜拜访户仓之事,究竟是事前通知?还是一种计谋?氏政则认为这是信玄最善长的表面作战方式,外表上显现出对伊豆的关心,其实是打算从上州口附近进攻关东。 北条的间谍拥向四面八方,尤其特别注意信浓武士的动静。小田原陆续获得六月自上州进攻关东的情报,却毫无攻击骏河的动静。 六月九日,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在小田原迎接上杉辉虎的使者,彼此交换誓书。氏政的弟弟,三郎氏秀以上杉辉虎养子的身分前往越后,双方缔结军事同盟。 交换誓书的那天夜里,消息传到小田原城——甲信各地出现军事行动。当甲州士兵陆续集结于古府中,信浓兵也有入侵轻井泽的趋势时,北条氏康再也无法沉默。他写了封信给上杉辉虎,表示武田有意蠢动,请上杉军攻击武田的背后。同时,上杉辉虎也接到京都将军义昭的来函,促其与武田信玄讲和。 上杉辉虎并不完全信任北条父子。在交换誓书的第二天就要求出兵,心里难免有些不悦。越军不动,北条父子慌了。万一武田大军袭击关东就糟了。北条父子急忙加强上州方面的防备。 六月十四日,情报传到小田原城,武田军掉头越过了御坂峠,兵力不详,主力部队指挥官亦不详。正当氏康不知该将兵力调往何处的时候,武田军已经入侵骏河,包围古泽新城(骏东郡)。其他机动部队则继续向伊豆行进。那一股气势,可以用“突进”来形容。表面上朝上州出发的信浓兵,也陆续南下进攻骏河。 诚如阿茜所通报的,于六月十六日入侵的武田先锋部队,在六月十八日迫近三岛城。 北条氏康派一支部队迎今川氏真和阿弥进小田原,而武田的进攻速度已经快到咬住这一支部队的尾巴,就像弹丸一般。 山宫大夫出马 于永禄十二年六月再次进犯骏河的武田军,兵分二路,分别进攻古泽新城和三岛城。武田信玄亲自率领三千大军在富士郡田子浦川鸣岛(现在的富士市),监视庵原郡方面的敌军动态。这次作战的目的是骏东郡,若想成功,按常理是要先攻下浦原(庵原郡)、大宫(富士宫市)、神田屋布(富士宫市)、圆能(富士川町)、善德寺(吉原市)、高国寺(骏东郡原町)、长久保(骏东郡长泉町)、韮山、鹰巢(箱根町)、新条(足柄上郡山北町)和深泽(御殿场市)等城市,这些也是北条最近加强兵力的据点。但是,信玄却看都不看这些城市一眼,直攻古泽新城和三岛城。 这一年比往年都来得热。连日雷雨,可望大丰收。 四月底武田军暂行撤退之事,有人解释是为调整战略上的不利,也有人说是无法对付德川和北条的联合攻势等等,众说纷纭。真相是,时逢插秧期,士兵们都要回家。农历四月底也就是现在的五月底或六月初。甲斐兵和信浓兵也都回乡种田,等到农忙之后,再行出动。农民是士兵的主力,所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当时尚未做到兵农分离的程度。 北条军也知道武田军在四月底撤退的原因之一是种田,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武田军竟会在农忙之后立即来犯。北条军狼狈极了。 古泽新城的守将是北条左卫门大夫氏繁,其手下松田宪政,是北条著名的战略家。 北条氏繁派急使前去向北条氏康表示: “此乃信玄的计谋,千万不可让其得逞。古泽新城至少可撑三个月,请在这段期间打开僵局。” 北条氏繁认为此次武田军的进犯之举,乃一计谋。 古泽新城并不大,却是铜墙铁壁,不易得手。城兵绝不开门出迎,摆出了长期守城的姿态。城内有充足的洋枪,一入射程,便加以轰击。 有洋枪武装的城池不只是古泽新城,大宫城和神田屋布城,也有洋枪守护。 信玄见迟迟攻不下古泽新城和大宫城,便留下监视部队,朝三岛进发。近三千名军队攻击三岛,二千名士兵攻向箱根。过了箱根,就是小田原。北条氏政的弟弟助五郎氏规,操兵预防武田军的进攻。 “武田军真的打算越过箱根峠吗?”氏政问父亲氏康。 “藏书网我想应该不会吧。这一定是武田又在耍弄他的表面作战。如果他真有意进攻小田原,就不会从那里过来。”氏康说道。 他认为,如果要攻小田原城,必然是率大军自关东攻入。 “可是,武田军在攻骏河时,动员了不少人。” 氏政根据间谍的报告,在地图上勾勒出武田军的动态。 “总数没有超过一万吧。武田在川中岛上动员了二万人,而后全力经营信浓,再取西上野。由于骏河中只有部份兵力属于信玄,所以能动员的人数不到二万三千人。就算他有二万五千人,他以一万入侵骏河,还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待命,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在没有充分了解武田信玄的作战意图之前,氏康和氏政不敢冒然出兵。这种消极的态度,让前线的北条部队吃了不少苦头。 因为三岛方面求援甚急,北条氏规便派五百士兵沿间道前去支援,但在中途遭武田军包围,全军覆没。武田军追北条逃兵,追到了鹰巢城下。 氏规向小田原乞求援军。 “甚么,鹰巢城被包围!” 氏康听到这个报告,十分震惊。他实未料到武田大军竟如此深入。 “看来只有将主力调往骏河,驱赶他们。” 氏康将一万大军调往骏河。氏康自己率领五千兵马,朝箱根的鹰巢城出发。 过峠时,天下起雨。不是寻常的雨。早上下的雨,到半夜还会下个不停。道成溪,溪成河,河成海。倾盆大雨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停。 氏康出去探视包围在鹰巢城外的武田军时,武田军正趁着雨停,下山来了。 间谍陆续传来武田军的动态。武田军似乎开始撤退了。 傍晚,传来重要消息。 “田子浦村和川鸣岛的武田军营被昨晚的豪雨冲毁。流经附近的河流泛滥成灾,淹死许多武田兵。旗帜埋在沙土下,信玄公的行踪不明。” 北条家臣齐声欢呼。氏康把探子叫到幕内,问明详情。 “你亲眼看到的吗?” 被氏康怒斥一声,探子怯怯地回答道: “小的确实看到旗帜埋在沙里,遍地横尸,到处都是盾牌。” “死者确实是武田的人吗?有甚么东西能证明他们是武田人?为甚么不带来?” 探子答不出话,默默低着头。 “是谁说武田的行踪不明?” “百姓们。” “笨蛋!这是流言。说不定是武田故意散布的。” 氏康让吉田助左卫门带着几名得力助手,前往川鸣岛。 半夜过后起洪水,淹没了三个部落。但是,设在川鸣岛的武田信玄军营却在洪水尚未淹至之前,就鸣钟撤退了。埋在沙土中的人,没有一个是武田士兵,都是一些不忍舍弃家园而惨遭溺毙的农民。 旗帜、盾牌等埋在沙土下,是事实,但只能说是在黑夜豪雨中紧急撤退时留下的。 吉田助左卫门查明一切后,回去向氏康报告。 “附近百姓说,他们平安地逃走了。”吉田助左卫门加上结论。 当夜的洪水,绝非偶然。连续下了十几个小时的雨,才发洪水。预先测知洪水而将军营带往安全地带的大功臣,是工事奉行鎌田知定的属下友野又右卫门。 鎌田知定的父亲鎌田十郎左卫门,当年失宠于武田信虎,流浪各国,后蒙武田信玄召聘为工事奉行。鎌田知定继承了父业,成为工事奉行。虽然是一名武士,却从事与武士工作大异其趣的工作——土木工程。和鎌田十郎左卫门一起从长崎回来的友野又右卫门,善长于西式测量术,因而被引荐成为鎌田知定的左右手。 友野又右卫门绘制了釜无川信玄堤的图面。从山的地形和河川的模样来看,这条河无论下多少雨,都有相当的水量。 那天,豪雨出奇的怪异,友野又右卫门不久就判断出会有大规模的洪水。川鸣岛原是河中的一座沙洲,一旦泛滥,势必危险。附近又有几条河流与富士川并行,流入田子浦湾。大多数的河川源自富士山,而富士山的砂土冲刷下来后,堆积成平地,形成易生水患的地形。 见雨势滂沱,武田军便移往附近的民家。在雨中站岗的士兵,在水中持枪。 友野又右卫门一直注意聆听雨声,并不时披上蓑衣查看河水流量。 友野又右卫门投宿的民家,只剩下一名不愿逃离的老头子。 “这里是不是十年出一次大水?”友野问老先生。 “有时十年,有时五年一次,冲毁田地。但是二、三十年一次的大水,则会流失家园。”老先生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既然会起洪水,为甚么不加高河堤?” “加过了,而且加了好几次,但是总被洪水冲毁。” “那么为甚么还要住在五年闹一次洪水的地方呢?为何不迁往他处?” 老人幽幽地看着友野。 “去哪儿呢?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住。我们只能住在这里。” 友野无话可答,只好改变话题。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啊!水位升得很快,恐怕马上要发洪水了。” “是啊。若是照这个样子再下下去,只怕不出二刻(四小时),就会发洪水了。伤脑筋啊!” 老先生走入雨中。友野又右卫门到工事奉行鎌田知定处,告知洪水的危险。鎌田知定和友野又右卫门急忙赶往信玄处。 “我们有急事,必须面见主公。”鎌田知定说道。 “主公在休息,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侍卫说道。 “恐怕会发洪水,一刻也拖不得的。” 侍卫看鎌田知定的脸色,才知事态严重。侍卫急忙入内。由于是借宿民家,外面的声音早就传入信玄耳内。信玄已经起身。侍卫正想通报鎌田知定来访和洪水的事情,信玄却迳自走了出来。 “ 751a." >甚么时候会发洪水?”信玄问鎌田知定。 “如果雨继续下,只怕二刻后就会起洪水。详细情形请友野又右卫门回藏书网答。” 鎌田知定转向友野又右卫门。 友野又右卫门站在两侧火炬的光芒中,回答道: “可能一刻或二刻后发洪水,但是也可能随时爆发。” 信玄立即召集群众发布命令。 “立即撤离此地,移往山手,等到天亮后,再朝大宫城出发。各队找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一边鸣钟一边叫大家撤退。” 分别投宿在川鸣岛民家中避雨的士兵,立刻撤离阵地。 “不要管东西了。辎重队只要带着不影响行动的东西,跟着其他部队一起撤退。” 信玄的紧急避难命令陆续传播开来。在火炬难点的豪雨暗夜中,武田军跟着熟悉地形的带路人,开始移动了。夹着雨声的钟鸣,像丧钟般地传过悲怆的暗夜。 四处的小溪已经开始泛滥了。有些桥梁快被冲走。部队在东躲西闪的情况下,陆陆续续朝山手方向前进。 夜空逐渐发白,武田军登上了小高丘。 信玄在山丘上召集兵马。没有人员伤亡。雨小了。信玄犒赏带路人之后让他们回去。 事后消息来报,川鸣岛一带被洪水淹没。 “幸好带了工事奉行来。”信玄对山县三郎兵卫悄悄说道。信玄在作战时,经常带着工事奉行同行。不是协助作战,而是为了丈量土地。信玄深信战争之后紧接着就是治安和经营。新的土地有新的政治,这必须借重工事奉行的智慧。战争胜利、扩张领土等,并不是真正的占领。 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压制信浓,而今信浓已完全属于信玄。这是因为战后的政治,能让信浓的民众满足。 信玄在山丘上布阵的同时,向四面八方传布命令: “全军在大营集合,攻击大宫城。” 受洪水之胁而撤退川鸣岛的本营时,信玄正打算从这里进攻骏河。太阳升起,信玄的本营朝北出动。信玄计划在撤往甲州的途中,攻取大宫城。 武田军相继集中在大宫,富士兵部少辅信忠驻守的大宫城,依然安之若素。武田军来攻时,他们可以立即将神田屋布城的士兵调入大宫城,加强守备。 大宫城位在浅间神社社殿右侧(东侧)的小山丘上(现在的城山)。城的四周挖有沟渠,引入富士山的水源。 大宫司富士氏,乃代代神职,自平安朝起,受朝廷所赐,管理骏河到远江之间的社领,享有三万石俸禄。战国时代,地方土豪掠夺社领,最后不得不武装起来。 富士兵部少辅信忠虽是一名神官,却有武士的气魄,三个儿子,信通、信重和信定的武将才能,犹胜于神官。 这是富士信忠和武田军的第二次对立。半年前,也曾在此地激战过。当时进攻大宫城的是穴山信君和葛山元氏二个部队。曾是今川家重臣的葛山元氏,和富士兵部少辅是旧识,葛山元氏数度派使者向富士信忠劝降,富士信忠皆不理会。穴山信君一直主张力攻。 “小小城池,一脚就能踏平。” 但是,城池始终攻不下,士兵受创于城内洋枪的不在少数。 “真棘手。” 半夜,围城军的一角被击。富士信忠把半数士兵留在城内,半数放在外面。外敌追赶时,就逃入后面的山中。扩及富士山中腹的大森林,是躲藏的绝佳地点,一旦逃入森林,便束手无策。天黑后,他们出来袭击经过骏河和甲斐主要道路的辎重队,并偷袭包围城池的穴山、葛山两军。 武田信玄见穴山和葛山在大宫城吃到了苦头,便让他们退到骏河。 “这次绝不会像上一次。”富士兵部少辅信忠对部下说道。武田信玄亲自率大军前来,大势已去。如果今川灭亡,北条无援军前来,那么,不是降服就是战死。信玄的亲笔函上写道:只要归属我方,不仅保你浅间神社的社领,并归还旧有领土。但是,信忠不为所动。 这种话谁都会说,主要看信玄的诚心。让富士族降服后,促主事者切腹,改由旁系继承,做为信玄的傀儡,这是信玄最善长的。 “我不想步诹访神社的后尘。” 富士信忠经常这么告诫三个孩子。诹访家的直系诹访赖重,在保存诹访神社的条件下,降服于武田,后来被带到古府中,被迫切腹。在诹访神社大祝中被骗向诹访赖重举弓的高远赖继,最后也失去城池,遭受杀害。只要了解受骗降服后再行杀害的武田信玄手段,就不会轻易降服了。 与其降服后被杀,不如战死沙场来得光荣。这是富士信忠的想法,家仆们也都颇有同感。 武田军将大宫城团团围住。如果武田摆出竹栅、立盾牌(在厚板上加铁板),节节推进,填沟渠、拆城墙等攻略,就无防御之策了。 “武田军为甚么要动用大军来攻击这样一个小城呢?” 富士信忠从城内望楼俯视武田大军。难道是因为大宫城位在甲州和骏河的要道关口上? 武田信玄只是包围大宫城,并未下令攻击。除了防止夜间偷袭之外,尽量让士兵休息。 探子和暗桩负责督促军纪。 “小心火烛。” 频频颁布这样的命令。 浅间神社是骏河的一宫,信徒遍布全国,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市内充满活泼生气。到了夏季,富士山聚集了来自全国的登山者。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武田信玄迟迟不下攻击命令,似乎另有策略。 据报抓住了敌军负责偷袭的人。信玄将之带到庭院问话。 “浅间神社宫侍,楠田小藤太。” 除了这一句,其他甚么也不回答,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信玄暂将楠田小藤太关入大牢之后,叫来侍卫,传授政策。 信玄侍卫中以口才见长的真田昌幸,化装成牢役,接近楠田小藤太。 “明天早上就是你的大日子啦。主公下令,在祭典之前要解决所有不干净的人。” “甚么祭典?”小藤太睁开眼睛问道。 “为战争祈福啊。富士信忠放弃神职,以武将自居,所以只好召下浅间宫(骏东郡须走)、吉田的浅间宫(南都留郡吉田)、一宫浅间神社(八代郡一宫)等神主,前来主持祭礼。神主们已经抵达大宫了。” “怎样,来一点酒吧。”真田昌幸替被绑的小藤太喂了一碗酒,自己也喝了一些。酒一下肚,昌幸的口才更是要得。说累了,昌幸就睡着了。 楠田小藤太先把绑绳解开。只要身体自由,出牢就不是件难事。小藤太被围城的武田兵发现而追捕。 楠田小藤太满身是伤的回到大宫城。 “有一件事必须回来报告,所以拚了命突围而出。”楠田小藤太说道。 富士信忠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便召集重臣。 “信玄出兵包围浅间神社,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尤其注意防范火烛,表示不愿兵火殃及浅间神社。” 楠田小藤太使用“表示”一词,引得富士信忠的注意。 “武田兵说,富士信忠的手下一定会向神社放火。不仅如此,他还说,富士信忠本是神官,却弃神社守城池,已经不是神社之人。既然已没有神官的认同感,烧神社之类的事情,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烧神社之后,可以把此事嫁祸给武田军。” 富士信忠脸色大变。 “太过分了!真是这么说的吗?” “不仅如此。昨天,下浅间宫、富士浅间大菩萨宫和一宫浅间神社的神官们,已经聚集在大宫,准备祭仪。” “准备甚么祭仪?” “准备浅间神社本宫的祭仪。武田信玄准备大事为战胜祈福。” “可恶!大宫司在此,他们想干甚么。”富士信忠脸色铁青地说道。 “可是,就连武田的兵卒都认为富士信忠弃神取剑,已经不是大宫司了。下浅间宫、富士浅间大菩萨宫和一宫浅间神社三社的宫司,似乎已经协议谁是本宫大宫司。” “武田信玄这个老匹夫!他以为我会沉不住气而出城应战或臣服于他?别想!浅间神社的神体已经移入城内,没有神体的本宫,就没有神。再怎么样的祭仪,也不能称为祭仪。” 富士信忠怀疑这是敌人的策略,掩不住心中的不安。 “谁是祭仪时的神官长?” “富士浅间大菩萨宫的宫司小佐野信房。” “甚么,小佐野。”富士信忠站了起来。“吉田的富士浅间社并非浅间神社的分社。若由一宫浅间神社的宫司任神官长,还说得过去。但是吉田富士浅间社毫无渊源,让小佐野信房当神官长,实在太不像话。” 大宫浅间神社本宫和吉田浅间神社之间,原本不合。历史上对本宫和分宫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明确的画定。不仅如此,自古以来,总会为巡视富士山顶神领之事起纷争。富士信仰趋盛,登山者增多之后,大宫和吉田之间的问题也就愈加严重。 “好!如果武田信玄执意要让小佐野当神官长,我就在那一天枪击祭仪场。” 富士信忠当然不能这么做,只是借此向家仆表示他的愤怒。 山宫大夫职宫崎久左卫门上前说道: “请派我为使者,前去向他们说明,一切必须依礼行事。” “你有腹案吗?” “以命相劝。我想信玄应该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 第二天早上,宫崎久左卫门一身神官打扮出城。随行的有五位和他装束相同的神官。各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武田军并未枪击宫崎久左卫门一行人,只是将他们逮捕,带到信玄面前。 信玄问他们为何下山。 “听说武田公要为战胜祈福,在下山宫大夫宫崎久左卫门,以富士信忠大宫司代理人的身分前来。”宫崎久左卫门不亢不卑地回答。 “富士信忠不是守在大宫城里对着我武田射箭吗?他派代表人会有甚么事。” 宫崎久左卫门谈到祭仪非同小可,大宫浅间神社的历史悠久,以及神官和武士之间有何差异等等。最后,他下了一个结论。 “即使是在战争中,神官也不会忘了侍神的职责。我已经将生命奉献给神,祭仪结束之后,可任您处置,只希望不要破坏了自神代以来的神事规则。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吉田浅间神社的小佐野信房将任神官长,神必然愤怒,不仅祸及武田公,全日本都会遭池渔之殃。神的心,在富士山中。一旦富士震怒,半个日本将埋入灰烬之中。就像武士作法一般,神事也有作法。” 武田信玄似乎被宫崎久左卫门的雄辩说动了。三天后,信玄派宫崎久左卫门为神官长,展开战胜祈福。当天,宫崎久左卫门回到大宫城。 “祭仪进行得十分顺利。神官长之职由富士兵部少辅信忠的代理,山宫大夫宫崎久左卫门担任。”宫崎久左卫门向富士信忠报告。 “武田公说了些甚么?” 富士信忠竟然对武田信玄加了“公”的称谓。 “他说,富士信忠是一位优秀的神官,也是一名卓越的武士。他能派遣山宫大夫前来参加祭仪,实在令人佩服。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富士信忠是一位神官,就不必再攻击。明日就撤兵。” “撤兵?”富士信忠仍然怀疑信玄的诚意。 “现在正是议和的时候。战败后,就没有交涉的余地了。现在大家可以彼此好好地谈一谈。”宫崎久左卫门力劝。 召开军事会议。大部份的人倾向议和,只有富士信忠的次男信重,反对议和。 永禄十二年七月三日,议和成立。富士信忠降服于武田信玄。领土确保。当天,信重逃出大宫,投奔德川家康。此后,他再也没有踏进这一片土地。 从甲斐通往骏河的道路有五条:御坂道、右左口路、河内路、若彦路、睦合路。其中以右左口路的距离最短,而位居此路要冲的大宫降服于武田,等于接通了甲斐和骏河。 小田原之土 “小田原比府中(骏河府)凉一些。”阿弥夫人对胜子说道。 “是啊,这里确实是较适合居住。” 胜子不说凉,只回答适合居住。去年底,武田信玄进入骏河之后的转变,快得令人无法接受。无论就名就实,今川氏真失去了骏河和远江,必须信赖正室夫人阿弥的父亲北条氏康的保证。但是,阿弥并不在乎丈夫氏真能否保有领主地位,与其婢女云集,她宁愿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想到武田信玄入侵时,自己赤着双足逃出城门的模样,就不再奢求甚么,只希望随便找一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小田原城是她的出生地,这里有太多的回忆,唯有在此才能获得心灵上的依靠,所以,即使是炎炎夏日,仍觉得沁凉如水。 从她的房间可以隔着市街看到海洋。海风徐徐吹来凉意。 “报告。” 正当沉醉于海风中时,女仆轻步走到走廊边。胜子前去一看究竟。 “有人送信来。”女仆递上一封涂漆的信匣。 “咦,是武田菱的信匣,莫非又……”胜子皱起眉头。 胜子讨厌武田。自从武田信玄侵略骏河以后,一想到武田,心里就不舒服。 信匣让胜子联想到阿茜。阿茜有如武田信玄的影子,这次又带来甚么消息。阿茜的出现,必定带来一片血腥。胜子想起了上次从三岛翻山越岭逃到小田原的情形。武田军的枪弹自头顶飞过,那声音,一辈子也忘不了。胜子解开信匣外面的绳子,放在阿弥夫人面前。阿弥看看胜子,再看看信匣。最后,她终于打开信匣盖。一股香气迎面飘来。不出她们所料,是阿茜写来的信。 因事情紧急,我已来到此地。事关夫人生死,务必相见说明。我在小田原城下客栈伊势屋半左卫门宅中等候。 “又来了。”阿弥说道。 受欢迎、又是最不想见到的客人。也是不得不见的客人。 “要不要和主公商量?”胜子做了常理式的判断。 不需胜子提醒,任何人入城,必须获得氏康或氏政的许可。更何况阿茜是武田的侧室。 阿弥让胜子向氏康表示想见面谈一谈。 当时,氏康的身体欠安,已把事务交给氏政,自己则侧身隐居。但是,武田信玄侵略骏河之事,使他不得不再出面。 “阿弥想见我?好,告诉她我马上去。” 氏康正和氏政及几名家臣讨论骏河方面的防卫策略。信玄已获得大宫城,铺好了攻击路线,一定会在最近进攻骏河的。该如何防卫呢?这就是这次作战会议的要点。但是,一如往昔,都是些逢迎附和的部将,没有甚么特殊的见解。氏康心急如焚。 (都是些蠢才,北条怎么会有将来。) 最近,氏康常有这样的念头。接任的氏政,在战事上还马马虎虎,谈到策略就一无长处,没有远见,思想太单纯。遇事不是怒就是喜,冲动极了。 “父亲,我们正在开会,阿弥的事可不可以等一会儿。” “军事会议有你们就够了。难道还会有甚么好主意?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只会打洞。” 说完,氏康便起身朝阿弥的住处走去。 氏康脸上有许多雀斑。上了年纪的人,脸上的皱纹就会沿着雀斑长出来。氏康的孩子当中谁都没有雀斑,为何独独阿弥继承了父亲的雀斑,像极了拾起的麦粒。 “这个孩子很像我。” 从小,阿弥特别受到氏康的疼爱,就连要嫁给今川氏真时,氏康也反对道: “让阿弥嫁给那种男人吗?” 氏康当时就看出今川氏真胸无大志。但是,情势所逼,阿弥必须嫁给氏真。也正如氏康所料,氏真被逐出
99lib.先锋十一部队 内藤修理 小山田兵卫尉 足田下总(芦田下野守信守) 小山田备中 安中左近(安中左近大夫景繁) 保科弹正(保科正俊) 诹访殿(诹访安艺守赖忠) 相木市兵卫(昌朝) 栗原左兵卫(诠冬) 板垣殿(板垣三郎信安) 四郎胜赖公 第二波三部队 浅(浅利右马助信种) 原隼人(昌胤) 迹部大炊介(胜资) 第三波本营前预备队 典厩(武田信丰) 市川宫内介(国定)三十骑(诹访城代、勘定奉行) 驹井右京进(昌直) 外样近习五十骑(武田信丰统率) 马场美浓守 本营 武田兵库(河洼兵库信实、信玄的弟弟) 诸浪人贰百骑余 井伊弥四右卫门 那和(绳)无理之亮 五味与三左卫门(与三兵卫) 以上四队由武田兵库统率 长坂长闲四十骑 小山田大学三十五骑(昌贞、小山田昌行的弟弟) 下曾根二十骑(觉云轩) 大熊备前三十骑 预备队 逍遥轩(武田信廉、信玄的弟弟) 一城殿(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信玄的弟弟) 海士尾五十骑(西上野海女尾氏) 白仓五十骑(西上野众) 余田八十骑(依田氏西上野众) 大户十骑(大户氏西上野众) 辎重队 甘利众百骑 米仓丹后守 畠加贺(畠野加贺) 根据《甲阳军监》的记述,作战部队约二十,总兵力约二万。相当庞大的动员数。如编制表所示,武田信玄在小田原城的作战计划中,动员了武田军中的作战高手山县、小幡和真田兄弟,为殿后军。《军监》上写道,在渡相模川时,殿后军三部队统领预料到敌军的奇袭,而顽加抵抗。渡河后,亦注意后路。除了后备之外,还有殿后军,以防关东各城的北条势力从后追击。 编制中显示出武田军中比例最大的是浪人团。战国时代,各国领主和武将都雇用浪人,不仅是武田信玄而已。著名的浪人有二、三十名手下。只要在战场上立功,便可获得奖赏,进而升为外戚。编制中有大熊备前朝秀。他曾是上杉辉虎的家臣,颈城郡箕冠城主,后来投效武田信玄,成为客卿浪人,因在攻击箕轮城时立功,升为侍大将,率三十骑兵参加本营。一骑有四、五名徒士,三十骑便有二百人。 从信玄将浪人安置于旗下,并让信玄的弟弟武田兵库(河洼信实)和信玄的侄子武田典厩信丰统领浪人部队来看,他认可浪人们的武力,但是不将之独立成部队,而派亲信在上严密监视。他担心浪人可能随时反叛。 除了编制之外,其他还有许多地方显现出信玄的特殊作法。他把辎重队交给甘利众,甘利众的总大将甘利左卫门尉昌忠(晴吉)在永禄七年战死之后,因为甘利左卫门尉的子嗣年幼,便以甘利的部卒头领米仓丹后守重继为甘利众百骑的阵代,就任辎重队奉行。 辎重队的任务不在作战,而是以输送武器、食粮、弹药、金钱等物资为主;这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遇到军队长期滞留,则必须向附近的农民微调粮食。物资多时,搬运费时费力,往往容易延迟,而遭敌军偷袭。信玄不让没有大将的甘利众作战,改派米仓丹后守为辎重队奉行,是因为甘利左卫门尉阵亡后,若将其部下供其他组头指挥,恐怕会引发反感。所以他让部卒头领的米仓为首,担负起输送的任务。让具有实力的甘利众暂时担当辎重队,应该不至有变。这就是信玄善用没有大将之部队的一个例子。 武田军自平塚沿海岸一举西进,直逼甲府津(小田原市国府津町)、前川(足柄郡橘町前川)、酒匂(小田原市海匂)。这是从八王子出发后的第四天。 这段期间,信玄派出间谍探听敌军的行动。在八王子的泷山城、寄居的鉢形城等地,也留下几名间谍监视城内的行动。 北条各城主对武田信玄的快速行动甚觉惊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等待小田原城的命令。 关东各将就不是那么容易能臣服于北条氏政的命令。他们颇为欣赏武田信玄的作为,大都采取旁观的态度。 小田原城内一片混乱。听说武田大军直朝小田原城攻来,立即展开守城的准备。氏政打算引诱武田大军,让泷山城的北条氏照和鉢形城的北条氏邦伺机扰乱武田后方,待其混乱时再出城前后夹攻。 另一方面也催促上杉辉虎出兵。决定死守小田原城后,住在城下的武士的家人纷纷携带食粮和家产,退入小田原城。小田原百姓们再也无法沉默了。八年前,长尾景虎攻来时,烧杀抢夺,百姓受害不浅。武田军来后,想必又是历史重演。小田原的居民卷起家产,陆续逃去。 “小田原城忙于防卫,无暇照顾居民。有的不良于行的老人甚至被抛弃。” “化装成替武士搬运东西的挑夫进入小田原城后,只见城内到处都是米粮和守城武士的家产及子女,几乎无落脚之地。” 酒匂营中纷纷有间谍来报。 信玄大部份是亲自听取间谍的报告,但是迹部大炊介和山县昌景偶尔也会代为执行。 迹>部大炊介胜资看看信玄的脸色,说道: “要召开军事会议吗?” 信玄看看胜资,说道: “没有必要。倒是该找一个机灵的人去探一探酒匂川。” “机灵的人?” 胜资正在思索时,信玄已经命令道: “就派初鹿野传右卫门吧。” 胜资畏惧地低下头,心想信玄今天是怎么了,连一个探子的人选都要亲自指示。初鹿野传右卫门是加藤骏河之子,为继承在川中岛战死的初鹿野源五郎,称为传右卫门。初鹿野源五郎有一个表弟名叫初鹿野传右卫门,但已在上田原战死。 初鹿野传右卫门背着写有“香车”的旗帜,率领三十骑兵前去探酒匂川。当夜,决定渡河点之后,便通知各部队。天一亮,也就是十月一日,武田军以法螺为信号,一起渡过酒匂川。武田军渡过酒匂川之后,便放火烧了酒匂一带,以示声势。有时,信玄也会放火烧了小田原的城下町,做为威吓。 从小田原城可以看到酒匂的烟火,让人感觉到敌人快到了。北条士兵个个拿着武器等待。 武田信玄渡河之后,并不立即攻城,而沿着海岸行进,在小田原西方的风祭扎营,包围小田原。 各军团收到信玄的命令。 ·不得掠夺 ·不得纵火 武田的军纪原本森严,发布此命令,只是要在进攻小田原城之前,杀一杀那一些年轻士兵的傲气。战争,是一种大集团式的暴力行为。见血疯狂的大集团,很难想像会做出甚么事。狂颠的时候,可能会有某种程度的放任。例如,抢夺财物、侵犯妇女。有的士兵甚至把此当成参加战争的慰藉。 小田原的街道静悄悄的。并非每一个居民都逃走了,有的必须留下来,有的则是来不及逃出。信玄进入小田原后不直接攻 6253." >打,而采取包围战术,是为了稳定军心。 信玄原本并不打算进攻小田原城。只要泷山城和鉢形城还在,小田原城是不会轻易攻陷的。信玄决定进攻小田原城,是为了展现武田的威力,促北条父子反省。 (为何不和过去一般,与武田携手合作呢?) 这是给北条父子反省机会的示威活动,不需要火烧小田原,残害无辜,引起不必要的怨恨。 信玄让大军休息了一整天。十月二日,朝小田原城外围的四门莲池进攻。在作战时,烧毁了附近的房舍,有民家的,也有武士的住宅。 内藤修理军负责攻击。在攻打箕轮城时,西上野众已经充分展示其实力,但是归于武田后,还没有建立奇功。打头阵的西上野众冲破四门,攻入莲池,与守军对战,占领了此地。自莲池附近扬起的烟,完全笼罩小田原城。 北条军似乎已计算到武田军会攻打到四门莲池附近,城兵依然守城不出。武田的斥堠部队靠近时,便以洋枪相迎。 北条氏康、氏政很显然地要打持久战。 十月三日,四门莲池的火苗平息,只残留北条重臣松田尾张守宪秀的宅地。周围尽焚,只留下松田的宅地,武田军似乎别有用心。不仅如此,从城内还可以看到有米粮从松田宅抬出。 “松田公为何要藏米?” “不烧房子,大概是因为里面有米吧。真奇怪……” 窃窃私语者,处处可见。 北条安排在城外的探子探听出武田的迹部大炊介胜资进入松田的宅子。迹部和松田是远亲,两人一直有往来。 “小心内部唷,说不定会出甚么事情。听说,信玄在进攻一座城之前一定会收买内部。” 有人向氏政进言。流言传出,家老松田宪秀和武田暗地私通。松田宪秀过去的言行,也受到怀疑。松田宪秀曾经认为武田军绝对不会进攻小田原,防卫骏河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也引起了话题。 北条氏康、氏政愈加小心谨慎,若没有看清武田军的动向,绝不冒然行动。 十月四日夜,信玄听完间谍和探子们带来的消息之后,发布了新命令。 泷山城的北条氏照出动了,鉢形城的北条氏邦也派出军队。忍众、深谷众和部份的川越众,已来到厚木附近。 信玄认为是撤退的时候了。 十月五日早晨,信玄向全军宣布离开小田原城,转向鎌仓。氏政放出间谍探听武田动向,得知武田转往鎌仓之事。 “转向鎌仓?正合我意。把他们堵在鎌仓之后,再一举消灭。这件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氏政压住想追击出去的部将。孰知,武田军到达平塚后,突然做九十度调整,朝厚木北上而去。至此可以明显看出,武田军打算越过三增峠,回到甲州。在厚木方向的北条军知道在平地作战不利,便撤到三增峠守备,同时也派快马通知小田原城。此时,小田原城才明白武田军的真正用意。若要追击上去,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准备。就差一天,使北条军在三增峠上落败。 武田军急急而行。他们把辎重队夹在中间,朝三增峠急行。那一年的十月五日,即是新历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正值寒冷的季节,武田的士兵已经开始缺粮。这一次的战争并无胜负可言,只是四处奔波,徒增疲惫。 接近三增峠时,派出间谍。预计峠上除了北条的山家众之外,还有北条氏照、氏邦兄弟,以及关东各地的军队,加起来的总数约二万人。再派出间谍详细探查,确定敌军有一万三千人。 “我们赢了这一仗。”信玄对迹部胜资说道。 武田军二万人,敌方一万三千人,不仅在人数上占得优势,北条军是从各地集结而来。既是联合作战队伍,必然不易统领指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能不能在北条父子到达之前击破他们。 进攻三增峠之前,信玄召开军事会议,先从辎重队谈起。 “越过山峠时,光靠甘利众来负责运输,担子是太重了一些。现在,辎重队奉行改由内藤修理担任,甘利众归属于内藤修理。” 内藤修理似乎有所不服。 “辎重队能否顺利通过,关系着撤退行动的成功与否。失去辎重队,将是我们的耻辱。能够护着辎重队通过三增峠的,只有内藤修理。” 经信玄这么一说,内藤修理只得接受。 信玄兵分三路,并拟定了攻击计划。马场队、内藤修理的辎重队、胜赖队和浅利队等四个队伍,走正路。山县昌景指挥八个部队,进攻三增峠西侧的志田峠。武田信玄则率军攻打三增峠东侧的山岭。三方夹攻三增峠。 另外,小幡队向三增峠附近的津久井城接近。 十月六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接到传令兵通知今天要攻击后,典厩信丰一直在信玄旁边等待信号。 早上下了霜。快马冲散朝霭向前疾行。消息传来,北条军的主力队已经从小田原出发了。信玄高举指挥棒,向旁一挥。典厩信丰的五名号令兵立即吹起法螺。声音在山岭间回荡。 武田军出动了。信玄的阵营中派出许多斥堠。遇到马匹不能通行的地方,便穿越草丛和森林。 从三个方向围攻敌人时,任何一方都不能抢先。三种力量必须同时到达。接近敌人时,若其他部队尚未到达,绝不可轻举妄动。千万不能回应敌人的挑战。凡是有战争经验的人,都熟知这些要领,只怕年轻的将领为了急于建功而破坏大局。斥堠兵也具有调整各队进攻情势的功能。各地鸣起洋枪。五人、十人的斥堠小队遭遇状况,受到巡逻兵的攻击。 太阳升起,四周也开始骚动。在三增峠顶上布阵的北条军,发现武田军分三路攻来时,立即分别采取对策,派人堵住登山道。 “武田四郎胜赖将从这条路上来。逮住他的人有重赏。”氏照说道。 氏邦也不落在哥哥后面: “告诉大家,取得四郎胜赖首级的人,便是关东第一豪杰。” 但是一万三千名大军想在狭窄的三增峠主路上夺取胜赖的首级,似是有些困难。以武田军辎重队为主的四个队伍,也知道这一点。 三增峠战役的情况,和塩尻峠的战役十分类似。巧妙地运用塩尻峠间道的晴信军队,在塩尻峠战役中打败了在峠上等待的小笠原军。塩尻峠上是一片松林,而三增峠的中途是杉林,顶端则是山脚村民的采草之地。从三增峠到志田峠的十余町之尾根两侧,也是一片草原,且有尾根道相通。 北条氏照、北条氏邦两兄弟原本无意迎战武田的二万大军,只想控制住峠道,不让武田军通行。小田原方面的命令,亦是如此。 武田军知道北条大军控制住峠道时,必然会避开此道吧。在狭窄的通路上严阵以待的北条军,可不是轻易就能攻破的。武田军不得已,只好在峠的中途停滞。这个时候,来自小田原城的北条主力,约有五千人,就能从后攻击武田军。武田军将陷入十分不利的情势。不仅是氏照、氏邦,几乎所有镇守山峠的北条大将都有这样的想法。人人期待北条主力自武田军的后方而来,才敢口出狂言:四郎胜赖,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上来吧。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武田军真的上来了。 “你想,敌人会撤退吗?”氏照问弟弟氏邦。 “信玄多半会在调查一、二刻后,才放弃越峠。率全军沿相模川逃往甲州。届时,我们可以下山在津久井阻挡武田军bbr>99lib.的通路。” “敌人是武田信玄,不知道会耍出甚么手段,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说完,氏照要氏邦回志田峠守卫。 出去打探消息的山家众,陆陆续续向氏照报告。 “目标志田峠的敌军,是以山县昌景为首的八个军。洋枪队在杉林中散开,节节攀登而上,跟在洋枪队后面的是枪队。除了在马上指挥的大将之外,其余都下马登山。” (信玄真的打算放手一搏?) 氏照感觉到一股冷流传过背脊。如果敌军准备不惜牺牲强行越峠,我方必须有所防范。 战争的情势是,急着想尽快进入尾根草原的武田军,以及在其尚未抵达之前亟思加以击退的北条军这二者之间的争战。杀戮在黑暗的森林中进行着——大会战的前兆。不是大部队和大部队、军团和军团之间的决战。漆黑森林中的作战,最是艰难。 “小幡尾张守正率领五百骑兵沿着中津川朝津久井城前进。” 北条氏照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巳刻(上午十点)。 听到探子的报告,氏照脸色大变。骁勇善战的小幡军绕到背后,证明了信玄决心挑战。 氏照心想:大事不妙。把武田军逐出山峠的幻想已是遥不可及,看到的只是自己被追逐的情景,被武田将士围攻争夺首级的模样。看来,已经等不到北条主力军的到达了。 “严加守卫本营!”氏照高声喊道。他明显地摆出守势了。 “武田信玄的部队袭击东山。” 在三增峠东边的四丁处,有一座山,探子不知其名,便称为东山。尾根从东山经过三增峠,延伸至志田峠。如果东山被武田占领,布阵其上,则北条军就在他们的脚下了。 “所有士兵都上山去,尽一切力量防卫。” 氏照派忍众(武州埼玉郡忍城主成田氏的旗下)、深谷众(幡罹郡深谷城主上杉氏的旗下)、臼藏书网井众(下总印旛郡臼井城主原氏的旗下)、佐仓众(下总印旛郡佐仓城主千叶氏的旗下)、小金众(下总葛饰郡小金城主原氏的旗下)、岩槻众及川越众、朝东山行进。这些关东诸众的统帅是相模玉绳(大船的西玉绳村,现在的鎌仓市)城主,北条上总守右卫门大夫纲成。 北条氏照认为,临时召来的关东诸众不易掌握,无法完全信赖,所以才指任北条族中的北条上总守为总指挥官,充分显示出当时的状况。 战线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向旁扩散。 含括东山、三增峠和志田峠的十六丁大的尾根,散布着北条军。武田军依然自峠道向森林展开,朝尾根步步逼近。 会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北条军和武田军都在等待对方动手。谁先出手,那里便是战争的起源处。在此之前,都只是一些不妨碍山林清静的小争战。鹎鸣划过战线。 三增峠之战 玉绳城主北条上总守纲成,年近六十,身经百战。他遵照氏照的指示,率领关东军保护东山。放出的探子来报武田信玄的本营十六备(一备相当于现在的二个小队)正朝东山布阵。位在三增峠东侧的那一座山,是尾根的一个瘤。在控制三增峠的北条氏照的眼中,它只不过是一个丘陵,不足成为大军据点,亦不值得攻夺。挟三增峠在尾根一带开战的话,东山无论对敌方或我方,都无所助益。但是,若让武田军的主营登上此东山,情形就不一样了。站在这里可以俯视三增峠到志田峠一带,是指挥大军的绝佳地点。 “情况不妙。”北条上总守的直觉。 他立即派传令兵把武田本营十六备迫向东山之事向氏照报告。 “请把握时机,攻击敌军中央。” 他建议在敌人本营于东山顶展开行动之前,攻击护着辎重队朝三增峠行进的四个部队,马场美浓守、武田胜赖、内藤修理和浅利信种。 年轻的氏照并未立刻接受上总守的谏言,只当是老头子的痴话。氏照计划在敌军更加靠近时,一齐反击。他让山家众探听武田军的行动,四处派出狙击部队,阻碍敌人行进。等到疲累的武田军>藏书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迎头痛击。 北条上总守只有满腹的无奈。依此下去,北条氏邦很可能和正朝志田峠逼近的山县三郎兵卫昌景的八个军交兵。当武田主营在东山坐阵指挥时,就大势不妙了。北条上总守知道武田信玄善长利用洋枪声来策动军队,如果他在东山用洋枪声指挥大军,可就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我必须在敌军还没有完成布阵之前,积极攻击东山,扰乱敌军的指挥系统。) 上总守下定了决心。 他命令关东诸将进攻东山。臼井众、佐仓众、小金众和岩槻众,都隐身于草丛中,拿着枪,朝东山顶而上。 “小心注意武田的洋枪,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攻击的时候,听号令一起行动。” 上总守向全军传达此项行动。传令兵把上总守的命令传到各部队时,东山上传来声音。起初听不太清楚,不久便句句清晰可闻。 “臼井、佐仓、小金的朋友们,你们原本是与北条为敌的千叶氏、原氏的族人,现在不得已臣服于北条,只要你们不再协助北条,不久就能和过去一样,独立自主,成为控制下总国的侍众。你们为甚么和宿敌北条氏为伍呢?我们武田军为了帮助你们早日脱离北条的桎梏,特别发动这一场战争。臼井城主原常陆守公已经和我们交换互认的书状。各位,珍惜你们自己的生命吧。臼井、佐仓、小金的伙伴,不是我们的敌人,你们放下旗帜,带着枪回去吧。” 喊话一遍又一遍地传来。臼井、佐仓、小金等被喊到的部队,停下了脚步。因为武田所说的某些话确实不假。他们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参与这场战争,对武田军毫无同仇敌忾之心。士兵们彼此相对。 探子立刻将此事向北条上总守报告。 “敌人用涉纸做成像大漏斗的东西在那里怒吼。除了漏斗之外,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上总守要传令兵向千叶众传话: “不要上了敌人的当。受敌人蛊惑不服从命令者,绝不宽容。” 武田军的心战声不断传来。喊话的内容,已经从千叶众扩展到岩槻众、江户和川越众。 “为甚么和胆小的北条为伍呢?武田军焚烧城下町的小田原时,北条连出城迎战的勇气都没有。武田军只打挑战之人,绝不加害毫无作战意识的人,也不追逐逃兵。武田要的只是北条氏照和氏邦兄弟的首级。” 漏斗放大出来的声音不断从山上传来,越过北条上总守的营地,到达位在三增峠的北条氏照的耳朵。只是内容不清楚,剩下含糊的怒吼声。 “发生了甚么事,快去调查。” 氏照派传令兵到上总守处,得知用漏斗宣传之事。 “不敢动刀枪,只想用声音取胜的可恶家伙!” 虽是怒火填膺,但北条并未准备任何涉纸。声音洪亮的人,也不得不败在武田军的涉纸漏斗之下。 志田峠方面也发生同样的事情。 “忍、深谷的朋友们!你们原本并非北条的家仆。忍众,曾经是武藏国豪族成田氏的家仆,深谷众则是上杉氏的家仆。多年来受北条控制的你们,应该憎恨北条才对,为甚么反而持枪对着前来攻打北条的武田军!武田和各位并无任何前嫌旧恨。这次的武田与北条之战,成田公和上杉公皆来信表示采取中立态度。所以,各位没有必要为旧敌北条效命。你们快回到忍和深谷吧。” 涉纸漏斗的声音,此起彼落。武田军要让关东众忘了战争,打击他们的士气。 鉢形城主北条氏邦命令山家众攻击在那儿扰乱军心的敌人。山家众进入森林后,涉纸漏斗喊话对象转向山家众:“山家受过北条的保护吗?为甚么要拚命为北条效劳?” 山家众也犹豫了。 武田军的喊话奇招,使前线陷入胶着状态,而武田的主力军却趁机不停地向山峠推进。 上总守见事机紧急,便把指挥权交给弟弟纲义,自己则骑马到本营,向氏照进言。 “要想战胜敌军的喊话政策,唯有打击敌人的中央。如果让朝志田峠行进的敌人进入尾根,我军将陷入苦战。” 见上总守纲成充满必死的决心,氏照终于答应反攻登三增峠而来的武田军。 氏照将主力军分布在三增峠道的左右二侧,攻向山腰。 武田在东山的阵营中,连续传出三阵洋枪声。氏照军攻向三增峠,正朝志田峠而行的山县昌景的八个军,急忙加速行进,以威胁氏邦的军队。 三增峠上展开一场激战。 首先登上三增峠的,是武田军中有最多作战经验的马场美浓守军。第二是内藤修理,后面跟着辎重队,四郎胜赖居后,再加上一千人的浅利信种殿后军,一共约五千人。 氏照兵分二路,从峠前峠后攻击武田军。北条上总守的长男氏繁,率领以山家众为主的二千多人,在山腰攻击浅利信种军。 战争在黑暗的森林里展开。浅利信种骑在马上,很容易成为洋枪的攻击目标,家仆虽出言劝阻,但不被接受,最后被北条氏繁的洋枪击中,当场死亡。浅利信种死后,主营立即派信玄旗下的曾根内匠接任指挥,任命为检使。 自川中岛战役之后,信玄采取以旗下人员为检使的身分,派往各军。检使,相当于军监,在大将倒下时接任指挥权。 三增峠战役中也不例外,信玄派旗下的真田喜兵卫(昌幸)到马场队,派三枝勘解由到四郎胜赖队,派曾根内匠到浅利队,当做检使。 在浅利信种战死之后接任指挥的曾根内匠,命令道: “不追逃兵,只打来军。” 浅利队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辎重队,绝对禁止士兵为建功而分散脱队。 马场队和胜赖队受到氏照军的两面攻击,一时陷入苦战。负责辎重队的内藤修理队,自然遭受到最多的攻击,甚至让辎重队的牛夫和马夫也扛起枪支。 领头的马场队,冲出敌人的包围,奔向峠顶。在黑暗的森林中采取守势是不利的。马场队吆喝着攀向峠顶时,后面的胜赖军正被北条军的一支部队缠住。在森林里行动受到限制,不是两三下就能决定胜负,多半是激战一阵后相互撤退,而后再一次交战;如此不停反覆着。连续两刻(四小时)后,双方都有相当的死伤。 先是几次单发射击,而后一齐发射枪弹。东山顶上的武田军,不时发射枪弹讯号。连续发射数次单发射击,在山间引起震响,好似武田的胜利之声。 在三增峠道上连续苦战的马场、胜赖、内藤和浅利等四头的将兵,在听到枪声后齐声欢呼。枪声,是通知山县昌景率领的八个军已经越过志田峠进入尾根。这也代表北条氏邦军被八个军控制住了。剩下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北条氏邦军被迫离开山峠,绕到三增峠的武田八个军切断氏照的退路。 根据氏邦的传令,氏照发现情势不利,下令撤退——这是一大败笔。如果当时能让氏邦退往后方的津久井城,则氏照军必然下三增峠至厚木。在山中和正朝三增峠而上的武田军四队擦肩而过,可以减少损失。但是,氏照却下了撤退的命令。武田四队紧追不放,登上三增峠,而山县昌景率领的八个军在赶走氏邦军队之后,转向氏照的后方。 不仅如此。一直留在东山的武田本营十六备的三千兵马,下山攻击北条上总守纲成率领的关东军。臼井众、佐仓众、小金众等,在武田的喊话攻击之下,已完全失去战斗意志。北条上总守一再的叱吼,亦是徒劳无功。北条军被追赶到三增峠,三面受敌。 自古以来,大战中的死伤大多是在胜负决定之后。例如,川中岛大会战。上杉军渡犀川败走时,死伤人数剧增。 三增峠战争中,护着辎重队登峠道而来的四队,有过一番苦战。在前半段的战事中,武田军的损失不小。但是,一旦分出胜负,情势便趋向一面倒。北条军原本是仓促集合而成,一旦崩溃,速度更快。千叶众、忍众和岩槻众等,纷纷离开战场自谋生路。北条氏照、北条氏邦和北条上总守等的北条族人,被武田大军包围,大受攻击。 武田信玄在东山观望草原上的争战,不时下达指示。 北条氏照的家仆中有一豪杰——大石远江守。大石远江守身着白战袍,持鎌鑓而战。欲围讨大石远江守的武田武士们,相继受伤。鎌鑓断了,改用大刀,一副誓死奋战的气势。从东山看去,只见群鸟围着白蝶飞舞。 武田信玄派一名斥堠向胜赖传达命令——生擒白衣武士。胜赖手下的伊藤玄蕃、鮎川甚五兵卫、原大隅、石坂勘兵卫等人一拥而上,生擒大石远江守。后来,大石远江守成为信玄的家仆。三年后,北条和武田讲和,他获准回到北条氏照身边。 三增峠之战的后半段,武田军已有充裕的力量,例如下令生擒北条的一位豪杰,即其一端。胜利,属于武田一边。被赶离山峠棱线的北条军,来到中津河原,沿河逃往厚木方向。 北条氏政率领的小田原军,陆陆续续抵达厚木。看到狼狈的北条氏照、北条氏邦和北条上总守等将士,已经鼓不起和武田军一战的豪情壮志,只能谨防武田军从后追来。 夜,来临了。太阳躲到晚秋的山后,凉意渐起。北条氏政将大军集中在厚木,放弃进攻三增峠。武田军越峠渡沓地川的山王滩,在河滩平原集合部队,举行庆贺仪式。信玄在仪式中封内藤修理为护刀大将,封山县三郎兵卫昌景为护弓大将。 封护刀大将,是为了嘉许内藤修理完全守卫辎重队的重责大任。 三增峠之战,原本不是一场攻击战。武田军打算结束进击小田原的大行军之后,就上路回家。但是,北条氏照、氏邦军挡住武田的归路,战争于是爆发。为了向北条显示武田的威武,他们必须一丝不乱地堂堂撤回甲州。如果因为和三增峠的北条军应战而失去辎重队,会折损武田的威名。 因此,在三增峠战役中,武田信玄把重点放在辎重队,形成辎重队的护卫战。在当时的战略上,多半是放弃辎重队,以求速度。信玄在三增峠战役中护卫辎重队越峠,自有其用意。 当时,信玄正计划西上作战,要想在远征中获胜,必须确保补给路线。他重视辎重队,是为了将武田的旗帜插在京都的土地上。 总而言之,武田军在三增峠战役中大胜。《甲阳军监》中记载着,当时取得三千二百六十九个北条军的首级。 武田军厚葬敌军首级后,携首帐(记载取得敌人首级数目的战功簿)离去。当夜在道志河畔过夜。 第二天早晨,下起雪了。这是那一年的初雪,时为十月七日,就是新历十一月二十五日。 从道志到甲州街道,约有一里路。近二万人的大军在雪花纷飞的山路中行进。战争结束了。有的人在想,这次战争总算平安渡过,但是,下一次战争又将是如何呢?在三增峠战役中斩获敌人首级的人,猜测会有甚么样的封赏,脚步不觉加快了一些。 受伤的将士,或是靠着战友的肩膀,或是躺在担架上,凯旋而归。确实,武田军在三增峠给北条军重大的打击,使他们心存畏惧。但是,此次的凯旋,就像雪道给人的阴暗气氛一样,只是一次毫无激昂斗志的行军。 也像川中岛大会战结束后的情绪,缺少满足感。没有攻下箕轮城时的胜利感。三千二百个首级,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获胜后的武田军并未因此而获得新的领土。这种战争,并非第一次。过去,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战争,人们总期待下次还会到此地来,取得领土。有了新领地,封赏才能以某种形式代代相传下去。但是,这次可不同。这次的战争,打从开始就没有夺取北条领土的意思,只是让北条军知道武田军的厉害,显显威风罢了。将士们都明白此一目的,却仍然茫然地跟随。 起风了,像是要刮风雪,士兵的情绪逐渐浮躁,身子又冷又饿。 (为甚么要吃这种苦头?) 心中开始产生不满。 来到甲州街道,士兵仍须继续前行。路上有村庄,也有部落。这里是甲州境内,村庄和部落中都有人。只要张嘴,就能有热呼呼的食物;只要说出口,就会有人送上柴火取暖。但是,上面禁止这么做。行军时若有越轨行为,不但会挨骂,有时连脑袋瓜都保不住。 内藤修理队中的二十人头领高间雄斋,带着两名伤患。负责辎重队的内藤队,数度遭受攻击,损失不小。高间雄斋的手下,就有一死二伤,而且都是重伤,必须靠担架而行。十七个人轮流抬担架。在雪中抬担架,并非易事。 正当通过一个叫吉野小村落的附近时,一名躺在担架上的伤患喊冷,他是在三增峠战役中大腿中弹出血过多而感到寒冷异常。脸色铁青的他,全身不停地颤抖着。高间雄斋将他们带到一家民宅的庭院,焚火取暖。民家老人为他们准备荞麦团子烤食,另外为伤患烧热味噌汤,增加体力。 曾根原主膳见状便责备高间雄斋。 “行军的时候怎么可以随便升火。”曾根原的语气粗鲁。 “负伤者怕冷,这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替他取暖,恐怕会因此丧命。出血过多的人最怕寒冷,这一点你应该知道。为了替伤患保暖,我们十七人围在旁边替他挡风。”高间雄斋反驳道。 谈到说理,高间雄斋远胜过曾根原。曾根原怀恨在心,便向附近的侍大将三枝善右卫门打小报告: “有一个冒失的家伙在那里升火,我纠正他,他还不肯接受。” 骑在马上的三枝善右卫门,一眼就看到农家的庭院。确实有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伤患,靠在营火旁边。 “喂!那边的人,今晚我们在一里外的诹访村休息,若想升火取暖,就赶快先去那里找位置吧。”说完便离去。 三枝善右卫门不愿引起其他部队的怨恨。高间雄斋接受他的忠告,立即起身朝诹访村出发。雪,愈下愈大,气温陡降。士兵怕受冻伤,都想尽快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落脚,也顾不得抬那些伤兵。诹访村,是一个小村庄,自然容纳不下大军。但是雪不停地下,士兵们不能露宿野地。于是,各部队分宿到诹访村及附近的民家。 很久以前,诹访村便是诹访神社的分社。虽说是神社,但是没有神官。到了冬天,更是没有人。 高间雄斋率领的二十人,被分配到这里借宿一夜。另外还有三十名上野兵。重伤的有三人,伤患一共七人。风雪尚不足畏,但是没有了火,是很难抵御寒冷的。缺少火,连喝水都成问题。附近找不到枯草和柴火,在饥寒相逼之下,士兵只好拆社殿的附属设施当柴烧。 烧神社,当然是被禁止的。高间雄斋担心极了,却无法阻止。大半的士兵,手脚都冻伤了。重伤的人,情况更糟,高间雄斋决定担下一切。 曾根原主膳把高间雄斋拆毁诹访神社之事,向情报兵报告。情报兵赶到现场,但已无法阻止。还未分配到住宿地点的士兵,见到火光,都围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伤患和手脚冻伤的人。他们拥入神社,拆地板燃烧。情报兵的力量,已经不足处理这一股情势了。当他们出言阻止时,反而被要求去帮忙捡柴火或指引到有柴火的地方,在那里扭成一团。寒气愈盛,夜即将到来,还没有睡觉的士兵,愈来愈激动。 曾根原主膳把情况通知本营。 “甚么!拆了诹访神社的分社……”信玄脸色大变。 看看外面的风雪,信玄把胜赖叫来。 “士兵们在拆诹访神社的分社当柴烧。你立刻赶去看看,做适当的处理。” 武田信玄崇拜神佛,尤其是对诹访神社。从前,武田氏在武田庄时,是诹访神社的祖神的子孙,使用的也是诹访法性的军旗。诹访神社有许多分社,所以大家也不认为这就等于是烧诹访神社。 胜赖依言观察情况。胜赖骑在马上,后有二十骑兵相随。武田重臣迹部大炊介胜资,骑马赶了上来。 “请您仔细看看大家,再做处理。此时,与其罚兵,不如救兵。” 胜赖看看迹部胜资,并没有说甚么。胜资的脸上沾满了白雪。 胜赖在诹访神社分社前下马,抬头看看石阶。分社屋顶,扬起烟迹。 社殿内的士兵听到胜赖到了,并不灭去火苗。高间雄斋上前迎接胜赖。 “一切都是我高间雄斋下的命令,我愿意接受处罚。”雄斋在雪地上跪下。 “有几个人受伤?”胜赖问道。 “重伤三人,受伤七名。” 胜赖点点头。 “我是诹访神社之大祝诹访赖重的孙子,身上流有自神代时代以来的诹访神社大祝的血统。我到这里来,不是以武田胜赖的身分,而是以大祝诹访胜赖的身分。为了重建诹访村的诹访神社分社,决定暂将神灵移往诹访神社本社。高间雄斋,我派你协助迁宫事宜。” 胜赖继续说道: “去把埋在雪里的榊枝(杨桐)取来。” 但是,胜赖所指之处并无榊木,只有被雪覆盖的竹子。雄斋犹豫着。胜赖又高声说道: “用心去看榊枝。” 雄斋终于明白胜赖的意思。想在大雪中找榊枝实在困难,所以暂以竹叶代替。 胜赖拿着雄斋递过来的竹叶,走向神殿,挥动竹叶,口唱祝词。朗朗之音,镇压四座。 唱着祝词,胜赖想起了亡母湖衣姬。“你是诹访家的直系,继承了代代仕诹访神社的大祝的血统,所以,必须熟悉祭祷时的形式和祝词。”从母亲请来的神官矢岛满明那儿学来的祭祷形式和祝词,如今竟能派上用场,真让人感慨不已。 迹部胜资没有料到胜赖竟懂得祭祷的形式和祝词。人人低头聆听祝词。庄严的仪式,在雪中进行。 祝词结束,开本殿门,胜赖将诹访神社札,收入怀中。 “刚才,我诹访胜赖已将诹访村诹访神社的神灵移往本社殿。明年要在此地建立新的社殿,旧的社殿必须加以拆除。”胜赖向高间雄斋命令道。 接着,胜赖要家臣带路,前去拜访诹访村的村长。 胜赖主从来到诹访村村长尾形太郎右卫门处,表示明年春天将出资重建,神灵在这一段期间移往诹访本社。尾形太郎右卫门再三致谢。 胜赖一行人回到鹤岛本营时,太阳已下山了。风雪愈吹愈猛。信玄在本营的寺本堂等待胜赖报告。 “只能这么办了。”听完胜赖的报告,信玄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赞美,也没有责备。 正如迹部胜资所料,这件事在二、三天内便传遍全军。信玄的后继者胜赖的名声,扶摇直上。尤其信浓和上野等属国将士,对年轻的胜赖有极高的评价。 ……七日,到达当地,布阵之时,虽遭多方阻止,仍使分国军兵归阵。由于觅无草薪,故毁弃此宫……(诹访社栋札《甲斐国志》) 赐先锋 回到古府中的第二天,武田信玄召来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典厩信丰和四郎胜赖。 “你们认为何时出兵较为适当?” 回来的第二天就谈出兵,五个人都吓了一跳。远征小田原的将士们,都吃了不少苦。让他们稍作休息,再准备远征,恐怕需要一些日子。五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四郎,你对下一次出兵有何看法?” 最近,父亲经常会这么问他,想在山县、马场、迹部等重臣前,测试他当武将的能力。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是胜赖绝不逃避。 “北条若将骏河的兵召回相模来保护自己的国家,恐怕要到十一月初。所以,我军适当的出兵时期应该在十月中旬左右。” 胜赖的回答极具常识性。他一直认为,信玄包围小田原城,是一种表面作战。 “如果北条不撤回骏河的军队呢?如果北条反而强化骏河军呢?” “不会的。” “为甚么不会?北条还有氏康在。” 信玄言下之意是氏政不足为虑,但是对老狐狸氏康则不得不防。 “如果北条不撤回骏河兵,就由我们开始撤退来诱惑他。” “方法呢?” “从小佛峠口攻击氏照的泷山城。将信浓兵集中于轻井泽。只要再和上次一样,敌军一定会有反应。越后已开始进入严寒期,可以不必担心。” 信玄点点头,不说好坏,但是显然他很满意胜赖的回答。 “信丰,你认为呢?” 信丰像极了父亲信繁,对信玄的命令遵守到底,每次作战总站在最艰难的一面,继承了在川中岛战死的信繁的风貌。信玄视他为四郎胜赖的最佳助力,心里不觉泛起一股暖意。 “我的想法和胜赖完全一样。” 信丰支持胜赖。信玄对信丰的谦虚,十分欣赏。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信玄对马场美浓守说道。在山县、马场和迹部这三个重臣之中,以马场美浓守的年纪最长,因此征求他的意见。 “我也同意胜赖公的意见。重点在于必须和在骏河的北条军同时动作。” 信玄点点头,接着看向山县昌景,也是征求意见的眼神。 “这次入侵骏河,必须让北条断了对骏河的念头。即使牺牲一些,也要夺下北条一、二座城池……” 山县昌景看看迹部胜资,要把发言机会留给迹部。迹部胜资不是那种站在阵前打头阵的武将,他的专长在外交谋略,是武田营中的头号人物。迹部胜资的堂弟迹部重政,是胜赖身边的得力助手。自从太郎义信死后,胜赖成为信玄的继承人,只要有胜赖的地方,就看得到胜资。信玄视胜资为武田家的重臣,对此事亦并不引以为意。胜赖的地位巩固之后,自然会有追随者出现。 “例如,蒲原城。蒲原城由北条新三郎兄弟看守,防卫并不十分坚强,只要出兵,必能攻落。夺得此城,就等于切断骏河和相模间的联系。” 信玄用力点点头,心想:多么贤智团结的家臣啊!信玄虽未发言,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了解他的意思。上下同心时,能够发挥一倍至三倍的力量。信玄突然想到小田原城内,北条一门为讨论如何对付武田,又展开冗长反覆的评定大会时,不禁笑了出来。这一次,信玄可是充满了自信。 “距离出兵还有一个月,这段期间,请主公好好休养。”马场美浓守说道。他担心信玄的健康。 凯旋第二天就召开军事会议,实在不多见。这是信玄身体产生的急躁。过去的信玄,不是这个样子的。凯旋后,总会去找侧室,松弛长途作战的紧张,也为下一次战争寻找灵感。 然而,这一次——简直是迷上了战争。 “美浓守,你真的要我休息?如果真正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该说这些话。我也想休息啊,谁愿意这么做?但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刻。士兵们更不愿意再次出兵,一定会有许多的不平和不满。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样而停下来。” 这一番话不是对美浓守一个人,而是说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听。 接下来的一刻,信玄和五人讨论一个月后的进攻骏河计划。讨论结束时,已是日暮时分。 剩下一个人时,信玄想起马场美浓守要他休息的话。的确,最近忙于战事,连看女人的时间都没有。 信玄的脚步踏向久违的内院。战罢归来,第一次走在回廊时的心情,是很特别的。内院里,有三条氏、爱妾里美、惠理以及阿茜。 走在回廊上,想起内院夫人们等待的心情。不论信玄最先临幸的是不是最得宠的,每个人都热切期待着这最初的来访。他们称此事为主公的赐先锋——武将妻妾的暗语。为了迎接赐先锋,有许多事要做。让机灵的女仆出来迎接、为夫人配花饰、注意小节等等。但是,这些反而让信玄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她们只是竖耳静待信玄的脚步声。 决定先锋之后,一晚多半就在那里,那位夫人也就开始忙碌起来,进出频繁。其他夫人则满腹委屈地望着回廊。 湖衣姬在世时,先锋是固定的。战罢归来,信玄不分昼夜地往湖衣姬那里跑。湖衣姬死后,除了三条氏之外,里美和惠理终于有公平竞争的机会。阿茜成为爱妾之后独占了一阵,但最近也逐渐被冷落了。 “是不是年龄的关系啊,主公竟然……” 信玄临幸的次数愈来愈少,女人们窃窃私语,也猜测是不是健康的因素。 确实,信玄对女性的欲望不如年轻时旺盛,但是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才四十九岁,看到年轻的女人,仍会心动。在战场上,也偶尔会有思念女人的时候。有的时候,这种欲望尤胜过年轻时。最近,信玄减少临幸的次数,是因为心中有所顾虑。他知道,肺痨又复发了。下午,微微发热、咽喉口渴、夜半为情欲所扰等等,这都是肺痨的前兆。信玄一直在躲避紧追不舍的肺痨。被追上时,就是身体报废的时候。以往都能幸运地躲开,这次可不行了。医生没有说,但他自己感觉得出来。这次的肺痨和过去的不同,这次可有万全的准备,步步逼近。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从他身体的所有部份,慢慢朝内部入侵。 肺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前来挑战。肺痨知道信玄想入京都成为天下人。他能成功吗?还是永远停留在以前的信玄?肺痨是为这一场胜负向他挑战吧。信玄不愿输给肺痨。在没有将武田旗帜插上京都之前,他必须活着。只要攻击骏河,席卷远州,就能顺势进京。 信玄不愿说出心中这一份急迫,因为,他知道,明白他心意的重臣们,会一边担心他的健康,一边着急。或许,急迫,就是武田一辈子挥不去的宿命。 踏入回廊,信玄想去看看正室三条氏。听说夏末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是该去看看她了。 来到妻妾住处的馆口,那儿站着三名士兵。入口处上了锁,因此又称锁口。除了信玄之外,是不准其他男性进入的。 过去,信玄到了女馆的入口,总会停下来,想一想去找那一位夫人。在他止步的那一瞬间,士兵向他行礼。这一天,信玄早有决定,便迳自地朝中央的廊下走去。通往夫人住处的走廊,有不同的入口,因此不会经过其他夫人的门前,如此较为方便。 信玄走在通往三条氏的冷清走廊上,好像置身别人家的走廊。自从太郎义信事件以来,不曾和三条氏见过面。知道三条氏帮着太郎义信夫妻,尤其和于津祢的哥哥今川氏真互通信件之后,几乎完全疏远。但是,三条氏毕竟是信玄的正室夫人。正室夫人生病,怎能不探望。 三条氏让信玄暂时在别室等待。从衣服摩娑声可以判断,女人们正为迎接信玄而准备。 (我没有这个兴趣啊。) 三条氏不仅换了衣服,还化了妆。 看到三条氏,信玄愣住了。简直像另一个女人。三条氏原本是粗枝大叶的人物,脸大,只要说得出的地方都很肥大。但是,眼前的三条氏瘦得像换了个人似的。或许是化妆的缘故吧,呈现前所未见的白皙,但却掩不住病容。 “谢谢您来看我。我曾想,一定要在临死之前和主公道别。”三条氏说道。 “道别?”信玄不禁再打量三条氏。 那种白皙,是湖衣姬曾经有过的白皙。死神带走湖衣姬时,也是这样的肤色。莫非三条氏也……,想到这,信玄不禁起了冷颤。 “骥庵说我的病是急性肺痨,大概只能维持半年。” “骥庵是这样说的吗?”信玄的嗓门提高了。 骥庵,是三条氏从京都请来的医生。喜爱京都的三条氏,对乡下土医生没有信心,特地把以前的京都医生请来。骥庵便是其中之一。 “骥庵只说是肺痨,其余是我的诊断。” “你懂甚么医理……”信玄不悦地说道。 夫妻再怎么不和,也不愿意妻子染上急性肺痨之类的病。急性肺痨就是死亡的象征,这是人人皆知的。信玄否定三条氏的判断,建议再让别的医生看一看。 “您有这一份心就够了。我从京都到此地来,就是想听您的安慰。”三条氏眼中泛出泪光。 “你是我的正室夫人,我当然应该关心你的健康。” “谢谢,有您这些话,我可以安心地去了。可是,女人也有欲望和执着的地方,为了不错听您刚才的那一番话,请证明给我看。” “光这么说还不行吗?” “是的,请您用身体证明。”三条氏坚决地说道,眼光绽出可怕的神采。 “你说清楚一些。”信玄压下三条氏的目光。 “请您赐先锋。” 意外得令信玄吞了一口口水。三条氏比信玄长一岁,正好是五十岁,已经是脱离床笫生活的年纪了。没有想到她还会为此所扰。信玄心想,她一定还有别的要求,但是就是猜不出个头绪。 “无论如何,请暂时忍受我的年龄和病体,今夜赐我先锋吧。”三条氏跪在地上。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一直惹您嫌。自从您把我从京都带来的阿谷纳为小妾后,再也不曾碰过我。只闻别的女人轮流受您赐先锋,身为正室的我,却苦思不得。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才惹您嫌,但是,我还是不断地期待着。如今,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悲凉、寂寞、痛苦的岁月,就要结束了。虽然明知是无理的要求,但仍忍不住提出来。” 三条氏终于支撑不住,哭了出来。顽强的三条氏哭泣了,信玄第一次见到。 提到阿谷,信玄想起心爱的侧室阿谷。阿谷,患了急性肺痨。三条氏担心阿谷把病传给信玄,便杀了她。但信玄已经被传染了。而且,信玄把肺痨传给湖衣姬,湖衣姬因而病故。如果三条氏也得了肺痨,多半是信玄在无意间将病源带给三条氏,只是一直不曾显现出来。 信玄厌恶肺痨。看到三条氏明知自己染有肺痨,却舍不去女人的欲望——可怜啊。身为京都公卿左大臣三条公赖之女,却嫁到草莽之地。这都是因为贫穷的三条公赖,看上了武田信虎拿出的庞大聘金。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地方诸侯,说不定那天还能得到好处呢。况且,信虎把她配给嫡子晴信,就等于与和天皇有密切关系的三条家结了缘,绝对是有利无弊。二人就这样定了亲,成了感情不睦的夫妇。义信长大后,也被卷入这场暗流。现在,义信藏书网不在了。三条氏在义信之后生下的女儿时姬,嫁给北条氏政之后,也英年早逝。 (可怜的女人!) 从未得到丈夫信玄的轻言细语和真情流露的爱抚,临终之际要求的却是赐先锋,更让人同情。 (肺痨,就是这样。会让年届五十的三条氏,执意地要求赐先锋;会让朝不保夕的我,燃起称霸京都的野心。肺痨,就是这么一种使人产生
?99lib?在铃房准备送信玄。只要信玄到女馆来,总有这样的送行习惯。 信玄一一和她们招呼,突然发现连一个小孩都没有。男孩到了七岁,女孩到了六岁,就必须离开母亲,交由师傅管教。所以看不到小孩,并非侧室们没有生育能力,而是信玄愈来愈不给她们机会。信玄突然觉得好寂寞。最年轻的阿茜不能生儿育女,多半是他的责任吧。 女人都妆扮过。向信玄寒暄后,再送信玄出门。每一张脸孔上找不到嫉妒之色,但是信玄知道她们心里在想甚么。 信玄的脸色红润,想必是昨夜做了好事。明明知道,却装做不知道,最叫人讨厌了。 “天冷了,大家小心别着凉。”信玄丢下一句从不曾说过的话,转身离去。 骏河府中城陷落 永禄十二年十一月九日,四郎胜赖代表父亲武田信玄,向诹访神社呈递信玄的起请文。继承了父亲信玄的武勇和母亲湖衣姬秀丽容貌的胜赖,骑着马,率领百名骑兵的英姿,引人侧目。诹访家亡于诹访赖重,而今,诹访赖重的孙子,以武田信玄继承人的身分,巩固地盘,怎不叫诹访的居民为之感动。有的人甚至流下泪来。 胜赖在诹访神社的祈愿结束后,夜宿湖畔温泉馆。他曾和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住过,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胜赖,你要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样才能继承父亲的事业。” 小时候,母亲曾在他耳边这样叨念着。 胜赖的内室服子,在诹访的温泉馆。服子,出身诹访家重代家老千野家的一族,在信长养女雪姬生下信胜不久便死于产褥热后的半年,立为胜赖的内室。胜赖是武田信玄的继承人,他的正室夫人自非普通之辈。在那个时代,婚姻是政治的工具,身为陪臣之女的服子,理应不能立为正室。这件事,服子知道,胜赖也知道。服子的女儿卷子,已经两岁了。为了参加千野大膳头昌繁的葬礼,才来到诹访的温泉馆。昌繁享年五十好几,在当时不算短寿,但服子仍然为之长叹不已。 “还在难过啊?”胜赖见到服子,劝她想开一些。丧父之痛,使服子瘦了许多。忧虑的面容,反而让胜赖觉得新鲜。 “洗澡吧?”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只当是开玩笑,但是当胜赖再一次诱惑时,她说: “我现在没有心情……请原谅。” “男女共浴,在温泉区是很普遍的。”胜赖戏谑道。他似乎想来强的。 “可是,我刚刚丧父,身子不洁。” “所以才要洗干净啊。” 胜赖要侍女准备。诹访的温泉,温度较高,必须和冷水调配后才适合洗澡。 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时,来访的信玄经常和她共浴。 “卷子也一起洗吧。” 胜赖认为一家三口一起洗澡,才是一大享受。提出了卷子,服子不好再拒绝。 来到澡堂,四处布满水气。服子羞怯地脱掉衣服。侍女替卷子脱掉衣服后,把她交给服子。卷子半句不成调地牙牙学语,拉着母亲下水。胜赖看着这一对母子,自己也下了水。以战场为家的日子里,没有想到能够这样的休息片刻。马上要忙着准备进攻骏河了。随着父亲西上的期盼高涨,他的日子也更加忙碌。 “来,父亲抱抱。” 胜赖伸出手把卷子抱了过来。肥肥胖胖的小家伙,只要稍微撑一下就浮了起来。 “好舒服。”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怕被胜赖看到身体,连脖子都浸到水里去了。看着她,胜赖想起了母亲。他还记得,母亲的皮肤光滑细润。当时的浴缸已经换新了,水可以从同一个地方流出来,但是温泉馆仍维护以前的风貌。 “你在想甚么?” “家母。” “听父亲说,她长得很漂亮。” 卷子在那儿玩水。水滴溅到胜赖的眼睛。 胜赖起来休息一下时,侍臣小原下总守忠国前来报告,诹访上原城城代市川宫内介国定,在外等候。 “怎么挑这个时候。” “我也说现在不适当,可是他一定……”小原忠国怯怯地回答。 “算了。” 胜赖换衣服去见市川宫内介。市川宫内介,曾做过勘定奉行,据说是武田信玄家臣团中的干练人物。 “这个时候打扰,实在抱歉。”市川宫内介深深鞠了一个躬。 “有甚么急事?”胜赖刚刚洗温泉,面颊还烫着。 “听说胜赖公要在此处接见葛山元氏殿之女,特地前来请教。” “葛山元氏之女?”胜赖微微低下头来。 今川家的重臣葛山元氏,很早就和武田信玄往来,去年十二月进攻骏河时,就是葛山元氏带的路。元氏在加入武田阵营的同时,提出两个女儿做人质,安置在诹访。武田信玄的势力逐渐扩大,人质数也不断增加,最后古府中放不下,只好把一些人安置到诹访。 “胜赖公今春远征骏河时见过葛山元氏,答应到诹访时会看看他的女儿。” 被市川宫内介这么一提,胜赖想起今年六月攻击伊豆三岛时见过葛山元氏,确实谈到这些。听闻葛山元氏没有儿子,但是两个女儿都是绝世美人,因而表示想见见。胜赖年轻,谈谈美女,自是不足为奇。但是,葛山元氏抓住话尾,表示女儿目前在诹访,如果有空前往,务必一见。胜赖当时也答应了。如此而已。 “说起来是承诺,也是开玩笑……”胜赖笑一笑。 “但是,跟随葛山公之女奈美小姐而来的鮎泽常陆,却做了准备。” “准备?你是指要我和葛山元氏之女奈美小姐见面?” “是的。鮎泽常陆似乎把‘接见’,想得更深。”市川宫内介眼中有神。 这一句话,已经让胜赖完全明白。鮎泽常陆大概是受葛山元氏的指示,要把奈美强推给胜赖。 他们一厢情愿地把“接见”当成了相亲。胜赖见奈美,变成了胜赖要收奈美为侧室,而葛山元氏也乐于把女儿献给胜赖做侧室。 “这可麻烦了。”胜赖喃喃道。 葛山元氏,是骏河的豪族。收其女为侧室,倒无关紧要,但是胜赖认为此人不值得信任。在背叛今川氏真、帮助武田信玄之前尚可,但往后的表现却无一可取。非但无功勋且答应说服旧今川氏的家臣团效忠武田阵营,却迟迟未见行动。 “鮎泽常陆甚么时候知道我来诹访?” “不清楚,不过从昨天馆中人员进出扫除、准备菜肴之事来看,便可推测一二。” 胜赖代替父亲前来诹访,是一个秘密。事机外泄,不可轻忽。一定有人向鮎泽常陆通报。胜赖突然想到渗透到武田内部的北条谍报网。如果情报是透过这个组织传给鮎泽常陆,就表示鮎泽常陆和北条有往来。 “告诉他,今晚不行,明天才见奈美小姐。到了明天,就说有急事回古府中。总而言之,不见为妙。” 宫内介明白胜赖的心意之后,便点点头,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胜赖便打道回古府中。回到古府中,向父亲信玄报告送起请文到诹访神社的经过之后,还谈起了葛山元氏之女奈美的事情。他总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单纯。 “哦?”信玄对胜赖的处理不做任何表示,但可确知的是信玄也在思虑此事。 第二天,武田信玄前往骏河。经过富士山麓的树海、左右口路,来到大宫,拜访富士浅间大宫司、富士兵部少辅所在的大宫城。 信玄的部队留在大宫城,先锋部队继续向骏河出发。 信玄的攻击目标是蒲原城。他决定派四郎胜赖和侄子典厩信丰为主力,让北条和德川知道他决心收回骏河的魄力。 信玄以葛山元氏为先锋部队。让投靠过来的军队打最前线,不仅是信玄的做法,在当时也相当普遍。其目的是要观其效忠之心。在川中岛会战中,武田军和上杉军皆以信浓军为先锋部队。 葛山元氏是藤原氏的支流,一直居住在骏河国骏东郡葛山邑,是当地的豪族。其势力曾一度由骏东扩展到伊豆和相模,和今川氏及北条氏,都有过争战,最后臣服于今川氏,和北条也有姻戚关系。他背弃今川氏真、归向武田信玄时,拥有千骑兵马的实力。 葛山元氏受命为攻击蒲原城的先锋部队后,便进入骏河,宣称召集兵马,但却看不出丝毫攻击蒲原城的徵兆。直到以四郎胜赖为统帅的三千大军将至时,这才勉强率领二百士兵朝蒲原城出发,后被城兵追赶,逃入胜赖阵营,宣称: “蒲原城有北条幻庵之子北条新三郎兄弟率千余强兵镇守。若想强攻,只怕会增加我方损失,看来只有采包围政策。” 胜赖看穿葛山元氏的算盘。元氏根本不打算作战,想在北条和武田之间,做一个游离份子。为了抓住他的狐狸尾巴,胜赖派人严加监视,终于在十二月初,抓到一名男子身带元氏写给北条氏的书信,使元氏的背叛行为明朗化。葛山元氏被捕,押送到富士大宫城的信玄处,再转往诹访幽禁。 四郎胜赖斗志昂然地朝蒲原城出发。十二月三日,攻下蒲原西方的由比(现在的庵原郡由比町)和仓泽二城。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小山寨,只有二百人看守,遇到武田军便不战而退。 胜赖包围蒲原城,准备攻城作战。今川氏真的家仆常盘万右卫门,原本住在这蒲原城,后来率领数名手下出外流浪,成为周游列国的战国浪人。加入武田之后,在各处立下功绩。 胜赖叫来常盘万右卫门,打听蒲原城的状况。 “要想拿下蒲原城,从城后的道场山攻入善福寺曲轮较为快速。”常盘万右卫门指着地图说道。他把对善福寺曲轮守备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常盘万右卫门的报告和探得的消息,完全吻合。 于是,胜赖兵分二路,让堂弟典厩信丰从城的正面攻击,自己则带着常盘万右卫门,从道场山攻向城的背后。 “统帅从背后进攻,实在不太恰当。应该让典厩从道场山进攻才对。”迹部胜资对此稍有意见。 以军监身分前来的山县昌景表示道: “战争是不拘形式的,只要能获胜,任何方法都可以一试。让典厩从正面攻击,而主队从后进攻,的确是个好方法。”山县昌景支持胜赖的作法。 军监,就代表信玄,句句如金。迹部胜资不再表示意见。 十二月六日天未明,武田军开始行动。胜赖率领的二千大军,率先登上道场山。军队全部抵达,接着就要朝善福寺曲轮进攻。胜赖鸣放信号枪。 典厩信丰军各自以竹栅前挡,朝前门推进。胜赖军也以同样方法前进,同时用事前准备好的绑着铁钩的绳子,抛向曲轮门,将之拉倒。内部拚命抵抗,但是人数相差悬殊,才一刻多便告陷落。常盘万右卫门的分析十分正确。 敌军退到二丸(中城),准备死守。但是典厩信丰打破前门,他们只得退到本丸。城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已经到了这里,和城陷没有甚么差异。我们暂时休兵,用箭文劝降吧。”迹部胜资向胜赖进言。 “战争讲求的是气势。我军正在高潮,若就此休兵,就算是到手的鸭子也会飞了。” 胜赖在阵前指挥。统帅在敌前很容易成为众弹之的,士兵为了守护,只得在前做出一道人墙。 队伍以胜赖为中心,向本丸(内城)进攻。 “太危险了。”军监山县昌景喃喃道。 胜赖在士兵的护卫下,杀到本丸。典厩信丰的精锐部队也攻至本丸。 城门被攻破,胜赖和信丰消失在城内。 山县昌景想劝胜赖不要逞强,身为武田继承人,必须有所节制。这些话信玄也不知说过多少遍。 山县昌景进入城内,只见胜赖和信丰正并肩登上石阶。 蒲原城陷落,城内的敌兵皆被斩杀。 城主北条新三郎和弟弟北条长顺,是北条幻庵之子,也是北条早云之孙。狩野新八郎、清水太郎左卫门、笠原为继、荒川长宗等城将,全部战死。七百一十一个首级。城内没有妇孺,多半是事前躲到安全地带。蒲原城陷落的消息,传到每一个还留在骏河的北条城中,并说明城主..等七百余人,无一生还。让他们知道,武田军对抵抗的北条城是相当严苛的。 蒲原城才一天就陷落的消息传到小田原,氏政为之色变。武田军的强大及谋策之高,已经领教过了。自武田军于一月包围小田原城以来,氏政将骏河的兵力移往相模,严密防卫小田原城。巩固小田原,却使得骏河兵力薄弱,武田信玄则趁虚而入。 氏政向上野沼田城内的上杉辉虎发求救书,要求出兵信浓,牵制武田信玄,但是辉虎不为所动。 蒲原城,是牵制骏河的要地。如果失去这个城,就等于失去了骏河的府中城。 萨埵峠附近的北条军听到胜赖军来了,纷纷不战而逃。 武田信玄将大军移到蒲原城,着手经营骏河。 蒲原城虽陷落,但骏河府中城内尚有今川氏真的家臣冈部正纲镇守。只要挥军而上,必可攻破,但是信玄却迟迟不发兵。因为,他记起去年十二月进攻府中时,归路被北条军切阻之苦。 信玄令府中临济寺的铁山宗钝为使者,向府中城的冈部正纲劝降。铁山宗钝原是古府中人。信玄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备妥可用之人。 府中城的冈部正纲等人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决定投降。铁山宗钝把结果带给信玄。信玄接受冈部正纲等人提出的人质,让他们加入武田阵营。府中城交给武田军,冈部正纲享受侍大将的待遇,后来成为清水城的城主。 武田信玄占据骏河的府中,使骏河为北条、武田和德川三家所分割。骏河的平定,尚需一段时日。 那一年年末,信玄休兵撤回古府中。 被幽禁在诹访的葛山元氏,受外援脱逃,但被市川宫内介的士兵追捕,被斩于大门峠。 “本想让他切腹有个善终,谁知他却脱逃,自取其辱。”信玄喃喃道。 信玄令市川宫内介把诹访葛山元氏二女中的长女奈美,带到古府中。 奈美来古府中的那一天,下着雪。被市川宫内介带进书房的奈美,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在那儿发抖。 “你知道令尊葛山元氏做了甚么吗?”信玄问奈美。 “是。” “如果令尊脱逃成功,你知道你将如何吗?”信玄又问。 “我将被杀。即使如此,我也不恨父亲。逃脱不成惨遭横死的父亲,太可怜了。” 奈美有一份十五岁少女少见的冷静。信玄心想,好一个坚强的孩子。和葛山元氏长得很像,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她到书房时虽然在发抖,但是信玄一问话,立即停止颤抖。不愧是武将之女。 “你恨我吗?” “不。是父亲背叛在先。但是,我还是为父亲难过……”奈美流下了眼泪。 “今后你有甚么打算?我会尽量帮你。” “无论如何,我要留下葛山这个姓。这样,父亲的死也就不致毫无价值了。” 不知这是奈美的真心话,还是受了侍仆的影响,总之,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悲伤又坚决地说道。 “你叫奈美,是不是?我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信玄打算让六男信贞做奈美的养子,来继承葛山的姓氏。 信玄把这话告诉了信贞和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葛山元氏在诹访被杀,而武田信玄之子能成为奈美的养子,这对葛山家来说,确实是莫大的光荣。在骏东郡一带拥有势力的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视信玄的处理为一份恩情,自此对武田家心悦臣服。 在信玄解决葛山元氏事件之后,再叫来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说明攻击蒲原城的注意事项。 “攻下蒲原城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是大将自己混到士兵中挥舞刀剑,这算甚么!大将,应该负责指挥部队,不是自立功勋。” 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默默地听着。 “所谓莽夫,就是做事不经大脑。” 信玄怒斥二人。 重臣们也在场。在重臣面前斥责儿子和侄子,是希望重臣中有人支持胜赖或信丰。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信玄并非真的斥骂,胜赖和信丰从现场气氛中也体会得出来。家臣们则不希望在这个情况下开口,免得自讨没趣。 胜赖告辞、走出回廊时,穴山信君从后追上。 “刚才主公说了,大将不可自成战场,但是一个大将若无这样的勇气,恐怕无法让家仆心服。我认为您这次表现得很好。” 穴山信君一脸昂然之气。能在胜赖面前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确实难得。 穴山家和武田家有相当接近的血缘,且在武田家中拥有不小的势力。区区高远城主的胜赖,在穴山信君的庞大兵力下,显得十分渺小。 能得到信君的称赞,胜赖高兴得真想说给某个人听。 “不,战争是一门大学问,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信君说着,靠上前来问道:“您的女儿卷子,今年几岁了?” “二岁。” “二岁。小犬信千代今年五岁,不知能否有幸做一个约定。” “约定……” “攀一门亲事。” “还早啊。” “只是个约定嘛。” “穴山家的嫡子,确实不差……”胜赖支支吾吾的。 “谢谢您答应。武田家就此安泰啦。”信君笑着离去。 信君一厢情愿的做法让胜赖感觉不安,但也无法修正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左右了武田未来的命运。 武田信玄斥责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为莽夫之事,在文献中亦可考!在蒲原城失陷后的十二月十日,信玄在给德秀斋的信上写道: 类如四郎、左马助信丰等莽夫,冒然登城,危急之际,竟顺然崩落。 意思是轻忽冒失的胜赖和信丰,大胆地攻城,正在为他们担心的时候,城池竟然顺利的崩落了。许多史学家认为,信玄虽然在信中骂儿子侄子为莽夫,其实是自傲的表现。总而言之,蒲原城攻落,骏河府中城到手,终于能够来到盼望多年的临海国,遥望西上之路。这一份喜悦,信玄必定是想登顶高呼一番。99lib. 后记 为《历史读本》写武田信玄,已经满六年了。虽然每个月写三十张稿纸,到了二千张,平定了信浓的武田信玄,才抱着西上的野心,进攻骏河。这样的长期连载,使我对武田信玄的看法,就像他随年龄而变的战术和策略一般,不知不觉有了..些许的改变,笔风亦为之转向。 在“火之卷”中,特别强调太郎义信事件。太郎义信因为对父亲信玄怀有逆心,而遭入狱,最后自尽,这件事在《甲阳军监》中也有记载。在品第十二中写道:永禄十年自尽。亦称病死。在品第三十三中写道:其年春,三十岁,太郎义信公自尽。同一本《甲阳军监》,除了自尽之说,还能找到病死之说,令人难辨真伪。信玄和义信父子在川中岛大会战时开始交恶,以及义信和饭富兵部打算放逐信玄等等,大概只是一般的说法。至于事实真相,以历史学家所说者较为可信:义信反对信玄进攻骏河的作战计划,被逼自尽。但是,究竟是自尽还是病死呢?这就不得而知。不清楚的地方,便流为小说。我不取 81ea." >自尽说而采病死说,是基于我的历史观。如果采自尽说,则与信玄的形象完全不合。.> 连载时,收到许多自称是小藏书网说中人物子孙的来信,大多是激勉之词,也有的人留有祖先信函,也有的认为自己的祖先更为强大、伟大,要我重写等等,更有的人认为史实不可和小说混同而表抗议。我写的是历史小说,自然留有它的伏笔。 新田次郎 海之色 信玄占领了骏河府中城凯旋归来后,在踯躅崎馆与冈部正纲见了面。过去他在踯躅崎馆所接见的降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妄自尊大。他们愈想隐藏内心的动摇,就愈泄漏出自己的弱点。 冈部正纲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没有一般降将的唯唯诺诺,也不畏惧万一被迫切腹而仓皇失色。他被叫到新主公信玄的面前,表现得稍稍强硬了一点,可是态度却不鹰扬,扼要地回答着信玄的问题。 (真是一位男子汉!) 信玄听了正纲的回答,就认定他不是个平凡的大将。一心想西上的信玄,需要的就是大将之材。只靠甲、信的大将已经不够了,特别是在骏河需要精通骏河的大将才行。 “我想询问关于海的事,你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 信玄在平常的会谈后,对正纲说。他这句“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听起来太过客气,令信玄左右的旧臣们脸色一变。 (主人不命令他要坦白回答,反而客气的问他是否可以坦白回答,可见对他很在意。原因何在呢?) “我不十分了解海,不过我会尽我所知回答。”正纲回答道。 “那么我就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可以马上协助组成水军的人是谁?其次是如何使这些人加入我的阵营?” 信玄说完,头转向文书,暗示他要一字不漏地把正纲所说的话记下来。 正纲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子。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今川家的旧臣能够支配水军的,是伊丹大隅守康直、冈部忠兵卫贞纲;握有北条氏支配下的水军者有间宫造酒丞信高、间宫武兵卫两名。如果这四个人加入我方,大约可以集到五十艘船。” 冈部正纲回答后,又马上接着说: “在刚刚我所说的水军将领当中,冈部贞纲是冈部的一族,因此我可以去说服他加入我方,可是,伊丹大隅守康直现在在志太郡花泽城担任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副将,因此我无能为力。要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除了攻下花泽城之外,别无他法。如果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那么,透过伊丹要带领间宫信高和间宫武兵卫加入我方,就不怎么困难了。” “间宫一族是北条的水军,有那么容易就带过来吗?” 信玄露出怀疑的脸色。 “水军们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站在土地上的人想法有显着的不同。水军所想要的不是土地和城市,而是海。对他们而言,广大的海是战场、是领土。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听从领主的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对水军而言,只要有好的工作,他们都可以去帮忙任何一国的大将。而如果对哪一个大将不满,也可以全家搭船去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说,水军和我们不同,他们有一颗宽阔的心,会思考事情。只要固守住一个根本原则——把海的事完全委托他们,他们就会依条件做任何事。据我所知,伊势湾有无数心怀大志的大小水军。只要条件好,甚至也可以把他们招揽过来。” 信玄由正纲的这一席话,才开始对水军有了新的认识。 “水军的领地是海吗?原来如此!” 信玄对坐在旁边的马场美浓守bbr>说,他的眼神似乎在对马场说——如果有问题可以向正纲发问。 “要怎么攻打花泽城比较好呢?”马场美浓守问道。 “花泽城的南侧和东侧各有一个大门,南侧的门叫做马场口,东侧的门叫做野秋口,西北的后门叫辛泽口。城的四周有护城河,每个门都很坚固,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可是,如果包围这个城,最后还是一定攻得下来。” “怎么包围呢?”马场美浓守马上问道。 “需要一点时间吧!大原资良相当好强,恐怕没那么容易投降。” 冈部正纲的回答颇具真实性。 信玄很重视正纲的话。他命令正纲先去骏河担任组成水军及攻击花泽城的向导。 十二月才刚回到故乡的将士,年节都还没有过完,又再度要去骏河。信玄认为应该趁冬天越后的上杉势力无法动弹的时候平定骏河,因此才如此急忙的开战,将士默默的听命。寒冬下行军相当辛苦,频频出征也累坏了将士,而信玄并没有给他们一点补偿。他们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信玄盼望西上作战的大梦想中,他们相信统帅信玄公一定会进兵京都,统一天下。因此,即使痛苦,他们依旧百般忍耐着。信玄希望获得天下,而他们也想实现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京的梦想。不过他们并没有考虑到上京都有甚么好处,只是认为跟随信玄就错不了。 信玄并没有派遣大军团去攻击花泽城,因为他的目标是城内的伊丹康直,而不是花泽城,因此,他想尽量不损兵力而迎伊丹康直过来。 信玄陆陆续续派间谍进入骏河探索花泽城附近。花泽城的防备如同正纲所说,相当坚固。水军伊丹康直之所以困守花泽城,是因为曾经欠大原资良一份情。在今川时代,伊丹康直陷入苦境时,曾获得大原资良的救助。显然伊丹康直是为了报恩,才率水军困守花泽城的。 永禄十三年正月四日(这一年的四月起改元元龟),武田军包围花泽城。在这之前,信玄透过冈部正纲去劝降了好几次,结果对方反而更加强城防。 信玄在看得见海的山岗上布下本营。虽然是正月,可是气候温暖如春。信玄一有空就去看海,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是永远也看不腻的。他也到港口看过,一艘船也没有,人们一听到战争开始,纷纷把船开走避难了。 他在脑子里描绘武田水军威风凛凛群集港口的气势。本来他就认为要进京必须同时走陆路和海路,因此打算让武田军的精锐搭乘军船,先绕行海路去遮断敌人的退路。他一想到自己所想出来的好方法,内心就像年轻人般雀跃不已。 远远的可以看见蜈蚣传骑快马加鞭的奔驰过来。信玄把看海的眼光收了回来。 “刚刚胜赖公率领长坂长闲公、名和无理介公、诹访越中公、初鹿野传右卫门公等军力,去攻打马场口。” “甚么?四郎去攻打马场口?这家伙!传令要他马上撤退!” 信玄对蜈蚣传骑说,心里还是担心这样不够,又对身边的真田喜兵卫昌幸下令,要他去叫四郎胜赖撤退。 他本来打算包围花泽城两、三天,观察情形看看,这期间让兵卒休息,再试试最后的战略。不论胜赖是甚么人,没有信玄的命令就去攻打对方,是违抗命令的。 可是,当信玄回到本营时,到处都已经展开了战斗。胜赖一率领精锐去攻打马场口,守在后门野秋口的曾根内匠昌世、三枝勘解由等大将也开始率兵攻打对方了。 辛泽口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小原源之丞、小原桥右卫门、弓桁又左卫门、井伊弥五郎、杉原户兵卫、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等,分别率领部下出城应战。 武田这边则由孕石源右卫门、白畠与七郎、大木源五郎、田宫权左卫门、村松藤左卫门、天野市平、宫泽小兵卫、武藤金次郎、落合治部、落合左平治等武士出去对抗。 孕石源右卫门大叫: “来吧!” 城内出来的无须泷三郎左卫门把箭搭在大弓上,对着孕石源右卫门射去: “看箭!” 箭掠过孕石的头盔,朝后面飞去,射中落合治部的咽喉。 城内以此为信号,开始猛烈地射出箭和枪弹,因此武田这边无法前进,只好藏身于竹丛中,等待敌人停止射击。 城内的兵看到武田的大军退下,纷纷出城。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的手下想取落合治部的首级,而落合治部的弟弟落合左平治提防着不让哥哥的遗体落入敌人手里。 孕石源右卫门对落合左平治说: “这里由我来,你去抬治部公的遗体吧!” 说着,就叉开双腿站到敌人的面前。 他们绕着落合治部的尸体激烈的厮杀着,由于孕石源右卫门的枪法很熟练,不久就打伤了好几人,使得城兵畏惧不已。最后城兵放弃了落合治部的首级,退到城内关上城门。武田这边因担心靠得太近,城内会射出枪弹,因此退到射程之外。 由战争大局看来,这次在辛泽口所发生的小战斗,并不构成甚么大问题,不过城将大原肥前守资良看了,称赞道: “武田军的意志相当惊人,他们可以不顾性命的去保全已经战死者的首级,以免落入敌人的手里。” 大原资良还不知道武田军的力量如何,不过他本来认为对方应该没甚么了不起的,自从这一天查过了马场口、野秋口、辛泽口三个地方的战斗结果以后,就对武田的意外强势大感惊讶。辛泽口是为一个尸体的首级而战,马场口则由信玄的嫡子胜赖领头攻过来。这种猛烈的斗志不只令城将大原资良震惊,连城兵也纷纷咋舌称奇。 信玄找马场美浓守来商量如何处分那些违反命令去攻打各城门的人。 “这是城内出来挑战,没甚么违反命令的。” 马场美浓守笑着不加以理会。 “现在更重要的,是藉这次的机会,派出劝城将大原资良投降的最后使者,您觉得如何呢?” “要派冈部正纲当最后的使者吗?” 信玄似乎已经思考过这件事了。 翌晨,冈部正纲等数名骑马使者高举信玄的亲笔信,朝马场口大门奔驰而去。 武田的围兵向后退了一丁左右。 信玄亲笔写的信,大意是先赞美肥前守资良的武功,然后说不想与这样的武士为敌,想与他为友。如前所述,如果加入我方的话,城与原来的所领还是归他;如果不喜欢投降武田,可以弃城离去。武田军可以后退二里,等待他们撤退。至于细节可以向使者冈部正纲询问。 “原来如此,那么,细节如何?”大原资良问正纲。 “交出城撤退时,如果想与城共同留下的人,我们会尊重他们的意志,这是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我会与您同行充当人质,直到您说我可以离开为止。” “你要当人质?” “对,如果不这么做,您可能无法信任武田,留在城里的人可能也会担心随时被杀。” “那么,甚么时候回答呢?” “三天之内。” 大原资良和冈部正纲彼此对看着,想看穿对方的心。 “冈部公,你认为如何呢?” “如果实在不喜欢当武田的友军,就去高天神城好了。你一直与小笠原长忠公交情很好,他一定会很高兴地迎接你的。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犬死’。昨天的一战,已经使武田军领教了你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强大。既然武门之名已立,接下来应该可以考虑此后的事了。” “所谓犬死是指?” “就是犬死。今川氏已经灭亡了,现在你没有主家,究竟为谁战死呢?如果是因为讨厌武田信玄而战,并且战死的话,那就是犬死。请多多替家臣和家族着想好吗?大原公,我再说一次,昨天的一战已经漂亮地替大原资良的武门立下了声名,并且困扰了武田的精锐。你不是杀死了北信浓的名族落合治部吗?那你还奢求甚么呢?” 冈部正纲没有再说下去,退到守卫房等待。 城内开始进行讨论了。老人们大多认为现在今川氏已经亡了,与武田对抗也没有办法,还是暂时退守到高天神城;可是年轻人都主张与城共存亡。任何一座城发生这种问题时,当然都会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出现。这一天大家讨论得很累了,会议结束后,大家分别回到城内的家。当他们见到妻儿,又听妻子哭诉不想死的心意时,逐渐回心转意。第二天,主战派不再强烈坚持,因此结论是——退出城。 从第二天晚上起,问题就只剩下个人的选择——是要跟随武田,或者跟随大原资良去高天神城。接着,到了第三天。 大原资良派军使去武田的阵营,传达他们要交出城的决定。武田军于是解开重围,向后退了二里。大原资良派人飞马去通知高天神城的小笠原长忠,同时让妇孺老幼先出城去远江。 大原资良似乎害怕武田军会采取甚么行动,不过看到了人质冈部正纲后,就放心了。 他们进入远江后不久,小笠原长忠自己率三百名兵卒来迎接大原资良。冈部正纲达成了人质的任务,回到了花泽城。 伊丹大隅守康直向武田信玄投降了。当大原资良决定弃守花泽城时,伊丹和大原的情义也就断了。 武田信玄接见伊丹大隅守康直,把大刀给他,说: “我信玄能否在京都插上我的旗帜,要靠我的水军。你们的行动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就为我信玄工作吧!海上的舵交由你来掌握,陆上则由我来负责。我们要由海路与陆路进京。” 伊丹大隅守康直由于被名震天下的武田信玄寄予如此厚望,觉得甚为惶恐,只能唯唯诺诺的回答。 信玄的老将、部下与重臣们都目瞪口呆。因为信玄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取大刀给别人,他们不喜欢他在大众面前这么给伊丹康直面子。记得从前信玄在听到信长拿大刀给信玄的使者时,曾说信长是个肤浅的人。而现在这个不喜欢摆派头的信玄,竟把大刀给水军的大将伊丹隅守康直。与其说这是件怪事,不如说让别人看出了信玄内心的动摇。信玄得到了伊丹康直,高兴得彷佛取得了骏河一国。 伊丹大隅守康直感激地退下后,就问冈部正纲该怎么派人质的事。 “我刚刚曾不经意的问过城主,他说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想早一点获得伊丹康直,以便于使北条的水军、间宫一族归服。” 所谓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是指不要人质也无所谓的意思,亦即表示信玄由衷信任伊丹康直的意思。依当时的情形,没有人不会不要降将的人质,因此伊丹康直感佩武田信玄的处置。 伊丹康直很快的派手下去伊豆,开始拉拢间宫一族的水军投效武田。 间宫一族正在观望形势,他们现在是依附北条氏,但是只要有好的条件,他们也愿意转来依附武田,问题是武田所提的条件。 “我已大致了解间宫一族的意向了,他们想知道如果加入我方,武田公你要给他们甚么待遇。” 伊丹康直向信玄报告。 “原来如此,这是当然的事。他们这么干脆的说出来,我反而好办事。” 信玄重重的点头: “因为我对海的权利不太明白,因此如果能成为武田的水军,我就给间宫信高三百贯,间宫武兵卫两百贯,担任水军奉行。” 如果一贯算两石的话,就等于给了间宫一族一千石的俸禄。信玄已经给了伊丹康直四百贯、给冈部正纲五百贯的知行地了。 “如果这样,间宫一族大概不会不平吧?” “这样就好。甚么时候见间宫一族的水军呢?” “这……” 伊丹康直支吾了起来。 “还有甚么问题吗?” “间宫信高虽然相信我所说的话,可是间宫武兵卫说,当武田这边要提出条件时,应该派一个像样的使者去传达。” 伊丹康直很为难地说出。 “你是说你不够看吗?嗯!” 信玄于是开始思考适合的人选,他身边的迹部胜资靠过来说: “上野介公如何呢?” 上野介是信玄的同父异母弟上野介信友。 “派信友去吗?” “如果是信友公,对方就不会觉得不够看了。请这么做!” 胜资强调地说,信玄思索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只对伊丹康直说,以后再告知派谁代表吧! 信玄对么弟上野介信友没有很高的评价。信友是信虎被放逐到骏河之后所生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今川的家臣,身分低微。信友与葛山元氏很早就背弃今川氏来投靠武田的阵营,可是无论交代他做甚么,都做不好。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同是信玄的兄弟,只有他自己生于骏河,因此怀有自卑感。信玄每次鼓励他,说他既然在骏河出生,应该对骏河很熟,可以去骏河好好工作时,他就有了信心,可是无论指派他甚么工作,他都会半途而废。曾经给他五十骑,让他出战。等他到了战场,一听到枪声就心生恐惧,不敢前进。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可是说起道理来,似乎还有点辩才,因此胜资认为可以派他去当使者。 信玄却不太能信任这个弟弟,而且侧面有人送来情报,说信友和葛山元氏似乎有甚么计划。这个元氏已经被杀了。 “您觉得如何呢?” 经胜资再度的追问,信玄就说: “好!就派他当我的使者吧!” 这么说过后,就下令诸国使者(武田谍报机关)当中的一个人奥山庄兵卫去监视上野介信友的行动。 诸国使者有四个领头的人,他们分别配有两百名手下。这些人扮成商人、僧侣或者樵夫,潜进别的国家。奥山庄兵卫对骏河与远江都很熟悉,因此他的手下大多是这个地区的人。 上野介信友搭乘伊丹康直的船,横越过骏河湾,朝伊豆的久连前去。久连是距长冈西边一里半的海岸上的一个小村庄。间宫一族在和伊丹康直商量过后,决定了这个地方。 上野介信友登陆后,就说他晕船,直接到民家去睡觉。伊丹康直只好把这件事告诉间宫信高,把见面的日子延后了两天。 这一天夜里,有一个人来到间宫这边,说想直接见间宫信高与间宫武兵卫。这个人是商人的打扮,可是眼光很锐利,一看便知道不是个普通人。信高和武兵卫摒退
藏书网面。 觉恕闭着眼睛听昌幸说话,当他把话说完,觉恕才猛然睁开眼睛。 “两位的通知大概是正确的吧?信长会攻打叡山才对,而且叡山大概会被灭亡。” 觉恕的白粗眉毛耸动着。 “我不认为御座主公会这么说。” 豪盛说。亮信也接着说: “信长攻打叡山时,就是信长以朝廷为敌,以全日本为敌的时候。我叡山与本愿寺派不同……” 觉恕伸出手制止他,说: “叡山的末日到了,在应该来的时候来了。事到如今,说甚么也没有用,只希望干干净净的结束。很感激武田的家臣们关心老朽,不过,请让愚僧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我绝不临到最后关头而逃。” 觉恕这么说着,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嘴唇,不再开口。 昌幸觉得非救出觉恕不可,因为当他看到觉恕大彻大悟的脸时,心里就涌现出使命感。 “我真田昌幸要拚命守护门迹公的性命。” 可是,觉恕的眉毛一动也不动。 描述当时叡山腐败的文章很多,《多闻院日记》元龟元年三月十九日的条文里写道: 灯明如形在之,堂及坊舍也一望无际。僧众无耻、下到坂本,无限的乱行不法,怠废修学,一山相果式也。 另外在《信长公记》的“叡山退治之事”里,记载如下: 僧众虽镇守王城,但行体行法都违反出家人的作法,亦不以天下之嘲弄为耻,罔顾天道、大肆淫乱、食鱼鸟、收贿…… 叡山正如《多闻院日记》里所记载的一山相果之状态。 叡山自取灭亡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九月十一日接近日暮之时,真田昌幸对向山久兵卫说: “既然这样,只好采取最后的手段,否则别无他法。” “我也这么想。今夜就把一切弄好吧!” 久兵卫转头看一眼僧坊说。到了将近黄昏时,各处的僧坊升起了炊烟,并且传来煎鱼的味道。 “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久兵卫想起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把怒气发在煎鱼的味道上,他并不是为对方是僧侣却吃鱼肉的事感到失望,而是因为他和昌幸两个人从早就一直警告对方,如果不防备信长的来袭,事态会很严重,然而叡山的和尚们竟完全不做准备,令他嫌恶到极点。 昌幸和久兵卫在形式上透过正觉院豪盛和满盛院亮信,向天台座主曼珠院门迹觉恕转达了叡山的危机。觉恕接受了昌幸和久兵卫的话,说出叡山要灭亡的话,因此豪盛和亮信相当吃惊。天台座主觉恕的一句话,叡山的法灯要熄灭了,更加令叡山的堂塔寺社的主子们担心。他们纷纷下令各个寺社的和尚备战。 可是,和尚们并不听他们的话。 “甚么?信长要来攻打?傻瓜,信长怎么会像呆子一样的来攻打叡山呢?攻打叡山就等于是把刀刃指向天皇,信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从去年信长本来打算攻打叡山,结果却撤退的证据看来,这个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和尚这么说。 “叡山是我国有史以来的一个圣地,曾经有战火逼近过,却没有被战火烧毁过。”也有人这么叫嚷。 “虽然不知道信长的军队是要来一万还是两万,可是还是要迎战啊!既然要迎战,就必须有所准备。首先必须准备好武器,同时也要买兵粮存起来。上面的人可有考虑到这一点吗?如果没有甚么准备,只说要迎战,我们可没有那么厉害啊!” 这个说法是指要战争就先拿出军用资金的
?99lib.歉,我不知道事情已经这样,现在马上去准备,请等一下……” 他说着,慌忙就要进房。 “没有时间了,信长的骑兵队马上要攻打来了,他们要先包围这里,接着阻挡各道路。你不必带甚么东西,身上穿甚么就这么穿着,马上出发吧!否则我很难保证你的活命。” 昌幸的话发生了效果,家里马上大骚动起来,到处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哭叫声。 “慢吞吞的人就留下来,本来这里就是佛教圣地,不应该有女人、小孩的,即使有,我们也不能管。” 昌幸故意大声说得让内室听到,豪盛双手合掌对昌幸说: “请慈悲、请慈悲……” 昌幸没有回答,对横山总兵卫下令: “走刚刚的山道去京都!” 叡山的僧侣们听到豪盛的僧坊和亮信的僧坊吵闹的声音,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有的人一听说信长的军队攻打来了,就马上准备逃跑;也有的人拿着薙刀走出庭院,任意地挥舞。 “座主已经逃掉了!” “正觉院豪盛公和满盛院亮信公也逃走了啊!” 有人叫着。叡山整个骚动起来,昌幸和久兵卫为了避免受到连累,就退到三石岳,按照原来商量好的,把逃脱的方向告诉逃过来的智者与学僧们。 三石岳下面是八王寺山,也有一个神社。来到这里就可以把下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了。 等豪盛逃走后一个钟头左右,织田军的五百骑先锋队就来包围住延历寺了。织田的军队陆陆续续到来,先阻断了堂塔寺社的交通。 信长在完成包围并阻断了交通后,下令在所有的堂塔寺社僧坊放火,而且见到有逃出来的人,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日本历史上罕见的杀戮开始了,各堂塔寺社一起同时着火。 叡山的恶僧兵以为信长包围寺之后会来交涉休战的事,可是当他们知道猜错了以后,就拿出武器出去外面与信长的军马对抗。可是,他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也没有甚么武器,不久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没有武器而从烧起来的寺社逃出的僧侣们,也通通被杀。 僧坊里更是悲惨。 尖叫着想逃走的女人以及小孩子们通通被杀掉。 躲在僧坊里的人被火烧死;逃到森林里的女人们被兵抓住加以凌辱后再杀死。疯狂的军兵们愈来愈狂暴,在叡山绕来绕去,杀死所有活着的人、烧掉所有的建筑物。 只剩下一条唯一能逃生的道路。还没有死的女人小孩就朝八王寺山逃去,可是却无法再往前走,因为山顶上的社殿附近挤满了人。有一队织田军包围了这里,一次逮捕五、六百名女子、小孩,把他们拉到信长面前,这时,年老的寺男走了出来说: “拜托,拜托!” 寺男的声音很大,因此信长就叫人把寺男带到他面前。寺男在信长面前也不畏惧地说: “这些人没有甚么罪,女人们全都是那些误入歧途的和尚花钱买来的。孩子们则是这些女人们生的以及买来的。请放了他们。” 信长问那个寺男: “你在寺里服务几年了?” “今年是第四十二年了。” 寺男一面答,信长就大声说: “放四十二枪把这个男的处磔刑!” 信长说着,眼神相当冷静。 接着,信长又说: “在我的面前把这些女人、孩子们的头砍下来,一次三十个人。” 这一句话就决定了女子与小孩的命运。他们哭着、叫着,每三十个人排成一列被砍下了头。 “我们虽然死在这里,可 662f." >是我们的鬼魂一定会向信长报复的。明白吗?信长好好听着!你最后一定会死于非命!” 有女人这么叫着而死,信长假装完全没有听到,死刑依旧进行着。 一直到日落西山,一切才结束。 五千人的尸体遍布叡山。 天黑以后,昌幸和久兵卫出现在行刑现场。 “信长是不是疯了?”久兵卫走在遍地无头尸体当中,说道。 “不,没有发疯。他是很清醒的在进行这个残酷的行为,他认为那样能促进天下早日统一。” 两个人走在被烧毁的大伽蓝旁。大地还继续在冒烟,有男男女女像苍蝇一样在烧过的灰烬中找金子;也有男人在互抢一件从烧掉的僧坊里找出来的衣服。 织田军撤退后,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个男人抱着五把被杀死的和尚所拿的薙刀。 “喂!你拿这些做甚么!” 那个人被昌幸责问后,说: “我捡战后留下的东西,应该不会受甚么人的责备才对……” 他一副战争已经结束,这些东西都属于他的表情。 也有人剥下死去和尚的衣服,以及被杀死的女人衣服,尸体最后都被脱得精光了。到了晚上,有更多手里提着灯笼的人们蜂拥而至。 “托信长公的福,我们可以存了不少东西。” 两个老太婆双手抱着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说着。 “简直就是地狱,曾经有善良的智者在这里说极乐净土的道理,没想到却成了地狱。” 昌幸转头对久兵卫说。 两个人走夜路去京都。市川十郎右卫门一看到他们两人,就说: “办得好!我已经把二位的功勋写报告回古府中了!” 昌幸担心座主及豪盛、亮信的事,就问十郎右卫门。 “不要担心,他们今晚在京都住一夜,明天打算由堺港走海路到骏河。” 十郎右卫门说着,先说关于这件事他有所报告与商量,接着就说: “不管怎么劝说,天台座主觉恕公都说不离开京都。我和信虎公商量过了,他说让座主公在京都待一阵子,以后再让他去骏河。现在决定暂时让他住在今出川大纳言晴季公那里。” “那太好了,如果想带他走,随时都可以,因此还是依他的意愿好了。不过,这如果是信虎公的指示……”昌幸在脑子里体察着信玄的心情。 “不要担心这件事,我已把这件事当成我自己的想法报告给主人知道了。不过,问题是那些女人孩子的处置,其中也有绝世的美女,该怎么处置这些女人和孩子们呢?” 十郎右卫门询问昌幸的意见。其实他不是询问,他在心里已经决定了方法,只是想问问昌幸的意见,昌幸也了解十郎右卫门的心意。 “这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僧侣们来决定的吧?如果他们想把女人小孩带走,我们可以让她们同船,不过僧侣们会受甚么毁谤,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昌幸说得很清楚。 “毕竟你也是这么想,那么就依这样行事吧!” 从叡山逃出来,现在住在武田屋馆接受保护的一行人,有僧侣及女人、小孩共计六十多人。这些人于翌日离开京城到堺港,再搭船至骏河。 一行人抵达骏河府中,分宿到各个寺里,等待古府中下命令来。 信玄对于叡山正觉院僧正豪盛与叡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等一行,能自信长手里逃出,并走海路来到骏河的事感到非常高兴。他很快的派出使者,带慰问的金钱物品去见对方。 “回头我会通知你们复兴叡山延历寺的事,请稍等一等。” 信玄的本意是想复兴延历寺,他想在甲斐国的某个地方复兴延历寺,把天台座主觉恕招揽过来,把传统的天台宗本山移到甲斐国。等这件事传遍整个日本国时,国民就会知道信长烧光叡山并残杀僧侣,而信玄救出名僧智者复兴延历寺,这两个人马上就会重新获得评价。 信玄派使者去身延山久远寺,要他们把久远寺让给延历寺的僧侣们,以图延历寺的再兴;而信玄会在信浓国中野建一个大约是现在久远寺三倍大的大伽蓝给日莲宗本山的久远寺,因此要他们赶快退出现地,先分散到各个日莲宗寺,等待中野的寺建好。 信玄认为要带天台座主觉恕过来,只能用这个方法,他在下令久远寺迁出的同时,把在京都的觉恕用海路招到骏河。 日莲宗本山久远寺接获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他们不明白信玄的真意,就派使者去见古府中的信玄。 当他们确知信玄的心意已坚,就围着自古府中归来的使者协议了数日,最后一山之众全部集合到祖师堂,在日莲的木像前开会。 这个会议进行了八天七夜,参加的人数多达七千,而大家一致反对迁移,没有一个人例外。 信玄派出的使者连续走访久远寺,要他们早日退出。一山的僧徒信徒七千人当着使者的面,割下小指头,在反对迁移的请愿书上盖指印。这些请愿书共收在大小九百九十九个箱子里,让牛拉到古府中去。这一切完成后,聚集在久远寺的僧侣以及信徒一齐绝食抗议。 与久远寺关系亲密的穴山信君看到这件事情这么重大,就向信玄谏言。 信玄静静的听着信君的话后,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的力量比不上佛法;信长则赢过了佛法……” 信玄一定是在比较信长能灭亡谁也无能为力的叡山,而自己却连要久远寺迁移的力量都没有。 信玄本来与觉恕等约定要复兴叡山,不过以后看到豪盛连小孩女人都带出来,以及听到民间盛传叡山被信长灭亡是破戒和尚在极尽乱行之后所应受的天谴这个传闻,他想在甲斐国复兴延历寺的心情就逐渐淡下来了。 三名从叡山带出来的高僧,就这样留在骏河。 九月十二日包围叡山,从根本中堂、三王、二十一社始,至灵社、灵佛、僧坊等,一时之间如云霞飞扬般地烧尽,经卷尽成灰烬,极其哀怜。山下男女老少不知何方可逃,空手赤足逃往八王寺山,藏身寺内。诸兵自四方围攻,一一砍下僧侣、稚子、智者、上人头颅,让信长过目。山顶之高僧、贵僧、智僧,以及美女、稚子,不计其数的一皆被捕,送至信长面前。有人挺身信长御前求饶,曰恶僧固然可杀,但其余可悯,请求信长救命,然而终是难逃杀戮,无一幸免。地上陈尸数千,惨不忍睹。 (太田牛一着《信长公记》卷四) 伊势水军来归 真田喜兵卫昌幸正准备离开武田京都屋馆,再度回长岛时,信玄的书信正好送达。 (这一回叡山的事你做得很好,本来想要你马上去长岛办理订婚之事,可是长岛那边似乎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这件事暂缓。希望你先去大和的信贵山见松永久秀公。我已经把所有的要件都吩咐了市川十郎右卫门,你好好与十郎右卫门商量,照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 昌幸把信看了两、三遍后交给市川十郎右卫门,并且一直注视十郎右卫门看信的样子,以便知道他对这封有内容的信了解到甚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面不改色地看完信,微笑地说: “昌幸公,你身负大任罗!” 他嘴里讲大任,可是脸上并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就是市川十郎右卫门的气度。他住在京都,与武将、朝臣、僧侣、商人都有往来,并把以京都为中心的诸国情势向信玄通报。即使信玄写给昌幸的书信内容,是叫昌幸去暗杀信长,这位全能外交官也不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十郎右卫门对一听到大任就全身僵硬起来的昌幸解释信玄信里的大意。 “主人如果亲自来到京都,想见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主人有看穿人的眼力,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是不是可以信赖的人。主人要你代表他去见他必须见的人。像松永久秀这个人,就是主人非见不可的人。久秀本来是三好长庆的家老,乘乱世而出人头地,不知不觉积存了能凌驾主家的势力。他巧妙的操纵将军足利义辉,如果看到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了,也敢以下克上的把他给杀掉。久秀被织田信长逼出京都,不过隐然拥有权力,他操纵着京都四周的诸豪,想利用时机灭亡信长。简单的说,他是一个危险人物。主人要你去见久秀,是想知道久秀毒到甚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更举出环绕在松永久秀身边的人物,并列举久秀现在虽然表面服从信长,其实可能随时反动的事实,并说信长也知道这件事,而且也认为如果不彻底灭掉久秀,就无法开创出信长的霸业。 “现在京都四周有松永久秀父子、三好义继、三好三人众、筒井顺庆、畠山昭高、本愿寺一派以及浅井长政都虎视眈眈的等待信长进行下一步。他们的中心人物是松永久秀,因此主人也认为如果不看清这个人的底细,就不能随意发出西上大军。” 昌幸觉得很意外,因为他认为像松永久秀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被信长驱逐的丧家之犬而已,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收拾,看来时间能改变一切。 “我大概了解了,不过,主人的信上写道照我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呢?” 昌幸认为这一点是这封信的关键。 “松永久秀想与武田这边联合,他过去也曾派使者去穴山公(穴山信君)、一条公(信玄的亲弟弟一条信龙)那里。简单的说,他希望武田军能尽速西上。武田军西上追逐信长时,松永久秀就可以乘机潜入京都掌握天下。昌幸公你代表主人去见久秀时,久秀一定会说希望武田早日西上。所谓照你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是指这其间的事。照字面上来说,就是要你在与他见面时,依自己的意思好好应对。松永久秀这个人物,不会因一件普通的事就露出狐狸尾巴,主人也相当了解这个情形,所以才说要你依自己的意思好好进行下去。” 十郎右卫门说完,总结似的再加一句: “你去信贵山时,对方大概会摆出丰盛的筵席,你不必顾虑甚么,或许对方会摆出鲜活的大菜,你不用顾忌,尽量享用!” 昌幸出了京都,朝大和走去。他不认为信贵山城(多闻山城)是一个要害,信长如果率大军前来,大概只需一天就可以把它攻陷了。昌幸看过信长烧叡山的作法,对于松永久秀躲在这个山城,而且还不抛弃对天下的野心,觉得很不可思议。 市川十郎右卫门已经派人通知松永久秀,告知真田昌幸要代表信玄去拜访他,因此久秀迎接的仪式很郑重,彷佛在迎接信玄本人一般。 与其称信贵山城为一个城,不如说它是一个公馆。那也是一个近代化的建筑,不论从甚么角度来看,都不会令人联想到战争,只会令人认为这是一个属于居住性的建筑,或者也可以看成招待宾客的宾馆。 围绕在久秀四周的人们,他们的服装也很气派,实在不像被信长追逐的丧家之犬。由久秀耀武扬威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至今仍自认具有狙击天下的实力。 (不是假的,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丧家之犬能过这种生活,他的背后一定有财力,这些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松永久秀被驱逐到大和一隅时,没有甚么财力可言。围绕在他身边的武将们也大多是丧家之犬。有财力的只有堺港的商人而已,但是他们都臣服于信长的武力,应该不会出钱给松永久秀才对。 欢迎昌幸的宴会盛大得无法想像,有十名左右穿着华丽的美女在宴席上服侍着。 “我们这里和京都比起来太乡土气息了,或许没有你喜欢的女人……” 久秀对昌幸说。美女陆陆续续来替昌幸斟酒,她们所跳的舞也是天上才应有,人间难得几回见似的美不胜收。宴会一直是以昌幸为主体,没有一个人醉酒闹事,也没有一个人敢任意胡作非为。 当然也没有人敢利用宴席说悄悄话,只有笑声一直不绝于耳。 宴席结束后,有一个美女带领昌幸到住所,那个女人不只没有离去,反而帮昌幸换上睡衣,同时自己也宽衣解带。 (对方可能会摆出鲜活的大菜。) 昌幸想起十郎右卫门所说的话,同时也记起右卫门叫他不必顾忌尽量享用的话。 女人慢慢的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掉,当衣服脱离她的身体时,有一种爽快的声音传出来。当最后一件薄丝绸内衣从她的身上滑落时,昌幸不由得屏息了。女人的身体实在太美了。 她身上现在并没有穿丝绸,可是肌肤却如丝绸般的光滑。昌幸抱住那光滑的女子时,那一瞬间他彷佛见到松永久秀含笑的脸。 昌幸做了个现实的梦,那是个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芳香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连被褥、衣裳都充满香气。女人的身体被一种不同于芳香的甘美之气包围着。 昌幸打算好好享用这个女人的身体,可是实际上却被那个女人享用着。那个女子完全不觉得疲累似的,全身表现出喜悦的样子。她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高潮,然后只深呼吸一、两次休息,接着就比刚刚更激烈的要求着昌幸。昌幸与女人肌肤的接触面扩大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女人的肌肤包围住,女人无限的爱抚也不断的持续着。 这个女人知道如何重复激起昌幸男人的欲望,或许这可以称做秘技吧!昌幸觉得自己沉溺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昌幸在快天亮的时候才稍稍入睡,不久,女人的声音在他耳孔响起,令他的耳朵发痒。他以为又要开始了,正想向那个女的求饶。 “昌幸公、昌幸公,请仔细听好,您下了信贵山后,请不要去京都,而朝堺港走去,我会带路。” 她重复说了三次,昌幸总算醒了过来。对方的耳语是把嘴巴贴在耳朵上,这种方法绝不会让别人听见耳语的内容。从外面看来,她好像把嘴巴对着耳孔“吹气”,这是忍者用的方法。 昌幸觉得耳根发痒。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女人的身体。到天快要亮时,昌幸才放开那个女子。女子在射入房中的淡淡晨曦中,慌忙穿好衣服,对昌幸行一个礼后离去。 松永久秀在早餐过后开始对他说: “我想对代表武田公来的真田昌幸公说的话,就是如您所知,如果就这么放过做坏事的恶霸信长,这个国家甚至会到灭亡的地步,因此我认为武田公现在应该马上进京,免得神国遭到灭亡。这一点请先接纳我的想法。” 久秀以这种装模作样的口气,滔滔不绝的陈述着,他的理路整然,而当他把长篇大论告一段落时,说: “对了,昌幸公,你在京都走动后的感想是甚么呢?京都的民众都以如履薄冰的心情生活着,希望能早一天获得太平盛世。” 他做结论说武田军必须马上西上才可以。 当话说完时,久秀把语气一改: “昌幸公,为了消除你旅途的疲惫,稍稍在这里待一下如何?待在这里可以轻易明白天下的事。明天我希望你见的人一定会来。” 这一天下午又是举行酒宴,到了晚上又有与昨夜不同的女人带领昌幸去宿处并留下来陪宿。 第三天,久秀介绍给昌幸见面的人是土岐赖次,也就是美浓的旧守护土岐赖艺的儿子。 “如果武田公进兵美浓,土岐氏的旧臣全都会举旗响应。这些旧臣们的名字在这里。” 久秀打开过去土岐氏在美浓扩张势力时主要的家臣名册。 赖次是个没甚么风采的人,脸瘦削而呈神经质,向昌幸打招呼时也战战兢兢。或许他是在被信长驱逐的逃亡生涯中才变成这么没有骨气的,不过,他实在不像能聚集昔日旧臣的人。 久秀把赖次的妹妹介绍给昌幸,那是个眼睛清澄的十五、六岁少女,和侍女们一起出来后,像木偶似的坐下,稀奇地看着昌幸。 昌幸也见了土岐家的旧臣,一切都在礼仪下进行着,大家也没有对昌幸多说甚么话。 松永久秀在让昌幸见过土岐兄妹之后,说: “其实我是想推荐土岐家的女儿给胜赖公当正室,不知昌幸公认为如何?土岐家虽然家道中落,毕竟还是名门,应该配得上武田家,不
藏书网村市街。如此一来,焉能逐他们出城。 城陷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饮水方面,因为有井,尚不成问题。但是城内人数骤增三倍,再怎么节约,也只有一个月份的食粮。 妇孺们挤在狭窄的城堡中,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城内没有寝具,天气又逐渐转凉,但是,抱着孩子的妇女们脸上是安和的神情。 城将们从早开会到晚。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饿?99lib.死。我们可以战死沙场,但是怎么能让妇孺也跟着送死?” “战争原本就是这样。虽然苦,但是只要努力支撑,织田公一定会派援军来的。就算没有织田的援军,德川公不是也答应要派援军来吗?”抗战派的人说道。 所谓德川公答应派援军,指的是德川的山家三方众。信长和家康之间有过协定,危急时,三河众会支援东美浓的远山家。 “现在已经太迟了。山县昌景率领的武田大军已经攻入三河,完全控制住山家三方众。大多数的山家三方众,已经投向敌方。”和议派说明局势的变化。 “就算德川援军不来,织田的援军一定会到的。”抗战派力辩。 “织田公在北近江与浅井、朝仓大军对峙,无法动弹。倒是织田公需要援军。”和议派说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无结论,城兵士气愈来愈沮丧,城内的家人们也开始挨饿。有的人受不了寒冷而哭泣。看到这种景象,大家不再对援军抱太大的期望。 外有武田军包围,很难和外界联络,但是有一条山路通往东方的水晶山。山路艰险,情报终于带来了。经过整理之后,和议派的武将在评议大会上发言。 ·进入岩村的武田军,军纪严明,无一掠夺事件。民心安定,逃离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入侵三河的山县昌景已取得三河的北部到中部。进军远江的武田信玄二万余大军,占领了远江的大部份,目前正在追攻二俣城。若二俣城也被攻陷,残留的只有家康所在的滨松城。德川根本不可能派出援军。 ·织田公被钉死在北近江的小谷城,也不可能派出援军。 ·武田信玄已经发动西上之战,各地的反织田势力,群起相和。 ·食粮所剩不多,妇孺们饥寒交迫,小孩饿死的数字日增。 和议派列举这些情况,力劝达成和议。抗战派则仍主张与城共存亡。 十一月,城内流行急性感冒。饥寒交迫的妇孺,一个个倒下,多数的城兵也病倒了。这种感冒先是发高烧,而后引发肺炎。在缺乏寝具的城内,实在不易保护这些生病的幼儿。 城内派军使前往武田军营。 “城内有不少非战斗人员,妇孺们都病倒了,请让他们出城回家吧。” 秋山信友立即回答道: “只要在城内,不论妇孺,皆视为战斗人员。只要踏出城门一步,必定予以攻击。若想救这些妇孺,就立刻开城投降。” 使者带着冰冷的消息回城。 “他口里是这么说,如果亲眼目睹这些饥饿病弱的妇孺,必不忍加以杀害。”有人表示道。 十一月十日早晨,三十名妇孺试探性地出城。 那一年阴历的十一月十日正好是阳历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城内的水桶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妇孺们出城约数十步,被等在那里的武田士兵杀得无一生还。 人间莫有悲惨如斯者。毫无抗拒能力的妇孺,一个个死在刀尖下。在楼上望见此一令人鼻酸景象,远山景任的未亡人阿由对侍仆说道: “我愿意再嫁秋山信友,只要能救他们,我相信亡夫会原谅我的。” 阿由眼中泛着泪光。 阿由乃一贤德之人。景任亡后,她迎信长幼子御坊胜长为养子,君临岩村城,毫不以信长姑姑自居而显露傲态。她在景任死后,平息宿将之间的势力之争,行政上亦有建树,充分具备了城主的才能。 她预见武田入侵之举,事先修理城壁、补充食粮,做好一切准备。但是,武田放出的流言,使岩村妇孺拥入城内,逼她不得不牺牲自己。 她出席每日举行的评议大会,但不发言。身为实质上的城主,发言就是决定,因而一直默观一切。 阿由召集城将,表明与秋山信友再婚之意。抗战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她对抗。事已至此,只好默认了。 “吾继承亡夫远山景任的遗志,掌管岩村城至今。此次迎新婿入城,便是城主。有不服此项决定者,立即出城。我会要求秋山公不加害这些人。” 一片沉默。大家都明白,这就是岩村城的结局。 当天,阿由带着随从下山要求面见秋山信友。 阿由不知秋山信友是何种人物。既然会强行要求为夫婿,多半是傲慢之辈。 但是,信友并不立即见阿由。他让阿由和侍女们休息一天,并送来衣服和化妆用品等等。一切都是透过女性传达,毫无男侍的踪迹。 阿由很感激信友的细心。洗浴更衣服,再化点妆,阿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信友和阿由见面时,远山友胜站在一旁。 信友和阿由尽量保持风度,免得贻笑大方。阿由年近四十,经过妆扮看来只有三十左右。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妆扮起来更是明艳照人。 信友,是纤瘦神经质型的武将,为了这一次会面,特地剃胡、换装一番,有模有样。 信友年过五十,有妻有妾,仍然表示愿意和阿由举行正式结婚仪式。当时的结婚,常具政治企图,有需要,结几次都无妨,正室夫人也就不停地更换。这在当时,一点儿也不足为奇。 信友答应不加害出城者,并让留下来的宿老享有以前的待遇,但是对处置御坊胜长之事,则坚持己见。 “十一月十四日举行婚礼,如何?”友胜问道。 婚礼原是女方决定,现在由友胜代为决定。毕竟,婚礼只是一种仪式,双方都没有意见。那是一个仓促的婚礼。 阿由就留在岩村,由使者进岩村城报告阿由和秋山信友之间的交换条件。 妇孺们立即下山,每个人脸上都露出重生的喜悦,口中喃喃感谢阿由。 抗战派的武士出城后不入市街,逃往后面的水晶山山路。因为,他们不相信秋山信友的承诺。 十一月十四日傍晚,举行秋山信友和阿由的婚礼。家家户户奉命在门前点灯以示庆贺。 秋山信友麾下的春近军(赤泽、波部、饭岛、片桐、大岛)百人,护送岩村城内的信长么儿御坊胜长,离开岩村,前往伊那。他被当做人质,送往古府中。 婚礼结束了。信友和阿由进入洞房,阿由浮现出多年不曾有过的羞怯。信友心想: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人,不禁紧紧地拥她入怀。 “我们会长相厮守的。”信友说道。 阿由点点头。 传闻,夫妇俩感情很好,纵然有意长相厮守,但未来却是困难重重。四年后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五月,武田胜赖在长筱、设乐原之战中,败给织田和德川的联军。是年十一月,织田信长向死守岩村城的秋山信友提出议和,表示只要开城,可安保一切俸禄,并并入将领之列。 秋山信友眼见长筱、设乐原之战的结果,对胜赖失去信心,改投效信长。信玄在世时,无一人背叛,但是在信玄死后的第三年,被视为仅次于山县昌景的智将秋山信友,背叛了武田(也有人说是与胜赖讨论过)。 信长抓住前来投效的秋山信友及其家老大岛五郎左卫门和座光寺宗右卫门,在岐阜的长良河原处以磔刑。背叛主子的秋山信友,被信长欺骗了。 阿由被抓到信长跟前。 “你这个淫妇……”信长持刀怒吓时,阿由静静说道: “织田族有多少人为你信长一人流血,其中又有多少女人含冤莫白地死去。” 话尚未说完,她已身首异处。信长的妹妹阿市(小谷),也死得悲惨。她的女儿茶茶(淀君),更是在悲伤含泪中离开人世。和信长有血缘的女人中,有不少是在悲剧中结束生命。不过,这是后话。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一月底,阿由和信友沉醉在爱河中。到了十二月,远山族中的强势份子——明智城主远山景行,集结反对秋山信友的族人起来挑战。十二月二十八日,以依田信守为大将的武田军,在上村战役中瓦解叛军,远山景行战死。 东美浓完全掌握在武田手中。 信长姑母、美浓国岩村公的未亡人,经织田扫部斡旋,嫁为信州伊奈秋山伯耆守夫人。 (《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九) 斥堠之战 二俣城陷落时,城将及城兵全部换人。新二俣城城主依田信蕃向信玄表示: “余将竭力护城。” 立即开始修城。攻守易位了的依田信蕃,从进攻二俣城时较脆弱的地方开始补强。另外,派人从远州到三河的北部、信州的伊那,召集桶匠,制做天水桶,并收集大水瓶。二俣城最大的缺点是缺水。因为没有水井,河水成为唯一的水源。只要河流不在城内,就可能被敌人控制水源,正如武田军采用的策略一般,届时,只能仰赖城内的贮水。换言之,二俣城的存亡,仰赖于城内士兵的数字及素质,以及水桶和水瓶的数字。 依田信蕃连下在屋顶上的雨水也不放过,全部存入天水桶内。 附近的农民都被徵召修城,技术好的工匠也都入列整修。 “武田信玄西上之说全是虚招。这次率大军前来,是想攻二俣城,改建后,在此远观远州。一定是这样的。” 出现这样的传言。二俣城的整修工程,因而变得更为浩大,几乎所有的远州工匠和桶匠都被调用。 “整修二俣城只是为了对付织田和德川的联军。听说织田的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滨松。”又有这样的传言。 这些都是德川为牵制武田军而放出的流言。 传言正盛时,滨松方面也出现一些谣言,惹得一些市民开始避难。 “武田信玄的三万大军快要到了,届时一定会包围滨松城。如何是好?” 这些谣言,则是武田为了向德川施压力而放出的。 二俣和滨松之间仅隔七里半,对方的行动很容易被探子掌握传报。双方放出的谍报人员,展开一场混战。武田的忍者和德川的探子,常常碰面,斥堠队也有迎面相视的时候。 双方都在二俣和滨松的中心点附近,布下严密的警戒网。德川每一里放五名探子警戒,详细掌握住武田方面的举动;武田亦同。 在二俣城改建工程未完成前,信玄按兵不动。但是,这一段期间,他并没有闲着。信玄派人四处探听天下情势,特别调查西上作战途中诸豪的动态。 十二月十八日,二俣城改建完毕。军事会议在合代岛的本营召开。首先,报告二俣城的改建成果,以及二俣通往伊那的道路情况,断裂的桥梁已补好,道路也可以供辎重队通过了。 信玄的一贯战法是先消除后顾之忧。 西上作战时,绝不可让三万大军挨饿。对于食粮,采取当地徵调方式,但是三万人不是个小数字,若不能确保补给线,恐有危难。强化二俣城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补给线。它不仅输送兵粮和弹药,同时也是大军行经的道路。 信浓和甲斐尚有机动部队,必要时,也需要道路来徵召他们。 在原隼人佐昌胤报告完滨松附近到三河之间的敌城、兵力、道路和地形之后,军事会议正式开始。 信玄决定西上作战时,兵分三路。至于以后的内容,则不参与,只在最后做一个决定。 在军事会议之前,信玄要胜赖和典厩信丰等年轻将领积极发言。到了会议当天,则让近习的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昌幸等人,多多发言。 近习、使番等,相当于帷幕中的年轻参谋,当然,他们可以表达意见,但是,有长辈在座,昌幸和内匠等,只是负责挂地图、准备资料,静观会议进行,不随便发言。 当天的军事会议,方向可粗分为二: 一、包围滨松城,打持久战。理由是: ①织田信长约派出三千援军。以信长目前在北近江小谷城与浅井、朝仓军对峙的情况来看,不会派更多的军队。 ②只要信长不加派援军,采用包围战术必须夺下滨松城。 二、包围滨松城的同时,继续西上进攻三河。理由是: ①攻击三河,可孤立家康。 ②一路直逼小谷城,联合浅井和朝仓,击破织田信长。 无论是提案一或提案二,都是以信长不移动主力为前提。假若信长的主力移动,那又另当别论。 若是以往的信玄,必然是先攻下滨松城,免除后顾之忧,才举兵西上。但是,打从信玄出古府中的那一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让武田旗帜在京都飘扬;众将领亦是有志一同。若把重点放在西上,则宜采提案二。但是,置滨松城于一旁而不顾,不仅西上作战补给线有被切断之虞,亦有腹背受敌之忧。但是,提案一所谓的包围滨松城,遥盼陷城之日,也不是个好办法。 提案一、二提出之后,有片刻的沉静。各将领在等待信玄的决定,但是信玄沉默不语,似是有所不满。只见他频频看向胜赖和信丰等人,好似在说:你们这些年轻的脑袋瓜子难道想不出更好的计策? “难道就逼不出家康这家伙?”胜赖说话了。 胜赖一直赞成第二个提案,现在,在父亲的诱惑之下,说话了。 “好极了!你打算如何诱出家康?”信玄问胜赖。 其实,胜赖并没有计策,只是被父亲一激,脱口而出罢了。 其他部将对胜赖的发言,并不十分关心。 (突破远江中央、攻击见付,以及包围二俣城时,家康一直不出面。在信长大军到达之前,他是不会出城的,兵力一万比三万的战争结果,任何人可想而知。再如何诱惑,家康还是不会出动的。) 部将们都这么认为,因此对胜赖的第三个提案不表示任何意见。 信玄看着近习们,那是一种命令他们发言的可怕眼神,也是一种斥责的眼神:你们都是哑巴吗?近习们都低下头来,只有真田喜兵卫昌幸接下信玄的视线。 “我赞成胜赖公的意见。胜赖公早有这样的打算,卑职就所知的提出来,不知意下如何?”昌幸转向胜赖问道。 昌幸为了顾及胜赖的颜面,将之归诸于胜赖事先即有的想法。胜赖如释重负地用力点点头。 “昌幸,你就说说看吧。”信玄在胜赖开口之前,已下出这道命令。 信玄对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这二个近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们能如山县昌景和马场美浓守二位大将一般,辅佐胜赖。昌幸的发言,令信玄的眼角为之一亮。 “三方原,是诱敌歼灭的理想地点。为了诱敌出三方原,我军必须假装包围滨松城,逐步接近,再由中途的追分转向气贺。如果敌方有意出战,必然会在此转向时刻出兵攻击。此时,对我方而言当然十分危险,但是我们已经有万全准备,或许会出现一时的混乱,但是只要立即重整,必能切断敌军退路,予以包围,使其全军覆没。”昌幸侃侃而谈。 将领中有人点头。沉闷的空气终于有了变化。 “诱敌的地点在此。” 昌幸起身,走到地图前,拿着箭,在图上一处画一个大圈。 “此地即是俗称的三方原,是一处荒原,土地贫脊,不适农耕。在追分附近转向时,如果敌军不来攻,我方可以慢慢地越过三方原,北上祝田。祝田,是三方原的尽头,地形从广宽的台地转为祝田坂。通往滨名湖的入江深处,有一个祝田村。到处都是水田的狭长地带,不适合大军行动,附近又有人家、都田川和森林。不过,虽然不宜作战,却是过夜的好地方。我军下了祝田坂,不妨在那儿等天亮吧。” 话说到这里,小山田信茂气冲冲地骂道: “笨蛋,这不就中了敌人的计吗!敌军看到我军进入祝田,岂不一举进攻。而我们就像死胡同里的老鼠……” 但是,小山田信茂立刻发觉此计就是要让我方有如笼中鼠,以诱惑家康。于是立即改口道: “好吧,这也是个方法。喜兵卫公,请继续说下去。” 昌幸的计策真是巧妙,竟能让小山田信茂出口骂人。 “主公至少要带半数的兵马下祝田坂,住在祝田。这样,敌军才会深信不疑,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战争。敌军主力闻讯出滨松城而来时,我方下祝田坂的兵马必须回到事前安排的地方,布阵等待敌军主力前来。能否赢得这一场战争,关键在于能否掌握下祝田坂以及撤回的这一段时间。若撤退太早,敌军会知其中有诈而返;撤退太慢,我军就真如小山田公所言一般,成为死胡同中的老鼠。这一点务必谨慎为要。” 昌幸善于维护他人的颜面。也真亏他能引用小山田公的那一段话,藉此保住小山田信茂的面子。 众将开始讨论昌幸的计策。由于太过危险,有人不表赞同。 昌幸坐在一旁,不再发言。细节让各将领去发言,他静观即可。 “各位对喜兵卫的计策,有何意见?”信玄问道。 “太难了。万一有个闪失,我军必定损失惨重。不过,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引出家康。若让家康毫发无伤地留在后面,必定会影响我们的西上作战。” “在川中岛大会战中,我军也采用了故露破绽诱敌再加以歼灭的计策。在那一场战争中,我军获胜,将上杉军逐出信浓,获得了北信浓的谷仓地带。但是,我军的损失也不小。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将德川军诱至三方原,但无法将其歼灭时,我军可能遭受的损失。采用此一战法,就得放弃西上作战。情况最糟时,可能必须撤军。” “战争,不是生,即是死。今天,不是德川亡,就是武田存。不必多想了。” 有人这么认为。一切都是理论,没有人反对昌幸的策略,采行的可能性很高。 接着,有人提出实际行动。 “我典厩信丰愿意率一队人马在祝田坂的台地上阻挡敌人,我军可利用这一段时间登上祝田坂,包围敌人。如此一来,我军必胜无疑。” 信玄问胜赖:“你对昌幸的计策有何意见?” “剩下的是布阵和撤退的问题。”胜赖回答道。 “我同意。现在,我们来讨论布阵和撤退。不论我军损失多重,一定要取得德川家康的首级。” 信玄下了结论。 真田喜兵卫昌幸的计策被采纳了。接下来讨论实际的作战计划。第二天继续召开军议大会。探子开始四处活动。 十二月二十日,武田的活泼气氛,引起德川的注意。滨松城为此召开军事会议。 他们假设武田三万大军(实际数字是二万五千人)的可能行动,再订立策略。 一、武田军包围滨松时,采取下列对策: ①估计至少守城六个月。要注意食粮管理。 ②请求织田支援。 ③动用挂川城和高天神城的兵力,窥视武田的补给线。 二、武田军不理会滨松城,继续西上时: ①追随于后,侵扰敌后。 ②切断武田军的补给线。 ③夺回二俣城。 就这两个策略。我军一万,敌军三万,战必失利。织田军若不前来支援,实在无力与武田应战。德川家康的谋臣们针对这二项原则充分讨论之后,再根据情报整理武田的情势。 十二月二十日的情势: ㈠武田的探子在武田本营所在的合代岛,越过神增、大天龙、小天龙,沿着秋叶街道,朝滨松方向,展开秘密的活动。 ㈡追分、小豆饼附近,出现敌军的斥堠兵,在探查地形和间道。 ㈢三方原的祝田到气贺之间,亦出现敌踪。祝田各部落有疑似武田的人在探听附近的情况。 ㈣合代岛通往三河的顺路的宫口、都田、金指附近,较少见到敌踪。 以上是十二月二十日德川方面收集到的情报。由于地利之便,德川掌握到武田军在建好二俣城时展开的种种活动。德川既然无法与突然侵入的武田三万大军应战,就必须充分掌握敌军的谍报活动。 十二月二十一日。武田和德川的探子,在笠井附近起冲突,双方皆有损失。德川斥堠队长森十兵卫的三十名手下之中,有二人受伤。 斥堠的目的原本在侦测敌情,而非作战。明知不宜动干戈,但是二军相交时,仍忍不住上前厮杀一番。 “敌军的斥堠已经到笠井了?”内藤信成问森十兵卫。 内藤信成是德川负责指挥斥堠、收集武田情报的主要将领,手下中有许多斥堠高手,森十兵卫就是其中之一。 “敌军的行为不寻常。”森十兵卫冷静地说道。 “有何不寻常?” “武田的斥堠确实在笠井村尾和我军起了冲突。但是事后一想,好像是敌方的斥堠事先埋伏在那里。换言之,我们是中了敌军在笠井设下的陷阱。” 森十兵卫言谈之间,仍然不停地思索。 “你的意思是,武田故意想灭bbr>.口以隐藏他们的踪迹?”内藤信成说道。 “是的。照理说,斥堠应该隐瞒踪迹才对。” 内藤信成把这一段谈话,在军事会议中提出来。 “武田故意消灭他们在笠井附近的行踪,是为了强调进攻滨松的印象。”信成说道。 “笠井,刚好位在滨松和二俣之间。此地出现敌踪,首先让人引发敌军南下之想。敌军故意强调这次行动,无非是向我军耀武扬威。至于表面上南下,其实直上三河之说,恐有牵强之处。现在的武田军,可以说是为所欲为。”酒井忠次说道。 按常理推断,的确如此。 “可是,内藤公精于情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武田信玄乃一名将,或许有甚么策略,还是多加注..意为妙。”石川数正说道。 “是啊!保持警戒,门户深锁,谁不会呢?可是你们愿意这么做吗?让毫无战斗意志的德川军受武田的欺侮?”酒井忠次说了几句之后,接着向内藤信成询问祝田的状况。 “祝田附近的武田斥堠逐日增加,今天已有近十人潜入。安排在当地的斥堠头目榊久兵卫来报,有疑似武田斥堠的男子,爬上祝田坂的大松树。”信成说道。 “甚么,祝田的大松树?那里有能帮助斥堠的松树?”一直保持沉默的家康说话了。 信成站到地图前,说明三方原一带的地形。 “三方原附近是一片广大的草原,但是从根洗松附近到祝田,有一片松林。” 所谓根洗松,传说是弘法大师种植的大树,上祝田坂,出台地。 “敌军斥堠会爬上大松树,可见有其利用价值。”家康说道。 “是的。如果三方原沦为战场,只有在根洗松附近才能俯视三方原全景。” “一定要先拿下。” “是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信成看到家康出神地望着地图。 信成继续说明榊久兵卫获得的祝田方面的情形。 “一个疑似敌方间谍的人,潜入祝田名主佐兵卫家中,探察庭院和房子的格局。从这些情报来看,武田似乎打算在祝田扎营。如果他们从合代岛到滨松,打算经过街道,北上祝田,那么,祝田就应该是他们扎营之地。如果他们的计算是从合代岛一口气直上三河,他们应该选择较前方的西气贺附近扎营。但是,那附近并没有武田斥堠的踪迹。”内藤信成报告完毕。 酒井忠次问道:“难道信玄是故意率领三万人马包围滨松,真正的目的却是不包围而直接北上三河?他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 “可能是要诱我们出来。” “如果他们要在祝田这种地方扎营,根本不堪我军一击。” “不错。敌军为了让我们有这种想法,所以故意表现出要在祝田扎营。这是一种诱敌的手段,想让我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出动。” “如果真是此计,我军必须谨慎行事。不论敌方如何施展诱惑伎俩,我军依然紧闭城门不出击。”石川数正说道。 “不,我们不能以偏盖全。当士气高昂、战机成熟之际,虽寡亦能敌众。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伎俩,何不将计就计。战机不会从天而降。有时,我们必须自己创造战机。”酒井忠次说道。 在询问过松树之后,家康一直保持沉默。他一边听取家臣们的意见,一边思索祝田之事。 他曾经在祝田附近猎过鹰,三方原台地的北方,是一个陷落地形。 (武田的三万大军一旦陷入那一片狭窄之地,必定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织田信长于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在桶狭间突击今川义元之事。 当时,今川义元正率三万大军(其实是二万五千人)西上。信长却以不及义元十分之一的兵力,挑战成功。当年,信长只有二十七岁。 (现在,该是我在武田信玄率领三万大军西上时,以三十一岁的年龄,讨伐信玄的时候了。) 家康在拿自己和信长做比较。家康的立场,比信长迎战今川义元时有利多了。除了城堡和家臣团之外,还有旺盛的士气。 “对,要把握机会。”家康喃喃自语道。 战争前夕 前一天,十二月二十一日(阳历次年的二月三日),滨松城内的家康收到武田军有意大举进发的消息。 二十一日早晨,信玄向全军宣布二十二日出发之事。三万大军的行动原本不易隐瞒,不如让敌军知道出发之举,以建立同仇敌忾之心。 接近行军的时刻,各部队愈发忙碌。当时,武田军的辎重队已经备妥,但并不是把一切交给辎重队。在“食粮自给”原则之下离开家乡已经有二个月了,各自带来的食粮早已见底。各部队不是分到米、麦、杂谷、盐等实物,就是拿到食粮采购金。谈到行军粮,每人各自携带二十天份的粮食,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对分到的食粮下一些工夫,使之易于携带。备食,多半是烧米或乾饭等。明早出发时,多半会在今天做好二、三天份的烧米当做行军粮。 武田军刚离开家乡时,除了米之外也带了许多杂谷,但是进入远江之后,配给到的以米居多。对来自缺米地区的士兵而言,确实让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 (米饭不填肚,马上就饿。) 有这样的打油诗。 翌晨,出发的命令一出,各部队便燃起嫋嫋炊烟。 “武田军确实是明早出发。合代岛一带到处是准备行军粮的炊烟。” “武田本营附近的行动开始活跃起来,各部队间常有传令。” “武田军的先锋部队已驻进沿路的道路和农村,我军斥堠无隙可乘。” 这样的情报陆陆续续传入滨松城。 午后,武田的出发行动更为明显。辎重队开始搬货上车,各部队所有的车子也开始装载物品。出发的准备就绪后,士兵们围着营火准备武器,等待夜的来临。 寒冬。停滞等待战机的痛苦,远胜于战争本身。阵阵的寒气逼人。 “虽然寒冷,但是和转战信浓时相比,可是好多了。” “可是,当时还有人手可以替换。但是现在呢,远离故乡,不仅没有替换的人手,就连归期也不敢指望。” “别胡说!我们离乡是为了进京,想得到京里的美人青睐,可不是简单的事。今晚就抱着膝盖梦想一下京里的美人吧。” “京里的美人有何稀奇?还是梦想德川家康的脑袋瓜儿吧。这可不只是梦,说不定明天就能实现唷。一般的胜负之争时,咱们这些小兵只能拿下几个步卒的脑袋瓜子,可是在战胜时,只要运气好,想拿下敌军大将的首级并非不可能的事。” 说这话的是老兵。年轻士兵都安静地听着。 “不过,运气可不是捡来的。你们看一看那些曾经在战役中立下功勋的人,大多是明天有战役,今晚就枕戈待旦。有这一股气势,才会有好的战果。” 老兵谈起了上田原之战和川中岛大会战中的种种例子。 二十一日的夜晚很快来临。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就寝。在寒冬中的野营,真不是滋味。只有指挥系统中的少数几个人能投宿寺庙、神社或民家,大多数的士兵都把田里的稻杆抱过来,窝在里面。每一个部队都有哨兵,各要塞也都有人守卫,以防敌人突击。 士兵们睡了,但是主营帷幕内的谋将仍挑灯夜战。主营所在的寺庙并不大,本堂里只能容纳二、三十个人。明天早上的一切都已就绪,今 591c." >夜的军事会议是为听取最新情报。 “德川方面今天一整天并无特别行动。一、二十个骑士进出城内,神色浮躁,乱抓当地人,责问是不是武田间细。”原隼人佐昌胤把探子的情报综合之后加以报告。 原昌胤手下的探子,有些是武田军的编制成员,有些则属于另一种组织——诸国使者。这一次西上作战中,安排在各前进路线要点中的谍报人员,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根据诸国使者奥山庄兵卫的报告,进出滨松城的人员大多是年轻武士,有名的人都留在城内。信长派来的援军将领平手监物长政(平手泛秀)、佐久间信盛等军队都集结在城外,并无惊人之举。总之,大将之材都蛰居城内。” 山县昌景传达诸国使者奥山组组头奥山庄兵卫的话。先说明概略情况,继而谈到细节。 “出入滨松城的年轻武士及大小探子,大多在小豆饼附近的台地上活动。主斥堠军最常进出的地方是祝田附近,甚至有人在祝田坂上根洗松附近点数有助于斥堠了望的一株株松树。” 说到这里,昌景停下来看看众将领。 “根据这些情报来看,敌军认为我军要在小豆饼附近北进到祝田。若有战役,必定是小豆饼到追分附近。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敌军似乎要将我军逼入祝田,如取袋中鼠。总之,敌军已经看出我们的手段,打算将计就计。敌军把大量的忍者投在祝田附近,是想故意显现上了我军的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山县昌景明确地说出心中的看法。奥山庄兵卫的情报,一向有其评价。昌景表示敌军已看出我方计策,多半也是出自奥山庄兵卫的看法。奥山庄兵卫带来的情报,未曾有错误过。 “敌军看出我方的计策想将计就计,我们也可以来一个以牙还牙。” 但是,目前对敌军如何将计就计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不上如何以牙还牙。 “喜兵卫(真田喜兵卫昌幸),你认为敌军会如何将计就计?”四郎胜赖问道。 “首先,敌军可能以伏兵或快速移动军团的方式,赶在我军进入祝田谷间之前,先发制人。大军一旦进入狭窄地,就不易行动。光靠少数士兵,是无法控制行动的。第二种可能是夜袭。待我军在祝田布阵后,趁夜偷袭。如果一计不成,敌军必然会用第二计。”昌幸明快地回答。 “敌军有计要施,多半是在我军主力下祝田坂之后。不下,则敌军不来。要想给敌军致命的一击,必须先诱敌出动。搬出老套……” 说到这里,马场美浓守看看信玄,以眼神询问是否该说下去。信玄点点头。 “还记得川中岛大会战时,在下献计兵分二路挟击敌军吗?越军扰我内部,我军损伤不小,但仍获得最后的胜利。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此刻,我们不能走错一步。诚如喜兵卫昌幸刚才所言,我军半数下祝田布阵诱敌,再伺机上三方原台地,包围敌军予以歼灭。没有将计就计,也就没有以牙还牙,只是单纯的进退战策。进退,在于能否控制时间。明天进军三方原时,各部队派出精干之士到祝田坂调查路况,以供危急时之进退路径。其次,为尽早掌握敌军行动,需请狼烟众全力配合。我再强调一次,此次胜负,就在进退之间。” 马场美浓守的这一番话,为此事下了结论。 没有将计就计,也就没有以牙还牙。第一,诱敌出动;第二,掌握进退,歼灭敌人。 马场美浓守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吃足了越军时间差距攻击的苦头。他想利用这一次经验,把德川家康军和织田援军诱至三方原,施以时间差距攻击。 “只要各部队能了解美浓守方才所说的作战真意,依据本营指挥,一丝不乱,如此必能获胜。” 信玄下了结论。 在同一时间,滨松城内也召开作战会议。 内藤信成整理斥堠收集到的情报,做一个报告。 “敌军定二十二日早上,兵分二、三路南下。在近正午到达小豆饼、追分附近时,再转北横越三方原,可望于申刻(下午四时)到达祝田坂。” 在场的部将们深信武田军不会包围滨松城,而是下祝田坂在祝田扎营过夜,诱出德川军之后,再在三方原包围。内藤信成根据情报分析后,也是如此结论。 军事会议分成两派。 石川数正主张不理会敌人的诱惑,除了斥堠之外,一律留在城内。 “不如让敌人的三万大军在寒冷中旁徨,削弱战力。想去三河也好,打算进京也罢,让他们去吧。” 酒井忠次则有不同的看法。 “默默让敌人拂城而过,有损我武门威名。岂能让他轻易通过。不错,敌人的兵力是我方的三倍,但是他们已不堪长途奔波,又不谙地形,相形之下,我方占尽了地利,又有旺盛的士气。如果以一当三,胜负的机会各半。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酒井忠次在上次军事会议中,也曾提过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 “我从无守城之念,随时准备出城应战。”酒井忠次强调说。 多数的部将赞成酒井忠次的意见。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和柴田康忠,也支持酒井忠次的出击论。赞成石川数正的,只有织田信长派来的大将。 “我们出门前,主公一再交代:武田信玄的进退战策堪称天下第一,绝不可中信玄的圈套而冒然出城。”佐久间信盛说道。 “莫非援军只是守在城内吃闲饭,不敢应战?”本多忠胜讽刺道。 佐久间信盛瞥了忠胜一眼,说道: “我的确听过这些流言。好吧,我就回岐阜向主公报告。” 信盛挟织田信长虎威的态度,引起德川家臣们的反感。不仅是本多忠胜,在座的许多家臣也认为不必依赖织田的援军。 “看来佐久间公是怕了武田信玄。既然不愿与信玄作战,何不干脆带着援军回去算了。” 佐久间信盛差一点冲了上来,本多忠胜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忠胜,言多必失,站到一边去。” 家康压下忠胜之后,转身对佐久间信盛说道: “佐久间公,这固然是你的一番忠告,但是有时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战……平手公,你的看法如何?” 家康转移话题,征求平手泛秀的意见,可见他也是赞成出击。 “以三万对一万,败战者必定是一万的这边。在此情势下采取守势,自是常理。但是,当敌军显露破绽时,寡军亦可以闪电般的速度击毙敌人。我们既然是以援军身分前来,德川公若决定出城应战,我等自当效命。” 泛秀打了一个漂亮的圆场。 讨论即将结束时,家康对众部将说道: “我们就伺机而动吧。” 部将们坚定地点点头。 “时机可能是敌军主力下祝田坂的时候,仔细思索对策。”家康叮咛道。 家康认为武田军会假装下祝田坂,实则撤退。德川军就在武田军撤退之际,迎头痛击。 军事会议继续召开。当夜,德川军和织田援军的各部将都收到次日与武田决战的命令。 在决战激昂斗志的反面,是悲怆。双方皆全力以赴三对一的战争。德川兵在骚动中入眠。年轻武士则为明日的决战而兴奋不已,对他们而言,明天是立功的大日子。滨松城内一片旺盛的士气。 当夜滨松城内的情况,就像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五月的清洲城内。当时,今川义元正率领三万大军在进京的路上。织田的城寨屡屡失陷,清洲城如风中残烛。在明日敌军就要攻来的那个夜里,清洲城内热烈争议着究竟该向今川义元求和,还是守城。处于绝境的信长,终于不顾众人的意见,在桶狭间突击成功。 二者间的相似点,都是敌方大军兵临城下,以及军事会议对立为二。当然,滨松城的规模大于当时的清洲城,兵力也较为雄厚,不能算是濒临绝境。武田军和德川军的主力从未交战过,换言之,双方皆无损伤。不过,大军迫临城下的那一份心境,是非常相似的。 军事会议结束,家康仍然无法入眠,兵马在脑海中回荡。 (信长二十七岁时,在桶狭间突击成功,取得今川义元的首级。而今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堪比今川义元的敌将武田信玄,就要在明天通过城下。) 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轻的信长在豪雨中率领寡兵攻向桶狭间的身影。不知何时,那身影变成了家康自己。寒风飒飒,自己身着胄甲,脚跨栗毛马,朝三方原进攻。本多忠胜跟在后面,大久保忠世也追了上来。 (其他部将不必动。敌军只有武田信玄一人,我们一口气杀入武田信玄的祝田营地。) 家康看到自己在马上高喊。 兴奋得睡不着。唤来值夜人员,喝饱了水。这样总可以安睡吧。 “明天自有明天风,只要乘风而上,必能获胜。”家康喃喃道。 第二天早晨,满天的云层。日射薄弱,好冷的一天。风不大,却冷得叫人难受。这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 “晚一点恐怕会下雪。”士兵望着天。天一亮,滨松城便骚动起来。 大小探子骑马陆续出城。 “天一亮武田军就展开行动,从合代岛出神增,沿秋叶街道南下。军分二队,先锋队由山县昌景指挥。” “武田军越过大天龙、小天龙,朝滨松南下时,分为二队,各走不同的道路。” 滨松城内陆续接获情报。一种情报不足采信,必须透过数种情报来掌握武田军的行动。 武田军朝滨松城而来之事不假。辰下刻(上午九点),家康命令织田援军进城。 相当于大门的鸣子口紧闭。探子进出时,采用西端曲轮的名残口或明光寺北口门。当时的滨松城刚经过改建,虽然不大,但是背后有深沼和溜池,并有三丸、二丸、本丸、西端曲轮、清水谷曲轮、马出曲轮等三丸三曲轮,也是一个典型的城堡。 大门紧闭,表示进入守备状态。 “武田的先锋队刚刚经过笠井,到达市野。目前正在市野附近寻找阵地,并放出探子。”探子的情报传入滨松城。 “敌人已经到达市野了吗?”家康看着地图喃喃说道。 滨松城距市野不到一里,只有二十余丁。敌军接近此地,就能从城内的天守阁上看到他们的旗帜。 “敌军在市野附近整理战斗队形,好像要直逼滨松。” 接着,又传来另一个消息: “敌军在市野附近转西,朝小豆饼方向行进。” “敌军主力突然改变方向,朝大菩萨(欠下)出动。” 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滨松)上,载有欠下这个地名,是西方约一公里处的古战场。再朝西一公里,便是追分。我着手调查时,在滨松市买了一份观光地图,上面记载为三方原的古战场。 高柳光寿氏在《三方原之战》(春秋社出版)中考证,战场不在此地,而是在东北一里(约四公里)处的根洗松附近。五万分之一地图上的古战场记载,多半是根据旧陆军参谋本部的《大日本战史》。 大菩萨,在三方原的东南端。武田主力转往大菩萨,代表要以三方原为战场。 “武田主力在追分布阵,山县昌景的部队则在小豆饼附近摆阵。小豆饼和追分之间,只有十丁的距离。” 这一份报告传到德川营地时,引起一阵骚动。武将相继登上天守阁。当时滨松城内的天守阁,被称做是本丸的了望台。登上本丸的了望台,可以看到武田的旗海从小豆饼附近延向追分。 “你不是常说要和他们较量吗?现在默默地呆在这里,就和被人吐了一脸口水一样。”本多忠胜挑衅大久保忠世。 “岂止是被吐了一脸的口水!就像是被人吐舌、嘲笑一般。没有人受得了。如果主公再不下令出击,我打算率军砍下敌军一、二百个脑袋来。”大久保忠世回答道。 说归说,军纪乃是严明的。擅自行动绝对禁止,部将之间也彼此监视,不可能发生率军出击的行动。 奉命侦察的大须贺康高率领二十余人出城不久,就遭遇武田的侦察部队。地点是小豆饼的前方。双方一阵厮杀后,大须贺康高等人带着三个敌军首级,昂然而返。 “敌军正在吃饭。有的在烤火、烧饼,有的则在火旁睡觉。”康高报告道。“我们在小豆饼附近遭遇敌军斥堠三十人。虽然我方只有二十人,差距很大,但我军士气如虹,拿下敌军三个首级。我军一人受伤。常听人说武田军强大,我看是言过其实。” 听完大须贺康高昂然的报告,酒井忠次提高嗓门,像是故意要说给家康听似地开口道: “是嘛,武田的三万大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岂能与我军相比。” “不、不,这可能是武田信玄的诱敌之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再说,我们不能以斥堠队的衰弱,来衡量整个武田军。这是很危险的。”石川数正说道。 “莫非您的意思是,敌军故意送上三个首级?死人的首级还无所谓,但是怎能轻易把活人的首级当成一种手段。虽是敌军,也该珍惜生命。他们是力战不敌而败在我军手中的。总之,大须贺康高以寡制敌之举,值得称赞。” 被酒井忠次这么一说,石川数正不得不称赞大须贺的功劳。但是,大须贺的三个首级,激起了守城年轻武士们的热血。在看到首级、闻到血腥的那一瞬间,眼中闪烁着光彩。许多人鼓噪地在城内徘徊、鸣锷、走到马出曲轮、在马鞍上下不停。 到处都能听到议论声。滨松城内开始洋溢出异样的昂奋气息。 飞石之计 家康知道滨松城的将士焦躁不安。武田军在小豆饼附近休息、进食的情报,刺激了他。 滨松城内的将士一早就进入战斗状态,无暇进食,只能各自解决。有些人站着啃烧米,有的人用水拌乾饭吃,也有的人吃冰饼(把饼冷冻,在太阳下晒乾)。因为不知何时会出发,无法静下心来进食。 武田军当然也是如此。让三万大军停下来吃饭,根本不可能。出现在bbr>滨松城前,就代表向德川军挑战。 在大久保彦左卫门所着的《三河物语》中写道,家康派鸟居忠广和渡边守纲出去打探消息。这两个人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必定另有任务。根据《松平记》对这两人的记载,家康借用了他们客观的判断能力。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滨松城内的出击情绪愈发浓厚。没有人理会石川数正等人的论调。就连家康自己也想出城挫挫敌军锐气,只是身为城主,他必须自我克制。 家康对鸟居忠广命令道: “仔细观察敌军的守备,虽是三万大军,必定有漏洞可寻。不过,要小心敌军故意设下的陷阱。” 让我方一万人马和敌军三万大军对峙,家康没有获胜的把握。若要作战,就用我军的部份兵力对抗敌军的部份兵力。他不打算让敌人轻易通过城下。就算会有小小的牺牲,也要给敌人重重的一击。 鸟居忠广率领三十精锐出城。 “我们主要任务是探察,绝不可节外生枝。”忠广向家仆们再三叮咛后才出发。探察敌情,当然是要尽量接近敌人,在高处俯视全景。 忠广的探察队挑上了欠下和追分之间的小山丘。不过,这个山丘可能已经被敌人占领。不错,山丘上有状似敌军步哨约二十人,但是一看到鸟居忠广等人,便逃之夭夭。 “胆小鬼!”忠广的家仆笑道。 但是,忠广却笑不出来。他知道敌军是故意逃走的。为了防止被敌军切断退路,忠广在设好卫兵之后才放出斥堠,自己则在松树上观察敌阵。 敌阵分为三段。前段有五队,中段有八队,敌军的主力后面则有七队。各队前面并排着朝北摇曳的旗帜。下午,南风略为增强,各部队的旗帜如海浪般翻滚。敌军似乎准备把全力集中在三方原。 忠广思索着,如果这么庞大的军团有破绽,会在哪里呢?切断中段左、右两翼的侧端部队,并非不可行。只要以骑马队突击两翼端,敌军应该会改变阵形加以守护。换言之,敌军会再延伸两翼。如此一来,我方可集中全力攻击敌阵的前段中央,或许能有丰硕的成果。但是,如果不能迅速撤退,恐有受围之困。忠广一边思索,一边观察。假设采用迂回战术,三方原幅员辽阔,只怕敌军会有所警戒。 对我军有利的行动,对敌军也有利。 忠广再一次确认敌军阵营的旗帜。 风停了,旗帜同时垂下。bbr>藏书网 敌军主营附近发出了枪鸣。过一会儿,又是一阵枪鸣。原本宁静的敌军营地,顿时有了行动。中段八队的左右两翼右绕朝北行。全军同时向右转。敌军分为四段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武田军以四段的阵势沿着姬街道(姬街道是后来的称呼,当时的名称不详)朝祝田行进。 两个开道部队,以主队为主的前段有七队、中段有六队、后备有五队。 从针对滨松城的阵势到丢开滨松城的行进队形,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忠广心中翻起千堆浪。他策马急奔赶回滨松城,向家康报告。 “武田军的阵形真是不凡。整体根据枪声信号行动,有条不紊,足见平日训练有素。布阵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有,也能立即补平。一旦靠近,立刻被包围。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的策略都失效。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只有等待。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说到老天爷,忠广看着城外。 空中一度晴朗,但在武田军出动后不久,又再次暗了下来。停止的风,又吹了起来。 忠广所谓的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是指等到天黑。忠广好似在预告暴风雪的到来。 “天气转坏了。”家康说道。 “是啊,夜里恐怕会下雪。”酒井忠次说道。 “不是雨,是雪吗……也好。” 家康想像着自己骑着栗毛马在雪中带队攻击祝田狭间的情景。 信长在豪雨中攻入桶狭间的情景,变成了自己冒雪杀入敌阵的景象。 “继续观察敌踪,有事立刻禀报。” 家康对鸟居忠广下令后,又对渡边守纲说道:“你去调查敌军左翼的行动。” 让鸟居忠广追踪武田军右侧的进行方向,令渡边守纲跟紧左侧。侦察部队不只这些。内藤信成派出了许多探子,石川数正、酒井忠次等部将,以及织田援军,也派出了斥堠兵。事实上,在三方原上徘徊的双方侦察人数,多达五、六百人。 家康严禁部将自行出动,但是却不能阻止他们派遣侦察人员。四周充满了杀气。 “既然敌军掉了头,我们就可以出城追上去。一味地躲在城内,会被别人当成孬种。其实出城并不代表立即攻敌,还是要找机会攻击敌军背后。”酒井忠次说道。跟进者不少,家康仍不表示意见。 “城里城外等候,没有甚么不同。出城,很容易被敌人看出我们的目的。所以,出城之事,要等到时机成熟之后。” 家康不同意让士兵出城。因为,出城之后,必定有人追敌军而去。一、二人尚不打紧,若五十人、一百人的部队被敌军包围,届时怎能不出兵相救。这么一来就中了敌军的陷阱。 家康也想出城杀敌,但是他一直按捺自己。 武田军的动静平平。正如鸟居忠广所报告的,敌军训练有素地朝祝田行动,一点也不在乎德川的侦察人员。 午刻前,武田军从追分出发。武田军的先锋部队于半刻后抵达根洗松。前面就是祝田了。德川最关心的是,武田军下不下祝田坂?尤其是武田的主力是否下祝田坂? 德川斥堠分布在根洗松到祝田坂之间的松林内,观察武田军的行动。以五段结构行进的武田军,到了根洗松附近,速度突然放慢。先前,由于三方原的地域宽阔,武田军一直以编队方式行进。但是到了祝田坂,两侧皆是森林,横队无法前进。于是,必须改为四列纵队,先后下祝田坂道。所以,停滞现象是必然的。 “武田的最前面两个部队,已经开始下祝田坂。” 内藤信成安排的探子,把第一个消息带入滨松城。 那一天,内藤信成为了火速传递情报,在根洗松到滨松城之间,安排了十个中继站。最前线的探子把探得的情报写在纸上,交给脚程快的探子。这名男子把纸条交给二、三丁前的中继站,再由该站的探子传给下一站。到了马匹可行处,改由快马送入滨松城。就这样,从滨松城到祝田的三里多(约十二公里)距离,只费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就把情报带到。速度相当惊人。 “主队在中间,七队开始下祝田坂。” “七队把敌军主力挟在中央,全部下了祝田坂。” 报告一一送入滨松城。 “敌军已经进入祝田了,主公,请下令出击吧。”家康身边的部将纷纷提出要求。 “以四段方式行进的武田军,先锋二队和第二段的主力七队,一共是九队,合计约一万二千人。相当于一半军力的武田军已经下了祝田坂。现在正是突击敌军后继部队,将之赶入祝田乘乱歼灭武田的大好机会。”有人热切地说道。 “不过,敌军先锋部队和第二段的七队,一共九队的一万二千名武田军,下一个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岂不是太慢了。”石川数正说道。 “不慢。从祝田坂到祝田村,只有一条道,都田川上的桥又十分狭窄,不利大军行动。耗费这些时间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必须趁现在攻击。陷入祝田的敌军,此刻动弹不易。此时不进攻,难道还有他策?” 酒井忠次为了表明如果家康仍然犹豫不决他打算自行率队出城的意愿,于是特别命令手下松平家忠队和牧野康正队,备马在大门(鸣子口)集合。 情势似乎逼得家康不得不下令出击。但是,此时的家康却特别注意石川数正刚才说的那一句话:武田军的主队下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的时间。莫非敌军是担心后背受击而慢慢行进?还是在故作姿态? (如果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 家康脑中闪过一道冷光。 “敌军主力在祝田扎营。第三段的六队,到了祝田坂。” 传来这样的情报。 家康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空正下着雪。 “是雪。下雪了!”家康叫了出来。 德川军又增添了一支援军。陷入祝田狭间的敌军遇上了雪,更是动弹不得。雪下得愈大,就愈不容易攀上祝田坂。德川掌有地利之便,可以利用雪来掩饰行动,一举制敌。家康下了决定。 “准备布阵!传令下去,各队将士务必团结一致。我在出兵的时候总要强调,不可抢功,一切服从主营的指挥。” 家康的出击命令相当简单。 滨松城内布满出击的消息。各部队陆续出城,走向战场。集合地点是根洗松。 德川军出击后,织田军紧跟在后。 在距离滨松城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升起一道烟。接着,附近也有二、三道相应和。 这是武田探子发出德川军出击的信号狼烟。 雪空下的狼烟,在远处不易看见。追分附近也起了狼烟。最后的小山田队,也接到根洗松附近斥堠的通知。 小山田队的洋枪组向空中齐射。不一会儿又射。一共放了三次。这是通知德川军出击的信号。 就在这时候,武田军开始转向。原本在最后下祝田坂的五队,转向根洗松,以正对三方原的方向,横队展开,朝刚来的方向缓缓移动。倒数第二段的六队也正在下祝田坂,一听到洋枪的信号,便爬上祝田坂,朝根洗松撤退,六队分别向左右展开。大队从一条狭窄的道路上撤退,自然费时。 包括主队在内的七队已经下了祝田坂,渡桥到都田川的对岸,要再撤回台地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武田信玄考虑过这种状况。此地原是滨名湖的入江附近,都田川带来的砂石将之填埋成河川平原,一到冬季,水量变小,可以涉水而过。 他打算在主队渡桥之后,仍将最后二队留在桥的对岸警戒,以防德川军的伏兵。 在正朝祝田拥来的德川、织田的联军尚未到达根洗松之前,主力军必须先抵达台地,否则武田军将陷入苦战。反之,如果武田全军能在德川、织田联军抵达根洗松之前在台地布好阵营,就占了绝对的优势。 一切关键在时间的掌握上。 下到祝田的主队仅是再回台地仍嫌不足,若无法摆出战斗姿态,恐怕难以阻挡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德川军若在登攀祝田坂时来袭,一场混乱在所难免。 雪,愈下愈大。天色暗了下来。连主队在内的武田七队,朝台地攀登而上。 背插蜈蚣旗的传令兵,在各队之间穿梭。 来到三方原台地,信玄在根洗松附近布主阵。爬在松树上的斥堠,通知敌军到了。 信玄令全军摆出战斗队形。 信号枪声不断地传出。 最前线的五队合为三队,也就是以山县昌景为主的右翼队,以小山田信茂为主的中央队,以马场美浓守为主的左翼队。 第二线的右队是武田胜赖,左队是内藤昌丰。第三线是武田信玄的主队,由穴山信君殿后。穴山信君部队中的三百步兵,调入中央队。武田军全军编成。 武田军完成战斗准备,以及德川、织田军的到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雪,飘忽地下着。家康刚出城时,雪凶猛地下个不停,但是到了两军对峙时,却又弱了下来。虽然不必再为雪担心,但是天气开始变冷,风也加强了。 关于德川军和武田军对峙的时间(开始战斗的时刻),据《松平记》中说是日暮,《本多家武功书》写的是酉刻(下午六时),《甲阳军监》则记载着申刻(下午四时)。 总而言之,三方原之战在傍晚开始。 当天,十二月二十二日,若换算成阳历是二月四日。若调查日落时间,三方原附近的日落时分是五点十五分,持续约三十分的暮色后,应该是在五点四十五分天黑。换言之,在五点四十五分前,尚能辨认敌军。 战争,是由武田队掷石挑起的。可信度极高的《信长公记》中也记载了武田军掷石之事。在黑暗中掷石,并无多大效用。所以,应该以近申刻开始掷石起战之说,较为合理。若考虑武田主队从祝田回到台地整顿队伍,以及德川军从滨松城一口气赶三里路的时间来判断,下午四点以前和日落以后,皆不合理。 家康在根洗松前,惊见武田军摆出的堂堂阵容。 家康担心血气之士不顾一切地杀入敌阵,便派榊原康政和本多康重到最前线高呼: “不要轻举妄动,大家整队待命。” 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已经开始向前跃跃欲出。榊原康政的鞭子立即飞到这些人的马前。 “混蛋,没有看到敌人摆出的阵势吗?他们可不是石头人。” 武田军如石头人般地站在雪中,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手持枪刀,个个屏息静气,等待迎接德川和织田的联军。 三万大军的森然沉默,代表着武田军的自信。好似在说:来啊!你们来啊! 鸟居忠广来到家康的营地。 “敌军分为四段,全部静观不动。如果我军继续接近,敌军可能向左、右方向展开鹤翼阵,将我军包围起来。可惜我军已经失去了先机。我认为此时此刻以不战而退为佳。” 家康沉默不语。他和忠广有同样的想法。不仅是家康,连德川军的右翼大将酒井忠次、中央队大将石川数正、左翼的本多忠胜等人,也如此认为。若是这样的参战,必99lib.定失败。 在 540c." >同样的条件下,三比一的战争中,失败的必定是后者。每个大将都知道情况不妙。眼前的问题是,该如何撤退。若是右转背朝敌人,可就中了敌人的下怀。 是把敌人钉在原地、一步步后退?还是留下殿后军,其余的撤退? 敌军的情报不断传入信玄主队。 “敌军的右翼阵大将是酒井忠次、中央阵大将是石川数正、左翼阵是家康队和织田援军。家康队后面没有后卫队。敌军共有一万一千人。” 雪,微微地飘下来。 信玄营中的年轻使番都望着信玄,等待他下令。传令兵也单膝跪在一旁,听候信玄下令。沉默中,一堆雪自阵旁的松树枝上落下。 “由小山田队开始进攻。等到敌军充分撤退之后,山县队和马场队也跟进。最后,由大军全力攻击。”信玄命令道。 传令兵立即上马走报各队。 前线中央队的小山田信茂得令后,下令道: “掷石!” 三方原中心有石头,但是此处为红土台地,并无石头。小山田信茂会下达掷石的命令,是因为早有准备。信玄连这一点也想到了。他令穴山信君队中的三百步兵到都田川河滨捡石,放在袋中,上祝田坂加入最前线的小山田队。 三百名步兵同时奔上前去,朝石川数正队丢石头。小山田队也击鼓声援。 这是石川队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最适合开战的方法有洋枪、箭等,但是石头?姑且不谈源平时代,现在是以洋枪为主的时代,武田军竟然会选择用石头来开战。 “这算甚么?”石川队的将士一边闪躲飞来的石头,一边说道。 “太欺负人了!”一名士兵说道。头上挨石的士兵,正欲拉弓射箭。 “等一下!不要中了敌人的挑战之计。退回去!退回去!不要中计!”渡边守纲在前线巡视高喊着。突然,他的马儿屁股中了石头,狂奔起来。 箭,飞向小山田队的掷石队。石头和箭,分不出胜负,掷石队一齐退下,石川队的步兵紧追其后。小山田信茂见状后,猛摇指挥棒。 小山田队出发了。石川数正只得发出应战的命令。火苗既起,焉能不灭。 武田信玄、名水股者,仅二百人,令其先锋掷石、鸣鼓,引来人潮。(《信长公记》卷五,味方或原会战之事) 味方或原会战,可能是三方原会战的误记,但是对当时的状况,记载甚详,可能是《信长公记》的作者太田和泉守,从参战者处得知记录下来。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三方原之战开始。雪,停了。 佐久间不战而逃 有关三方原之战的文献众多,但多记载简略,且内容互有出入。 《甲阳军监》是武田方面的文献。山本勘助之子所着之原书内容已不可考,小幡景宪加以润饰公诸于世时,已进入德川时代,就凭五百石的俸禄,应该不会写出不利于德川家之事。 (三河武士十分强悍。五千名三河武士,可抵上方二万人。) 这段话出现在品第三十九的味方原(三方原)之战的开头部份,充分表现出对德川的阿谀。由此看来,此书所写,多不足信。 在德川方面的文献《松平记》、《御在城记》、《本多家武功书》、《当代记》、《三河物语》等中,也都有记载,但大多是事后补述,且有夸耀自家祖先之嫌。但是无法隐藏的事实是,德川在三方原之战中大败。至于详细情形,当然不会列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德川方面的资料中,较具价值者有《当代记》和《三河物语》。《三河物语》对三方原之战有二页记述,过于简略(活字本)。 三方原之战的经过情形,大多无从追溯。 对于武田军向德川军掷石之说,很多人认为是因为武田军无洋枪。 思虑细密的史学家表示: (当时的武田军拥有洋枪队,所以应该有洋枪。但是可能因为数量不多,因而改掷石头。) 这种论调,可能是缘自武田信玄死后的武田军与织田德川联军之间的长筱之战中,武田的马队在联军的枪弹下崩溃,因而直觉的认为武田是因为没有洋枪而失败。 从长筱之战的结果来看,武田的骑马队确实是败在联军的洋枪队上。但是,再仔细分析这一战,不难发现仅是洋枪和马的差距,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梅雨期,才是左右胜败的直接原因。原本应该下个不停的梅雨,竟然一时放晴,让联军的洋枪,充分发挥功能。胜赖过分相信梅雨的连续性,认为洋枪在雨中无所助益,唯有靠骑马队方能击败敌军,因而酿成大错。 三方原之战中,武田军带了充足的洋枪。有一点可以证明武田信玄很早就把重点放在洋枪上。《妙法寺记》中记载道:天文二十四年(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争夺北信时,信玄为了援助善光寺别当栗田鹤寿,特送三百挺洋枪到旭要害(长野市旭山)。在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入后的十二年.,信玄已经如此地重用洋枪。天文二十四年后的十七年间,洋枪成为普遍的武器。动用三万大军的武田军,必定会带千挺洋枪,只可惜详细数字不明。 同样的,德川军方面的洋枪数亦是不详。 德川军的大将们制止手下理会小山田队的掷石挑战,但是大多数的士兵按捺不住,仍然冲向小山田队,而队长石川数正不得已,只好下令攻击。在《国朝大业广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倘若武田队是因为没有洋枪而改用掷石,德川何以不以洋枪或弓箭应战,因为这样必定绝无敌手。然而,德川并不如此,而是愤怒地冲上前去,揭开了这一场战争的序幕。 德川军原本希望在对立的状态下,慢慢后退。在同样的条件下起冲突,以一当然敌不过三。想必部将也有这样的体认,所以既不射箭,也不开枪。 武田队看到德川队的态度,决定激怒对方,将之诱入战争的漩涡。掷石,便是一种激怒战术。 箭枪相向,尚能容忍,但是士兵们绝对无法忍受掷石。 “吔!真没出息,就想这样溜走?对付这种胆小鬼,箭枪太浪费了,用石头就够了。” 想必也有这一类的激怒之词吧。怎能不叫石川数正的部队火冒三丈地冲过来。总之,小山田队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掷石行动,与武田军有无洋枪毫不相干,完全是为了激怒德川军,使之参战的挑逗行为。一般而言,这样的大型战争多半是双方箭枪往来,接着刀枪相搏展开战争,但是三方原之战却在武田军的掷石挑战行动之后,立即陷入混乱。 当时,德川军摆出鹤翼阵。 从右翼来看,酒井忠次队、石川数正队、本营先锋队、平手泛秀队、佐久间信盛和各部队,横相排列,后面有德川家康的本营队做为预备队。 鹤翼,顾名思义便是如鹤翼般地展开。当敌军攻击翼中时,便可加以包围攻击,确实是相当管用的好阵势。但是,如果翼部有一处破裂,会有背后受挟的缺点。 武田军采行的是鱼鳞阵,也就是与德川军横队阵形相对立的纵队阵形。 最前线是小山田信茂队;第二列的左翼是马场信春队,右翼是山县昌景队;第三列的预备队左翼是内藤昌丰,右翼是武田胜赖;第四列是信玄及其本营队;穴山信君队殿后。 整个兵团如鱼儿般细长,各部队有如鱼鳞一般,因而称做鱼鳞阵。 在此情况下开战,鹤翼阵多半会被鱼鳞阵的鱼头,一举冲破。 事实上,根据一些资料显示,在三方原之战的序战中,小山田队曾多面受敌,被迫暂时撤退。但是,这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看到小山田队受敌,后面的部队纷纷向前展开,反攻欲包围小山99lib?田队的德川部队。可以想见的,一场混战展开。 混战展开之后,强有力的预备队出现,迂回到背后,大势已定。 德川军被武田胜赖队和内藤昌丰队包抄于后,惨遭败绩。 雪停了,似乎是为观察两军作战而暂停。雪云沉重得动也不动。 平时,美丽的夕阳会从这里落入地平线,但今天的夕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只留下西空中的微弱光线,道出这一天的结束。 两军踩破刚下的白雪。积雪不到一寸(约三公分),一被人马践踏,立即露出下面的枯草。枯草也被踏平时,就只剩下一堆红土。 石川队和小山田队全面交战时,本营先锋队切入小山田队。同时,酒井队也冲向小山田队的左侧方。小山田队三面受敌,陷入苦战,只得步步后退。 武田队的左翼马场队和右翼山县队出动了。 激战开始。 双方战力可说是旗鼓相当。因为,武田军的预备队、主队和后备队,尚未参战。 作战时,将领负责指挥士兵,但有时将领会和士兵一起卷入战争的漩涡中。这时,极易发生事故。 德川军的年轻武将们,对武田军进攻二俣城以来的种种作法,十分不满。堂而皇之地通过滨松城下,更使他们的愤怒达到极点。愤怒,就是支持作战的力量。才刚出城,肚子尚饱,用具也完备。另一方面,武田军自十月初离开古府中以来,已经两个月了,大多数的人风餐露宿,用具破损,再加上连日的寒冷,已经有人染上轻微的冻伤。比较这两种状态,德川军和武田军的士气,一目了然。 若以同等兵力作战,失败的可能是武田军。 在德川军中央的本营先锋队,突击力非同小可。是家康让本营先锋队来到前线。他将半数的本营派至前线,剩余的半数留守主营,做为预备队。要想战胜三倍于己的敌军,唯有这个方法。从鹤翼阵来看,家康也有下阵一搏的打算。昨夜的梦,依然在脑中徘徊。他要让自己成为信长第二。 德川军的本营先锋队中排出可以以一当千的大将——本多忠胜、水野忠重、松井忠次、大须贺康高,以及由高天神城赶来参战的小笠原长忠。 本营先锋队的攻势凌厉,就连山县昌景军亦为之受挫。 “前进!前进!把敌人赶入祝田坂。”本多忠胜在马上高喊。 武田若退至祝田,便注定失败,因为后面就是狭间。 石川队奋战不已。 “别让东众抢先!冲上去,冲上去。”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呐喊着。 东众,指的是酒井忠次队。当时,东三河的将士被编入酒井忠次旗下,西三河的将士则被归入石川数正旗下。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把三河的势力分成东、西二派,委托于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 东众和西众合起来便是三河。如此地划分,是为了激起竞争之心。将领们以看看西众、别让东众抢先等激励之词,来达到鼓舞士气的目标。 酒井队也有压过马场队的气势。 战争开始不久,武田队便全面后退,而德川军节节逼进。但是情势尚未分晓,些微的变化,就可能让武田军有翻身的机会。 德川军拚命地攻击。武田军冷静地应敌、后退。在激战之中,两军的性格显而易见。以甲斐和信浓为主干的武田军,虽然打得不够漂亮,却能苦干实干。 他们怀抱着一种信念: (只要信玄公在,绝不能输。) 兵力远超过德川的武田军,焉能失败!只要把德川军诱到预定的撤退位置,就有转机了。 家康骑着马,眺望前线。虽然无法一眼望尽全军的行动,但是可确知的是,德川军在节节逼进。 家康看着左翼。佐久间信盛队和平手泛秀队,一直在原地伫立不动。虽然刚才一直传令促其攻击,但是这个增援部队却毫无行动。 (真是的!) 既然无意作战,当初不来也罢。 家康对部将本多康重说道: “你去说服看看,如果他们还是不动,只好作罢。” 当天,本多康重和榊原康政负责在主阵守护家康。家康让本多康重出使,便具有如同己出的效力。家康表示,如果派本多康重前往,而佐久间信盛仍无参战之意,只好作罢。本多康重听出家康心中的无奈,如果佐久间和平手不积极参与,只好放弃这一场战争。 本多康重快马直奔佐久间信盛处: “您究竟有无战意?如果没有,请就此撤离;如果有,请当着我的面下令进攻。” “我不需接受你的指挥,不过,既然德川公再次要求,我只好答应。你们仔细瞧瞧甚么才是战场上的进退策略。” 佐久间信盛终于动身了。同时,他也命令旁边的平手泛秀队进击。 知道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出动后,信玄传令预备队武田胜赖出击。 “打散佐久间队和平手队,绕到敌军本营先锋的后面。” 接到父亲的命令,胜赖微微一笑,开始攻击。 当时,武田胜赖年仅二十七岁,德川家康三十一岁。对胜赖而言,家康不是一个可以轻忽的敌手。 信玄不知道武田胜赖的手下有那些人,但是从布阵来看,有三千精兵供其指挥。一向感情甚笃的武田信丰,大概也在胜赖的旗下吧。 武田胜赖举起写着二行——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的军旗,以及: 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 的军旗,带领着骑马队,攻向敌阵。 急袭时,一般都是由骑兵领先攻入敌阵。善长骑马的武田军,若以密集的骑兵集团进行突击,那将是一场壮观的景象。 “一口气冲散敌军的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再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后。” 胜赖向各部队下达命令后,自己便领先在前。 黑暗草原上突起的变动,让佐久间信盛傻了眼。想到这是武田军的骑兵突击时,心跳如撞钟般地加速。 (武田的骑兵一向快如旋风,令人无从防范。) 经常耳闻这样的传言。虽不曾与武田军交战过,但是对武田的骑兵队却是敬畏有加。 武田军的骑兵队如疾风般迫近。五百匹马,如一千、二千、三千般地蜂拥而至。骑兵个个一枪在手,好似皆以佐久间信盛为攻击目标。 (敌不过的。一旦遇上,必定会被夷为平地。) 首先出现在佐久间信盛脑海中的,不是如何防御武田的骑兵队,而是失败时的恐惧感。 “退!” 佐久间信盛下令道。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向自己解释:这不是逃脱,而是战略式的撤退。 佐久间信盛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士兵,不战而退,被武田军的旋风吹得七零八落。 隔壁的平手泛秀不知道佐久间信盛为何撤军。曾经也想跟着撤退,但是,再三深思,这有违援军之名,一定不会为信长原谅。 信长是一个论功行赏的严厉之人。无理由的撤退,一定不被接受。信长的脸,挡在武田骑兵队的前面。他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了。 平手泛秀集中部队,举起枪尖,等待武田骑兵队的来袭。 武田骑兵队正要切断鹤翼阵的左翼以追赶佐久间信盛队时,突然改变方向,朝左突击平手泛秀队和本营先锋队的后方。 武田骑兵队后面跟着扛枪在肩的军队。 “敌军想要绕到本营先锋部队的后方,小心提防!”家康对榊原康政命令道。 若让敌军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后就糟了。在重新布阵时,榊原队负责防守武田胜赖军。 一直采守势的山县昌景军看到胜赖队绕到敌军背后,也跟着鸣鼓击钲,出动攻击。平手泛秀队因而遭到山县队和胜赖军的挟攻。 平手队立刻乱了方寸。友军佐久间队弃战而逃,敌军又前后挟攻,究竟是战还是逃呢? 平手队的牺牲,使本营先锋队和家康的主队,得以重整阵容。但是,胜赖指挥的骑兵队发挥强大的机动力,仍然绕到家康主队的背后,打破了家康的梦想。成为信长第二的梦想破灭了,甚而还有败在胜赖手下的可能。 家康想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此刻撤退,只会使全军瓦解。绝不能冒然撤退。但是,硬撑更难啊!最令人担心的是右翼。武田预备军一旦绕到德川军右翼酒井忠次队的背后,一切就完了。务必提防这一点。 家康向酒井忠次传令,告知此一要点。 “就算敌军的预备队出动,我酒井忠次也会挺住。请主公暂时离开此地。”酒井忠次告诉传令兵。 任何人都看得出德川军的情况不妙。 武田信玄冷静地观战。 “进攻酒井忠次队的侧面!” 就在这时候,他向预备队的内藤昌丰下达突击命令。 内藤昌丰率队攻入。内藤昌丰的旗下有辎重队,他令辎重奉行米仓丹后守暂时卸下货物,拿起武器杀敌。于是,辎重队中的千余名甘利兵,手持武器,杀入敌阵。 辎重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早晚都是忙货物的事情,除了运输之外,还得负责粮食采购和徵发。行军时,因为跟在部队最后面,经常遭受袭击,并且还得自行应付。好不容易赶上了部队,先走的部队又来要粮,还百般嫌弃,满嘴牢骚。虽然吃尽了苦头,却因为没有实际参战而无法立功。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内藤昌丰向辎重队长米仓丹后守下出击命令,是看出这已经是一场胜算在握的战争。内藤军一冲入,德川军立即瓦解。剩下来的是追击战,说不定能捡到一、两个首级呢! 内藤昌丰率领的三千预备军攻击酒井队侧面时,战况为之改观。 酒井队必须同时应付马场信春队和内藤昌丰队。 夜幕低垂。 家康下令全军撤退。天快要黑了。在这时候踏上归途,德川军仍然知道路径。但是,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家康打定了主意。 家康下撤退令时,武田军已经来到家康本营的附近。两军激烈地交战着。 酒井忠次接到撤退令后,不知该派谁殿后。在这种战败情况下的殿后部队,必须有全军覆没的体认。 原二俣城主中根正昭来到酒井忠次面前: “让我来殿后,理由显而易见,不必多问。” 中根正昭在二俣城交给武田信玄之后,便撤入滨松城,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武士应该与城共存亡,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真是丢人啊。) 他在这些中伤的言词中忍辱偷生。 交出二俣城是事实,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着他。如果不建立相当的功绩,永远无法再成为城主。中根用自己的生命下赌注。或许,他能在殿后行动中残存。 二俣城的副将青山又四郎(青木贞治)归属于石川数正。青山又四郎也有和中根正昭一样的打算,因而要求殿后。 中根正昭率领手下五百人,抵挡武田的猛烈攻击。他战死在沙场,青山又四郎也走上相同的命运。 德川全军撤退时,天色暗了下来,空中依然布满乌云。败退和追击行动,在暗夜中展开。 从交战到分出胜负,约半天的工夫。这一段期间,双方奋死相拚。三方原之战起于日暮时分,因而没有延续太久。双方兵器相向的时间,不到半刻(一小时)。入夜后的追击战,成为武田单方面的战争。 暗夜追击战 三方原战役中,德川军败走时的损伤,远超过在战场上的死伤人数。德川军上千名的死亡人数中,大多数是武田军追击战中的牺牲者。 不战而逃的佐久间信盛一千五百名士兵,一口气逃到追分,在那儿整队稍做休息时,出去探查的家臣们陆续回来。 “德川军陷入苦战,恐怕撑不到四分之一刻(三十分)。” 佐久间信盛听到报告后,立即命令道: “撤退!立刻向南撤退,到东海道后,逃往今切(静冈县滨名郡、舞坂町)。” 诚如探子所报,不到四分之一刻,德川军的骑士和步兵便从背后逃来。 佐久间队更是拚命地奔逃。催促声在黑暗中此起彼落。 佐久间队不曾参战,既不疲累也无伤患,在带路人的引导下,出至东海道,直奔今切。他们边逃边注意后面有无追兵。在路边休息的士兵一听到“武田的追兵来了。”立即起身奔逃。 是武田骑兵队的幻象在追击佐久间队。恐惧,化成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不停地追逐佐久间队。有些人疲惫不堪,有些则弃枪而逃。 连大将佐久间信盛自己也深信武田军在后追击。他不停地鞭策马匹,担心如疾风般追来的武田骑兵队的长枪随时会刺过来。 佐久间信盛传令下去,要今切的大将水野信元挡住敌军,直到重新布阵。 水野信元是奉信长之令,率领二千名士兵前来今切。而今从佐久间信盛的传令中得知己方败北,便立即下令撤退,逃往冈崎。 水野信元和佐久间信盛之间原本不合,绝不会为了救佐久间队而牺牲自己。 水野信元也畏惧武田的骑兵队。光是听到骑兵队要来,就失去了战斗意志。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也收到丰硕的战果。 水野队逃之夭夭。他们趁夜逃亡,天亮了,仍马不停蹄地逃向冈崎。说起来几乎不可置信,却是确有其事。 佐久间队来到今切时,水野信元军已经撤退。不仅如此,所有的船只都被带到对岸,根本无法渡过滨名湖。这可真是所谓的背水一战。 “水野信元不仅背叛我们,还带着所有的船只逃到对岸,看来我们只有死拚了。” 此时佐久间信盛军才有必死的决心。 他们重新布阵,等待随时可能来袭的武田骑兵队。但是,敌军却毫无动静。 到了天明,佐久间队仍然惧怕着幻象的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队的败走,以及听闻佐久间队败走而相继逃走的水野信元的行为,委实奇特。像极了源平时代如惊鸟般败走的平家部队。 这证明了当时他们是如何地畏惧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信盛向织田信长谗诉,把水野信元的退却行为说成是与武田军的私通协议。水野信元于三年后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十二月,被迫切腹。谗诉的佐久间信盛,也在天正八年被信长放逐,据说最后饿死在纪伊山中。放逐的理由,是因为在三方原之战中不战而逃。 信长派来的援军大将平手泛秀,失去逃跑的机会,遭到武田胜赖和山县昌景队的挟击。他原本就无战斗意志,只因奉信长之令参与战斗,因此很快就崩溃了。 败走的平手队,成为武田追击军的最佳猎物。平手队相继被追赶捕杀。骑士们总是神出鬼没,步兵一个个惨死。 五至十名被追赶的士兵,与武田军交战。武田兵不断从后增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包围住。虽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仍然为求生而拚命抵抗。 入夜了。 那天夜里,武田军的口令是: 御旗 楯无 御旗,是武田家代代相传的源氏旗(日丸旗);楯无,也是代代传袭的铠甲。 在武田信玄发布的军法中,有这么一项: 口令,以当日为限,须勤加练习,不得有误。 以当日为限,是为了担心沿用多日,为敌军所知而泄漏机密。因此,只要有战争,必定全面换新口令。一般的值夜、探查等,则采用山川、天地、花岚、雪雨、桃樱等,约十日换一次。 武田军在追分休息时,全军得知三方原之战中的口令是御旗、楯无。 (宣布口令是御旗、楯无,大家互相传递记诵。) 将士们知道那一夜必定有决战。 追赶平手泛秀军的武田士兵们,在天黑之后,相互使用这个口令。 败走军沿路逃逸,也有些预料路上必定挤满奔逃的兵马,因而改往三方原逃去。趁黑夜逃逸,草原是最恰当不过的。天黑后,虽有透云而来的光线,却不足以分辨来者的面容。 看到人影在黑暗中晃动,走上前去高喝一声: “御旗!” 若不回答,便是敌人;回答错了,也是一场冲突。 口令,是夜战中分辨敌我的最好办法,但也不是绝对的。天寒心急之下,虽然喊道:御旗,但是对方未必听成御旗。回答楯无时,听者也可能误听了。对于笨嘴笨舌之人来说,口令真是一个大麻烦,有时甚至让人寸步难行。 胆小鬼在黑暗中看到人影晃动,怒吼一声:御旗,枪也同时跟了上来。武田军中自相冲突的人数不少,败走的德川军内也有同样的情况。 平手泛秀策马急奔。数名家仆跟随在旁,但是与武田军几番遭遇之后,所剩无几。 人在何处?走了多远?无人知晓。在陌生的土地上无人带领,当然是浑然不知。平手泛秀想逃往今切,因为那里有友军水野信元。 “找一找民家。目前,只有找人带我们去今切。”平手泛秀对家仆说道。 云层转薄,但是仍然看不到星星,无从辨认方向。 黑暗中,到处都有人影晃动。在平手泛秀等人眼中,他们都是敌人。 平手主仆等人又是一阵狂奔。 三方原台地上,愈走愈似无有尽头。没有人家,也没有森林。云层变薄之后,风跟着吹了起来。寒风冻红了人们的面颊。 “滨松城的灯火在那边。” 经家仆这么一说,回头望去,只见高处确实有一些灯火。一定是挂在滨松城高楼上的灯火。 “哦?那边是滨松城吗?” 平手掉过马头说道。夜里,目测不准。由这里看去,城约在半里远处。 “好,我们不去今切,改往滨松城吧。”平手泛秀说道。 “不太好吧!也许滨松城周围都是武田的骑兵队。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找户人家,带我们到东海道,那儿比较安全。武田军要的是德川家康的脑袋,一定会在今晚包围滨松城直到天明,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平手泛秀觉得颇有道理,便打消去滨松城的念头。 不一会儿,找到了人家。 家仆敲门没人理会,只好怒吼:再不开门就要放火烧房子了。这才听见有人应声。 “我们是德川公的朋友平手公一行人。因为迷了路,想请你们指引。谁都可以,只要带我们去今切,重重有赏。” 一名男子提着灯走出来,看来年纪还不小。 “你要带路?” “是的,其他都是妇女,帮不上忙。”男子说道。 “熄灯。”平手的家仆说道。 “天这么暗,没有灯不行啊。” 平手的家仆把灯夺过来吹熄。 突然暗下来,便能感觉到人影的晃动。约有十余名骑兵走过来,后面似乎还跟了二十名步兵。 “御旗!”带头的武士喊道。这是口令,平手队当然答不上口。 “御旗!”喊第二声时,周围已被包围。带路的男子,悄悄地溜回家中。 第三声仍无回答,武田军便一拥而上。暗夜中的死斗很短促。平手泛秀和五名家仆,当场身首异处。 平手泛秀丧命之处的滨松市伊场町稻叶,有一个小祠。入口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平手监物时秀公灵场稻叶山碑”,里面有一个小祠。鸟居上挂着一方扁额“平手神社”,石祠中并列着两个牌位,“呜呼平手监物时秀之墓”、“平手监物公家臣之墓”。平手监物时秀,就是平手泛秀。就在小山丘一角的三坪(约一零平方公尺)大的地方,种有三棵樱花和一棵椿。附近有多户人家。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滨松城。 平手泛秀的死,与其败死不如说是愤死来得恰当。逃?离祝田坂战场三里,滨松城就在眼前,怎能叫人死得甘心。 从平手泛秀的陈尸处,可以看出武田军的追击行动是如何的快速、深入。 德川家康下令撤退,但是命令尚未传到全军,德川军已经陷入混乱之中。 左侧有武田胜赖的骑兵队、右侧有内藤昌丰的骑兵队如风起云涌而至,德川家康开始撤退。 家康在本营的保卫下,退往滨松城。由于担心通往追分的道路被胜赖军守住,便走三方原的东边,逃向滨松城。奔逃中,骑兵队执拗地追逐于后。当本营的精锐在阻挡武田骑兵队时,以家康为主的一团兵马则朝南落荒而逃。 不过,武田的追击实在快速。无论牺牲多少,始终无法完全切断武田的追击。一团武田骑兵队,总是紧追在家康主仆背后。 家康身边的大久保忠邻,因为座骑为武田兵所伤,只得徒步而战。虽然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紧追家康而来,但是双脚怎能赶得上马儿的四只腿,忠邻还是落后了。 “忠邻怎么了?忠邻!忠邻!”家康在马上喊道。 身旁的松平康定回答道: “忠邻刚才正徒步与敌军交战。” “忠邻一定是丢了马。快,谁去帮助忠邻?”家康怒吼道。 纵使在战败的情况下,家康仍不失大将之风。牺牲侍仆而迳自逃回,乃武门之耻。至少,他希望能让身边的侍从全部平安而返。 “小栗忠藏这就去。”有人回答道,但是暮色中,看不清容貌。 小栗忠藏掉过马头,在枯原中寻找: “大久保忠邻公,您在哪里?” 这就等于向敌人宣布自己的位置。骑兵和步兵听到声音,把目标转向小栗忠藏。忠藏一边应战,一边四处环绕寻找。 “我在这里。” 靠上前去,果真是忠邻。 “我来接您。快上马,我们得赶上主公。” 说着,便把忠邻强行拉上马鞍,用枪刺马臀,策马而去。 忠邻在拥挤的敌军中开路,忠藏必须负责应战。 忠藏心想如此一定撑不下去,便趁机躲入草丛中。 追上来的骑士用长柄枪指着草丛,怒吼道: “御旗!” 忠藏躲藏的草丛旁边,有人大声回答道: “楯无!” “原来是同志啊。” 追忠藏而来的骑士,渐渐远去。 在后面草堆中的男子,对忠藏说道: “别担心,是同志。此刻若不及早学会敌人的口令,生命早就难保。” “谢谢。请教大名?” “我是酒井公的郎党(手下),大槻六郎兵卫。” “我是本营,小栗忠藏。”忠藏回答道,心想:这家伙有问题。 当时的德川家已经很少使用郎党这个名称。当然仍然有人这么用,但是年轻武士不喜欢郎党这个旧式称呼,大多称家中、手者或组者等。自从兵农分离政策以来,这种倾向更为明显。 (臭小子!) 小栗忠藏想着,立即对靠过来的这名男子喊出口令: “三州!” 若是德川军,就应该回答:三河。 对方停下脚步。为了谨慎起见,忠藏又喊道:“三河。” 不闻回答,倒是黑暗中刺出一把枪,插中忠藏的大腿。 小栗忠藏立即拨开枪,刺向对方的咽喉。 “这才叫百密而无一疏。”小栗忠藏一边裹伤,一边喃喃自语着。 附近似乎有甚么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马。可能是刚才那位想袭击他的敌人的座骑吧。 小栗忠藏立即上马,朝南疾行。虽不知家康主从朝哪个方向而去,但是曾听到家康在下撤退命令之后,要将领夏目次郎左卫门(夏目吉信),守住犀崖。 看到夏目次郎左卫门带二百名手下直趋犀崖之后,家康才开始撤退。 (主公应该是朝犀崖桥方向逃去。) 小栗忠藏如此判断,便朝犀崖桥奔去。回滨松城,犀崖桥是捷径。从犀崖桥到滨松城,约十丁的路程。 家康命令夏目次郎左卫门保住犀崖桥,是担心一旦落入武田军手中,将断了德川军的归路。 犀崖,在滨松城北方约十丁处,是一个自然沟,东西长约十二丁,深十五——二十尺,宽十——二十尺,与滨松城的深沼相连。它是经由长年累月的水蚀作用所形成。宽广的三方原台地上出现这样的一条长沟,确实奇特。 据说,家康就是看上犀崖,才在南方建筑滨松城。 犀崖直峭耸立,落下便无性命,更无法下崖后再攀登到对岸。所以,一旦被追到东西绵延十二丁的犀崖,真是大势已去。 家康会让夏目次郎左卫门去固守犀崖,是因为在越过追分时,见武田军的攻击快速,犀崖方面有危险,于是打算沿着三方原台地东边逃回滨松城。这要多亏熟悉地理的人士为先导,才能办到。 小栗忠藏单人骑马直奔犀崖桥。愈接近犀崖桥,人马愈多——逃跑者和追逐者。 逃到这里的德川军和追到此地的武田军,混成一团。到处都有厮杀。 追逐者紧盯着头盔不放。既然到了这里,仅是一、二个步兵首级怎能满足。有的看准头盔,有的紧盯着骑士,但是一片漆黑,难分敌我。有时,连身旁的敌军都没发现。所以,只要能分辨出是敌军,武田兵立即一拥而上。 负责守住犀崖桥的夏目次郎左卫门,与二百多名士兵站在桥前防守。十倍的敌军,蜂拥而至。 由于夏目次郎左卫门的牺牲,许多德川将士得以横渡此桥。 夏目次郎左卫门一直在等待家康的主队。他一定要等到家康主仆通过,才能撤退。 敌军人数不断增加,却迟迟不见家康等人的踪影。次郎左卫门的部下相继遇害,最后只剩下数十名家仆,其中半数负伤。 夏目次郎左卫门下马应战,自己也受了伤,战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喂,武田的家伙!我是德川家康。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甚么好指望的了。想杀我的人,来吧!来吧!” 武田兵听到有人自报德川家康,焉有放手之理!只见众人一拥而上。 就在夏目次郎左卫门附近的高间雄斋,听到次郎左卫门报出的名号,立即上前大声说道: “在下内藤昌丰组下高间雄斋。” 枪也跟着刺了上来。 夏目次郎左卫门躲过第一枪,但是闪不开肩上的第二枪,以及身上的第三枪,最后终于不支倒地。雄斋立刻跳上去,取下首级。 “高间雄斋取得德川家康公的首级,杀了家康公!” 雄斋的叫声在黑暗中传开。 小栗忠藏在远处听到这叫喊声。 (主公被杀了?) 忠藏心想:战争已结束,该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虽然主君死了,但是他仍然认为战争是愚蠢的。 小栗忠藏心如清流。他将马头掉往犀崖桥方向。 武田军聚集在桥的两侧。 “御旗!” 被询问的人大声回答:楯无,向前通行。并无人起疑。过了桥,仍有人询问口令,只要回答:楯无,即可。甚至还会被人叮嘱上一、二句: “在这里蘑菇甚么?还不快去追敌。” 过了犀崖桥,就是滨松城。来到这里,武田兵变得较少。 正出现得救的兴奋,却突然想到,一路急着逃命,倒忘了取敌军首级。 还好这边还有敌军,想着想着就碰上十几个敌兵。用熟悉的口令通过之后,却未料身后又传来一句问话: “你是哪个头的?” 小栗忠藏不知道武田军称军团为头,自然答不上来。 他闷不藏书网吭声地策马隐入黑暗中。 他感觉到身后武田骑兵的枪尖,于是没命地急奔。也不知身在何处,或是跑了多久。待觉醒过来时,滨松城大门已在眼前。门紧闭着。由于附近有一群群的黑影,只得绕到滨松城的后门。 后门,名为玄默口。穿过深沼、溜池夹于两侧的狭窄通路,就是这一道门。 后门燃着明如白昼的灯火。洋枪队持枪,安排在门的两侧。只要敌人稍有蠢动,便一齐射击。洋枪队后面是随时待命出击的城兵。 小栗忠藏在灯火的照耀下进门。认识小栗忠藏的人,纷纷问道: “主公还好吧?” “主公无恙吧?” 他们都知道,小栗忠藏属家康的本营。 “难道主公尚未回城吗?”忠藏问道。 莫非犀崖上的事情是真的? “不光是主公,连身边的侍从都无一人归来。你是第一个。” 忠藏再也无法隐瞒那件事。 “主公在犀崖桥上,被一位名叫高间雄斋的人给杀了。”忠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忠藏周围的人,哑然失声地呆在原地。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吗?你这个胆小鬼!” 说着有人拔出刀,周围的人也跟上。 “让开!让开!你们没有看到小栗忠藏也受重伤了吗?” 经人这么一提,小栗忠藏这才想起自己受伤之事。由于出血过多和疲劳过度,他终于昏了过去。 “主公安然而返!侍卫们也平安无事。” 不久,城内传来这样的消息。 由于绕远路,因此家康一行人比小栗忠藏晚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回城。 朝仓变节 虽然展开追击,武田信玄的本队和后备穴山信君队仍然按兵不动,似乎是为了保持战力。不久,信玄的本队终于移师,穴山信君队也跟随在后。 来到追分,信玄令各队点灯行进。 这是为了让敌军知道本队和后备队的存在。 二万名武田军投入追击战,另外还保存了一万兵力。或许,这就是他想要夸示的。 到了小豆饼,后备穴山信君奉令兵分二队,在本队前方左右展开。 不久,穴山全体队员接到命令: “我军不久便会撤退。让撤退回来的部队调到后备。” 信玄已经想妥了收兵之策。如果不好好收回前去追击的武田军,则极可能遭到敌人的反击。故点灯明示本队所在之地。 武田队的灯火在三方原上一片光亮。从滨松城看去,武田军似乎又展开攻击;在追罢归来的武田兵眼中,则如展臂迎子的母亲怀抱。伤兵顺着灯火,陆续归队。追击队似乎仍想追敌,无意撤回。 信玄在小豆饼和犀崖中间停下,让主队准备过夜。穴山信君队则继续前进,负责看守面对犀崖的地带。 犀崖桥旁燃着熊熊营火。 下令撤退的洋枪队,连续射击五次。片刻后,又射五次,隔一阵子后,再射五次。枪声在暗夜中回荡。 追到滨松城附近的追击队,由于中途各自分散,无法紧追着德川军进城。跟进城,需要二、三千人的部队一次拥入,而后紧紧跟入。 黄昏时分,三方原之战无法再进行。如果战争在早晨展开,武田军必可一口气攻下。但是,黑夜阻挠了一切。黑暗中,误打误撞地来到城下,当然无法进入城内。 在洋枪队发出撤退信号的同时,追击队朝各地的营火退回。德川军并无反扑的态势。 各队开始点名,照料伤患,准备晚餐。营火照耀下的首级,有时会发生竟是同伴首级的悲剧。 各队放出步哨警戒。 “敌军必定会派出小部队趁夜偷袭,各队要小心警戒。” 夜袭时尤其须谨防同伴在混乱中自相残杀。 各队一半睡觉,一半负责警戒。 事实上,在野风呼呼的原野上岂能安睡?士兵们轮流去取柴火,尽量在营火旁休息。有人拿出饼烧烤,也有的人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锅,放在火上,加水煮杂食来吃。 士兵的情绪依然激动,无暇闲聊当天的功绩。只要远处一有枪声,便立即摆出警戒姿态。 夜袭确实如预料中出现,只是规模不大。德川军的洋枪队向在最前线的穴山信君队射击。穴山队的步哨遭到袭击,仅此而已。滨松城内一片混乱,还不到反扑的时候。刚遭败绩的他们必须思索如何防备即将于天明后来袭的武田队。 约二千人没有回城。万一他们全部阵亡,则是四比一的状况。目前实在无暇反扑。 根据《当代记》的记载,德川军和平手泛秀军共有千人被诛,其中有多少德川军,则不得而知。 无法于当夜回滨松城的将士,在次日武田军离开城下后,陆续归来。由于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快迅,许多人不及入城,逃往四方。 《松平记》记载道:上方浪人中河等人逃到挂川,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 家康本营中的大将榊原康政,也在中途和家康等人走散,和数名骑兵逃到滨松东方的西岛过夜。 许多被武田军逼散而被迫于某地过夜的德川军,在天亮后陆续回城,人数不少。 滨松城内的妇女们炊煮粥食,慰劳归来的将士。被诛者达千人,负伤者更是三倍以上。照顾工作十分繁重。 对德川军而言,这是一场彻底的败仗。经过这一仗德川家康对武田军敬畏万分。信玄死后,胜赖率大军前来挑战时,德川军不敢单独应战,对决多日后,才联合织田军在设乐原与武田胜赖军交战。 信长在本能寺被杀时,德川家康正在堺港。家康逃脱明智光秀之手,回到冈崎之后,首先出兵甲斐国,目的在驱逐信长旧臣,夺回甲斐。对于残存下来的武田信玄的旧臣则极力吸收,以增加自己的实力。 三方原的痛苦经验,给家康一个很大的教训。 《甲阳军监》对三方原之战做了下列记述。 马场美浓守信春认为,年三十一的大将家康,是全日本继越后上杉谦信之后的大将。细看三方原之战中战死的三河武士,无一人朝武田军方向倒下,皆是俯向,而朝滨松城倒下的士兵,大多是仰向。论及高傲的武士精神,则非上杉谦信和德川家康莫属。 最后一段的记述,出自《甲阳军监》作者小幡景宪之笔,主要在说明: (德川军之阵亡者,无一见背于敌军。) 德川家康和上杉谦信皆被尊奉为日本第一大将,而三河武士精神尤被视为日本之最。歌颂德川家康的书籍,大多在德川时代的太平盛世出版,自然成为畅销书。 小幡景宪夸张的记述,经常被其他出版物引用,甚至有不少这样的俗书: (武田信玄见三河武士无一人背向而死,心存恐惧,便下令停止攻击,退至刑部。) 就连史书中,也有不少类似这样的书籍。 《甲阳军监》把三河武士形容成武士之最,但是相对的,《当代记》中则记载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山田半一郎仅是逃亡者的代表,实际人数自然是无从计算。 战败时的逃脱行为,乃人之常情。但是,德川旗下的夏目次郎左卫门和青山又四郎、中根正昭等人的为主公牺牲,确是真人真事。《甲阳军监》中提到的武士精神,所指的应该是这些人吧! 在三方原上战死的德川名将(中队长、小队长级),有青山又四郎、中根正昭、夏目次郎左卫门、鸟居忠广、本多忠真和米津政信等人。分队长级的人数更是可观,在此无法一一赘述。大将(大队长)级的战死者,只有平手泛秀一人。 武田军方面当然也有伤亡,但是没有记录,可能是因为损失不大。 夜,逐渐泛白。武田军整理各队队伍,扫荡附近残敌。说是扫荡残敌,其实是想捕捉无法动弹的伤兵。武田兵充分运用仅有的一刻(二小时),搜索三方原一带。 在一刻内,捕得数十人,大多是伤兵,有些人在被带往武田营地的路上断了气。 被捕的伤兵受到照顾和饮食供应。 这时候,武田营内充满了生气。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就要检视首级了。其实,捕获的首级有上千个,自然无法在信玄面前一一展示。 在三方原之战中领导军团的大将,诸如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马场信春、武田胜赖、内藤昌丰等人,负责检视首级。较有名气的首级,才会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在检视首级的现场,除了亲武田的三河山家三方众之外,还有俘虏以证人的身分参加。 在互报姓名下战死的人,有姓名可登记。在混乱中取得的首级,若无第三者的证言,便无法辨明究竟是谁的首级。这时,就需要俘虏的证言。 大多数的首级,是在追击战中获得,而其中又有不少是在二、三人围攻一个敌人的状况下获得,争功之事也随之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般而言,功劳是由最先举枪(或下手)的人所有。但是,黑暗中的追击战,很难分出究竟是谁下的手。在三人围攻一敌时,谁都坚持自己是最先出枪的人,不肯相让。三人所言均属实,黑暗中,看不到他人之举,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争功之事,暂时搁置,先谈在首级册上记下被杀的敌人姓名,以及立功者的姓名。 慨然让功者,也是大有人在。这种人虽然被嗤为毫无欲望,但仍能若无其事地表示:战争还在继续,仍有机会可以立功。 立大功者,在被记下功勋时,兴奋得满颊通红。想到即将得到的恩赏,不觉陶然。 约五十个首级以及立功者,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山县昌景在信玄身边对首级和立功者加以说明。 信玄频频点头,并向立功者称赞道: “了不起。” “不愧是个武士。” 被夸赞的人感到全身发热,赶忙行礼,久久不敢起身。在武田兵的心中,信玄有如神只。能直接被神夸耀,是莫大的光荣。 高间雄斋悄然。昨夜他已经知道那不是德川家康的首级,但总希望是榊原康政、本多康重、石川数正或酒井忠次等家老级的首级。可是,经俘虏证明后,才知道那是夏目次郎左卫门的首级。高间雄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信玄对高间雄斋说道: “虽然不是家康公的首级,但是此人自报家康之名,则无异是砍下家康的首级。如此之功,才是不凡。” 被这么称赞,雄斋反而退缩了。 此后,高间雄斋有了一个浑名,即是伪首雄斋。对他而言,那不是件光荣的事。 检视首级时,探子陆续回来,向山县昌景报告滨松城附近的敌人动静。 “走失的武士陆续回滨松城。城内时时放出探子但并无战意。” 信玄和山县昌景同时听取探子的报告,频频点头。 首级检视完毕。 胜利的仪式热闹非凡。 仪式中的大刀护卫,封给此次战役中立功最大者小山田信茂;弓箭护卫,则封给负责领先带路的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代表——作手的奥平贞胜。 三万军队的欢呼声,几乎传到了滨松城。 仪式结束,首级分数处埋葬,由军僧祭悼。 此时,先锋队已先行出发,在祝田到刑部的路上保持警戒。 出发的信号响了。 部队以纵队方式堂堂出发。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寒冬早晨。昨日午后的那一场雪,依然残存着,当太阳升起时,大地闪烁辉耀。一点儿风都没有。 三方原依然平静,彷佛昨天黄昏时刻的厮杀根本不曾发生过。 信玄骑着马,旁边护以一、二十层的侍从,悠然前行。 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个骑在马上的人,就是统帅武田信玄。 但是,马上的信玄并非信玄,而是影子替身。检视首级时的信玄,也是替身。 信玄病了。 生病的信玄,在替身后方的轿子中。轿子共有三顶,其中二顶坐的是叡山的高僧。 信玄善用各种宗教。他尊重信仰自由,对任何宗教从不吝于援助。在西上之战带着亡命中的叡山僧,是为了在进京都时善加运用。但是,表面上是为了复兴被信长烧毁的叡山。 轿内坐的是被信长追逐而投靠信玄的叡山正觉院僧正豪盛、叡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第三顶轿子内坐的,便是卧病的信玄。 从合代岛出发的那个早上,信玄就受了点风寒。重臣们关心信玄的身体,提议乘轿,但是被信玄拒绝了: “诱出德川家康的这一场战争,将是十分艰难。若是身为统帅的我坐在轿子内,这一场战争还能打吗?” 一整天,信玄在寒风中来回奔波。即使是夜间追击战,信玄也在主营中指挥。天空露白后,虽然不必再担心德川方面的反扑,但是信玄也倒下了。重臣们把信玄扶入轿中。轿子虽然能挡风,但是却没有火炉可以取暖,只能以层层的衣物保暖,体内热度愈来愈高。 信玄说自己感冒了。 重臣们都不相信。包括信玄自己在内,大家都担心这热度和肺痨有关。 若在西上的途中发病,如何是好呢? 轿夫们都认为第三顶轿子乘坐的是叡山天台宗的座主觉恕。这位伟大的僧人着了凉,在轿内休息。因为是伟大的僧人,所以警戒特别森严。其实天台宗座主觉恕,由于年事已高,无法同行。 当轿中的高僧唤人时,轿子立即停下,轿夫们被遣到远处。轿夫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武田军下了祝田坂便往西行,沿着都田川的河道,朝刑部而去。 祝田到刑部,约一里的路程。正午前,全军抵达刑部,在可以俯视都田川的台地上扎营休息。 刑部,又称油田。隔着都田川,对岸有气贺町和堀川的城堡,没有敌踪。 从滨松城到刑部的直线距离约三里。刑部位在三方原台地的西北端。 武田军在距离滨松城三里处扎营,是表示放弃滨松城,准备入侵三河。其实,他们还在窥视滨松城。 收集探子打听来的情报后,滨松城内展开了军事会议。 “武田军一定在使诈。” “我们不可冒然出击。” “不妨再观察一阵子。” 慎重派居压倒性的胜利。 只有本多忠胜持强硬态度,但是没有人支持。 “敌军此刻正被胜利冲昏了头,只要我们聚集精锐部队突击敌阵,必能擒获信玄公的首级。” 最后,家康向全军下达命令做结论。 “今后,没有命令擅自出城对敌者,一律以军法处置。” 德川军把武田军的停滞视为一种策略。其实,是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发烧。 信玄的休息处,决定在刑部小山丘上的大圆寺。寺里的僧人全部被遣开,周围施以严密的警戒。对外则宣称,叡山曼珠院门迹天台宗座主的觉恕大僧正,住在大圆寺。 信玄的部队在台地,由替身坐镇。 徵集三万大军的食粮、燃料,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由于敌军随时可能来袭,因而特别加强巡逻和侦察。 潜入刑部的德川间谍越过严密的警戒网,带回报告: “叡山天台宗座主,住在刑部大圆寺。” “他把亡命中的叡山觉恕大僧正也带来了?”家康说道。 家康将此事告知信长,表示信玄进京的企图已毋庸置疑。 信玄的感冒并不单纯,而是引发出最令人担心的肺痨。发烧时,便会咯血。侍医御宿监物曾要求重臣们让信玄绝对保持平静。 但是,正在西上途中的信玄如何能平静下来?他满脑子想的全是西上策略。由于有太多的事前准备工作,因此他屡屡把山县昌景叫到床边,面授机宜。 在刑部滞留的这一段期间,派到各地的使者,不计其数。 信玄将三方原的捷报,通报各国武将。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本愿寺光佐、松永久秀等同盟军的将领,是最先得到通知的。采取观望态度的各将领,也没有被遗漏。就连远处的毛利家,也得到了消息。将军足利义昭得知三方原之战的详细报告后,立即想到信玄可能会率领大军进京,扫除信长的势力。 反应立刻到了。祝贺的信函如雪片般飞来。信长的处境愈来愈难了。 其中只有一封信不太令人满意。那是朝仓义景的来函。 三方原之役,可喜可贺。我等共同敌人,指日可灭。然我军自出援北近江小谷城以来,已有半年。将士疲倦不 582a." >堪,严寒中又缺装备,故有意撤兵,待他日重整军备,再挥师齐制仇敌。 信玄在病床上阅读此信,愤怒不已。他唤来山县昌景,令其会同替身促使者传话之外,尚修书一封,措词激烈: 来函悉知。长期对阵,将士辛劳,可敬可佩。但将士虽疲,信长军亦同。信长之股肱家康受击,二千援军亦溃不成军,此乃迫敌之大好时机,阁下安能弃战返国?此无异违背承诺,陷我等于不利,使敌有机可趁。阁下之行动,实在令人费解。请速归队,协力包围信长。谨此重申,盼勿违约。 将士长期对阵的疲倦,不是促使朝仓义景突然退兵的主因,而是织田信长利用上杉谦信的计策奏效了。 信长频频赠舶来品给上杉谦信,最后还答应从西洋弄来南蛮屏风上的西洋马相赠。待抓住谦信的心之后,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朝仓义景如果不退,我们便不好着手弄马。想办法让朝仓义景撤兵吧!) 这只是表面上的协议,当然不乏更详细的交涉。 武田信玄是上杉谦信的宿敌。信玄进京取得天下,对谦信绝无好处。但是,势力急骤扩张而成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的信长,对谦信也是一种威胁。 谦信不是那种会被一、二个南蛮屏风诱骗之人,当然也不会听从信长所言,让朝仓义景撤兵。 信长派使者到越后的谦信处。 (黄金,是促使朝仓义景撤离小谷城的最速手段,但并非由我方赠金。上杉家若以金三驮赠朝仓家,则必能促其撤离小谷。盼阁下能从中斡旋。若蒙垂首,除三驮黄金之外,另送上洋枪二百挺做为酬谢。) 这一项交涉,乃在是年十月初,信玄的西上军出发之后。 谦信终于采取行动了。当时,谦信和朝仓义景之间的关系良好,并无利害冲突。 十一月底,信长以海路将黄金和洋枪送往谦信处。 谦信把金货三驮送给朝仓义景,做为撤离北近江的费用。 朝仓义景因数度出兵,财政上已见短绌。他并不像信长那般拥有自由贸易都市,或有稳固的经济基础。 朝仓义景受黄金之诱退下阵来。信长的危机迎刃而解,回岐阜整军。 信长用金钱买到了胜利,往后,他经常使用这一招。高天神城被武田胜赖大军包围时,家康促信长基于盟约出兵相助,但是信长见死不救。家康愤怒极了。信长送上黄金二驮做为失去高天神城的慰问金,平息了家康的怒气。 信长以黄金为武器,使朝仓义景变节,影响了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战计划。 坚持西上 信玄的气色奇差无比。热度虽然不再上冲,却也未见下降。轻咳持续不断,毫无食欲,体力衰退。 御宿监物和重臣商量,从踯躅崎馆找来照顾之人,而且以女子为宜。 使者立即朝古府中出发。原隼人佐昌胤也紧接着率兵二千,从刑部出发,越过宇利峠,直驱野田城。野田城有敌军五百人。原隼人佐包围此城,并扫荡附近一带的敌人。野田城北方二里半处的长筱城,已在武田的势力范围之下,由此可以通往伊那。 原隼人佐昌胤率二千先锋兵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也将三河东北部一带纳入武田的势力圈。在武田军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信玄大军也挥军西进,似乎有意进攻美浓,又像准备南下进攻吉田城(爱知县丰桥市)。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即将结束。原本希望在家过年的武田将士,都死了这条心。三方原的生活虽然寒冷,却因战胜而充满活力。 各营地开始做饼。 听到信玄病危,里美当天就从踯躅崎馆出发,同行只有侧室阿茜一人。太多女子同行,会引人猜疑。信玄生病之事,绝对不能外泄。里美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出发之前,里美改扮男装。头发剪短,盘起来塞到乌帽内侧。再加个鬓须,俨然公家武士。阿茜帮助她化妆。 里美骑在马上。年轻时,里美曾经和信玄竞骑,其技术可想而知。阿茜为忍者出身,年轻时就谙于马术。 里美的座骑奔出,阿茜的马匹也紧跟在后。二十名家仆相随于后,气势不小。 战国时代,将近尾声。武将妻妾中能骑马的,微乎其微。在女人只是政治交换品的时代中,信玄的侧室里美和阿茜,可以说是特例。 里美恨不得立刻飞到信玄身边,胯下的座骑一匹匹更换。阿茜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呢。一定要战胜病魔。除了病魔之外,信玄没有敌手。只要能驱逐病魔,天下就指日可待。 二名男装佳丽沿着伊那路朝南飞奔。同时,武田的使者来到飞驒高原乡神冈城的江马时盛处,传达信玄的口谕: “我军于三方原击败织田德川联军,斩获首级二千余。今计划在刑部过年,再行西上。盼阁下提供过去相赠之橡饼和蜂蜜,..并尽速送来,此乃吾之最爱。谨此。” 江马时盛对信玄的口谕和信函十分感激,立即准备送上橡饼和蜂蜜。 一共装了两匹马。由于积雪很深,无法越过安房峠,于是只好穿过敌境美浓,再由美浓出三河。货主是“神冈瑞岸寺卧龙上人”,收货人是“远州见付的长福寺”。 这批货并没有送达信玄处,而是在自美浓越过赤河峠,前往岩村城的途中,为山贼所劫。山贼以为是值钱货。随行的五人,无一生还。 索取橡饼和蜂蜜,是御宿监物和重臣们的主意。他们再也想不出甚么能诱发信玄的食欲。 江马时盛得知失败后,又再次出货,但在途中为信长的部下所拦。雪融后,橡饼和蜂蜜又越过安房峠,经由信浓送出。负责押货的是江马十骑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和柿下助左卫门雅房。但是,当橡饼和蜂蜜在伊那的驹场送入信玄营区时,信玄已不在人世。 信玄看到里美和阿茜时,立即怒斥:女人岂能进入军营!令其速回古府中。但是,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信玄知道自己的病情,故不再强逼她们回去。在里美和阿茜的照顾下,信玄的病况略为好转。因为,里美改善了他的饮食问题。 信玄的妻妾不少。 正室三条夫人虽然出身公卿之家,却从不过问信玄的膳食。里美是信浓的豪族之女,不受俗礼拘束,活泼好学,即使在成为信玄的侧室之后,仍不忘练习马术,对信玄的膳食,也十分用心,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女人。她知道信玄这时候的口味。里美和阿茜女扮男装,在信玄床前轮流照顾。 信玄有时看起来是睡了,其实却是醒着的,有时以为他是醒着的,却又微微传出鼾声。虽说稍有起色,但也大意不得。 信玄心中仍然燃烧着西上的大志。朝仓义景的倒戈,是信玄的一大致命伤。但是,他不会让义景的背叛阻碍了西上计划。如果就此折回,西上的愿望将化为泡影。但假如暂时停下,反而会使情势对我方有利。 睁开眼睛,信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最常被唤的是山县昌景,其次是胜赖、马场美浓守和穴山信君等人。 他一想到甚么,就会唤人来,否则安不下心。 信玄卧病在床之后,文书人员增加了。每天有十几封信函,以信玄的名义发出。诸国使者、使僧和使者等,陆陆续续从刑部出发。 信玄在病床上说出大意,其余由文书人员润饰。剩下的是信玄的署名问题,幸而有善仿信玄签名之人,为信玄省去了这个烦恼。 从现存许多信玄在刑部滞留时的书信来看,当时的信函必定十分可观。大部份的内容是在宣传三方原胜战。 信玄的意念执着地燃烧着。 他把迹部胜资叫到床前时,梦呓般地说道: “朝仓义景的背叛,一定有其原因。” 信玄的肺腑已经被病菌啃蚀得令人束手无策,但是他的头脑却依然清澄如寒月,想了解朝仓义景背叛的原因。 “最近的黄金产量似乎不十分理想。”信玄又说道。 武田的金山很多,但大多在试挖阶段就成为废坑。真正长期开采的,只有甲斐的黑川金山和骏河的安倍金山。但是,黑川金山的产量已近尾声,骏河安倍金山的产金量在自长崎传教士处学得混汞法的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的主持下虽有显着增加,但是后来矿脉挖尽,产量锐减。 信玄提到黄金产量不理想,听在负责经济的迹部胜资耳里,有如重击。 “属下已经尽量加派人手……” 迹部胜资不敢说出矿脉已尽之事。 “不要只顾挖金,要想想其他的生财之道。信长控制堺港掌握海权,财源不请自来。江尻凑(清水港)的情形如何?” 信玄令迹部胜资积极开发江尻凑。武田水军已经成立,接踵而来的应该是贸易。 迹部胜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藏书网 第二天,信玄唤来胜赖。 “你打算如何进攻野田城?” “该城只有五百士兵,只要集中人力进攻即可。” 胜赖的语气十分强硬。 “你察看一下野田城的地图,就该知道它是不是一个能够一口气攻下的城池。城,不在大小,重要的是看守城兵的士气,以及城本身的构造。野田城的构造酷似二俣城,负责守城的菅沼定盈,拥有五百名精锐的三河军,不能等闲视之。以大军攻小城,乃愚蠢之举。即使你讨平五百敌军,若我方损失在五百人以上,仍算不上是胜利。如果情势必须立即攻下此城,那么即使损失一、二千人,也要拿下这由五百人据守的城池。但是,目前朝仓义景已经撤兵,西上之行不宜莽撞,务必谨慎行事,稳扎稳打。此刻,我们不能浪费一兵一卒。对付一个五百士兵的城池,不应超过五百兵力。你准备一下以五百兵力攻城的计划吧!” 胜赖对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这一番教训,十分信服。但是,只有一点令他不解,即是为何不能用五百以上的兵力来对付五百守军的城池呢? 胜赖思索良久。他没有问家臣,虽然他知道只要开口,昌景、美浓守、信君等人一定会立刻告诉他。 又经过了一年。元龟四年(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信玄的病况稍微稳定下来,但是不见好转,只能说是在病痛中未恶化罢了。 信玄在病床上下令胜赖为攻击野田城的统帅,并向重臣们表示自己也要离开刑部前往野田城。 重臣们讨论后,决定出兵野田。 武田军兵分二路,一路经由气贺、井伊谷、井平和阵座峠,出兵野田城;另外一路则经由气贺、引佐峠和宇利峠,转向野田城。 信玄不加入包围野田城的阵营,选择一个寺庙暂宿休息。 进入野田,野田城立即浮现眼前。城的四周有护城河,越过护城河后见到的不是石垣,而是断崖。最后,才是宽三十间、长一百八十间的细长城池。三丸、二丸和本丸虽小,但清晰可辨。 “这种城池!”胜赖不禁脱口喊出。 难怪父亲告诫不可力攻。 绕城一周时,发现二丸和本丸边境的断崖上,有土砂崩落的痕迹。虽然范围不大,且经修复,但是再遇豪雨一定会崩落。 “好吧,就用挖掘工人。” 胜赖打算用五百名挖掘工人来挖掘城池。 胜赖立即派快马召集挖掘工人。这让他想起攻击武藏松山城时,也是采用这种战术奏效。 信玄得知召募五百名挖掘工人到野田城时,就唤来众将,并对穴山信君说道: “我封你为长筱城的筑城总奉行。在胜赖用五百名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的这段时间,你将长筱城修建成易守难攻之城。人员任你调用,三万大军皆可使用。” 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武田胜赖、武田信丰和武田逍遥轩等人也在场。 信玄虽然重病在身,但是口齿清晰。这不是军事会议,而是命令。以往,总会举行军事会议讨论作战,但是到了刑部之后,不再有军事会议。 诸将尽量不让信玄的情绪激动。一激动,必定发烧,紧接着是咯血。 诸将静静听信玄下令,从他的安排中可以看出他的计划。 (主公还没有放弃西上之行。来此的目的不是攻打野田城,而是强化长筱城,控制三河,让敌人知道他要以此为根据地,待机西上。) 的确是十分恰当的处置。只要武田信玄带着三万大军留在三河,信长就动弹不得,必须分神防备这三万大军。此外,只要信玄西上的意念不变,朝仓义景终究是要出兵的。 信玄打算慢慢地等待。既然已经到此,无论如何也要达成西上心愿。 信玄有这样的决心,将士们也必须有所共识。来到野田之后,武田军凭着以往的经验,已经能够妥善地调配食粮、燃料、衣服、武器等。三万,称得上是大军。光凭伊那路送来的粮食,绝对无法养活大军。负责微调食粮的是三河山家三方众。向百姓要食粮,百姓绝不会答应,于是便以借年贡的方式借用,或是写借条,有时则以现金购买。 奉命要以不超过五百人的兵力攻下野田城的胜赖,指挥召募来的五百名挖掘工人,在野田城二丸和本丸中间的崖下,由东西两侧开始挖洞。 为了避免城内的洋枪攻击,他们使用几层竹墙,围在坑道四周。另外派人严密巡视,以防城兵出来干扰工程。 信玄表示要以五百人攻下该城,其实野田城受到原隼人佐昌胤率领的二千人以及胜赖手下的千名精兵的包围。胜赖的大部份人手,在长筱城筑城。 五百名工人分两班,昼夜不停地挖掘。挖掘工程根据武田手上拥有的野田城地图进行。 工程到了第十天,城兵起了骚动。他们担心二丸和本丸之间一旦被切断,二丸和三丸的守军便陷入孤立。 挖到第十五天,城兵放弃三丸和二丸,移往本丸。 胜赖不费一兵一卒便获得二丸和三丸。 工程继续进行。 从东、西两侧挖掘的坑道,中途改向,朝本丸内部的井户推进。第三天,遇到水脉,地下水流入坑道。 城内的井户突然干涸。 野田城的城主是菅沼定盈,援军大将是松平忠正。五百将士守着这一座孤城。 定盈和忠正万万没有料到敌人的目标是井户。他们认为在遇到坚固的岩磐之后,自会无功而返。 武田挖掘队队长伴野友右卫门,对地质和水脉的知识非常丰富。第十八天后,便切断通往井户的水脉。 以往,井户的水源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毫无蓄水的准备。而今,却尝到缺水之苦。 夜里,不少人出城取水。 “我们已经拿下城内的井户。不久就能收城了。”胜赖向信玄报告。 这时候,信玄的眼睛是闭着的。只见他睁开眼睛,似乎是在表示:辛苦了,这么处理不是很好吗? “这二、三天内大概会下雨吧。” 果然被信玄料中了。 下雨了。城兵忙着用各种用具贮存雨水,但是雨量并不十分充沛。雨停后的第五天,再次面临更难耐的口渴之苦。 半夜,城兵把钱置于水桶内,放下城去。 巡逻的士兵看见后,收起钱,把沟水倒了进去。 “甚么,武田兵肯卖水?” 于是,城内开始流行在水桶中放钱买水。夜间交易,在武田上层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 胜赖对射劝降书入城但毫无反应之事感到不解。 “雨水应该早就用尽了呀。” 胜赖派出探子,才查知半夜卖水之事。 当场被抓到的卖水之人,被带到胜赖面前。 “卖水者不只我一人,许多人都在做,而且,班长也默许。” 这件出人意料之外的事件,令胜赖为之愕然。处罚这一名士兵,不能解决事情。胜赖不去惊扰病床上的信玄,而向山县昌景商谈对策。 昌景思索一阵之后,说道: “大军有三万,士兵的薪饷大多不足,难怪他们想赚些外快。这是自然的现象,称不上是士气涣散。首先,必须先发零用钱给士兵,继而警戒卖水给敌人的士兵,表明不得再犯,否则严加处罚。另外,需要增派探子,提防士气松懈。” 胜赖也有同感,于是立即依昌景所言处理。 城内的水逐渐用尽。 二月十四日,胜赖接见野田城派来的军使。对军使提出的条件,胜赖全部驳回。 “阁下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别无选择。只要你们答应,我保证城兵的生命安全。” 说完后,胜赖遣回军使。 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无条件投降。城将菅沼定盈、援军将领松平忠正等五百人被捕。一月十五日,召来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投降。前后刚好一个月。 这段期间的长筱城又如何呢?在总工事奉行穴山信君的领导下,工程紧密地进行着。穴山信君把工程分给各部队,并设特别奖金鼓舞士气。各部队分组进行,展开竞争。如期完工的小组,不仅有特别奖金,还有酒和米的慰劳。 穴山信君运用了武田军在川中岛建筑海津城时采用的奖励办法。 信玄以全军加速修建长筱城的命令,终于达成了。 长筱城焕然一新。曾是杂草丛生的城池,如今变得比野田城还要壮观坚固。 信玄无法看到整修后的长筱城,只能听取报告。 “对三河的准备完成了。”信玄说道。 这个金城,在信玄死后为德川家康所夺。 三年后的天正三年五月,胜赖为了夺回长筱城,出兵引发长筱之战,导致武田家的灭亡。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野田城的降将,被送到改建后的长筱城,受到严密监视。 信玄不入重建后的长筱城,而前往长筱北方一里处的凤来寺。他依然对外宣称是叡山座主。假信玄则坐镇在长筱城。 搬到凤来寺之后,信玄的病况恶化。最让人头痛的是,他始终放不下西上之事。 重臣们尽量不让信玄为杂事烦心,但是信玄召唤时,仍然不得不前往。 某日,信玄唤来马场美浓守信春。 “三河山家三方众此次表现优良,我们就和家康交换人质,做为奖赏吧。反正没有损失。” 美浓守回到长筱城后,立即着手准备。 武田捕获的德川人质有: ·酒井忠次之女风子(今川氏真的人质,原在德一色城,城陷后,移往古府中)。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在野田城投降时被捕者。 ·在三方原之战被捕者。 德川握有的人质有三河山家三方众等二十三人。 双方使者频频往来,但是交换条件一直决定不下,原因是利害关系过于复杂。最后,终于决定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双方各带二千将士,在长筱城外的广濑川原(大野川和寒狭川相交处附近的河原地带)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是阳历的四月二十六日,也是樱花落尽、嫩绿初发的季节。 河原披上一层新绿。 人质交换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进行,沉静无声。头上的云雀浑然不知战事,频频高唱。 人质交换结束,德川军离去,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人质直接送回长筱城。 久违的山家三方众的亲子、兄弟、夫妇、主从等,只是形式上的见个面,一家人尚无法团聚。 人质,只是从德川手中转给武田。没有人悲伤,也没有人怨恨。这是战国司空见惯之事。 信玄在凤来寺的病床上听取人质交换报告。“哦——”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过了这个寒冬,入春后,主公的身子一定会转好的。”侍医御宿监物对周围的人说道。实际上,监物自己已是束手无策,只有期盼奇迹出现。 里美为了信玄的病况担心不已。看着他日渐消瘦,怎不令人难过。 支撑信玄活下去的力量,是西上之战。到了春天,雪融了,朝仓义景必定会出兵近江。这也是灭信长、进京都的时候。信玄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十日,信玄函促朝仓义景出兵。义景也表示,只要峠雪融化,立刻出兵。信玄切切地期盼着。 信玄在病床上修书八方,宣布野田城攻略和长筱城改建之事,并积极鼓动流言,宣称武田信玄的六万大军将在近日进京。 信玄留在三河不动,对各国武将有莫大的影响。以京都为中心的豪族,大多归向信玄。 本愿寺光佐频频催促进京,信玄去信表示必须和朝仓义景共同作战。 四月,本愿寺光佐送来一封信。 朝仓义景之事经详细调查,得知去年末自上杉谦信收得黄金三驮。此黄金,乃信长取海路送往越后。由此事看来,与其依赖朝仓义景,不如凭武田公一己之力讨平信长。无朝仓之助,我军亦能以浅井公等上方友邦之二万大军,讨平信长。请尽速西上。 看完信,信玄说了些甚么,但是在旁的里美和山县昌景一句也听不清楚。多半是受到打击之后说出的一些话吧。 那天夜里,信玄发烧、咯血,病情恶化。 巨星陨落 信玄的病况已不再令人担忧,进入等待最后一日的阶段。 信玄宁静地过了几天。以御宿监物为主的医师团,展开讨论。此刻已是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无策,个个保持沉默。 “现在全靠主公的气力。我认为,最好趁他气力尚存,劝他回古府中。在军旅中无法充分的照顾,况且,战争是最容易动气的,对病情的影响极大。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就立刻劝他回古府中。” 医师团中年纪最轻、在京都学医的板坂法眼,说出他的看法。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他当场说出这句话,可见信玄病况之危。 板坂法眼所说的,正是全体医师想说的。过去,御宿监物以医师团代表的身分,数次向重臣们提出同样的建议,重臣们也表同意,并向信玄劝说返回古府中,但是信玄割不下西上的心愿,一句也听不进去。 御宿监物再次代表医师团,前往长筱城,向重臣们坦述信玄的病况。 “我曾经多次提过,但都没有被接受。现在,已经到了若不折回古府中,便无法保住主公性命的地步。” 重臣们皱起了眉。不一会儿,山县昌景问御宿监物: “若乘轿而行,会不会影响主公的病情?” “会。最好是绝对的静养,但是在此地,人进人出,十分不便,就连看病也无法专注,这是最大的障碍。”御宿监物讽刺地说道。 为了隐瞒信玄生病之事,病房出入受到严格的管制,就连替信玄调配食物,也不能完全遵照医生的意思。总而言之,十分不便。 “或许可以做二人用的轿子,除了主公之外,另外再有一人同轿照顾。”御宿监物提出建议。 没有人反对。问题是,谁去劝信玄呢? 包括御宿监物在内的讨论会议,最后决定由山县昌景担负这个任务。 “要让主公放弃西上心愿,谈何容易,但是……”山县昌景说不下去了。 昌景了解信玄的心情。 昌景估计双人轿完工的时间,当他准备向信玄劝说时,恰巧传来重要的消息。 信长进京的第一报。 三方原之战,震惊天下。信玄将率大军进京的谣言,促使上方诸将离弃信长。信长以黄金的力量让朝仓义景退至越前,自己也退到岐阜观望形势。将军足利义昭相信信玄进京的能力,便下函昭令各国诸侯讨伐信长。信长见形势转恶,改向义昭求和,甚至表示愿意提出自己的儿子为人质,但为义昭所拒。 信长一直观察信玄的一举一动。攻击野田城时,不能行动。但是攻下野田城之后却仍然停滞不进,就令人不解了。人质交换等事件,并无特殊意义。就算朝仓义景脱离战线,只要信玄决意西上,应该挥师西进才对。大军停滞在长筱城附近,实在令人费解。信长运用谍报机构调查,得到信玄似乎生病的消息。 很早以前就流传着信玄病弱的消息。莫非这和滞留长筱城有关? 信长是一位善用时机的将领。三月下旬,他抢先向京都出兵,进攻足利义昭。这对深信信玄将进京的将军义昭来说,太意外了。浅井长政连救援都来不及。 信长包围足利义昭所在的二条城,加以威吓。义昭承正亲町天皇之庇,向信长求饶。 山县昌景得知信长进京包围二条城之后,无法再隐瞒信玄。 昌景到信玄床前报告此事。 “嗯,信长当然会这么做。” 在朝仓义景背叛时显得如此无力的信玄,此刻听到信长进京之事,不但不显惊慌,反而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不要犹豫,立刻出兵美浓,包围岐阜城,让信长成为中原的孤儿。”信玄的面颊泛红。 原本打算在报告信长进京之后,劝信玄暂时回古府中休息,孰知反而担下进攻美浓的任务。 “昌景,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 信玄的双颊陷落,语音不同于往常,但是深陷眼窝中的双眼,却比以前更加有神。 “昌景,你是不是惊讶于我面容的改变?我了解。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我的病就是怕冷。三方原之战的那一夜,的确很冷。不过,现在气候开始转暖了,我的病也会逐渐康复的。过去,我都是以统帅的身分在营中指挥。现在,恐怕必须交给胜赖,而我只能跟在一旁。只要有昌景和美浓守等人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把战争之事交给胜赖,我也可以轻松许多,如此一来,病就会好的。” 信玄喘了一口气,光是说这一番话,也够吃力的。 昌景不好再说甚么,只好听从。 “昌景,明天就出发。” 信玄的眼睛看起来比以往大一倍,眼神更是让昌景心痛。 “是!我会向全军宣布,明早离开此地,准备西进。” 昌景转身离去。他的姿态,就和在信玄健康时接受命令一般。但是,来到外面,昌景不禁淌下泪来。 (如果遵照主公的命令西上,主公一定会在路上丧命。) 昌景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信玄带回古府中。 昌景回到长筱城,首先向胜赖报告此事。 “虽然不该违背主公的意思,但是我们只能告诉主公正在进攻美浓的路上,实则沿伊那街道北上,折回古府中。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主公的性命。” 胜赖也同意昌景的想法。于是召开紧急会议,将此事告知诸重臣。 没有人反对。有些人含着泪。 那一天,双人轿前后各有六名轿夫,四人在前方拉绳。轿夫,都是从精壮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后面有四十名后补跟随。负责指挥轿子行动的是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 轿夫们都认为里面躺着的病人是叡山曼珠院门迹觉恕大僧正,身边则由侍医和从凤来寺跟来的二名尼僧轮流照顾,无人起疑。 里美和阿茜削发、着僧服,为的是隐藏信玄的秘密。 轿子肃穆地前进。 第一夜,来到田峰。信玄夜宿田峰观音院。 “我们到了田峰,明天朝加茂郡的足助出发。”里美向信玄报告。 但是,第二天并未由田峰转入通往足助的道路,而是沿着伊那街道笔直地北上。 里美和阿茜都知道宣称西上,实则北归古府中之事,口中不得不编出进入通往足助的山道等谎言。 在田口的福田寺停宿后的第二天早晨,天空布满一层薄云。轿子通过行人原的聚落,登上急坂。那是三千尺(约一千公尺)的折元峠。下了峠,就是伊那谷。轿夫轮流扛轿。 登高时,轿子会前后倾斜,于是前方改用身材矮小的轿夫。轿子则改用绳索绑在轿杆上,由轿夫拉着绳子登高。调整绳子的长度,可以减轻轿子的倾斜度。 轿夫不得私语。换班、调整绳索等,完全由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指挥。 虽然众人尽量想减轻信玄对外界的注意,但是信玄终究还是向里美询问到了甚么地方。 里美询问轿外的真田昌幸。 昌幸停下轿子,撤离轿夫,回答道: “这里是足助前方的椿立。过了山峠就是足助。” 昌幸想着西上的地图,回答道。信玄脑中也勾画出西上的地图。椿立,确有此地。但是信玄不明白的是大军如何通过间道。 昌幸立即回答道: “织田公得知我们的行动后,已经放弃二条城,准备回岐阜。正亲町天皇似乎在将军义昭和织田公之间调停,如果议和成立,织田公应该会立即撤回岐阜。所以,我们必须先包围岐阜城。现在,我们正抄近路,赶往岐阜。” 信玄点点头,心中似乎不再有疑惑。轿门关上,帘子也卸下。 昌幸虽然不得不说谎,却仍忍不住自责。消息传来,信长已离开京都,正在返回岐阜的途中。 信长顾虑信玄的行动,为了避免万一,便和足利义昭暂时议和,返回岐阜城。 信玄把伊那的根羽,当成足助。 到达根羽之后,信玄的病况逐渐恶化,呼吸和脉搏都不正常,还在继续咯血。 御宿监物知道,信玄的日子不多了,迹象正逐渐显现出来:眼睛四周凹下,脸色渐失。 御宿监物坦直地向胜赖说明信玄的病况,要他尽量地陪在身边。 胜赖和山县昌景都在信玄借宿的寺内。 信玄睡着了,但是半夜里被池里鲤鱼跳跃的声音吵醒。他问身边的里美: “胜赖在这里吧?叫他来。如果昌景也在,叫他们一块儿来。” 他似乎知道胜赖和昌景已经来了。临死前的信玄,头脑特别清晰。 “胜赖,靠过来。昌景,你也过来。你们仔细听我说。或许,我看不到武田旗帜插在京都。如果我死在西上的路上,绝不要让大军停止。唯有出现不得不撤退的理由,才能撤军。我的死,绝不构成撤军的理由。如果我死了,要保密三年。这段期间,由胜赖担任武田统帅。好了,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胜赖心里想:这就是遗言。昌景和御宿监物也视之为遗言。他们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明天天色要转坏了,可能会下雨。池鱼跳跃,就是要下雨。” 信玄喃喃地说着,阖上眼睛。 信玄说得没错,第二天果然下起雨来。大军在雨中北上,从根羽进入三州街道。轿子在山路间前进。浪合的前方就是治部坂峠。雨愈下愈大。 登高不久,信玄便问道: “这是哪里?” 曾根内匠微微掀起帘角,回答道: “户越峠。过了峠,就是濑户。” 外面的风雨很大。信玄从曾根内匠掀起的帘角,看到外面的景色。 内匠拉起帘子,雨打了进来。 “好大的雨……对不起。”内匠又把帘子放下。 信玄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雨势太大,看不清楚。 “到濑户了?马上就要进入尾张了。敌人不久……”说着,信玄咳了起来。 侍医板坂法眼对曾根内匠说道: “不要打扰病人。” 轿门关上了。 内匠松了一口气。信玄向外看的时候,他真担心会被发现这不是西上,而是北上之路。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风雨为外面的景色蒙上一层厚帘。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轿外的情景应该随着西上改变,若毫无变化,只怕会引起主公的怀疑。主公刚才提道:敌人不久……,大概指的是: (织田军的探子,不久就会和我军遭遇。) 曾根内匠将此事告知真田昌幸,再快马通知山县昌景。 “很好……设想得很周到。” 昌景从洋枪队中挑出两个五人小组,登上附近的山顶,各发射五枚枪弹。 轿中的信玄听到枪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真田昌幸前去调查,不久回来报告: “是织田公的斥堠军放出信号弹。根据我方斥堠的调查,从这里到岐阜城之间,并无敌方大军,只有小部队和斥堠部队出没骚扰,不足为害。” 信玄满意地点点头。后来,时有枪声传来,信玄不再说甚么。 抵达浪合时,信玄的病况更严重了。胜赖和昌景到他枕边,他也只是蒙蒙地看着他们。 行军停止了。 胜赖随侍在侧。 第二天早晨,信玄唤来胜赖,命令道: “失去时机就等于放弃胜利。不要管我,你们继续行军。” 信玄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那天早上,他只吃了一些粥。偶尔和身边的人聊一聊。大家都期盼奇迹出现。 抵达浪合后的第三天早晨,在信玄的严格要求下,轿子再度出动。那是一个雨过天青的晴朗早晨。 轿子从浪合出发,朝驹场行进。浪合到驹场之间,是一连串难行的山路。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计划当被问及这里是甚么地方时,就回答是介于濑户和犬山之间的山路。但是,自出发后,信玄一句话也没有问。 那一天早上起,阿茜就一直侍候在信玄身边。医师团就在轿子外面,准备一有状况就入轿支援。 从浪合出发约一刻左右时。 信玄不知怎么回事地叫了起来。不,不是叫,而是想要表达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却因无力起身而在那儿挣扎。阿茜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信玄。信玄侧着身,吐出一大堆的血。血如泉水般喷出。鲜血染红了阿茜的法衣。信玄躺在阿茜身上,痛苦地挣扎着。咯血阻塞了他的呼吸。 阿茜一边轻拍信玄的背,一边大声求救。 轿子停了下来,不等放在垫台上,侍医御宿监物已冲了进去,但信玄已天人永隔。 轿子暂时回到前夜停宿之处,安置信玄的遗体。重臣们闻讯立刻赶来。 信玄死不瞑目。他的眼睛,看着京都,彷佛凝视着插在京都上的武田旗帜。山县昌景想阖上他的眼睑,但信玄坚拒不肯。马场美浓守试一试,依然无效。第三次由胜赖伸手,信玄这才闭上眼睛。里美忍不住抽泣着。 “主公瞑目了。”御宿监物说道。 在座的十多名重臣,向信玄的遗体哀悼。 武田信玄享年五十三岁,死时是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四月十二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家父遗言交待,三年内保守这个秘密。依照往日那样,轿子继续前进吧。”胜赖对昌景命令道。 昌景回应之后,再向重臣们补充说明胜赖的话。 “在根羽的那天晚上,主公对新主公(胜赖)和我说道,如果那一天到来,要保密三年,这是主公的遗言。请各位回去后,依然如往日一般。” 信玄的遗体再次上轿,前往驹场。 内匠和昌幸偶尔会对帘内说话,让旁人认为在浪合休息一阵后,已有好转。 驹场的宿所,决定在长岳寺。 第二天早上,轿子离开驹场。里面躺的是病僧。这位僧人偶尔寄留在长岳寺,生病后便躺下。 阿茜和里美轮流照顾轿中的旅行僧,侍医们在轿外待命。轿夫们并没有注意到轿内的僧人被掉换了。 约百名士兵留在长岳寺。 二十余人把信玄的遗体送入内山火葬。 黄色的烟雾,直入云霄。 “这烟雾最适合送天台座主觉恕大僧正。”参葬的人私语道。 穴山信君奉信玄的遗骨,百名骑兵在旁守护,比主队晚两天回到古府中。 对信玄遗言加以记载的,有《甲阳军监》和《御宿监物书状》。 《甲阳军监》上的记载,概略如下: 信玄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便唤来重要家臣,宣布遗言。内容如下:余五年前就知有此一天,特备妥七百张画押之用纸。余死后,三年内守密,期间的公用书状即可利用之。他国知余尚存人世,定不敢蠢动。武田的家誉,由信胜继承。但信胜未满十六岁之前,信胜的镇守之职由胜赖暂替。将余之遗骸加梏,沉入诹访湖。 信玄死后三年(葬仪后),侍医御宿监物在给小山田信茂的信上,这样写道: 信玄公于信州驹场,陷入危笃。信玄公召胜赖公于寝侧,曰:余将大去也。余出身僻乡,伏击邻国他郡,战无不胜。可遗憾者,未能目睹武田旗插于帝都。倘余大去消息传出,敌必蜂拥而起。因之,三、四载内务必严守秘密,整顿领土,培养义卒,庶几一举攻都。余九泉之下,必当含笑欣慰。时为天正元年四月十二,享寿五十有三。幕下士卒,不分上下,无不悲痛万分。然唯恐他国知悉,必起灾难,仅能悲于衷而漠于外,悄然运遗骸归回甲斐,放入涂笼(泥墙小屋)。 小林计一郎解读,人物往来社发行《武田军记》 史学家一致认为御宿监物的这封信值得采信,并认为《甲阳军监》中的遗言,为其自创。 总之,必定是以某种方式交代隐瞒丧讯三年。 有关信玄临终之地,侍医御宿监物表明为驹场,应可采信。但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御宿监物的书信执笔于三年后,内容经过修饰,且信玄死于四月十二日,亦即阳历五月二十三日,遗体不可能直接移回古府中,却说将遗骸送至甲斐,放入涂笼,有欠合理,不足全部采信。 对于信玄的临终之地,有下列之说: ㈠驹场(下伊那郡)说:《御宿监物书状》、《当代记》、《驹场长岳寺寺传》。 信玄的火葬塚,在长岳寺附近。 ㈡浪合(下伊那郡)说:《三河物语》、《三河风土记》。 ㈢野田城说:《菅沼家谱》。 攻击野田城时,信玄为笛音所诱,出而遭城内洋枪狙击而亡。 ㈣田口(三州津具村田口)说:《野田战记》、《野田实录》、《参河国名所图绘》、《三河志》、《福田寺过去帐》。 信玄在田口的福田寺辞世。据说,跟随信玄到此地之侧室,在此剃发出家。信玄塚,又称五轮塔。 ㈤根羽(下伊那郡)说:《甲阳军监》。 一的濑义法氏在他出版的《武田信玄终焉地考》中,论证为根羽。例如,此处尚留有五轮塔,到了每年四月十二日信玄的祭日,附近的居民都会携物祭供。另外,还列举许多此地为信玄临终之地的数种考证。 《甲阳军监》中确实有许多不实之说,但是《甲阳军监》中提出的人名等,大多是实在的人物,也有不少是有史实根据。我们不能否定《甲阳军监》的一切,一的濑义法氏之说也具有强烈的说服力藏书网。 这五种说词中最不足采信的是野田城说。史学家也表同意。而其他四说之中究竟何者为真,不能轻下断言。为甚么呢?因为每一种说词都缺乏有力的证据。 关于处理信玄遗体之说,也是各持己论。 ㈠在古府中火葬之说。 根据《御宿监物书状》,信玄的遗骸被悄悄送入古府中。古府中圆光院由绪书上写到,是在踯躅崎馆东南方的土屋右卫门尉的宅内火葬。信玄死于四月十二日,乃阳历的五月二十三日,是接近初夏的季节。假设信玄死于驹场,驹场距古府中约三十里(约一二零公里),不易直接将遗体运回。就常识来判断,应该是火葬后,携骨而返。 ㈡在驹场长岳寺火葬后的信玄遗体,被送往信浓龙云寺(长野县佐久市岩村田)埋葬之说。 昭和六年五月二十九日,龙云寺寺男野田惣太郎,六十二岁,在整修境内的玉垣支柱时,于地下二尺处掘得一骨壶。除了骨之外,还有短刀和袈裟环。环上记有: 大檀越信玄于时天正酉年四月十二日于驹场卒战时为舍利纳兹北高和南顶礼百拜 意思是与信玄同行的北高禅师,带着信玄的遗骨,埋在寺里。 当时,信玄遗骨出现时,引起莫大的震撼。史学家对发现时的情形、袈裟环上刻的字句,多所怀疑,一直未受到公认。昭和四十五年,山梨乡土史研究会的林贞夫氏,发行《信玄遗骨物语》(新人物往来社),认为龙云寺的遗骨,才是信玄的遗骨。但是,昭和四十七年,长野县佐久市野泽町的乡土史学家平林富三氏,在《历史研究》第一三六号杂志上,以学术的角度反驳其说,并结论之: 于信州史界,自发掘之初以至于今,未曾有疑,实无必要再触此题…… 信玄的临终之地及遗骸去向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信玄留下的遗言——三年内隐藏死讯。武田家力遵遗言,努力地隐藏死讯。但是,信玄死后一个月,诸国传说纷纷,二个月后,人人都相信信玄死了。 纸包不住火,真像终有揭露之日。愈是想显现信玄还活着,却愈现矛盾。有关信玄之死,猜测颇多,随着时代的变迁,更是绘声绘影,添枝加叶。 信玄的临终之地和遗骨去向,仍是一个谜。 信玄临死前交代守密三年,是顾虑外敌会在得知信玄死亡后趁危反击。他告诉胜赖,三年内只要好好守成,或许能有一番局势。但是,胜赖沉不住气,亲自率兵远征在信玄死 540e." >后反击的德川和织田。信玄用的是叩石桥而渡的战术,而胜赖完全以积极的战法获得明智城、高天神城,所扩张的领土犹甚于信玄生前。 但是,胜赖勇猛过头了。他在设乐原之战败给织田和德川联军,失去了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等主要将领及武田军的主力。自那天起,武田一蹶不振。那是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天正四年四月十六日,胜赖遵照父亲信玄的遗言,在惠林寺(塩山市)举行葬礼。 《御宿监物书状》上谈到信玄的葬礼。武田法性院入道信玄,改戒名为惠林寺殿机山玄公大居士。葬仪的队伍很长。 画像捧持——仁科五郎盛信(信玄五男) 牌位捧持——葛山十郎信贞(信玄六男) 佩剑捧持——小山田信茂 腰物捧持——秋山惣九郎 腰物捧持——原隼人佐 龛捧持——逍遥轩武田信廉 鸿胪卿捧持——武田信俊(武田信实之子) 近亲围在龛旁,家臣戴乌帽参列。 参加葬礼的僧侣达千人。棺材以金银珠玉装饰。葬仪所过之地,覆以白绢。 葬礼极尽奢华、虚饰之能事,彷佛是想掩饰武田的没落。 沿途居民眼中泛着泪光。是出自对伟大信玄的别离悲凄之情,也是暗示武田家的末路。 后记 “山之卷”,是以武田信玄的西上之志为中心。许多史学家相信信玄有西上的野心,而三方原之战不只是西上途中的一场遭遇,而是向德川家康的挑战,以及对织田信长的牵制作用。我则认为三方原之战是西上作战途中的一段插曲,但因信玄病重而不得不撤兵。 写到全力进京的信玄的悲剧收场时,实在?很难压抑心中的那一股情绪,每每喟然掷笔。小说在接近尾声时写道:如果信玄再多活十年,不知天下属谁。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任何力量都无法使历史重演。长久以来,信玄之死令人惋惜,他的存在价值是不可否认的。 小说武田信玄每月三十张稿纸,连续写了一百回,未曾有延宕。原本打算以一百回结束,但是到了一百回仍无法完全地整理出来。一百个月,不是短时间。在写这部小说的一百个月以来,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武田信玄。再也没有比这段期间所受的拘束更大的。我之所以耐心地写下去,应该是出自对武田信玄的一份沉迷吧。 我欣赏有理性的人。在武将当中,武田信玄有强烈的理性。但是,光凭理性尚不足以得天下。肺病,击败了他的理性。 本书能如期完成,首先要感谢《历史读本》给与我这样好的机会。其次,是提供参考的许多文献之作者及其出版社。另外,还要向不断提供援助的许多人士,致最深的谢意。 一 的治国政策 人民之险远胜山河之险,足以卫城—— 信玄深知光凭武力不足以统治国家,所以他把梦和希望也带给他的人民。
| 成功 | 不成功 | |
|---|---|---|
| 攻城战 | 三十八回 | 十回 |
| 遭遇战 | 四回 | 二回 |
| 攻略出兵 | 十九回 | 一回 |
| 西历 | 年号 | 有关事项 | 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 | |
|---|---|---|---|---|
| 一四四七 | 文安4 | 信玄的曾祖父武田刑部大辅信昌诞生。 | ||
| 一四四九 | 宝德元 | 足利义政升为将军。 | ||
| 一四五五 | 康正元 | 信昌之父信守去世。信昌继承武田氏,年九岁。 | ||
| 一四六七 | 应仁元 | 1月应仁之乱(一一七七) | ||
| 一四七一 | 文明3 | 信玄的祖父信绳诞生。 | ||
| 一四七二 | 4 | 4月22日 | 信州佐久的大井氏入侵甲斐。 | |
| 一四八五 | 17 | 12月山城国一揆兴起。 | ||
| 一四九二 | 明应元 | 甲斐国境内同族间持续争战。 | 4月北条早云(伊势长氏)从伊豆入甲斐作乱。 9月骏河今川氏入侵甲斐。 | |
| 一四九四 | 3 | 1月6日信玄之父信虎诞生。 3月26日武田信绳打败其弟信惠。 | ||
| 一四九五 | 4 | 4月北条早云夺取小田原城。 | ||
| 一五零五 | 永正2 | 9月16日武田信昌死,时年59。 | ||
| 一五零七 | 4 | 2月14日武田信绳,时年37。武田信虎(本名信直)继承甲斐守护职,年14。 | ||
| 一五一九 | 16 | 12月20日信虎将居馆从石和迁至甲府踯躅崎。 | ||
| 一五二零 | 17 | 信虎筑山城于积翠寺之要塞。 信虎为了平定国中,降服了同族的大井信达、栗原信友、逸见氏。 信虎迎娶大井信达的女儿为妻。 | ||
| 一五二一 | 大永元 | 信虎在饭田上条河原迎击今川军,大胜。 11月3日信玄诞生,幼名太郎(后改名晴信)。 | 10月今川军入侵甲斐。 足利义晴升为将军。 | |
| 一五二三 | 3 | 6月10日信虎至信州善光寺参拜。12月3日举行信玄穿和服仪式。 | ||
| 一五二四 | 4 | 2月11日信虎出兵关东,介入关东管领上杉宪房和北条氏纲的战事。 11月23日信虎和氏纲和好。 | ||
| 一五二六 | 6 | 7月信虎在骏州梨木平大败北条氏纲军。 | 6月今川氏亲死。 | |
| 一五二七 | 7 | 4月信虎访问将军足利义晴。信虎叙任从五位下。 6月信虎出兵信浓,归程(7月)在善光寺参拜。信虎和今川氏辉和好。 | ||
| 一五二八 | 享禄元 | 8月在境川败于诹访赖满和信州神户。 | ||
| 一五三零 | 3 | 4月北条氏纲入侵郡内,被小山田越中守信有打败。 上杉谦信(长尾景虎)诞生。 | ||
| 一五三一 | 4 | 4月12日信虎和栗原兵库、诹访赖满作战。 | 9月上杉宪广将关东管领让给上杉宪政。 | |
| 一五三二 | 天文元 | 小山田氏把本部从郡内的中津森移往谷村。 | ||
| 一五三三 | 2 | 太郎(信玄)迎娶扇谷上杉朝兴之女为妻。 | ||
| 一五三四 | 3 | 11月信玄之妻上杉氏因难产死。 | 织田信长诞生。 | |
| 一五三五 | 4 | 6月信虎出兵骏河。 9月17日信虎与诹访赖满和好。 | 8月北条氏纲、今川氏辉军入侵郡内都留郡。 | |
| 一五三六 | 5 | 3月太郎行冠礼,改名晴信,升为从五位下大膳大夫。 同年(有说翌年)信玄迎娶三条公赖之女为妻。 | 4月17日今川氏辉死,弟义元继位。 越后的长尾为景死,晴景继位。 | |
| 一五三七 | 6 | 2月信虎之长女嫁今川义元。信虎为援救今川氏,出兵须走口。 | 2月北条氏纲入侵骏河。 | |
| 一五三八 | 7 | 信玄长子义信诞生(生母是三条夫人)。 | ||
| 一五三九 | 8 | 诹访赖满死,孙赖重继立。 | ||
| 一五四零 | 9 | 5月信虎侵略信州佐久郡。 8月在佐久郡海口发布运船制度。 11月29日信虎三女祢祢嫁诹访赖重。 | ||
| 一五四一 | 10 | 5月信虎同诹访赖重、村上义清等人,在小县郡打败滋野一党。 6月14日信虎被放逐至骏河。信玄继任甲斐守护职,年21。 | 7月北条氏纲死。氏康继立。 | |
| 一五四二 | 11 | 6月信玄与高远赖继合攻诹访赖重、赖高氏。 7月21日诹访赖重在甲斐东光寺自杀。 9月信玄攻打高远赖继,攻略伊那郡。 12月信玄纳祢津元直之女为侧室。 | ||
| 一五四三 | 12 | 1月19日信玄妹病死。夏,信虎上京城。 9月信玄奇袭长洼城,捕获大井贞隆。 | 8月洋枪从葡萄牙传入。 | |
| 一五四四 | 13 | 10月信玄在伊那郡箕轮福与城和荒神山城攻击藤泽赖亲。 | ||
| 一五四五 | 14 | 2月信玄在江州多贺大社祈愿。 4月17日信玄攻略高远城。 6月10日攻略箕轮福与城,侵略信州府中。 9月为了援救今川义元而出兵骏河,和北条氏康作战。 10月29日由于信玄的斡旋,今川义元、北条氏康、上杉宪政和好。 | ||
| 一五四六 | 15 | 5月20日信玄攻略佐久郡内山城。诹访氏生下四郎胜赖。 | 4月20日上杉宪政和朝定父子被北条氏康打败。 | |
| 一五四七 | 16 | 6月信玄制定“甲州法令”。 8月6日信玄在佐久郡小田井原打败上杉宪政。 8月11日攻略佐久郡志贺城。 | ||
| 一五四八 | 17 | 2月14日信玄被村上义清败于小县郡上田原。板垣信方等人战死(上田原会战)。 4月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侵略诹访。 7月19日信玄在胜弦峠打败小笠原长时(胜弦峠会战)。 9月信玄攻略佐久郡。 | ||
| 一五四九 | 18 | 4月20日信玄攻略佐久春城。 7月信玄在伊那箕轮城筑城。 | 8月基督教传入。 | |
| 一五五零 | 19 | 4月20日纳奉后奈良天皇宸笔般若心经于甲斐一之宫浅间社。 7月15日攻破小笠原长时的根据地。 10月1日进攻户石城失败。 12月7月信玄之长男太郎义信行冠礼。 | 将军足利义晴死。 | |
| 一五五一 | 20 | 5月26日真田幸隆攻略户石城。 10月24日信玄攻略安昙郡平濑城。 同月27日攻略同郡小岩岳城。 | 3月织田信秀死,子信长继立。(因与南蛮贸易,堺港和平户两地很繁荣) 三条公赖死。 | |
| 一五五二 | 21 | 5月7日大井夫人死,年55。 8月12日信玄攻略安昙郡小岩岳城。 11月27日太郎义信娶今川义元之女为妻。 | 1月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被北条氏康放逐,投靠上杉谦信。 | |
| 一五五三 | 22 | 4月2日信玄攻略筑摩郡苅屋城、塔原城,进攻东信浓。村上义清和北信浓诸将齐向谦信求援。 同月22日甲、越两军初始战于更级郡八幡。 8月5日信玄攻略小县郡塩田城。谦信出兵,甲、越两军战于川中岛(第一次川中岛会战)。 9月谦信军打败武田军于更级郡八幡,侵入筑摩郡和埴科郡南部。 | 1月小笠原长时投效谦信。 谦信上京。 | |
| 一五五四 | 23 | 5月“甲州法令”追加两条成五十七条。 7月信玄和义信出兵下伊那。 8月攻略知久氏的神定峰城和小笠原氏的铃冈城。 12月越后刈羽郡的北条高广响应谦信、背叛信玄。信玄之女嫁北条氏政。 | ||
| 一五五五 | 弘治元 | 7月谦信在善光寺布阵,信玄在更级郡大塚布阵(第二次川中岛会战)。 8月信玄打败木曾义康、义昌父子于福岛城。 | ||
| 一五五六 | 2 | 7月19日在犀川附近会战。 闰10月15日由于今川义元的斡旋,两军撤兵。 8月真田幸隆攻略埴科郡雨饰城。越后大熊朝秀背叛谦信,投效武田。信玄五男盛信诞生,母亲是油川氏。 | ||
| 一五五七 | 3 | 2月15日武田军攻略水内郡葛山城。 4月谦信出兵信浓,布阵善光寺,复兴旭山城(第三次川中岛会战)。 8月甲、越在水内郡上野原交战。 11月19日信玄将长女北条氏政夫人的安产祈愿文奉纳于富士御室浅间社。 | 3月饭山城将高梨政赖向谦信求援。 | |
| 一五五八 | 永禄元 | 4月信玄之弟信繁将九十九条家训授与长男信丰。 8月信玄将祈愿文奉纳于信州户隐社。 9月移请信浓善光寺如来至甲府。 | 2月将军足利义辉,试图使信玄和谦信和解。 | |
| 一五五九 | 2 | 1月信玄兼任信浓守护(有说去年)。 4月订定戍兵条规。 5月信玄奉纳祈愿文放佐久郡松原神社(信玄法号初见)。 | ||
| 一五六零 | 3 | 10月信玄依靠大坂本愿寺。加贺和越中的一向一揆烧毁越后。 | 5月19日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信长打败,战死。 | |
| 一五六一 | 4 | 4月11日信玄兵侵入上野。 5月10日信玄下令在惠林寺营造澡堂。 9月10日信玄和谦信在川中岛会战(第四次川中岛会战)。 | 闰3月16日谦信就任关东管领,改名上杉政虎,继承上杉。 3月谦信围攻小田原城。 11月谦信出兵关东。 | |
| 一五六二 | 5 | 5月16日惠林寺的快川和尚将川中岛战胜书状送与信玄。 11月信玄出兵关东。北条氏康和武藏松山等共同攻略上杉方诸城。 12月信玄攻略仓贺野城。 | ||
| 一五六四 | 7 | 3月将军足利义辉协调武田和北条之间的和睦。 3月18日信玄兵攻略野尻城。 8月下旬信玄出兵更级郡塩崎,甲、越两军交战(第五次川中岛会战)。 10月1日信玄出兵关东。 | 6月24日谦信往越后弥彦神社等奉纳“武田晴信恶行之事”祈愿文。 | |
| 一五六五 | 8 | 1月信玄出兵上野。 2月7日信玄在诹访社等地祈愿攻略上野箕轮城。 3月信玄和本愿寺显如上人友好往来。 5月信玄出兵上野,攻略仓贺野城。 11月信玄之子胜赖迎娶织田信长之养女远山氏为妻。 | ||
| 一五六六 | 9 | 5月信玄在富士御室浅间社祈愿女儿北条氏政妻安产。 9月29日攻略上野箕轮城。 | ||
| 一五六七 | 10 | 2月胜赖长男信胜诞生,母远山氏死。 5月信玄攻略上野惣城。 8月信玄奉纳徵请将士文于下之郷大明社(生岛足岛神社)。 10月19日信玄之长子义信在东光寺自杀。义信之夫人今川氏被送回骏河。 11月信玄之女于松(信松尼)和织田信长之长子信忠缔结婚约。 | 5月信长之女和家康之子信康结婚。 今川氏真停止向武田供输盐产。 | |
| 一五六八 | 11 | 2月信玄和德川家康约定骏、远两国的割地所有权。 3月13日信玄出兵北信浓。上杉谦信之将本庄繁长受信玄利诱而背叛谦信。 6月4日信玄奉纳大刀于诹访上社,祈求出兵越后有好运。 12月6日信玄出兵骏河,与家康一起进攻今川氏真。 同月13日信玄占领骏河,氏真逃亡挂川。 | 9月织田信长拥戴义昭而上京城。 10月18日义昭升为将军。 | |
| 一五六九 | 12 | 1月信玄在骏州兴津与北条氏政军交战。 2月将军义昭力劝信玄、谦信进行甲越和议。 4月7日信玄给予家康攻略挂川城的条项。 4月24日信玄撤回兴津战阵,回到甲府。 4月信玄和常陆的佐竹义重友好往来。 6月信玄进攻骏河、伊豆。 9月信玄围攻小田原。 10月4日信玄在三增峠和北条氏邦等会战(三增峠会战)。 11月信玄进攻骏河,攻略蒲原城,再占领骏河。 | 信长批准路易士·佛洛伊斯在京都居住、传教。 3月北条氏政和谦信和好。 4月将军义昭再度力劝谦信有关甲越和议之事。 | |
| 一五七零 | 元龟元 | 1月武玄攻略花泽城。 4月信玄出兵骏河、伊豆。 7月28日信玄之正室三条夫人死,年50。 同月信玄祝贺觉恕的天台座主就任。 8月信玄攻略伊豆韮山城。 9月信玄出兵关东。 12月本愿寺愿如上人和信玄结束友好关系。 | 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与浅井长政、朝仓义景等在姉川交战,失败。 9月谦信改辉虎名为谦信。 10月德川家康和信玄断绝关系,与谦信结交。 | |
| 一五七一 | 2 | 1月信玄进攻兴国寺城、深泽城。 2月进攻远江。 3月进攻高天神城。 4月进攻三河,攻略足助城,和德川家康于吉田城交战。 11月信玄在伊势招募海贼。 12月27日北条氏政和信玄和好(甲相同盟)。 | 5月信长制压长岛一揆。 9月12日织田信长烧毁比叡山延历寺。 10月3日北条氏康死,氏政继立。 | |
| 一五七二 | 3 | 1月本愿寺显如向信玄求援。 3月延历寺众徒依靠信玄复兴。 5月信玄送誓文给将军义昭。 6月信玄在信州岩村田的龙云寺作佛事。 7月信玄被任为权僧正,辞谢天台座主觉恕好意。 8月信玄进攻飞驒。 10月3日信玄率大军经伊那进攻远江。 12月20日信玄攻略二俣城。 12月22日信玄击败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的联军(三方原会战)。信玄在刑部过年。 | ||
| 一五七三 | 天正元(改元·7月) | 1月信玄进攻三河。 2月15日信玄攻略野田城,进入长筱城。 4月12日信玄死于信州驹场,年53。 | 7月织田信长放逐将军义昭(室町幕府亡)。德川家康夺回长筱城。 8月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被信长所灭。 | |
| 一五七四 | 2 | 6月17日胜赖攻略高天神城。 | ||
| 一五七五 | 3 | 5月21日胜赖在长筱西方的设乐原被信长和家康的联军大败(长筱战役)。 | 6月24日家康攻略二俣城。 | |
| 一五七六 | 4 | 4月16日在惠林寺举行信玄的葬礼。 6月胜赖和上杉景胜和好。 | 4月信长筑安土城。 | |
| 一五七八 | 6 | 3月13日上杉谦信死,养子景虎和景胜争位。 | ||
| 一五七九 | 7 | 10月胜赖妹阿菊嫁上杉景胜。胜赖修复惠林殿堂。 | 3月上杉景虎自杀。 9月信长逼使德川家康杀害妻子和长男信康。 10月家康攻取高天神城。 | |
| 一五八零 | 8 | 3月胜赖出兵骏州浮岛原,和北条氏政交战。 | 闰3月5日本愿寺光佐和信长和好。石山会战结束。 | |
| 一五八一 | 9 | 1月胜赖徵募建筑新府城的工人。木曾义昌背叛胜赖。 2月2日出兵诹访讨伐木曾义昌。 同月6日因城兵反叛,伊那郡泷潭要塞失据。 同月14日伊那郡饭田城自陷。 同月16日大岛城自陷。武田逍遥轩信廉等逃亡。 同月19日胜赖夫人北条氏奉纳祈愿文于武田八幡。 3月2日高远城失陷,仁科盛信战死。 同月3日胜赖逃出新府城。 同月11日胜赖主从在山梨郡田野自杀身亡,年37。甲斐武田氏亡。 | 6月本能寺变乱。开始丈测地亩(一一九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