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武田信玄》 早春孤影 晴信(武田信玄,名晴信,信玄为其法名)一向喜欢骑着马朝石水寺奔驰。这儿是他出生的地方,同时,从设有武田城馆的踯躅崎到石水寺,也是策马驰骋的适当距离。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二人跟随在晴信之后。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原来都是板垣信方的家将,但自从晴信在海之口城攻略战初立战勋以来,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晴信身边。这是板垣信方的意思。信方的意向透过他们二人传达给晴信;晴信的一举一动也由二人向信方通报。因此,晴信表面看起来似乎和他的父亲信虎,或者以信虎为中心的政权所隔绝,事实上却对实情了如指掌。 “晴信这个胆小鬼,他懂甚么!” 当晴信俯伏在粟色马背,策马前进时,彷佛在背后听到父亲所说的话。 信虎有一双红浊的眼睛。他那昏浊的眼睛充满了对长男晴信的憎恨,却对次男信繁十分溺爱。这是由于晴信十六岁初上战场时,虽然用奇计斩了海之口的城主平贺源心,却原封不动地留下城池撤兵,致使信虎非常气愤,每.99lib.以此事做为谴责他的藉口。每当他看到晴信,就骂他是胆小鬼,或者说他贪生怕死,不如去当和尚!不仅在口头上如此说;同时,尽管晴信在三年前已行过加冠礼,却一直不让他参加军事会议。当老臣们对他的这些作为实在看不过去而加以劝解时,他那红浊的眼睛就会散发异常的光芒,使老臣们噤若寒蝉。因为假如再多说几句,信虎便会目露凶光,手按大刀怒声斥责:“尔等无礼!”而在信虎狂刀下饮恨而死的家将,已不止四、五人。 甲斐国的地方豪族,世代为武田家将的前岛繁胜,因为包庇今川义元的反叛派,让这些人逃进甲斐国,因而全族被判切腹赐死,这是四年前,亦即天文五年的事。武田家的政务官们对信虎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失望,因而弃职潜逃国外则是不久以前的事。 当晴信一面急驰,一面思量父亲的行径时,不免感觉父亲派出的刺客就紧追在后。 “把晴信这胆小鬼给我杀了!” 只要父亲一声令下,部属就会奉命行事。这是战国时代的实情;否则,违抗命令的人就会被判处死刑。 (父亲的眼睛已经昏浊,而他的心智更是早已失常。然而,目前父亲仍然是甲斐国的统治者。) 虽然如此,晴信却不希望就此命丧父亲之手。 (那么,我应该如何因应呢?离开父亲,亡命他国?或者,把父亲……) 一股寒意掠过晴信的心灵。这是不应有的念头。尽管所有的家臣都劝他讨伐父亲,但援助父亲本来是人子应尽的义务啊。 晴信向马挥鞭。当马儿急驰前进,寒风掠过耳边,他不禁喟叹自己不幸生为信虎的长男。同时,再次想起了板垣信方曾对他说过的话。 (晴信公子,请暂时忍耐,稍安勿躁。) 这时,马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突然乱了步伐,后脚顿时直立起来。 马前有三十几位男女跪在地上。大部份赤着脚,穿着素白的衣服,骨瘦如柴,只有眼睛发出烱烱的火光。马儿发出嘶鸣而停住。 “你们是甚么人?竟敢无礼九九藏书!” 由后面追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在马上怒骂着。但坐在道中的乡民们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看见晴信公子路过此地,因此有事请愿。” 有个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晴信下马: “您不妨说说。” 晴信望着这些面如土色的百姓在战栗着,心想他们必定是冒死前来,有事请求。这时,他立即联想到父亲信虎的所作所为。 “晴信公子,您已经从京都迎娶妻子回来,并育有子嗣,相信您能够谅解。假如世间出现鬼,企图将夫人腹中的胎儿剖腹取出,公子将如何处理呢?想必一定会把那鬼斩除罢。如今,这鬼就依附在我国领主信虎公的身上,因此信虎公曾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察验胎儿。而且,这并不是一、二人而已,已经有三个人因为这鬼魂,连胎儿一起命丧黄泉了。” 老人凝视着晴信的脸,目不转睛地说下去: “草民等一直向领主缴纳地租,勤服劳役,并曾效命沙场。但是,既然领主如此残杀百姓,我们也不愿再听命领主,恳请公子务必把鬼魂驱逐出境。当然,这并非要驱逐信虎公,而是驱逐依附在信虎公身上的魔鬼。” 当老人跪地叩首时,其他百姓也跟着他叩头。 晴信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法应允替他们驱逐魔鬼,同时却对父亲像厉鬼一般的行为感到羞愧。如果这是事实,与鬼魅或禽兽何异?只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狂人、疯子。 他对自己继承这鬼魅或禽兽般的血统感到耻辱。 晴信笼着马辔,拨转马头,一跃上马,挥鞭向前而去。乡民们的嗟怨声,就像遮天蔽地的诅咒一般,从晴信的背后追击过来。 晴信已不记得自己究竟跑过那些路径?当他恢复神智时,已经来到踯躅崎馆的前面。 晴信一面调匀急促的呼吸,而在数年前为他而建的新城馆前面下马,再度想起老人所说令人骇异的事。 “真可怕!” 晴信自言自语地说。望着紧跟在他后头追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他们的脸色也显得非常苍白。两人彷佛犯了过错一般,并膝跪在晴信的脚下,低着头等待主人的发落。 “原来你们两个早已知情。” 二人以无奈的语气,齐声低语: “是的。” “为何不告诉我?” 他们没有回答。但脸上露出:即使那是事实,也不便告知少主人的表情。 “那么,信方也必定已经知情了?” 晴信说这句话并非征求二人的回答。他心想:这件事不仅板垣信方已经知晓,同时,武田家的诸将必定也已耳闻,并使甲斐国的百姓议论纷纷。 “真令人为难。” 晴信终于明白,一旦父亲如同鬼魅禽兽的作为传遍国内,将使人心背离。父亲信虎靠着弓马,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征服甲斐的豪族,统一全国;然而,就在这颠峰状态又将分裂成原先的局势,不禁使他感到惋惜。当晴信说这事令他为难时,心中所想的是他将来必将继承甲斐国领主的地位。 二人凝视着晴信的嘴角,保持沉默。 “为难!真令人为难!” 说完,晴信进入城馆。他想到这话将会由二人传到信方的耳边。 “晴信公子,你终于明白了。” 他彷佛看到了信方说这话,并挨近他身旁的样子。 (总有一天,他会叫我背叛父亲。) 想到这里,晴信的心情更加的低落。 晴信伫立在元配三条氏的居室前面,望着暮色苍茫的庭园。樱花刚刚凋谢,却没有其他的花能取代樱花来装饰庭院,景象显得十分寂寥和萧瑟。虽然百草尚未萌生,但十天后将变浅绿色的庭院树丛,笼罩着一团团的黑影,看起来彷佛有东西潜伏其间。 晴信觉得阴暗的庭院,就象征着自己心灵的黑暗。石水寺途中遇见的乡民们的面容及言语,至今仍萦绕在他的脑海,历历如绘。 房间里静静地传出拉开门扇的声音,晴信的视线从庭院转移到三条氏的居室。房间比庭院更昏暗,端坐在房里的三条氏的脸庞却显露出白色朦胧的轮廓。 “好暗。” 晴信原想说应该可以点灯,但三条氏却装做没有发觉一般地说: “相公的脸色更阴暗,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使你如此忧心忡忡。” 虽然看到他脸上的愁容,三条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忧虑的样子。她像平常一样,正襟危坐着,并直视着晴信。 “今天碰到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 晴信简短地说。 “不愉快的事?假如是这样,那么贱妾每天都遇着。住在这儿,没有一件事是令人开心的。” 三条氏是京都公卿之女。她从来不说在这个穷乡僻壤生活,比起多采多姿的京都,是如何地单调而令人窒息。她将所有的不平和怨愤,隐藏在冷淡的表情之后,只用一些抽象的辞藻表达出来。当晴信恢复轻松的表情挨近她时,她说: “能不能把事情告诉我?” “最好不说。说了会令人感到恶心。” 晴信一面敷衍,一面试图找出更适当的话题。 侍女阿谷适时地点燃了烛台,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那也无妨,请务必告知此事。” 三条氏的细眼中,发出了一道犀利的光芒。 “那我就说了。” 晴信对倨傲的三条氏,一向是惧让三分。自从她以三条左大臣公赖的闺女——这高贵的身分下嫁给他,便一直如此。三年前,亦即晴信十六岁时,由今川氏做媒,将三条氏从京都迎娶回来。三条氏年长晴信三岁,时为十九。晴信原以为一个出生京都公卿的闺女,应该是肤色皙白、细脸、身材娇小而面容皎美的女性;然而,她除了肤色皙白外,与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一副大脸庞、粗大的身躯、严厉的细眼及平平的姿色,更加重晴信对这桩政策性婚姻的空虚感。 “今天我去骑马,突然出现一群乡民跪在地上,拦住我的去路。” 晴信把视线放在三条氏的膝上而开始叙述。 “真无礼,有没有将他们给杀了?” 晴信回答没有;同时,他对三条氏那若无其事的问话感到惊讶而抬眼望她。三条氏神色自若,晴信眨眨讶异的眼神,心想这位公卿之女可能不知道杀人是何等悲惨的事,所以才这么说吧。 “乡民们是为了父亲的事而来请愿的。” 他这样做了开场白,叙述有关父亲的作为。当他说到父亲剖开孕妇的肚子,察看胎儿时,想到手段之残酷,不禁为之唏嘘。 “他到底剖过几个女人的肚子?”然而,三条氏却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 “听说是三个。” “只有三个吗?不过,老爷的做法也够奇特的了!” 三条氏转眼望着陪侍在旁的阿谷。自从晴信开始叙述这件残酷的事情以来,她便因为恐惧而不住地发抖。三条氏嘴边露出浅笑,向正在颤抖的阿谷说: “阿谷,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害怕?” 晴信似乎已从三条氏的浅笑,看出她个性的冷酷。不论她是生性冷酷,或者感情冻结,三条氏的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一点女人的温馨。 “只是这样而已?”三条氏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就这样而已。” “真无聊!” 三条氏的语气似乎在说,不仅话题本身很无聊,同时把话告诉丈夫的人也很无聊,说完就把脸侧了过去。 “你说这件事很无聊?——” 晴信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想离开三条氏;否则,他可能会因寒冷阴沉的气氛而窒息。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我叫阿谷送你。”.99lib. 三条氏冷冷地说,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她彷佛在说,既然不喜欢我,大可随便找个女人陪宿,并像事不关己般地附上一句: “祝你有个美梦。” 晴信背着身听着三条氏的话走出走廊。手里拿着烛火,跟随在后的阿谷,以急促的脚步从后面赶来。当晴信走入起居室,阿谷.99lib.将带来的火烛移到房间的烛台上,她的手依然不停地颤抖着。 “你对那件事感到害怕吗?” 当晴信问她时,她率直地回答是的,然后端正姿势,像被斥责般地低下头来。 阿谷雪白的颈项,和那似乎一只手就可以轻举的娇小身躯,吸引了晴信的注意。 (她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他在心中思索着,忽然想起了十三岁时,父亲强迫他接受的另一桩政策性婚姻。上杉朝兴的女儿于满津,长他一岁,当时十四岁。在他们生长的时代,所有的婚姻都带有政治意味,而他们的婚姻更是悲凉凄惨。于满津是个爱哭的女人。虽然由上杉家陪侍过来的侍女教她一些有关结婚的事情,但每当她和晴信同床时,必定会低声哭泣。这种哭泣大约持续了三个月之久,于满津才渐渐转忧为喜,将自己的脸颊依偎在晴信的怀里。然而,好景不常,于满津不久即因难产而死。 晴信一直对于满津有种特殊的情怀。如今,于满津已经去世五年,但他发现自己所要找寻的女人,正和于满津相似。这使他突惊慌起来。 阿谷点燃烛台上的灯火,便要从晴信的面前退下。 “阿谷,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晴信说着便伸出手拉住阿谷的手。那是一双炽热的手。阿谷一面挣扎,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最后躺入晴信的怀中,低声地说:“少爷,饶了我吧!” 这求饶声和于满津的喁喁私语很相似。于满津在做爱时也常说这话。然而,于满津虽一声声的求饶,阎罗王却不肯就此罢休,让她怀了孕,却不幸因难产而死。即使她有快乐的时候,但她在那种情况下,依然会绷紧身子,向晴信求饶。她实在是个含蓄的女人。 “不!不能饶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服侍我。” 晴信在胳臂上用力。当年他拥抱于满津时,只有十三岁;而今,他已是十九岁的盛年。至于随三条氏陪嫁过来的阿谷,这时也已十七岁。 翌日清晨,晴信对三条氏说: “我要纳阿谷为妾。” 晴信以略带命令的语气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事。 “这种小事不必一一征求我的同意。” 三条氏以苍白而紧张的神情说。在她那一双细眼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当晴信由上而下地俯视三条氏的脸庞时,从三条氏冰冷的肌肤,和阿谷炽热如火的体温中,深深体会她们实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 由于信虎在诗会中没有看到晴信,因此显得极为不悦。 “晴信为甚么不来?我特地从京都请来了北川基房师傅来主持这个诗会,他为甚么只露了一次面,以后就不来参加?”信虎对板垣信方问道。 “晴信公子的身体欠安……”信方无从掩饰,只好托言是病了。 “胡说!我昨天还听说他骑着粟色马出去。或者你说的疾病,是指迷恋女色!” 信虎毫无顾忌地在京都请来的北川基房和主要家臣们的面前这样说。信方有如自己被骂一般,惶恐地低着头,心想信虎所说的迷恋女色,可能是对晴信和阿谷的事已有耳闻。但是,晴信纳妾的事,只有晴信城馆内的人和信方知道而已。城馆中的侍女,口风一向很紧,不会把主人的闺房之事向外泄露;那么,阿谷的事,必定是透过三条氏传入信虎的耳中。因为迎娶三条氏做正房是信虎的意思,而三条氏一向又把公公当作比晴信权力更大的庇护者,故晴信收阿谷为侧室的事,必定早已通报信虎了。 “晴信最近的行为,简直非呆即痴!” 信虎依然不停地咒骂晴信: “他在前次诗会上做的诗,简直不能看。他应该向信繁多多学习,却一点也不知上进。因为一次不理想的成绩就不再出席,真是没出息!而且,年纪轻轻便沉醉温柔乡!” 信虎说到此处,看到板垣信方以眼示意,想起有客人在场,这才很不甘心地说: “算了!今天饶他一次。但是你现在马上去告诉晴信,如果他明天还不来参加诗会,我绝对不会宽恕他。” 信方接了命令,从信虎的面前退下,直接前往晴信的新城馆。 “奉老爷之命,前来传旨!” 信方故意大声地说,有意让更多的人听到。晴信这时正在读书。 “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参加诗会,父亲正在大发雷霆。” 晴信笑着说。当他展露笑容时,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并带着几分的稚气。 “明知故犯,这会使属下受累。公子当真不喜欢诗会?” “不!我并不讨厌诗。我现在正在读的也是诗。我喜欢诗,却不喜欢那些从京都来的人。父亲似乎以为只要是京都人士,身分就比较高贵,所以每年都要请一些京都人士,像去年请来的冷泉为和师傅就是。其实,这是很荒谬的想法,人都是平等的。今天到家里来的北川基房,在诗歌方面的确有点造诣,但这也是他们作客于各诸侯间的招牌。表面上,他们是在举办诗会;事实上,却以诗会为掩饰,刺探各国的政情,把情报卖予他国,这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晴信表情平淡地说。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竟能说出如此惊人的言论,这使板垣信方不得不对晴信敏锐而清晰的洞察力感到钦佩。 “但是,如果您不参加明日的诗会,将会使属下为难。” “这我也明白。但参加诗会,只有徒增父亲的怒骂而已。父亲会说:同样是兄弟,信繁作的诗好,而我作的诗99lib?简直不堪入目。被挨骂还不打紧,最令人难受的是还得装疯卖傻,所以我不参加诗会。” 晴信离开几案,一面伸着懒腰说。 “请您暂且忍耐,目前应极力避免他人的注意……。至于公子的才情,那是家臣们有目共睹的。老爷也明知这点,因此才想尽办法要把您贬废,想让信繁公子成为世子。换句话说,现在对方正觊觎公子的空隙,伺机而动。因此,目前应该收敛一些,以悠闲的心情来生活。至于装疯卖傻,或者故意标新立异,反而引人注目,容易露出破绽,应小心防患。同时,您也不该太过迷恋女色……” 当信方说到这儿时,晴信以严厉的态度打断他: “甚么叫做迷恋女色?如果你说的是阿谷,我绝不饶你。我是衷心的喜欢阿谷,而且比过去所认识的女人都喜爱。她比父亲从京都叫来的傲慢女人好上百倍,因此我才疼爱她。” 晴信红着脸,再三地表明自己诚心诚意的爱着阿谷。信方从未看过他如此的激动,同时十分同情自己的主人。他想起晴信十三岁被强迫迎娶年长一岁的夫人;当她去世之后,十六岁时又强把他匹配给年长三岁的女人。如今他开始拥有男人的情欲,当然是件可喜的事。 “然而,专宠阿谷似乎不妥。” 信方想说也该和三条氏走动走动,却又开不了口。两人沉默片刻之后,晴信率先打破僵局,说: “在石水寺的途中,遇到乡民们诉愿。” “我听石和甚三郎说过。” “他国对父亲的作为有何反应?”晴信放低声音说。 “老爷的恶行已经远近皆知。逢此乱世,从他国前来甲斐的人,都可视为他国派来的间谍,诸如身披僧衣的和尚,乔装货郎的商人,这些间谍会将国内发生的事报告回去,因此,甲斐国可说是岌岌可危。” “这事不妙!”晴信说。 “的确不妙。虽然目前还能勉强应付,但如果他国入侵,一定会有人做内应,因此我们必须事先防备。” 所谓事先防备,其实便是如何解除信虎的政权。 “北条氏纲那边如何?” “仍然没有放弃侵略甲斐的野心。” “今川呢?” “由于公子的姊姊嫁到骏河,因此,与其说他在静观,不如说是感到忧虑,我想不久今川家就会和我们联络。以今川义元公的立场而言,当然希望甲斐国能保持平静。如果甲斐势力弱;相对地,北条就会壮大起来,而威胁到骏河。而且,今川志在京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无论付出甚么代价,都必得谋求甲斐的安定。” 晴信频频点头后,又说: “信浓那边,尤其是诹访如何?” “最棘手的就是诹访了。诹访出身神氏,地位崇高,并拥有肥沃的土地。除非平定诹访,否则无法进攻信浓。不过这些还有待将来的努力;目前最重要的是设法和诹访结盟,以免受到信浓的侵略。但是,老爷似乎还不知道目前的危险局势。”信方叹息着说。 “你有没有甚么妙策?” “是有一计,那就是将令妹祢祢公主嫁给诹访赖重。” “祢祢?祢祢才十二岁……” 晴信想起十四岁嫁给他而每晚饮泣的上杉朝兴的女儿于满津。 “明年她就十三岁了。为了国家,迟早必须这么做的呀!” 信方无动于衷的说。 “但这事要由谁来告诉父亲呢?” “这事非信繁公子不行;而要让信繁公子说服老爷,非得您亲自出马不可,因为信繁公子对您非常敬爱,只要您去恳求,他必定会向老爷提出建议的。” 晴信并未作答。 “这件事如果不早点告知信繁公子,情势将益形不利。” 然而,晴信依然一言不发。 “您在想些甚么?晴信公子!” 当信方挨近他时,晴信说: “我在想阿谷,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这是甚么话?现在是大白天!”信方讶异万分。 “你的表情真绝!你就以这种表情去向父亲报告:晴信在大白天和阿谷同寝!” 说完,晴信真的留下信方,像与情人幽会一般,兴奋地进入阿谷房间,许久未见他出来。 青梅之舞 晴信对阿谷十分宠爱。即使在大白天里,和阿谷同寝也是常有的事。对晴信而言,阿谷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只要相聚,他们之间的感情便与时俱增。阿谷就像静静燃烧的火焰,燃烧到高潮时,便会不断地呼唤晴信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哭泣,然后,继续静静地燃烧,不肯轻易地放开晴信,这与三条氏将做爱当成义务,把身体抛给晴信,目不转晴地瞪视晴信将如何折腾她的身子截然不同。三条氏似乎把这行为当作生育所必须的过程,没有厌恶,但不表示喜悦,只把它当作一种形式上的作业,等待晴信的行为终了。 晴信置身在阿谷的情感火焰中,感觉到这火焰的温度随着次数而不断的升高。他以为女人的情爱程度和体温的高度是成正比的。当阿谷离开他时,那种体温会暂时残留在身上。晴信喜欢这种黏心附体的温热感。 晴信的欲求十分炽热,有时甚至三天三夜都没有离开阿谷。但过了这些日子之后,他又会像对这种生活无法忍受一般,骑上粟色马,痛快而毫无目的地作远程的奔驰。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为了追赶这位任性的主人,经常要花费一番工夫。然而,当晴信逍遥了半天或整天,返回城馆之后,这长程急驰的疲倦,似乎能再度挑起他的情欲,连衣服也不换便迳往阿谷处,将她紧紧地抱住。 偶尔,他会骑着马,前往石水寺的险要之地,邀集僧侣,举行诗会。或者,在城馆中举行,持续两天两夜。 “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石和甚三郎把晴信的行为逐一向板垣信方报告。 “这事可能也已经传到老爷耳中,真让人为难。” 信方虽然思索着这件事,却没有向晴信进谏,只是命令石和甚三郎钜细靡遗地向他报告。 那天早上,晴信黎明即起,站在庭院里召见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晴信露出一双异乎寻常的澄亮眼睛,那是一双经过熟睡的眼睛,也是时而会露出思索的眼睛。石和甚三郎知道,每当晴信露出这种眼神时,必定会有惊人的举动出现。 晴信拍着马向前,来到笛吹川的上游。路上仍留着夜间的露水,因此三骑人马走过,也未扬起沙尘。不久,他们骑过笛吹川沿岸的平原,到达通往雁坂峠的秩父公路。从这儿开始,马的速度也开始减慢。坡度突然变得十分陡急,道路益形狭窄,而在狭谷状的地形谷部,发出了笛吹川潺潺的流水声。这儿是甲府盆地的末端,从此开始是连绵不绝的层峦叠壁。 沿着河流攀登一段距离之后,晴信把马勒住,让马儿调平气喘的呼吸。他下马坐在道路旁边的岩石上,望着冲积在岩石上,流过笛吹川的河水。两个家将亦陪侍在近处,同样注视着川流不息的河水。 晴信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立即回头看。 有个年轻人骑着马从下游爬上坡来,从晴信的身后经过。虽然不算是急驰,但速度也相当地快。随着晴信的眼光,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也回头张望。 三人都以为这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会向晴信行礼后再通过,因为即使不认识晴信,只要看他这一身装扮,也可以知道是位贵人,下马行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这位年轻人却视若无睹,不!应该说是故意漠视! 当年轻人的身影隐没在树丛中时,晴信立刻说: “我们去追那位年轻人。” 晴信并不是因为年轻人的漠视而动怒,而是注意到年轻人的座骑。那并非一匹农耕用的驮马,而是战阵所用的骑马。那匹青毛驹比晴信所骑的粟色马更为骏秀。晴信只是想知道是谁在饲养这种马。 石和甚三郎一面追赶年轻人,一面对他的无礼感到气愤,心想晴信可能也为此事而下令追赶;塩津与兵卫则注意到年轻人的面貌,那是一张桀骜不驯,乍看之下是附近居民,但不似寻常百姓的脸。虽然身无寸铁,但以他的体格来看,只要兵器在手,可能是个武艺高超的强人。他以为晴信要追赶他,是因为他在此徘徊,而这条路是通往雁坂峠,前往秩父的道路,这位年轻人可能是敌国派来的间谍。 石和甚三郎俯伏在马背上,追赶在年轻人的后头;稍隔一段距离,晴信跟随在后;塩津与兵卫在最后头,担任护卫的工作。 晴信主仆对马匹素有自信,并以为自己的马匹优秀,骑术精湛,要赶上年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上,年轻人的速度看起来似乎慢吞吞的,因此他们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然而,每当年轻人的身影进入拐角,或者隐没于树荫而再度出现时,他们与年轻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大段。换句话说,年轻人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加快马速,向前赶路,而在被人看到的地方故意放慢速度。 眼前突地豁然开朗起来。因为道路出了谿谷。在令人心旷神怡的明亮景色中,传来马嘶和鸡鸣犬吠的声音。河流两旁是青翠的田野,靠近山麓的地方有个村落。 走在晴信主仆之前的年轻人,这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信看到不远处围绕着高约六尺的土垒及宽二丁四方的土豪邸宅。骑在马上看时,那些邸宅显得非常整齐;但围绕在邸宅分散的民房,却十分的简陋。附近一带的农地也很贫瘠,菜园里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是谁的邸宅?” 晴信问石和甚三郎。 “属下这就去查问。” 晴信制止了石和甚三郎,把马头转向邸宅的方向。塩津与兵卫为前导,比他早一步通报里面的人,晴信驾临此处。 有几个人慌慌忙忙地出来迎接晴信。 “在下是仓科三郎左卫门。”有位长老迎接着晴信说。 “庄里的隶农及下役总数有多少?” 晴信问三郎左卫门。在问的同时,他对自己身为领主的儿子感到有些羞赧。 “共有四十三人。” 在仓科三郎左卫门的额头上有道刀痕。经
对方的询问,他回答说: “这是朝仕信绳公与信虎公二代,在各地战役中所留下的伤痕。” 三郎左卫门又指着在他身旁的年轻人说: “这是我的孙子源九郎和重兵卫二兄弟。” 这位源九郎就是在途中超越晴信一行的年轻人。 晴信深深地点点头。心想三郎左卫门这位乡土武士,必定是基于某种理由,故意派源九郎将他引诱至此。虽然他并没有被人危害的感觉,却有几分不安。 “你叫源九郎吗?承蒙你带我们到此。你似乎颇精于马术,有没有战阵的经验?” 晴信问仓科源九郎。然而,源九郎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以困惑的神情望着三郎左卫门。 “由于他的战术不精,故并未参加过战役。”三郎左卫门代他回答。 晴信对他的答覆感到十分的迷惘。源九郎及其弟重兵卫都是雄纠纠的武士;他们的眼神更绝非一般的武士可比,看来是个武技精练的战士。他们没有战阵经验,或许是由于三郎左卫门不允许他们参加的缘故。 “刚才听到马匹的嘶鸣,怎么没看到马?……” “能上战场的马匹共有五头。”三郎左卫门率直地说。 “五头……!” 晴信对这个乡土武士的邸宅中拥有五匹路上所见的骏马感到非常惊奇。另一方面,也因为发现这项资源而惊喜。 “源九郎的马术,刚才在路上已经领教过了;但重兵卫的马术则仍未见过。两位除了马术之外,想必对枪法也十分熟悉。如果能够,我倒想看看乡民们的马术。” 三郎左卫门思索片刻之后,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 “那我们就表演仓科党的枪法给公子看。如果您觉得满意的话,希望能编入公子管辖的将士之中。我愿意提供两个孙子为您效劳,但绝不让他们为现在的领主拚命。” “为甚么不肯为我父亲效命呢?他是甲斐国的领主,你应该知道不服从领主,会有甚么后果。” “在下知道。但是我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孙子服事信虎公。” 老人以肯定的语气说。在晴信面前表明不愿听命于领主是需要很大的决心的。假如晴信把这件事向父亲报告,那么,仓科党的人将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杀。晴信心想这位老武士会说出这样的话,背后必定有某些理由。同时,这种情形可能不仅仓科庄而已,附近的一些小族也都抱着相同的想法;或者,仓科三郎左卫门其实就是他们的代表。 “只要时机成熟,我会把源九郎和重兵卫编入我的直属将士中。” 晴信以时机成熟作适当的敷衍。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感觉到自从进入这邸宅的土垒后,周围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整座邸宅笼罩着一股慑人的气氛,彷佛有一些身怀绝技的武士隐藏在土垒的内部。一位和源九郎一样而打扮简陋的年轻人跑进来,告诉三郎左卫门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 “请公子移步到马场。” “马场?” 晴信从来没有想到这儿会有马场,因而露出讶异的神情。因为,如果从外面看这邸宅,根本看不出会有马场;因此,如果有,可能是在村庄的尽头或远离农场的地方。这一点倒被他料中了。仓科三郎左卫门拿着晴信的马辔,带他到邸宅背后的山丘。沿着小路,攀登到山丘顶上时,眼前出现两座小山,小山之间隔着沼泽,中间有一条小河。 山上是一片苍翠的浅绿,不时传来鸟啼的声音。 等晴信对地形有了概略的了解后,三郎左卫门的右手拿着八仙花的树枝,并将它高高地举起,当作信号。这时原先隐藏在某处的四十骑兵马,出现在两座草山上。 “右山的二十骑由哥哥源九郎率领;左山的二十骑则由弟弟重兵卫所率领。” 三郎左卫门向他说明。右山的二十骑和左山的二十骑,虽然手持着长枪,却未配带武具,且都身着农衣。两座山上的人马肃静无声,彷佛化石般地文风不动。 三郎左卫门将高举的八仙花枝向下挥动,浅色的花朵散落在地,而以此做为信号,两队人马一齐冲下山丘,有如雷霆万钧。二十骑变成一团冲下山,跳过沼泽中央的小河,彼此交错,一气呵成地奔向上山的坡道。由于训练有素,二十骑看来彷佛只有一骑。当两队人马集合在原先对方所在的山丘上时,立刻又转了一个方向,横越山腰,冲向晴信主仆立足的这座山来。 晴信暗暗赞赏这精采的表演,几乎不敢相信甲斐国竟有如此精良的马术团体。但是,原先充满感叹而望着远方马队的他,对于二队兵马的转变方向却感到不安。他觉得这些横过草原,直奔他们而来的队伍,似乎隐藏着某种企图。这种心中的不安与恐惧,随着人马愈接近而愈强烈。 来自左侧的源九郎与来自右侧的重兵卫,怀里都架着长枪,直视晴信的方向。 当晴信看到两队人马好似向他们进行夹攻时,愈感惊慌。 (难道是中计了?) 他心中想着,却又无计可施,因为这时即使想逃也为时已晚。在骑马的技术方面,晴信主仆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两队人马就将接近晴信,虽然合起来只有四十骑,看起来恰似有四百或四千骑一般。马蹄声如雷贯耳地传来。 仓科三郎左卫门再度挥动八仙花的树枝,朝着晴信主仆冲来的马队,在离晴信约二十间距离的地方又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同时,马上的年轻人将枪枝瞄准前方,激动而整齐的呐喊声划过天空。两队的人马在瞬间又彼此交错而过。当他们交错而过时,枪尖也因彼此碰触而发出光芒。他们持着真枪,向插枝在草原上的青梅进行突击。每一个人用枪尖刺中一粒青梅之后,继续前进数间距离,然后立即掉头,朝着其他的青梅刺去。 两队以相反的方向围绕着一棵梅树。虽然马匹全速前进,但他们却能刺中青梅,并且从未伤到对方,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等到所有的青梅都被刺下后,三郎左卫门又挥动八仙花的树枝。 “刚才所表演的叫青梅之舞。” 三郎左卫门跪在晴信的面前说。同时,四十骑人马亦整齐地排列着。 “果然不同凡响,可说是甲斐的荣耀。” 晴信一面嘉许这场精采的马术表演,一面担心自己刚才动摇的心意是否表现出来。 “不知公子是否满意?” 仓科三郎左卫门以骄傲的神情问。他明知仓科党的马术,早已让晴信惊讶万分! “现在就由这些人替公子护驾,希望公子能和我去见一些人。” 他说的是一些人,而不是一人。方才自己已被这四十骑人马弄得心惊胆颤,这会儿又要带他去见哪些人呢?晴信感到非常不安。 “是否准许他们进谒?” 三郎左卫门口头上虽然礼貌地说,但他的眼神却充分表示:即使晴信不肯,也要强把他带到那儿,因为方才的四十骑兵马,这时早已把晴信主仆一团围住。晴信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仓科党的手中;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的脸色也都变得铁青,尤其是塩津与兵卫的脸上更露出腾腾的杀机,彷佛随时会拔刀出来砍杀一番。 “俗语说,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 晴信先后望着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说。其实这是给三郎左卫门的答覆。 马队把晴信主仆夹在中间,沿着笛吹川的源流继续向前。 “就在那里。” 仓科三郎左卫门指着河流的方向说。在靠近河流略为高亢的地方,排列着数栋房屋,围绕在土垒周围,看起来像附近土豪的邸宅。但房子似乎略显狭窄一些。从房屋顶上冒出几缕轻烟,那是温泉的热气。 “这儿是川浦乡。” 三郎左卫门领先带路。可以闻到带有刺激性的温泉味。他说这儿就是战士们疗伤的温泉。近三十年来,来这儿疗伤的战士极多,因此这儿始终是拥挤不堪。 “晴信公子驾到!” 仓科三郎左卫门一面走一面大声地说。到此沐浴的人都来到走廊上,迎接晴信。那是一座阴湿的宿舍。幽暗的房间内,穿梭着负伤的战士,让人觉得在此地逗留,反而会使伤势更加恶化。 “我们一直为武田家的利益而战,死的死,伤的伤,但我们始终毫无怨言地参战;然而,我们到底得到了甚么呢?田园一片荒芜,生活愈来愈苦。听说信虎公统一甲斐后,京都给他封了爵位;而我们呢?我们究竟得到了甚么?赋税一再加重,徭役频繁,似乎有打不完的仗,这就是回报吗?而且,信虎公近来的所作所为,简直……” 三郎左卫门在晴信的耳边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时他们朝着走道光明的方向转弯,来到可以望见河流的大厅。里面是伤势渐愈的伤兵将士活动筋骨及练习武艺的道馆。在宽阔的木板房中,人群聚集。与其说晴信坐在上座,不如说是被强迫坐下。 “公子别来无恙。” 晴信坐下后,有个鬓发斑白的武士跪在他的面前说。对方白色的鬓发及脸上的皱纹,勾起了晴信的回忆。 “哦,原来是今井兵部!” 晴信不禁惊叫出来。幼年时代,今井兵部教他骑马;天文五年,今井兵部等政务官因为不满信虎将前岛一族处予切腹自杀,因而愤慨地弃职离国。 “感谢上天保佑你平安无事。” 晴信执起今井兵部的手说。听到这话,今井兵部不禁潸然泪下。随后,鎌田十郎左卫门、三枝半兵卫等政务官也依序前来问候晴信。 “几年不见,公子已经长大成人,真是令人欣慰……” 今井兵部代表其他的政务官说,但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而说不下去。这些政务官虽然经历五年的逃亡生活;但他们脸上依然表现出不屈不挠的斗志,烱烱有神地望着晴信。 “公子,我们有个请求。” 今井兵部把身子挪近晴信说。晴信已经可以预知这些人要说些甚么。虽然他也早已下定决心,并且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向他提出这个要求,但他却不希望在这种方式下被人强迫。他闭上眼睛,流水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在场的人都平心静气地,彷佛在等待晴信张开眼来。 当晴信张开眼时,今井兵部也直视着他。 “我想这一切都不用再多说,以公子的聪慧一定早已了解。”今井兵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希望公子能在此地即刻起兵,放逐信虎公。只要您一起义,全国的人都会起而响应。” “你叫我谋叛父亲?” “若不如此,甲斐就要灭亡,生灵就要涂炭。现在时机已到,只要公子今日起兵,光是这个狭谷就有五百骑兵马!倘若一举进攻古府中,由于踯躅崎的城馆中也有内应,不出一两天,政权便属于晴信公子,这是毫无疑问的。” 晴信又闭上眼睛。他想:如以在仓科庄所目睹勇猛的四十骑,要突击父亲的城馆似乎不难。然而,他却不愿意去讨伐自己的父亲,因为那是违背伦常道义的事。当他闭眼思索的时候,这些在木板房中劝他谋叛父亲的政务官们及土豪们的面容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在这个房中,至少有三十几人在等候他的回答,只要他点一下头,当场就会引起内乱;但如果他拒绝了呢?倘若他真的拒绝,那么这些人就会成为叛国的乱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否会让他平安地回到古府中呢?或许他们会继续幽禁他,而在国内造谣:晴信已经谋叛——而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虽然父亲的作为令人反感是不争的事实,但如果对政权的交移不作一个妥善的安排,一不留神就会招来他国的侵略。 晴信的心跳加快,呼吸显得极为混乱。同时,他也注意到房里的人也随着他的呼吸而变得非常局促不安。有些人为了调息这不安的气氛,故意缓慢地吐气;有些人的呼吸频率则与晴信一样。 (他们也感到不安。) 晴信可以肯定这点。他们似乎也没有十分把握晴信一旦起兵必定就会成功,这也是使他们感到不安而呼吸急促的原因。然而,当他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显得混乱,以及劝他谋叛的人呼吸也十分急促时,却发现身边有一人出奇地镇定,似乎不为这一切所动。 (是仓科三郎左卫门?石和甚三郎?或者塩津与兵卫呢?) 他一面寻思,一面仔细倾听每一个人的呼吸,但却发现他们三人的呼吸也同样的急促。 (既不是这三人,那么会是谁呢?) 站在晴信身边的就只有这三人。 晴信偷偷地观察,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塩津与兵卫的后面。 “你是不是仓科庄的人?” 晴信以严肃的语气问他。那男人显得有点儿局促不安。当他的视线向旁边移转时,瞬间越过二间的距离,跳到窗口。但正当他的身子要爬上窗户时,塩津与兵卫抓住了他的脚。 房里突然引起一阵骚动。这是政务官及土豪们聚集的场所,没想到竟有间谍潜入,这使大家感到惊慌失措。 “你是受甚么人的指使?快报出姓名来。” 塩津与兵卫迅速地将男人捆绑起来,押到晴信的面前。 “看来他是不会招供,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将他斩了。但这间谍看来杀之可惜。他可能是假装仓科三郎左卫门的仆人而跟随在后。结果三郎左卫门以为他是这儿的乡民;但这儿的人又以为他是三郎左卫门的随从。他就利用这个空隙进出行动。” 这位被晴信认为杀之可惜的男人,认命地望着晴信。 “我要回城馆去了。”晴信突然地说:“在这样重大的会议中竟然有奸细潜入,表示你们的计划不够周密。我记得今井兵部曾教过我要保守机密,但在这个劝我谋叛的会场却有间谍,这意味着邸宅的周围到处都潜伏着可怕的奸细。你们的计划早就有了破绽,如果我现在宣布谋叛父亲,在狭谷中的人们集合以前,古府中的军队必已团团围住此处。如果我不幸失败,那么武田家便会真的灭亡。” 室内鸦雀无声,寂静异常。所有的人似乎都为晴信这番话所制服。 “这位细作——”晴信把声音略微放低:“我不忍心杀害你。从你的面貌看来,你大概是来自相模或骏河一带,希望你回去以后告诉你的主人说:晴信还没有愚蠢到要反叛父亲的地步。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晴信命令面露不悦的塩津与兵卫替那男人松绑,并且予以释放。然后,从容地站起身来。 (对了!前不久,板垣信方也曾释放平贺源心派出的间谍大月平左卫门,结果收为己用,成为顺利讨伐平贺源心的重要因素。) 或许有人会说他是在模仿别人。 (然而,在这种场合把奸细处死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晴信望着被塩津与兵卫松绑离去的间谍,心中有一种感觉,觉得有朝一日这个人也会变成自己的家将。 (间谍是杀不胜杀,倒不如留下他们,善加利用。) 从这个时候起,晴信的脑中逐渐产生因应间谍的对策。 离开川浦乡时,政务官们很本分地骑在马上为晴信主仆送行。由于潜伏此处的间谍被晴信发现,使得政务官及土豪们都感到惊惶失色,再也没有人敢劝他谋叛。晴信主仆在仓科三郎左卫门的护送下,依照原路下坡。来到仓科三郎左卫门庄附近时,三郎左卫门将自己所骑的青毛驹送给晴信。晴信慨然地予以接受,并将自己身上穿的无肩战袍及石和甚三郎事先准备好的十两金子送给他,当作回礼。 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已是日落时分。经过城门时,他并没有进入自己的城馆,而顺着走道直接到弟弟的城馆。他向信繁炫耀仓科庄送给他的青毛驹,并说: “这是一匹好马,我愿意把它送给你当座骑。” 这是一匹毛皮华丽的马。在落日的余晖下,彷佛被濡湿一般,发出亮丽的光泽。晴信在信繁骑着马于城馆中绕了一圈后,说: “果然是匹好马!既然已经骑在马上了,不妨让板垣信方也见识一下。” 晴信故意大声地说,但又靠近他的身边低声说其实是有要事商量。 信繁似乎已经从晴信的表情中看出对方的心事,心想哥哥的烦恼可能是今天骑马远游所遇见的事和父亲有关。信繁一向对哥哥十分敬爱,脸上也因而露出不安的神色。板垣信方不久便和信繁一起来到,他看着晴信说: “公子可是平安无事?” 信方也因晴信回来的时间过晚而在担忧。 “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晴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我想政务官和部份土豪勾结晴信谋叛的消息,不久便会传到父亲的耳中。如此一来,父亲可能会出兵征讨笛吹川的上游,同时把我……”晴信以忧虑的神情说。 “果真如此,那后果不堪设想。如果甲斐发生内乱,他国一定会乘势攻击。另外,假若父亲对哥哥做出不99lib.利的事……” 信繁彷佛受到恐吓般地颤抖着。 “虽然我早料到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但从来没有想到那些政务官会采取这种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好先想办法将老爷的注意力转移到国外,同时和今川公商讨有关收留信虎公的事。”信方说。 “如何引开他的注意力呢?”晴信问。 “信浓的小县海野栋纲最近蠢蠢欲动。自从去年祢祢公主嫁到诹访家后,海野开始显得非常不安,因此现在只好以小县的事为理由,藉故兴兵,让信虎公出兵作战;否则别无他策。” 虽然信方这样说,但他似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但是,如果今天的事比这更早传入父亲的耳中,又将会如何呢?”晴信担心地说。 “问题就在这里。反正这件事迟早会传入老爷的耳中,我认为倒不如今晚提前告诉他。晴信公子不要露面,由信繁公子和我去进谒,做适当的调解。我想这件事一定会使老爷大怒一番,恨不得今晚就出兵到雁坂峠,但我会劝阻他。因为如此一来,信浓就会乘虚而入。假如老爷对晴信公子起疑,或下令诛杀,我会自告奋勇地拦下这门差事,跟随公子一起离开古府中。” 信方将自己的决心形诸于色: “当我们在商量这件事时,信繁公子可建议老爷将平定政务官及土豪们的事交给他办,如此一来,老爷就会把国内的事委托给信繁公子,而自己带着晴信公子一起出兵到小县去。” 晴信对信方的提议表示赞同。 “但是,以后又将如何处理呢?” 小县的战役必将由武田家获胜;但,此后父亲又将对我做何处置呢?或许会藉口我曾与仓科党及政务官们谋叛而将我杀害。想到这儿,晴信忽然觉得背脊有股凉意,不禁毛骨悚然。 “这件事到时候再说。总之,这问题非彻底解决不可。” 板垣信方的眼睛里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这天夜晚,信方派出间谍到信浓小县。目的在于散布谣言,说晴信在政务官及土豪的拥戴下,准备谋叛信虎。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小县开始行动的情报也传到信虎的耳中。 当信虎听到政务官和土豪企图拥立晴信谋叛,并遭到晴信的拒绝时,第一个反应是嘲笑晴信。他说这个懒惰好色的马痴没事到笛吹川上游,才会遇到这种事。并说,由于晴信生性胆怯,所以才不敢将此事禀报父亲。信虎以为现在已经有适当的理由废掉长子,而立信繁为世子,因而感到非常的喜悦。三天?99lib.后,接到了小县的通报,说小县正在调动三千兵马,准备进攻。假如小县开始行动,那么佐久也会跟着举兵,牵动整个信浓。至于去年祢祢公主所嫁的诹访赖重,虽然立有盟约,但亦不太可靠。 信虎本来就喜欢打仗,尤其喜欢把敌将的首级陈列在面前,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作乐。于是信虎决定向小县出兵。 不出板垣信方所料,信虎留下信繁守国,而带着晴信上阵。他想,假如晴信在战场上表现不佳,便可以把他放逐到国外;而如要将他放逐,交予今川义元看.99lib.管是最恰当的。信虎一面在脑中想像晴信贵公子般的面貌,一面写信给今川义元。内容是要他代为照顾这个行为不正的长男晴信。当他停笔休息时,脑中涌现了今川义元露出的浅笑。那是一种奇怪的笑容;同时,今川义元又把脸侧过去了。 信虎写完信,摇摇头,企图挥走今川义元的怠慢形象,命令部下吹起法螺,宣布出兵。 这是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年)五月,一个下着细雨的日子。 阵中的恋歌 今川义元把两封信放在面前。略作思索之后,又将信虎的信和晴信的信放在双手上,彷佛要称出重量一般。 晴信的信原比另一封来得轻。义元露出疑惑的神情。并非想从二封信的重量来决定选择那一封,这不过是他的习惯动作。然而,这两封信看来似乎有显着的差异,这使他感到十分费解。义元再度阅读信虎的来信。 嫡子晴信生性懦弱,除女人外,诸事皆不热衷,是个愚蠢之人。无论武技、诗歌皆不如其弟信繁,因而打算立信繁为武田家的世子。但由于武田家将对晴信颇具好感,故希望能在立嗣之事底定之前,代为看管。我打算在适当时机将领土分配给晴信。有关交送晴信之事,预定于此次出兵信州小县结束之时,敬请谅察。 信上的内容虽然只有这些,但满纸是对晴信的恶言,使人感到非常的不快。不仅是内容本身充满不愉快的气氛,更让义元不高兴的是信虎那种不问他的意见,强迫性的态度。信上彷佛在说武田信虎是甲斐的领主,故甲斐的事要如何决定是我信虎的权力,只不过在礼貌上通知一声,并要依其方法收留晴信。 当年义元之所以能继承今川的事业,得力于信虎的援助乃是事实;而今,信虎的长女又嫁给了他,因此对义元而言,信虎是他的丈人,而晴信则是他的小舅子。 (他的语气非常的自负,完全没有顾虑到别人的立场。) 义元放下信虎的信,又把晴信的信拿起来阅读一遍。 有关家父所作所为,想必已有所闻,尤以弥来诸多不合情理之事,实令举国痛恨。家父为人原非如此,然自数年前后脑长疮之后,一旦激怒,行为即会失控。吾等担心设若置之不理,后果难测,故曾与板垣信方及其他耆老商议,监于甲斐地处僻壤穷乡,缺乏良医,最好将家父送往良医较多的贵地疗养。 基于上述理由,恳请阁下暂时收留家父,并附上甲州金一千两,做为家父的疗养费用。至于家父前往贵地的时间,拟定于出兵小县的回程。不知阁下之意如何?并请看在同盟分上,恳请帮忙。武田家全体敬拜。 义元从书信中抬起眼来。晴信的来信,内容有条不紊,简明扼要。内容是说准备以信虎生病的名义,放逐信虎。有关这一点,已经取得武田家耆老们的谅解,甚至为了感谢义元肯收留这个累赘,愿意支付甲州金一千两。凡是他想获知的事,晴信都在信上写得一清二楚。他的来信原比信虎那冗长的文字更为实在。 “想不到晴信……” 在晴信未行加冠礼之前,义元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印象中的晴信是白皙,宛如女子一般,看来像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义元长晴信三岁,但对晴信所抱持的印象至今依然不变。 “晴信想放逐信虎?” 义元笑笑。他觉得晴信的企图有些毒辣,心想晴信实在是个不孝的儿子,竟想放逐父亲,夺取父亲一手平定的甲斐。但他是否要将此事置之不理呢?而有关信虎的暴政也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如不采取对策,甲斐将会灭亡。) 这件事使义元感到不安。一旦甲斐灭亡,将会受到北条或信浓势力的攻击,继而威胁到自己的领土。 然而,收留信虎,让晴信来统治甲斐是否较为妥当,他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对他来说,晴信还只是个未知数。只不过在晴信的背后有板垣信方替他筹划,这倒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信方支持晴信确实是值得重视的事。” 义元又陷入沉思之中。 适逢雨季,外面显得十分阴暗。义元独坐居室。房内如夜晚般黑暗。 侍臣高间五郎兵卫跪在入口处向他通报: “山本勘助在外面恭候。” 义元点点头,即刻走到临庭的走廊上。山本勘助跪在泥地上,全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甲州的动静如何?” 义元走出走廊,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对信虎公的反感已到了极点。” 勘助列举了一些有关信虎的种种恶行,并述说甲斐百姓的怨嗟之声。 “家臣们对信虎的反应呢?” “问题就在这里。”勘助把身子向前挪移,报告这次隐密行动的成果:“在下探知天文五年背弃信虎公而逃到国外的政务官们,目前聚集在笛吹川上游的川浦乡,因而我也潜进他们聚会的场所。” “甚么!你说那些政务官聚集在笛吹川上游的川浦乡?难道甲斐将发生内乱?”义元以惊讶的语气说。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当晴信公子突然出现在今井兵部、鎌田十郎左卫门、三枝半兵卫及仓科党的仓科三郎左卫门父子聚集的会堂时,在下真的以为武田就要发生内乱了。” “晴信也在那里?” 义元把身子向前挪了一下。 “但结果却让人十分的意外。” 山本勘助把他间谍的身分被晴信识破而被逮捕,但是又被释放,同时,晴信也没有加入这次的叛变的经过向义元报告了一番。 “晴信的行为的确令人费解,他并没有劝你背叛或归顺于他?” “他只说杀之可惜而把我赦免;并说我大概是骏河或相模一带派来的间谍,要我回去后报告主人:晴信绝不会愚蠢到要谋叛父亲。” 假如晴信果真识破他是骏河或相模的间谍,采取这种处置,可能是想表示自己有能力对付派出间谍的今川或北条。换句话说,晴信有把握自己会打胜这一场战争。同时,虽然口中声称自己不会愚蠢到反叛自己的父亲,但在他的信上却已很明白地表示准备放逐信虎。 “晴信这家伙……” 义元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又陷入沉思。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似乎变得更厚,看来似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 “今后你有甚么打算?”义元问。 一个间谍不能达成任务,照理是应该自行了断或予以处死的。当义元问找不出自杀理由而厚着脸皮归来的勘助有何打算时,其实也就是问自己应该如何处置他。 “在下是前来辞行的。” “嗯——” 即使未能完成间谍的任务,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处死对方。他心想,可能只好依他所说,把他逐出今川家,但心中觉得有几分惋惜。自从当年义元被寄养在善德寺,从事僧侣的修行起,他便已结识山本勘助。天文五年四月,哥哥氏辉去世,由义元继承家业以来,山本勘助即在谍报工作上屡建奇功,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除此之外,只要分派他的任务,皆能一一完成。而且,在战国时代里,像他这种身怀绝技的男人,是各国力争的对象。 (放弃他的确可惜。) 义元思索了一下。虽然放弃他的确很可惜,但要他继续留在今川家似乎也是件不太体面的事。因为晴信既已识破他是相模或骏河派出的间谍,如果继续收留,等于是向晴信低头。 “你向我辞行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我本当答应你。但这样做是否能解决一切?” 义元自言自语地说。他彷佛已经听到晴信的笑声,那是一阵干笑,似乎在嘲笑他智慧的浅短。义元把眼睛睁大,他的心意已决。 “勘助,我命你带着我的信去找晴信。我会在信尾把你推荐给晴信。” “把我推荐给晴信公子?” 山本勘助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义元。 “不错。表面上是让你变成武田的家将,但其实是要你透过第三者将有关武田的情形逐一报告予我。你的妻小就留在这边,我会替你保护他们。这次千万不要再犯错,让晴信看穿你的身分。” 义元让勘助在庭院等候,自己回到房间,坐在案前回信。 根据所有情况来判断,让晴信继承甲斐领主的地位似乎较为有利。虽然要收留信虎这个惹祸精,但甲州金一千两的确是笔可观的数目。当然,他也不能不对晴信加以提防,或许他放逐信虎之后,继而会向骏河出兵。然而,这也不是马上的事,而且假如晴信真要这么做,届时也会有因应的对策。 义元简单地写完愿意收留信虎的事后,在信尾附带地说:前些日子承蒙赦免在笛吹川上游捕获的我方间谍山本勘助。即日起,我方将不再予以录用,但如无困难,敬请任用。 “勘助,虽然这是一项非常艰钜的工作,但希望你能圆满地达成。只要你留在武田的阵营中,我便可高枕无忧。不出五年,甲斐就将成为今川的领土,到时我一定会重重地赏你。” 勘助以烱烱发亮的眼睛注视着义元的脸,而接受旨意。他支撑在地的手所以颤抖,是因为身负重大复杂的任务,因而感动的缘故。 山本勘助将义元回给晴信的信收在怀中,当天夜晚,冒雨向甲斐出发。 这天夜里,义元又另外派了一名使者捎信给信虎。使者所带的信中,写着愿意收留晴信公子,只要事前予以通知,一定会派人前往迎接。 诹访的要冲之地上原城筑于能了望诹访湖的山丘上。那是一座建筑在小山顶上的城堡,背面倚山,在通往城堡的坡道门口设有栅门,有数名士兵戍守。 天文十年五月八日,有二人骑马从古府中冒雨直奔而来,在栅门的前面停下。那是递送信虎书信的使者。 诹访赖重命使者下去休息,匆匆忙忙打开信。信的内容是怂恿他向小县出兵。 迩来小县的海野栋纲仰赖上杉宪政之势,频频活动,经常入侵佐久郡。倘若置之不理,将危及佐久街道。因小县的动态与诹访有直接关系99lib.,故希望阁下将它视为共同敌人,一起消灭。担任先锋的晴信军马将在十日早晨以前到达甲州与诹访的国境,在那里与诹访军联合,越过大门峠,攻进小县的领土。希望阁下能依此计划进行准备。 诹访赖重读完信虎的信后,嗤之以鼻。他的鼻梁高耸,鼻头很尖。他的面貌细长,双唇紧合,与他的鼻子非常相称,是个英俊的男人。然而,他的相貌虽然高贵地足以继承名族城主的地位,但在他那高耸的鼻子下所挂着的冷笑,却显得过分自信。 “他要攻打小县而命我出兵,简直是岂有此理!本来我方就比他更早出兵小县,去年即已越过大门峠,攻入小县;另外,七月底的时候,也曾攻进长洼城。换句话说,小县早就等于诹访的领土,而他现在竟要和我方联合出兵,分明是要夺取我方已得的土地。我从来没有想到信虎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甚至于接近痴呆!”诹访赖重回顾已经削发皈依佛门的千野伊豆入道如此说。 “在下也有同感。但自从祢祢公主嫁到此处后,诹访与武田已经结为亲戚,似乎不便予以拒绝。不妨给信虎公回信将依指定出兵。由于他约定与晴信公子在国境会合的日期是十日,因此那天我们依照约定进兵那里,但在晴信公子未到达之前,留下人传话给他说:由于小县的敌情有异,故只好早一步进军。然后直接越过大门峠,进入长洼城,与长洼城的兵马一起向芦田城出击。至于以后的事就交给在下来办理。我将引入祢津元直,和小县诸城联络。这次的战役结果必然对诹访最为有利。” 千野伊豆入道似乎还意犹未尽,继续把嘴凑到赖重的耳边,低声地透露自己的策略。 大约在派往诹访的使者回到在韮崎布阵的信虎身边的同时,今川义元所派的使者也来到信虎的阵营,传递义元的信。 “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我的好女婿。” 信虎对身旁的甘利虎泰说。虎泰并不了解他的意思,只是点头表示附和。但虎泰趁信虎心情正好的时候,离开他而前往板垣信方处,告知此事。 “他说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他的好女婿……” 信方口中喃喃自语,然后问虎泰信里面写些甚么。 “诹访公的信可能是答应出兵小县;至于今川公的信,则无法猜测到底写些甚么?莫非领主要把晴信公子……” 虎泰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你也这么想吗?我和你有同感。有迹象显示老爷已经为放逐晴信公子的事和今川侯取得联系。假如今川侯已经答应,那么事情就有麻烦了!问题是今川侯对晴信公子的委托又有何答覆呢?” 信方以忧虑的眼神,将视线投向距离不远的寺院,亦即晴信的临时阵营。细雨依然不停地下着。 当天夜晚,一名年轻的僧人来到晴信的阵营,自称是京都三条家派来的使者。僧人坐在晴信的面前。 “莫非法师是……?” 晴信一眼便看出他是在笛吹川上游川浦乡被释放的奸细,但他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露出多年好友般的表情,问候对方远渡而来的辛劳,然后摒退左右侍从。 山本勘助将今川义元写的信置于晴信的面前。晴信并未立即打开,而注视着信和勘助的脸。勘助的眼神并未露出丝毫的动摇。勘助极力忍受晴信那慑人的眼光,心想一旦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眼力时,就是己身破灭的时候了。晴信的眼睛圆而大,茶褐色,如果不眨动,就像妖魔一般,令人惧怕。当这股惧怕变成一股杀气笼罩在山本勘助的身上时,勘助企图以双肩的力量用力地顶回去。晴信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杀气也从他的眼中消失,露出睿智的光辉。晴信的眼睛上下眨动时,勘助觉得就好似全身被抚摸过一般,并感到自己的心好似已经被晴信这轻轻一瞥所识穿。 “报出名来。” “山本勘助。” 晴信深深点着头,打开今川义元的信。雨声中混杂着摊开卷纸的声音。 “你是否有意出仕于我?” 晴信的声音有如雷霆万钧般地响起。 “山本勘助愿效犬马之劳。” 勘助回答说。他心想这是他由衷的心意,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奉今川义元的命令,是从正门投帖进来的间谍。他之所以想出仕于晴信只是被晴信眼睛的威严及有如洪钟般的声音所镇服。 当勘助回答愿意在有生之年效犬马之劳,俯伏在晴信面前而再度抬起眼时,他又回到了今川义元派来的间谍身分。在他的眼神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混乱及苦闷。他以略带苍白的脸色说: “无论甚么事都可以派我执行。” “这也不急于一时,你暂时退下休息。如果有事,我会遣人宣你过来。” 晴信的眼中带着笑意。勘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的失败,他心想晴信或许已经知道他是今川义元派来卧底的人。 山本勘助从晴信的面前退下后,在为他所安排的仓库一隅睡觉。经过一夜痛苦的噩梦之后,次晨,晴信召见了山本勘助。 “你对诹访是否了解?” 晴信以宏亮的嗓音问他。 “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你现在立刻前往诹访,调查诹访赖重的动向。不必将细节一一报告给我,只要严密地监视诹访侯,等战事告一段落后再回来报告。” 这天雨已经停了。一刻之后,假扮樵夫模样的山本勘助已经往诹访和甲州的国境出发。 晴信的军队在五月十日午时左右来到上茑木,诹访赖重的弟弟赖高带领五十名人马在此迎接。由于晴信与赖重在前年祢祢公主嫁到诹访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这时也不需要一番拘束的问候,两人便坐在宽板凳上,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赖重侯的军队到那里了呢?” 晴信故意装做一无所知似地问。 虽然两军约定将联合起来,一道越过大门峠,但其实诹访军是表面假装来迎接晴信,而自己早已向大门峠进军。赖重这种奇怪的军事行动,早有哨探向晴信一一报告过了。 “原来是想迎接晴信公子一起越过大门峠的,但是今天早上接到长洼城派来使九九藏书者的急报,说长洼城内有人做敌军的内应。” 赖高看来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与态度强硬的哥哥相比,显得略逊一筹。他的话中还带着几分畏怯。 “您是说赖重侯已经急忙赶往大门峠去了,是吗?在军事上能够随机应变,确实令人敬佩。而且这是常有的事,我不会介意的。” 晴信虽然这样说,内心里却对诹访赖重的作为深表戒心。 (我一向不喜欢他那种动辄以出身神氏为名门的高傲态度。他对诹访周围的领主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鄙视别人为一时暴发的土豪,所以妹妹祢祢出嫁时,他才会要求那种过分的嫁妆。) 晴信的视线从赖高的眼中移开,望着附近的景物。沿着狭谷开辟出来的水田,稻田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当温暖的和风拂过青葱的稻禾,夹带着肥沃的黑土气息。 (原来这里是属于甲斐的。) 晴信从田陌了望森林,接着又从森林望到八岳山广阔的山麓,心中想着送给妹妹祢祢的嫁妆,就是位于甲六川与立场川间的境方十八村。晴信现在坐的设有板凳的上茑木,正是十八村的范围之一。 “祢祢好吗?” 晴信突然问赖高有关妹妹的近况。虽然他早已知道妹妹的情况,但当他问这话时,心中充满了一种怜恤。瞬时,晴信对这个背信忘义的赖重擅自领兵越过大门峠感到非常的气愤;然而,他又想到将变成寡妇的祢祢。他彷佛看到那个沉默寡言、身体孱弱而又相貌平凡的妹妹,正伫立在赖重的墓碑之前,脸上不带一丝泪痕的表情。 “那么我也该赶路了,以免落后赖重侯太多。” 晴信下令前进之后,嘱咐诹访赖高也把这件事告诉随后来到的父亲信虎。 天文十年五月十一日,晴信越过大门峠。道路两旁的麓梨花盛开着白色的花朵。晴信在那儿做片刻的休息。他觉得那花儿散发出来的香味,虽然甜蜜,却带有一丝的寂寥。望着满山遍野的白花,花儿的香味使晴信忆起了阿谷。他突然恍然大悟,阿谷的肌肤原来就像甜美的麓梨花。 晴信伸手触摸麓梨花的树干,觉得十分的阴冷。这时,阿谷的味道即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条氏那冰冷的感觉。在出兵的前日,晴信曾到三条氏的居室。 “明天早晨要出征?” 三条氏问。晴信回答这次小县的战役很快就会结束,最久也不会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已经够长了。虽然我是无所谓,不过对阿谷来说可就十分的漫长喽!我看,你不妨到阿谷那边与她好好地相聚一番。” 三条氏的大脸明显地露出妒意。 “要不要找阿谷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指挥。” 晴信把她的话顶回去。但这时他已无心和三条氏共榻而眠了。 “当然啦!一个将继承武田家业的人,要和那一个女人睡,我根本无权过问。” “你说甚么女人……!阿谷是我正式的偏房,而且身家清白。” 晴信一面与三条氏争辩,一面意识到自己与三条氏的年龄差距。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女人,在各方面都比他来得厉害。他心想如果继续争辩下去,也许会惨败。 “阿谷本来是个健全的女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你说甚么?”晴信抬高了嗓音。 “她有病,而且是明显的肺痨。她的脸色白得透明,过午就会泛红,有时还会咳嗽。” 三条氏的话就像利刃一般的刺向晴信。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事实。 “你说阿谷患有肺痨,要我不要和她接近。果真如此,为何不坦白说出来?你刚才还说这两个月对阿谷来说是十分的漫长,叫我到她那边聚一聚;但这会儿你又中伤她患有肺痨,简直不像是有教养的女人所该说的话。” 晴信说这些话时,三条氏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因为她一向自以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但这会儿对方却提出了实际的证据,证明她并非如此。在她那歪曲的表情中,一双眼睛充满了憎恨。她的双手抖颤地交叉在膝干上。由于过分的颤抖,在她手中的布条已被扭成两段。 大门峠和一般的山岭不太一样。它是沿着和缓的坡道上升,然后在山岭又沿着平缓坡道下降。走下岭头之后,便到了长洼城。 长洼城本来是诹访赖重攻占的城池,因此即使赖重提前进攻实无不可。问题是:赖重以后将采取甚么行动呢? 根据大门峠所得到的情报,赖重正挥军向芦田城进攻。假如诹访的军队拥进那里,海野平原就等于被诹访所平定。换句话说,他们已不需要远道的甲斐军队来征讨。 晴信的军队走下大门峠。下了漫长的山麓来到海野平原,眼前豁然开朗。这儿没有一点血腥味,洋溢着和平的气氛。乡民们若无其事地在田里耕种。 哨马四处探听之后,发现海野的军队已为诹访赖重所败,现已向芦田城撤退。 “海野栋纲似乎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撤兵,是不是有甚么企图?” 晴信问甘利虎泰的意见。 “有此可能。不过目前还看不出真正的情形来。最令人担心的是诹访侯的进攻过急。而且他只带三千名兵马,如果敌人从背后袭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现在只有在他的后面赶去支援。” 晴信非常赞同地点头。 当晴信的军队接近芦田城时,诹访军与海野军正展开激烈的战斗。背山环海的芦田城和诹访的上原城有几分相似。地势相当险要,看起来不会如此简单地攻陷。晴信带着数骑兵马,前往诹访赖重的阵营访问。赖重在一棵巨木下扎营,坐在周围设有帷幕的板凳上。 “恭喜侯爷屡建奇功。” 晴信故意谦卑地说。其实这是他的外交辞令。 “些微小事实不足挂齿。只需再一日,便可攻下此城,请阁下好好的休养。” 晴信沉默地直视厚着脸皮说这话的赖重。他对这位自以为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心中有着难以抑压的愤怒。心想,不久他就会遭到海野军的反击,接受惨痛的教训。 (赖重一向是不知礼节的男人,既然娶了我妹妹,就算年长,也是我的妹夫,但他却只顾坐在上座,也不会礼让。) 晴信走出赖重的阵营,仰望着芦田城。不久以前,还听到有人喊叫或箭羽的声音,这会却突然静了下来。在城下走动的士兵身影依稀可见。 晴信回到营区之后,吩咐部属要慎防海野军展开全面反击。在他的阵营里,火堆一直燃烧到深夜。次晨稍早,晴信因为听到士兵们的呐喊声而醒过来。他原以为是敌军前来偷袭,后来才知道那是诹访军所发出胜利的欢呼声。海野军乘着黑夜,弃城逃往后山。 这场并没有遭到敌军顽强抵抗的战役持续下去。小县中有许多小型的城堡或城池,但无论攻打那一座城,都没有遭受到强烈的抵抗,就像空气自然地泄掉一般,城里的士兵不知在何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野军如此退怯不但毫无意义;同时,海野栋纲不知人在何处也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天文十年五月十三日尾野山城;十四日海野城;十五日,祢津城的祢津元直前来求和。次日,矢泽城表示愿意投降。 到了这时,才知道海野栋纲为了向上野的上杉宪政求援,早已逃逸。 远征小县的战役,原先预料在武田、诹访和村上三氏的同盟军下,将与海野和上杉的联军有一场大决战;然而,奇怪的是海野和上杉都没有做全力的抵抗就撤兵了。虽然这一直是晴信百思不解的问题,但总之小县是被平定,而战事也终于结束了。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祢津氏的城馆中举办了一场庆功会。 在这个聚会中,祢津元直三女儿里美表演的小鼓,吸引了所有武将们的注意。虽然她还是个带有稚气的小女孩,并有一股娇憨的气息,但在众多的武将面前却能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显得拘束。她带着春晓般清新美丽的微笑。她击鼓的时候,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当击鼓表演结束,即将开宴的时候,诹访赖重制止将要退下的里美,请她继续留下。 “你的意思是要把里美留在此处?” 元直变色地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要他女儿出来陪酒是件无礼的要求。至少祢津家是自动求和,不应该向他提出这种要求。 “我要她留下就得留下,你知不知道祢津家和诹访家有甚么关系?” 赖重说。祢津家本来是诹访的旁支,而他的话带着强迫性,言外之意表示赖重是本家,他所吩咐的话,岂可不从? “里美只是个小孩子。”元直显得十分困恼。 “赖重公,如把里美小姐强留在此,确实有些不妥。不妨另外设席举行诗会,让里美小姐也列席参加。” 晴信从旁插嘴进来。因为他听说祢津元直精通诗歌,因此想必他的女儿里美也会作诗,因而出此计策替对方解围。 “哦!没想晴信公子也会吟诗!我一向听说甲斐的武士,除了骑马玩枪外别无专长……。算了!里美小姐的事以后再说。” 赖重露出一脸的不高兴。虽然诗会只是随便捏造的藉口,但既然晴信为了里美而与他杯葛,这时把她强留在酒席上,似乎有待商榷。赖重愤然离席。接着,晴信也起身离去。 由于两位主宾离席而去,祢津元直慌忙地随后赶到。因为这场风波,酒宴开席之后,气氛仍显得十分僵硬。 “无论晴信多大年纪也是个不识时务的呆子。” 当信虎用破锣般的嗓音批评晴信时,酒席上已开始觥筹交错,欢声畅饮。 追在赖重后面而来的祢津元直,向赖重连连道歉后,却在走回城馆时,与晴信不期而遇。晴信带着开朗的微笑说: “这里的二期耕作似乎已进入情况了?” 他指着从脚底一直沿伸而去的麦田说。 “蒙您过奖,二期耕作最近终于稳定下来,使我们能有稳定的收获。” 晴信望着祢津元直那张和蔼的脸,心想他绝不是一个爱好兵马厮杀的男人。 “为了诹访家的事,阁下必定非常的担心。” 元直频频低下头来向他点头,说: “诹访侯就相当于我们的主人……” 他哽咽地说。这就是小豪族的悲哀。这天夜里,山本勘助突然出现在晴信的阵营之中。 “在下已经调查清楚有关诹访家的事了。”勘助说:“诹访赖重的总管(首席家将)千野伊豆入道,最近和祢津元直在小县的各豪族间走动。由此看来,这次海野一族所以不战而退,可能是诹访与海野间也订有密约。诹访赖重很可能是利用祢津元直来当爪牙。依我的猜测,海野一族这次虽然不战而退,但等到村上、武田和诹访的兵马撤回之后,会再卷土重来。” 勘助先把结论说出,然后把自己调查的证据一一向晴信禀告。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他们的密约中,可能包括割让芦田城作为条件。”晴信频频点头后说:“辛苦你了,不过还有劳你即刻赶到骏河,把这次战争的经过详细地向今川义元报告,并请他派约百名人马前来接。” “迎接甚么人?” “你只要这样说他就会明白。” 晴信绷着脸说。山本勘助离去之后,晴信在烛火下专心地作诗。大约半刻之后,他作好了一首诗,然后将它誊好,再召大月平左卫门进来。 “今晚我要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里美小姐那儿,我命你潜伏在里美小姐的房内,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然后回来报告。” “到里美小姐的房内?”大月平左卫门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必惊讶。以你的功夫,即使要潜进防卫再森严的城馆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你只要静静的观察,千万不可惊吓到她,因为她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晴信说她是个重要人物,同时在心里笑着。她的确是个重要的女人,可能会成为地位仅次于阿谷的女人。晴信口中吟诵着为里美而作的诗: 鼓音深扣征夫心,最是难忘击鼓人。 这不能算是一首绝妙的情诗。当他出声吟诵的时候,眼前浮现赖重的脸庞:鼻子高耸的赖重打量着里美与露出冷笑的自己。 烟雨无情 晴信在纸上画了一张四不像的地图。上面画有诹访的湖泊,在湖东写上诹访赖重;而在诹访湖的北边写着金刺尧存。在诹访湖稍远的北方写着小笠原氏;稍远的南方写着高远赖继。这是晴信以诹访为中心所画出来的势力分布图。在诹访赖重的祖父赖满所统一的诹访地区中,目前仍对诹访持反感的金刺一族,属于下诹访;另外,小笠原氏和高远氏也在南北方觊觎诹访。 X诹访赖重 △诹访赖高 X千野伊豆入道 △高远赖继 零祢宜满清 零金刺尧存 X表示对武田不利的对手,亦即务必予以诛除的人物;零表示可以结为盟友,亦即可能反叛对方,投靠我方的人;至于△则表示视条件而定,可以听我方任意摆布的人。金刺氏是世代继承诹访神社下社的大祝(庙祝),一向和诹访神社上社的诹访氏不和,但后来为诹访赖满所胁迫,现隶属于上社的诹访氏,因而随时有反叛的可能。满清是诹访神社上社的祢宜99lib?(神职之名称),虽然也属于诹访家的一族,但对赖重十分的反感,已经表示愿意做武田的内应。高远赖继、赖重的弟弟赖高则是视条件好坏,随时会投靠武田。又由于高远赖继出生于诹访家,故有极大的野心,企图夺取本家的地位。 晴信写完之后,把它折成细条,将纸的前端放于烛火之上。晴信望着纸张发出比烛火更鲜艳的红光,并以严厉的表情沉思着。不久,火焰烧到了他的指头,他赶紧把火吹灭。 屋外有人的声音传来。侍臣向他通报说大月平左卫门在外面恭候。 “叫他进来。” 说着,晴信把夹在指间残留的纸片扔进烛台之中,然后以恍如大梦初醒般的神情接见大月平左卫门。 “在下已经看清楚一切,特地回来报告。”平左卫门说。 “好,你告诉我里美小姐到底以甚么表情读我的诗,她又作了些甚么评语?” 晴信把膝干挪向平左卫门说。 “她很认真的在读。”平左卫门简单地说。 “这还用说吗?端正姿势阅读书信是本来应有的礼节。她的表情是否有露出喜悦或期待一类的反应?” 晴信注视着平左卫门的眼睛说。 “里美小姐读完后露出了笑容。” “你说她笑了!我想那一定是很高兴的笑容。” “不!看起来并不像。属下以为那好像是一种冷笑。” “甚么?里美小姐读完我的诗后露出冷笑?” 平左卫门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个头。在晴信的脸上露出一丝混乱的神色,但他很快地掩饰过去,说: “里美小姐有没有说甚么话?” “没有。正当她要讲话的时候,侍女送上第二封信,她便打开那封信。那封信好像是诹访赖重公寄来的。” 听到赖重的名字,晴信立刻紧张起来,摆出对抗般的姿势,说: “你不必有所顾忌,把你所看到的事从实地告诉我。” 平左卫门发现晴信对这件事极为关心,同时在晴信严厉的眼光下,绝不允许他有丝毫的欺瞒,因此只好不顾一切地把实情说出来: “里美小姐把您的信和赖重公的信放在面前,并一一地把里面的诗吟咏加以比较: “鼓音深扣征夫心,最是难忘击鼓人。 “那怕强折遂我心,嫣然山村百合花。 “里美小姐念了两、三次,互相比较之后说:在作的技巧方面,诹访公略胜一筹。她说‘那怕强折’这几个字充分表现出男人的气魄。另外,她说晴信公子的诗是过气的诗了。” 平左卫门住了口。因为他看到晴信内心的动摇。晴信的脸就像发烧般地泛红。 “她说这一类的诗是属于平安朝的诗,不太适合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但这是晴信公子搜尽枯肠写出来的诗,有种怡人的温馨;至于诹访公的诗,技巧高妙,极适合当前的时势,并且很能打动女人的心,但是诗中似乎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令人感到害怕。” 平左卫门说到此处又住了口。 “批评我的诗是搜尽99lib?枯肠作出来的,可见里美小姐是位才女。”晴信听了平左卫门的报告后,似乎颇受感动。“她还说了些甚么?” “她提笔写了二首诗作为回信。不过,诗的内容我没有看到。等她写好回信叫侍女的时候,属下便趁机会溜回来了。” 信虎把寺庙的大堂当作临时阵营。他坐镇在那里,天一亮便接见不断来访的邻近土豪们。土豪们各自携带若干礼物进献。他们献上酒类、鸡、米、毛皮及布等,誓愿恭顺信虎,并从信虎的手中领取保证领土平安的证明书后便一一退下。 信虎显得非常的快活。他以为几乎没有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却能使海野氏的领土落入武田的手中,是由于武田的威武使然。他心想,照目前的情况下去,要掌握信浓全部的土地是易如反掌的事。 中午过后,前来晋见的土豪人数略减。微微露出疲意的信虎倚着几案。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土豪们的礼物也堆积如山的摆在眼前,他却觉得不过瘾。原因在于女人。祢津元直的酒席上美女如云。从诹访到佐久、小县亦有不少圆脸、皮肤细白柔嫩的女人。 (当中最出色的要属祢津元直的女儿里美。) 信虎想起里美带着微笑击小鼓的姿影,以及诹访赖重和晴信之间曾发生的奇怪争执。 (我一定要设法得到里美,把这么漂亮的美女让给赖重或晴信简直是糟蹋。) 他正在思量这件事时,突然听到里美的父亲祢津元直的来访,这使信虎彷佛被人识破野心一般,顿感惊慌。他命人立刻收拾房间,脸上堆出不自然的笑容迎接元直。 “有件事实在令人困扰。” 元直说。看他的表情,似乎真遇到了甚么困难。 “甚么事让你如此困扰?不妨说来听听。” 由于信虎心中另有企图,故在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告诉对方除非过分的要求,否则一定会依从的表情来。 “其实是关于小女里美的事,希望能私下与您商量。”元直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的意思是希望能摒退闲人。“里美几乎同时收到晴信公子和赖重公子寄来的情诗。” “甚么!” 信虎不禁叫了出来。这是信虎所意想不到的。因为信虎正垂涎里美,没想到赖重与晴信却企图从旁攫取。 “虽然里美已经各回他们一首诗,表示无法接受对方的情意。但是今天诹访公突然派人来说将举行诗会,要她到诹访的本营报到。当我正在思索要如何回覆时,不料晴信公子……” 信虎把身子挪前问是不是也为了举行诗会? “晴信公子前来迎接的理由并非为了诗会。他很坦白的表示希望能迎娶里美。” “晴信这家伙!” 信虎彷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逐渐变红。他在心中不断地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在踯躅崎的城馆,每天与阿谷睡到日上三竿;一骑上马,又像炮弹般地无影无踪。这个不管事的晴信,只有对女人的事是眼明手快!这使信虎感到非常的气愤,尤其是晴信看上的女人竟是里美。 “一个不会打仗的胆小鬼竟敢妄想!”信虎咕哝了一下,又说:“你要我怎么办?” “假如诹访公与晴信公都要里美的话,在下只好叫里美自尽;否则别无他法。不过,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做,因此到领主这边,希望您能从中调停。”元直低着头说。 “这件事的确让人很为难。这样好了,你就把里美小姐交给我看管吧。” 当信虎说把里美交给他看管时,元直的眼神显得更加的困惑。所谓交给他看管,其实就是把里美当作人质。虽然在投降时,交出人质是不得已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要他交出里美似乎颇有问题。同时,有关信虎的恶行早已传遍小县,尤其元直还听说信虎喜欢无故残害人命,侍女或婢妾被信虎虐待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因此,当他听到要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信虎看管时,使他感到更加的恐惧。假如能受到正式人质的待遇还好;万一被信虎当作泄欲的玩物,那女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怎么样?你是否对我看管里美不放心?” 听对方如此说,元直无话可答。 祢津元直从信虎的面前退下。不久,板垣信方来到信虎的阵营,说: “老爷,刚才接到情报说上野的上杉宪政的动静十分可疑。同时,村上的军事动向也十分奇怪。在过去数日,村上的兵马全部离开了小县而集结在依田附近。” 信虎到底不愧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听到信方的报告后,立即命人摊开地图,加以察看。 “你对这件事有甚么看法?” 信虎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动摇,同时为了强制镇定,因而先征求信方的意见。这和平常信虎的作风完全不同。他似乎从这场战争的经过,觉察到隐藏在战争背后的玄机。 “海野栋纲不战而退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同时,领先一里进军的诹访赖重也很可疑。特别可疑的是村上的行动。村上军原先一直催促讨伐海野,却没有采取积极的行动,只是集合大军前来这里而已。据此推测嘛……” 信虎表情冷冷地说: “我知道了。你的意见是说上杉与村上准备从左右来夹攻,而以诹访为内应,采取断绝退路的战略是吗?” “老爷所见甚是。当今之计,属下以为应该及早离开此地。” “你是要我逃走?” 虽然信虎对信方的建议颇不以为然,但当他听信方说我们现在是在敌国境内时,也不得不予以赞同。 “好吧!我决定明天早晨拔寨返回甲斐,你可以通知各营,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祢津元直,叫他准备好。” “叫祢津元直准备好……?”信方露出讶异的神情。 “把元直的女儿带回去。” 信方凝视着信虎的脸片刻,但立即正色地说: “目前做这样的事似乎不太妥当。诹访公现在正属意里美小姐,如果把她带回去,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悦;而晴信也不例外。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撤兵,故最好不要负担这种累赘,等改日再来迎接较妥。此外,在下对里美小姐的事有另一种想法。”信方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敌方可能是故意把她夹在中间,故意让诹访公和晴信公子,亦即让甲、诹两军失和,而让村上、上杉和海野的联军趁机攻进来也不一定。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板垣信方望着屋外。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 “梅雨季已经过去了,但雨还是下个不停。这场霪雨对远征军也十分不利。” 说完,板垣信方向信虎告退。 依照信虎的安排从小县撤兵。晴信的军队担任先锋;其次是诹访赖重的军队;信虎的军队殿后。因为从小县撤兵,打算沿着佐久旧道回去,但为了防范在要越过大门峠返回诹访的时候,赖重的兵马会先行绕到前方将佐久街道包围起来,因此把诹访军夹在晴信和信虎所率领的军队之间。这时是天文十年六月十三日。 雨依然萧萧地下着。 祢津元直及其他小县的土豪们一直送他们到长洼,并说不久必定会到古府中访问信虎。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将会在近日率领兵马前来问候。如果海野、上杉和村上来时,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们。” 信虎还在口头上逞强。依照常例,占领新的领土是免不了一场流血战争;但像这次率领大军出征,没有遇到激烈的厮杀便告撤退,非比寻常。他对于自己摆出一副甲州无敌勇将的姿势,及从容不迫地接受别人的送行,感到有些无聊,而想将排列在眼前土豪们的脑袋砍下来带回去。 (这和平时的自己似乎不太一样。) 骑上马后,信虎仍在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必定要砍下五六个小县诸城或诸寨城主的脑袋。不管他们是否表示愿意归顺,他可以曾经对抗武田为由,牺牲几条人命。但这次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受骗,整日吃着山珍海味,接受土豪们的进献,而在正感到心花怒放时,却就要撤兵了。 (至少应该带回祢津的女儿。) 想到这件事,信虎感到更加的气愤。如果能把里美带回去,这次的战役至少在信虎的心中会有个交待。她是个具有价值的美女。但当他要把里美带回去当人质时,却又不得不接受板垣信方的进谏——信虎突然感觉到板垣信方、甘利虎泰、萩原昌胜等几位大将在这次的远征中,似乎也表现得与平时有些不同。 (信方说话的语气让人费解。)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信方竟用那样严肃的语气。他是否真的为了主人的安危而不顾一切地向他进谏呢?以前有许多武将就是因为女人的事向信虎进谏而被处斩,一些老臣们也都知道此事。 (然而,信方却犯了这个忌讳,竟为里美的事向我进言。) 这是否代表着甲州武士的英勇不怕死?抑或者是——。想到这里,信虎愣了一下。万一信方并非向他进谏,而是反抗呢?假如武将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惧怕信虎,原因又在那里呢? 信虎想起天文五年初次上阵的晴信。在一个寒冷的暮冬,甲斐军曾经围攻佐久的海之口城,但却僵持许久,迟迟无法攻破敌阵。后来,只留下晴信的军队,其余的兵马都向后撤退。信虎的兵撤退到韮崎时,就听到晴信用奇计斩了敌将平贺源心的消息。诸将们一时为这个消息兴奋不已,齐声赞扬晴信的才能,并说他足以继承武田的家业。 信虎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并不以为诸将已经背弃了他,改而拥立晴信;然而,晴信现在的年龄已足够继承武田的地位,虽然他迷恋女色、爱好马匹,出乎意料地,他却能赢得家将及臣属们的支持。而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事。信虎突然想起爱妾今井氏在闺中无意说出的话: “晴信公子策马驰骋的英姿,不知有多少女人为他着迷!” 信虎是个生性好色的男人,他自然能了解今井氏话中的意思。那天晚上,信虎积极而热烈地和今井氏做爱,但不论他表现得多么热情,却都无法让今井氏进入高潮。她始终在黑暗中睁亮着眼睛,似乎不?99lib.为所动。信虎嫉妒晴信的年轻,同时想到自己肥胖的驱体和松弛的肌肉。 连今井氏都称赞晴信,那么其他的家将臣属们自然也对他有极好的印象。 (荒唐!你只是一个知道女人和马匹的愚笨胆小鬼。) 信虎在脑海中想着自己平时骂晴信的话。并思索着:如果家中的势力逐渐倾向晴信,我应该尽早把晴信放逐到骏河,将世子的位子传给信繁。 (今川侯似乎又该和我联络了。) 信虎抬头仰望笼罩在蒙蒙烟雨中的山峦。 大门峠的麓梨花早已散尽。雨景中,树木的叶子比来的时候更为浓绿。 晴信的军队休息了片刻。有个打扮成商人模样的男人走上坡来,被晴信的部下拦住了。不久,他们似乎做好了沟通,在二、三名武士的保护下来到晴信的面前。 “今川公对迎接的事有甚么意见?” 晴信一直很担心这件事。 “他已经答应了,并将派遣高间五郎兵卫率领士兵百人前去迎接。” “只有这些?” 山本勘助把头低下。晴信注视着低着头的山本勘助。他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凡的男人,如果不在你的眼前,是很难让人想起他的面貌的。那是一张没有特征的脸,眼睛不算大,尖细鼻子不.99lib.高也不低,嘴巴和耳朵也无奇特之处。或者,也可以说过于平凡就是他的特征。 以一个间谍来说,这是一张上好的相貌。因为,如果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不适合担任谍报工作。晴信以为或许只有具备此种相貌的男人,才能成为一流的间谍。虽然山本勘助的相貌平凡,但他的眼神却相当的犀利;同时,不移视线地直视对方眼睛以洞悉他人的内心,也是他的特征之一。晴信等着山本勘助抬起头来,因为当晴信问他是否只说了这些话?他回答是的,然后又低下头去的神情,引起了晴信的怀疑。 (勘助必定有所隐瞒。) 这是晴信的直觉。勘助把头抬起来。虽然他明知抬起头就会碰到晴信的视线,却也无法如此永远地低着头。 “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山本勘助看到晴信的脸上带着微笑,心想晴信可能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心事。 山本勘助带着苦闷的心情退下。在他背后操纵的是今川义元;而晴信却是他表面的主人。虽然他现在已仕于武田,但把武田的消息报予今川却是他的任务。尤其是要在晴信的面前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是非常痛苦难挨的。 “晴信似乎是个相当有才干的男人。” 当今川义元听完山本勘助的报告后沉吟地说。晴信似乎早已洞悉了诹访赖重的策略,并且以为诹访是比目前的海野更重要的敌人,正计划去攻打。这些使今川义元感到非常的不安。 (他在武田的家臣中拥有这么高的声望,而且在智勇方面均胜过信虎,将来威胁骏河的会不会就是晴信?) 义元在心中思量着。万一将来真的如此,倒不如把晴信留在骏河当俘虏,让他的弟弟信繁继承武田的家业,如此对骏河可能较为有利。虽然任由信虎胡作非为是不无问题的,但在不久的将来,信虎就会自食恶果,自取灭亡。今川义元对晴信的情况做了进一步的询问后,说: “好,告诉晴信我将派一百人前去迎接。” 山本勘助可以从义元的神情中,概略地知道他心中的意图。 晴信召集了主要的家将,宣布: “现在我们就要下山进入诹访,然后再回到甲州。一路上要特别小心,绝不可掉以轻心。凡是非当地的居民,一律予以逮捕,押到我这里来。” 接着,晴信又派哨探到远方,对前进的路径小心地戒备。 下了大门峠,进入诹访的领土不久,有个百姓模样的男人被捕。这人潜伏在民家后面,自称是诹访的人民,但让他和当地村民交谈,却发现他没有诹访的口音,而操着骏河的腔调。晴信的部下把他围起来,正准备对他做进一步调查时,男人招认自己是要送信给信虎公。他被押到晴信的面前。 信是今川义元寄给信虎的。信里说将在韮崎一带等候晴信公子,希望不要发生差错,并期能派十名武田的士兵,把晴信公子交到我方派出的使者高间五郎兵卫的阵营。一路上的安全,我方会全权负责,敬请放心。另外,信末还附署着:晴信公子有背叛的意图,千万不可不防。 晴信读完信后,大声地把塩津与兵卫叫过来。 当塩津与兵卫的马溅着水花奔驰到信方的身边时,信方心想必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信方望着塩津与兵卫的脸,又回头看着在后方遥远的信虎的本营。 塩津与兵卫并未下马,而和信方的马并驾齐驱,把今川义元寄给信虎的信交给他。 板垣信方并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表情。读完信后,他彷佛在等候晴信的交待般地望着塩津与兵卫。 “晴信公子说万一高间五郎兵卫不肯答应,虽然是残忍一些,但也不得不把他杀了。” 板垣信方深深地点头道: “一切照办,敬请放心。” 诹访赖重在矢崎一带和武田的一行人分手了。位于行军队伍中间的诹访军离去后,甲军重整阵容,继续向甲斐国前进。 “说真的,我很想在这里让赖重公吃点苦头。” 晴信遥望着正离去的诹访大明神旗而喃喃地说。 “你是否觉得武田的行动有些失常?” 取道诹访不久,赖重对千野伊豆入道说。 “在下也有同感。在行军的时候,前锋和本队间曾有好几次快马联系。虽然他们对我军有所警戒,但事情看来好像与我军无关。据探马的报告,军队进入诹访不久,他们即捕获了一名奸细。从此以后,武田军的内部似乎也起了骚乱。” 千野伊豆入道又把马骑近赖重的身旁,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军队暂时驻扎在这里,观望局势的发展。” 为了刺探甲军的情况,千野伊豆入道派出哨探随后追踪。 晴信听说高间五郎兵卫率领的队伍已经来到韮崎,便带了所有的部属,前去将高间五郎兵卫及其军兵包围起来。 被押到晴信面前的高间五郎兵卫,略带意外地仰望着晴信的脸说: “在下是前来迎接公子的。” 这是传达今川义元的话。 “你为甚么不说是前来迎接信虎公呢?我命令你说一遍。” 晴信用手按着剑说。但高间五郎兵卫却不肯,他睥睨着晴信的脸,字句清晰地说: “在下是前来迎接晴信公子的。” “了不起!高间五郎兵卫。但我却无法和你一起到骏河。” 晴信命令高间五郎兵卫切腹自杀。 “前面好像发生了甚么纠纷。” 板垣信方对信虎说。 “甚么叫似乎?我命你去彻底查明后再回来报告。” 信虎以不安的神情说。板垣信方挥鞭奔上附近高亢的山丘,但即刻回马过来说: “晴信公子的军队看来发生了小争执,请老爷先到那山丘上。” 信方把信虎引诱到山坡上。在不远的地方,晴信的军队正围着一支小队伍。 “咦,那不是今川公的军队吗?一定是今川的军队来迎接晴信了,快撤退我方的军队,把晴信交给今川公的使者。”信虎狂叫般地命令板垣信方。 “遵命。” 信方留下信虎和十名士兵往山丘下去了。当信方将要走下山丘时,武田的军队开始包围山丘。信虎以为这是由于本营设在山丘,因此这些士兵是本营的卫兵。但当这些士兵的枪尖朝向山丘时,使信虎因惊恐而两脚发抖。 “难道他们疯了。” 信虎持着枪跑下山丘。结果,那些士兵同时地把枪尖指向他。持枪的士兵围成二、三重,绝不是信虎一个人所能突破的。 “你们疯了,我是武田信虎!” 虽然他大声嘶喊,士兵们却没有任何的移动。他们不但把枪指向他,而且99lib.在他们的眼里流露出一股杀机。 “板垣信方到那里去了?甘利虎泰呢?……” 信虎叫着武田世家诸将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主公,请稍微忍耐一下。” 回头一看,侍臣古川小平太站在那里。 “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信虎咆哮着说。 “在下认为现在最好到骏河避避难。属下等十人会和今川侯派来迎接的兵马一起陪同前往。”古川小平太跪在地上说。 “小平太,你也早已知道这件事了是吗?” 信虎把最后的期望都寄托在古川小平太的身上。 “是的。为了要稳住武田的基业,我们只好这样做。” (连近侍古川小平太都参与此事!) 信虎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用血汗平定的甲斐,最后却被甲斐的人民所背弃,实在是件可悲的事。信虎再度挥鞭回到山丘上去。山丘上的局势已经完全改变。原来包围在山丘周围的兵马,这时让出了一个缺口,并从此引进在山丘下今川派来的队伍。武田的军队也不知在何时重整了阵容,每个阵营都竖立了旗帜。和信虎所在的山丘遥遥相对的是竖立在高地上鲜艳的武田菱旗。那里必定是晴信的本营。 信虎默默地遥望武田的阵营,心中暗暗赞美。同时,他也赞叹在他不知不觉间安排这计略的晴信,以及以高超的手段出卖武田元首的老将们能够有条不紊地达成协议。一阵风雨掠过信虎的脸。雨水沿着信虎的脸颊滑下,就如泪水滴落地面一般。 信虎把马首转向山丘下面。这时响起了擂鼓的声音。那是出兵的鼓声。晴信为了替父亲送行,特别命人擂打这鼓声;然而,听在信虎的耳中却像是一阵阵的讽刺。他心想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听到这种鼓声了。 守护信虎的十名武田家将和今川派来的百名士兵,以及在他们前后担任警卫的二百名武田士兵缓缓地离去,静静地向前移动。 晴信站在高地上目送着父亲的背影直到消失为止。他深深地体会到生在战国时代的悲哀。因为,如果不放逐父亲,自己就要招来杀身之祸;而放逐父亲的罪恶感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磨灭。 板垣信方走过来,打算和晴信说些话。晴信瞪视着他,在这种场合,说甚么安慰的话都是无济于事的。然而,板垣信方却说了一些令人意外的话。 “探马来报说,诹访的军队伪装返回诹访的上原城,结果却急急地转向甲州公路,似乎企图反攻过来。当今之计,最好能尽快赶回古府中。” 虽然板垣信方说这些话,但晴信并不会以为对方是个冷酷的战争主义者。可悲的是自己生逢乱世,刚刚才放逐父亲,现在又马上要思量如何应付下一场战争。他并不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晴信眼中含着的泪水,慢慢地滑落下来。 这年六月十四日武田大夫(晴信)将其父亲信虎押赴骏河。这是由于信虎的恶行昭彰,故不得不如此做。这件事使得百姓、侍臣、僧侣及男女老幼皆大欢喜。(《妙法寺记》) 手扇 晴信骑着马向古府中前进。 这是一场带着心痛的凯旋。即使他有千百个理由放逐父亲,但世人将会把他视为不孝子。想到自己将终生背负这种谴责,晴信始终感到闷闷不乐。 板垣信方跟随在晴信的身旁。虽然晴信一言不发,但他却能体会主人的心情。来到能望见踯躅崎的地方,信方首先开口说: “应该对诹访侯采取甚么行动?” 信方首次向已经成为甲斐国新领主的晴信提出请示。 “你看着办好了。”晴信以忧郁的神情说。 “如果诹访侯和小笠原长时侯一起进攻过来,要怎么应付呢?” 晴信没有回答。他想暂时抛开战争的事,过着平静的生活。就像要回避信方一般,他突然加快了马速,奔驰向前。在愈来愈热闹的古府中街道上,人们目送着晴信骑在马上奔驰的英姿。雨水打在晴信的脸上,寒冷的水从脖子一直渗透到身体的深处,使他感到非常的畅快。他沿着街道直奔向前,等到马头转向踯躅崎的方向时,他觉得烟雨中的踯躅崎有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气氛。踯躅崎显得毫无生气,有点忧郁和阴沉。 晴信向爱马加鞭。当他愈来愈靠近踯躅崎,围绕在他的新城馆的气氛也愈来愈令他感到不安。与其说那是一种阴沉的气氛,倒不如说是空虚。这与他放逐父亲毫无关系,因为这并非驱逐父亲的罪恶感所引起的,而是冲着晴信而来,一种挥不开的沉闷与不安。 (城馆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 晴信有这种感觉,而且这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不幸。或者,就是因为这件事形成一股妖气,笼罩在踯躅崎的山丘上。 晴信想起了正室三条氏所生的次男信亲。信亲一生下来就双眼失明,体弱多病,就连要乳的哭声也异常的细弱。晴信一直想替这个儿子取一个强壮的名字。尽管这样做也并不一定就能使他强壮起来,但如果不这样做,晴信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心意。这次他替儿子准备了一个名字——海野二郎——他想把这次出兵小县而得到的海野平野,当作次男信亲的名字,并纪念他的凯旋归来。 (莫非信亲……) 但晴信立刻予以否定了。他想这是自己过于担心孱弱儿子的杞忧而已。然而,旋即他又产生了另一种更大的不安。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而且是很大的不幸在等待着他。当他愈接近城馆,这种不安感益形炽烈。 “阿谷!阿谷是否平安?” 晴信突然在马上叫了起来。不幸是否发生在阿谷的身上?晴信想起在远征小县的前夜,三条氏曾说过阿谷患有肺痨。三条氏故意不说阿谷的病,反而以恶意的心理问他难道不知道她患有肺病。当时三条氏的眼睛里藏着一种几近杀机的神色。 (莫非阿谷发生了意外?) 想到可能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不幸时,晴信的心情也随着开始混乱,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他衷心地想念着阿谷。 晴信在新城馆面前下了马,向出来迎接的武士问道: “阿谷在不在?” 这是当上新领主归来的晴信所说的第一句话。武士并没有回答,反而望向城馆的深处。那眼神并不意味着阿谷在里面,叫他放心;而是暗示里面曾经发生一些事情。 晴信进入城馆,几次呼喊阿谷的名字,却没有丝毫的回音。如果是平时,阿谷必定会第一个出来迎接他;然而,现在他却看不到阿谷的身影。原来服侍阿谷的老婢俯伏在房间的走廊上颤抖着。 “阿谷那里去了?” 老婢颤抖得更厉害,但没有回答。晴信随后走入三条氏的房间。 当晴信以苍白的脸色走进来时,三条氏以无动于衷的表情迎接他,说: “这不像已成为甲斐领主的行为,希望您能对这种轻率的行为加以检点。”她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少罗嗦!我问你,你把阿谷藏到那里去了?” “阿谷患了肺痨,我把她送到笛吹川上游的温泉乡疗养去了。” “甚么时候送去的?为甚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决定?” 晴信的声音抖颤着。他的表情愈激动,三条氏的态度却愈加的镇定。 “我是武田家继承人晴信公子的正室,家父左大臣三条公赖教导我:凡是后宫的事,我都有义务管理。我只是依照父亲的教导去做而已。如果我的京都作风在甲斐行不通,我愿意接受任何的谴责。” 三条氏胸有成竹地说。晴信望着这个动不动就喜欢炫耀自己是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女儿的三条氏。当他看到她那一张又扁又大,倨傲而不可侵犯似的脸时,他憎恨父亲信虎因为觊觎京都,而为他带来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然而,不管如何,她将继续成为他的元配夫人,这使晴信的心情更为郁闷地走了出去。 晴信立刻上了马。 “晴信公,您要到那里去?”板垣信方拉住马辔说。 “到笛吹川上游川浦的温泉乡探问阿谷。” “向阿谷娘娘探病?”信方露出讶异的神情,但他立刻又说:“虽然探病很重要;但我想在这之前应该向御旗、楯无(武田的传家之宝)祭告将要继承武田的家业,并向臣属们发表谈话。” 板垣信方似乎非要晴信停下马来,扶他坐上信虎曾经坐过的甲斐领主的宝座不可。 “信方,这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似乎不必太过心急。对我来说,现在最让我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阿谷的事。” 晴信向山丘后面奔去,将马头转向东方,朝着笛吹川的上游前进。二骑人马随从在后;再后,又有十骑跟随。 板垣信九九藏书方以期待及不安的眼神目送晴信远去,心想着: “主公的年纪尚轻,凡事都较积极。” 信方在背后称赞新领主,然后召集留守的家将们,听取有关国内外的消息,并向陆续归来的探马询问有关诹访军的动静。 诹访赖重假装要退回上原城,半途却又折了回来,跟在武田军的后面,进入甲州国境。但他们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休养兵马,采取观望的态度。 武田信虎被晴信放逐到骏河的消息,早已被诹访军派出的间谍所探知。诹访赖重对甲斐的政变极为重视。他即刻把这个消息通报予邻国的小笠原长时,并附带说明甲斐的混乱局面,要一举占领甲斐似乎不太困难。 笛吹川因为梅雨而涨了起来,形成一股急湍滚滚流下。晴信主仆的马蹄声隐没在隆隆的水声中。天气干燥时到处扬起尘埃;下雨时则又到处形成沼泽的秩父公路,因为霪雨绵绵,几乎看不到人迹。晴信等人的马匹溅起的水花,洒落在道路两旁的八仙花叶子上,八仙花微微地颤动。当街道远离笛吹川,可以听到薮莺的鸣叫声。但或许是由于霪雨的关系,鸟声也比平时来得微弱,彷佛泄了气一般地啼叫二、三次之后,便立即跳到另外的枝头,飞得不知去向。 晴信不让马儿有片刻休息。每当马速变慢时,他便毫不留情的用力挥鞭。这与平时对马匹极为体贴的晴信完全不同。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跟在晴信的后面。虽然信方曾经交待他们无论在何种情况都不能离开主人,但这次他们与晴信的差距却愈来愈大。 晴信与部属们的差距变成一丁,不久又变成了二丁。 在晴信的脑海中已没有马匹的事,根本就没想到这种骑法可能会伤害到马,一心一意只想早点到达温泉乡,渴望能立刻看到阿谷的面容。她的影像断续地掠过晴信的脑海。阿谷笑时的表情、生气的表情、羞涩的表情、向他求爱的表情以及满足后松懈的表情,一一地浮现在他的眼前,然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向他说: “晴信公子,我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晴信忽然想起她说的话: “不知道为甚么,我确信自己无法活得太久。这件事只有我自己才能了解,我偶尔会有这种预感。” 平时嬉笑撒娇惯了的阿谷,这时彷佛判若两人。 “偶尔?”晴信以不安的眼神问。 “当我得到您的宠爱时,我经常有这种感受。或许是怕如果被您抛弃,我再也无法生存下去,因此有这种念头,希望您对我……” 这是阿谷经常使出的手段。当晴信望着阿谷以认真的表情说这话时,心想女人的心理实在比男人想像的更复杂。然而,如果当时阿谷所说的预言真的被料中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的。” 晴信对着雨水说。 (假如三条氏……) 晴信的马缰一时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荒唐,竟然有这种卑鄙的想法。即使三条氏位居元配的地位,也没有权利杀死他的侧室。她应该知道如此做等于自掘坟墓,晴信绝不可能轻易地饶过她。然而,她为甚么要送阿谷到温泉乡呢? 是否只是为了支开自己讨厌的女人?果真如此,晴信依然会到温泉乡找阿谷,如此一来,就不能说是有心把阿谷隐藏起来了。 不祥的预感愈来愈重。当他想到再也无法见到阿谷时,内心愈来愈难过。他更加用力地向马挥鞭。当他对于阿谷的想像超过最坏的预料时,阿谷怀中捧着山百合的姿影忽然浮现在他眼前。阿谷抛弃了山百合,跑到晴信的面前说:谢谢您从远方来看我。如想沐浴,我会派人替您准备,让我来为您洗净战场上的尘埃。但她的影像愈来愈模糊,有时会突然地中断。阿谷粉红色的肌肤突然变得极其苍白;她那迷人的神采也冻僵了,只留下一副死亡的面貌。 “阿谷,你不能死!” 晴信一面挥鞭,一面大声狂叫。 温泉乡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温泉的热气因为无风而不断地往上直冒。雨已经变小了。 “有人在吗?” 晴信一下马便向玄关大叫。客栈有人跑出来,但看到晴信站在那里又立即跑了进去。 负责管理温泉乡的山县孙左卫门从里面走出来。孙左卫门在前次晴信率领仓科庄的人来时已见过晴信。 “阿谷的情况如何?”晴信劈头就问。 “阿谷是谁?” “在我馆的阿谷,她就在这温泉乡疗养。” 孙左卫门露出讶异的神情。 “莫非那位便是阿谷娘娘——”孙左卫门的脸上掠过忧虑的神色。 “你可曾见过她?” “不知是否阿谷娘娘,但一个月前从古府中来了两座女用轿子,说是生了重病,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服侍她。但她们两人的病情十分严重,连话都讲不出来,在铺好铺盖时就已断气了。其中一位是十八岁左右;另一位是四十……” 孙左卫门停住口,望着晴信的脸色。 “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们才发现她们可能有服毒,不!一定有服毒。后来我们去找另外一座陪同前来的武士及轿子,但已不知去向。由于不知死者的名字,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后来在她带来的物品中,发现了一把有晴信公子署名的手扇,因此我们猜测她可能是踯躅崎城馆中的人,就在温泉乡的墓地里予以厚葬。”孙左卫门相当镇定地说:“较年轻的那个女的,下巴有两颗小痣;年老的则没有甚么特征,只是肤色较黑……” “好了!不要再说了。”晴信想年轻的那位必定是阿谷;而年老的那位,则无异是侍候阿谷的阿玉。 “她们是否都已经无力开口说话?” 晴信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他无法压抑内心的悲恸。想到阿谷是被人谋害而死,更令他肝肠寸断。 稍后赶到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已察觉到年轻主人的悲伤。 “带我到墓地去。” 晴信强忍住眼泪,但泪水仍沿着面颊簌簌的流下。晴信没有骑马而淋雨沿着坡道踽踽攀登。小路因为下雨的关系,前进三步便要滑退一步。 前面有两座土堆。土堆前面供有土器和花朵。土器中盛满了雨水。供养的山百合也已经枯萎了。 当孙左卫门告诉晴信这儿便是那年轻女士的墓地时,他的膝干不知不觉地跪了下来。墓碑上写着妙法薄光信女。晴信向阿谷合掌祭拜。失去阿谷的打击,远超过他出征小县的收获。阿谷对他是一往情深,从不反悔。 当晚又下起雨来,晴信跪在阿谷的面前一动也不动。山县孙左卫门怕他累倒,拿了一张宽板凳来给他坐。但晴信却一直不肯穿上蓑衣。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立在两旁,眼看着晴信的哀痛。他们心想他的父亲根本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滥杀无辜;而晴信则为了心爱的情人而悲伤洒泪,这表示他具有爱心,懂得尊重人性和生命的意义。他们能体会刚刚登上甲斐领主的位置,但同时又马上在最心爱的女人面前淋雨下跪的悲哀。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不禁对晴信的元配三条氏感到愤怒。 晴信整晚守在阿谷的坟前。 到了早上,雨已经停了,但来了一阵浓雾。 晴信离开墓地时,全身早已湿透。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劝他休息一下,但他摇头拒绝。 到了早上才听到晴信来到温泉乡的仓科庄的人们都前来问候。仓科三郎左卫门带着源九郎和重兵卫兄弟来,向他说: “恭喜打胜了小县的战役……” 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但已经来不及。晴信接受仓科党人的一一问候之后,对三郎左卫门说他的身体看来很硬朗;又对源九郎和重兵卫说他们上次的马术表演非常的精采刺激。晴信的心情在一夜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表现出惊人的镇定。他把对阿谷的追悼之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在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的忧郁神情。 吃过早餐,古府中派来一匹快马,带来了板垣信方的传信。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联军已经越过国境,侵入甲斐。兵马总数约有三千,似乎有攻打韮崎的迹象。板垣信方和其他诸将已经进发。希望主公能尽早回到城馆。” 快马上的人由于一路颠簸,气喘如牛。但为了要把这个消息迅速而正确地传达给晴信,因此他说话时声音高低不一。 “要我尽快回到城馆,这可能是信方说错话了。不过,可见信方相当的惊慌。他应该叫我尽快赶到韮崎才对。”晴信自言自语般地说。然后,他又提高嗓音:“告诉信方,我将率领自己的直属将士以及百骑仓科党的精兵,深入敌阵,把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脑袋砍下来。同时告诉信方要谨慎用兵,等我回来。” 传令的大室太郎兵卫以惊讶的神情听晴信的吩咐,似乎在怀疑晴信说的话是否当真。 大室太郎兵卫离去后,晴信立即从宽板凳上站起来,对仓科三郎左卫门说: “事情的经过你已经听到了。现在就把你的孙子源九郎和重兵卫交给我。” “这是仓科党的光荣。但不知可有我效劳的地方?” “我命你守护仓科庄的马匹。如果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派人来迎接你。” 三郎左卫门露出不平的表情,没有回答晴信。 山县孙左卫门将一把手扇交给晴信,说这就是寺里保管的年轻女子所留下来的遗物。晴信将扇子打开,充分表现出深厚的怀念之情。上面有风林火山四个字及晴信的署名。记得那时阿谷请求晴信替她在扇子上写些字画,晴信答应替她写一首诗,阿谷却说她要风林火山四个字。这四个字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她深知晴信对这四个字情有独钟。 晴信的眼睛被这四个字吸引住了。 “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晴信骑在马背上说。他以为这是阿谷给他的启示。他想如果阿谷在世,在这种场合,她也会把扇子交给晴信,嘱咐他尽快赶到韮崎;然而,只有他知道,虽然她口里叫他快点走,但她绝不会忘记在离别之前和他拥吻,阿谷不仅才华出众,同时也是一位韵味十足的女人。 “我们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说完,晴信在晨雾中骑着马,沿着笛吹川谿谷一口气地驰下山去。 马队陆续跟在晴信的后面,沿着笛吹川而绵延着。不久,这一行队伍到达甲府盆地而开始缩短,到踯躅崎城馆时,已集了一团。快马从晴信的队伍旁边跑过来,负责传令的武士下马跪在晴信的马前,说: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三千联军已越过国境,侵入长坂,正在民家放火。鎌田五郎和饭富兵部所率领的军队已经快抵挡不住敌人的兵力,鎌田五郎退到箕轮;饭富兵部则退到柳泽的高地。板垣信方的本队在牧原、和田、打越一线布好了阵势,准备抵挡敌人的攻击。” 传令的武士一口气把话说完。 “知道了。你立刻回报板垣信方,要他召集附近的百姓二千名,每十名竖立一面蓆旗,并在口袋准备一些小石头,集中在信浓公路的祖母石及穴山一带;同时,告诉他在这些百姓集合好以前,要设法引开敌人。我会在百姓集合好以前到达那里。” 晴信交待完后,嘱咐石和甚三郎说他要小睡一个小时,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晴信在草丛躺下不久,即传来轻轻的打鼾。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命令仓科党的武士们暂时休养片刻。 虽然踯躅崎城馆已近在眼前,但晴信却没有回城馆,而在路旁小睡。他的面容显得疲惫不堪。 大约一小时后,晴信站着吃踯躅崎城馆送来的饭团,随即上马。当晴信一行人来到韮崎时,前后来了两匹快马。其中一位报告持蓆旗的百姓已陆续集合;另一位则说敌军在鎌田五郎和饭富兵部的阵营留下一部份的军队,其余的军队似乎有沿着信浓公路,一举攻下韮崎的迹象。 “告诉信方,在我到达之前,要设法抵挡敌人的前进。” 快马陆续离去。 日色已.99lib?高,晴信的军队来到了板垣信方的本营。在沿途的信浓公路上有成群结队的百姓手上持着蓆旗。 “集合这么多百姓有甚么用意呢?” 看到晴信,信方开口便问。 “先把百姓们布置在能够俯视信浓公路的山坡两旁,然后信方你的本队沿着公路撤退。当敌军向你的本队追赶过来时,便叫百姓开始投石。敌人必定会轻视这些百姓和这些石头而继续攻过来。这时百姓们便撤回两侧的山区。” “然后由埋伏在两旁山间的我方军队夹攻是吗?”信方问。 “不!这是庸将的做法。当百姓开始撤退时,敌军一定会如你刚才所说,提防有埋伏而不敢轻易前进,会在原地停下。那儿是两侧山坡必经的道路,亦即甲斐的咽喉。倘若敌军通过此地,韮崎便会沦陷,不久就会威胁到古府中的安危。换句话说,敌人一定要通过那里,我方却绝不可让敌人通过。等把敌人引诱到这里的时候,我会率领仓科党的百骑兵马,一气呵成地突破敌人的阵营。届时,信方你可以从后支援;逃窜的敌兵则由鎌田五郎和饭富兵部来收拾。” 晴信的作战计划一一地付诸实行。百姓的队伍在敌前投掷石弹,使敌军负伤累累。不过,与其说是让敌人负伤,不如说是激怒敌人。当危险逼近时,百姓一面投石,一面撤退。百姓撤退之后,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派出哨探打听前面的情况,一面小心埋伏,一面攻进牧原。 晴信在山丘上看到敌人的主力已经通过牧原,于是向仓科党的百骑兵马说: “我想再见识一次仓科党的绝活青梅之舞。敌人是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虽然人数很多,但彼此缺乏协调。我们要给敌人来个迎面痛击。不需要任何战策,只要向敌人脸刺下去。不过,不必深入敌阵。” 当晴信持枪向前奔去的时候,仓科党的百骑武士也形成一团跟随在后。队伍一口气跑过信浓公路,转眼又来到山丘的顶上。和田和牧原的村落一览无遗。晴信在此摆好了冲锋的队形。 当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看到从正在逃离的百姓中,突然冒出百骑左右的兵马时,似乎感到非常的惊讶。然而,他们看到整齐的马队排列在山上,并没有采取行动,以为背后可能有甚么阴谋,因此便停止行进,仰望山丘。 “要如风一般疾速地袭击敌人,要如风一样……” 晴信在头上挥动阿谷的手扇而大声地说。他将马头转向山丘下面,直奔而去。 晴信心想阿谷也一定看到了他的英勇行动。即使阿谷已经离开人寰,但她留下的手扇却正指挥着武田的军队。晴信把对阿谷死亡的悲痛,化为战场上的斗志。要忘记阿谷只有打仗;而打仗就必定要获胜。 仓科源九郎策马来到晴信的右边,但即刻又超越晴信,向前奔去。在他左侧的仓科重兵卫脸上充满了杀气。重兵卫也立刻超前而去。百骑马队形成了一道活动的墙壁一般,直向敌人的阵营冲去。 晴信看到敌军惊愕的表情,他用枪刺向敌人。从此陷入一场混乱。他虽然说过不要深入敌阵,但自己却早已深入其中。敌人出乎意料地脆弱,受到以晴信领先的仓科党的枪队迎面痛击,小笠原的军队早已招架不住地溃散而逃。对小笠原而言,这是一场受诹访托付的战争,是受雇于人,因此当晴信率领的冲锋队迎面而来,他们也毫无留恋地撤兵。然而,诹访军却不肯轻易地撤兵;但在小笠原军想撤退的情况下,自然就在阵营中引起了混战。 板垣信方的本队发出呐喊而攻过来时,诹访和小笠原的军队已丧失了战争的意志。胜负很快地决定。晴信彷佛隔岸观火一般,在疾速撤兵之后,遥望着敌军纵放的火焰。 “主公表现果然不同凡响。”板垣信方说。 “主公到底不愧为武田的继承人。”甘利虎泰也感动地流泪说。 然而,晴信并未听见他们说的话,在浩瀚的苍穹下,只觉得孤独异常。这种心情是别人无法了解的。 塩津与兵卫接过晴信那支染满鲜血的枪。石和甚三郎将怀中的白色手帕递给晴信揩拭脸上的汗珠。 晴信无心地揩汗。揩完额上的汗水后,却无法揩到铠甲下方的汗水,这使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是否要先回城馆?”信方问。 “回去。” 晴信只说了一句。他觉得风雨带着凉意。虽然是阴天,但在夏天的季节里,风中却有寒冷的感觉,这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他心想可能是昨晚整夜在阿谷的墓地淋了雨,受了风寒罢。他又从自己的发烧联想到阿谷热烘烘的体温。她的皮肤一向很热,那会不会是因肺痨而引起的呢?即使如此,他仍渴望能再感受到阿谷的体温。 二十一岁的甲斐领主晴信,在马上紧握着阿谷留下的手扇。 湖衣姬 马上的晴信一副痛苦的表情。侍臣们都以为那是由于过度疲劳所致。父亲信虎的放逐、爱妾阿谷的死亡,以及长坂之战,其中任何一件对晴信来说都是大事。他们以为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是造成晴信疲劳的原因。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云层尚厚,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在韮崎休息的时候,晴信很想拿下铠甲,擦拭身上的汗水,换上干燥的衣服;但身为军中的统帅,不允许他如此做。 晴信稳坐在宽板凳上。他的坐姿也是依照板垣信方平时嘱咐他的方式来坐,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主公,有人想晋见。” 信方说。他在叫晴信主公时特别提高了嗓音,似乎有意提醒别人,他是放逐信虎而扶立晴信为新领主的幕后功臣。 “他们是以前的政务官:今井兵部、鎌田十郎左卫门、三枝半兵卫、日向三郎四郎等人。” 晴信点点头。不久以前,他见过这四个人。前次骑马到温泉乡劝晴信举兵反叛的就是这四人。 四人跪在晴信的前面,由年长的日向三郎四郎代表发言,祝贺晴信成为新领主,并在成为领主的次日就克服了诹访及小笠原的联军。 “晴信公子能立为甲斐的领主,他们四人曾在背后花下一些心血,希望您能召他们回来,委派适当的职务。” 信方予以美言。晴信默默地打量四人,陷入沉思。信方的身子向前挪了一下,当他想开口说如果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职务,可以把这事交给他处理时,晴信开口说话了。 “他们四人何时离开甲斐的?” 这句话并非对四人说而是问信方。 “记得是在天文五年。” “那么已经有五年了。” 晴信以平静的语气说。他藏书网们抛弃政务官的职务奔走他国,固然是由于父亲的作风令人难以忍受,有足够的理由解释;然而,他们担任政务官的职位,也就是甲斐政治上的重要人物。他们背弃信虎奔走他国,无异是背弃了甲斐。倘若他们真的爱国,就算会被信虎诛戮,也应该留下。晴信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离开甲斐已经有五年了。” “不!虽然他们离开了甲斐,但他们时常与甲斐的人民保持联络……”信方为他们说情。 “不!我知道。虽然如今父亲不在,但如果将弃国离职的政务官立即召回来,恢复职位,别人将作何感想呢?” 晴信的眼睛闪亮了一下,但又立刻回复和颜悦色。然而,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四名政务官无言以对。因为晴信说的话极合乎情理,因此板垣信方也无话反驳。同时,晴信说话的态度非常的镇定。他既没有对他们在甲斐发生政变后即刻回来而感到高兴;也没有因为他们曾经背国弃职而加以谴责。 (别人将作何感想?) 他所以这样说,似乎只是把心中偶尔浮现的不安说出来,虽然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他的眼光却犀利地可以洞悉未来。他的眼睛烱烱有神。信方却未发觉晴信的眼睛略显认真,是因为受了风寒而发烧的缘故。 “不过,我有事要托付你们。”晴信突然说:“现在是日本群雄割据的时代。这个时代似乎不会永远的持续下去。但除非有人出来统一日本,否则是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强者征服弱者,强中又有强中手;弱者亡,强者存,这就是战国时代。然而,战国时代最需要的是甚么呢?” 晴信的眼睛打量着四人的表情。 “我们需要钱,也需要新的武器。此外,兴办产业要会治水。为了使甲斐的人民能够丰衣足食,也需要法令。希望你们能去周游列国,调查他国对这些事项的处理方法,将所得的知识当作礼物回来复职。” 晴信说无论是当中的那一项,都可以把它当作礼物带回来。 “你们曾经离开甲斐,故外表上已不似甲斐人民,反而容易在他国走动。至于路费可随时向信方申领。如果你们真的爱甲斐,有意拥戴我,希望你们能成功地完成这项任务。这原比战争更难,但结果却能直接影响甲斐的成败。同时,你们必须决心做我的幕后英雄,如此才能把事情做好。倘若需要随从或探马来配合你们,我会替你们安排。”晴信的语气中充满了热情。 晴信彷佛自我陶醉一般,一面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腹案说给他们听,一面抑制自己过分兴奋的心情。他对自己与平日不同的行为所作的解释,是因为发烧,而发烧是由于昨日在阿谷的坟前淋了一夜的雨,受到风寒;而自己所说的话,似乎也是因不正常的身体情况所致。 “谢主公恩典——” 日向三郎四郎代表四人受领晴信的命令。四人的眼睛里满溢着感激的泪水。 “希望你们保重身体,我等你们带好礼物回来。” 晴信对将从他面前辞去的政务官们说。四名武士离开晴信。晴信把手放在自己的额上,感到如火一般的烫热。 回到踯躅崎城馆,晴信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父亲留下的大堆偏房及侍女。 “如果有人愿意追随父亲信虎前往骏河,可先和今川义元公联络,我会派人遣送过去;如果愿意留在城馆,也可留下;想要回乡的人,即日起我会遣人送回乡去。” 信虎后宫的女人,大多是因为貌美而被强押前来的妇女,没有一个愿意到骏河。晴信也曾问母亲大井氏(信虎的正室)是否愿意前往骏河。 “现在前往骏河有何意义?” 原来,信虎也为正室大井氏所背弃了。 被迫成为信虎玩物的女人共有三十六名。这些女人异口同声地希望回到故乡。晴信分予每人充分的钱财作为补偿,并派人一一遣送回乡。 踯躅崎城馆显得一片骚乱。因为不仅是信虎后宫里的女人可以被释放,同时人质们也可以在预期中得到释放,因此城馆各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呼声。 踯躅崎城馆东西一百五十五间,南北一百零六间处,在山丘上围有高一丈的土墙,四周设有濠沟。城馆分为三郭。 北郭是人质的住所,一人一室,身分较高的人质与仆人一起居住。 信虎一向喜欢把人质当作战利品。不仅是信虎,当时除了把人质留下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牵制敌人。但由于信虎完全不信任别人,因而除了他国的人质外,甚至也向甲斐的土豪索取人质。有些部属,也把自己的儿子交出来,由信虎看管。 “把国内的所有人质,依照约定送回去。倘若有人自愿交出人质,如果是甲斐的人民,一律不能接受。” 晴信命令板垣信方说。 “甲斐的人质可以这样处理,但对其他国家的人质又应如何安排呢?” 信方.99lib.对晴信的作风略感不安。 “对于来自他国的人质,我将一一加以审核,如果是不必要的人质,就可以遣送回国;倘使人质已无多大价值时,也可与敌方交涉,交换适当的人质。” 晴信以严肃的态度说。信方嘘了口气。当信方知道晴信这么做并非出于一时的兴致,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默默地放在晴信的面前。纸上写着他国人质的名单。 “诹访赖重侯的女儿湖衣姬。” 晴信被第一行字所吸引住了。 “她是谁?” 晴信既不知道诹访赖重有个叫湖衣姬的女儿,也不知这位小姐被当作人质送到踯躅崎城馆的北郭来。 “祢祢公主嫁给诹访赖重作正室时,信虎公即要求以湖衣姬作为交换。” “把她当作人质?” “不!是把她当作客人。因为赖重公没有儿子,因而把侧室小见氏生的湖衣姬留在此处。” 其实客人或人质差异何在?晴信心想:就算对方没有儿子,把人家的公主当作人质留下来似乎也太过分了一些。信虎是否打算在赖重有背弃的行为时将她处斩?难道祢祢嫁给赖重做正室,并有领土做嫁妆,仍然无法信任赖重? (不过,父亲对这点可说是有先见之明。诹访赖重果然出卖了武田,与小笠原长时共谋,企图攻进长坂。) 然而,晴信并不打算就此而改变客人的身分,把湖衣姬予以处死。因为如此一来,赖重可能会对祢祢作出报复的行动。晴信想到才十三岁的妹妹就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我想见湖衣姬。”晴信突然说。 “见面是无妨,但见她有甚么用意呢?” 信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安。信方已经知道,在出征小县时,晴信曾寄情书给祢津元直的女儿里美。他想,如果让年轻而又容易被女色迷惑的晴信看到湖衣姬,必定会引起一场风波。湖衣姬是位名门闺女,具有高贵的气质和美丽的外貌。信虎把湖衣姬当作客人予以留下,其实在他的动机中便隐藏着对湖衣姬的迷恋。连秃鹰一般的信虎尚且不敢轻易伤害这位名姝,因为诹访是神氏的后裔。自古以来,只要是出生于神氏的武士,地位即高人一等;而具有这名门血统的湖衣姬,同时又是貌如天仙,这是使信方担心的事。信方所以对湖衣姬的事一字不提,即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他想,如果为了湖衣姬而使晴信和信虎发生父子之争,将会贻笑大方,不成体统。 虽然这种现象如今已不可能发生,但晴信会看上湖衣姬的可能性颇大。 (而且晴信刚失去爱妾阿谷。) 信方似乎在犹豫着。 “你是说我不该见湖衣姬?” “我并未如此说。只是湖衣姬出生名门,因此身价极高……”信方事先安排了一些退路。 “喜欢炫耀出身而好摆架子的女人,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你的意思是说湖衣姬的架子比她还大?” 信方立即了解晴信所说的女人是指三条氏。信方心想大事不妙,因为如此一来,只好让他见见湖衣姬。 但是见面之后,又会有一些麻烦的事。信方心想着。 “信方,我并不只是为了要见湖衣姬而前往北郭。而是想了解一下北郭的人质,同时也想知道他们所受的待遇如何。” 只要了解北郭的人质后,踯躅崎城馆中,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让他牵挂了。 (把人质做好适当的安排后,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晴信感到发烧已经逐渐蔓延到全身,不久自己将会无法动弹。同时,他感到头痛欲裂。 (你可以先去睡觉,不要让病情恶化。至于人质的事,等病好再处理也不迟。) 晴信的心中也有这种念头。但另一个念头又战胜了他,他决定牺牲睡眠的时间,要先把处理人质的事告一段落。他以略显不稳的步伐站起身来。 “我要到北郭,带路。” 晴信的脸因发烧而变红。虽然晴信的脸有些不正常,但信方却以为这可能是因为他如年轻的猎犬闻到佳人气味一般,使他感到兴奋所致;或者,也可能是因为他刚当上新领主,又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缘故。但不论如何,依信方的看法,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年轻的关系。 北郭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在北郭周围的松林枝上,有只松鼠竖起尾巴,以滑稽的表情俯视着新领主由此经过。 诹访赖重的女儿湖衣姬被分配到北部阳光最充足的居处。她与五名侍女住在一起。 听到新当上甲斐领主的晴信亲自来看湖衣姬,使侍女们大吃一惊。 “请在晋见之前,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 领头的侍女在地板上叩头,向晴信请求。 “不用准备,这样就可以了。” “不行。即使男士可以如此;但公主有公主的礼节,何况公主是诹访家的闺女,如不依礼节晋见,我们下人会受到谴责的。” 侍女几乎哀叫地说。晴信望着信方,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他想侍女提到礼节二字,是在炫耀诹访的门第。虽然这令人感到气愤,但因为对方都是一些女人,似乎也不应强行进入。 晴信和信方坐在隔壁房间等候。他心想连侍女都是这个样子,湖衣姬必定也是个爱炫耀门第、一副神情高高在上的女人。 “人质也有门第的高下吗?” 晴信以讽刺的语气问信方。 “虽说是人质,但湖衣姬是被邀请来做客人,和我们祢祢公主进行交换的人。” “尽管称呼不同,但其实还是人质。要处理这些人质实在是很烦人,尤其是今后如果武田家每次打仗获胜都带一些人质回来的话,迟早会把这个狭窄的城馆弄得拥挤不堪。光是信浓一地,就有不少服从我的武将,只是其中较重要的人物就有二、三十人;如把土地扩大到骏河、越后,结果又将如何呢?是不是需要每年兴建一座像踯躅崎的城馆,否则如何来容纳这些人质呢?” 晴信
说着将头低下去。他的语气似乎在说不仅如何对待人质是件麻烦的事;同时,继续扩大领域也是一件麻烦的事。然而,他也说出了自己征服信浓、骏河和越后的野心,这使信方感到非常的开心。 信方在心中思量着:不知该如何来表达自己对这位年轻而又雄心万丈的新领主的敬佩。 由于黄昏将近,房间显得幽暗起来。当晴信和信方的对话中断时,就恍如深夜一般的宁静。 “主公,我想当前的敌人是信浓,信浓之后就是骏河。假如能拥有甲斐、信浓、骏河三国,那么进军京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必非难事。” 信方在晴信的耳边透露他的抱负。晴信似乎点头表示同意,但没有回答。他坐在那儿开始打起盹来了。 (怎么可以在这里打瞌睡呢?) 信方去拉晴信的手,那是一双滚烫的手。他用手去抚摸晴信的额头,发现他发烧得很厉害。 “主公,主公……” 叫他的名字时,晴信会点一下头。但他一面点头,身体也一面倾斜,似乎有随时倒下的可能。 “主公,请抓住我的肩膀,我们必须赶紧回寝室休息。” 信方扶着晴信走出北郭。 晴信的发烧并非突如其来的。事实上,从长坂之战以来他便一直在发烧,只是他一直压抑着,没有人知道他生病。直到为了等候湖衣姬而休息时,终于将他击倒了。 晴信的近侍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向信方报告,晴信发烧的原因是因他在阿谷的坟前淋了一夜的雨,受到风寒的缘故。 “你们怎么让主公这么做?” 信方虽然在嘴上斥责二人,但却发现年轻的领主是多么的善良。具备一颗恻隐之心乃是一个领主所应有的条件;但如果晴信为情所困,对武田来说实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信方望着因发烧而不断梦呓的晴信,整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枕边。 约过了六日后,晴信的病情似乎已经脱离了险境。然而,发烧虽比过去稍微减退,但到某一程度就不再继续下降。医生说对病人身体最不利的就是没有食欲,最好能让他吃点东西。但他似乎对任何食物都没有兴趣,只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虽然烧已经开始退了,但咳嗽却没有停止。即使咳得并不严重,但当他咳嗽时却显得非常的痛苦。 过了十天,发烧继续在退,咳嗽的次数亦减少了许多。但仍然无法起床,问题仍然在于没有食欲。 这时三条氏带了侍女首次前来问候。 “侯爷的病情渐愈,令人感到欣慰。” 三条氏只是客套式的问候,她并没有走近晴信的枕边去摸他。晴信用眼色向三条氏表示感激后,问她孩子们好不好。 “即使不照顾他,孩子也会长大的。” 三条氏若无其事地说。晴信放心似地频频点头,然后以比平时更痛苦的表情咳嗽。 “会不会是被阿谷的肺痨所感染了?”三条氏望着因咳嗽而痛苦不堪的晴信说:“咳嗽的情形颇为严重,必须从京都聘请良医来治疗,在这个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可靠的医生。” 三条氏嘱咐坐在枕边的甘利虎泰之后,说声保重便告退了。 晴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根本不理会三条氏所说的那些话。三条氏一回去,晴信便使个眼色,命人把三条氏坐过的椅垫拿开。 晴信的病情,迟迟未见好转,高烧也一直没有减退,食欲不振。没有人能预料病情的好坏。 自晴信卧病以来已过了二十天。晴信生病的消息传到邻国,虽然没有引起他国的觊觎,但时常有邻国的使者前来探病,目的在刺探晴信的情况。 湖衣姬表示愿意前来探望晴信。但是,接受人质的探望是史无前例的事,前来传话的侍女说: “因为侯爷是在等候小姐时病倒,故小姐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另外,小姐听说侯爷没有胃口,她说想亲自下厨让侯爷尝尝她的手艺。” 信方心想也许调剂心情会有好处。晴信本来就想见湖衣姬,如果湖衣姬带着亲手烹调的佳肴前来探病,说不定能改变他的情绪,增进食欲。 “但这样做是否合乎诹访的礼节?” 信方揶揄地对侍女说。 “刚才小姐说要到亲属外的男士病榻探病,本身就是史无前例的事。但因为小姐坚持,我们也只好答应。” 信方把侍女所说的话依样传达给晴信。 “主公是否要接受湖衣姬小姐的探病?如要接受,必预先准备一下。因为对方是喜欢炫耀的诹访闺女,因此可能会变成一场极为拘谨严肃的探病。” 信方的话中略带畏缩的语气。 “虽然我们前不久才和诹访交兵,但并没有断绝邦交,湖衣姬依然是我们的客人,务必要以礼相待。” 许久以来,晴信第一次叫人替他修胡子及梳理头发。 “听到湖衣姬将要来,主公好像变得有精神了。” 信方打趣地对晴信说。他有个预感,湖衣姬和晴信见面,可能会使晴信的病情好转。因为眼前有许多难题等着他去处理,因此他希望晴信的病能早日痊愈。 第一个问题是诹访的动向。诹访赖重仍然对小县野心勃勃。假如晴信卧病不起,武田的根本动摇,诹访很可能会立即从小县向佐久出兵。此外,骏河的今川义元的动向更为微妙。今川义元也可能把信虎当作人质,进攻甲斐。北条方面也不可掉以轻心,二、三日前便曾捕获企图潜入的北条奸细。 板垣信方望着坐在床上准备迎接湖衣姬的晴信。晴信瘦了,脸色也非常苍白;但他的眼睛却如明镜般的剔透晶莹,具有前所未有的美感。代表理性的宽额,富决断和爱心的明亮眸子,晴信正等待着诹访赖重的女儿湖衣姬的来临。 “湖衣姬小姐驾到。”从走廊传来通报的声音。 味噌之味 晴信以期盼的眼神等待湖衣姬进来。在他的想像中,对方至少会有二、三名侍女跟随,经过盛妆之后,体态慵懒,楚楚可怜而又带着一些羞涩地被人扶着来到晴信的面前坐下。他九九藏书想对方既是个喜欢标榜门第的诹访长女(其母为小笠原的家臣小见〔麻绩〕氏),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她是个人质,但名义上仍是个客人,因此她可能会在表面上保持高贵的身分,说几句探病的问候语。然而,尽管如此,晴信仍想见一见湖衣姬的真面目。 晴信又想,她的父亲是高傲的诹访赖重,那么她或许也有一个像父亲一样高耸而狭窄的鼻.99lib.梁。 晴信的侍女把客人请入房间。在侍女与客人之间经过短暂的礼让之后,一道明亮的光线从入口处射入,彷佛一簇杜鹃花突然绽开一般,一位身着艳丽花纹短袖便衣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她略低着头,坐在晴信面前的坐垫上,向晴信问候: “我是诹访赖重的女儿湖衣姬,特来向侯爷问安。” 她的声音微弱而略带颤抖,但仍显得相当沉稳。当她再度抬头说前来探病的话后,已恢复了镇定。 这与晴信原先的想像完全相反。湖衣姬丝毫没有深闺少女的纤弱及人质的阴沉,也没有晴信最忌讳的——喜欢炫耀自己是名门之后的高傲态度。湖衣姬的鼻子也不像诹访赖重那么高耸,但也不低。虽然有一双像赖重的大眼睛,却没有赖重的犀利。她带着一种宁静的气息。尽管她身着华丽的短袖便衣,却不会让人有丝毫轻浮的感觉。她所具备的高贵气质,彷佛已压过了花鸟纹饰的短袖便衣。 晴信望着身穿华衣,说话宁静斯文的湖衣姬,心想:这才是良家少女的风范。 “听说侯爷的胃口不佳,我特地派人由诹访送来鲤、大田螺和味噌,相信您一定会喜欢。我衷心期盼您能多吃一些,早日康复。” 湖衣姬所说的话,不像是经过侍女的教导而说出来的;但也不是随便地说说而已。当湖衣姬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时,晴信也情不自禁地附和说: “久闻诹访的味噌特别鲜美,但不知公主可知它的做法?” “虽然所知有限,但曾听家母说是由大豆、麦、麯为原料,再加入色料所制成。” 湖衣姬回答之后,停了片刻又说: “不过,我倒没有看过制造的现场。” 湖衣姬的态度十分慎重,不禁令人发噱,因此晴信也出声笑了出来。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发出的笑声。 “公主喜不喜欢味噌汤?” “很喜欢。如果把诹访湖的大田螺放入味噌汤里煮,味道格外的鲜美。” “就这么决定。”晴信说。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湖衣姬听的,而是向侍臣说的。 当板垣信方问他这是甚么意思时,他说: “替我烧放入大田螺的味噌汤,我想尝尝。” 晴信的声音充满了兴致。 从此,晴信的病便迅速地痊愈。如医生所说一般,只要有食欲,其他便可不用担心。晴信的脸似乎也略微胖了起来。 “加入诹访湖大田螺的味噌汤,效果的确很灵。”信方说:“不过,也许带礼物来探病的佳人更有效果。” 信方开了玩笑之后,又说: “启禀主公,今早诹访赖重公送来了大田螺、鲤鱼和味噌。” “甚么?你说是赖重公?” 晴信露出讶异的神情。在把父亲放逐到骏河的那天,越过国境入侵赖重,竟然在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便厚着脸皮,送来探病的礼物。 “他可能是听到湖衣姬小姐来探病的事后,才采取这种行动。” 当信方向主人请示应如何处理时,他的脸上显示着最好不要退回礼物,以免引发事端的表情,因为晴信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 “把它收下。你帮我回信,只要注明是因为我正在生病,因此由你代笔即可。同时,信末要注明:晴信公子说虽然同样是诹访的味噌和大田螺,但湖衣姬小姐送来的特别鲜美。前面的部份不太重要,但后面的这些话千万别忘了。” 晴信并没有原谅诹访赖重。放逐父亲本是不得已且令晴信终身遗憾的事;然而,诹访赖重却趁人之危,向他寻衅。这件事是永远也无法饶恕的。 “派人到诹访做彻底的调查。另外,也要好好地监视高远赖继和小笠原长时。” 说到小笠原长时的名字,晴信觉得他也同样的不可饶恕。 晴信的病况还不能算已经康复,有时仍会咳嗽,而早晚也有发烧的现象,脸颊会变热。 晴信说要离开病榻时,立木仙元医生摇着头说,如果仍有咳嗽发烧的现象,在病况尚未好转以前起来,会使病情更加的恶化。 “疾病只是暂时潜伏着。它隐藏在您的体内,正等待发作的机会。” 立木仙元反覆说了多次类似的话。 “能否用药物来根治病原?”晴信说。 “任何疾病都无法单靠医药来根治。能克服疾病的不是药物,而是强健的身体。只要身体强壮,疾病自然就无从发作了。”立木仙元自信地说。 “原来如此。这么说疾病是隐藏在每个人的体内,伺机而动是吗?这真是有趣。这个道理对国家来说又何独不然呢?在一个国家衰弱,外敌入侵之前,必先有内乱发生,这与生病的道理是一样的。” 晴信一面回味着立木仙元的话,一面觉得目前的生活实在是非常的单调乏味,希望自己能早点起来活动。而离开病榻后,他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骑马奔驰;而第二件便是去访问北郭的湖衣姬,对她送来的诹访味噌和大田螺表示谢意。然而,有时他甚至想访问湖衣姬的事,可以比骑马优先实行。 当酷热的季节接近尾声,晴信告诉仙元说他想起来在城馆内四处走动走动。仙元观察晴信的脸片刻后,说: “四处走动倒是无妨,但要以不疲倦为原则。至于骑马则绝对禁止。”他的表情严厉。 晴信择日离开了病床。 三条氏前来祝贺说: “比起前次来看您的时候,现在精神显得好多了。这可能是北郭送来的味噌和大田螺营养丰富的缘故罢。” 她故意不说诹访,而说是北郭送来的味噌和大田螺,充分显示出三条氏的讽刺和嫉妒。 她所穿的服装,对于祝贺病人离开病榻来说是过分的夸张。她穿着唐衣及拖地的长裙,从一入座开始便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这类服装,如今只有公卿才会使用。她所以穿这套已经过时的服装,可能是对湖衣姬所穿的花鸟纹饰短袖便衣表示抗议。 “即使可以起来活动,但最好也不要走得太远。” 三条氏说些极为平常的话。 “立木仙元也这么说。我打算在城馆里走动走动,好锻链一下体力。” “这是不错。不过,您千万不要涉足北郭。北郭是人质居住的地方,假如传出甲斐的领主经常出入人质的处所是很不利的。” 三条氏话中带刺。她说的人质,很明显的是指湖衣姬。 “谁说要到人质的居处经常走动?”晴信变色地说。 “我并没说要经常走动,而是为了避免这种谣言,事先应该有所警惕。” 三条氏肥胖的身躯坐满了整个坐垫。她那张又俗又扁又大的脸颊从唐衣中露出来,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她穿的裙子也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不管是女性或男性的衣服,现在都慢慢地以实用为原则,短袖便衣已经成为普遍的服装。晴信在姊姊嫁给今川义元时,曾经到过骏河。虽然骏河的今川氏喜欢模仿京都的风俗,但那里的妇女也都穿着短袖便衣。现在穿唐衣已经太落伍了。 “侯爷为何那样看我?是不是对这件唐衣很好奇?或者想说您并不喜欢这种正式的服装,要我也穿起花鸟饰纹的短袖便衣,表现出和民间妇女一样低俗的模样?” 正如所料,三条氏又开始和晴信抬杠。她所以把湖衣姬穿的花鸟“纹饰”短袖便衣说成花鸟“饰纹”短袖便衣,可能是三条氏的侍女曾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向她报告。 “湖衣姬穿着花鸟纹饰印花的短袖便衣真的很漂亮,那件衣服非但不低俗,而且非常有情调。” “那一定是下流的情调。因为侯爷一向对下贱的女人有好感,所以才会被那种衣服所吸引。”三条氏恨恨地说。 “你说湖衣姬是下贱的女人?你说话应该含蓄一点!湖衣姬是神氏的后裔。” “神氏的后裔又如何?心地下贱的女人就适合穿下贱的衣服,我劝您不要接近这些人。” 晴信心想这女人真是多管闲事。在他还未想过要和湖衣姬接近,她便已先警告他了。即使这是出于女人善妒的天性,但过分的露骨也会令人感到十分不悦。 “今后千万别再涉足北郭。听说诹访的闺女就同她的父亲一样,是个性情奸猾的小人。” 看来,如果晴信继续沉默下去,三条氏将会继续说湖衣姬的坏话。但“奸猾”二字完全不适于用来形容湖衣姬。 “我不许你对湖衣姬肆意毁谤,也不希望你以后再说出这些话。”晴信耐着性子说。 “不!我要说!我有这个权利,我是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女儿。我是当今皇上敕许下嫁到武田家来的,因此我有权管理这些后宫的事务。” 晴信心想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获得圣上敕许下嫁到武田家,与干预晴信的私人行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在这个女人的脑子里,除了自己是三条公赖的女儿外,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 “您应该还记得阿谷的事,如果您知道阿谷的下场,那么就应该对女色做适当的节制。” 这是一项间接的威胁,也就是在警告他,如果他想亲近湖衣姬,湖衣姬就将走上和阿谷相同的命运。 “杀了阿谷你又得到甚么好处?像你这种年龄,应该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被嫉妒所蒙蔽而加害北郭的湖衣姬,我一定会把你给斩了。” 晴信字正清晰地说出“斩”字。换句话说,他不管甚么元配或公卿的女儿,只要违背他的旨意,他便要把她斩除。三条氏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三条氏离去之后,晴信仍然坐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发烧,心想自己会说出斩人的话,可能是由于病情还未痊愈的关系。同时,他又想到迫使他说出这字眼的湖衣姬的事。他对湖衣姬并没有丝毫的恋情或想念。但他有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和湖衣姬之间,似乎命中注定有一段解不开的缘。 那年梅雨下得久,夏天很短,转眼又到了秋天。由于农作物歉收,稻谷不结穗,因此有些田圃仍保持着青禾的状态在秋风中摇曳着。 “歉收的情形比预料?99lib?中来得严重。” 板垣信方向晴信报告。这使晴信面露忧色。去年,亦即天文九年的农作物收成已经不太好,万一今年又出现荒年,百姓的生活一定会非常困苦,他希望不会有人因为觅食而流落他乡。 “百姓有没有变动的情形?” “有是有,问题在于能否挨过今年冬天。如果能勉强度过冬天,那么即使吃野菜也能活到秋天。但万一明年也碰到和今年一样的情形,后果将不堪设想。”信方又说:“歉收的情形以山区较为严重,而北部又比南部还糟,同样是南部,山区的稻米收获量几乎全无。” “有没有救济的措施?” “即使豪主放出平时贮存的米粮,数量也十分有限。因此,虽然各地的自耕农或负责召集兵源的武将在照顾自己属下的土豪、隶农及下人等,但由于今年的歉收……” 对于荒年的情形做了冗长的说明之后,信方又说:“但是主公不必担心。虽然我们甲斐的稻米产量远不及信州、越后;但在大麦、小麦及其他杂谷方面的产量却胜过他国。稻米的产量虽多,却容易受到气候的影响,甚至有粒米不收的情形;杂谷的收获量虽然较少,但对气候的抵抗力较强,因此即使是荒年,比起以稻米为主粮的国家来说,所受到的打击也来得轻些。” 然而,晴信似乎对这些说明仍感到不满意:“既然稻米歉收,杂谷的收成一定也好不到那里是吗?” “的确如此。但杂谷还不至全军覆没,而且……”说到一半,信方彷佛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由于甲斐的百姓习惯于杂谷食,故即使稻米没有收成,只要有杂谷便可勉强挨过。换句话说,甲斐的百姓能够忍受又粗又简陋的食物,因此尽管遇到饥荒也不会轻易被击败的。” 信方说的话前后充满了矛盾。他自以为如此已可勉强地自圆其说。但如果英明的晴信进一步向他逼问,他又应该如何作答呢? “总而言之,信方你想说的是今年虽然是个荒年,但甲斐还有余力应付是吗?” “是的。” “诹访的情形如何?” 关于那里的事他尚未调查清楚。 “骏河呢?佐久和小县又如何了?” 当晴信接二连三地询问有关气候与农作物的收成时,使信方有无言以对的感觉。 “诹访歉收的情形比甲斐更为严重。由于诹访是依赖稻米,因此所受的打击似乎更大。至于佐久和小县,因为二期稻作十分丰收,因此仍有余粮可以贮存,百姓并未有太大的骚乱。骏河方面,虽不是荒年,也不是丰收。”晴信彷佛在教信方一般地说。 “主公是如何知道的?” “今天早上大月平左卫门从小县回来;而山本勘助也从骏河回来。” 信方低下头,表示非常佩服。他心想这位年轻的主人是在考验他,但他又不得不对晴信灵活的头脑表示佩服。 “信方,我们到外面边走边聊。” 晴信站起身来。红叶把踯躅崎城馆点饰得非常鲜艳,树下的草丛也完全改变了颜色,等待即将来临的冬天。 “你看红叶多美!能看到如此壮观的红叶却是一个荒年,这似乎是因为人谋不臧的缘故。”晴信自言自语般地说。接着,他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来:“据说小县的红叶也很迷人。” “难道大月平左卫门的报告中也包括这些?”信方以讶异的神情说。 “不!是里美小姐所作的诗中有描99lib?写红叶美景的句子。” “您是说里美小姐——祢津家的闺女里美小姐有来信?” 信方目瞪口呆地说。从夏天到秋天,中间有一段时间,他还卧病在床,至今方才能够行走就与里美互通书信,真是个风流的领主。 “是的。是大月平左卫门把信送来给我的。” “应该说是主公先寄信给她,所以她才回信给您是吗?” “可以这样说。” 晴信朝着蔚蓝的天空笑了笑,然后说:“要不要把那首诗读给你听。” “不用了!属下对别人的情诗一向没有兴趣。” 信方故意做出赌气的表情。他心想晴信把大月平左卫门当作情诗的邮差,派到小县去,背后必然另有文章。 “诹访赖重已经采取行动了。”晴信说。 “采取行动?” “赖重也写了情书给里美。” 信方听到之后,差点笑出来,但勉强忍住了。 “这么说,赖重公也在追求里美小姐罗?” “如果是竞争,我一定会赢的。” “主公似乎很自信。” “只要看里美小姐寄来的诗,便可以知道事情对我有利。” “果真如此,那就大可不必对赖重公太过介意。” “赖重是个性急的男人,他发现单凭情书似乎发生不了作用,因此已经遣派使者向祢津元直提亲了。” “原来如此。” 由于这是信方初闻此事,而且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再抱持开玩笑的态度。信方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祢津元直以里美卧病为由予以拒绝。至于以后的事,不说你也明白。”晴信把话打住了。 “这是否意味诹访公将出兵小县?” “是的。赖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祢津方面也立即向上野的上杉宪政请求援助。” 信方深深地点头。他对晴信表面上派大月平左卫门去传递情书,实际上却在调查这些事情而赞叹不已。 “这么说诹访侯不久将……” “不错!赖重隐藏自己的野心,厚着脸皮声称小县的祢津元直违背今年春天的承诺,突然加99lib?强城池的戒备,引进上野的上杉军,并要求为了表示甲诹的友好关系,应该联合起来进攻小县。” 信方以为这是十分可能的事。赖重垂涎里美的事姑且不谈,从过去的事实来看,他一直热衷于征服小县。但假如祢津一直反抗诹访时,便会为诹访的芦田城和长洼城带来危险。倘若这两座城池沦陷,无异于诹访的势力被逐出小县。此外,还有一个使诹访赖重执意于进攻小县的理由,那就是诹访地区今年的歉收。在自己国家闹饥荒时去攻打邻国,夺取他国的粮食,乃是古来常有之事。虽然小县绝不是丰收,但如要用兵,应算是最恰当的目标。 “假如诹访公请求我方共同出兵时,该怎么办?”信方在脑中估计这场战役所需的军兵及将领人数。 “答应他。并且回答他,违背约定的祢津元直的确不可饶恕,我方也将派兵前往援助。同时,派出快马到各处通报要出兵小县,安排兵马可以随时集合,且尽量夸张一些,就说甲斐全国的军队将进攻佐久和小县。” 信方听晴信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主公的意思是只做宣传,而不把兵马留在古府中是吗?” “还是要集合一部份,否则无法取信诹访。不妨先集合以津金众及小尾众为主力的部队。” 果然不出晴信所料。不到十天,诹访赖重派出的使者便来到了踯躅崎,目的在请求共同出兵小县。晴信接见了使者,说: “最近祢津元直的作为的确令人不齿。我也正想和诹访公商量这事。请回去禀告诹访公,近日之内我将亲自率领军队出发。” 诹访的使者把晴信的话牢记在心,沿着信浓公路返回诹访。但甲斐的快马陆续超越了诹访的使者。当诹访使者来到长坂一带时,前头聚集了一群骑兵,同时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制栅门。他自称是诹访派来的使者,守栅门的领头武士说: “辛苦你了。我们也可能在明后天出发前往大门峠。或许在小县的战场上我们还会再见,请多多指教。”很有礼貌地向他寒暄。 诹访使者将此事告诉赖重。 “谈到小县的事,晴信就特别的热心。” 赖重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看着千野伊豆入道。但千野伊豆入道却认真地思索某事而未予置答。 “晴信这小子,为了祢津的……” 赖重喃喃自语地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像牡丹盛开一般艳丽的里美笑容。对了!晴信急着要出兵,莫非是为了里美?果真如此,他也不该再拖下去了。 “决定明天早晨出兵。” 赖重大声地说。听到这声音,千野伊豆入道如梦初醒般地清醒过来,瞪大双眼,说: “主公刚才说明天早晨出兵,但属下认为出兵的事应该暂缓,因为晴信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千野伊豆入道是诹访家数一数二的智囊。他对使者报告说在长坂一带已有津金众的部队集合感到十分费解。他认为这似乎是一个人为的圈套。 “晴信公虽然年少,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请看我入道的面子,把出兵的事暂缓两日。这其间我会做彻底的调查。” 入道恳请赖重把出征的时间暂缓两日。 “不!如果把出兵的时间延后,便会比晴信落后,还是明天早晨出发。” 赖重不肯采纳千野伊豆入道的建议。因为赖重一直把里美的事挂在心上,他不希望晴信夺走里美,这个意念也因而成为战争的主旨。 翌日,诹访的一千军兵越过大门峠。一进入小县,赖重觉得自己似乎操之过急了。派到敌方的间谍陆续回来将敌人防备的优势告诉他。假如不等后备队伍就进军的话,可能会遭到全军覆没的结局。偶尔发生小战斗时,敌方的抵抗情形也与春天那次不同,显得格外的激烈。结果,诹访军虽然进军到芦田城,却寸步难行。同时,尽管诹访军的进击受阻,甲斐军却集结在甲州边境,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虽然派了使者前去请求,对方却藉故予以拒绝。不仅如此,津金众、小尾众等精锐部队,反而有随时越过国境,进攻诹访的可能。 “请主公赶紧撤兵。”千野伊豆入道劝告诹访赖重说:“如果继续前进,我军必然会遭到惨败。在上杉的军队布阵好以前,应尽快退兵……” 千野入道抓住赖重铠甲上的袖子恳求,诹访军于是趁着黑夜撤退。直到越过大门峠之前,与其说是退兵,不如说是溃败而逃。不但谈不上攫取敌人的粮食,甚至还抛弃了自己有限的食物,这真是一场惨痛的教训。诹访赖重把这一腔愤怒转向晴信。当诹访军越过大门峠进入诹访的领地而重整军队时,集结在国境而以津金众、小尾众为主力的甲斐军却发动了总攻击。 然而,奇怪的是:当诹访军来到边境时,甲斐的兵马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赖重率领着因无意义的战役而疲惫不堪的军马,意志消沉地回到了上原城。 到了城里,他们发现晴信已送来了三大樽味噌。同时,还附有晴信写来的信。信上说前次承蒙致赠诹访的味噌,为了表示谢意,我们也奉上甲斐的味噌,敬请品尝那辛辣的味道。 这时正值天文十年的晚秋。 灭亡的狼烟 自天文十年年底到天文十一年的春天,甲斐国极为平静。甲斐周围的小国也非常安定,没有被他国侵略的情形。最有问题的甲信国境,短时间内也没有发生事端的徵候。然而,这只是表面的情形,背地里却是波潮汹涌,明争暗斗。 天文十一年三月,被派往高远赖继处担任密使的鎌田五郎,与被派往诹访和金刺尧存进行交涉的饭富兵部,相继回到古府中来。 “赖继是怎样的男人?”晴信问鎌田五郎。 “他是怎样一个男人……”鎌田五郎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和我鎌田五郎一样,是个欲望很强的的男人。” 鎌田五郎的回答非常有趣,因此晴信笑着说:“这么说来,赖继也喜欢打仗或砍下敌人的脑袋罗?” 鎌田五郎答以并非如此,然后又说:“虽然他的欲望和我一样强,但内容则与属下完全不同。赖继一心一意想拿下诹访。他本来是诹访家的后裔,因此,与其称自己为高远赖继,更希望自己成为诹访赖继,并继承诹访本家的地位。” “真是愚蠢的男人!” 晴信以不屑的语气说:“赖继不仅是个愚蠢的男人,而且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过,如果拥立以诹访赖重为中心的本家,并与和诹访家有血亲关系的诸家结盟的话,便可使伊那、木曾、小县和诹访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然而,他只梦想能登上神代以来诹访神社的大祝和诹访氏的位置。像这样的差使办起来是再简单不过了。” 鎌田五郎从怀中拿出高远赖继亲笔写来的信,放在晴信的面前。 晴信并没有伸手去拿,而向板垣信方使了个眼色,请他代读,然后说: “那么,关于攻打诹访的事,赖继以为甚么时机较为妥当?” “他说,只要晴信公的军队越过甲诹国境,高远军便会同时进攻诹访。倘若高远支援甲州,诹访必定很快就被攻陷。赖继提出的条件是到时候承认赖继是诹访的总领。” 假如事情有这么顺利,诹访早就灭亡了。就因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父亲信虎才会把祢祢嫁给赖重,趁机巴结他。在诹访的背后有小笠原为他撑腰。假如高远要采取行动,小笠原必定会攻其背后。 “看来,赖继真的想进攻诹访。这也许是谣言已经奏效了。”信方读完赖继的信后说。他所说的谣言是指曾经派人潜入高远,到处散播谣言说诹访赖重将出兵攻打高远的事。 晴信未予置答,叫鎌田五郎退下,又叫饭富兵部进来。 “金刺尧存是怎样的男人?”晴信和问鎌田五郎一样地问他。 “他是个脸色铁青,和他面对面说话会令人感到惧怕,而且面貌阴险的男人。当属下把您的话转告他时,他说并不打算借他国的力量,而要以自己的力量灭掉诹访。 “诹访神社很久以来即分为上社与下社。虽然依照规定,上社的大祝由诹访氏,下社的大祝由金刺氏担任,但自从诹访赖重的父亲诹访赖满攻灭下社以来,金刺氏的党羽即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小笠原长时已注意到这点,试图在幕后操纵金刺氏的残党,以牵制诹访;然而,金刺尧存却不希望依赖他人的力量,私下在等待机会的到来。同时,有些诹访的国人也支持金刺氏。因此,金刺氏虽说是灭亡了,但却还未根绝。” “然后呢?” “他似乎很孤僻,令人难以应付。属下曾经问他,如果甲斐的军队攻打诹访,他将如何处理?他回答说,一旦如此,他会随机应变,采取单独行动。不过,属下告诉他,如果遇到这种情形,我方会事先通知他。” 饭富兵部彷佛对未能完成笼络金刺氏而感到非常惭愧,略显忧郁地站在一边。但晴信对他说: “这样就够了,只要调查到这里应该没甚么问题了。” 而后,饭富兵部退下,晴信又立即召见了大月平左卫门。 “你去刺探诹访神社的祢宜满清,结果如何?” 晴信所问的满清,便是第三个值得注意的人物。 “当属下偷偷地潜进满清家时,满清正在烛火下写信。于是我趁他写完就寝之后,把信偷出来,躲在月光下偷看,然后又把信放回去。信的收信人是高远赖继公,内容是:假如赖继公打算和武田联合攻灭诹访,愿助一臂之力。” “你的忍术还是如此高强。对了!满清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简单地说,他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全身臃肿不堪,但却像饿狼一般地吃个不停。喜欢东张西望,常会整理衣冠,向诹访神社遥拜;到了早晨,又会第一个到城堡报到,在赖重的面前阿谀献媚一番。” 晴信似乎很高兴听到大月平左卫门的回答,频频点头,恍如自言自语地说:“自神代以来,诹访神社的神官一向非常杰出,连朝廷都要让他三分,如今却是每况愈下。” “有关诹访家周围的背景,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下一个就轮到这边了。” 晴信对板垣信方说。 “主公说轮到这边是甚么意思?” “告诉津金众和小尾众到诹访的国境去挑衅。当诹访准备好兵马时,我方要派二千军兵前往。” “是否真要进攻诹访?”信方紧张地说。 “你料事的经验还不够深。那二千军兵到达国境又叫他们折回来,反覆几次,诹访每次必会派兵前来防备。由于去年的农作物歉收,诹访已陷入苦境,加以时常出征,诹访的百姓必会怨声载道,最后即使下达命令,他们也不肯参加战役了。我们就可以找个适当的机会——” “这次却是要真的去攻打对方是吗?虽然这个计策不错,但如果时常出兵,甲斐的百姓也会像诹访的百姓一样的怨恨主公。” 信方对这项作战计划并不积极赞同。 “但不妨在消灭诹访之后再去谈论甲斐百姓的心声。打胜仗与打败仗的时候,百姓的情绪一定不同;同时,在受到敌人的侵犯后再出兵与主动出兵,心态上也有很大的差异。总而言之,这个战役中,处于被动的诹访在精神上必然比甲斐容易疲劳。” “但诹访背后有小笠原长时做靠山。如果武田支持高远赖继的话,和诹访有血缘关系的伊那诸将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信方摊开地图说。 “关于这些,我另有打算。” 晴信把山本勘助找来。 “有件事请你到骏河告知今川侯。” 晴信以此为开端,然后嘱咐他转告今川义元说我方准备在夏季来临前攻打诹访,希望他在南方牵制和诹访有血亲关系的伊那的知久赖元及保科正俊等。 “是否要送书信前往?” 山本勘助认为这样做似乎太过草率。因为对方是今川义元,根据以往的惯例,晴信多半是以口头交待,理由之一固然是因为山本勘助本来是今川义元的人;同时,山本勘助认为那是由于晴信对他的看法依然毫无改变。他始终觉得对方怀疑自己来自今川,故与今川一定订有密约。 事实上,山本勘助的妻小也一直留在今川,被当作人质;同时,今川义元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将武田的动态逐一地通知今川。然而,自从来到甲斐,山本勘助的心意很快地便倾向晴信,他认为晴信的为人高于今川义元,他也一直想,如果有可能,希望能与今川义元断绝所有的关系。山本勘助的脸上,时而会露出痛苦而无奈的表情。 “是否要携带书函?”山本勘助再度问晴信。 “没有信。只要照我的话告诉对方即可。” 而后,晴信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有件事想托你。希望你帮我送信给祢津家的里美小姐,同时一路上绕到小县、佐久、上野、武藏、相模等地,察看天下的局势如何。” 晴信叫山本勘助等候一会,坐在案前写信。信方故意板起脸孔,默默观看晴信所撰写的情书。 山本勘助在骏河看到今川义元时,彷佛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今川义元穿着公卿一般的服装,刚好从京都邀请客人前来举行诗会,因而喝了不少酒,显得非常开心。 “晴信后来的情况如何?他的病是否已经痊愈了?” 今川义元先问到晴信的健康情形。 “已经完全康复了,而且最近已能做远程的骑乘。不过……”山本勘助没有把话说完。又说:“似乎还有轻微的咳嗽,有时也会发烧。” “这么说是不算完全的康复罗?” 然后,今川义元问山本勘助的来意。 “是为了有关攻打诹访侯的事。” 山本勘助照晴信的话告诉对方。同时,除了通知义元这事之外,还把曾经转递书信予里美的事,以及一路绕道上野、武藏、相模,察看天下局势而来到骏河的事告诉他,义元露出好色的神情,说: “你说的祢津元直的女儿是否是个美人?” “是的,而且简直是绝世美女。”他故意把话说得更夸张一些:“同时,听说里美小姐还是个杰出的诗人。” 义元似乎很感兴趣,但他转变话题,说: “你一定读过晴信寄给她的信吧?” 他的意思是说,山本勘助既然是以义元的间谍身分到武田家,当然应该做到这点。 “属下读过。” “说给我听听。” “那是一首情诗。” “情诗?晴信真的不简单。诗的内容如何?” “诗的意思是说她不在面前,令他想念不已,希望能早日与里美小姐缔结良缘,晨昏共度。” “晴信真是个混蛋!” 义元思索了一下。他觉得晴信并非一个能够轻易受人摆布的人;同时他觉得晴信似乎知道山本勘助在背后操纵情书,因而故意叫勘助送信,让他得知情书的内容。这无异是在愚弄义元。 “属下应该如何回覆?” “回覆甚么?” “有关沿着天龙川进逼伊那,牵制对诹访示好的知久赖元及保科正俊等的事。” 义元又再度陷入沉思。答应晴信的要求,牵制伊那本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如果因此造成晴信征服诹访,入侵信浓的机会,则对他非常不利。然而,如果不答应这小小的要求,因而引起他日对方恶意的报复,似乎也不太妥当。 “怎么做比较妥当呢?”义元用手抚摸着酒气开始消失的脸颊,说:“我想只好回覆他我方同意。因为武田和今川是同盟国。” “既然如此,属下会依照您的话回覆。相信不久古府中就会派人来正式要求出兵。” 山本勘助俯伏在今川义元的面前,表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侍臣进来小声地告诉义元某事,并拿了一封信给他。 “甚么?甲斐派了快马来这里?” 义元读完书信后,把信抛给山本勘助。那是请求出兵的书信。 “晴信简直在欺负人!故意派勘助绕道而行,算好勘助到达的时间,而让事先等候的快马前来催促出兵。” “主公如何处理?”勘助从书信中抬起眼来说。 “我要出兵,但只派三百骑,因为如果是为了要牵制那些人,这些兵力已经足够了。” 义元以不屑的神情说完便离席而去。这时,诹访的上原城聚集了许多重臣,正在举行军事会议。 千野南明庵将目前已经收集到的消息加以说明。 “集结在韮崎的武田军约有二千;除此之外,在边界的小尾众率领了约五百名士兵,有随时进攻的迹象。同时高远似乎也表现得很不寻常。高远家和诹访家本来是兄弟之邦,但他们现在会突然加强戒备,似乎有某种企图。另外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是下社金刺氏残党的动向。据说向金刺氏示好的人正在积极地搜集枪刀。” 听到这个报告,最为大惊失色的是赖重的弟弟诹访赖高。他觉得敌人的大军似乎已逐渐逼近一般,因而全身发抖。 “既然敌人要来入侵,我们要立即加强戒备才行。”千野伊豆入道镇定地说。然后,又改变语气:“其实,高远赖继的行动比武田的问题还大。属下认为应该立即派人去查明他们为何备战?” 听到这话,赖重把眼睛抬起,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没有这个必要。 “在下不才,想冒昧地表示一点意见。”说话的是诹访神社的祢宜满清:“诹访家和高远家本有血亲关系,诹访是本家;而高远是旁支。假如高远家开始准备作战,唯一的理由便是支援本家。虽然高远赖继公的野心很大,但也不可能对本家有异心。99lib?就算有异心,比起赖重公的才干,赖继根本不值得一提。赖继公应该明白在这个非常时期,自己人彼此猜忌,只会让敌人更加有机可乘。同时,敌人为了要挑拨是非,很可能故意放出高远侯有异心的流言。关于这件事,我认为应该特别慎重。” 赖重听了祢宜满清的话后深深点头。 “高远方面可以由满清去查明。同时,出兵边境的事要在明天之内完成。另外,派使者到小笠原家、小县和佐久请求援军。” 军事会议在赖重的裁决下结束了。 一旦开始打仗,派出传令兵四处通知地方上的自耕农及负责召集的武将来聚集兵马,虽然在说法上有些不同,但依照当时的说法,在一万石的采邑上分派兵源三百人似乎已是最大的限量。因此,即使对诹访的采邑俸禄做更高的估计为三万石,也顶多只能派出九百人或一千人。因而,战斗人员为一千,另外再加上运输队等,实际的人数大约是一千五百人。赖重的父亲赖满为了弥补人数的不足,所采用的方法便是加强训练,并联合邻国,时而越过国境,攻打甲斐,令武田困扰不已。 虽然诹访赖满已经死了,但是曾经效命于他的千野伊豆入道仍然健在。他在当天夜晚派快马通知诹访全郡。翌日午后,诹访军兵已集结在上原城。 接到小尾众突破国境的消息,矢岛赖光率领五百士兵先行出发了。但来到赖泽时,小尾众却早已撤兵而去。派出奸细侦察敌情的结果,发现武田本队似乎将在长坂布阵。然而,武田本队在诹访军的本队到达赖泽时便已退却了。 这种不像战争的战争在梅雨中继续持续下去。 类似的情形三番两次的发生,诹访军也无法一一应付。 “晴信一定是怕我方的武勇兵力。” 每当诹访赖重听到甲军撤退的消息便如此说。 “主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可能是敌人的战略。他可能是要让诹访军疲于奔命,然后趁机一鼓作气向诹访攻打过来。”伊豆入道对赖重说。 “那时只要在国境迎击即可。幸而,诹访拥有险峻的地理条件,故甲军无法轻易地入侵。”赖重的脑中想着父亲赖满常采用的成功作战模式。 “问题不在前方的敌人,而是在内部的敌人。”伊豆入道说。 “甚么?内部的敌人?” “是的。假如高远赖继做敌人的内应,而在诹访家中有人与赖继互通声息的话,这场战争就必输无疑。” “可有确实的证据?”赖重听到之后,骤然变了颜色。 “本来我也因为一直找不到证据而感到头痛不已。结果发现了一名可疑的男子,经过我们严密的监视,发现他由祢宜满清的家走出来。在诹访的家臣中有人认识那名男子,原来他是高远家的人。经过我们严刑拷问,那名男子却咬舌自尽了。” 伊豆入道说到这里,赖重却说: “单凭这些不算甚么证据。同时,对于高远赖继此种愚蠢的行动又何必太过介意。假如高远有意背叛诹访,我们也可先发制人,将他攻灭。” 赖重不肯听千野伊豆入道的话。 对于今川义元的士兵威胁伊那谷的情报最为重视的是小笠原长时。他以为这是敌方为了要协助武田进攻诹访所做的牵制策略,同时也可能是今川氏要侵略信浓之前所做的刺探。因为今川氏已经征服骏河、远江,并且将三河纳入版图,因此如果今川氏向信浓进军,对信浓的武将们来说是个威胁。小笠原长时也与伊那的知久赖元及保科正俊保持联络,并准备了援军。每当甲军进犯或动员大军时,诹访便会以快马通知小笠原家。然而,每当小笠原家准备出兵时,又传来了甲军退兵的消息。不久,小笠原家便不再理会诹访家请求出兵的要求了。 晴信确实掌握了诹访、小笠原和伊那的情势之后,照样大约每月派兵前往边境一次,然后旋即撤兵。 “祢宜满清和高远互通的消息,似乎已经被伊豆入道所觉察了。”信方对晴信说。 “这么说是愈快愈好。” 晴信放眼望向外面。梅雨季节似乎已经过了,处处可以听到蝉鸣的叫声。 快马到甲斐的每个角落传达消息。由于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豪主们都有些厌烦,并没有立即奉命履行。第二次快马又去通报。同时,这次下了一道军令,如果不按时集合,负责人将会受到处罚。豪主们于是明白了晴信的决心。天文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骑兵七百和三千步兵越过甲诹国境。 诹访赖重事先并没有准备,只有千野伊豆入道为了应付紧急情况用的三百五十名骑兵和步兵八百,这是诹访军的总兵力。 千野伊豆入道率领了这三百五十名骑兵迎击甲军。但甲军并不想和千野伊豆入道决一死战,只是率领大军在御射山布阵,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迹象。本来以如此庞大的军力,可在一日之内攻下诹访;然而对方99lib.却在御射山布阵,彷佛相当有实力。同时,对方也像故意不立即予以了断,而在御射山上欣赏诹访军失去作战的机会一般。惊慌失措的诹访军束手无策地乱成一团。 即刻派出使者前往小笠原家及高远赖继处请求援军。 小笠原长时闻知甲军在御射山上布阵,心中料定这场战争绝无胜算。因此,虽然诹访一直向他提出请求,但他却按兵不动,反而加强塩尻峠的防备,以防甲军来袭。 高远赖继答应遣派援军过来支援。他以书面答覆赖重说,将率领全部军队从杖突峠进入诹访,并请赖重放心。 “你看看这信。遇到危急的时候,还是自己的血亲可靠。”赖重把赖继写来的信拿给千野伊豆入道看。 “假如赖继是真心的,他应该和这信一块寄来实质的信物。因为虽然有血亲关系,但诹访与高远之间平时便感情不睦,这时更应该表示他没有二心才对。” 千野伊豆入道认为:如根据战国时代的惯例,高远赖继若要率兵进入诹访境内,应交出适当的人质。 “胡说!到了这节骨眼你还怀疑他人!万一这场战争打输了,神代以来的诹访家就会被灭亡。在这紧要关头下,赖继怎么会谋叛呢?”赖重气得面红耳赤。 “赖继公的愿望只有一个,亦即夺取诹访本家的地位。因此,他也可能为了优厚的条件而与武田勾结。我建议主公向赖继公提出交出人质的要求。而且,除非赖继公交出人质,否则千万不要让高远军进入诹访。” 但赖重摇摇头。 “我已经派满清前往高远调查,同时也叫赖继立下了誓约。假如再进一步提出要求,赖继可能就不肯派出援军来支援我们了。” 很不幸,千野99lib.t>伊豆入道的预言果然被料中了。七月二日集结在杖突峠由高远赖继所率领的二千军马从峠上一鼓作气地攻进了诹访的安国寺。 “赖继真的背叛了?” 赖重闻言失色,愤怒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命令千野伊豆入道尽速归来。 千野伊豆入道为了防范甲军的入侵而在矢崎原(塚原)布阵,虽然兵马的数目很少,但却是一支精锐的队伍,他想看看甲军的行动,并攻其弱点来拖延时间,等待局势的转变;或者设法促成和议。他想,一旦武田率领大军入侵信浓,相模的北条、上野的上杉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同时,北信的村上义清也必会采取某种行动。他想只要在上原城支撑到底,必然会有这些情势的变化;一旦情势转变,诹访便有救了。因此他希望在自己与甲军周旋时,上原城能完成守城的任务。 然而,千野伊豆入道的期待落空了。当高远赖继入侵诹访的同时,又接到消息说金刺尧存也在下诹访起兵了。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即使千野伊豆入道是名杰出的武将,也只好拔寨而返;而且,赖重也一再地命令他赶快归城。 当他撤兵时,心想甲军必会从后追击;但,甲军的阵营却显得异常的宁静,令人恐惧。武田菱的旗子在初夏的天空中飘扬着。 当千野伊豆入道返回城里,城内已出现一片骚动。 “赖继是诹访的分支,却想夺谋本家的地位,简直是个土匪!” 诹访赖重大发雷霆地怒吼着。虽然祢宜满清的背叛也已非常显明,但这时他的族人却也早已逃之夭夭了。 “我们要尽全力攻打赖继。到了这步田地,不必再管武田的事了。敌人是赖继,他才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赖重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千野伊豆入道回顾他的堂弟千野南明庵的脸,说: “我想我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今晚我们就杀进赖继的阵营去。” 由于三面受敌,诹访的军心早已动摇。在平常的情况下,这场仗绝不会打赢。即使出动夜袭,战胜的可能性仍极微小。伊豆入道望着安国寺的方向。可能是敌人纵火的关系,天空直冒着黑烟。这似乎是象征诹访将要灭亡的狼烟。 观战 千野伊豆入道回顾上原城,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仰望上原城了。城池再也不可能保持现在的形貌,同时自己也不可能生还了。 “为今之计,只有固守到底,等待小笠原的援军到来。如果能固守一个月,小笠原必定会采取行动;同时,北信的村上也不会坐视诹访的灭亡。” 千野伊豆入道建议诹访赖重好好护守上原城,但赖重不肯采纳,并且命令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率领手下去攻击高远赖继。 “目前诹访受到敌人的三面包围,属下认为实在不该浪费一兵一卒。” 千野南明庵向他谏言,但也被他喝止。 “难道你贪生怕死?害怕高远赖继的二千军兵?” 到了这个时候,他深深感觉到诹访家的末日已经来临了。 (主公已失去理智的判断了。) 伊豆入道心中想着,但却又无法让对方镇定下来。如要勉强使对方保持镇静,无异是违抗命令,说不定还会被冠上谋叛的罪名。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都是世代侍奉诹访的重臣,因此他们不希望有人批评他们是背叛主人。 当这两个人奉赖重的命令离开城池,诹访其实等于已经灭亡,除他们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老臣具有足够的才干能继续辅佐赖重来与武田的大军抗衡。 虽然上原城就近在咫尺,但在午后的烟雨中,上原城却彷佛有一里之遥。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在心中向城池告别之后,望着安国寺的方向。浓烟在下着雨的云层下横散开来。 “除了趁黑夜到安国寺的后山,杀入敌人的阵营,取下高远赖继的脑袋外,别无他策。”伊豆入道自言自语地说。 “不错,虽然率领了一二百名士兵,但若从正面冲进去,必然奈何不了敌人的二千大军。因此带领敢死队去夜袭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南明庵说。 两人的意见不谋而合。伊豆入道从武士中挑选出五十名,吩咐其他的人回城。 “倘若主公问你们为何回去,告诉他,千野伊豆入道说要取下高远赖继侯的脑袋只要五十名便够了。” 伊豆入道目送着回城的武士们,拿着枪回到方才走下的坡道,然后对被选出来的五十名武士说: “现在我们计划杀进高远赖继侯的本营。对方有二千的兵力,而我方只有五十,因此胜算几乎等于零,是必死无疑的一场战争。如果有人挂念妻小,可以回到妻小的身边;或者,即使没有妻小而不愿意牺牲的人,也可以离队逃回去。我给你们一刻的时间考虑,愿意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待会就在那边的孤桑树前集合。” 伊豆入道指着路旁一棵孤伶伶的桑树说。他的话说完后,武士们便开始一场激烈的争论。不久,争论便结束了,人群朝着四方散开。 “你看会有几个人留下?”南明庵问。 “我想有十名愿意留下就不错了。” 一小时以后,在孤桑树下集合的武士却有二十七名。 “在这里集合的武士才是真正的武士。”伊豆入道对他们赞扬一番:“单靠这些人数要正面杀入高远的营区,无异是白白送死,毫无意义。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我们要一个个潜入安国寺的后山,在那里集合,等夜晚来临时再杀入高远赖继侯的本营。集合地点是安国寺后山的小神祠前面;假若有人迟到,可以等到敌人的阵营出现火光时,在靠山的那一边集合,会有人在那里等候。” 伊豆入道向二十七名武士透露夜袭的计划。 伊豆入道和南明庵等到天色变黑后才开始行动。他们沿着田埂远远地绕道来到安国寺的后山。吩咐担任前锋的猎户源兵卫和二造两人前去刺探安国寺的情况。高远赖继因为没有遇到诹访军的抵抗而侵入诹访,正得意地准备挥军向大熊和真志野方面进攻。 “高远赖继似乎想在和诹访交战之前夺取更多的领土,他真是卑鄙的小人!”伊豆入道恨恨地说:“本营如何?是否也准备迁移到大熊去呢?” 如果这样,就必须赶紧将隐藏的地点改到那边。 “本营的确设在安国寺乡。安国寺乡尽头的三栋民房就是他们的本营。”猎户源兵卫以肯定的语气说。 天未黑以前,全体人员都已集合在安国寺后山的小祠里。千野伊豆入道从二十七名士兵里挑选了六名,然后以每三人为一组,以案内役和猎户源兵卫为向导。他们的任务是放火制造骚乱,使其他的人在敌人的火警混乱中冲进本营,一举将高远赖继的脑袋砍下。 那场雨到了夜晚下得更大。 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的夜袭,在天文十一年七月四日天明以前展开行动。火势从安国寺的南边开始,由于正值刮南风,使得烈焰冲天。 虽然安国寺乡在前日已被高远军放火,但因那日下着小雨而且无风,因此受害的范围有限,安国寺乡大部份都没有受到祝融的摧残。 诹访武士含着泪水在自己领土内的民房放火。倘不如此,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击败敌人。看到雨中的火警,高远军一时惊慌失措。诹访军的六名武士和二名猎户在混乱中到处散布谣言说: “千野伊豆入道率领了二千大军前来夜袭。” 当时诹访军的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人,因此根本不可能有二千大军前来夜袭;但听在高远军的耳中却彷佛真有此事,这表示高远军其实是很害怕诹访的攻击。在高远军心动摇,准备采取迎敌措施的时候,伊豆入道率领了二十一名勇士杀入了高远赖继的本营。 这时,本营附近也出现了火光。有些人以为已经被诹访军包围;也有些人在互相残杀,使得高远军的内部顿时乱成一片。他们在雨中挥动刀枪,同类相残。 高远赖继听到伊豆入道来袭的消息后,立即准备逃走。他由祢宜满清和原来事于诹访但后来投靠高远的有贺远江守二人护驾逃出本营,来到大熊。伊豆入道和南明庵从后面追赶过来。但这时天色已告微亮,战事终告结束。 千野伊豆入道和南明庵在五百名高远军的包围下互刺而死。 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阵亡大约一小时后,上原城上出现了火光。原来是诹访赖重自己放火烧了上原城,率领全军逃向桑原城。 “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以及他们手下的二十余名武士表现非常壮烈。” 山本勘助跪在坐于宽板凳上的晴信面前报告。他是奉了晴信的命令去调查高远军的动静。 “昨晚的夜袭,高远军的死亡人数有百人,受伤的有三百,而且大部份是自己人互相残杀;至于诹访军的死亡人数,除了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外,只有二十余名——” “真是糟蹋人才!” 晴信这时才开口说话。他的语气彷佛是事不关己一般;但他的眼睛却注视着熊熊火焰中燃烧的上原城。 “下次就轮到桑原城了。” 晴信说。他在说话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同时也像是在命令山本勘助一般,因此站在一旁的板垣信方问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下一步是到桑原城仔细观看战争的经过。” 晴信字字清晰地告诉山本勘助。 “前去观看……” 山本勘助的脸上略带不满的神色。有关前夜安国寺及大熊的战役,也是晴信听到情报说今晚千野伊豆入道可能会采取夜袭后,命令山本勘助将战争的始末经过仔细地加以观看,再回来报告晴信。山本勘助一直拘泥于“观看”二字,心想光是看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对了!你不要有任何的成见,应该以公平的立场来看这场战争,然后回来向我报告。” 山本勘助听完后感到更加的迷惑。 “那么属下是监战官了?……” 当他正要说下去时,晴信说: “不!监战官的职务另有专人负责。你只要把战争的始末看清楚,说得更明白一些,也就是请你去参观这场战争表演,因为以第三者的眼光来看战争也是非常重要的。” 晴信说以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山本勘助才概略地了解了自己的任务。 (到底我还是第三者。晴信公的意思是要我代表今川义元的眼睛去看这场武田和诹访的战争。) 山本勘助向晴信告退,骑着马夹在正向桑原城进发的武田大军中,一路超前奔驰。 桑原城的规模远比上原城小。假如企图固守城池来迎击甲军,上原城的地理条件实比桑原城占优势。山本勘助并不了解诹访赖重为何要舍弃上原城而逃到桑原城来。 同时,上原城和桑原城虽然距离很近,却看不出重整军容的明显迹象。 虽然桑原城是个无足轻重的城堡,但却很难找出有效的攻打对策,这正是它的优点。城堡建立在松林中的一座小山丘上。这座山出乎意料的陡峭,而且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因此即使是率领大军也无济于事。 “看来诹访公真的想固守城池。” 山本勘助爬到松树上想着。 “既然决心守城,必定有充分的兵粮。” 但当他放眼看去,却没有这种迹象。桑原城与其说是座城堡,其实更接近于城寨,等于是上原城的卫城。城里看起来并不像备有充分的粮食足以长期维系数百人的生命。 (那么,诹访赖重为甚么逃到这里来呢?) 山本勘助不明白对方有何意图。 (假如是因为缺少计划,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才逃到这里,情况是非常可怜了。) 山本勘助望着从上原城到桑原城的街道。街道上尽是武田的军兵,道路一时为之阻塞。远从甲斐前来打仗的士兵们,因为没有遇到激烈的战役,眼看着从被烧的上原城到安国寺乡,以及大熊、真志野一带等诹访的领土被高远军所控制,而敌方领主诹访赖重却带着族人逃到桑原城,完全没有遭遇到任何阻力而感到十分的惊讶。虽然他们很想趁这个时候好好地表现一番,但在缺少敌人的状态下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诹访军真是懦弱,看到甲斐的大军就逃之夭夭了。” 甲军的士兵们说着便笑了。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晴信的战略结果。 “这次战役我方不要损失一兵一卒。” 晴信向板垣信方下命令。然而,已经完成包围工作的信方以疑惑的神情说: “主公说不要损失一兵一卒,但是……” 信方想说只要是战争,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但晴信却接着说: “对于即将灭亡的敌人不需要浪费宝贵的兵力。再观望一段时间,明天派使者去说服对方,相信赖重将无条件投降;反之,如果采取攻击,万一伤害到祢祢,事情反而严重。” 晴信提到他的妹妹祢祢,信方这时方才了解他的心意。他所以不一口气把敌军摧毁,主要是因为妹妹还在那里。本来,祢祢是由于政策上的需要才嫁给诹访赖重,而当时她才十三岁。父亲信虎也因而与诹访订立盟约。虽然依照战国时代的惯例,女人常被拿来当作政略的工具,但晴信总觉得年幼的妹妹嫁给诹访赖重是件可悯的事。他不愿意增加这个可怜妹妹的不幸。 “属下会去巡察阵营,并吩咐他们在未接到命令之前,不要轻易地发动攻击。” 板垣信方离开晴信,骑马奔向桑原城。他心想即使不能主动攻击对方,但在敌我对峙的状态下,敌人也不可能束手就缚,因此发生若干小战役是在所难免的。 板垣信方下了马,由数名体格健壮的士兵守护,沿着通往桑原城的小道向上攀登。由于兵马拥挤在狭窄的道路上,交通被阻塞得水泄不通。 “这样不好。如果敌人打开城门攻击出来,我方将遭受惨重的伤害。” 板垣信方的话还没说完,山上忽然传来一声呐喊。据说是叫喊弓箭卒到前面来的声音。乱箭向城墙射发,但却没有看到敌兵的影子。 “报告,当鎌田五郎公所率领的队伍靠近城墙时,从城里飞来如雨般的石弹。三名士兵因为被打中额头不幸死亡,另外有五名受到伤害。因此,现在暂99lib?时让士卒们到森林里避难。后来,我们却发现敌兵只有一人。” 传令兵歇了一口气。 “对方只有一人?” 信方惊讶地问道。只是一个人所投的石弹就足以让甲军受到骚扰,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真的只有一人。他把石头藏在怀里,一会出现在阁楼中,一会出现在城墙上。我们一看到他的影子,石头便如雨般地洒落下来。由于他的身手敏捷,根本就无法用弓箭射中他。” 信方以惊奇而又迷惑的表情听着,然后说: “传令给鎌田五郎,叫他不要去理会那人。” (被誉为诹访智将的千野伊豆入道和千野南明庵应该在大熊已经阵亡了,那么在桑原城发动策略的人会是谁呢?) “对了!还有一个矢岛赖光,他是一位年轻但相当杰出的武将。” 信方再度派出传令兵去警告鎌田五郎。 板垣信方以军使的身分前往桑原城,是诹访赖重迁移到桑原城的翌日。 “你是来劝我投降的吗?” 赖重一看到信方的脸便以凶恶的语气说。 “在下认为事到如今,这样做比较妥当。虽说是投降,但因为您与晴信公有密切关系,因此我们会从宽处理。” 与晴信公的密切关系,系指其妹祢祢嫁予赖重为正室的事。 “你说会从宽处理是甚么意思?” 赖重以为这是指投降的条件而言。 “晴信公说,除了请赖重公和赖高公两人暂时前往古府中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条件。” “要把我当人质是吗?” 赖重的表情因愤怒而颤抖。 “请您暂时委屈一下,否则无法收拾残局。希望您能应允是幸。”信方字句清晰地说。 “假如要把我带到古府中,而把我留下的诹访领土和诹访神社大祝的职位让予高远赖继的话,我宁死也不会离开这里。我不希望神域为高远赖继所污辱。” 信方带着轻蔑的眼神望着赖重的脸。事实上,诹访赖重在各方面皆已丧失了诹访主人的地位。百姓的叛离,即连部属也多半在上原城来到桑原城的途中逃散,如今只剩下矢岛赖光及其属下数十名兵马是赖重残存的兵力。在这种状态下,赖重的发言根本没有任何效力,更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到了这种田地,假如他肯谦虚地求饶,也许还值得同情。) 信方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城池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当信方看到赖重在一间幽暗的小屋,站在铺有熊皮的木板上,以倨傲的态度俯视信方时,引起信方的反感,有股冲动想要打扁他那细而高耸的鼻梁。 (除了身为诹访家的当家主人外,他并没有任何的才干。这个动辄用兵对抗武田的赖重真是可恶透顶!) 信方在心中暗暗地叫骂。 “讲和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把诹访的领土和诹访神社大祝的职位让给高远赖继。只要答应这个条件,我愿意把这座城池让给晴信。请你把我的话转告他。” 当赖重以细薄的嘴唇说出这些话时,信方把这些话再诵了一遍,说: “我会把这些话告诉晴信公的。” 信方将要起身离去,但旋即又坐下来,说: “诹访家有个投石弹的高手,如果有幸,愿闻其名。昨日我军曾受到这位勇士的骚扰。” “投石弹的高手?是谁?” 赖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矢岛赖光从旁说: “就是白狐岛太郎左卫门。” 赖重连自己的营中有这么一个勇士都不知道。 信方站立在桑原城上,环顾四周的景色。城内到处堆着用来当作石弹的小石子。他想,如果有这么多的石弹,而又有像白狐岛太郎左卫门一类功夫高强的勇士的话,或许这座城池便能长久抵挡为数众多的兵马。 (但,城内的士气为何如此低落?) 有时信方的视线会碰到城兵的眼睛,在他们的眼神里几乎看不出明显的敌意。信方以为这可能就是诹访军失败的决定性因素。 不仅是百姓,连部属的心都已背叛了赖重。信方心想,这便是经常从事战争,从不体恤百姓的报应。 当天午后,诹访赖重、诹访赖高,以及诹访的族人走出了桑原城,向武田军投降。晴信不但完全接受赖重提出的条件,同时也保证要保护赖重和赖高兄弟的生命安全。诹访赖重和赖高两兄弟次日便被送到古府中去了。 胜利而回到古府中的晴信,为了要料理战后的琐碎事务而花了十日的时间。之后,他召见了山本勘助。 “由于事务烦忙,一直无暇听听你的观战经过。” 山本勘助在叙述他在松树上所看到的战争经过之前,先说: “武田大军被诹访军的一名投石弹高手愚弄的情景,看了真的让人焦急。假如那时信方公没来,甲军的伤亡必定更多。” 白狐岛太郎左卫门的石弹比箭还快。发出声响正确地命中敌人的额头。当山本勘助在描绘因为白狐岛太郎左卫门而使甲军进不得城墙时,他说: “因为害怕太郎左卫门的石弹,连火堆也不敢燃起,就像窝藏的盗寇而俯卧在森林中的甲军,看起来狼狈极了。” “白狐岛太郎左卫门后来怎么样?” “逃走了。他听到诹访家将要投降后,在怀里藏了一大堆石头后便逃向后方去了。属下随后追赶,查明了他的居处。”山本勘助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太郎左卫门是下桑原一位土豪的儿子。由于天生擅长于投石,因此不用弓箭而以石头猎射鸟类或野兽。他的身手极受矢岛赖光的赏视。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战役。” “能否设法把他带到甲州来?我想编制一个投石弹小组,就以太郎左卫门为队长。因为石弹对于奇击战极为有效。” 晴信说到这里时,山本勘助笑着说: “不瞒您说,属下已经把白狐岛太郎左卫门带到古府中了。” 晴信瞄了一下山本勘助的脸。心想这人可真不简单,同时今后也将和他继续勾心斗角下去。晴信略带着不悦的神色,把脸侧过去。但,即刻又回转了心意,说: “我要你到小县里美小姐那儿跑一趟。” “是不是要叫属下传递情书?” 山本勘助似乎在说,为了这件芝麻小事派他到祢津元直那儿似乎有点过分。但晴信说: “不!不是传递情书。而是希望你把这次武田和诹访的战争情形讲给里美小姐听。不需要任何文辞的修饰,只要把你所看到的事告诉她即可。坦白说,这就是我要你去观战的目的。” “里美小姐是否喜欢听战争的故事呢?” “可能不太喜欢。因此你说的时候,要将惨酷的部份适当地减少,增加一些有关白狐岛太郎左卫门一类的描述,这样可能会引起里美小姐的兴趣。” “只有这些事吗?” “不!还有。你暂时留在祢津公的地方,察访从小县到佐久一带的情况。同时也把有关里美小姐身边的情况一并查明后再回来报告。” 说到最后的几句话时,晴信把声音放低了。 “所谓有关里美小姐身边的情况是——” 山本勘助故意装出不明白对方心意的表情;但其实他完全明白晴信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人垂涎里美小姐的美色,把他们的身分一并查明。 “你要注意里美小姐身边的情况,一有动静,马上通知我。我早晚会把她迎娶到这里来的。”晴信干脆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同时又对露出惊讶表情的山本勘助说:“在黑夜潜入敌人的阵营探刺情报,并不是间谍的唯一方法,有时候也可以在白天大大方方地调查对方的情形。这次的任务也必须要大大方方地去实行。” 山本勘助当日便赶到祢津元直那里。 “啊!你是为了要把这次战争的经过讲给我听才专程前来的吗?” 里美带着热切期待的神情说。 “是的。而且主公交待我,不要专挑建功立勋的事讲,而要把事情的经过照实地说给您听。” 山本勘助以此为开端,把战争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里美就像一朵美丽的花儿,坐在那儿聆听山本勘助所讲的故事。有时她会发出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山本勘助说完之后,里美为了犒赏他的辛劳,拿出了面点说: “请用点心,这是骏河今川义元公送给我父亲的京都点心。” 山本勘助吃了一惊,里美又补充说:“这是今川义元公透过小笠原长时公转过来的。” 山本勘助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点心的味道非常甜美,入口即化。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里美说。 “属下说的话全属事实。” “但是诹访公寄来的信却与你说的有很大的出入。到底那一篇是虚构的故事呢?” 里美望着山本勘助的脸嫣然一笑。山本勘助有种被里美识穿的感觉。 同时,在这一瞬间,山本勘助决心从里美的信匣中偷出诹访赖重写来的信。 战国无泪 山本勘助一直在想诹访赖重寄给祢津元直三女里美的那封信。他想如果趁着黑夜从里美的信匣中把信偷出来似乎不太困难。不过,他虽然想这么做,又想起晴信曾经交待这次的行动必须大大方方地去实行,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在想些甚么?是不是我的话让你担忧?” 里美迅速察觉到山本勘助心里的动摇。 “坦白说,诹访赖重公寄给里美小姐的信使我有些挂念。” 山本勘助在美丽而聪慧的小姐面前变得有些结巴。 “这也难怪。不过,真正挂念的可能是晴信公。” “里面有没有提到会令晴信公挂念的事呢?”山本勘助的身子向前移了一下。 “有的。但我不能把这封信拿给第三者看。对了!谈到这件事,你的主人今川义元公寄来的信,可能会使晴信公更加的挂念哩!”里美出声而笑。 “属下的主人是武田晴信公。虽然以前曾事于今川义元公,但现在已经毫无瓜葛了。” “嗯!的确如此。不过,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今川家最杰出的使者。久闻大名,在我的脑海中早已留下深刻的印象。今后我要修正自己的观念,把你当作晴信公的使者——” “在下本来就是晴信公的属下。” 山本勘助对自己受到里美的戏弄感到非常委屈。因为他是从今川义元的手下变成武田晴信的部属,因此大家都以为今川义元在山本勘助的背后操纵乃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里美到底是几分认真呢?她虽然有时认真,有时装傻,又有时故意戏弄对方,却完全不会让山本勘助感到生气,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山本勘助觉得自己完全被捉弄,又重新陷入了沉思。 “像你老是这样心事重重是会伤害身体的。明天早晨将召集附近的土豪,在城馆正厅举行诗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参加?我和所有的婢女都要参加。我们城馆只要举行诗会,一定是全体出动,绞尽脑汁来吟诗作赋。”里美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山本勘助你或许要到附近的城池去察访,分不出身来参加这些妇女们的游戏,因此我也不便勉强你。” 里美收起笑容,并且像叮咛一般的继续说明天的诗会将从早晨开始,一直举行到中午左右。 山本勘助频频点头,对里美所作的暗示表示感激,并说他会仔细考虑参加诗会,但也可能就直接回古府中去,因此想听听对晴信公嘱咐的话。她说: “我不喜欢下雨天。再过一年,又要进入那令人厌烦的梅雨季节。当我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这儿聆听梅雨的声音时,便会感到人生非常乏味。请转告晴信公说,我最喜欢秋天,而且最喜欢晚秋时候的澄蓝天空。” 里美留下这些耐人寻味的话后便离席而去了。 当天夜晚,山本勘助便潜入里美的房间,等待天明的到来。 在房间的地板下,可以清晰地听到婢女们闹哄哄地在准备参加诗会的情景。到了旭日东升的时候,头顶上的骚动突然静了下来,不再听到人声。 山本勘助进入里美的房间环顾了一下四周。在里美的几案上放着的信匣,彷佛在欢迎他来参观一般而未上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诹访赖重的;另一封则是今川义元寄来的。 山本勘助站着看信。一面阅读,一面注意周遭的动静。他早已准备好一旦有人进来便立即逃走。 两封信都读完之后,他把信依原状放回信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然后再度钻入地板,等到天黑时再离开祢津家。 当晴信听说山本勘助骑着快马回来时,心想必定是里美发生了甚么事故。然而,山本勘助所报告的事并非有关里美的事,而是诹访赖重寄给里美的信。 “诹访赖重公在信中指控晴信公唆使高远赖继毁弃条约,侵入诹访,夺取神氏以来的诹访领土。并说由于小笠原长时、村上义清及长洼城主大井贞隆等对此事感到不满,近日之内将会联合起来攻打武田,到时候他将设法返回诹访;倘若无法返回,便要到小县想办法东山再起。” 晴信听完山本勘助的话后,变色地说: “武田攻击诹访的经过,正如赖重公写给里美的信一般。倘若小笠原、村上和大井合力对抗武田,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问题是赖重在信末说要返回诹访或逃到小县东山再起,证明赖重公还怀有反叛的野心。” 晴信又对坐在身旁的板垣信方和驹井高白斋说: “你们对这件事有甚么看法?” “属下认为这是主公下决心的时候了。” 信方毫不迟疑地说;驹井高白斋却沉默不语。 “高白斋,你的意99lib?见如何?” 晴信催他回答。他思考了片刻之后才说: “是否真要把诹访废掉?诹访是出于神氏的名门,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与整个信浓为敌。” “由于诹访的灭亡而开辟了进攻信浓的道路。我并不怕与整个信浓为敌。而且,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祢祢所生的寅王当作诹访家的继承人,而由武田来担任监护的工作。” “这么说,还是要把赖重公……” 高白斋以哀求似的眼光望着晴信。 “不错!敌人还是非要消灭不可,我们不能饶恕已成为阶下囚的赖重公还怀有反叛的异心。信方,你传令给赖重公,叫他切腹自杀。” 晴信的脸色非常苍白。他的表情就彷佛是要把某件巨大的障碍物推下黑暗的深渊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赖重那贵公子的冷淡表情,以及湖衣姬哀凄的神色。 信方站起身来。 晴信真想举手喊住信方,但却发不出声来。等信方出去以后,晴信才松了口气。他对山本勘助说: “里美小姐的信匣里还有别的信吗?” “没有别的信了。” 山本勘助说了谎话。他说不出今川义元也寄信给里美的话。对他而言,今川义元仍是他的主人,因为他的家人,至今仍被扣留在骏河城内,因此他不能背叛今川义元。但他虽然口里说没有其他的信件,却因为说谎的关系而不敢抬起头来。他之所以会在意说谎,证明他的心已逐渐倾向晴信。山本勘助因此而斥责自己。 “是吗?今川义元公寄给里美的信不在信匣里吗?”晴信似乎在试探山本勘助的脸色,而说:“其实,大月平左卫门曾经跟踪小笠原家派来的使者,并在小县的长洼前面把对方拦下,夺取他身上所带的信。其中,一封是小笠原长时寄给长洼大井贞隆的;另外一封则是今川义元寄给里美的。大月平左卫门读完信之后,立即还给那位使者,但却不知道那封信后来的去向如何?信的内容是将信浓国的绝世美人里美站在骏河海边的情景与富士山相媲美,并说假如她喜欢骏河的话,可以透过小笠原家及所派的使者作为向导。” 山本勘助默然地低着头,因为这与他所看到的信的内容完全相同。 “今川公、诹访公和我都太荒唐了!” 晴信以自嘲的语气说,然后又以平时少见的激动神情大叫备马。当他心神不宁或心情不佳时,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奔驰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数名随从立即围绕在晴信的马匹周围。 担任古府中东光寺学寮周围警卫的武士们带着怒容四处走动着。他们知道寺里囚禁的诹访赖重和赖高二兄弟将要发生变故了。从早晨开始即有好几个武田的要臣走入寺内,然后又立刻离去,在他们的脸上充分显示出不寻常的神情。午后来访的驹井高白斋走出寺门的时候,充满了极度悲伤的表情。虽然没有流泪,但他的脸彷佛哭过。 “看来诹访侯终于要切腹自尽了。” 一位武士仰望着天空说。到了午后,天空的乌云在古府中的上空急速地扩大,厚重的云层在无垠的上空中滚动。云层底部下垂,似乎有随时崩塌下来的可能。 “会有龙卷风。”一名武士说。 “不!会打雷。我最讨厌打雷了。” 另一名武士握着枪,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马蹄声由远而近。板垣信方带着数名部属前来。信方在寺前把马缰交给部下,然后仰望天空,徐徐地进入里面。 室内已经备好犯人切腹的座位,铺在全新草蓆上的白色绢布映入眼帘,令人感到刺眼的心痛。那便是赖重切腹的场所。 板垣信方带着家将坐在木制地板上。 信方彷佛不忍心去看他面前的白色绢布一般,瞌上眼等待赖重就座。 赖重的步伐没有一丝的混乱,在诹访神社神官长守屋赖真的随从下,进入切腹的座位。赖重雪白的寿衣与赖重的面貌很相配,看来英俊潇洒。 赖重就座之后,命人拿来了笔墨和纸张,在上面写着: 悲兮枯萎青草叶,何日遇主再逢春。 写完诀命诗后,重新端正姿势坐好。 “信方,我要一份酒菜。”他睥睨着信方。 “是!侯爷是说要酒菜吗?” 信方因为对方的话很意外而显得十分慌张。 “切腹是武士最高的礼仪,我要遵守切腹的礼节。”赖重以稳重的语气说。 信方嘱咐部下快点准备酒菜,然后重新端坐好。赖重一刻也不动地直视信方的眼睛。他的眼睛燃烧着因诹访家灭亡而生的遗恨。 武田的臣属将盛酒的大杯置在木制的方盘里,放在赖重的面前。 “信方,我的菜呢?”赖重责问信方。 “因为这里是寺院,所以只有酒而没有菜,请侯爷委屈一下。” “笨蛋!” 赖重大声喝斥。他的声音几乎响遍了整座寺院。 “信方,你也是武田的老臣之一,应该明白切腹的礼节。即使战胜,如果不知道切腹的作法,也是形同匪寇一般。所谓菜肴是指切腹的短刀。命人切腹的人,应该将适合切腹的刀放在白色的刀箱,置于木制的方盘内,当作酒菜供应才是礼节。今后武田也可能把各地的城主、领主带到古府中来,命他们切腹自裁。不管他们切腹的理由为何,如果不顾武士的礼节,武士也必将失去武士的荣耀,很快地就会败亡。你回去后把这些话告诉晴信。” 赖重袒露胸背,拿出自己的短刀,在刀上沾酒之后,大声地叫道: “信方!让你见识见识切腹的礼节。” 然后割腹而死。根据守屋赖真的记载: 赖重公说,所谓酒肴系指短刀而言。然后他拿出短刀,在腹中划了一个十字,以第三刀刺进右乳下方,挖出碗大般的伤口,随即向后卧倒,死状极为悲惨壮烈。 因此,当时的切腹情景多半是依照鎌仓时代的遗风,是属于所谓的自裁方式,与后世的受刑人用刀剑在肚腹上略刺一下,由事先站在后面的刽子手挥刀砍下脑袋的情形不同。 时当天文十一年七月二十日。 诹访赖重及赖高兄弟自裁而亡的时间相当于现在的午后五时左右。 当板垣信方的部下带着赖重切腹的消息将要走出东光寺的门口时,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雷雨交加,传来一声巨大的雷鸣。信方的部下因为雷击而死于门前。寺里的钟楼也被雷击中了。 雷鸣持续到深夜。豪雨使附近的河川泛滥。 诹访赖重受祖父碧云斋赖满的疼爱,继承祖父的地位。碧云斋所以替孙子取名为赖重,是仿傚建武二年,在鎌仓大御堂为北条而壮烈殉职的诹访昭云入道赖重的名字而来。位居鎌仓幕府要职,被誉为北条栋梁的昭云入道赖重,与被武田晴信所亡的赖重唯一相似的地方,是临死前切腹自裁的一幕而已。 祢祢在隆隆的雷声中接到赖重的死讯。 当她闻知赖重的噩耗,伤心地哭倒在地,久久不能抬起头来。当她看到侍女抱着寅王来到她的身边时,更是伤心欲绝。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翌晨,信方代表晴信前来慰问祢祢,但她不肯接见。信方透过侍女告诉她,晴信公希望找个适当的时机与她见面。她正襟危坐地说: “我是诹访赖重的妻子。你们假装说要饶恕他的性命,把他骗到古府中来将他杀害,真是卑劣透顶!我没有这种兄长,我也不想和他见面。我诅咒兄长和武田,我将在近日内追随赖重而去。” 原来祢祢心中爱着赖重。祢祢虽然是在政策性婚姻下嫁予诹访,成为诹访家的元配,但极受礼遇和倍受体贴。当她和赖重被送到古府中来时,她以为再也没有战争,可以和丈夫、寅王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然而,事与愿违。她对自己的失算感到气愤。 祢祢开始自我虐待,即日起拒绝接受任何的食物。她表示不吃敌人的粮食,因而日益消瘦憔悴。经过侍女一再的劝解之后,她才吃下仅仅可以维持生命的少量食物,但一直坐在幽暗的房内。 (祢祢娘娘发疯了。) 甚至有人传出这种流言;但其实她的神智非常清醒。她诅咒把女人当作工具的战国时代。她憎恨父亲,也埋怨兄长晴信。 祢祢变得瘦骨如柴。她死的时候是翌年的正月。 住在踯躅崎的湖衣姬接到父亲的死讯时是第二天的早晨。 由于下过一场大雨,到处因积水而反射出一种亮光。以晴信使者身分来到北郭湖衣姬居处的驹井高白斋,一言不发地望着湖衣姬端庄雅丽的面貌。驹井高白斋过去常以信虎使者的身分到诹访家访问。祢祢出嫁时,他也曾陪同前往,因此高白斋与诹访家相当的亲密。同时,高白斋的祖母也与诹访家有亲戚关系,这也是高白斋对诹访家抱持好感的原因。 高白斋对湖衣姬的母亲小见氏的背景也十分了解。小见氏是筑摩郡麻绩城主小见甚石右卫门的女儿。湖衣姬遗传了父母亲的优点,气质高贵,风姿绰约。她并不是那种性感而吸引男人的女人,而是一位拥有宁静而明智的内在,能冷静地面对别人的人。 高白斋望着湖衣姬的脸,诹访一族不幸的经过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脑海。自从祢祢嫁给赖重之后,小见氏便被疏远了。这并非由于祢祢的要求,而是基于对武田家的顾忌。当湖衣姬将被送到古府中来当人质时,小见氏再三地嘱咐她不准在别人的面前掉眼泪。小见氏嘱咐完,送走了湖衣姬之后,自己便离开了诹访。这是小见氏主动地向诹访告别。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高白斋目送着她们母女彼此分道而去的身影。高白斋一面思量前日到今天变幻莫测而灭亡的诹访,一面不禁因惋惜而泪流满腮。 “阁下有何指教?”湖衣姬问。 “是晴信公——” 高白斋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湖衣姬目不转睛地望着高白斋的脸。在她不露感情的面貌下,可以看出湖衣姬正运用智慧在思考着。 “晴信公派驹井公来当使者的吗?” 湖衣姬紧张地问道。忽然,她又说: “是有关家父的事吗?”湖衣姬的眼光刹那间闪动了一下。 “是的。” 高白斋不由自主地俯伏下去。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湖衣姬依然丝毫未改地静静俯视高白斋说: “家父到底怎么了?” 刚才露出的些微动摇已经消失。她似乎早有准备,尽量地克制自己的感情。 “赖重公昨天傍晚在东光寺壮烈地自尽了。”高白斋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是晴信公指使的吗?”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不语。高白斋心想她可能会哭倒在地,但她却没有哭。她张开眼睛,带着呆滞的表情,却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她似乎像极力遵守母亲小见氏的嘱咐,在别人的面前不要流泪一般。这种努力令人感到同情及怜悯。 高白斋把实情禀告晴信。 “你说湖衣姬没哭?” 晴信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却是泫然欲滴。驹井高白斋慌忙拿出草纸捂住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该哭的湖衣姬没哭,而不该哭的晴信哭了,这彷佛是一场梦中的颠倒幻象。高白斋用纸揩拭额头,纸却黏在额头上。当他试图拿下,忽然由衷地感到悲哀,眼泪簌簌地流在他的膝下。 “高白斋,你为何流泪?生在战国是毋须流泪的,连湖衣姬都没有哭。” 晴信的眼泪已经消失了,像平常一样,以一双澄静而明亮的眼睛瞪视着远方的诹访。 “我想诹访暂时还会有骚动。一旦诹访平静下来,它的隔邻又会有骚乱……” 晴信的脑中浮现平定信浓一国的蓝图。 “高白斋,我要你立刻到诹访。我要在已经烧毁的上原城另筑新城。我们不需要坚固的城池,但要分秒必争地在未筑好新城之前,故意露出破绽,引诱高远赖继出兵。高远赖继是个贪得无厌,不自量力的人,他必定会前来攻打上原城。到时,与其双方交战,不如让高远赖继的军马整个进入诹访,让高远赖继的野心完全地扩张之后,再一鼓作气把他消灭。” 驹井高白斋衔命前往诹访。熟悉诹访的高白斋,到赖重死后的诹访去收拾人心。 七月的战争结果,武田晴信和高远赖继约定诹访地区以宫川为界,以西属于高远赖继;以东为武田晴信的领土。高远赖继对此非常不满,虽然他向晴信抗议,但还是依原来的约定。根据原先约定,诹访赖重灭亡之后,要由他来继承诹访家的地位。然而,晴信不仅不遵守,还派了驹井高白斋到新建的上原城去。 “好吧!既然晴信这样做,我也自有打算。” 高远赖继寄信给小笠原长时和伊那的箕轮城主藤泽赖亲等人,和他们结为同盟,在九月十日引兵攻打上原城。 驹井高白斋卷旗而逃。 高远赖继将诹访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诹访的本家,并兼有诹访神社大祝的地位,充分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赖继又发兵攻打下诹访的金刺尧存,并将诹访神社下社收入版图。 “时机已经成熟了。” 驹井高白斋向晴信暗示现在已经可以攻打诹访了。晴信召集了诸将,说: “七月对诹访用兵时,曾命令各位要尽量避免兵源的损失,等待诹访自行灭亡。但这次不同,我们要让高远赖继吃点苦头。战争的目的不仅是要让高远赖继领教坚强的甲斐军,同时也要让信浓诸将都知道。” 快马到甲斐国的各个角落传达召集兵马的军令。各地兵马在众军团首长的率领下,越过甲斐国境,与高远赖继军对峙。 面临甲军的再度出击,小笠原长时按兵不动。小笠原长时决定要在塩尻峠迎击甲军。他心想即使晴信也不可能会来到这里。 伊那军与甲诹联合军的战役,十月二十五日在安国寺展开。在这场战役中,高远赖继和藤泽赖亲的兵力为二千联军;武田亦为二千;另外有诹访兵五百余名。在这场战役中,胜负的关键就在谁掌握这诹访的兵力。 诹访氏灭亡后,由武田氏和高远氏瓜分为二。诹访的豪士至此开始想念过去的诹访家。他们觉得神氏以来一直统治诹访的领主灭亡,就如丧失亲人一样的悲哀。 领主诹访赖重死后再度为人评估,他们自觉到赖重灭亡的原因之一,是由于累世受到诹访家庇护的豪士没有尽到责任的缘故。 晴信表面拥立祢祢所生的寅王。 “赖重公曾在遗言中交待,要以祢祢所生的寅王为诹访的继承人。诹访的豪士应集合在寅王的麾下才是。” 晴信的口号名正言顺,对于正感不知所从的诹访豪士们来说正是时候。他们集合在武田军的旗下,异口同声地要讨伐高远赖继。 (导致诹访家灭亡的不是武田,而是高远赖继。) 高白斋的这种宣传也收到了效果。诹访的民心比甲斐更憎恨高远。他们对于十代以前从诹访分出的高远,如今野心勃勃地想图谋诹访家领主的位置感到气愤。 “诹访民众的表现如何?诹访家有机会拥立寅王中兴。”晴信以此为理由,把诹访军安排在最前锋。 “现在应该讨伐高远来为主人报仇。”高白斋在背后拚命地鼓吹。 战役以诹访民众和伊那民众的冲突揭开了序幕,而以当天傍晚高远赖继的弟弟高远莲峰轩被矢岛赖光所杀而落幕。 高远军的尸体遍地都是,他们越过杖突峠败退。 晴信召集曾有战功的诹访赖重的叔父、诹访满隆、诹访满邻、矢岛赖光、神官长守屋赖真等人,赞扬他们的功勋,然后说: “由于寅王年纪尚幼,故在寅王成年以前由晴信代为治理诹访,有异议者可以提出来。” 诹访从此完全落入了晴信的手中。武田信虎花费一生的时间尚且无法完成的事,晴信却在驱逐父亲后不到二年的时间便已完成了。 “此外,尚有一事交待。我要在诹访设置郡代来代我执行政务,一切交给板垣信方来负责。以后诹访的大小事情都可以找信方商量。” 晴信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又说:“我从来没有游过诹访湖,希望诹访的民众能做我的向导。” 晴信很轻松地骑上马。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战争所留下来的余烬尚未平息。在这种情况下,晴信说要以诹访民众为向导而出巡,使武将们感到非常担心。 “据说矢岛赖光是诹访家有名的骑马高手,希望你能做我的向导。” 晴信跨上马后,带着淘气的眼神向矢岛赖光微笑。 恋夫歌 天文十一年,当踯躅崎城馆的屋顶上开始落霜时,晴信把甘利虎泰叫来,表示他想把祢津元直的三女里美迎娶到古府中来。 “祢津公的女儿里美小姐的声名已尽为古府中的人所知。同时,她也是一位有名的诗人,据说是国色天香,信浓举国无双。” 甘利虎泰对里美赞扬了一番,又说: “属下并非不赞成把里美迎接到古府中来,但不妨缓一些时日。如今诹访方才平定;而在诹访后面的伊那地区目前却仍在继续打仗。还有,佐久、小县的豪主各自拥有城堡,其中重要的人物至少有五十名,而城堡及城寨的数目至少有三百。换句话说,东信浓地区虽有豪主,但因缺少武将的统领,故有些与上野的上杉宪政互通声息,或者请求村上义清的庇护,或向小笠原家谄媚阿谀……” 晴信制止虎泰,说: “你的结论是甚么?” “如今从祢津家把里美小姐迎娶过来,等于是在东信浓打上武田菱的标帜。如此一来,不但会刺激附.99lib.近的豪主,同时也会刺激到上杉、村上、小笠原等。因此属下认为最好等上伊那的事处理完后再说。” 虎泰依据常识提出自己的意见。 “假如我硬要把里美小姐迎娶过来,又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呢?” “如此一来便会引发战争。去年越过大门峠进军小县地区,好不容易才达成协议;如果非要如此做,必然又将引起一场骚乱。” 当虎泰的脸上表明进谏的决心时,他的语气也愈来愈激昂。 “我希望能早日与里美厮守在一起。同时,里美也表示希望在秋天以前来到这里,而秋天早已经过去了。”晴信把初夏由山本勘助转送回来的里美书信拿给虎泰看。 “属下甘拜下风。” 虎泰对年轻的晴信早已驯服了里美而感到惊奇。 “里美小姐同意,就表示祢津元直公没有异议吗?” 虎泰陷入了沉思。即使里美是个聪明开朗的女性,也不可能瞒着父亲与晴信通信,因此元直必定知情,但又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原因,可能是因对附近的豪主上杉、村上等势力有所顾忌的缘故。 “如要迎娶里美小姐……”虎泰又陷入沉思,然后说:“假如真要迎娶里美小姐,必须派二百名士卒来担任花轿的警卫。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通过佐久公路,或者越过大门峠,无论如何都要通过敌区。” 虎泰说到此处,晴信便制止他再说下去,并命令近侍将山本勘助叫来。 山本勘助以经过日晒的面貌跪在木板上说刚刚才回到城馆,然后开始报告自己所完成的任务。报告内容简明扼要。 “在南佐久的豪主中,目前还未有立刻背叛武田的人。由于南佐久和甲斐的国境接壤,即使有情况也可以立即知晓而不必担心。至于小县,在诹访灭亡之后,归属武田,和南佐久的情况一样,国境与武田相接,因此除了长洼城主大井贞隆之外,不必担忧。问题出在北佐久。北佐久一方面未与甲斐相接,过去也未与武田发生激烈交战,因此对武田略有轻视。另外,北佐久还有邻国上杉宪政的援助。属下认为在东信浓中最感棘手的可能就是北佐久。譬如小诸城有大井忠成;望月城有野信雄;岩尾城有大井行赖;耳取城有大井大辅;前山城有伴野信丰;小田井城有小田井又六郎;芦田城有芦田信守;平原城有平原入道;内山城有大井贞清;依罗城有依罗远江等,这些都非易与之辈。” “还有呢?”晴信表情平静,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山本勘助停了片刻,调整呼吸,说: “主公曾命令我在小县、北佐久、南佐久一带找寻一位思虑精密的人,这方面的人才实在不多,难下论断。” “决定的工作由我来做,你只要举出候选人的名单即可。”晴信瞪着一双大眼说。 “属下认为小县真田庄松尾城主真田幸隆即是适当的人选。” “你见过他?” “未曾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是个适当的人选。” “里美小姐向我推荐他。听说这人擅长作诗,武艺高强。同时,他在邻近的豪主间享有极佳的风评。” 晴信频频点头,说:“你说的是去年投靠上杉宪政,逃向上野的海野栋纲的外甥幸隆吗?如果是他,我去年曾经在小县见过他。” “主公曾见过他?既然如此,那更不需多说了。” 山本勘助闭上了口。晴信陷入沉思之中。他向来很少有陷入沉思的时候,因为他反应灵敏,能够当机立断;一旦陷入沉思,必定是事情十分重大。虎泰和山本勘助互望了一眼,又立即恢复原来的姿势,凝视着晴信。 “假如是里美小姐推荐真田幸隆,那一定没有问题。”晴信抬起头来说。 “甚么事没有问题?”虎泰惊问。 “我要派真田幸隆负责把里美小姐迎接到古府中来。” “这似乎有点唐突。” “不!这绝不唐突。如从甲斐国前去迎接,一路上非常不安全。虽然在旅途中发生骚乱时,事后可以处罚失职的人,但万一里美发生甚么不幸,事情就严重了。因99lib?此这件事最好交给信浓的真田幸隆来办。何况他是里美推荐的人。” 虎泰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因此,希望你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前往祢津家向里美提亲。祢津家是诹访家的旁支,是个有来历的氏族,因此,该有的礼数千万不可少。你可以带少数仆从前去通报我方的意思,然后立即回.99lib.来。以后的事就交给真田幸隆去办理。” “甚么时候出发?” “立即起程。”晴信看到虎泰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样做太匆促了,因而又说:“我希望能早日迎娶里美小姐,相信里美小姐也一样。” 他以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完,就像不再有事找虎泰一般,开始撰写寄给真田幸隆的信。 山本勘助带着晴信的信,在前往真田以前会见了玄以坊和尚,他把这次的任务概略地告诉对方。 “你不妨用快马前往骏河,但这样做可能也来不及了。” 玄以坊虽身披袈裟,却和山本勘助一样,是今川义元送到古府中来的密探。由于他走路的速度极快,因而派他担负联络的工作。他的外号叫做飞毛腿玄以。 山本勘助想告诉玄以坊晴信已决心将里美迎娶到古府中来,是由于他知道今川义元也喜欢里美。因为路途遥远,今川义元的希望可说是极渺。但还是该报告给主人知道,这样才能算是一个尽职的人。 当天,玄以向南走,而山本勘助向北出发。山本勘助一面向北走,一面对于晴信为了击败对里美有意的今川义元的做法感到憎恨。晴信似乎知道山本勘助和今川义元的背后关系才用他,否则不可能在他刚从佐久回来又立即派他到小县。 当山本勘助到达真田庄的松尾城,将晴信的信交给真田幸隆时,幸隆叫山本勘助在一边等候,一口气读完信后说: “请告诉晴信公,在下已经知道了。里美小姐可能会在三日内踏上甲斐的领土。” 幸隆以自信的语气说。他是个下颚有腮,细眼微吊,宽额,看起来似乎不易对付的男人。有着一双烱烱发光的眼神的面貌,使山本勘助害怕。 “您是说三天?” 山本勘助似乎不相信幸隆的话。因为祢津家也要做准备的工作,没有办法立即动身;然而,他却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这使他感到非常的疑惑。 “不错!就是三天。三天之内,在下会陪同里美踏上甲斐的领土。”幸隆嘴边挂着微笑说他早就备有驿马,不妨加以利用。 山本勘助有种被幸隆愚弄的感觉。他觉得这件事早已在晴信、幸隆和里美之间商量妥当。 “否则,你也可以陪在下一道上路,然后在途中抢先一步把里美小姐驾临的事通知晴信公,这样也不失为良策。” 勘助打算接受真田幸隆的建议。因为他想幸隆这人看来比晴信大七、八岁,但说话却充满了自信,因此想对他做进一步的观察。 山本勘助当天晚上就住在松尾城。半夜,曾听到一阵马嘶而醒来,但随即四周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翌日早晨当山本勘助醒过来时,有个小役在外面等候。 “请不要说话,跟我一起来。” 山本勘助跟着小役走出城池的后门,来到真田庄。这时,他看到两座女用的轿子,旁边围绕着一些像亲友的人。 “山本先生既然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下役的领班说完,下令启程。当轿子动身之后,他才发现那人就是幸隆。 “你是真田幸隆……” 山本勘助还未说完,对方即大声地叫道: “这是真田庄的臣属山本三郎兵卫公的女儿嫁到和田庄荻原千内公的迎亲花轿。随侍跟班的山本勘兵卫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之后,向山本勘助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山本勘助不知何时被他改名为山本勘兵卫。对方说他是随侍的跟班,虽然服装稍嫌朴素一些,但却很适合旅行。轿子有两座,里美似乎是坐在前头那座。在勘助还没有时间确定里面坐的是否是里美时,轿子已经离开了。 山本勘助漫不经心地跟着。很明显地,幸隆必定有打算。在依田休息片刻时,曾经看到里美被侍女扶着下轿。山本勘助对于自己置身于这个奇妙的旅行团感到非常有趣。如果天明时看到里美已从祢津来到真田,那实在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莫非昨晚马嘶的声音与此有关?) 山本勘助怔了一下。据说里美小姐不仅貌美,而且善作诗,同时也精通马术,果然名不虚传。当晴信要正式迎娶里美的消息传出后,如果不在当日立即出发,必然会有许多人从中作梗,如此一来反而麻烦。或许里美也了解到在战国时代娶亲就像夺取国土一样,是战争的一部份,因此趁着黑夜从祢津城来到真田城,然后再以隐蔽的身分上轿。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但前往和田庄是有些奇怪。) 山本勘助想着。如果顺路,应该是沿佐久公路走到若神子才对。假如前往和田庄,在走向大门峠的途中会遇到积雪地带。 虽然他想问真田幸隆,但他始终扮演一个下役的领班,对于他的疑问根本不加理会。 快到中午时,一群人已经来到长洼。由于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对武田有明显的背叛之意,且与小笠原长时及村上义清互通讯息,因此山本勘助更不明白为何真田幸隆要经过对方的城镇。 前面有座栅栏,数名武士在那儿对行人一一加以盘查。 “这是真田庄的臣属山本三郎兵卫公的女儿要出嫁到和田庄的荻原千内公的新娘轿子。” 幸隆向守栅门的武士们恭敬地行礼之后,把带来的酒樽送给他们,说: “这是喜事的礼物。” 带头的武士说要加以查验,掀开轿帘,探头去看里美的脸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并未留难。轿子通过了栅门,慢慢离去。到了从栅门那儿无法看到他们的地方,幸隆叫一行人停下,吩咐道: “栅门的主管看了轿子之后表示疑惑,或许他们已经识破了,我们应该采取事先安排的措施。” 轿子飞也似地向前奔去。来到大门峠时,有数匹马在那儿等候。 “里美小姐的马准备好了。” 当幸隆到轿内禀告时,里美不知何时已换上了骑马的装扮。不仅是里美,连坐在轿后的老婢也换好了骑装。 山本勘助看着里美飞身上马,屏声静气地看着她。她不只是一个平常的美人而已,她还具有一种野性美。他想,假如今川义元看到这位带着粗犷的绝世美女,必定会为了她,不惜牺牲邦国与晴信较量。 里美上马之后,快马加鞭。数骑武士跟在里美的后头。当一行人来到宫上时,可以望见遥远的山下有一支骑兵队。那是长洼城派来的追兵。 “公主请继续前进,遇有情况,由我等来断后。” 幸隆命臣属把事先备好的旌旗插在树丛各处,并发出呐喊声。 追兵一时停了下来。大井贞隆的追兵以为是武田的军队从峠上攻打下来了。他们派出探马,准备作战。当探马回报说没有看到军队的影子时,幸隆一行人已经快接近大门峠的峠顶了。虽然有雪,但积雪不深,马匹可以通过。 当幸隆一行人来到峠顶附近时,早有板垣信方的兵卒大约百人在那里等候。信方派来迎接的兵马与幸隆一行人在峠顶擦身而过。信方的士兵这次发出了真正的呐喊,朝着正要沿着峠路上来的大井贞隆的追兵扑杀过去。 “这里下去便是诹访吗?” 里美小姐立马在大门峠上说。她似乎并不在乎背后的板垣兵和大井兵正展开一场打斗。 还未到达上原城以前,陆续遇到前来迎接里美一行人的士兵。来到矢崎时,晴信的弟弟典厩信繁已经备好了迎接里美的花轿。 里美下马,向排列在前的甲斐武士行过礼之后,说:“坦白说,我还是喜欢骑马。” 她在一家民屋更换了衣服,然后上了花轿。在她皎好的脸颊上稍露倦态。 山本勘助望着轿中的里美,觉得自己完全被击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制敌之先的能力,但他发现真田幸隆才是一个真正可怕的人物。山本勘助感到垂头丧气。这时正刮着寒冷的北风。 踯躅崎城内正忙着迎接远来的宾客。到达古府中的里美,暂时先住在甘利虎泰的邸馆,再择日迎娶到踯躅崎晴信的城馆。 当时的武将除了正室之外,至少都拥有数名的侧室。妾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武士的泄欲工具,因此侧室的地位极为低下,表面上也没有任何权势,只有在偶尔侧室比元配先生下男孩时,可能会与正室的地位倒转过来外,地位十分渺小。何况,这也是生子以后的事,在未生子之前的情况自不待言。因此侧室不会举行婚礼,即使举行,也只是在内部举行简单的交杯仪式;但有时甚至连这种仪式都没有。侧室多半是靠床上关系来维系,晴信与阿谷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 里美的情形却不同。因为这并不像由晴信身边的婢女挑选出来当作侧室那么简单。里美是祢津氏的闺女,并曾遭受一些险遇才来到古府中,因此必须把她的身分加以区别。 晴信虽然想举行第二次婚礼,但又顾忌到三条氏,故而作罢。但他认为邀集武将及土豪、国人,公开宣布迎娶里美的消息应当无妨。同时,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宣扬武田的威势。 晴信向甲斐、信浓的城主或豪主们发出请帖,他说将在迎娶祢津家闺女里美的时候举行诗会,请大家务必参加。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但这无异是晴信第二次婚礼的喜宴。 天文十一年进入十二月时,接到晴信邀请函的邻近豪主们,曾经商讨过是否要接受这项邀请,并仔细考虑国土的安全问题。最后,他们集合在古府中,对晴信的邀请表示心悦诚服,毫无异心。但也有一些人深怕他是藉举行诗会而侮辱他们,因而托故不往。 晴信也把诗会的帖子寄给远方的今川义元,同时也寄给小笠原长时和村上义清。尤其是北佐久、南佐久和小县的豪主们都一一发出请帖,毫无遗漏。 在上伊那各地打仗的板垣信方,许久以来第一次回到古府中来向晴信问安。 “已经集合多少人了?” “大约有百分之八十。”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信方对于举行诗会,非但不反对,反而十分赞扬晴信的构想。许多老臣认为诗会不妨延后举行;或者认为即使已经拿下诹访,也不应太过骄傲;或者认为应顾虑到正室三条氏的立场,避免过分铺张。唯独信方支持晴信,这使晴信感到十分欣慰。 “只有一个人让我担心,那就是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 “他是否拒绝接受邀请?” “他的理由很气人,他说他不喜欢这种模仿公卿的行为。” “这么说他一定会背叛。” “不!是早就已经背叛了。” 信方点点头。像是在算日子一般地说:“先加强伊那地区的防备,明年再来攻打。” 信方没有参加诗会,只是到里美那儿问候一下便回伊那去了。 里美是个聪明的女孩。到了虎泰邸馆的第二天,便去访问晴信的正室三条氏,并送了一匹白绢予她,还说由于自己生长在乡下,请她多多指教。三条氏问里美是否已经见过晴信,里美回答尚未见过,这使三条氏觉得里美比晴信更注意到她的面子。有关诗会的事,里美也一一请教三条氏。 “虽然会作一些诗,但其实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乡下诗。” 里美谦卑地说。这刺激了三条氏对京都风尚的崇拜。不仅如此,里美还细心到连诗会的礼节及该穿甚么衣服都一一请教三条氏。 诗会在午后开始。 接到诗会邀请函的人,虽然大多不会作诗,但仍很希望见识一下诗会的盛况。真正会作诗的大约只有二十名左右。 三条氏穿着唐衣和夹有金线的裙子坐在晴信的旁边。她看来似乎对吟诗有绝对的自信。在她旁边坐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典厩信繁。 里美在主宾的位置上入座。 她穿着肩膀上带有装饰的短袖便衣和绯裙。当她坐下时,长而黑密的秀发几乎垂到坐垫。微笑的脸蛋如春天的和风。 “举行诗会之前,我必须事先声明:这次诗会并不属于那一流那一派,或者可以说是依照甲斐风武田流来举行的。” 三条氏望了一下晴信的脸,彷佛在说对方是胡说八道,诗歌应有诗歌的文法,而诗会也应有诗会的规矩。 “换句话说,这次的诗会不必拘泥于章法形式。我认为随着时代的进步,诗歌也应有所改变才是。本来诗会就是以民间山歌为起源,因此更不是公卿们的专利。” 三条氏一言不发,好像在说就任他大放厥辞吧。 “正好开始下雪了,我想就以雪字为题。首先我们请本日诗会的主宾祢津公的女儿里美发表她的佳作,并请驹井高白斋担任吟诵的工作。” 全场鸦雀无声。除了晴信对诗会的观念影响到全场的气氛外,同时也由于多数人对诗会没有深刻的认识,因为晴信要举行甲斐风的诗会而感动地静了下来。 里美朝晴信望了一眼,拿起纸笔,援笔就立。她刹时消失了笑容,脸庞俨然如烈女。但当这张如积雪的脸被溶化时,她的嘴角又逐渐恢复了和悦的表情,绽露如前的微笑。她的笔如龙蛇般地飞动着。 她写完后,又重新审阅一番,然后放在面前。由晴信的近侍交给驹井高白斋。 高白斋向晴信行个礼,挺起胸膛开始吟诵: 有幸亲临踯躅崎,雪野依偎郎君行。 这首诗被反覆吟诵了两遍。窃窃私语此起彼落。那是里美表示要寄托终身于晴信的一首恋夫歌。有人称赞她不愧是个才女。晴信带着满足的神色深情地望着里美,心想假诗会之名举行第二次婚礼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其余的诗,做好之后由驹井高白斋来吟诵……” 晴信望着列席的众人说。他看到湖衣姬垂着头坐在角落。虽然她的面前放着笔墨纸张,但她似乎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她的样子令周围的人感到同情。 她的父亲诹访赖重去世至今尚未半年,要她快活起来已是强人所难,何况要她作诗? (但是,湖衣姬是主动表示愿意参加这次的诗会。) 湖衣姬抬起眼来。晴信怕遇到她的眼睛,因此自从诹访赖重切腹以来,他从未和湖衣姬见过面。 晴信想转移视线,湖衣姬却一直盯着他不放。在她的视线中,并没有对晴信的责难,也没有怨恨或憎恶,而是企图从绝望中站起来,重伸女权的眼神。 “下面让我们来欣赏诹访公的女儿湖衣姬小姐的佳作。” 晴信才说完,便后悔不该说出这话,因为他才宣布以后的诗由高白斋来吟诵,随即又指名要湖衣姬作诗,似乎不太妥当。 湖衣姬以目光来答谢晴信的邀请。在她的脑中似乎已经作好了一首诗。 当她作好之后晴信的近侍正准备上前去拿,她却以低而清晰的声音说: “我自己作的诗,由自己来吟诵。” 这句话不仅使晴信愣住了,在座所有宾客的视线都同时集中在湖衣姬的身上。三条氏的眼睛在燃烧着。她的眼睛明显地对于这位自大的姑娘有着很深的敌意。里美则感到非常惊异。与其说是第一次看到诹访家的闺女湖衣姬,不如说是由于对方以坚毅的表情说自己的诗要由自己来吟诵而使她感到惊异。虽然湖衣姬看起来比里美小一、二岁,但里美觉得自己一点也比不上对方的气质。 里美早闻诹访家是祢津家的本家,因此她知道对方是神氏的后裔。在里美的眼光中充满了友爱,她以对待自己姊姊的眼神望着湖衣姬,希望她能作出一首好诗来。 在静谧的气氛中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三女鼎立 武田晴信伫立在踯躅崎城馆中狭长的廊殿上,眺望着远方的浮云。 (诹访业已落入我方手中,佐久和小县大致属于武田的势力范围,板垣信方的兵马正在席卷上伊那,这些辉煌的进展,仅在自从父亲被逐离古府中的两年间就达成了。) 二十三岁的晴信心中感慨着,对于被放逐到骏河的父亲有着一份感伤。 (然而,前途还是渺茫,信浓尚有村上义清及小笠原长时的两大势力存在。除非克服这些势力,否则不能算是兼并了信浓。而在信浓之后,我还要——) 晴信的脑海中,浮现骏河的今川义元的面容。在甲信之后要平定骏河,在骏河之后则是三河及东海道,再一举挺进终点站京都。 (武田是源氏后裔,足以拥有征夷大将军名号的家世。) 晴信的梦想如同春天的云朵般涌出,不断地扩散开来。突然,脚下一个颠踬,顿时好梦云消雾散,战争需要人力和金钱!此刻虽有人马,但缺乏金钱。自从父亲时代连年兵乱以来,已使国库空疲。若消灭了敌人还去夺取敌国财产,这种几近盗寇的行为是绝对无法平定天下人心的。 晴信想到骏河的今川义元,他曾经开采梅岛金山、富士金山而使财物大量增加,并对朝廷进贡,或从京都邀请文武百官大肆宴客,这都是缘于丰足的财力。 (但是我的乡土甲州又如何呢?) 虽然生产砂金,产量却有限。想到这里,感到前途黯淡。 侍臣告知板垣信方来访。 “信方由伊那回来了吗?” 晴信希望对方带回来的不是不利的消息。回到大厅,板垣信方和今井兵部已在恭候。 “哦!是今井兵部,久违了。” 晴信首先向今井兵部打招呼。今井兵部是当年为了对父亲信虎的暴虐无道感到失望,而弃职潜逃他处的政务官之一。 “事隔两年了,没想到在短短的两年之间,侯爷已有了如此的成就……” 今井兵部指的是父亲信虎被放逐到骏河的事,但兵部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泫然涕下。他历经风霜日晒,皮肤变得粗黑,远比两年前消瘦,白发也愈来愈多。 “看到你如此健康,令人欣慰。是否有所斩获?”晴信记起两年前,面对着前任政务官们所说的话。 (即使错在父亲,但没有任何功劳,是无法复职的。如欲仕于武田,就得带着礼物来!) 记得自己说这些话时,正要出征韮崎。 “今井兵部曾经饱尝艰辛,而带回无比珍贵的礼物献给主公。”信方从旁帮腔。 “甚么礼物?” “叫他们进来!”信方连忙回头对今井兵部说。今井兵部行礼之后,立即带进三名男子。 “礼物就是这三名探勘师。个个都是当今高手,希望主公善用此三人,来开采甲州的矿山。” 今井兵部两年来的辛苦,尽在于此。 “你们抬起头,依序道出姓名来!顺便把自己的专长说来听听。” 晴信对跪坐在最右侧的年长男人说。 “在下是测量士百川数右卫门。矿山的测量、决定界线、坑道的挖掘等,只要事关测量全是我的专长。”百川数右卫门言简意赅地回答。 下一个男子自称丹波弥十郎。 “游历各国山区,用铁锤四处敲击以发现矿山,就是在下的工作。”他看来黝黑粗壮,一双铜铃大眼,其貌不扬。 “你既然游历各国山区,不妨把各国主要金银矿山的名称说给我听。”晴信以严肃的眼神盯着他。 “举凡石见国大森银山、但马国生野银山、佐渡金山、越后国上田银山、越中国河原、松佥、龟谷、吉野、下田诸金山、岩代国黑森金山、骏河国梅岛、富士金山、伊豆国……” “够了!”晴信制止丹波弥十郎继续说下去:“想必尚未探勘过甲州的金山吧!” “不。甲州的金山也曾探勘过。” 丹波弥十郎露出轻松的笑颜。 “得到何人允许在我的领土勘查?” “未曾得到任何人许可。因为远从平安时期,就允许探勘师自由进出任何山区。” 对方的话,似乎令晴信吃了一惊。 “你是说擅自探勘随意挖掘吗?” “不是。是所谓探勘师的职责使然。遍游各国山川,一旦发现金矿便得向朝廷呈报,朝廷会通令当地诸侯开采,所谓金银原本属于日本国,而非个人所拥有。” 听罢丹波弥十郎以“所谓”为口头禅的话后,晴信心中开朗起来。 “那么甲州有无产金的山区?” “黑川山、芳山、黑桂山、御座石山、金山岭……其他还有一些。” 晴信开朗的心一听到弥十郎的回答又紧缩起来;这丹波弥十郎说的话是否属实? “其中黄金产量最多的山是哪一座?” “可能是黑川金山。这附近产砂金,虽然目前几乎没有砂金,但是具有金矿石、良质的金矿及矿脉,蕴藏丰富,可能是日本仅次于佐渡金山的富矿。” 丹波弥十郎毫不畏惧地侃侃而谈。 “但如何把矿石里的金提取出来呢?” 这时,那第三个男人抬起头来。他的外表不像探勘师,脸色冷青苍白,名叫大藏宗右卫门。 “此人原是大藏流的能剧演员,在偶然的机缘中对金山产生兴趣,发明了采金的新方法。”今井兵部在一旁帮腔。 “甚么方法?” 晴信一问,大藏宗右卫门从怀中取出用纸包裹的石头放在面前。那块矿石由信方递呈晴信。 “这石头就是黄金原石。在这白色石头中,略带青色的部份便是黄金。黄金的外形有的如砂金,也有的像这种外形。想要取出夹杂在石头中的黄金,首先是挖掘矿石、选择分割、制成粉末、通过筛选,再用水流冲洗来区别金矿石和非金矿石,经过炼烧之后,放入溶化的铅中。” “金和铅混合在一起,是吗?” “是的。这是利用金属和金属容易结合的特性。而先把金和铅结合,下一阶段,以灰来吸铅,最后只留下黄金,这就是灰吹法。” “原来如此,是你想出来的?” “过去有许多人曾经绞尽脑汁去想过类似的方法,但还未听说有人大规模采用此法。” “你是说大规模进行能采到大量黄金,是吗?” “那要看金矿石的量而定。” 晴信立即朝向测量士的百川数右卫门问道:“是否测量过黑川金山?” 百川数右卫门望了今井兵部一眼,说:“约略已经测量过。” “黄金的蕴藏量有多少?” “依照我的估计大约五十万两。” 板垣信方听到对方说出五十万两,惊讶地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对这三个人的话不甚放心,便问今井兵部说: “在黑川山中逗留了多久?” “大约花了两、三个月做调查。” “结果得到五十万两的数字是吗?若此数字无误,对武田家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信方兴奋的脸孔朝向晴信。 “但是信方,这些黄金尚未到手。既然尚未到手,不就等于没有一样吗?”晴信的态度颇为沉着。 “开采金山需要足够的人力。目前需要多少人数?”信方问今井兵部。 “如果招募石匠、挖土工、木工、冶炼工,大约需一千人左右,相信一年生产一万两黄金并不困难。” 晴信的表情一瞬间严厉起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似乎在抑制自己,真想斥骂对方胡言乱语。晴信以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像先前一般和颜悦色地说: “兵部!你真的带了梦一般的礼物回来,若它不是梦幻,那么到底何时可以使梦成真,而令人感到欣慰呢?” “假若现在立即动手,我想三个月后将会……” “好!准予试办。但不可把取金之法泄漏他国。把石匠、木工、以及所有从事金山事务的人员,全部集中一处,待遇从优,但不准与他国交通。另外——” 说到一半,晴信住了口。他本来是要说,假使使用一千人役,却开采不到一万两黄金时,要令其切腹。但一看到老臣今井兵部那斑驳的满头白发,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晴信将此事交给信方去料理,便暂且离席。他一时还无法相信,在自己的领土上有着大量黄金。若真有黄金,甲斐可以拥有强国之名了。这种神话,虽一时无法相信,但实在令人兴奋。 晴信唤仆从牵马过来,心想怀着这场春梦,信步驰骋一番吧!可能奔跑十里后春梦一觉了无痕!也可能并非是梦,而想出更好的方法取得黄金呢。 以往,晴信骑在马背上时,总是依着马蹄的方向信步而行。这一天,他突然想在离开城馆之前,就定好方向。晴信在馆中,绕行了三圈,当他离开城馆时,却仍未决定方向。此时,看到里美骑着马在前端等待。 “请让贱妾加入护驾行列!” 里美面带微笑,从马上向他寒暄。晴信未置可否。他打心底喜欢和里美并骑出城。但需考虑到臣民的眼光,同时对三条氏也有所顾忌。 “一个妇道人家骑马,若在源平时代尚可,但当今之世,可能落人笑柄。” 里美曾经如此对晴信说。然而,三条氏和里美面对面时,却这么说: “自古以来信浓和甲斐都是以马术闻名,女流中骑马高手首推木曾的板额,而娶板额为妻的浅利与一据说正是甲斐的人。现在是战国时代,即使是妇女,也该有些武术心得,或许我也可以向你学习马术。” 里美马术娴熟,一般男人也会被里美由后面追上。她充分利用体态轻盈的优势。 晴信眼角瞥向里美,表面装着若无其事,而突然猛一挥鞭策马前进。但里美早料定晴信会使出这一招,便抢先一鞭冲向前去。 “妇道人家敢如此无礼!” 晴信口中嘟囔,心想身为女流胆敢策马领先藩主!便频频挥鞭追赶里美,然而和里美的距离丝毫不见缩短。里美把身子匍伏在马背上奔驰,晴信的眼光追随着里美那丰满的臀部,拚命追了一段路之后,发觉始终追不上时,晴信便告放弃了,并回首后望。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两侍骑正扬起沙尘奔驰过来。 晴信放松马缰时,在前头的里美也会跟着放松。 (惯用的手法!) 晴信这样想。她每每如此诱骗对方。在适当时机,故意卖个破绽,让晴信的马先行。 晴信苦笑着。里美精湛的骑术直到返回踯躅崎城馆之前,都将晴信掌握在手中。当城馆迫近眉睫时,里美将马靠拢过来。 “今宵恭候侯爷驾临。” 如此一来,晴信就不得不前往里美之?99lib.处了。而在这些个夜晚,里美总是异常热情,与平日判若两人。她疯狂地要求着晴信,晴信更是打从心底钟爱着里美。自从娶里美进门之后,那股失去阿谷以来的空虚便一扫而空。 里美来了以后,偶尔晴信也会到三条氏的寝宫。这是里美要求他这么做的。每当里美说出“今晚侯爷应该去安慰三条氏的,否则以妾的立场实在难以做人”这样的话时,他便会同情里美用心良苦,自然也去临幸三条氏了。 三条氏那厢,依稀知晓里美在背后调停,因此对里美也产生好感。晴信在马上想起三条氏的事;大约十日前,三条氏曾向晴信提出抗议。 (听说侯爷为了探望湖衣姬的病,送了她丝帛三匹,有无此事?) (确有此事。) (为何要送她呢?只不过是感冒小病就送丝帛三匹,是否过分了?难道侯爷是想收纳诹访家的孤儿为侧室吗?——杀其父,夺其女为妾,传至京都必定是美谈呢!) 三条氏以讽刺的口吻说着,她常动不动就提到京都。 (湖衣姬在去年底的诗会中,思念她战败而亡的父亲,曾咏唱了一首诗,当女子聆听雪花纷飞之音时,心中倍感痛苦,那痛苦并非寂寞,而是深深的愤怒。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行刺的,这分执着,让她做出这首诗来,不是吗?) (荒唐。) 晴信不予理会。湖衣姬绝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个贤慧的女性。 “怎么啦?” 当他回过神来时,里美已靠近,望着晴信的脸孔。 “没甚么,只是想到无聊的事。” “无聊的事!难道是指贱妾?” “这和里美无关。” “若不然指的是三条娘娘——或是,对了。侯爷莫非是想着湖衣姬的事?侯爷一定是喜欢湖衣姬。记得当年贱妾嫁到此地来,举行诗会时都不曾看到侯爷在聆听湖衣姬咏诗时那么专注的表情。” 两匹马,在主人交谈时已并驾齐驱。 “我若喜欢上湖衣姬,又怎样呢?” “可以迎娶她做为侧室呀!诹访氏是少有的名门,湖衣姬又是直系子孙,有了湖衣姬这姊姊,是我的荣耀。” “你刚才叫她姊姊,其实她比里美年轻——” “虽然年轻,但却经历更多的苦难,家世又高尚。在家世方面,甚至超过三条氏……” 说了一半停了下来,里美把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瞒侯爷,三条氏娘娘和湖衣姬,正在前往石水寺途中。” “甚么?” 晴信不由自主勒紧马缰,引起座骑一阵嘶鸣。 “三条娘娘以赏花为由,邀湖衣姬一道去石水寺了。” 晴信神色大变。 三条氏这善妒的女人!爱妾阿谷就是在晴信远征小县时,被三条氏下毒杀害的。 (难道这次又是这样?) 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挥马加鞭疾驰而去。 虽然里美立刻追赶,却追赶不上。一旦晴信开始认真,里美的马术就瞠乎其后了。 湖衣姬和三条氏彼此对目而视。在二人面前,陈列着赏花的酒菜,淋在用高脚木盘盛着的糯米团上的蜂蜜,溢满而滴到铺在地板上的蓆子。看来无人动用过糯米团的迹象。一旁放着的土气的酒杯与酒瓶,看来也不曾斟过。 湖衣姬有侍女一人跟随,而三条氏则带了八名侍女。 “你不吃吗?”三条氏问。 “我不想吃。”湖衣姬回答。 “我招待你前来赏花,如此是否对主人不敬?” “强迫对方吃东西,难道就是京都的礼数吗?” 湖衣姬面不改色地说。 “诹访的乡下人怎么可能懂得京都的礼数,不吃就算了。不过请回答个问题。听说你这次感冒得到侯爷的探病与厚礼,因此打算回拜,有这样的事吗?我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如果对方亲自探病而送礼,理当回送礼物。而今诹访家已亡,那有甚么礼物可送,不如脱了你身上的衣服送他。” 三条氏望着湖衣姬身上印着花鸟纹路的短袖便衣恨恨地说道。 一瞬间湖衣姬脸上闪着一股幽怨,眼中浮动着晶莹的泪光。然而,很快地消失并恢复原先平静的语气说: “我一向不接受别人的指挥,这就是诹访家的礼数。” “这么说你是打算前往侯爷处哭诉是吗?也好。你可以求他把你纳入侧室!” 三条氏说完,虽然一点也不滑稽,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身后那八名侍女也附和着齐声嘲笑。 这时有一股被抑压着的叫声,自湖衣姬身后传出。说时迟、那时快,湖衣姬的侍女也就是千野伊豆入道之女志野,自怀中拔出匕首,意图冲上前去。湖衣姬立刻伸出手一把捉住志野的衣摆,结果志野绊倒在湖衣姬的身上,志野怕伤到湖衣姬而同时弃剑,那匕首便结实地刺进高脚木盘上的糯米团中。 一室顿时哗然,三条氏身后的八名女侍,同时举起匕首,此时传来马蹄声。 晴信看到三条氏的八名侍女手上闪着匕首的寒光,以及刺在高脚木盘上糯米团中的匕首和被湖衣姬抱住的侍女志野。 “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晴信的话,八名侍女慌忙藏起匕首。 “刚才三条娘娘欢迎我做武田公的侧室呢!”湖衣姬以冷静的声调回答着。 “甚么?叫你做我的侧室?” “侯爷难道嫌弃我湖衣?” 湖衣姬斩钉截铁的目光,使晴信暗惊。从来没有一名女子以如此灼人的眼神看过他。那双眸子,并未带着憎恨,也不含一丝恋情,是种怀着必死决心的眼神;万一被回绝,必定当场咬舌自尽。 晴信就地而坐,落座之前还有时间安定心神。 “莫非嫌弃湖衣?”湖衣姬第二次问着,声音颤抖。 晴信将身子挪动,端正坐姿说道: “能够迎娶神氏诹访家的直系子孙,对于武田家,或是晴信本人都是莫大的光荣。改日将遣使前去提亲。” 虽然诹访家已经灭亡,但诹访家的历史却并未灭亡。而它的直系子孙正在眼前。晴信不敢把湖衣姬当人质看待,也不希望将此事与战争混为一谈,而只想单纯地将对方当作是个离乡背井的女孩来求亲。 “这么说是愿意娶湖衣……” 湖衣姬泪水盈眶,却不让它落下。 “家父既已不在人世,希望能请大伯父诹访满邻代理父职主持婚礼。”湖衣姬毫不迟疑地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三条氏忍不住地说: “娶个侧室还要行婚礼吗?” “侧室也好、正室也罢,只要是妻室,理应举行婚礼。” 湖衣姬肯定自负的说完之后,拔出插在糯米团上的志野的匕首,一面用纸擦拭,向着志野说: “即使这米团掺有毒药,使用匕首来吃米团,也是不合礼俗的。在深谙京都礼俗的三条娘娘面前,不该做出没有涵养的举止。” 此言一出,女人间的气氛乍见紧张。 外面突然热闹起来。首先传来女子的嗓音,随后身着骑马装束的里美领着两、三名仆役进来。 “原来各位都在这儿设宴赏花,妾身来迟,但请见谅,因为我正在准备故乡老家的赏花饼——请各位品尝品尝。” 里美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仆役将自己准备的饼、酒、点心等送上,同时将陈列在面前的米团及酒瓶等全数撤走。 撤走的藉口则是以为各位饮用过的残羹剩酒不妨赏给下人。 晴信首先伸手去拿送来的饼,里美看看三条氏,再瞧瞧湖衣姬,自己也拿起一块饼说: “说实在的,有好饼吃更希望有好酒配。” 侍女立刻将酒斟上。 “每逢饮酒,便想高歌,不知可否吟唱?”她四顾而问。 “若是让我唱了歌,我更会跳舞请各位观赏呢!” 听了她的话,晴信笑了。三条氏也露出苦涩的笑容,倒是湖衣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说: “里美娘娘的舞蹈一定要见识一下的。我虽不会跳舞,但志野学过诹访的舞蹈,等里美娘娘表演之后,我来唱歌,志野来跳舞。” 里美又歌又舞、湖衣姬唱歌、志野跳舞,三条氏再也按捺不住,回头吩咐侍女。 侍女站了起来。 晴信想:三条氏可能遣人去取琴。 里美身穿宽边骑马裙,一手持扇,一手摆动边歌边舞,她的舞姿灵巧利落又合节拍。 里美舞罢,湖衣姬开始歌唱。 洲羽之湖,情人之心啊。载以兰舟,春雾迷蒙。随风荡漾, 洲羽之湖。情人之意啊,涉过冰湖。终夜厮守,至晓不离。 湖衣姬的歌声清脆甜美。 晴信聆听着湖衣姬的歌声,心想眼前这三名女子将来或许继续保持这样的姿态相处吧! 想到三人之数,记起刚会过面的三名金山探勘师。脑海中交织着三名探勘师与三名女子,回荡不已。 石和甚三郎挨近晴信身旁,低声告知大月平左卫门在外恭候。 “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突然准备作战,同时关说邻近诸城加入,并且和小笠原长时及村上义清等往来频繁。” “到底是何居心?”晴信直起腰干。 “似乎不尽是对攻打伊那的牵制战略。现在内山城主大井贞清也有和大井贞隆彼此响应采取行动的迹象。” “这可能是因为贞清是贞隆之子的缘故。真田幸隆动静如何?” “真田幸隆公是准备采取防御战,但万一四面八方受到围困时,将不堪一击。” 晴信陷入沉思。大井贞隆迟早需要讨伐,讨伐也易如反掌。不过有件事想早些处理。那就是和湖衣姬的婚礼。 晴信耳边听着大月平左卫门的报告,心中想到当湖衣姬唱情人之意时,虽然面带哀愁,仍保持高贵气质,湖衣姬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想到湖衣姬,便会想到三个女人,而三人之数又联想到三名探勘师,并继续延伸到蕴藏量五十万两的黑川金山。 “春天来了。” 晴信说着把心中的迷惘归于春天。 “是呀!的确是春天。” 大月平左卫门半张着嘴呆望着晴信的脸。 箱笼歌谣 小县的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向武田晴信采取敌对行动的证据,已经昭然若揭。大井一族和小笠原一族原来就有姻亲关系,和北信的村上义清也颇接近,一旦小笠原和村上向他游说,自然无不顺从之理。 对晴信而言,问题在于不知东信诸城主有怎样的行动。南佐久、北佐久及小县分散着的二十处以上的小城寨,各有自立的当地藩主固守着。虽然一旦遭受攻击,多半一、二日内就会沦陷,然而待攻城的兵马撤退后,那些小城寨藩主的亲戚便会进入附近的城堡,又做起藩主来了。所以一旦展开战役,永无了结之时。倘若每座城寨都以武田直系的将士守城,又需极多的人手。 晴信正在等待大井贞隆出招。除了向大月平左卫门查询外,还派了多名间谍潜入东信搜集情报。 他打算事先调查清楚每位城主心中的想法。然后一举全数攻下。大月平左卫门每月必定回晴信处报告一次。 “长洼城主大井贞隆、南佐久内山城的大井贞清以及北佐久志贺城的笠原清繁等三人,明显地对武田有叛逆之心,使其他诸城抱着墙头草姿态意欲落井下石。” 大月平左卫门指着平面图说。 “内山城、志贺城的国境和上野接壤,这两座城池可能也要依赖上杉宪政的援军。” “这些城池很相似。” “都是一样的山寨。” “水源方面如何?” “尚未查明。” “那么,在查明之前对内山城、志贺城的攻击暂时延后。” 此时,大月平左卫门对于晴信的战略恍然大悟。对这种山城,正面攻打也不易攻破,但若断绝水源,即使置之不理,城池迟早会沦陷。 遣回大月平左卫门之后,晴信召见甘利虎泰。 “秋天一到,我们就攻打长洼。” “属下知道。我来安排兵马。但……” 当他想问清兵马内容时,晴信又说: “要徵集骑兵六百,需时多少?” “难道不需要募集弓箭手、长枪手或挠钩手等士卒吗?” “不需要。这次我打算只用骑兵来收拾对方。” “原来如此。那么派出报马去宣布出征需要半天,人员集合还需半天。从小县出发途中若无人阻挡,相信只要一天就足够了。” 晴信点点头。 “虎泰,这次出兵小县旨在生擒大井贞隆。而贞隆和小笠原、村上及上野的上杉间订有同盟,据我推测,一旦我武田军开始行动,那些同盟的军队立刻赶来支援,共同迎击武田军,我打算将计就计。” 晴信眼中浮现笑意。 “请问如何将计就计?” “我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由我军迅速包围长洼城,令对方无法救援。” “是否能够做到?” “务必做到。古府中目前必定有来自各处的奸细潜伏,当他们获悉甲州军马向小县进攻时,军马可能已经沿着佐久道路推进到海野口,途中或许也有敌方探马,但当他们到达小县时,我方军马也早已抵达。” 甘利虎泰面露不安。晴信的战略计划的确非凡,但在杰出中却似有些破绽。 当六百骑围住长洼城嘶声呐喊时,大井贞隆是否会投降呢?万一对方决定死守,只要撑住十天,援军便会到来。如此,我军岂非陷于危机—— “绝无问题,别担心!” 晴信将攻打长洼城的军事谋略就此打住。轻松地问: “虎泰,我想收拾长洼的大井之后,迎娶湖衣姬,你的意思如何?” 说着便笑了。 “这,但凭主公心意。” 虎泰心想,去年春天刚纳入祢津里美,如今又想娶湖衣姬,未免太快了些。 “是不是太早了些?”晴信先发制人,而虎泰却说不出此事不妥,最好节制的话。 “因为我喜欢湖衣姬,湖衣姬很美,气质高雅,冰肌玉肤,人如其名,像诹访湖春霞中飞舞的仙女云裳般,很有情调。” “这不是情调,应该说是风情。是女人的温柔。是勾魂慑魄的魅力。” “够了!够了!” 虎泰看晴信在武田氏的耆老面前,毫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风流韵事,觉得对方是一个器宇非凡的君主,心中赞叹。但是表面上对这些事却不太感兴趣。 “你同意吗?” “没有理由反对。” “那么劳烦你现在就前往诹访家为我提亲。要向诹访满邻正式请求。同时别忘了告诉对方,因为他是湖衣姬的大伯父,希望在这次婚礼中,由他来代理父职。” “属下明白。” “既然明白,请即刻启程。” “主公叫我立即办理,那么出兵小县的准备工作,该当如何?” “等到湖衣姬和我完婚后再进行也还不迟。对我来说,长洼的大井本来是无关紧要的。湖衣姬对我而言更为重要。” 虎泰心中思量,晴信似乎急着和湖衣姬成婚。他心中或许另有政治意图。晴信和湖衣姬的结合,以事实显示了武田和诹访的合并。 甘利虎泰第二天便出发前往诹访。 前导的三骑,奔驰在飞砂之中。尘埃尚未落定,女扮男装的里美骑着粟色马迎风疾驰。而有数不清的骑马武士跟随其后。虽然人数六百,但排成一列沿着佐久街道向前直奔,声势浩大,彷佛有上千骑或两千以上。 晴信似乎无意追赶领先他甚远的里美,里美也纵情飞奔,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 (贱妾将跟在骑兵队之后以免妨碍,请准予同行。) 离开古府中时,里美曾如此要求。口头尽管如此说,但兵马一行动,里美便一马当先。 起先晴信对里美这种僭越的举动颇为愤怒,原想追赶上前谴责一番。他本以为一名女流之辈参加战役,可能会影响军队士气,但观察了跟在里美身后骑兵队的面上表情,却似乎对里美的存在不以为意,只是对女人罕见的高超骑术感到好奇而已。 晴信与甘利虎泰时时交换眼色。而沿着漫长的八岳山麓马不停蹄地前行。 当道路转向狭窄的陡坡时,大伙下马步行。虽说一路奔驰,途中不免要喂马饮水或粮草。每当短暂休息时,里美便会来到晴信身边,烹茶斟酒。 “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吃到山葡萄。”里美远眺逐渐成熟的山葡萄叶子。 “山葡萄味道过酸,不太适合。” 晴信想着,那山葡萄酸中带甜的滋味,可不正象征着里美。 “但是,用山葡萄酿出的酒香醇甜美,到了小县,我要到祢津乡下跑一趟,带些回来。” 里美一派前来野外骑马的悠闲,将战事置之度外。 “里美,说话收敛些,我们是为攻打长洼而来。” “贱妾十分了解。但长洼的大井贞隆尚不足以令主公挂虑。祢津的家父时常说,像大井这类的男人在战国群雄时代必定最先灭亡。” 这是里美首次提到贞隆。 “你了解大井贞隆的事?” “贞隆为人很单纯,绝不是个聪明人,只要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等人甜言蜜语说甚么大井贞隆侯爷才是东信之雄这类的话,他便会不顾天下局势而抗拒武田军并自取灭亡了。”里美稀松平常地说。 “你怎么如此肯定?” “我出生在小县啊!对小县的事当然比侯爷更了解了。” 在一旁聆听的甘利虎泰抬起头来,那眼神似乎在说:这话太过火了。但不置一词又低下头去。 “贞隆的弱点为何?” “有时会因细故严厉苛责部属,但有一副软心肠,近乎妇人之仁。贞隆所以能稳坐长洼城主的宝座,或许就在于这副软心肠吸引部下吧!” “你说软心肠是吗?原来如此。” 晴信频频点头,对着虎泰说: “一到长洼,便以三百骑把城池团团围住,而以其他三百骑阻断城下道路,把住在城下,城兵的家眷全部擒住。” “属下领旨。” 虎泰对晴信灵活的头脑十分敬佩。一听到大井贞隆有副软心肠,立即有了对策。这样敏锐必定会成功。 骑兵队出发之前,虎泰把晴信的旨意下达各队长。当日黄昏,甲斐的六百骑兵已围困长洼城池。 落日咻——地沉到山边。 骑兵队到达之前,武田大军来袭的警讯也已通报,城内大肆骚动,而城外的混乱比城内还要严重。携带行李慌忙走避战争的百姓或企图进城寻求保护的城兵家眷,使窄小的城下街道拥挤不堪。 武田的骑兵队半数据守城池险要地段,其余的半数则封锁所有道路。 “不许离开长洼城一步,违者格杀勿论。服从命令者会被保护。守城兵士的家眷,即刻至寺前集合,未见前来者一律视为谋叛者处斩。” 武田的武士们骑在马上,四处宣布。 混乱的局面到了夜晚,终于安定下来。 熊熊烈火一处处的终夜燃烧。这一夜,不见城内兵士摸黑突击,也没有听到武田军进击的号角声。 次日清晨下起雨来。 晴信和甘利虎泰、横田备中守高松,多田三八等部将偕同里美一起商议军事。 晴信做为大本营的寺庙,显然因贫困而腐朽,一直漏着雨。 “守城士兵约莫有三百人,由于我方进攻神速,该乡兵士尚不及进城,否则或许多过四百人。”横田高松报告。 “集合在寺前的城兵家眷约有二百人,大井贞隆的母亲也在其中。”多田三八报告。 “生擒了大井贞隆之母是吗?”晴信喜形于色。 “昨日,大井贞隆的母亲正好到城外扫墓,走避不及,藏身寺庙而遭捕获。” “看来这场战役很快就要结束了。” 晴信说完对里美说: “希望你做我的代理人,到城内走一趟。” “要我充当军使?”里美一瞬间由惊慌恢复平静:“但凭吩咐。” 然而,里美脸上却掩不住复杂的表情。 “用轿子将大井贞隆的母亲送到城内,劝大井贞隆投降。再以原轿把大井贞隆送来此地。告诉他,若不投降,城兵的家眷悉数处斩。” 里美眼中充满恐惧的阴翳,这是份多么沉重的任务!搞不好自己将沦为阶下囚,处理不当又会引起杀身之祸。里美的恐惧掺杂着刚涌起的恨意。假若晴信真心爱着里美,怎么可能要她负起这么沉重的责任?原以为他不可能用自己心爱的女性来做为对大井战略的手段。但当里美看到晴信一直忍受着她含恨的眼神时,她的心情像春日的积雪一古脑儿地豁然解冻,原来这任务并无危险!利用大井贞隆的软心肠,送来他的母亲,向对方施恩;再以城兵家眷二百人做人质向对方要胁,软硬兼施之下必定稳操胜算!大井贞隆极可能向武田投降,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不投降之理!想到这儿,里美眼中的阴翳一扫而空。 “贱妾领旨!”里美跪坐着说。 “这份差使希望由在下承担。”横田高松和多田三八几乎同时开口。 “派遣里美娘娘为这件事的使者,是武士们的耻辱。” 两人交换眼神。 “这事与武士的耻辱毫不相干。这任务非里美不能担当。所以我才指派里美。相信里美能充分了解,她也并非为了享受骑马之乐或郊游而跟随至此。” 晴信婉转地带过使里美僭越武士的行为,并以讽刺里美为掩饰。 “透过里美去委托大井贞隆之母劝降对方是有原因的。因为祢津家和大井家有血亲关系,城内必有熟人,所以心中笃定,由她去做吧。” 里美浓妆打扮,带着大井贞隆之母乘轿离寺。细雨已歇,开始起风,里美担心风吹乱了她的衣饰。 城门迟迟不开,大井贞隆之母走出轿子拍叫,城门方才开启。 “咦,你不是祢津家的闺女里美吗?” 大井贞隆睁大眼睛望着里美99lib?t>。 “我就是里美。参见侯爷,别来无恙?” 在彼此礼貌的寒暄之后,里美劝对方投降。 “你是说,如果爱惜城兵家眷两百条性命我就该投降吗?” “绝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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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而是恳请加盟武田氏。请务必照办,如此才能团结。” “如不投降,又当如何?” “遗憾的是,集合在寺内的二百多条人命,将会被牺牲掉。” “晴信公以里美的生命来交换,可真有勇气啊!” “贱妾已把白色寿衣准备好了。”里美毫不迟疑地回答。 “真想得开。请稍候——我得集合家将们,参考参考他们的意见。” 大井贞隆留下里美迳行离去。 会议持续约一刻钟。 起初,少数意见宁愿家眷被杀也要固守城。然而也有沉默的人,心中想着挽救家眷的生命,在主战论者面前,却始终不表示意见。 “投降的话,主公的生命是否受到保证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我方和武田兵马可以不必再流血。这是我的主张。” 大井贞隆的堂弟大井正隆如此一说,一直保持沉默的和平派,受到鼓励开始积极发言。他们也希望,尽可能别为了无谓之争而流血牺牲。 当里美被邀请列席时,她早已料到对方将会问她的问题。大井正隆代替贞隆询问贞隆生命的保证时,她回答: “贱妾里美可以保证大井贞隆公的性命安全。我是全权代表晴信公前来此地,因此,我说的话即是晴信公的旨意。” 里美凛然而言。 大约半刻之后,大井贞隆坐着轿离开城池。小县这座地势险要的长洼城,未损一兵一卒而落入武田氏之手。城主大井贞隆迳送古府中。而小笠原长时或村上义清或上杉宪政等,在接到甲军进攻小县,正准备派遣援军时,甲军的六百骑早已从佐久街道撤退。 以电光石火般的迅速攻陷小县的长洼城,晴信不免得意万分。他把大井贞隆幽禁在东光寺。处置的待遇和诹访赖重被捕时相同。原则上不准离开东光寺,但事先核准则可在古府中走动。书信往来自由,也准许与外人会面。除了在他周围亦步亦趋的武田家的保镖令人厌烦之外,尚称自由。 大井贞隆沦为人质刚满两个月,是十一月间,他企图脱逃。替他穿针引线的,是出生小县的年轻僧侣。那天夜晚,大井贞隆乔扮僧侣,溜出东光寺,骑着马逃往雁板峠的途中,被追兵截获。晴信命大井贞隆切腹自尽。其实,东光寺的年轻僧侣,既非出生小县,更非对大井贞隆心存好感,他只是大月平左卫门的手下,名为早濑小五郎的武士罢了。 “解决了一个麻烦人物。” 接到甘利虎泰的报告后,晴信露出几分不悦。他认为处置大井贞隆的方式不太妥善。比赐死诹访赖重事后,让他更觉得歉疚。 晴信将大井脱逃处死的经过,写成书面,附上大井贞隆的遗骨送回长洼城。原是大井贞隆的侍从,并在东光寺照顾起居生活的萩原重清,则护送大井贞隆的遗骨回去。 十二月初,湖衣姬离开踯躅崎返回娘家诹访。 诹访的景象完全改变。她所熟知的上原城不复存在,而由板垣信方新筑的上原城取代。诹访家已灭亡,便以郡代的板垣信方来代理。板垣信方为了迎接湖衣姬,格外地费尽心思。 在诹访满邻的房屋旁,新筑了临时别馆,做为湖衣姬的家。准备从那儿嫁到武田去。嫁妆方面,也隆重而妥善地准备了符合诹访家闺女门面,包括诹访家世代相传的家具,或专为这次婚礼,远从京都采购回来的金泥屏风等等。虽然湖衣姬心中明白,这些费用差不多都是晴信私下赠送,另外又加了聘礼一千两银子,但她表面上却装作不知情。 “公主甚么都不必挂虑!” 她虽然接受侍女志野的安慰,但心底对于晴信对三条氏的多方顾忌不愿体谅。 湖衣姬对三条氏不甘示弱,即使是元配,也毋须像里美一般去奉承。她经常抱持着“我是诹访赖重之女”这样的意识,却从未想过,这也表示了诹访赖重继续存在她心中。 湖衣姬回到诹访,为乡里亲朋好友带来一片开朗气象。当他们进一步听说湖衣姬要嫁入武田家时,皆认为从今以后,武田和诹访间长时期的争战都将因此消弭,一心为即将步入的和平而喜悦。 那一年气候格外寒冷。 诹访湖结冻,渡过结冰的湖面,从邻近的许多土豪处接受祝贺的礼品。走过寒冷的山路,山野人士将贺礼驮在马背上送来。 迎娶湖衣姬的行列,连绵一里许。当走在行列前头的男人,嘴中唱出箱笼歌谣时,行列就停住不动。而表演动听舞曲时,行列便嗞嗞有声地往前行,并等待下一首箱笼歌谣。沿途百姓为了庆祝湖衣姬的婚礼,家家户户备酒招待行列中的人士。为了要多看看自己的家乡,湖衣姬时而命人卷起轿帘,其实她正是以此向诹访的人民告别。 诹访的人民,有些为了同情湖衣姬长期送往古府中当人质的不幸遭遇而哭泣,有些为了庆幸这次结合以及她那绰约的风姿而哭泣。 迎娶湖衣姬的行列,进入甲斐国之后,也受到温馨的欢迎。当人们听说在诹访时家家户户备酒招待,甲斐也不甘示弱,同样以美酒招待这一行人。 到了第三天夜里,知道迎娶湖衣姬的行列快到古府中,那连绵一里许的迎娶行列的火把,与前去迎接的火把,彼此交织成一条翻腾滚跃的红色火龙。 晴信从踯躅崎的山丘,眺望着迎娶行列的火把从远方逐渐接近。他在十四岁时迎娶上杉朝兴之女于满津当时,婚礼中并无火把。 跟随于满津前来的,只有三名侍女及二十名武士。 迎娶三条氏时,仆从更少。如今还清晰记得,虽然从京都远道而来,陪嫁的一行却不见京都的排场与风尚。 和阿谷之间没有举行婚礼,但是和阿谷初次燕好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即使是里美的婚礼,也是藉着诗会的场合顺便举行的。 “火焰看起来真美!” 晴信对随侍一旁的驹井高白斋说。 “是的。真美!像这般强烈耀眼的光辉恰如武田氏的国运昌隆。” 驹井高白斋与其说是一名武士,勿宁说更像一名学者。在他端正的面容上,晴信看出许久未展现的和煦表情。 高白斋的神情向来带着一股寂寥。这是对战争的不安、对治世的苦心忧虑,同时也是对邻国动静的警觉。但是,高白斋尽量不把这些表露出来。 极少表露感情的驹井高白斋,此番由衷地祝贺这次婚礼,令晴信龙心大悦。 “常言道好事连连,想必还会双喜临门。”高白斋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双喜临门是甚么意思?” 晴信无法立即了解高白斋暗示的是甚么,是否指攻打伊那事已告一段落——看来并非如此。也没听说里美有了身孕呀! “在此吉祥的时刻,来了一个好消息。” 高白斋略带微笑,晴信回头,望见今井兵部带着三名探勘师恭敬地站立在那儿。 “你们前来祝贺吗?” 晴信这么说,但马上看到,在今井兵部面前,铺着白纸的木刻方盘上盛有点心,晴信稍感讶异,送点心当贺礼并无不可,然而把点心盛以木盘放在藩主面前九九藏书却不寻常。 “请主公查收。” 今井从旁答腔。高白斋脸上的微笑消失,变为紧张。因此晴信以为那点心并非普通点心。 (若不是点心会是甚么呢?——莫非是……) 当这份期盼进入晴信眼底时,高白斋持着烛台走近。 那东西形似点心,却不是点心。大小约莫可做一口吞下的圆形黄金,在烛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是从黑川金山开采出来的武田的黄金。” 今井兵部兴奋地说完这话,削瘦的面颊道尽饱尝的辛劳。 晴信拿起每一粒金子,那东西在手中,冰冷冷又沉甸甸的,他仔细端详每一粒金子后,放回木盘,想用双手捧起木盘,却无法做到。 那黄金的重量,深植晴信心中。 (武田的黄金!) 今井的话,像雷鸣一般贯穿他的脑子。 “今井兵部、丹波弥十郎、百川数右卫门、大藏宗右卫门四人所完成的事,相当于攻下一百座城池的功劳。希望今后再接再励。” 晴信本来想用隆重的言语来赞美,一时找不着,当他求救一般地望向身旁的高白斋,高白斋会意立刻将头摆向一隅,在涂漆的衣笼中,是已经准备好的坎肩战袍。 高白斋双手捧起置于最上方的织锦坎肩战袍,呈递给晴信,小声说,请赐给今井兵部。 在织锦坎肩战袍背上,织出金线的武田菱,是武田氏的家纹。 四件虽然都是相同的,只有今井兵部的战袍绣着武田氏的家纹。 “穿起来看看,是否具有鑛场统领的威风。” 晴信说着,心中感激驹井高白斋的周到安排。他对自己拥有这样好的臣属感到幸运。 “从此武田氏福寿绵延万万岁!” 高白斋朗声说道。 湖衣姬的迎娶行列愈来愈近,箱笼歌谣在冰冻的空气中清晰地回荡。 晴信忽然想到今宵洞房花烛夜,湖衣姬将以怎样的风情来迎接晴信时,心中兴奋不已。 和之盾 晴信99lib.一向知道,伊那的高远赖继至今仍然对诹访的本家抱持野心。其实再大的野心也无济于事。想到明知不可能,还要勾结伊那的土豪们认真计划进攻诹访,赖继的心情令人可怜。 “上一回已经得到过一次惨痛教训,为何还不死心!”晴信对驹井高白斋说。 他所说的惨痛教训是指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九月的战役,最后被甲斐和诹访的联军击败,落荒而逃的高远赖继仍然不断地想随时进犯诹访,想来所以如此胆大,是因为背后有伊那强大的势力支持吧! 天文十三年十一月,高远赖继的间谍,在诹访神社的庙祝守屋赖真的屋子里纵火,这是又一次的挑衅行动。 第二年,晴信下令进军高远。 (高远的行为不可饶恕!最近加入武田军的将近三千诹访兵马也将攻打高远。) 晴信向信浓诸将发出书信,但虽说要征讨高远,却迟不发兵。等到四月,晴信才从古府中出发。 (名为武田晴信甲斐的新藩主,虽然代代顺从,但对于抗拒他的人会彻底处罚。前次攻打诹访的赖重,只制裁他一人切腹即告了事,而这次,高远会被杀得鸡犬不留。) 此谣言传遍了高远地方。 晴信四月二日从古府中出兵,并没有立即赶往高远,而是慢条斯理地一路宿泊,直到四月十四日才到达高远的上原城。 (据说武田着手开采黑川金山,需要大量人役,抗拒武田的男人,会被送去黑川金山挖掘石头;女人会被充当工人的慰劳队。) 这谣言又绘声绘影地流传。甚至有人说曾亲身目睹这样命运的男女。 晴信到达上原,只滞留一日,次晨便向杖突峠前进。 (甲州军队备有大量绳索,那是准备捕捉俘虏,送往黑川金山用的。) 当这些流言传播在高远各个村庄时,数名高远的哨探,被甲军捕获,其中一名,当夜解绳逃脱。 (事情更严重了,真吓死人。跟随武田的兵士说,将要杀光高远的男人。掳走所有的女人送往黑川金山。) 四月十六日,在杖突峠布阵的武田军,徐徐开拔,当甲军开始行动时,高远军不战而退。 四月十七日,天一亮,原本在前面的高远军已不见踪影。甲军未损一兵一卒得以攻占高远。那里只见若干老年人,而看不见年轻人。高远赖继早已弃城逃之夭夭。 晴信在各村庄贴出告示,绝不危害居民身家性命。事实上,甲军士兵各个食用自备的乾粮,静候命令,军纪严明,绝无骚扰居民事件。若被发现滋扰,立即重罚。 傍晚时分,身披僧衣的山本勘助,来到晴信的本营。 “散布流言似乎效果灵验。”晴信一见面就开口说。 “属下认为并非效果灵验,而是时机恰当。”勘助据实禀告。 “你是说时机恰当是吗?这也表示,无论如何高远赖继早晚会灭亡的。他的家臣和百姓也心中有数。不过,说男人会被送到黑川金山,女人会被当作慰劳品的谣言,也想得够绝了。虽是妙计,但听来有点儿残酷。” 晴信抬眼望向坐在一旁的驹井高白斋。 高白斋微微点头,而坐在高白斋身边的横田备中守高松则期待着晴信注意到他。 “在下却一点也不以为残酷。对抗我的人,就应该予以逮捕送到矿山做苦工,把他的家眷卖为奴婢,这是很平常的事。否则无法在此战国时代治理地方。在下认为山本勘助散播这种谣言,是理所当然。” 横田高松眼露凶光。 “假定这是战国时代的习俗,那么今川侯爷,是否在战争前时常散播这种谣言?”晴信问山本勘助。 “并非时常如此。在某些情况下,会使用这计策。” “只是散播谣言吗?” “不,捕获战俘苛以重役,或将其家眷卖为奴婢,也是常有的事。” 晴信深深颔首,便结束这个话题。心中想着今川义元的行为。 “我将要向伊那的福与城进兵。福与城城池坚固,似乎不易攻陷。一旦我方包围福与,小笠原长时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同时,伊那的土豪也会和我为敌。所以,请转告今川义元公,依照甲州和骏河原先的盟约,由今川.99lib.t>公援助,人员不必多,但请尽快遣派大约三百骑兵。” 晴信故意大声说出自己的旨意,以便在座诸人能字字入耳。然后瞥了一眼驹井高白斋,命令坐在背后秉笔的秘书给今川义元写信。 晴信把一部份兵马留在高远城,次日进攻上伊那的福与城。因为他看出高远赖继背后煽动的人是福与城主藤泽赖亲,而赖亲背后则有小笠原为之撑腰。 赖亲的妻子是小笠原长时之妹,这也是曾经臣服于武田的赖亲,背叛武田的原因。 福与城俯瞰天龙川,地势险要,西邻断崖,南北两侧皆为深泽,轻易无法接近。再多的兵马围攻也难奏效,除了阻断水路、截断粮道之外别无他法。 赖亲的勇猛善战闻名遐迩。曾经听说甲军来袭,即出兵援助,虽然纪录上说据守城池者一千五百人,而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而已。 当小笠原长时听到晴信兵马围住福与城时,曾召集家将。 “如此一来,等于已经拿下晴信的首级。” “到底是晴信年纪太轻,或是那些辅佐黄口乳子的老臣能力有限,如今正是斩断晴信过分扩张势力的最佳时机!” 长时间在伊那的龙崎城布阵,伊那的土豪知久赖元也加入小笠原长时的阵容。 “敌方似乎想要长期抗战。”晴信对驹井高白斋说。 “的确如此。对方可能预测,一旦进入长期抗战,武田无法分心照料佐久、小县、诹访、伊那等尚未安定的新领土,势必形成混乱局面,对我方不利。” “计将安出?” “属下认为不宜长期逗留。不妨暂时搁置福与城,一鼓作气先攻打龙崎城,可能较为明智。” “你是说要进攻小笠原长时的本营?” “正是。虽然听说藤泽赖亲骁勇善战,毕竟只是耳闻,尚是未知之数。而属下和小笠原长时在过去战役中,曾多次交手,属下认为要对付小笠原长时,可从诹访派遣板垣信方,另外加上骏河兵马,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战事一直胶着,当然并非一定要等到今川义元的援军才能进行,只是晴信却想看看,今川义元的兵马表现如何。 接到今川义元的承诺,到实际上派遣援军三百,由稻垣玄蕃率领到达此地时,已是五月下旬的事了。 “辛苦你了。本当请你休息之后再应战,但是,时间紧迫,非急着出兵不可,就有劳你和板垣信方的兵马合力攻打龙崎城。” 晴信对稻垣玄蕃这样说。 “属下遵旨。我们既然前来支援,愿遵照藩主命令行动。” 稻垣玄蕃满脸胡须,眼光黑亮坚定,毫不推诿。整顿队伍,即向龙崎城出发。 板垣信方很有礼貌地迎接稻垣玄蕃,经两天休养之后,和他商讨攻打龙崎城有关事宜。 稻垣玄蕃率领骑兵五十、步兵二百五十人。 “如要攻下龙崎城,除了利用小笠原长时和知久赖元之间的矛盾外,别无他途。他们俩表面上看起来是共同向武田作战,但在内心却互相怀疑。以为对方或许会为武田军做内应,甚至倒戈来攻打自己。” 板垣信方继续说下去。 “今晚戌时(夜晚九时),以事先潜伏在城内的间谍到处纵火,发出呐喊,引起内部混乱,你的兵马由背后进攻,而我的兵马打算从正面予以痛击。” 稻垣玄蕃同意这个策略,乘着黑夜绕道城后。 然而,预定时刻到达,却迟迟未见举火,玄蕃心知有异,便带着哨探,靠近城门向内窥探,见城内一阵骚动,到处灯火窜动,并听到人们叫喊的声音。玄蕃见此情景推测,必是武田的间谍,企图纵火时被发现而遭捕获所引起的混乱。 稻垣玄蕃下令全体将士齐声呐喊,而城池正面,由板垣信方所率领的军队也彼此呼应,一时呐喊声震天,夜袭终于成功,守城兵卒弃城而逃,随后攻进的信方军队放火烧城。 从福与城也能望见冲天的火焰。 藤泽赖亲站在高架上眺望那冲天火焰,并不感觉自身的危险。 次晨,城内射进绑在箭上的书信。那是和城主藤泽赖亲有远亲关系,而如今是武田家将的小山田信有所写。 晴信的使者小山田信有和藤泽赖亲会面。晴信向藤泽赖亲提出的投降条件包括烧毁福与城、把藤泽赖亲的胞弟权次郎当作人质交给晴信这两项。 六月十一日,火烧福与城。上伊那数一数二的名城,抵御武田军近五十日,终于化为灰烬。 晴信和藤泽赖亲会了面。 “心有不平。” 藤泽赖亲只说这么一句。口称不甘心,却不肯回避晴信的眼光。晴信直视着他那近乎无礼的傲慢面容。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下次打胜仗就好。”晴信瞪着藤泽赖亲说。 “你说打胜仗是甚么意思?” “武田常获胜利。只要我晴信带兵就无往不利。” 赖亲眼中流露一丝狡诈,虽不很明显,但晴信认为赖亲有侮蔑之心,年轻的晴信知道对方在藐视他。 (此人早晚必定会反叛。) 晴信心中思量。 六月十三日,晴信凯旋回古府中。梅雨尚未完全放晴。回到踯躅崎城馆,晴信在御旗楯无(源氏相传八具铠甲之一)前,向祖先之灵报告战胜经过顺便走到湖衣姬的寝室。 “现在时刻尚早。” 湖衣姬红着脸出来迎接。 “你不妨把小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感受一下我心脏的悸动,便知道我无法等到晚上。” 晴信握起湖衣姬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对年轻的晴信来说,五十日的征战实在是很难忍受的。一度曾想设法叫湖衣姬或是里美前去军营一晌贪欢。但看到身旁驹井高白斋那副道貌岸然的脸,便说不出口了。万一说错了的话,对方一定嘲笑。 (主公做出这种事来,如何以身作则整肃军纪呢?) 晴信紧紧拥抱着湖衣姬,心想自己或许是为了这一刻的欢愉而出征作战。湖衣姬睁着眼享受晴信施爱的习惯,自从天文十二年结婚那一夜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前此,晴信拥有过的女性,做爱时莫不是闭着双眼的。即使是那般积极的里美,在闺房中,却显得保守,晴信从未见过里美在被搂抱入怀时,张开过眼睛。即使事毕,也闭着眼睛,以免露出羞涩姿态。三条氏在燕好时,即使在欢愉的顶点时也从不张眼。 湖衣姬总是凝视着晴信,一刻也不放松。 她那一双明亮野性的眼眸和晴信的眼光一起燃烧。晴信甚至以为湖衣姬刻意努力去张开眼。他想,在这场合,合上眼是女性的习惯,她却宁可违背这习惯,令晴信感受她的热情、专注与奉献。 晴信深深地宠爱湖衣姬。当晴信沉入似诹访湖水般清澄的湖衣姬美丽的眼底时,湖衣姬也正被吸引入晴信那略带褐色的浑圆双眼中,这一刻,对两人而言,外面的世界已然不存在了。 时光流逝。在湖衣姬睁开的眼角里,露出一线泪光。晴信将此视为俩人敦伦完成的证据,而等待着湖衣姬会发出的那些话语。 湖衣姬却是一言不发,只把那对燃烧的眼,凝视着晴信。 晴信离开湖衣姬的床,站在回廊上。凉风袭袭,传来阵阵花香。这香气使晴信想起里美,闻起来就像是里美的肌肤一般香甜。 “主公一定是去找湖衣姬娘娘了。” 里美以讥诮的口吻对晴信说。 “我一直深信,主公会在太阳下山之前来找贱妾。” 里美依偎着晴信,晴信一把搂过里美,新的欲火在他体内重新燃烧。 进入七月后不久,携带今川义元书信的使者,来到古府中。 书信内容是:北条氏康有进攻骏河的现象,假若北条氏康进攻骏河,则这次希望依照原先的盟约,请武田派遣援军。 “今川义元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六月里曾助我三百兵马,不到一个月,就要求回报。”晴信一面将书信出示驹井高白斋,一面说。 “但是,援军还是非派不可。今川义元公是主公的姊夫。同时,目前正在收容主公的父亲信虎公,不妨派遣适当部将,率领三百兵……” 晴信打断高白斋的话。 “不。我要亲自出征骏河。” 晴信若无其事地说。 “攻打伊那时,今川的家将稻垣玄蕃那场奋战,令人赞叹!而那不过是个家将的表现而已。这一次,我想见识见识今川公亲自指挥的手段。” “难不成要去参观演习?” 驹井高白斋露出揶揄的神情。 “正是。我想去参观。我不打算加入今川的军队,和北条交战,而想站在今川和北条中间设法调停,让双方放弃战役。如此一来,可以把面子卖给双方。” 驹井高白斋露出奇异的神色,他彷佛被人在脸上掴了一巴掌,一副惊讶的样子,一方面在刺探晴信是否当真,一方面似乎在斟酌晴信的话。 “除了今川侯之外,我同时要寄书信给北条侯。目前和北条侯之间,暂时只想建立邻邦友谊。对了,可以把甲州市川大门的上好肌吉纸,赠送给北条侯作礼物。” 到了八月,接到通告书,北条兵马侵入骏河。 天文十四年八月,晴信领兵五百骑,出征骏河。在五百人行列之后,有两座女用轿子,大约有十名武士保护着。 那是里美和侍女的轿子。 晴信远征骏河为甚么要偕同里美在一起?驹井高白斋也不明白。只是,很明显地,晴信并非是为了要调剂出征时的寂寞而带里美前去——晴信和里美的寝室是各自分开的。 谣传把里美带去的目的,是要把她做为战略上的交易。甚至有人说,是打算把她送给今川义元为侍妾,或赠予北条氏康为侍妾。里美是个远近驰名的美女。相传今川义元及北条氏康,都曾以优渥的条件向祢津元直关说,想得到她。 晴信的军队,沿着富士川,向骏河进军。在行军过程中,不断地把哨探派到骏河或相模,同时也遣派正式使者为晴信把书信送到北条氏康的阵营,而信中行文有暗示和平的建议。 晴信虽然进入骏河,却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只是观望。设在富士郡上条大石寺的晴信的本营里,先后接见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互派的使者。虽然双方表面上看来都想积极发动攻势,但明显地,在内心里是冀求和平的。 北条氏康背后,有关东管领的上杉宪政虎视眈眈。而今川义元则时刻担心尾张的织田信秀和美浓的斋藤道三的动态。 今川义元对北条氏康违约侵入骏河的事,非常愤怒。而北条氏康则因为今川义元诱骗相模的农民逃亡而愤慨。 虽然氏康的兵马已侵入骏河,但今川义元并不急着击退他。或许并非畏惧氏康,而是想彻底让对方靠近之后,予以致命的一击。 战线以吉原附近为界限陷入胶着。晴信派山本勘助去试探氏康和义元间失和的原因。到了九月中旬,山本勘助带回相当详实的情报。 “大都是国境附近的小争执而引起的纠纷。” 勘助以此为开场白,向晴信报告。 骏河和相模间的边境争端,自从天文十年北条氏纲去世,由氏康继任以来,益形加剧。与其说氏康好战,不如说是氏康想炫耀新藩主的威势。 因为骏河百姓在相模的领土中一些小河里捕鱼,而引起一连串的小争执。氏康闻讯之后,派出人员,在骏河领土内,割取未成熟的稻禾九九藏书,事实上等于向对方宣战。然而,今川却不理会对方的挑衅,只运用间谍,以有利的条件引诱相模的农民投靠骏河。 “你是说北条氏康率兵侵入骏河,是吗?” 晴信乏味地听着琐碎的边境纠纷,似乎以为类似的事情到处皆有。 “的确如此。据我猜想,如不这样下不了台,所以氏康本身也正为难。” “北条兵的士气如何?” “与其说士气旺盛,不如说既然已进入骏河,就得放手去干了!” 晴信点点头。心想,如果北条兵士抱着这种态度,则和平无望。不久将生事端。 九月十六日,北条的哨探在吉原纵火。刚好刮西北风,街市大半被烧毁。 长久保城设营布阵的今川义元军开始采取行动。似乎想从三方面包围北条军。今川义元军约二千,北条氏康则为八百。一旦开战,骏河将以声势取胜。 晴信向北条氏康及今川义元遣派军使。 (双方是否交战?本来第三者不便干预,但在开战之前,最好想一想,两军俱遭重大伤亡时,得渔翁之利者为谁?若真要交战,则出征之前也应该享受一场甲军之舞,这并非模仿源平的故事,只是想让那些即将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而丧命的士兵们,可以欣赏到今生最后一次的娱乐。我要附带说明:武田的军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那天早上,冈宫之原被露水濡湿。今川和北条军的旌旗,相隔三丁远。相向的旌旗形成许多小集团,若把每一小集团横向排列,从远方看去,整体上形成一列横队。今川的本营设在冈宫原地势高亢的山丘上,旌旗密集如云。在北条的阵营内,搭着九处木架,那是了望台,也是指挥所。 成群结队的鸟儿,低空飞过。紧张气氛中,两军的将士望着鸟群飞去的方向。 正当此时,从森林中跑出一人一骑。那骑士身穿深红盔甲,却未戴头盔。两军视线全交集于此。那一骑如飞般,进入冈宫原的中央。 “是个女的,女的。” 两军中引起喧哗。原以为的盔甲,其实并非盔甲而是深红色的猎衣。马上是额头上系着金灿的布条,一手横持长枪的一名女性。当马疾驰时,长发迎风飘荡。 那正是里美。当里美来到冈宫原的中央,一队身穿铠甲的武士,横着朱缨长枪,排成一列,追赶在里美后方。那一列马队的前头不久就超越里美,并驳马回首,以里美为中心,围成圆阵。鼓声响起,圆阵变成了方阵,随着鼓声的信号,变化成各种队形。最后马队形成八字,而顶点是里美。这时,响起螺号。 响起号声时,一直纵横在广大原上的马队,保持八字形停止。数名士卒持着贴有白纸的巨大盾牌,走到原的中央,把盾牌固定在木桩上,接着响起乱鼓之声。 手持朱缨长枪的里美,冲向白色盾牌。彷佛看见里美的长枪在盾牌处闪了一下,但马只并未停止,仍继续前往。99lib.这时,手持朱缨长枪的骑士,一一跟在里美之后,也向前冲刺,几乎以全力奔驰,并用枪去刺中白色盾牌,然后收回枪往前行。这样的操练,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当五骑、十骑、二十骑,先后用枪刺中白色盾牌之后,在白色盾牌中央的枪痕,显示出字迹。 百骑人马全数远去之后,留下了一个“和”字。 北条氏和今川氏两军不断地发出呐喊,互相呼应着。有些士卒手持盾牌走到原的中央,而在盾牌上面写字——“和”。和字盾牌在北条军和今川军对峙的界限上排成一列。武田的骑兵队则背贴着背排列,守护着“和”字盾牌。 气势上令人感到颇具威力。横着朱缨长枪彷佛是说:有胆量敢接近“和”之线者,不论今川或北条的士兵,一概杀无赦。 今川军开始撤退,立刻,北条军也随后退出战场。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在武田晴信的调停下,于二十二日终于同意停战。 今川和北条誓言以十月二十二日停战。(《驹井高白斋记》) 天文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武田晴信正好二十五岁。虽然年仅二十五岁,却能解决大国间的纷争,他的才干受到了肯定。 枪支和发烧 日向三郎四郎一身山野苦行僧的打扮,披着的僧衣及绑腿都是补丁,头巾历经风霜雨雪早已褪色,锡杖也磨损得厉害。从这些可以看出,日向三郎四郎走过的坎坷路程。 “在下虽身在天之涯、海之角,但对主公的事迹时有所闻。”日向三郎四郎对驹井高白斋说道。 “外出旅行有多少年了?”驹井高白斋以慰问的语气开口。 “拜别过晴信公子,他曾吩咐到他国周游,若带回礼物,便准我复职。那是天文十年的事,如今过了五年。” 日向三郎四郎两鬓花白斑驳。 “我了解足下的辛劳。” 驹井高白斋向他低首施礼。日向三郎四郎是嫌弃信虎而逃往他国的前政务官之一。对驹井高白斋而言,是位老前辈。拖着老迈之身历经诸国,必定饱尝艰辛。 “对了。今井兵部兄前年曾带回开采金山的大礼物。他带回熟悉金山的三名探勘师,由于他们的努力,已经开采了相当可观的黄金。” 日向三郎四郎露出怀念的表情,把前政务官今井兵部的功劳,当做自己的功劳一样庆幸。说: “主公不知会不会欢迎在下带来的礼物。” 日向三郎四郎望着驹井高白斋急着赶去通报主人,而似乎看到武田的新气象。事隔多年,回到踯躅崎城馆,发觉不论那一方面都充满活力,一扫过去信虎时代的阴暗气氛。连在城馆中工作的仆役与侍女也能毫无忌惮地大声说话,笑语四处可闻。 (武田氏的确变了。) 日向三郎四郎想到了自己的年龄。 “主公吩咐不必更衣,直接过去。” 驹井高白斋面带微笑向着日向三郎四郎说。 “你回来了。看到你身体无恙,令人心慰。” 晴信的声音清澄。日向三郎四郎望着晴信的脸孔。和五年前透过板垣信方的斡旋,在韮崎晋见时前后判若两人。主公已经成长,在圆而大的眼中充满自信,当时他身材瘦削,现在变得壮硕了。只不过,脸色过于苍白令人担心。虽说是白色,更接近青色,看在日向三郎四郎眼中,似乎有病一般。 “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我想听听你旅途中的境遇。” 不说有无带回礼物,只问旅途中的境遇,表明晴信有意体谅老人辛劳。因此,日向三郎四郎礼貌地道谢之后说道: “属下带回洋枪的设计图。” “你是说洋枪的设计图?” 晴信刹那间感到迷惑。洋枪是天文十二年(一五四三年)传入日本。听说一旦传入,迅速传遍各地诸侯。 前年,晴信调停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的纷争时,今川义元曾赠送洋枪一挺,弹药少许做为答谢。那时,只是当作希罕的武器标本来陈列的饰物而已,并无心将它分解研究其构造。 日向三郎四郎既然带回了设计图,表示对于制造枪炮已有了初步的认识。 “在看设计图之前,我想听听各国制造枪炮的情形。” 日向三郎四郎发现晴信对于枪炮的制造,具有浓厚的兴趣,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心力总算没有白费。 “自从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到种子岛以来,便以惊人的速度流传。首先在九州,大友宗麟把葡萄牙人召唤来,开始制造枪支。而在纪州根来寺的杉之坊,遣人到种子岛学习制造方法。和泉堺的橘屋又三郎也前往种子岛学习并开始在堺港制造枪炮。近江国和国友乡也开始造枪了。” “那么各地武将们的情形如何?” “他们不惜重金争取枪支,并研究制造。” “弹药如何安排?” “硫磺在我国可以取得,而硝石除了从中国及暹罗输入之外,别无他途。还有铅,由于我国出产少,只好仰赖南蛮的供应。” “你是说要依赖海外的输入?” 晴信想到去年前往骏河的吉原所看到的广大海洋。在那一望无垠的海洋彼端,还有许多国家。从那里有许多新式的武器传入日本。即使学会制造枪支,假若弹药仍需仰赖外国——便必须具备船只和港口。 甲斐无海。晴信脸上又蒙上阴影。 “有港口的诸国,纷纷派遣船只前往国外,购买弹药。自从洋枪传入以来,短短三年间,洋枪已经变成取代弓箭的兵器。萨摩的岛津贵久和毛利家已经把洋枪应用在实际战役之中。” 日向三郎四郎吸了口气,同时,晴信也吸了口气。 “你对枪炮的前途有何看法?” 隔了片刻之后,晴信问他。 “也许有些夸张。但属下认为,控制枪炮的人,将会称霸诸国。枪炮的数目决定胜负的时刻似乎将要来临了。” “你认为该如何因应?” “赶紧着手制造枪支,并尽量想办法购买弹药。” 晴信频频点头,要日向三郎四郎拿出设计图,详加说明。 “我从纪州带回一个人,此人对枪支的设计图有独到的认识。” 那个男人——有张浅黑的脸——像个工人正规规矩矩地坐着。但眼光犀利,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的脸,绝不自动回避。 “在下名叫文左卫门。是在根来寺的山麓做锻工的芝辻清右卫门门下。” “你会制造洋枪吗?”晴信闻言便问文左卫门。 “只要有材料,便没有问题。”文左卫门答完就低下头来。 “用那些材料?” “制造枪管需要良质的铁,可由南蛮铁,或是从备后、备中、美作、安艺、伯耆、出云、石见等出产的铁精链而成。” 文左卫门说完,日向三郎四郎从笈中取出洋枪的设计图开始说明。 晴信专注地聆听文左卫门的说明。曾经在今川义元那儿听过的枪声,再度响起。想到各国的武将早已积极地从事洋枪的制造与采购,而他才正在听着制造洋枪的初步设计,不由感到时光的浪费而咬紧牙关。 “今后你可以改名为日向文斋。希望你能说明我制造优良的枪支。” 晴信听文左卫门说完,朝向日向三郎四郎如此说。 “长久以来辛苦你了。这一回你把枪支制造方法带回甲斐的功绩,胜过拿下一百个敌将的首级。希望你保重身体。今后担任枪支总管的工作,为我服务。务必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听到晴信要他保重自己身体,日向三郎四郎感动地流下泪来。他并非为了恢复职位而庆幸,而是为了能听到这样的关怀而喜悦。 (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晴信走到回廊上对着自己,也说出这一句话。曾经有人对晴信这样说过,他似乎不曾注意过。虽然外表上没有任何病态,但是,近来,晴信已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有点儿不寻常。 每当外出作远距离疾驰时,便感到疲倦。每当午后,便会发烧,而且常有干咳的现象。晴信在回廊上来回踱着,感到风中带着寒意。五月都到了,应该不觉得风中带有寒意才对。心想,一定又发烧了。一有这念头,他便感觉自己的面孔泛起阵阵红潮。晴信的身体以发烧的时刻为界限,彷佛叛变一般,以不安折磨着晴信。午后对晴信而言,真是可怕的时刻。 当晴信的身体向晴信叛变时,他会变得易怒。那并非他的本意,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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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的晴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当黄昏时刻,他就不再接近家臣。然而,近来往往不到黄昏就会发烧。偶尔遇到使他兴奋的事情,也会提早发烧。 这一天,发烧时间也比平时稍早。这是因为枪炮的事刺激了晴信。即使能制造枪支,若无法购买弹药还是枉然。需要去找寻购置的能力与门路。这样等到甲斐有了足够的枪炮时,西国的诸侯们可能会制造更优秀的枪炮了。而且,一旦落后别人,就很难迎头赶上。 晴信在前往书房途中停了下来,费心地思考着。 “宣山本勘助。” 晴信对侍臣说。他想利用山本勘助的身分,这是最适当的方法了。山本勘助衔今川义元之命前来武田家,任务是监视武田晴信的动静,这几乎是可确定的事。即使山本勘助并不喜欢这么做,而想把武田晴信奉为唯一的主人。但只要今川义元在世一天,便无法如愿,这是山本勘助身为反间谍的宿命。 山本勘助身为武田的谍报人员,一向建有辉煌的功劳,而晴信充分利用山本勘助把自己战场上的战绩,一一通报给姊夫今川义元,作为箝制今川义元的政策。他想,透过山本,把自己一切行动,照实传达给今川义元,让他放心。晴信再节节推动经营信浓的策略,并打算得到信浓之后,利用信浓的人才和物力,一举向骏河进军。但是,今川义元可不了解晴信这些心事。 (目前,有件事比箝制今川义元更重要。那就是洋枪的问题。) 晴信打算让山本勘助来负责采购洋枪和弹药的工作。 (山本勘助本是骏河人士。家族也都世居骏河城。暂且让他在东海道活动,负责洋枪与弹药之事,顺便也可以窥探东海道武将们的动静。) “主公是否指内山城的事?” 山本勘助曲膝跪在庭院里。晴信暗忖山本的直觉今天是不太灵光了。 “内山城出了甚么事?” “据说南佐久的内山城主大井贞清有背叛的迹象。大井贞清是长洼城主大井贞隆之子。” “他可能为了父亲贞隆被杀怀恨在心,儿子为父亲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内山城是越过内山峠山岭而通往上野国甘乐郡南牧街道的要冲。若不设法即早占领,则上野诸将必定会派军援助。” “我知道。” 晴信向山本勘助喝斥一声,感到浑身又发起烧来。虽然比平日较早,但心想或许是发烧才使他对山本喝斥。过去从未如此对待臣属,所以会提高嗓门,是因为身体深处产生奇怪的热度所致。 山本勘助匍伏在地,自己反省,不该多嘴。 “内山城的事没甚么大不了的,倒是有件事得托你去办,这件事非山本莫属。” “请主公明示。” “我要的是洋枪,替我好好收集。今晚立刻启程。据日向三郎四郎说,目前在经售洋枪的商人是和泉国、堺港的商人们。只要肯出钱,按理说,会卖给任何人。顺便调查有哪些国在购买洋枪。并且到近江的国友村走一趟。别吝惜金钱,所需经费会替你送去。最重要的是,无论在甚么情况之下,都不能失去洋枪和弹药供应甲斐的管道。不久之后必定会有人靠武力独占堺港的枪炮来源,即使到了那时刻,我们也要能保持洋枪和弹药的供应。” 晴信再三嘱咐山本勘助。如果骏河的今川义元也在想着相同的一件事,那么即使山本勘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今川义元,以目前情况看来,今川义元还不至于妨害洋枪输入甲斐的管道。因为防止新式兵器输入甲斐,等于在替相模的北条造成最有利的局面。 “属下知道,当即出发。” 晴信交给山本勘助金币数百,并吩咐他在离开之前要和日向三郎四郎联系、协调。 山本离去之后,晴信不知怎的长吁了一口气。采购枪支本该是商人之事,但由于晴信焦躁,因此不愿将它托给商人。平定信浓可以慢慢进行,不必着急,但洋枪却要分秒必争,愈快愈有利。买洋枪的事必定要山本勘助这类精明干练的人。 晴信在书桌前坐下。想起今川义元曾经表演洋枪给他看,说是实际演练。 当时在庭院里,出现一头巨猿。今川对晴信说: “那是常下山危害乡里的恶猿的首领。被箭射伤了腿得以捕获。” 那只巨猿颈上系着绳索,被捆绑在庭木上,时而向排列在远处的人们龇牙咧嘴。 “子弹将从洋枪中射到巨猿身上。请晴信公注意看。” 晴信刚好站在能清楚看到举枪瞄准的武士和那巨猿的位置。 今川义元一声令下,洋枪轰然一声冒出火花,巨猿应声倒地,并未见到子弹!洋枪和巨猿之间,无物通过,但巨猿已死。 想到那时的情景,晴信仍然觉得兴奋。他推测随着巨响,天下形势也改变了。那时独特的硝烟气味也震撼了他的心。那异常强烈的刺激,使晴信想起了里美。硝烟气味与里美无关系,只是实际操演射击时,里美也随侍身旁而已。 “一向听说她是佐久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今川义元在当晚的酒宴上盛赞里美,他对未能参加酒宴的里美的马术与姿色赞不绝口。那夜晴信,自从由古府中出发以来,第一次前往里美的卧室。他虽然口中嘟喃着战争已经结束作为藉口,但却害怕臣属知道他把侍妾带到军营中来陪他共宿,在天亮前就返回本营。 晴信阖起书
本。当他忆起硝烟的气味同时,也想起那天夜里和里美的激情。他们之间的情欲,是从身体内部爆发,无法制止的炽烈欲望。晴信曾对阿谷也产生过如此类似的冲动。那次他无法等待夜晚来临,在大白天里,用屏风遮住便和阿谷展开一场火焰般激烈的男欢女爱。 晴信以为突然想起好几年前和爱妾阿谷之间燕好的经过,或许由于发烧所致。晴信再也按捺不住。他走出书房,迳往里美住处。 “最近主公似乎过分激烈。” 一次、两次,里美承受晴信一而再地冲刺,彷佛小别一、两个月般的性急。里美不由地脱口而出。 “真像狂风暴雨似地凶猛。每次你这样暴风雨般迅速过去,而我却孤单地被抛下来——” 当晴信放开里美时,里美对他这样说。晴信怔了一下。像暴风雨般过去,那行为的确是晴信片面的发泄。晴信不再像过去那样花费漫长的时间,一再情话绵绵地耐心等待里美逐渐地燃烧起来。 “而且,主公身体异常发烫,和平时不一样。” 经里美这么一说,晴信以为这种情欲并非出于他本意。而是由于发烧所致。风暴之后,晴信感觉疲惫不堪。 晴信回到卧房睡觉,在一场睡眠之后醒来,已是深夜了。热度已经退去。晴信从放在枕边的壶里,倒水来喝,顿时清醒地忆起: (这时刻,大家都在睡觉,湖衣姬是否也在睡梦中呢?) 当他想起睁着双眼承受雨露的湖衣姬的面容时,原已沉底的情欲,再度开始上升。 晴信自觉身体有异。心想,不应置之不理。如是患病,症状和数年前因感冒延误而不得不静养半年的情形很相似。 (是阿谷的肺痨感染了主公。) 他想起三条氏说过的话。即使那时的发生由肺痨引起,但如今,事隔多年,按理应早就痊愈才是。 板垣信方许久以来第一次从诹访回来。他望着晴信的脸,问道: “主公是否身体不适?” 晴信吃了一惊。到底是老臣,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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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晴信的身体有了异状。 “有否就医?” 晴信摇摇头。 “主公自己是否也感到身体异常?” 晴信没有回答。信方回首望向站在一旁的驹井高白斋说道:“你在主公身边服侍,为甚么没有注意到主公脸色不对?我为了诹访和伊那的事务忙碌,甘利虎泰则为佐久事而心烦,驹井兄才是古府中最接近主公的人。” 驹井高白斋受到武田氏首席老臣的谴责,惶恐之余,低下头去。 “别生气了。我还不一定有病。” 晴信袒护高白斋。 “不,是有病。那的确是一张病容。属下认为应立即召唤立木仙元来问诊。虽然诹访有局部叛乱之事,但这件事等到主公身体检查后再向您报告。” 板垣信方这才住了口。 “信方你还是这么固执!”晴信自言自语。 “是固执。上了年纪便固执。同时,为了主公,非如此不可。” “你想说些甚么?” “属下要说,在主公周围不应该只安插年轻人。”板垣信方横扫晴信周围的人一眼这么说:“立木仙元的诊断未明了之前,属下不回诹访。” 信方把双手交叉胸前。 晴信第二天把立木仙元召来。 “气色不太好。” 然后,立木仙元又说: “疾病分为显性与隐性两种。会潜伏的有肺痨,会在身体中长期埋伏,一旦显露出来,多半已无药可救。肺痨隐藏在体内时,毒素会使身体疲劳,并会在固定时刻发烧。还有一些人会色欲亢进。色欲亢进到无法抑制的程度,精力的浪费,会增加身体的消耗,导致体力不支。” 立木仙元一口气说完,便望着晴信的脸。 “你是说孤患的是肺痨?” “不。我并没有这样说。果真如是,那么刚才说的这些症状,就应该存在了。” 立木仙元好像只要看晴信一眼,就对他的身体内情完全了解一般。 “说实在的,也有一些类似倾向。” “果然如此。” “我该怎么办?” “除了忍受之外,别无他法。避免打仗,不要出去疾驰,房事也要减少。除了保持心情安静,注意营养美食之外,没有其他药物可医。” “其中任何一项,我都无法忍受。万一忍受不了,会怎样?” “死神会来迎接,务必忍受。” 仙元和晴信四目相视。仙元盯着晴信的脸,随即说出肺痨的名称。或许在数年前,晴信患了那场长久的病,便埋伏了此症的病因。 “关于肺痨,对我详加说明。”晴信并不掩饰心中忧虑。 “正如刚才所秉告,肺痨是个会潜伏的疾病。深藏在体内,乘隙出击。因过分疲劳而使身体转弱时,肺痨就会发作。有时看来好像痊愈,其实不然。是直到肉体被摧毁之前,仍然一直纠缠不已的病。要克服这疾病,需要极大的耐心,如果性急,会被病魔击败。” 晴信把仙元对肺痨的说明,直接试用在战争的理论上。乘自己身体虚弱而蠢动的敌人到处都有。在诹访、伊那,以及佐久都有等待武田势力变弱之后而立即反叛的人。这正如病毒的攻击。 “药物随后送来,但药物的效果有限。与其依赖药物,不如像刚才秉告一般,务必忍耐,除了克服自己之外,没有战胜之道。” 克服自己——晴信挺起胸脯,告诉自己一定做得到。若无法克服自己是不可能成为治理天下的武将。他使劲挺起胸脯时,却引起干咳三次。不知不觉间,会轻易发出的这咳嗽,像是嘲笑晴信的决心一般。 “问题在那咳嗽,无论如何,我认为即日起,房事需要节制。是节制而非禁绝。如果禁绝,反而会造成心理上负担。不妨减少为十日一次左右。目前最重要的是,力求身心安静。” 仙元离去之后,晴信仍坐在那儿。名叫立木仙元的医师,可能在来到晴信面前时,曾经向晴信近侍打听过,并且,至少见过驹井高白斋,否则不可能只看脸色便知道他的微微发烧及色欲亢进。他思索这些事时,忽然想起三条氏。数日前,三条氏因身体微恙,接仙元入宫诊疗。三条氏喜欢看病,即使没有甚么大病痛也要延请仙元入宫。或许三条氏曾经多言,可能因嫉妒而把晴信的情欲高亢发泄给仙元听,而仙元是医生,立即将此事与肺痨这疾病联想在一起。 晴信接受仙元的诊断之后,想着心事,并没有前往板垣信方在等待的大厅,而在回廊中途走下台阶骑上马。 晴信骑马奔向塩山的惠林寺。天文十三年,由晴信重建的惠林寺,依旧散发出木材的气味。从京都妙心寺延聘而来的住持——凤栖正拿着锄头,在庭院的一角挖掘泥土。对事先并未通知而突然来临的晴信,瞄了一眼,略微点头之后,继续工作。凤栖挖掘的坑穴很大,似乎打算把长达二间或三间的庭树移植。 凤栖挥动锄头,被锄头扒起的泥土,已经把赤足的凤栖的踁骨淹没了。穴的直99lib?径有三尺,深度达二尺。挖好坑穴之后,凤栖用木桶从井里汲水,将水倒入坑内,大约三次之后,放进泥土,等泥土充分吸收了水份,他经由厅房的地板上,拿出双手合拢的一颗胡桃树,仔细去掉沾在根底的款冬叶子后,便放进那巨坑中央,由周围盖上泥土。 凤栖完成工作之后,洗净手脚,来到晴信的面前说道: “劳你久等了。” 坐在凉亭边廊,一直在观看凤栖动作的晴信,为了自己兴致勃勃来找他却觉得被扫了兴而默默无语。 “有何指教?” 面对面坐下后,凤栖问。 “仙元诊断我得了肺痨。叫我不要打仗,不要疾驰,不可接近女色,要吃营养美食,要保持静养,否则病痛无法治好。” “然后呢?” “只此而已。听过仙元这些话后,我忽然很想来拜访法师。” “愚僧的脸上有没有写些甚么?” “甚么也没写,只是沾着泥巴而已。” 凤栖和晴信相视而笑。 “我要回去了。”晴信说。 “这么快就要回去?高兴时请随时前来,贫僧虽然能治心病,但治不好身体上的疾病。既然有病,只好听从医师的嘱咐了。” 当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从佐久来的多田三八正在恭候。 “内山城已经被我方攻陷了。城主大井左卫门尉贞清弃城逃到野泽去了。投降的人约有二百,连带家眷五百人,该如何处置?” 多田三八慓悍的容颜中,露出近乎残忍的期待。 “敌军是否尽力防守过?” “从五月九日早晨至今长达二十日,一直强撑着。直到被我军控制水源之后才投降。” “把首脑人物带回古府中盘问。其余的人一概赦免。既然投降,就当作盟邦来看。” “启禀主公,这次内山城之战,和过去佐久诸城有点不同。好像满心憎恨武田而背叛。像这些人,若一一饶恕,恐怕日后……” 晴信彷佛欲制止多田说下去。 “而且将怀恨的敌人引为盟友的话,将来会替武田氏尽力作战吗?” 虽然晴信内心也怀疑自己的处置或许过于宽厚。但在晴信心中似乎需要心平气和的宁静。因为要抑制发烧,就应该避免心情激动,避免战争。 晴信吩咐多田三八退下,一个人轻松的踱过回廊。他感觉到风迎面吹来。心想,大约又要发烧了。 三千首级 晴信过着宁静的日子。除了读书、作诗之外,就是会见惠林寺住持凤栖,听讲禅学要义。尽量避免用脑,而把打仗的事都交给家将处理。诹访、高远、上伊那、小县、佐久都归于武田统辖。他认为目前重要的是要设法防守这些领土,以免失去。自己这样认为,也这样告诫众臣,信方、虎泰、高白斋都了解晴信的意思。臣属都知道晴信其实是多么喜欢战斗,骑在马背上的他,显得神采飞扬。却由于患病,过着像禅僧一般的生活,这令臣属们深感同情。 晴信刻意疏远妻妾。因为会见妻妾时,如潮水洪流般的情欲,几乎无法克制。他接受医师立木仙元的建议,偶尔也午睡。为了取得营养美食,曾经派人去物色诹访的味噌和大田螺。 然而,微微的发烧仍然会发生,轻度的干咳也持续着,当感觉发烧不再轻微,变成明确地发高烧时,浑身充满倦怠感,连起身走动都十分难受。 “不如彻底休养。”仙元劝晴信卧床休养。 “若听到我因病卧床,敌人会乘机蠢动。” “外面的敌人可以交由家将来对付。目前对藩主最主要的是和体内的敌人战斗。” 立木仙元请晴信务必卧床休养。 晴信决定每日午前活动,午后再睡。不睡时,便读书。许久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有充分的时间接触文字,也是一件乐事。关于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乃至孔孟经典这些颇有趣味的书,他已经厌倦。要以中国古籍来约束年轻的晴信,是件困难的事。当他开始对古书中抽象的理想主义感到厌烦时,就打哈欠。对中国的兵书情形也相同,那些书只是把一般常识,用煞有介事的字句加以夸大表达而已,在实际战役中却派不上用场。反而是对书中具有文学意味的表达方式感到敬佩。对《孙子》兵法中: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这些脍炙人口的字句,研读次数愈多,愈觉得平淡无奇。如果出声朗读,又觉得不顺口。对于实际战争,所能得到的启示微乎其微,但晴信并未舍弃这些字句,他把这些字句写在旗帜上,竖立在军营中,藉以增加气势。虽然孙子的教导对晴信没有发生作用,但有些家将喜欢朗诵这些字句。率领着邻近土豪前来参战的武将,马上英姿焕发,一副雄纠纠的姿态,其中有些人,甚至无法写出自己的姓名,但是这些乡士、武士集团实际上正是战场的主要角色。武田氏的根本即在于此。 当晴信把风林火山的读法,教导给这些土豪,他们十分欢喜。他们在口中念着:疾如风,便是风驰电掣般策马疾驰。 (所谓战术,原则上是极为平常的知识。) 晴信已经了解此点。采用属于一般常识的战术,而会在战场上致胜,主要因素在于形成这场战役的个体,也就是人和马。 “对了,我似乎疏于造就人才以及治理人民。” 晴信由书本上抬起头,想把目前在脑中酝酿的意念,用文章来表达。造就人才及治理人民,同时也是富国强兵的根本。虽然甲斐也有治人的法度,但那是属于父亲信虎时代的遗物。与其说是法度,其实更近于习惯,是经过长时期沿袭下来的规矩。其中有些明知有缺憾,却从未加以修改,而虽然也有值得保留的部份,但笼统说来,等于没有法度一样。至少没有能使甲斐国人民心悦诚服的法律。 晴信把驹井高白斋招唤来。 “我想制定甲州的法律,订定根本的大法。目的不在于增加百姓的困扰,而是要安定百姓的心。我想在法律的条款中要包括:百姓及其家族的权利、义务、身分的保障。土地、夫役、地租、户政、争执、婚姻及通货等项目。” 驹井高白斋默默聆听晴信的话。他觉得对方真是个不寻常的藩主,永远是可怕的。在兵连祸结的目前,想要订定完整的法律,并不容易。即使订定也很难实施。想着手此事的晴信,也许是拥有天下罕见的英明君主独特的天生秉赋。 “如果要一次完成,想必困难重重。不妨先拟定较大的项目,再逐一细分。譬如——沿着河流漂过来的木材,虽然可以捡来用,但如果知道这木材是因桥梁损毁而流失时,必须要送回原处。甚至可以订定这一类条款,内容不可艰深,要人人都能了解,这才是对百姓有帮助的法度。” 由于驹井高白斋责任感极重,因此有些惶恐。 “你可以马上着手起草。我会协助你。我知道高白斋善于作文章。” 制定甲州法律的工作,表面上看来,似乎不致于对晴信的身体造成太大的疲倦,但是一旦热衷此事,晴信便会全身投入。他和驹井高白斋连日商议,有时也会召集家将征求意见。 当他一头栽进甲州法律时,便忘掉了战事,不为战事费心,即使是发烧也没有感觉。晴信往往关在书房内,直到夜深还不休止,此时驹井高白斋会好言相劝。 天文十六年六月一日,甲州法律已有二十六条制定完成。(甲州法律五十五条完成时是天文二十三年五月。)而晴信当夜就病倒了。 “驹井兄!你到底在做些甚么?” 驹井高白斋受到从诹访来的板垣信方的深责。 “在这战争时节,还有闲情逸致来订定甚么法律。” 甘利虎泰当面讥讽高白斋。 然而,这甲州法律却深深受到甲斐百姓的欢迎。内容浅显,并把原本模棱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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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而引起困扰的事,加以明确规定,因此人民生活趋于安定。 甲州法律的末尾并注明: “若晴信违背此法律时,人人可以根据条例以书面来检举。” 晴信订定甲州二十六条法律条款,以及晴信病的消息传到邻国后,引起微妙的反应。诹访的矢岛一族露出和小笠原长时通谋的迹象。伊那的气氛也不稳定。由于诹访和伊那由名将板垣信方坐镇,可保无事。但佐久诸城,表面上没有动静,但越过山岭和邻国上野间的人员来往趋于频繁。其中驻守志贺城的笠原清繁,将上野的援军引进城内,采取与武田敌对的行动。志贺城和内山城一样是通往上野的过岭要冲。志贺城的南、北、东三面是断崖,西方的平地与山脊相连,在那儿建筑高大的石墙。 七月六日,曾在内山城投降后依附武田的大井贞清的部属百数十人,集体逃脱到志贺城会合。 真田幸隆派快马把志贺城谋反的消息传入古府中。 晴信还在病床上,发着高烧未退。但接到消息,从床上坐起来。 “敌军的情势如何?” “志贺城包括上野甘乐郡的高田宪赖父子援军在内,大约有五百兵马。翻过碓冰峠山岭的浅间山麓的小田井原阵营中,则有上杉宪政的军队,约三千人。” 晴信听完立即自床上跃起,而当立木仙元赶来时,晴信已经穿戴整齐了。 “仙元,即使我被体内的敌人击败,也是天命。但我可不愿让外面的敌人打败。” 晴信把弟弟信繁召来,封他为统帅带兵出征,而自己也准备出征。 晴信于七月十三日离开古府中。但没有立即前往佐久,骑马奔向诹访明神。 诹访明神和武田氏,自古有渊源。养老五年,朝廷将属于信浓的诹访和属于甲斐的武田之庄(现在的韮崎市周边)两地区,合并为诹访之国。诹访之国的中心则是诹访明神所在地。自此以降,武田家代代以诹访明神为祖神,忠诚地膜拜。 武田家和诹访家关系欠和,但事关诹访明神,两者只好保持共识的态度。武田晴信在赖重去世之后,对诹访做法宽厚,也是由于诹访氏是主持诹访明神庙祝的职务而较为通融。 晴信引领数骑,进入诹访的神宫寺乡,庙祝守屋赖真出迎晴信。但看到晴信的脸色哑然失声——晴信的脸苍白中透着青光。 晴信以黄金三百枚供奉诹访明神,祈求战争的胜利。前年九月,晴信从高远赖继手中夺过高远之地,也将它捐献给诹访明神,他心中觉得不得不这样做。虽然晴信是个充满自信的人,但另一方面也在寻求精神的支柱。不分宗教派别,延请高僧讲解佛义。同时,也兴建寺庙慷慨捐献,晴信信仰神佛的根本原因是缘由人性的脆弱,相信神佛会护佐信祂的人。 晴信匍伏在神殿前,做了长久的祈愿。祈求神明在这次战役中带给他胜利。许愿之后,抬起头来,一眼看到神像两侧竖立的旗帜。 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 晴信抬眼望向大庙祝守屋赖真。 “如将此旗竖立阵前迎敌,必定胜利无疑。” 赖真先说出结论之后,再提到自己的梦境。 “昨夜天气闷热,无法入睡。蒙胧之中进入梦境。见到主公骑着青毛驹,立起旗帜奔向敌阵。当主公举起这面旗帜时,我方兵马一齐冲向敌阵,而敌军则像秋风落叶一般溃不成军。事后一片宁静,只见主公一人手持旗帜而立。这时,我清楚地看到旗帜上写着:‘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字样。醒来,我立即制成这幅旗帜,等九九藏书着主公前来。” 晴信对于守屋赖真的好意,表示感谢。他不希望明言守屋赖真的话是一片虚构。他把这番慰语做为诹访明神的启示。 “好。我就把这面旗帜立于阵前,去攻打上杉兵马。” 晴信走到外面时,诹访满邻已率五十骑在等候。 “为了这次战役,特地选派高手加入。” “万一诹访军兵全部出动,岂不有后顾之忧?” “后面还有诹访满隆之军留守,请主公不要担心。” 事实上,板垣信方已率领诹访地区兵马,越过大门峠山岭。甘利虎泰也已攻入志贺城。 (这次战役,或许是数年来,前所未见的大规模战役。) 晴信在马上思量。 当晴信到达小县的长洼城时,板垣信方和祢津元直已在等候他。 “上杉宪政并不亲自出马,而封金井秀景为大将,沿着中仙道来到小田井原布阵。” 板垣信方将地图放在面前,开始说明敌我双方布阵情形。对付小田井原的敌军,以晴信之弟信繁为大将,而由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军队相抗。横田备中守高松和多田三八正在领军向志贺城进兵。 “真田幸隆在做甚么?” “他正在据守接近小田井原的高濑岩尾城。” “多少兵马?” “大约三百。” “他能撑上十天吗?” 听到晴信意外的询问,板垣信方不知晴信心中意图,以迷惑的眼神望着他。 “如果是真田幸隆,不但是十天,二十天也能据守下去。” “城内有无水源。” “有很好的水源。” 祢津元直从旁回答。 晴信合上眼思考。当晴信合眼时,他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 “祢津元直将粮食和弓箭送到真田幸隆据守的岩尾城。如有充分的军粮,则可能守住二十天。” 到这时,板垣信方方才了解晴信的作战计划。 “这么说,主公是打算先攻打志贺城,而暂时搁置小田井原的敌军?” 在晴信从古府中出发之前,曾经详细研读过早濑小五郎所带来的志贺城的地图。 “攻陷志贺城,关键在夺得水源,而这里便是水源地点。” 晴信用手指着图上的一点说。 “明晨要把全部军队投入志贺城。首先要向水源地发动攻击。只要控制水源,志贺城就濒临垂危状态而失去作用。然后再去攻打小田井原的敌军。” 晴信的思路清晰,他预料将会有的演变。板垣信方正想开口,却被制止。 “既然决定要立刻安排。” 在小田井原布阵正观望情势的金井秀景,那天早上接到甲军开始行动的消息时,立即从床上跳下,发出命令全军准备作战。可是天亮时一看,在甲军阵营中,并不见一兵一卒。 金井秀景以为,这是晴信的谋略。必定是假装撤兵,而旋及折回进攻的惯用手段。如果随后追击,恐有严重伤亡。金井秀景派出哨探去刺探甲军动静。 “甲军赶着向志贺城进兵。”先后接获的报告,内容都相同。 当金井秀景发现实情时,甲军已经远离,再也追赶不上了。假若金井的兵马企图追击甲军,那么真田幸隆的军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因此,金井秀景只有把真田幸隆所据守的岩尾城包围起来,这是想牵制晴信攻打志贺城。岩尾城关上城门显得静荡荡的,城楼上的哨兵正在守城。当金井秀景开始攻打岩尾城时,几乎在同时,甲军开始攻打志贺城。晴信采取硬攻。因为南侧、北侧和东侧皆为断崖,无法攀登,只好直接攻打西侧的石墙。 在弓箭和石头的掩护之下,得以在石墙上架梯。从城内也有弓箭与石块飞出,但武田军的数量与势力还是占压倒性优势。当守卫石墙一隅的城兵溃败时,武田兵马乘隙由此攻入。背着锄头的军夫,跟在兵卒之后,翻越石墙进入。军夫们在兵士保护之下掘土,目的在控制水源。城兵见状,展开拚死战斗开城出击,许多军兵被甲军的弓箭射中倒地身亡。 到了第二天,军夫终于控制水源。志贺城建在山顶上,本身没有水源,因此从远处把水引到内城下面来。军夫所挖出的水路,是用栗木板制成的导水管。导水管被拆除,水没有固定的导向,由石墙四处流散,沙沙作响。甲军发出胜利的凯歌。水源既已到手,则城陷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晴信留下多田三八的五百兵马,当天率全军转向小田井原进攻。 金井秀景感到晴信的作战策略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招架,对全军向志贺城进兵,三日后又折回的做法,心中惧怕。金井秀景放弃包围岩尾城,而回到小田井原扎营。 “志贺城被敌人夺去了。” 派至志贺城支援的高田宪赖,命令使者到金井秀景处,他的左臂受到严重创伤。 “请火速援救。除非夺回水源,否则志贺城难以守住十天。” 然而此时,晴信的军队已逼近金井秀景的阵营。金井秀景和甲军之间的兵力,有明显差距。留下五百人围攻志贺城,其余全部投入小田井原,使武田军占了优势。 “打算弃城而率领全军出城攻打武田军的背后。” 金井秀景在寄给高田宪赖的书信中,如此写着。可惜使者尚未回到城里,就被多田三八的兵士逮捕。于是志贺城和外界的联系完全被切断。 甲军包围金井秀景,但并不立刻攻击。晴信在此也玩弄了策略。他命令据守岩尾城的真田幸隆,去攻打金井秀景的背后,而金井秀景却早已把大队兵马派到志贺城,在此关头无法加以利用。晴信却对真田幸隆的城池与兵士都做了巧妙的运用。 此时,上州被不祥的流言所困扰。内容是志贺城被敌方水攻而沦陷,及甲军已控制碓冰峠的要冲,企图将上州变为瓮中之鳖。被切断退路对上州军来说是最忌讳的事,他们本不是来和甲军一决雌雄,也非对北佐久的领土扩张有所企图。虽然驻守志贺城的高田父子与志贺城的栗田父子有亲戚关系。但金井秀景和笠原父子却是非亲非故。同时,原先上杉宪政向金井秀景所下达的命令,也不是叫他彻底摧毁甲军,只是命令他妥善援助志贺城,目的在牵制甲军,阻止对方侵略。 晴信憎恨上杉宪政遣派金井秀景和高田父子前往信州的行为。他对上杉宪政三番两次侵入佐久地区加以骚扰的行为异常愤恨。佐久地区大约每二里有一座小城堡,与其说是城池,更接近城寨。一经攻打总是很快沦陷。但是许多城寨,在占领者撤兵之后,旋即又背叛。长洼城的大井贞隆即是如此;内山城的大井贞清也是这样。目前正在背叛武田的笠原清繁,一度也曾投靠武田氏。而这些佐久诸将会反覆背叛,都是受到山岭那一方的上杉宪政的唆使及撑腰。 “为了使上州军不再干预佐久的事务,必要时应该给予彻底的毁灭。” 晴信一一打量诸将的脸: “做法是不让上州军一兵一卒越过碓冰峠。” 这场战役在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年)八月六日黎明时分,首先由真田幸隆的尖兵发动。熟悉地利的真田99lib?幸隆,乘黑夜绕到上州军的背后偷袭。在三谷一带金井秀景的运输队伍,在睡眼惺忪中陷入混战,逃进了本营。而真田幸隆的精兵随后追赶。 真田幸隆升起狼烟,将拂晓时分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 晴信的本营中响起螺号,定时传出三次连打的鼓声。这时在右翼的甘利虎泰军和左翼的板垣信方军,同时冲锋陷阵。 横着朱缨长枪的马队,踏着朝露冲出。与手拿红柄枪的步兵会合,齐声呐喊,随即突击。 小田井原上惨烈地展开殊死斗。刀枪斩刺着弱者,在割去首级的同时,响起胜利者报出的名号。 “板垣信方属下古屋八兵卫斩了系井十郎左卫门。” 四处传遍这类叫声。 “高田主膳。” 另有武士对着刚杀了人的古屋八兵卫冲去。两人纠缠扭打成一团,在草地上翻滚。直到其中一方不再动弹为止。 “金井秀景手下高田主膳斩了古屋八兵卫。” 然而,这报出名号的杀手,也闪躲不过从两侧同时伸出的两支长枪,而应声倒地。 晴信在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的旗帜守护之下,把本营设在高高的山丘上。他的身旁有二十个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达给正在作战的各部队武士队长。传令兵的背上,蜈蚣形的旗帜迎风飘荡。 那旗帜是象征军神摩利支天的使者的蜈蚣。这二十骑传令兵被称为蜈蚣骑士。 鼓声连连响起,鼓音愈来愈急促。正面进攻的信繁军开始采取行动。 敌军受到左右攻打而分心,中央部份的防卫稀薄,惨遭信繁军的攻击。上州军禁不起来自左、右、前方的夹击,节节退后。 十个鼓开始连续打起,那鼓音听来急进震撼。以此为信号,绕道上州军背后的横田备中守高松之军,开始移动。上州军已成为瓮中之鳖。上州的军心动摇,有二、三人脱离行列四处逃命,陆续有人跟着逃走,士气一落千丈。在此之前,上州军虽属劣势,但尚能进行势均力敌的战斗,此时彷佛突然失去战斗意志。企图逃走的兵士由背后被刺,想要留下迎敌的又面临同时攻来的数支长枪。这一场战斗大约在三小时后便告结束。 小田井原染满了鲜血。被割去首级的尸骸四处横陈。 胜负已分,晴信彻底追赶扫荡。真田幸隆的军队等候在碓冰峠,败退下来的上州军,大部份都已受伤,无力作战而难逃一死。碓冰峠山岭遍地尸骸,投降的将士被捆绑送到本营去了。 “不要放过一兵一卒,一律格杀!” 晴信这样下达命令。 过去,晴信对于投降的敌人颇为宽厚,多半是付出若干赔偿后赦免。 “主公是说不留一兵一卒,一律格杀?” 由于晴信的命令和平时不同,使板垣信方感到疑惑。 “没错。不分将士一律斩首。” “事先不经过盘问?” 如果平时被俘,主要的将领务必先经过盘问之后,采取适当处置。而这次全部斩首,似乎和平时的晴信作风迥然不同。 “不要盘问,全部处斩。” 晴信的脸因发烧而泛红。晴信自己感觉,是因为发烧趋使他下令屠杀,但他无法抗拒发烧。 《妙法寺记》记载,在此战役中,砍下大将首级十六,士兵首级三千。《妙法寺记》可能有所夸张,但是不少的人被斩首确是事实。 “将斩下的首级,全部提到志贺城去。将它们全部悬在城墙上。” 晴信下达的命令,听来非常残酷。令人突然联想到信虎。(晴信到底是信虎之子。晴信体内是否也承袭了父亲信虎的残酷血统?) 板垣信方忧心忡忡。信方未必能觉察,晴信如此的改变,并非出自晴信的本性,而是晴信的发烧促使他这样反常。 晴信在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的旗帜守护之下,急着向志贺城进军。 当他把三千首级的面孔,朝向城池方向悬挂,城兵们全都出来观看。他们看到自己认识的将领或班长、副班长及士兵的首级不由掩面哭泣。被这些惨绝人寰的场面激怒的城兵,一攻出城,就被弓箭射满全身而亡。 “只要投降就饶你一命,反抗则杀得鸡犬不留。” 晴信将书信绑在箭头,射进城里。 守城的军士没有答覆。首级的展示反而促使城兵决死的心意。城中水源被困,水井中再也汲不出水。 十日后的早晨,外墙被烧毁。当天深夜子、丑时刻(午夜零时——二时)内廓墙被攻陷。城兵仍奋勇抵抗,妇女与孩童皆以石块反击武田军。 十一日晨甲军逼近主廓。城主笠原父子和援军将领高田父子相继切腹自尽。 神津贤道、贤良兄弟及部属五人杀出重围,也壮烈牺牲了。 志贺城的守军抵死奋战,男人无一人生存。自七月二十四日,受到武田的总攻击,到八月十一日没有被攻陷下来,主要是为了守城将士对甲军的抗拒精神。 城中尚有二百三十余名妇女生存。 “余下的妇孺,似乎最好赦免。” 板垣信方提出妇孺的处置方案。晴信摇摇头。 “在甲州地区有亲友者,可以二贯匁以上十贯匁以内来赎身。无人赎身者,女人一律送到黑川金山当娼妓,去陪伴挖石矿的工人。小孩则为童工。” 板垣信方闻言变色。 “主公,这样似乎过于苛刻。如此一来,佐久全区人民会衷心痛恨武田,反抗心也会愈来愈激烈。” “反叛者杀之。” 晴信立刻驳回板垣信方的建议。 虽然被武田兵士一面怒骂着,回廊下志贺城的妇孺凄惨的哭声仍传到晴信的耳中。但晴信丝毫不改初衷。晴信因发烧变红的脸,似乎表示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在意。甚至还想悬挂更多首级,斩杀更多俘虏,将更多妇女卖为奴婢。 战役终于结束。 晴信将残局处置完毕。率领大军凯旋班师返回古府中。武田军也蒙受钜大伤亡。一路上家属们抱着遗体痛哭、扶着伤患涕零,即使对胜利者而言,战争仍然是悲伤的。 每当战争伊始,便会派出探马来,指定集合地点、时间、日期及人数。带头武将,将这些传达给隶属于他的土豪们。他们之中,即使有不少是在田里耕耘的农藏书网夫,也必须放下锄头,拿起长枪,身佩武具,向带领的武将报到。武将们多半为了立下战功,可以分到领土才参加战事。很少有人真正想为武田氏捐躯。一旦带头武将分到领土,底下的人也能分享好处。甲州本来产米不多,主要仰赖杂粮,所以饮食生活粗简。对甲州人民来说,向产米丰富的信浓地区进攻,颇具吸引力。但连年战争,村中年轻人陆续死亡又令人悲痛。 这一年,信州和甲州之间,不断进行领土争夺,而一年发生两次战役,这使被徵召的兵员,感到不胜其烦。 《妙法寺记》对攻打志贺城有如下记载:对甲斐人民来说,战争使他们苦恼不已,宁愿不要扩张领土,只希望能过着和平的生活。 晴信返回古府中后,下令论功行赏,而从次日起,便发起高烧而病倒。他不时在梦境中,看到三千首级。 志磨温泉 晴信在小田井原的战役中,打败上州军回到古府中之后,战场上的疲惫一次发作,卧病在床静躺十天后,疲劳消除,他便起床把部属和家将召来,一一给予指示,或共同骑马。当他活动之后,发烧的程度,也随着劳动的轻重,变得更严重了。 “如此下去,对生命极为不利。” 医师立木仙元如此说道。他再三叮咛,肺痨病一旦恶化之后,很难治疗。因此直到完全治愈之前,即使需时二、三年,也该静养才对。 “你说二、三年是吗?” 晴信彷佛在可怜仙元的无知一般,望着对方。 “假如我连续躺上二、三年,那么甲斐将任由他国宰割。我不能眼睁睁望着历经长久战乱才获得和平的这个国家再度陷入混乱。防卫甲斐的方法是:从甲斐主动出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下只是一名医师,对战争不甚了解。只知道疾病潜伏在身体内部,若不加以防卫会使情况更坏。防范胜于治疗。如想消灭疾病,必须投入所有力量来对付体内病毒。最重要的就是休养身体,培植体力。” 仙元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想这年轻的藩主一定无法静下心来疗养。 “而且就算卧床休息,也不见得会好。卧床时会食欲不振,说不定在战胜病毒之前,身体先垮掉。” “适当运动没有妨碍,但令身体疲倦的——”立木仙元顿了一下继续说:“房事应加以节制。” 口里说着,心中想的是年轻的晴信未必能忍受此事。退下后,迳自对驹井高白斋说: “主公的病情若是搁置不予治疗,会继续恶化。因此,最好劝他彻底静养。” “你说彻底静养是甚么意思?” 驹井高白斋似乎无法了解对方言下之意。 “不瞒你说,刚才替主公诊病时,闻到女人身上的清香。” 驹井高白斋明白了。心想晴信特别爱好女色,想劝他远离女色也是白搭。 “同时,得了那种病,有些人对床笫之事的喜好会有益形强烈的倾向。这也是使疾病亢进的重大原因。” “这件事前次已听说过了。” 驹井高白斋陷入沉思。医师尚可以劝他节制,但身为侍臣,对主上床笫之事却不便开口。 驹井高白斋是武田氏一流的智谋之士。现在这智谋之士却陷入苦思之中,可见此事如何难办。驹井高白斋苦思之后,以痛苦的神情说道: “除了支开主公本人之外,别无他法,意下如何?” “如果能做到,这样当然好。” 立木仙元怀疑地回答。 “我想把主公移到志磨的温泉(现在的甲府市汤村温泉),依你之见,志磨温泉对主公疾病是否有效?但怕主公不会听从。或许可以请在诹访的板垣信方前来劝解。” 驹井高白斋真不愧为一流谋士。 立木仙元次日前往晴信卧室问候,并劝他前往温泉疗养。 “你说的志磨温泉,是否志磨庄的温泉?” 晴信知道那温泉的名称。 “虽然听说那温泉对治疗创伤特别有效,但倒是没听说对肺痨也有效。” 晴信早已识破立木仙元的意图。 “不。那一处温泉远自养老年间开辟以来,到现在……” “好了!”晴信阻止仙元说下去:“我相信这些主意一定是驹井高白斋替你想出来的。你替我告诉高白斋,他可以代替我去那温泉泡泡。” 晴信把脸摆了过去。 在诹访的板垣信方接到驹井高白斋的书信之后,只说了一句: “真伤脑筋!” 板垣信方将家将召来,对自己不在期间诸事一一指示。 “诹访的西方那批人,似乎受到小笠原长时的煽动。今后得对今井和矢岛的党羽严加防备。要彻底查明谁与谁之间有勾搭。绝不可由我方挑衅。同时,对伊那的藤泽赖亲的动静也要注意。因为藤泽赖亲和小笠原长时及诹访的矢岛赖光有姻亲关系。” 在诹访依然有一些人,执着于诹访氏的复兴。即使晴信对诹访采取宽厚处置,或把高远领土赠给诹访神社,加以怀柔策略,但仍有人不甘居于武田氏麾下。有不少人像过去的诹访赖重一般,拘泥于神氏子孙的身分,思想封闭,放言高论,态度倨傲,无法容纳别人。 板垣信方身为地方官,虽然只是暂时离开任地,但对他不在期间可能发生的事件,事先即做好安排。板垣是个深谋远虑的能人。 当晴信听说板垣信方从诹访回来晋见,马上着人铺好被褥。他想:信方所以到古府中,必定是受驹井高白斋之托,前来谏言如何保重身体。 当信方进来时,晴信假装刚起床的模样和他见面。 信方一看晴信脸色,心中暗叫事情不妙。对方的脸色比前次更形苍白。 “你来干甚么?我并未召你来!”晴信开口叱责信方。 “未经主公允许而擅离职守之事,改天愿领受斥责。目前,有件十万火急的事不得不向主公秉告。”信方进入正题。 “你说的十万火急之事是甚么?”晴信以为或许是诹访某地发生叛乱。 “有关主公身体的迫切事宜。” 当晴信发现信方还是受到驹井高白斋和立木仙元的嘱托前来时,心中感觉好笑,这些家将所想之事,怎么瞒得了他。 “关于此事,我早已知晓。一定要我去志磨温泉吗?” “既已知晓,为何不去呢?主公的身体其实并非属于个人所有,而是甲斐全体人民的身体。甚至在将来主公统一天下之后更是属于天下万民。前往志磨疗养,虽然令主公烦心,但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请主公忍耐。” “知道了,信方。只要去志磨温泉就可以了,是吗?” “是的,只要去就可以。” “那么,就这么办。不久我一定会去。你赶快回诹访,听说诹访有叛乱的迹象。” “请不要叉开话题。属下若未把主公送到志磨温泉,断不肯回诹访。” “你说甚么?” 晴信感觉面颊发热,这又是快要发烧的前兆。 在即将发烧时,不可造次,以免事后悔恨。虽然晴信自己有所警惕,但由于信方一反常态地态度强硬,使晴信忍不住要说话。 “你是说敢违背我的旨意,要把我送往志磨的温泉,是吗?” 晴信的脸色已经泛红。 “即使违抗,也要请主公去志磨温泉。属下恳求主公在志磨温泉疗养到仙元认为可以为止。” “信方,你怎么如此罗嗦!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不必受别人指挥。” “请问主公一句话,主公是否知道闺房之乐对主公的身体最不利?” “这我当然清楚。” 听到这话,信方彷佛得到鼓励一般,膝盖伸直,挪到晴信身边。 “既然如此,请问主公脖子上的斑痕因何而起?” “甚么脖子上的斑痕?” 晴信吓了一跳,用手去摸。虽然自己看不到,随即心里有数。其实那并非甚么斑痕,而是昨晚和湖衣姬的鱼水之欢所留下的,是湖衣姬吸吮所形成的痕迹。 自从前年生下胜赖以来,湖衣姬往往表现出令晴信难以招架的热情。湖衣姬和其他女性不同,接受晴信冲刺时,始终睁开眼睛。当她眼中燃起情火时,就会渴望得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抱住晴信要求接吻。晴信把和湖衣姬之间的接吻当做是对自己专注的爱的象征。 然而,当仙元告诉他患的是肺痨,并知悉肺痨会感染时,他便尽量回避湖衣姬的亲吻。但每次晴信拒绝湖衣姬亲吻时,她便把嘴唇贴在晴信的脖子上使劲地吸吮。 “主公一定了解留在此地,有许多不利主公健康的因素。请移驾志磨,或许起初觉得不习惯,相信过一、两个月后便会习惯,只要身体好起来,便不需要节制房事。有关战争之事也全交给属下等来应付。您完全不必挂心。至于城内事务,也可以交由驹井高白斋代理。” 板垣信方匍伏在晴信面前说。 “如果我坚持不去志磨呢?” “属下将切腹自尽。因为丧失了寄托在主公身上的希望,无异于失去生存的意义。” 从信方的表情可知,他的话是认真的。 (信方一旦说出就会做到。) 晴信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么,给我两、三天做准备。” “常言道:事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再过两、三天,说不定又会发生其他事故,属下立刻陪同主公前往。” 信方看晴信已经答应,大声叫来驹井高白斋。 当天夜晚,晴信从踯躅崎城馆移驾到志磨温泉。在此之前,志磨温泉早已做好迎接的准备工作。 次日中午,有一顶华丽的女用轿子,从踯躅崎城馆出发,前往志磨温泉。并宣布晴信的生母大井氏,为了治疗久病未愈的神经痛,前往志磨温泉做长期休养。把晴信的生母大井氏,送往治疗的目的是为了掩饰晴信的病情,同时也可以监视晴信的行动。 “这一次我暂且对信方和高白斋让步,不过,下不为例。” 晴信终于在志磨温泉安定下来。他曾对侍臣石和甚三郎如此嘟囔着。 志磨温泉布下森严的警备。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大井氏,只有少数人知道晴信在那儿。 虽然晴信思念着湖衣姬及里美。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便把湖衣姬或里美唤来。晴信只得吟诗作歌,甚至请来凤栖进行禅学问答。 “偶尔过过这种生活也好。抛开一切俗事,也别有另一种情绪。”晴信对凤栖说。 “当疾病逐渐治愈时,会像现在一样,对未来感到一股喜悦。相信主公不99lib?久当可返回踯躅崎城馆。” 正如凤栖之言,那一年十月,晴信的脸色转好,食欲也增进不少,身体逐渐发胖,同时也几乎不再发烧。 “真是奇迹,只消短短三、四个月,便得以如此的复元,简直不可思议。不过,在这将愈未愈之际更得小心才是。请主公再忍耐两个月的不自由,以防复发。” 仙元所说的不自由,对晴信而言,即是:被迫禁欲。 在志磨温泉的晴信周围,完全见不到年轻女性。照顾晴信起居的,一概是老妪。一天两次随侍生母前来的,也都是一些欠缺女性魅力的女侍。因此,没有一件事会刺激晴信。 不仅是内部缺乏刺激,同时也没有来自外界的刺激。从踯躅崎城寄来的湖衣姬或是里美的两位爱妾的书信,一律被大井氏扣留,晴信从未收到过。晴信寄给爱妾的信,可以寄达对方,但却收不到对方的回信,这也是不自由之一。 (即使是生母也不能扣留爱妾的书信吧?!) 虽然心中如此思量,但晴信本性孝顺,在大井氏面前半句话也不敢违抗,犹似猫一般乖巧。 晴信心底渴望见到湖衣姬或里美。这种一直压制的欲火,使他惟恐不久会发疯。 晴信把利用夜晚偷偷溜出志磨温泉的计策泄露给侍臣,其细节是:在围墙搭上绳梯,以便溜出,再骑上备好的快马,返回踯躅崎城。 “晴信,你今天显得心神不宁。” 当天午后,大井氏望着晴信的脸说。 “可能因为最近精神较好,比较关心外边的事吧!” 晴信在母亲面前巧妙地掩饰过去,但对于大井氏能洞悉他的内心,不由得畏惧起来。 当晚,夜已深沉,晴信在和甚三郎事先约好的时刻,来到庭院。这时正好月色朦胧。 晴信仰望月光,心中遐想着很快即将要和两位爱妾幽会的情景。这时脚步声响起,在庭院低矮的树丛中,母亲大井氏出现了。 “咦!晴信也出来赏月吗?”大井氏斜瞥了晴信一眼:“一身骑马装束来赏月,真不风雅。” 晴信冒出冷汗。大井氏早料到晴信会溜出志磨温泉。 晴信并未放弃希望,虽然那晚乖乖地回房就寝,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如何才能瞒过母亲。 (这比打仗还难。) 如果是打仗还能拟定策略,要瞒着母亲前去会见爱妾却困难多了,不过晴信仍不灰心。 晴信将每天作息事先安排:早晨起床,在志磨温泉的后山散步一小时。牧场的遗迹至今残留,晴信需要花一小时才能绕完一圈。因为闲人止步,由外面无法看到内部,但为了慎重起见,晴信身披僧衣,戴头巾在室外步行。早餐后读书,不吃午餐,午睡大约二小时,再到室外散步,回来后读书、晚餐、就寝,这就是一日的活动。 晴信计划利用每日的作息时间,来实现他的计谋。 那天早上,晴信身披僧衣,和平日一般,来到后山散步,跟随的侍从是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 虽然山丘上有警卫,又有武士分散。然而,这已是司空见惯,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三人在小山丘的草丛中休息片刻,小尾丰信已先一步隐藏在那儿,丰信本来是小尾众那批人领头武将属下的土豪,因为在内山城之役中有战功,而又列入直属将士旗本众中。他的容貌酷似晴信,晴信利用他来做替身藏书网。他和小尾丰信交换衣裳,骑上等待在牧场上的马匹,前往踯躅崎城。 湖衣姬看到晴信溜回来,高兴地淌下眼泪。里美闹着不愿意再放晴信回志磨温泉。 晴信充分享受白昼的欢愉之后,在午后散步时分回到志磨温泉。而在牧场的草丛中和小尾丰信换回衣裳。 大井氏发现晴信变得有点儿冷淡。从早上散步回来进餐后,便进入自己房中,坐在书桌前,直到午后散步时间,也不与任何人见面,即使母亲大井氏前去找他,侍臣也是转告:“主公目前正在读书。”而回绝会面。 晴信自从开始白昼的幽会后,到了第七天,大井氏和从早上散步回来的晴信碰面了。大井氏正要向他打招呼,晴信却侧过脸去。由于这是晴信不曾有过的态度,因此使大井氏起疑。 这件事过后三天,大井氏收到晴信正室三条氏寄给她的信。信上讽刺地写着,晴信在大白天回到踯躅崎城和湖衣姬或里美会面,倘若这是出自大井娘娘的指示,希望嘱咐一声,偶尔也能到贱妾处稍微歇息。 晴信和三条氏一开始就失和,大井氏和三条氏也不十分和睦,动辄炫耀京都的事或是抬出父亲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媳妇,不可能得到大井氏的好感。在晴信的妻妾中,大井氏对做事面面俱到的里美素有好感。 收到三条氏的信,大井氏恍然大悟。她认为晴信是很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晴信不知母亲大井氏已经来到,而在湖衣姬的居所消磨了一小时后,来到里美房间,才一进门,便看到大井氏以严肃的表情坐在那儿。 晴信一时惊慌失色,彷佛被敌军包围一般,狼狈不堪。 “晴信,我要叮咛你一句话,女人有接受丈夫疼爱的权利。万一被忽视,她可能会气愤、悲伤而发牢骚。因此,既然来到里美处,也应该去看看原配三条氏。如果无法分身,今后不许离开志磨温泉一步。” 晴信的白昼幽会,被大井氏封锁了,只好暂时又过着单调乏味的日子。 当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是十一月中旬。 晴信身体复元的快速,令立木仙元啧啧称奇。一方面由于晴信起初的三个月非常专心地疗养,再则也由于他年轻的体力克服了疾病。 回到踯躅崎城馆的晴信,立即着手下一个作战计划。 他想挟着从信州驱逐上州军的余威,除去北信的村上军的势力。 虽然从未和村上义清的军队直接交战,但是村上义清替佐久诸城撑腰是毫无疑问的事。除非把村上驱逐,否则平定佐久的希望遥遥无期。 为了刺探北信村上义清的动静,晴信派出细作多人,收集有关村上军的详细情报。把真田幸隆召唤至古府中时,正值年末。 真田幸隆在细眼深处,露出犀利的目光,回答晴信的问话: “村上义清此人,虽算不上是善于用兵,但其麾下有许多骁勇善战的武士,若这些家将誓死作战,将使我方面临艰钜的苦战。” 在尚未交战前,便预告我方将遭受苦战的真田幸隆,对自己的看法颇具自信。 “哪一名将士不都是拚死作战!” 对于晴信这样的回答,真田幸隆做如下的应对: “同样是打仗,将士的情绪会因时因地而有出入。属下所以说村上义清的家将会拚死作战,是由于村上的军队熟知今年夏天在小田井原的战役,以及攻打志贺城的经过。因为他们目睹和武田交战落败时,会像志贺城一样,男人悉数被斩首,妇孺被卖为奴婢、娼妓及童工的事实。因此当然会誓死决战。” “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在攻陷志贺城后,所采取的措施过于严酷。” “不然。战争需要依当时情况而定。例如对内山城时手法宽厚,后来志贺城便立即背叛。而在志贺城采取严酷处置之后,暂时没有任何城寨敢背叛武田氏。但是,攻打村上之事,在佐久地区的局势安定之前,可否暂缓实施。” “不可以。”晴信说。 “真的不可以吗?” “是的。我想把信州地方的事尽早收拾。若为了村上义清这种角色浪费一两年,前途堪虑。” “既然如此,那么对我方的伤亡得有心理准备。葛尾城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时间一拖久,对我方不利。” “有无在城外一决胜负之策?” “假如我方不立即攻城,而在适当地点布阵,并在村中纵火,使得村上军无法袖手旁观时,必然会出城应战。” “刚才你说过,村上义清不足为惧,但拥有许多勇将,不妨说出他们的姓名来。” “村上军中有所谓八人众者,即是西条义忠、森村清秀、信田隆生、屋代道斋、塩崎八郎、五加重成、石川高清、高坂范重等,其中最勇猛的部将为西条义忠、森村清秀、信田隆生、五加重成四人。与其说勇猛,应该说是更擅长谋略。” 当晴信听到那些部将的姓名时,彷佛与村上军已经开始交战一般,他听到箭羽锵铛、兵士呐喊,甚至军马的嘶鸣。 晴信在真田幸隆侧席之下,召开歼灭村上军的作战会议。 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异口同声反对,理由和真田幸隆相同。 “属下等认为与其讨伐村上,不如先攻击小笠原较为有利。武田军和小笠原军曾多次交战,了解对方手法,相信一交战必可获得胜利。如先摧毁小笠原,从安昙沿路北上,绕道村上的背后,会使村上孤立无援,自然而然就能攻陷了。” 信方的战法是属于正攻法,甘利虎泰也赞成信方的提案。 “小笠原随时可以攻打。我军既然已经控制诹访和伊那,小笠原自不足为虑。如今信浓地区唯一的敌人只有村上义清,与其为区区的小笠原浪费时间,不如一举直捣村上大本营,这才是平定信浓的捷径。”小山田信有说了。 饭富兵部对此案表示赞同。作战会议明显地分为信方、虎泰老将们的保守派,和较年轻的主战派。 晴信未等到军事会议结束便说: “新年一到便攻打村上义清。现在各人应该开始准备,正如真田幸隆所说,村上军将会有场一反过去的困兽之斗,我军得有心理准备。” 晴信年轻充满自信。不听从信方和虎泰等老将之言,而急着争夺信州的霸权,这便埋下了重大危机。 新年一到,晴信立刻对诸将士下达命令。 “此次战役是对我军意义重大的战役。如果战胜,信州地区尽归我方所有。我打算依照各人战功,酌情分配土地,希望各位能为了武门荣耀奋勇作战。” 晴信把朱印状(依战功论赏条例)交给各个将士以资鼓励。 天文十七年二月二日,晴信从古府中出发,进入诹访,越过大门峠,到达长洼城。 村上军队已经接获甲军来袭的通报,而有出城应战的气势。 (既然村上军主动表示决战,正合我意。我必歼灭敌人,使他一败涂地。) 晴信派出哨马刺探敌情。 敌兵大约两千,和甲军势均力敌的部份则在上田原一带布阵。 “到底不愧为村上义清,果然召集了不少兵马,但是其中有很多不擅长作战的村民吧!” 前进到长濑后,接到新的情报。 “敌军将士一律以尸衣来代替旗帜。” “敌军并未分散,在能俯瞰上田原的山麓布阵。” “看不到伏兵的影子!” 晴信来到依田便停止军马前行。到了此时,晴信终于了解村上军的誓死决心。 痛失栋梁 上田原位于从上田市中心区隔着千曲川往西大约四公里处。这是埴科、更级、小县三郡的境界。东侧与南侧面临小县的平原,北面和西面山坡绵延,中间则有千曲川向北流。从上田原俯瞰北方十二公里处千曲川的一座山上,建有以坚固着称的葛尾城。 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二月十日,从葛尾城出发的村上义清之军,背对着从西方千曲川延伸的城山(当时名称不详)而布下阵势。在它的北方二公里处的岩鼻城,有三百兵马在等待甲军的到来。 武田率领二千兵马在真田幸隆引导下,从依田沿千曲川向西北方前进,在中之条一带布下阵势,和村上义清的兵马遥遥对峙。 晴信召集将领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战役的目的在于完全歼灭村上军。像去年在小田井原战役中完全歼灭上州军一样。务必达成目标,如要顺利达成,首先必须包围敌人,切断退路,要从敌人可能会做殊死战的岩鼻城先行包围。” 召开军事会议前,晴信先透露自己的决心,他强调此一战役以攻灭村上氏为前提,然后再详细讨论作战策略。 这场战役,从初鹿野传右卫门引兵三百前往攻击岩鼻城为开端。这是天文十七年二月十四日的事。 这时,一直背着山而未采取行动的村上军,突然开始移动。大约三百名村上军沿着河滩移动,企图从背后追击向岩鼻城前进的初鹿野传右卫门的部队。 “良机不可失。右翼的板垣军队去攻打敌军的左翼。” 晴信派出蜈蚣骑士向板垣下达命令。 板垣信方奉晴信之命,向前突击。当板垣信方突击之际,甲军同时也显出前进的迹象。 但是此时,企图从初鹿野传右卫门队后方追赶的村上军突然后转,袭击正开始移动的板垣队侧翼,板垣队侧翼崩溃。板垣信方意图包围村上军的左翼,反而被对方包围。一旦甲军的右翼发生混乱,村上便以精兵冲向甲军的弱点,并分派兵士转向甲军背后。由于甲军背后无山,容易攻克。而村上军据守之地背山,故可按兵不动,任由甲军攻打而处之泰然。这并非背水之战,而是背山之战。村上军背山由高处乱箭射向甲军。 队形演变成这样,是因为地形对村上军较为有利,武田军则因敌军由背后包抄,逐渐被逼退。 当初鹿野传右卫门之军听说板垣军告急,也想后退,但村上军却从岩鼻城袭击背后,使对方被困守在城池前面无法动弹。 晴信发现右翼队在苦战后,想派原加贺守的预备队前去救援。 但此时又发生更不利的事件。一向采取防守的村上军主力,突然反守为攻,全面向甲军中央突击。 每一位敌人的背上插着尸衣做的旗帜,一言不发地冲过来具有一股慑人的气势。村上军所有的将士都一言不发,既不报姓名,也不砍下敌军的首级,疯子般拚命朝武田军本营杀过来。作战方式令人惊骇。 “主公,请撤退,这里由属下来处理,请快撤退。” 甘利虎泰对晴信说。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战役。村上军表现从未有过的战法。过去的战争皆以砍下首级的多寡为主,最好是砍下敌将的首级,以换得土地粮食的赏赐,否则将丧失战争的意
义。然而,村上军对敌人的首级毫无贪念,只是一味地砍杀,这是违反常理的战法。 远方有三骑人马并辔直奔晴信的本营。晴信的直属将士挡在前面,而把那三骑砍下马来。领头的骑马武士落马时,以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晴信,那是视死如归的诅咒眼神,也是仇视争夺国土盗寇的眼神。 “主公现在应该撤兵!” 甘利虎泰拉住晴信的手说。 “撤兵?” 这是晴信不肯做的事。过去的晴信百战百胜,无法想像撤兵的事。 未戴头盔,披头散发,看来像是部落的骑士,带了三名仆役杀进来,其中一名仆役冷不防地砍向晴信。晴信拔刀御敌。 “我要你死!” 当敌人叫喊着冲过来时,晴信无法架开对方的刀,而被砍伤大腿,晴信不觉疼痛,回刀砍进敌人肩膀,被鲜血溅了一身。晴信的本营既然已经暴露,陆续被敌人袭击,实在无法继续逗留。 晴信把本营移到左翼队小山田信有的军中,本营一旦移到左翼,右翼完全孤立。板垣信方落入敌阵之中。 “去救信方。千万别让信方死!” 虽然晴信手里挥动着令旗,但在混乱中,却无法救出信方。 “主公,属下已查明敌将村上义清所在。” 哨探跑来单膝脆在晴信面前。 “就在前面山丘的松树下。” 晴信认为要免除当前危机,唯有攻进村上义清的本营,于是命令小山田信有执行此项任务。 小山田信有亲领精兵三十数骑,逼近敌军村上的本营。村上军因忙着进攻,而疏于本营的防卫。 被小山田信有赶尽杀绝而溃败的村上军本营,沿着山麓徐徐地向北后退了。 当夕阳染红了上田原时,一天的战役也告结束。 板垣信方遍体鳞伤,被扛进晴信本营,身负重伤的信方被抬进时呼吸已经微弱。 “主公能平安无事,庆……” 他可能想说庆幸之至。这便是板垣信方今生今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甘利虎泰死在敌方士卒的尸堆中,鬓上的白发迎风飘曳。 晴信既不落泪,也无怨尤。只是目瞪口呆地直视着这两位前辈的遗体。 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自从信虎被放逐而扶立晴信为藩主以来,即为晴信的股肱,忠心效命。 晴信深感痛失两臂的悲哀。 (这便是血气之勇所带来的灾厄。) 晴信如此反省。未听从两位老将的意见,优先去攻打小笠原是战败主要的原因。 村上军的勇猛抵抗,出乎外。可能是思及一旦打败,所有男人会处斩,妇孺或充当奴婢,或贩为娼妓,或沦为童工而不得不誓死抗战。 村上军并非为斩下首级多少来领赏而战,而是为了保命护家而作生死之战,这可能也是胜负的关键。 当年轻的晴信发现此事,为时已晚。甲军已蒙受五百人员的伤亡。 那夜,格外寒冷。虽然焚起火堆,想在火旁小睡,却无法入眠。 到了夜晚,村上军朝火堆乱箭射出,屡有伤亡,原加贺守的部队,受到村上军的夜袭,有十八人死亡。 每到夜晚,村上军便隐藏在山区。也不燃起火堆,根本猜不出究竟有何行动。 甲军终夜为敌方夜袭所折腾。将近天明时分,正蒙蒙入睡,北方却突然传出呐喊。 这时,原先包围岩鼻城的初鹿野传右卫门军遭受袭击。村上军利用夜袭充分地骚扰甲军。到了黎明时,把全军移至岩鼻城包围初鹿野传右卫门所率领的三百兵马。在甲军赶往救援之前,胜负已分。受到来自城内、城外夹攻的初鹿野传右卫门全军覆没。 村上军在朝阳中重整阵势后,发出胜利的欢呼。这声音使得布阵在冰冻河原上的甲军更形恐惧。 晴信缩小战势,他知道再继续下去,会蒙受更大的损失。 村上军得胜,攻克武田军,但也未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因为村上军有数百名伤亡,同时也无余力向武田军追击。村上军最英勇的武将中,西条义忠、屋代道斋、森村清秀等三人阵亡。 两军对峙,按兵不动。 甲军惨败的不幸消息,在二月十五日传到诹访的上原城驹井高白斋耳中。 驹井高白斋呼唤诹访满邻,命他立刻引领兵马两百骑,火速前往上田原支援。那天夜里下了雪,使得越过大门峠的诹访军行动受阻。 驹井高白斋遣派使者向晴信建议退兵。 (今年比往年多雪,寒风凛冽,最好是退兵。) 然而晴信不置可否。 晴信的本营设在中之条。由于住民回避战火而四处逃散,致村中无人逗留。 “不如退兵。” 即使所有部将都如此建议,晴信仍不听从。 “敌军也一样疲惫。除非敌方撤退,否则我方绝不撤退。万一先撤退就表示输了。” 依照晴信的.99lib.计划,村上军已经使尽全力,后继无力。像这样誓死作战的心态只可能有一次而已,不如等到敌人自行陷入混乱。 “由于敌人正到处宣扬战胜的消息,即使派遣我方细作混入其中,效果也不彰。”真田幸隆如此说。 “必定有其他方法可想。首先要使敌人采取行动,方才有仗好打。”晴信望向似乎无意采取行动的村上军。 “目前,只有一策。敌将村上义清最担心的是岩鼻城。一旦此城沦陷,村上军无异于被切断退路。若此城归属我方,则村上军来自小县的出口将被封死。相信村上义清对岩鼻城的防卫格外用心,所以——”真田幸隆沉思片刻之后说:“属下认为不妨用计去骚扰村上义清。” “如何骚扰?”晴信不解对方的意思。 “若设法去骚扰,村上义清必会开始行动。村上义清比主公年长二十岁,但他所袒护的部下则年轻暴躁,也就是说,利用其个性上的弱点,或有可获利之处。” 夜深时分,岩鼻城内升起狼烟。这是真田幸隆派出去的细作所为。虽说是城内,实在是个小城寨
而已。城背后山峦相接,敌人细作潜入而升起狼烟是可能的事。然而,令村上义清担心的是:岩鼻城放起狼烟,而本城的葛尾城也升起狼烟,彷佛彼此呼应着。 那些狼烟是清一色的红色。 村上义清听到哨探的报告,下令全军出动。但敌军却毫无动静。来自岩鼻城和葛尾城的属下又报告说,升起狼烟的人姓名不详。 “属下猜想是武田的细作所为。企图骚扰我方,不足为虑。” 信田隆生对村上义清说。 “让敌人的细作潜入城内,就是一件严重的事。万一我方有人和敌人通谋时将如何是好?” “此事不可能发生,我方无一人会倒戈投靠武田氏的。” “这样最好,但应严加戒备。” 过了两天的夜里,村上的本营附近发生火警,烧毁一间储藏稻草的小屋。在这同时,岩鼻城又升起狼烟。 村上义清在天未明之前,策马前去岩鼻城巡视。 (村上义清往岩鼻城移动。) 这消息透过武田的细作,向晴信通报。 “主公,现在正是时机。”真田幸隆向晴信建议。 甲军由晴信亲自率领向村上发动总攻击。虽然村上义清不在,但信田隆生尽力防守。然而村上不在本营,仍然影响到士气。村上军一路被逼退至北方。直退到岩鼻城的山麓,方才喘口气重整阵势。 这日的交战,在甲军占优势的情形下结束,但却无法给村上军带来决定性的打击。 从此以后,村上军便背依着岩鼻城,而不肯轻易接受甲军的挑战。 二月十九日,来自古府中的野村筑前守,携带晴信之母大井氏的书信,来到设在中之条的晴信本营中。 晴信披阅母亲的来信。 “据说,战役非常激烈,令我不安。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宜强求。最好即早打道回府,以为上策。” 晴信阅毕,心想必定是驹井高白斋出的主意。 “辛苦你了,请回禀母亲大人释念。”晴信对野村筑前守这样说,却不表示愿意回军。 由于晴信毫无退兵迹象,反而使村上军心中感到畏惧。板垣信方、甘利虎泰、初鹿野传右卫门等三将阵亡后,晴信却若无其事坐镇本营的情形,令人恐惧。 (晴信及其手下军兵是否不知惧怕,难道不怕死?) 对阵时日愈久,村上军愈感不安。当初全体将士和武田军誓死激战,虽然获胜,但数日后,士气逐渐松懈。甚至只想苟延偷生,而缺乏再与武田军交战的自信。结果,胜方反而处在武田军的压力之下而居于劣势。 二月过去,进入三月。两军仍然保持胶着状态。此时甲军方才开始露出疲态。甲军采取粮食自给的方案。背着乾饭、荞麦粉或黍粉置身于战场上。一旦粮缺,则需在当地索取徵用。若有此情况,难免会使地方百姓怨声四起。因此,晴信一向以出钱购买不与民众为敌的方针,派人去附近农家采购粮食。但不见百姓身影,而运粮队伍又在雪地中进退维谷。 “现在似乎该退兵了。”小山田信有向晴信进言。 离开上田原之前,晴信到板垣信方、甘利虎泰、初鹿野传右卫门三将的墓前,合掌膜拜。粗糙的木制碑牌插在土堆上,墓上积满白雪。 屈指一算,晴信在上田原和敌人对峙达二十余日。他没有听从母亲的嘱咐回到古府中,更没有离开本营的宽板凳。他认为自己不是逞强,若落败时立即退兵那才是功败垂成。即使失败仍然坚持对峙二十日,不能算是真正战败。若一落败即退兵,会辜负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等人的牺牲。 三月三日,当全军开始撤退时,村上军也没有追击。晴信将一切无用器具烧毁,并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威风凛凛地领军撤走。 三月五日,晴信来到诹访的上原城。驹井高白斋以沉痛的表情迎接。 “高白斋,这次战役是我打了败仗。并非败给敌人,而是败给了信方和虎泰。” 晴信由于未采用信方和虎泰的建议,自取败战,而得到惨痛的教训。 “有关主公奋战的经过,曾接到报告,负伤情形如何?”高白斋想把话题转移到晴信的伤势。 “只是一点小伤,相信不久就会好的。” “不,为了预防万一,最好即刻回古府中,到志磨温泉疗养。” “又是志磨温泉。这一次我可不答应。诹访也有很多温泉,我打算在这里的温泉疗伤,不预备离开此地。”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古府中了?” “高白斋,你不妨睁眼看看诹访西方众的动态。上田原战役中,甲军的战败必然会被大肆渲染。小笠原长时等势必会煽动诹访众、伊那众进攻诹访地区,因此必须设法防范。我绝不会辜负信方的惨死。这次攻打小笠原,将沿着犀川北上,向北推进,而将村上军孤立起来。” 晴信让将士休养,对阵亡军士家属给予适当抚恤。例如将阵亡将士的领土,交由儿子继承。若无子者,给遗属适当的赏赐;并且把伤患军士送到领土内各地温泉去疗养,一切由公费支付。其实战后处理比战争更困难。一方面要顾全公平,另一方面论功行赏又不能有所遗漏。 在诹访安定下来之后,晴信立刻寄信给在古府中的湖衣姬。信中表示久未归宁,是否有意回娘家一趟。同时提到不妨顺便把里美带来。由于里美从未到过诹访,因此这件事会使里美开心。他一面写信,并想起母亲大井氏曾交待应公平对待妻妾。他了解母亲的用意,但却始终无法喜欢原配三条氏,当他想到对方那低俗的面貌时,一点儿也兴不起请她来诹访的念头。 “听说主公请湖衣姬和里美娘娘前来诹访是吗?” 当驹井高白斋得知来自古府中的消息,不以为然地望着晴信。 “现在是由你替代信方,向我进谏是吗?”晴信笑着说。 “属下并非认为不应当请二位娘娘来此,只是请他们来的地点不适合。说不定小笠原会进攻诹访,或有不便之处。” “不瞒你说,我正在等待此事。和小笠原长时交战多次,已熟知对方手法。此人是个凡夫俗子。喜爱炫耀门第,和态度倨傲的诹访赖重颇为相似,是个虚荣心强又缺乏内涵的人。当他听到我在上田原之役中输给村上义清时,必定会一反过去畏缩态度,企图侵略对方。倘若他再如此,我可就不饶他了。而在此之前,我要泡在诹访温泉慢慢疗伤。” 晴信为了湖衣姬、里美,而在诹访兴建了一座温泉馆舍。 当新的温泉馆舍竣工时,如晴信所料,小笠原长时伙同仁科道外、藤泽赖亲侵入诹访神社下社的领土。入侵兵马不多,只是把诹访下社的庙祝驱逐,并在附近的农舍纵火而已,显然是故意来刺探晴信的反应。 晴信默默观望,按兵不动。如果说是伊那的藤泽赖亲背叛,那么晴信得仔细确定民心的动向。 晴信从古府中把湖衣姬和里美接来,安置在新建的诹访温泉馆舍。进入馆舍的浴室,打开门扇,眼前尽现诹访湖的美景,山水交接处是积雪的山峦。 起初,湖衣姬总是避免和晴信共浴,但共浴一次之后,每到沐浴时间,便派人去迎接晴信。 当时诹访温泉是采取男女混浴的方式。由于是一种习俗,因此男女混浴极为平常,也不曾发生过任何弊病。对出生诹访的湖衣姬是自然不过的事。对于里美可就不同了。她当然也有洗温泉浴的经验,但是像诹访温泉有如此丰富水源的温泉胜地,却不曾经历。 里美也曾经邀请湖衣姬一起入浴,却始终不肯和晴信共浴。 晴信浸在温泉中,放眼饱览诹访湖。湖上春霞迷漫,彷佛梦中的烟景。 “关于湖衣姬的名称由来曾有所闻,但眼前这景致,便是最好的诠释了。”晴信对湖衣姬说。 “看起来像甚么?” “诹访湖好像披上一层白纱似的,这春霞最能象征湖衣姬的美姿。” “如似春霞,便难以捉摸。” “我已经掌握住她了,你看像甚么。”晴信伸出手来,按住湖衣姬的肩头。 “请主公不要戏谑。”湖衣姬缩起身子,自晴信手中溜开,起身去眺望诹访湖。 以湖衣姬白皙的立像为中心,而展开的这一片美景,一直地持续着,晴信真想看看背他而立的湖衣姬凝眸的神情。 晴信以端详奇珍的眼神打量着,从湖衣姬赤裸的肩膀到圆润的背部,往下到腰,一直延伸到足部那丰满的曲线。 白皙晶莹又丰满剔透的湖衣姬胴体过分迷人,反而引起晴信的忧虑。愈美丽的花朵,愈早凋零。自古红颜多薄命,莫非湖衣姬也不能长在?一阵寒意掠过心头,他真不希望失去了她。 湖衣姬是颗人形的宝石呀! “湖衣姬,浴池外站太久会感冒的,快来泡温泉。” 晴信对湖衣姬说着,当湖衣姬转过身子,他虽假装侧过脸去,却斜眼把湖衣姬的正面裸体看个真切。 四月十五日,进入诹访神社下社地区的小笠原长时、仁科修理、藤泽赖亲,六月十日再度侵入下社地区。当地的土豪们合力防卫,唯独矢岛和花冈一族及诹访西部的西方众没有加入防卫。由此可知诹访西方众和小笠原长时实则互通鼻息。 晴信在六月骚乱发生前,已返回古府中,湖衣姬与里美也返回踯躅崎城馆。 诹访的地方官板垣信方已战亡,随后,暂时坐镇的晴信又急忙回到古府中。表面上看来,彷佛晴信畏惧小笠原长时的势力而放弃一般。 在诹访西方众之间,逐渐酝酿出一种气氛,企图把武田的势力逐出诹访,使诹访专属诹访人士。 七月一日,诹访西方众发生内乱,主谋是矢岛赖光和花冈忠常。 诹访分裂为二,多数西方众投靠小笠原长时,而东方众则加入武田,据守上原城。 在西方众中,也有人发现参与武田军比投靠小笠原长时更有利,因而放弃房舍和家产,举家逃进上原城,投效武田。 诹访叛乱的消息传来,晴信重新自古府中出发。平常到诹访只需一日的路程,但他却花费了八天来行军。在这八天中,派快马四出通知,结果在各将领的率领之下,各地的土豪乡绅陆续引兵集合。 七月十八日,晴信带领兵马二千,抵达上原城。 此时,塩尻峠上小笠原长时已经统率五千名兵卒,在峠上布阵扎营。 慢速行军 从古府中到诹访,是一天可以赶到的行程。但是晴信的军队却整整花费了八天。小笠原军已经大批逼近塩尻峠,甲州军却如此慢速行军。这情景看在小笠原长时的眼中,觉得十分奇怪。关于甲军的这种行动,派遣在沿路的哨探这样通报: “甲军前锋十六日北上大约二里后,在赖泽休息。午睡四小时,再前进二里,而后便在大泽一带休息……” 小笠原长时接到这些通报时,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十六日黄昏。 “甲军到底有无战意,九九藏书虽然听到小笠原军逼近塩尻峠,却无动静,是否在等待妥协的机会。在上田原的战役中,甲军除了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两将外,也蒙受严重伤亡。如今像负伤一般经常午睡不肯前进,是否有了厌战的气息?” 小笠原军的武将们如此猜测。 “果真如此,不妨一鼓作气,沿塩尻峠攻下去,兵分二路,从诹访湖的东西两边进攻上原城。如要攻打上原城,最好趁晴信的兵马尚未到达之前较为有利。” 有些武将如此主张,但却未获多数赞成,因小笠原军熟知甲军阵容坚强,双方皆并非能够轻易克敌。晴信一向善用奇兵,不知葫芦里卖甚么膏药,最好不要轻易出手。 小笠原军根据细作带回的报告,在塩尻峠日日召开军事会议,内容雷同而毫无进展。 “不如派遣使者前往甲军,刺探敌军的意图?” 十七日晨间,军事议席上,坂西时重如此发言。小笠原长时以及列席会议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坂西时重的脸孔。 “武田晴信的心中,可能极不愿意交战,为了吸引晴信的注意,不妨寄信给他,并表示要磋商有关反叛武田的诹访西方众的领土划分之事。” 坂西时重是小笠原家的历代重臣,也是一名智者。 “有99lib?关诹访西方众的领土划分之事进行商讨,是否表示我们要把国境移动到诹访?” 小笠原长时对于敬陪末席的诹访西方众的大将矢岛赖光和花冈忠常两人瞄了一眼。 “正是如此。依晴信的回覆即能探知其意图。” 坂西时重煞有介事地表示。 小笠原长时即刻派使者送信给晴信。军使携带书信进到诹访的金泽。晴信阅毕,默默无语,他把信交给马场民部。立即提笔给小笠原长时回信。 “有关阁下的建议,令鄙人惶恐,诹访西方众的领土划分,将于明天十八日或十九日派遣驹井高白斋为军使,前往贵处商讨,以便消除双方歧异。” 晴信写完,面带微笑,把书信交给高白斋,高白斋立刻了解晴信信上所含的意图。 “敌人是否会信以为真?” 驹井高白斋正表示忧虑时,马场民部细心地低声说明自己的意思: “收到主公信函之后,敌人的意见会分为两派。而小笠原长时公可能难下论断,只好做出可和可战的两种准备,来等待军使高白斋兄的到临。” “若敌将迷惘便属我胜。”晴信自信地说道。 这一天,甲军仍然缓慢向上原城行军。到了午后,依过去八日的惯例,让将士们在树荫下午睡。 这年天气格外炎热。白天在外行走炙热难当。午睡虽然令人欣喜。但是战争迫在眉睫,一反常态地悠闲行军,反而使武田军困惑,这是前所未有、异乎寻常的气氛,武将中的饭富兵部和小山田信有忍不住想询问晴信,有关缓慢行军的真正意图。 “不久即知。”晴信简单的回答。 “属下不了解。长此下去,兵士们一定会身心松弛而失去斗志。” 饭富兵部不满的神情暴露在脸上。 七月十七日黄昏,真田幸隆的使者角间七郎兵卫来到坂室——晴信的阵营中。此人短小精悍,脚程快,能在一日内从小县跑到古府中。真田幸隆常在紧急时刻,派出此人为使者。他平时的做法总是:不让角间七郎兵卫携带书信,而用口头直接传达。即使半途被捕,只要身上未带书信,也不致泄露秘密。带着紧张的神情,坐在一旁等候的角间七郎兵卫,长相有些像猿猴。 “禀告主公。”角间七郎兵卫虽然从远方一直跑步过来,却丝毫不见喘气。“板垣信方公还在世时,曾命我潜入小笠原长时的根据地林城以刺探敌情,此次由于竹渊玄昌的策动,小笠原家的老将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两将共同对真田幸隆透露,愿在此次战役中,加盟我方。并说若在塩尻峠交战,必随时领军支援。只要由甲军阵营中,连续升起三次狼烟,便会引兵从背后攻打小笠原军。此外安昙的仁科道外也答应在开始交战后,依约束退兵。” 角间七郎兵卫一口气说完。 晴信身旁的驹井高白斋一一记下重点。 “辛苦你了,那么其他地区……”晴信的眼光再度注视角间七郎兵卫。 “佐久全区也正陷于骚乱中。佐久众狙击前山城。田口城也有背叛的迹象。村上义清和奥信浓的高梨政赖的纠纷,最近也依赖越后的守护官代理长尾景虎的调停。” “长尾景虎是何许人?”晴信略睁开圆眼,和气地说:“算了。关于长尾景虎的事,你也所知有限,这次辛苦你了。” 晴信慰问角间七郎兵卫,令其退下,语重心长地对驹井高白斋说: “信方早已预料未来发展,而事先做好妥善安排。今后也应该学习信方的深谋远虑,单靠强大的兵力未必能战胜。” 晴信激赏板垣信方的处置。在上田原积雪的河川上断气的信方,当时的情景,历历如绘。 (若现在信方还在,该有多好——) 虽然未把心中的动机表露出来,但晴信知道,现在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了。 上田原战役的结果是不分胜负。而一般人却大事渲染成甲军落败。事实上,晴信的左右手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相继阵亡,也可算是打败了。佐久地区有背叛武田的迹象,而诹访早已半数背叛了。 (若不给小笠原长时决定性的打击,武田军也无生存之道。) 晴信思量着,如果现在和小笠原谈和,那么不仅是佐久地方,连伊那也会背叛,如此一来,过去的心血,岂不是付诸流水? (务必要胜利,如要获胜……) 晴信把过去蕴藏在脑海中的作战计划,再度予以检讨。马场民部走到晴信的宽板凳前,行过礼后报告: “洋枪总管日向三郎四郎偕同山本勘助前来。” 马场民部说话时,总是字句清晰。板垣信方可说是一名雄辩家,而马场民部稍嫌沉默。但在深谋远虑方面却不输给板垣信方。有驹井高白斋和马场民部两人在身边,令人安心,见有学者风范的驹井高白斋和眼光犀利深具武将威仪的马场民部的搭配,比起板垣信方与甘利虎泰的亲近参谋毫无逊色。 “洋枪终于赶上了,是吗?”晴信对着日向三郎四郎和山本勘助说,声音充满了喜悦。 “总共准备二十挺洋枪。”日向三郎四郎报告。 二十挺洋枪中,古府中的洋枪冶炼日向文斋制作了三挺,其他十七挺是由山本勘助采购的。 “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晴信安慰山本说。自从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入以来,立即急速传遍各地,拥有港口的武将,或西洋诸国,生怕洋枪流入他国,故对洋枪严格管制。骏河的今川义元,只把一挺洋枪送给晴信,从此便藉故拒绝洋枪的输出。每一位诸侯都想取得更多的洋枪。他们知道在未来的战役中,洋枪与弹药的数量是战争胜负的关键。而现在以拒绝输出洋枪的骏河做为转运点,把十七挺洋枪输入甲州的山本勘助,的确功绩非凡。 当晴信向山本勘助询问输入的途径时,山本勘助回答说: “利用海路运到骏河。” “我想也是如此。如要得到洋枪与弹药,非走海路不可。” 晴信的脑海中刹那间掠过浩瀚海洋的景象。他真想拥有港口及临海的领地。若无海港,想要征服天下,将很难实现。晴信想起今川义元倨傲的面貌,但又立即把思绪拉回现实,问日向三郎四郎: “操纵二十挺洋枪的人安排好了吗?” “早已安排好了。曾训练二十五名士兵,彻底教导洋枪操纵的方法,并派安原贯道担任洋枪队队长。” 晴信犹如星夜中发现曙光似的。正与小笠原军面临一场对决时,接到角间七郎兵卫报告的好消息,又加上日向三郎四郎带来的洋枪,使他感觉如同获得数千援军,顿时大为释怀。 “藉助这些支援,这次战役我方稳操胜算。战争结束后,你们可以遣人到骏河,收集更多洋枪。千万别让今川发现山本勘助所开辟供应洋枪的管道。” 晴信嘱咐日向三郎四郎和山本勘助之后,在山本勘助行礼告退时,又叫住他。 “洋枪管理的事,移交给日向三郎四郎。你到越后跑一趟,彻底调查这长尾景虎是何许人物。” “何许人物?”山本明知对方的心意,故意反问。 “长尾景虎比我年轻,约只有二十岁出头,他的声名却远播甲州,可见非泛泛之辈。我想知道此人的习惯、嗜好,例如喜欢那些人,重用那些能人,总之想了解他的一切。” 晴信始终觉得,越后藩主长尾景虎,可能会成为他的一名劲敌。虽然对长尾一无所知,但却有此种强烈的预感。 山本勘助开朗地接受命令。这项任务远比采购洋枪容易多了。 “属下即日就启程去越后。” “不,不必急。等到这次战役结束后再动身也不迟。不妨先到骏河,把供应的管道介绍给适当的接任人选,再前往越后。” 山本勘助一惊,莫非晴信早已识破他所开辟的洋枪管道,是事先得到今川义元的允许,他觉得晴信也知道自己的妻儿正被今川义元留做人质。 山本勘助深感身为反间谍的痛苦。他回想起今川义元曾说:洋枪可能对甲州猿不会有太大的用处,但如果完全不供应给他,可能要反抗,不如暗中应允把十七挺洋枪,从清水上岸送往甲州。本来山本勘助还庆幸若前往越后去办事,暂时可以不必为夹在今川和武田两家之间而操心。 到了十八日,甲军方才到达诹访,但没有进入上原城而继续前进。前头部队进入下诹访,而本队却在上诹访。从上诹访到下诹访的道路沿线,因为布满武田的兵马而拥挤。 先头部队到达下诹访时,正是盛暑的午后。兵卒们听到休息命令时,依照惯例,取下武具,进入树荫下歇息。明知距离下诹访一里之外的今井有小笠原的前锋驻扎,仍有此举动,可说是大胆异常,好像已经忘了战争这一回事。 小笠原军的细作将此事通报本营。 “现在正是攻打甲军最好的时机。” 许多部将如此建议,只有坂西时重说: “晴信这种人,怎么会对敌人的来袭毫无准备,其中必定有诈。” 于是派出细心的哨探,对甲军武具及马匹情形做详细的调查。 “甲军兵马将武具任意掷出,睡得正酣。每十人设有一名哨兵。下诹访的甲军在树下酣然大睡,而上诹访的甲军则在白昼时泡温泉,马背上置有马鞍,旁边有一人看守。在下诹访附近武田军所系的军马,将马首一律朝向上诹访。” 听到哨探这些报告,坂西时重沾沾自喜地对诸将说: “据说甲军军纪中最严格的是武具的搁置方式。他平时训练将士在黑夜里佩带武具,以适应敌军的突袭,因此,武具一定要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在敌人面前午睡,是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掷出武具更是可疑了。而且马首朝向上诹访是准备情势危急时撤退。换言之,从上诹访到下诹访的甲军,表面上是进攻,其实是要后退。从上诹访到下诹访,一面靠山,一面傍水,道路狭窄,不适合交战,对方必定意图将我军从上诹访引诱到上原城附近,然后切断后路,加以包围。据我推测,可能有甲军埋伏在上诹访及下诹访附近的山间沼泽。” 坂西时重派出哨探刺探诹访湖东侧的狭谷和沼泽。时重所料不差。诹访神社下社的后山沼泽及大和沼泽,隐藏数百伏兵。 “既然了解晴信策略,我军不应轻举妄动,要静待良机,等到武田大军进攻到塩尻峠时,一举击溃,这才是良策。” “良机是甚么时候呢?” 小笠原长时皱着眉头问。 “这一点尚不清楚,或许是今晚,也可能在明晨。或许是发动攻击,也可能让军士们在温泉里消磨时间。同时也要观察诹访众和伊那众的动态。属下认为,应随时派出哨探四处侦察以利迎击。” 小笠原长时接纳坂西时重的意见,但是觉得彷佛受到晴信的戏弄一般,心中极不痛快。他是个喜怒形诸于色的人,遇有不顺,有时两、三日一言不发。他的根据地建在山顶
,若是老年人攀登上来常会气喘如牛。小笠原世代老臣或附近乡间武将辛苦地前来问候时,若碰上他心情不好,也一样地露出愠色而不予理会。近侍们不明原因。安昙的仁科道外与之不和,原因也是如此。 “晴信这家伙,让士兵在诹访泡温泉,实在是目中无人,非要派个细作去搅和不可!”小笠原恨恨地说。 “这样做于事无补,不如对我军的迎击态势再作检讨才是。” “当敌人泡在温泉享受时,又何必自我虐待呢?对了,听说晴信在诹访温泉建筑馆舍,把湖衣姬和里美带去,这次难不成也带着上路吧?” 小笠原长时放眼瞻望那展现在眼前的诹访湖对岸。 “不!听说这次只把骑士打扮的里美娘娘带到诹访来。里美是女流中罕见的骑马高手。” 当坂西时重说到这里时,小笠原脸部的肌肉抽搐着,欲言又止。他把脸侧过去,显得极为不悦。看到对方的表情,坂西时重暗忖不妙!想起以前小笠原长时曾寄情诗给被誉为信浓名花的祢津元直的闺女里美。 坂西时重从长时面前退下之后,为了巡视小笠原军的防卫,沿着塩尻峠朝今井方向走去。背着光,湖泊那方的诹访景致清晰可见。在上诹访有六、七处公共浴场,因为处处有温泉,所以浴池设在温泉内,并且引进冷清水。虽有屋顶,却无围墙,只是四周筑有木栅,以便挂衣,大多采用男女混浴方式,过路行旅也可以自由进出。温泉的下游,可让马匹洗澡。 从古府中费了八日行程来到诹访的甲军,泡在热呼呼的温泉中洗净旅途的污垢。虽然甲州也有温泉,但水温不及诹访温泉高而且舒服。 温泉的出口名为土泉。名副其实地热水是从土底滚滚流出。当地居民把蔬菜和鱼贝类放入竹篓中,顷刻间就可以烫熟。这情景看在甲军的眼中也颇为稀罕。在温泉地区,一面泡澡一面嬉闹,令人无法想像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战争。 当士兵们舒服地躺在温泉里仰望着夕阳时,晴信在能把诹访湖收尽眼底的茶臼山本营召开军事会议。 “这次战役决定武田氏的存亡。若有所妥协时,我方将拱手让出诹访湖。如此一来,信浓地区将相继背叛,甚至.99lib.连信浓和甲州接壤的诸国,也会企图侵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了要稳定信浓地区,势必要打赢这场战争。若消灭了小笠原,北信的村上义清自然也会没落。要使这场战役能够获胜只有一计策,那就是我军主力要迅速到达位于塩尻峠入口的今井。我军得开始行动去摧毁在今井布阵的小笠原前头部队,而在敌军尚未准备好反击前发动攻势。今年二月,我军在上田原陷于苦战,是因为敌军誓死抵抗,这次轮到我方抱此决心投入战场。希望在出兵之前,将此事一一告诫给将士们。” 晴信吁了一口气,继续指示战术细节。 这和过去的军事会议不同。晴信先把个人的作战计划披沥给诸将,并要求依计施行,根本不给诸将插嘴的余地。 一开始行动,上诹访的骑兵立刻和下诹访的骑兵会合,朝今井突袭。将其攻陷后,封锁通往塩尻峠的一切道路,使敌方细作无法通过。等到敌人细作耗费多时穿过树丛而向塩尻峠本营告急时,我军本队已达今井。所以当敌军慌忙应战时,我军必须在峠四道都攻上一半的路程才行。 晴信的脑中早已绘制了作战计划的蓝图。 所谓塩尻峠四道,从北边算起,包括旧中山道的塩尻峠、田川峠(约相当于现在汽车所行的道路)、胜弦峠(据说是这场战役后才命名的)、小野峠四道峠,总称为塩尻峠,是自古即开辟的重要峠路。 晴信命令饭富兵部的部队负责攻击中山道,而命小山田信有去攻田川峠。小山田信有的身分和武田氏世代武将略有不同,是在邻近甲府盆地的都留郡拥有领土的武将,是势力几乎能和守护官抗衡的豪族,曾经名噪一时。 晴信改称法号信玄时,他在胜赖时代加入世代将领行列,在晴信时代是豪族中最具威力的负责召集的武将。 小山田信有武功卓越,在甲军中出类拔萃。自从在伊那之战中表现优异,受到晴信的赏识以来,在上田原战役中,又奋勇拯救了危急的晴信,使武田军能重整旗鼓。那时小山田信有率领数十骑杀进村上义清的本营。 迄今,甲府地区的都留郡人都被称为郡内人,令人感到郡内在甲州,是属于特殊地区,这是由于自古在郡内的居民,生性倔强,性情刚烈的缘故。 小山田信有刻苦耐劳,且具有坚强的作战能力,又出身自郡内勇敢的土豪,因此才能充分发挥勇猛的武功。 晴信把小山田信有的部队,遣派在塩尻峠四道中可能遭遇激烈战事的田川峠。 第三峠胜弦峠则派遣武田信繁的部队前往。同时,派出马场民部的部队攻向小野峠。 晴信估计小野峠的小笠原军防备较弱,便命令马场民部的部队越过峠道绕至小笠原军的背后待命。 晴信下达指示后向敬陪末座的诹访满隆及诹访满邻说: “希望诹访众分成四队,分别担任攻打四峠道的先锋。既然是诹访众,必定熟悉那里的地理形势。” 本来担任先锋是一件荣誉的事,自古以来有不少勇士,为了战时未能派为先锋而不满。若是有胜算的战役,担任先锋还好,在胜负难料的塩尻峠战役中,由坡下朝峠上的敌军进攻,地理上已处于不利,担任其先锋不如说是敢死队。前进要受到小笠原的攻击,后退又有甲军部队阻挡。必须要有拚死精神向前冲。然而诹访众另有忌讳,要和诹访西方众交战难以下手。同属诹访人士,必有亲友在内,诸如兄长参加小笠原军,弟弟投靠武田军的也大有人在,若武田安排诹访众去打头阵时,小笠原军也可能会让诹访西方众担任先锋。势必展开一场惨烈的浴血战。 诹访武将各个脸色发白,憎恨晴信的冷酷无情,但却无法反抗。 诹访满隆心想,实质上诹访的灭亡终于来临了。 依照战乱时代的惯例,弱者先亡,但同一族的人,彼此交战而死,则下场未免太悲惨了。 在这场拂晓出击中,选出原加贺守为骑兵突击队长。晴信的作战指示,就此结束。虽然召开军事会议,却无武将发言的机会,只是晴信布达作战指示,也无人提出异议。并非无法提出异议,或是找不出缺憾。武将们发觉,从古府中到诹访前后花费八日的缓慢行军,正是为了明晨的闪电作战,他们不得不对晴信的睿智折服。 “最后,我要派里美代替原加贺守的副将。在此之际,一兵一卒都得爱惜。里美的骑术高超不让须眉,只要小笠原长时听到里美出阵,将会不顾一切地从峠上攻打下来。明日之战一定要努力,将南北朝以来担任信浓守护的小笠原长时那斑白头发下的首级取下来。” 武将们听说里美也要随军出阵,都保持缄默。里美并非寻常女流,即使擅长马术的武士们,有些也要让她三分。武将们想像里美挥着大刀冲向敌阵的情景。这次任务和曾经派里美去调停今川氏与北条氏的争执完全不同。 晴信年轻、聪明、善用奇计。从不拘泥无足轻重的名声,为了获胜,可以不择手段。 在紧张的气氛中,火红的太阳下沉了。这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塩尻峠战役 集合上诹访甲军的三百骑兵队,于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七月十九日寅时上刻(午前四时)开始行动。三百骑的蹄声,惊醒沿途百姓。上诹访的骑兵到达下诹访,总数增为五百骑,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 原加贺守率领五百骑兵,一鼓作气直达今井。里美骑着青毛驹,紧跟在原加贺守之后。从下诹访到今井不到一里行程。虽然几处设有小笠原军的岗哨,并备马匹,但甲军前进快速,哨马刹那间被刺。五百骑人马到达今井后,立即攻打小笠原军的前头部队。这是一次无声的袭击,出乎敌人意料之外,守备军士无暇佩戴武具,小笠原的部队在无计可施之下任由甲军蹂躏。 七月十九日寅卯(午前五时顷)杀奔塩尻峠时,守卫军将士无人佩戴武具,过半兵士来不及起身迎敌。 守屋信实诉状把当时情况,作以上的描述。他所说的杀奔塩尻峠,就是指杀奔塩尻峠的入口今井那件事。 拂晓袭击成功。小笠原军的今井守备队半数阵亡,半数逃走。由于所有道路皆被甲军的骑兵队封锁,败兵无法立刻攀登塩尻峠,只有藏身在山间草丛中,或是沿着无路的山壁,一步步向上攀爬。 从今井到塩尻峠的峠顶间的道路,其实不太陡峻。如果走正路,要不了一个小时。但从草丛爬过,颇费周章,因此防卫今井的小笠原军,把甲军偷袭的事通知峠的岗哨时,已过了卯时(六时)。在这之前,小笠原军的岗哨也曾发现情况有异,立即呈报说: “在今井一带能听到人马骚动。” 接到哨兵通知的侍臣,睡眼惺忪地以为,这不过是双方哨兵间的冲突,而未将此要事呈报给上司,使小笠原军在迎敌机先上延误了一小时。 等到从今井战败的兵士陆续归来后,小笠原军已陷入骚动中。 “未接到命令前,不许离开岗位,继续固守。甲军人数有限,自乱阵脚反给对方可乘之机。你们要静待命令。” 坂西时重原先所担忧的事,如今成了事实。 “今井被占领,而控制峠道四道的武田军约有一千五百骑。总帅是晴信的爱妾里美娘娘。她跨一匹青毛驹,大扫刀像飞轮一般飞舞着,一路砍杀进来。” 哨探将五百骑兵夸大成一千五百骑,又把里美称为总帅,对她的行为加以渲染。里美的存在,格外吸引小笠原军的注意。晴信的计策一一奏效。 小笠原长时闻讯,面红耳赤地怒喝: “可恶的晴信!竟敢把里美扮成木曾义仲的爱妾巴御前而杀进阵来——好!不必再去理会其他人,我要把里美生擒,能生擒里美之人,赏金任由他要求。不可杀她,将以一座城池来酬谢。” 小笠原长时在马上叫嚷着,便要冲往峠道,但坂西时重拉住马辔。 “这99lib?是敌人策略,意图引诱主公前去。甲军骑兵充其量不过数百。据我猜测,这只是一项扰乱战术,以便等待本队的到达。这是拖延战术,如果我方骑兵队予以追赶,甲军可能会退到西方,而等待本队军马到达后进行夹攻。于今之计,先别去理会骑兵,而在峠四道部署阵势来迎击甲军本队兵马,这才是当务之急。这批兵马必定会因为劳累而气喘连连,给他们迎面痛击,一口气赶下诹访湖,才是我方获胜的唯一途径。” 坂西时重拉住小笠原长时的马辔,一再叮咛。 “主公,请镇静。今天才是信浓守护官小笠原家兴亡的重大关键。” 这句话使得小笠原长时略为冷静。长时下令各队准备防守。随着小笠原长时出征的将士是安昙、筑摩的豪族及其属下,他们多半各自拥有一座小城池,隶属小笠原家,和小笠原家是主仆关系,而没有像武田晴信和他的亲戚及世代臣属间的关系密切。安昙、筑摩的豪士们,各自具有城主或藩主的意识,他们所以出兵塩尻峠,不全是服从小笠原长时的命令,同时也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土不被侵略。 对于晴信如何攻占诹访、伊那、佐久、小县,安昙和筑摩的土豪们都已熟知。如果服从武田氏,或许能保障自己的领土,若是抗拒,不只将失去领土,同时也了解一旦投降后再度背叛,连妇孺都会沦入悲惨的命运。他们原想保持现状,不愿被卷入武田氏和小笠原的战争中,然而,此时甲军已经到来,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其中许多人虽然没有打仗的经验,但自从听到村上义清打败甲军后,便开始抱有一线希望。 “现在若不把甲军赶离诹访湖,信浓会被甲军铁骑所蹂躏。” 快马传递这消息,四处奔走,大声疾呼告知各部队。 筑摩的诸将负责防卫小野峠口和胜弦峠口,安昙的诸将守住中山道口和田川峠口。各部队在能俯瞰峠道的适当地点,布好几重阵势,等待甲军来袭。 攻击塩尻峠时,必须不顾一切地攀登塩尻峠四道,这便是甲军的困难所在。由于正值盛夏,必须从山腰半路才能攀爬草丛或灌木堆以隐藏身影。若是想改道沿峠道攀登时,又必定会为两侧射来的乱箭所伤。 当小笠原军完成迎敌的阵势时,探马前来报告甲军的阵容。 “前锋是饭富兵部,接着是小山田信有、武田信繁、马场民部,各自领导中山道口、田川峠口、胜弦峠口、小野峠口的前锋部队,都竖起诹访众的旗帜。” 武田本队分成四队进攻,不足为奇。但是安排诹访众打头阵却令人百思不解。 小笠原长时也让诹访西方众排在军马的最前方。 到此为止,均如晴信原先的想像与推测。 (如果诹访众分为东西对决时,由于彼此是同族,作战时会互相容情,而使战争停滞。因此便可乘着四道中的三道正在缓慢战斗时,依照事先安排,越过小野峠,由马场民部率军绕道敌人的背后攻进小笠原的本营。) 这便是晴信原来的构想。 然而,晴信失算了。 在塩尻峠的战役中,诹访众分成为敌我双方,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浴血战。由于本是同族,一旦溅血反而更加惨烈,令人鼻酸。 奉命去田川峠打前锋的矢岛赖光,早已下定必死决心。当晴信攻灭赖重时,他曾担任晴信的向导绕诹访湖一周。那时赖光有好几次想斩杀晴信,当时是有机会,只要砍过去,便会要了晴信的命,也就是能攻下自己邦国二十二岁弱冠的甲斐藩主的首级,但他始终拔不出刀来,原因是晴信看来毫不防备,一副完全信任赖光的态度。假若晴信显出一丝警戒心——只要有此迹象,那么矢岛赖光的大刀必会挥向对方身上。但是晴信始终背着赖光,悠闲地策马前进。对一个信赖自己的人发动攻势,那是暗杀,为武士所不耻。矢岛因此而深悔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 “现在正是讨伐贼寇的时候了,贼寇晴信正在坡道下方。”矢岛赖光向隶属他的诹访西方众说:“即使敌军中夹杂有诹访众也不必手下留情。一旦向贼寇称臣,就算兄弟也是叛贼。” 矢岛赖光厉声斥喝。 塩尻峠正式战役在西方众的前锋矢岛赖光杀进小山田信有的先头部队时揭开序幕。 矢岛赖光是个接近六尺的大汉,他挥动大刀,朝诹访满隆杀了过去,千野弥兵卫挡阻他,矢岛赖光挥动宝刀,用力打在千野弥兵卫的头盔上,虽然没有砍开头盔,但冲力太大使之昏竭过去,赖光以第二刀刺向千野弥兵卫的喉咙。 矢岛赖光将血淋淋的千野弥兵卫的首级,刺在尖刀上,大声叫嚷着。 “出卖主人及邦国而归顺贼寇的诹访懦夫下场就是如此!” 全身浴血的矢岛赖光形貌恐怖,被骂的诹访众无话可答,因为矢岛赖光的言行举止令人窒息。其实要说背叛,曾一度降于武田,这次又投靠小笠原的矢岛赖光也是其中一名。但是战争不讲理论。深受当时气氛的支配,矢岛赖光那股气势,镇住诹访的军队了。 “杀!” 跟随在矢岛赖光之后的诹访西方众,同时发出呐喊,扑向正沿峠路爬上的诹访众。对西方众而言,这是生死攸关之战,因为他们明知一旦背叛后落败,则将妻离子散。这场战争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所有的诹访西方众,口口声声嚷着懦夫,而朝自己人杀过去,这使诹访军心惊胆颤。诹访满隆拚命挥刀,当他左臂上感到一股剧痛时,彷佛迎面一团黑影,由他头上罩下,而向后倒去。 当诹访满隆负伤撤退时,诹访众也受到西方众的攻击,一步步地沿着峠路节节败退。 “矢岛赖光真是可恶。” 小山田急忙将自己麾下兵马派向攻打过来的诹访西方众,但为时已晚。不但在诹访西方众后面陆续出现生力军,同时峠道两侧的弓箭及石弹如雨一般地射向正在攀爬的甲军身上。 “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小田山信有在马上喝叫,此时马首被箭射中,马匹往后一仰,小山田翻下马来。 “不许后退一步。” 小山田信有将从树丛中闯出的武士砍倒后,高举血刀怒吼。 天文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太阳冉冉上升。 “诹访满隆公重伤。” “我方兵马逐渐后退。” “千野弥兵卫、土屋信义、今福平藏阵亡。” 此类报告陆续传到晴信的本营。晴信的本营设在今井的北方——现在的出早雄神社。拂晓攻击虽然成功,但事后的演变却出乎意料之外。小笠原军中安昙、筑摩出身的信浓兵卒,表现意外尖锐,不肯轻易后退。 晴信身旁坐着担任参谋长的驹井高白斋,似乎想开口说话,时而抬头看着晴信。 (不妨升起狼烟作信号,通知约定替我方做内应的西牧四郎左卫门、三村骏河守,去攻打小笠原军的背后如何?) 虽然想如此建议,却欲言又止。目前武田军处于劣势,在此情况下,即使升起狼烟,西牧和三村两将也可能不肯起义,这种自动表示要做内应的男子实在不足以信任。口头上是那样说,但还是要视当时情况而定,若催促其做内应,则务必甲军占优势才有可能。 (如果使用洋枪是否较好?) 高白斋继续思考,若二十挺洋枪都对准敌人发射时,敌人将因为这新武器而大吃一惊,士气开始九九藏书动摇,可能会成为战况的转捩点。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小笠原军就没有二、三挺洋枪吗?只有麻雀才会因枪声而惊逃,像目前表现出人意料坚强的信浓武士,似乎不大可能听到枪声就落荒而逃。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高白斋正想到这里,晴信开口说话。 “召原加贺守和里美。” “您是说里美娘娘?” 高白斋一面反问,一面想晴信又要把里美当作最后手段来利用了。 “是的。说不定这次要让里美冒性命危险。” 晴信的眼光直射塩尻峠。 塩尻峠四道战役,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甲军的攻击益形不利,防守的小笠原占有地利。甲军曾想扭转劣势,企图在草丛中绕道而转到小笠原的背后,但被小笠原军发现,而守在草丛外,一旦甲军出现就以长枪刺死。有些则在树丛中彼此扭打,满地翻滚。这是预定由马场民部率领所行的迂回作战,然而却被小笠原的二木、沟口队拦截,前功尽弃。战争呈胶着状态,看来胜负已定,甲军会吃败战。 日头高烈,到了正午,仍然持续浴血战斗。 夏日炎炎,两军将士们满身血汗,如不奋死搏斗,生命难保,只有咬紧牙关进行攻击。 午后时分,横峰高山一带浮现出巨塔一般的云堆,刹那间云堆迅速飘散,遮蔽了天日,诹访湖闪着灰色的光波。 兵士们偶尔抬头望着天空,心想将有一场骤雨袭来。 不久倾盆大雨降下,分不出敌我双方阵容,阻挡了战争的进行。兵士们各自寻找避雨处,也有小笠原军和甲军在同一株树下避雨,发现不是自己人又互相砍杀的场面。 这一场雨,使得战场昏天黑地,战事暂时停顿。 在雨中,晴信身边的蜈蚣骑士四处巡视。 大雨不到一小时便告停止。诹访湖上出现一片蓝天。 雨过天晴,小笠原武将整顿队伍。却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甲军已经销声匿迹,显然乘雨势撤退了。 小笠原军派出哨探。 甲军沿途退到塩尻峠的山麓。在今井、间下、冈之谷、花冈等地布下阵势来迎击。 战势从此改变。这一回轮到甲军防守将从峠上攻下的小笠原军。 甲军趁雷雨之际迅速整顿军容,此举令小笠原感到畏惧。 小笠原长时接纳坂西时重的进言,将兵马撤退到峠道之顶。 如果此时小笠原军从峠顶攻下,袭击甲军,甲军必定败北,这样战国势力的版图可能就要改写了。 住在诹访的考古学家藤森荣一,对这场战役有如上的评语。 无论兵力或地利均占优势的小笠原军,收兵回到峠上,理由之一在于甲军整顿军容实在高明;理由之二则是西牧和三村的动态不明。西牧和三村一开始便对剿灭甲军不太热衷,虽然经过小笠原长时一再劝诱而加盟,但始终欠缺战斗意志。坂西时重对于此二人的举动感到疑惑。他们世代隶属于小笠原,似乎不大可能成为武田氏的内应。既然缺少战斗意志,不便安排他们担任前锋,因此把西牧和三村两军安排在塩尻峠后方的小高山上做为预备部队。 坂西时重请求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各派精兵三百名前来支援。西牧四郎左卫门对坂西时重的传令兵说: “待士兵用过餐后便会驰援。” 面临一场激烈战事,要让兵士用餐,的确少有。三村骏河守要洗马章安率领兵士一百三十名缓慢走向塩尻峠驰援。 “动作为何如此缓慢?难道看不见眼前的激战?而且我要求的是精兵三百名,怎么带来这样少的人马?” 坂西时重怒叱洗马章安。 “是吗?传令兵说的是精兵一百三十名,大概是搞错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属下立刻折回,带领其余那一百七十名士卒前来。” 说完,留下一百三十名士卒,回到山上的阵营后,久久不见回来。 “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的行动,令人费解。” 坂西时重对小笠原长时说,长时也注意到此事。 “嘱咐西牧、三村二人速来本营报到。把他们当作人质留在本营就没事了。” 西牧和三村被召唤到本营,两支军队因失去指挥官而孤立在山上。 小笠原不去追击甲军而撤回峠上,是被西牧和三村两阵的动态所牵制。小笠原长时没有真正掌握安昙、筑摩各豪族的心理。 雷雨过后,道路依然濡湿。和风吹来,草上的露珠反射着亮光,一一滚落地上。 “甲军开始采取行动,由里美娘娘担任前锋,率骑三百杀上胜弦峠,甲军的主力部队紧跟其后向胜弦峠挺进。” 午后的战役,以探马的一项报告揭幕。 “敌军似乎认为中山道口、田川峠口无法通过,转向胜弦峠而去。不过,让里美打头阵这是晴信睨视敌方的作法,真可恶!我要生擒里美。” 小笠原为了午前的胜利有些儿沾沾自喜。虽然坂西时重仍予以劝阻,但是这次他不再听从。由于送过情诗的信浓名花的出现,使小笠原长时再也按捺不住。 小笠原的主力开始向胜弦峠移动,虽然心中疑惑这可能又是晴信最擅长的诱敌之计,然而主人长时已向胜弦峠出发,将主力调到那里是不得已之事。坂西时重对于这次的兵马调动,心中颇为不安。其他三道仍然保留相当人数。 “里美娘娘高声吆喝,要和小笠原长时来单打独斗呢!” 当小笠原长时来到胜弦峠上面时,探马前来传报。 胜弦峠的激战比午前更加凄惨。峠道左右的草原,成为两军短兵相接的场所。 里美由体格健壮的骑士保护。她所配带的铠甲,是镶有绯色皮条的铁片,不戴头盔,留着长发,以金色的布条紧扎在额头。竖起大扫刀,骑在马背上喝叫大伙只许前进,不可后退。 日色西斜,夕阳照射在里美脸上,经过刻意化妆的里美展现慑人的美貌,从峠上也能看得清楚。小笠原军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敌将,个个睁大了眼。甲军们看到里美骑着青毛驹,彼此高声鼓舞着说:“敌人也和我们一样艰苦,大家要忍耐!”或是:“我方兴亡在此一役。” 这种话令战士精神百倍。 当晴信请求里美完成这项冒险的任务时,她便预料这场激战,晴信在战略上想尽量把更多的敌军吸引到胜弦峠。 战役的主角是里美。小笠原将士个个想生擒里美,获得一座城池的赏赐;但甲军将士则为了不让他们美艳英勇的大将被敌人夺走而努力防卫着。 胜弦峠的战役,依自然的演变逐渐扩大,如今是甲军略占优势。每当听到里美嗓音清脆的号令,甲军将士彷佛受到魔咒般地奋勇上前,逐步逼退小笠原军。 “尽是些饭桶,连个女人都无法活拿。” 小笠原长时咬牙切齿地怒骂。小笠原军陆续调动到胜弦峠,同时甲军方面也在胜弦峠增强兵力。当小笠原军兵力加强之后,原来的劣势又转为优势。殊死战在满布露水的草原斜坡上展开。 移动到小口的晴信本营,派出蜈蚣传令兵四处传令。寂静的中山道口传来击鼓及螺号声。袭击胜弦峠的甲军预备队收兵转往中山道口,军队前进得井然有序。当胜弦峠入口的部队移动后,甲军仍然伪装把主力投入以里美为主将所进行战争的胜弦峠,而实际上另有主力转向中山道口,实施攻击。 峠道山麓四通八达,可以把兵力任意调动至塩尻峠四道的任何峠口。塩尻峠顶属于乔木带,没有大路连接峠路四道,只有一条樵夫使用的羊肠小径。即使小笠原长时想把投入胜弦峠的兵力调回中山道口,也不容易。 晴信衡量峠上峠下移动军力时的困难度,而决定采取此项作战方式。 饭富兵部所指挥的军队朝向中山道口,不顾一切地攻打上去。在午前曾经强烈抵抗的小笠原军,因为已将主力转向胜弦峠,所以无法抵挡饭富兵部的进击。 关键在于饭富兵部的军队,和小笠原长时的主力,到底那一方会早些到达峠顶。 小笠原长时命令西牧四郎左卫门和三村骏河守立即收兵,转向中山道口。二人口头说遵命,回到自己的阵营后,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的迹象。 当饭富兵部的军队将要到达峠顶时,升起三次狼烟。两军暂时休兵,观望着冉冉上升的红色狼烟在夕阳余晖里飘向东方而去。 狼烟升起了,西牧、三村依然没有动静。 此时,洋枪队在饭富兵部军队保护之下,已到达塩尻峠顶上。晴信曾命令洋枪总管日向三郎四郎,如果西牧及三村看到狼烟仍不肯采取行动时,为了催促他们做内应,只得把洋枪队抬出。当洋枪队及保护枪队的队伍,排除小笠原军的拚死反击,而在射程距离中望见西牧及三村两军的阵地时,洋枪队长安原贯道情不自禁地高叫: “我方胜了!” 二十挺洋枪朝着西牧及三村的本营同时发射。枪弹射中西牧四郎左卫门的宽板凳脚,四郎左卫门连同板凳一起被抛了出去。三村骏河守不但被枪弹射断膝盖,同时有三名士卒中弹而亡。 西牧及三村终于下定决心。 西牧及三村两军发出呐喊,由山上冲了下来。 “西牧及三村开始采取行动,到达塩尻峠顶上的甲军,将会很快地被赶下来。” 小笠原长时心中如此思量,只不过西牧与三村并不是攻向饭富兵部,而是改变方向,攻击小笠原军的背后。 战役在一瞬间决定了胜负。 一旦确定战败时,会混乱到无法收拾,这便是当时战争的特征。 肯为主人牺牲生命的武士有限,大部份士兵都是为了这场战役而被徵调前来的农民。一旦战败,若不即早逃回家去,将会遭到杀身之祸。而武士们也只是想多取一个敌人的首级来领赏而已。因此一旦战败,任何命令都不会生效了,所有士卒都作鸟兽散,藏书网四处逃窜。 甲军从塩尻峠四道同时向上进攻,对奔逃的敌人进行追杀。 当小笠原军沿着塩尻峠四道逃生时,甲军的骑兵队乘胜追击。追兵的队伍连绵不绝,延伸到安昙、筑摩。 矢岛赖光在中山道长井坂途中,身中十枪而亡。花冈忠常站着切腹自尽。诹访西方众的主要角色,都变成塩尻峠的亡魂了。 晴信站在塩尻峠俯视展开在眼前的安昙平野。那片宽广的谷仓地区,是经过一番激战才归属于武田的。放眼望去,南方的天空万里无云。由于塩尻峠战役的胜利,使安昙和伊那不再受到小笠原势力的影响。小笠原在伊那的势力崩溃,伊那世家全面投效武田。 晴信回顾相距一个马首的里美。 “我将永生不忘你这一身曼妙美姿。” 在里美紧张的脸上,掠过感动的神韵。当这种感动传遍全身时,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继续骑在马上,而无奈地扭动身躯。面颊上的泪水,带着夕阳的余晖滚滚而下。 对武田晴信来说,塩尻峠战役比川中岛战役意义更为重大。这一战的胜利,奠定武田世家的命运。在塩尻峠战役中,两军阵亡的人数约为千余名,虽然史实的记载经常有些夸张,但这千余名的阵亡人数,可能相当正确。这是一场两军的生死浴血战。沿塩尻峠西侧走下,坡道处有名为柿泽宿的塚,其中尽是这场战役中阵亡将士的坟墓。 俘虏的命运 当晴信把小笠原长时逼下塩尻峠后,进兵到村井。并命人急速修复小笠原所舍弃的城堡。村井和小笠原家本城林城间的距离仅只二里。 晴信派遣在塩尻峠战役中被俘虏的士兵修复村井城池。 “一旦城池完工,便恢复你们的自由。以后也可以变成武田的臣属,据守村井城或是返回家乡,一切悉随尊便。但半途逃亡者格杀勿论。” 晴信向俘虏下达命令。第十天有人从工作现场脱逃被捕,即日斩首。晴信再度颁布同样的命令。所筑之城并非正式城池,而是暂时的城寨。村井城的修复到了第十五日全部结束。晴信依照诺言恢复俘虏自由。三分之一的人愿意留在城内,三分之一的人返回家乡,正在为去留迷惘的三分之一,晴信贷与他们经营商店的资金,在村井城外开店。 原先村井城是一处偏僻的村庄。一旦晴信表示愿意在此地开辟城镇之后,引起人们关心,人口逐渐聚集。 当初谣传变为甲军俘虏后,男的会送往黑川金山挖掘金矿,然而透过那些获释回乡及在城外开店的九九藏书人们相告,明白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经由口碑,晴信的仁政传至中信浓一带。这是晴信收揽人心的手段。晴信并让马场民部驻扎在村井城,从事城池内外的经营。 “不要吝惜金钱,有需要时随时通知古府中。为了要完全把中信浓收入我的势力范围,首先要掌握人心。问题全取决于人……” 晴信彷佛被自己的话所感动一般,喃喃地说: “人是城池,人是石垣,人是壕沟。慈悲是友,仇恨是敌。” 防守村井城的人数有限,石垣也不太高,没有壕沟。晴信进入中信浓后,陆续采取种种宽容措施,的确感动人心,对于粮食、物资的徵调,一律以代金支付。田租、夫役也比旧领主时代更为减轻。 “黄金由甲州流进来了。” 由于晴信对中信浓的经营投入巨额资金,因此中信浓的居民流传着这样的话。用刀枪夺取是战争,经济战也是战术之一。 村井城出现了市集,逐渐变成和甲州间物资流通的转运站。小笠原家已失去人心,人们高兴地迎接新时代的来临。 晴信把善后事宜留给马场民部料理,便撤兵回诹访。像将过去重臣板垣信方派在上原城担任郡代官一样,晴信把最信任的马场民部留在村井城驻守。 撤到诹访许久以来,第一次在上诹访的温泉馆舍泡澡。此时金山总管今井兵部前来进谒。 晴信出浴之后,与兵部会面,有名老武士坐在兵部身旁。 “咦,你不是鎌田十郎左卫门吗?” 他是被武田信虎所驱逐的前政务官之一。曾于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年),当晴信成为新藩主后,立即赶到韮崎来。但是晴信并没有允许鎌田十郎左卫门复职,而命他游历各国。 “已经事隔七年了。” 晴信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风尘仆仆而憔悴的脸。鬓发斑白,支撑地上的双手好似耕作的农民之手,筋骨纠结。 晴信本想问他带回甚么礼物,但不忍心开口,而以眼光暗示今井。 “鎌田曾经遍访诸国,携回许多产业计划。” “辛苦你了。” 晴信以慰问的眼神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 “适合甲斐国的产业有纸、漆、蜡蠋、木棉等的生产。然而这些产物主要是依赖山林或园圃,也就是副产品。如想增加米、麦等主食使国家富足,除了治水之外,别无他途。” “你是说治水吗?” 晴信愣了一下。甲州诸川时常泛滥,从幼年时期就时有所闻。因此一听到对方提出治水,好像觉得被检举身为藩主的他失职一般。 “有关治水方面,是否带回有效的腹案。” “只有一计。除了要耐心筑堤、浚疏河道之外,别无他法。” “此事人人皆知。” “是的,但是由于工程浩大,且无立竿见影之效,因此一直无人着手。自古能治水者,可治天下,这似乎也可用在甲斐国。” 鎌田十郎左卫门的额头冒出汗珠。 “如果要进行甲斐的治水事业,需耗费多少?” 晴信彷佛提到棘手问题,有点儿畏缩。 “要做到完善,无法估计费用,只是初步措施,则需二、三十万两银子。” 鎌田十郎左卫门抬头挺胸地说。晴信听见金额之高,惊讶地望着鎌田十郎左卫门的脸。对方接住晴信的视线,以生动的语气说: “黑川金山的黄金产量远超过原先的预定。同时又从其他金山延聘松木五郎兵卫、野中十内、志村善右卫门、山下重吉等人担任金银的提炼。从此以后,金山的生产量倍增。目前的年产量想达到二万两,是十拿九稳之事。金银方面属下会负责继续开采,请主公勿虑。” 听了这一席话后,晴信仍然不想投入钜款来进行治水工程。他所关心的只有战争,希望早日平定信浓地区。 “这个礼物似乎过于贵重,你认为应该从那方面着手?” 晴信转变询问方向。 “属下认为可以同时进行,快的话十年,晚则二十年必可见到令人满意的成果。” “我派你为工程总管着手执行。不过,鎌田十99lib.郎左卫门,治水可能比和敌人交战更为艰钜。目前由于连年作战,无法为了治水花费钜款,希望你思考能够节省经费的治水方法。” 鎌田十郎左卫门的建议,十年后果然有了成果。十年后,木棉的栽培与纺织盛行,棉布可以输出他国。制纸、漆、蜡蠋也变成甲州的输出品大宗。而且,鎌田十郎左卫门曾说,治水事业除了耐心外别无他途。到了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在釜无川的东岸,龙王町的附近出现所谓的信玄堤。 “主公,黄金产量逐渐增加,然而人手不足,发生一些困难,请主公谅解……” 等到鎌田十郎左卫门退下后,今井兵部说。 “人手?人手嘛……” 晴信出其不意地被攻到要害。金山里的工作是属于重体力的劳动,如果在领土内徵调百姓去金山从事挖掘,民必有所怨;若提高工资,又不敷成本。只有以俘虏来替代。 晴信订了一条规矩,和武田交战而被俘者,若矢志效忠,不送黑川金山;但是归顺后再背叛,必送入金山。 佐久地方曾一度归顺武田,但又背叛,因此,正适合这条规矩。 现在东京都水源地带的奥多摩,就是以前的金川千轩,那是黑川金山的工人居所。当我们站在无数个被挖掘的废坑入口处,依稀能听到,昔日为了支持武田繁荣而默默死去的牺牲者的饮泣声。 德川家康统一天下后,无论是政治、经济、军略,一概师法甲州模式,甚至鑛业方面也不例外。他把囚犯送到佐渡的金山当奴工,也是模仿黑川金山的作法。 塩尻峠战后不久,晴信仍留在上诹访,处置在战争中投靠小笠原长时的西方众的旧时领土。 诹访西方众的家族,听到小笠原长时战败的消息,立即携带细软逃亡。他们不敢眷恋房屋、土地,只求活命。他们丧失了祖先代代相传的土地,仅以身免。武田的兵马一直在后追赶。一旦被捕,男人会被送往金山,女人则沦为娼妓或奴婢。这是无可避免的命运。 诹访西方众的主谋者,矢岛赖光及花冈忠常的宅邸被烧毁,只剩石垣和壕沟。 晴信一向对诹访采取比其他领地更温和的手段。因为武田氏的发祥地武田之庄,是属于诹访神社檀越,这种历史上的渊源加上他又特别崇拜诹访神社,以及爱妾湖衣姬正是诹访家的直系后裔,因此对诹访另眼相看。现在诹访的半数背叛他,对他是一个打击。而且还是在上田原之役战败后不久背叛,这更使他憎恨不已。 晴信把诹访西方众的土地一概没收,暂时列入武田氏的直辖土地。对于未参加叛乱,又不到上原城驰援的骑墙派的诹访西方众也不容情。这些诹访西方众即使想投靠武田,也不被接受了。晴信将他们处以极刑,一改过去对诹访的温和政策。 诹访匍伏在武田之前,再也无力反叛。 晴信没有回到古府中而停留在上诹访。中信浓与东信浓正在交战期间,返回古府中不如停留在诹访,这样战略地位比较有利。他把湖衣姬召来,同时由里美列席,偶尔举行诗会。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使臣属们感到焦急。 在塩尻峠战役中获胜,武田的兵力指向中信浓的期间,东信浓的佐久地方相继谋叛,除了村上义清在背后煽动之外,佐久地方也打心底地厌恶武田,这或许是受到上一代武田信虎及上上代武田信绳深度的虐待所致。但他们也可能知道再度背叛,晴信必定严惩。 八月末,诹访的秋意忽然变浓,晴信走出温泉城馆,命人备马。 “请问主公要往何处?”近侍石和甚三郎行礼问道。 “我要出去探访秋景。” “除了诹访,处处都有秋景。”石和甚三郎企图劝阻主公轻率的举动。 “你是说我除了甲斐以外,看不到其他地区的秋景了,是吗?” “目前情非得已,请主公千万忍耐。” 然而,晴信却一直想要外出。他想在秋草湖畔尽情策马奔驰。除非好好地驰骋一圈,否则无法定下心来。战争胜利后,为了料理善后,颇为烦心。要使心情开朗,骑马是最好的方法。晴信走到馆外大叫“备马”。担任守卫的武士,见状大惊。晴信跨上青毛驹后,头也不回地出发了。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赶紧追随。 来到通往下诹访的街道,视野更加开阔。这时,路旁坐着两个既不像乞丐又不像僧侣的男子。两人看到晴信便让路,跪在路旁的泥地上叩头。晴信如一阵风般,从他们身旁疾驰过去,同时犀利的一瞥投向那两人。两人左侧都放着一根略略嫌长的竹拐杖,方向与在地上叩首的乞丐背脊平行,而且两人的竹竿搁置方式完全一致,由于远远望见晴信,便跳开的动作颇为敏捷,这使晴信对两个乞丐起疑。他很快地忘了这些,只是一味地骑马奔驰。 湖上的风吹动着芦苇,芦苇间有着行过小舟的水迹。晴信停马,对追赶上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说了一句“回去”。 回程又见到乞丐。刚才是并跪路旁,此刻却分开在道路两旁。 晴信比来时更感怀疑,他认为对方是为着某种理由在等他。 “你们要当心。” 晴信从马上向背后二人呼叫,立刻快马加鞭,打算一口气冲过去。 两个乞丐同时站起,不知何时竿头已装上枪尖。当晴信的马过来时,两个乞丐从两侧刺向晴信,晴信火速下马的同时,拔出刀来,闪过右方默然刺来的枪尖,反手由下而上架开由左方刺来的枪尖。左方的乞丐溅血而倒,因为石和甚三郎冲过来一刀砍中他。塩津与兵卫见晴信危急,只顾策马冲向右边的乞丐。当乞丐闪避,再度把枪尖对准晴信时,石和甚三郎提着血刀,站在晴信面前。 “别杀!我要活捉!” 晴信叫了声。被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逼近的乞丐,突然把枪尖倒转过来刺上自己的咽喉。乞丐拿的是一把枪尖巧妙地藏在竹竿前端的武器。需要时只要拔掉竹竿前两节,便成了长枪。 “此人手腕上有刺青的痕迹。”石和甚三郎说。在刺客细瘦的手腕上,有“志”的刺青字样。 “对于这点,有何看法?”晴信问道。 “此人可能是黑川金山的逃脱者。志字是志贺城的俘虏被送往黑川金山的标志。” “在金山工作的俘虏是否都有刺青?” 倘若确是防守志贺城的武士,则事后必还有无数的人对晴信有敌意。 “背叛者处死,或送去金山。”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对晴信的话不知所措,他们两人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乞丐。 “已经断气了。” 晴信很少把感情显露出来,此刻却一反常态,面带忧愁地回到温泉馆舍。那里正有一件更不愉快的事等着他。有哨探报告,佐久前山城的伴野信丰叛乱,前往田口城征讨的小山田信有深陷敌人重围之中。 晴信于九月一日,从诹访出发,越过大门峠,从小县进入佐久。无论是前山城或田口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城寨。晴信无法了解,明知毫无胜算偏又反抗的佐久土豪的心情。过去佐久叛乱,武田军去攻打时,从不见村上义清派兵到佐久支援。而田口城或前山城也充分了解此事。明知反叛要被征讨,且事后要接受酷刑的佐久武士,似乎把生命置之于度外了。 当晴信的兵马到达长洼城,小山田信有的家将九鬼平藏等候在那里。虽然遍体枪伤,但在晴信面前,仍然挺胸叙述战况。 小山田信有自信而善战。当他接到晴信的命令说佐久叛乱而要前往镇压时,便越过塩尻峠回到诹访,一鼓作气越过大门峠,从小县攻进佐久,但却没有遭遇预料中的敌人袭击。派遣细作调查结果,原来佐久土豪听说甲军的名将小山田信有即将来攻之后,立即逃往田口城和前山城,加强防备。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小山田信有颇为得意。心想要攻陷田口城,估计大约三天。小山田信有有兵卒五百,一面派出哨探四处侦察,一面逐渐接近田口城。田口城是位于离现在的臼田町之东约一里处的小山城,其实应该说是山寨。前方有石垣,背后依山,因此不易接近。当天晚上,探马向小山田信有报告,敌人有开始蠢动的迹象,原以为会有夜袭而准备迎战,但却没有动静。不久,天亮了。 “敌人正逃向后山。”探马混身被朝露濡湿。他所说的后山与上州相连。 “田口泰房真是虚有其表的人!” 小山田信有率兵进入一座空城,城内的地上遍布断首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身上,一一挂着武田氏家将的名牌。 挂有武田晴信名牌的稻草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小小的稻草人腹中装满了马粪。 “可恶的田口泰房——就算踏破铁鞋也要斩下你的首级!”小山田信有勃然大怒。 当天夜里,城外有异,当小山田信有登上城楼观看时,不知来自何方的数千大军,围住城堡。而且,本来丰富的水源突然断了,因为敌人把从山上接来的水源切断。小山田信有经过长期征战已显露疲态,他原本打算在当地徵购食粮,所以没有携带粮食。被切断水源与粮道后,简直无计可施。即使想出城迎敌,但是通往后山之路已被原先出城再度折返的田口军阻挡。明显地,想要等到粮尽水竭时攻入。 “这是我小山田信有一生中最大的失策。” 小山田信有叹气地说。立即挑选敢死队二十名,混出城向晴信告急。小山田信有对二?99lib?十名敢死队说: “那怕是一个或两个,也一定要突围。把此事通报主公。” 敢死队长九鬼平藏是小山田队中最勇敢善战的武士。起初那二十骑打算开城门攻出,但外面有敌军设的栏马栅,无法穿过。因此只好选在深夜溜出后山夺取马匹。 “那么其余的那些人呢?” 晴信急着想知道结果。 “能顺利逃出城外的只有属下一人。”九鬼平藏继续说:“城里已经滴水全无,刻不容缓,请派援军——” 九鬼平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晴信让九鬼平藏退下后,向陪在身旁而最熟悉佐久地方的横田备中守高松说: “佐久地方何以如此难缠?” “并非难缠,而是人心的向背。” “此话怎讲?” “佐久人民恨主公攻陷志贺城后所做的严酷处置。这是个小地方,彼此都是亲戚,当他们听到同样是佐久人的志贺城的遭遇,不禁同仇敌忾。” “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主公曾在中信浓的村井对马场民部公说:人是城池、是石垣、是壕沟,慈悲是友,仇恨是敌。但在东信浓的所作所为,似有出入。像佐久这种民性刚直的地区,才应该秉着慈悲是友,仇恨是敌的原则去做。否则就是甲军以武力镇压,迟早还是会背叛的。” 横田备中守高松的谏言,使晴信心寒。虽然被指出自己言行不一致的矛盾,但是横田备中守高松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更引起晴信的反感。 “慈悲是要看情况的。依原订方针,虽然被捕者做为奴婢,但因为佐久背叛,反而会增加黑川金山的工作力,我要对反叛者彻底处置。” 说着,晴信感到脸部逐渐发烧。心想,可能又是旧疾复发。一旦疲倦之后就会发烧,容易动怒。记得在攻打志贺城时,也在发烧。晴信心想,所以会采取苛酷的措施,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发烧所造成,应该加以反省。心中虽然有这些想法,但晴信仍无法挣脱从身体某处油然产生与平常的他截然不同的冲动。 晴信军马一千,首先杀奔田口城,冲破包围的敌军,顺便将前山城围困起来,不分昼夜地攻打。前山城是距离田口城西方大约一里半,同样是依山的城寨,而由伴野信丰负责防守。 晴信将兵马分为两支。一支控制城后的山,切断敌人的退路。而从西侧进
?99lib.
军攻打,前山城五日后沦陷。伴野信丰自尽而亡。《妙法寺记》中有记载说: 将佐久郡的大将悉数杀尽,取得首级约五千,男女俘虏不计其数。 虽然五千这数字略显夸张,但若算是十分之一,也必有五、六百人被斩首。结果附近的十二座城寨,不战而降。 晴信率领一大群俘虏,凯旋返回甲州。 来到韮崎时,沿途的儿童向被捆绑成串的俘虏投掷石头,骑在马上的晴信见状,命令部下将那些儿童绑起来。儿童的父母亲纷纷向武田的武将们求饶。 “即使是我军,也有可能打败仗而沦为俘虏。那时如果被对方儿童投掷石头,将作何感想呢?” 晴信命那些父母亲从事十天的劳役来替孩子赎罪。完成这项处置后,晴信瞥了横田备中守高松一眼,彷佛在征求意见。但横田高松视若无睹,他的表情显示:这些幼稚的措施,助益不大。 当天夜晚,又发生一桩事件。横田备中守高松的部下,强暴了从佐久押回来的女俘虏,由于干犯军纪,因此晴信于次晨将此人处斩。横田备中守高松也并未替自己的部下求情,只是对晴信说: “凡事均依照主公的心意行事!” 这句话听在晴信耳里,像在挖苦他似的。对方像是在说,藩主任凭自己心意胡作非为,但是不干他的事。 晴信把俘虏带回古府中后,将男人全部送到金山,有身分的女眷分配给臣属,其余妇女卖为奴婢,略具姿色者,以铜钱约三贯文脱手。无人问津者送到黑川金山做娼妓。 武田晴信远征佐久归来之俊,立刻卧病在床。虽然,对外说是受了风寒,但是近侍明白其实并不是普通风寒。 反叛者 那年冬天(天文十七年到十八年的冬季),气候格外寒冷。或许是因为多雪所致,兵马活动没有往年活跃。但在东信浓和中信浓有武田、村上、小笠原三个势力对峙,热衷于对诸豪族的怀柔政策,占据中信浓村井城的晴信,以村井城为根据地,着手中信浓的经营。过去隶属小笠原的中信浓诸豪族,被马场民部一一施以怀柔政策,加上晴信有言,不要吝惜金钱。因此马场民部花费大笔钱财,收揽中信浓的民心,使其倾向武田氏。而那些地方的豪族不论藩主是小笠原长时或是武田晴信,只要谁能承认土地私有,并且减轻税收及夫役的分派就服从谁。他们提出以领土的保障为条件,等待武田的反应。马场民部将他们的意愿转告给晴信,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前,彼此洽商多次,同时也不忘在交涉过程中要对方的臣属做武田的内应。在这场合,答应给他们好处,不如送金币给对方更能奏效。当时,武田的金币并非椭圆型而是棋子型。 有一天,北安昙的豪士丰科三郎来拜访马场民部。对方想看看马场民部这位郡代是何等的人物。马场民部热忱地接待他。偶然间在丰科三郎泄露了为修补桥梁及兴建谷仓而缺少费用时,马场民部立刻命家臣将棋子型金币盛以高脚木盘,全数交给对方运用。丰科三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币,并见识到传说中甲州的棋子型金币,不禁咋舌。 丰科三郎细数着棋子型金币,对于甲斐国的富裕感到疑惧。 “假若不够,随时告诉我。” 马场民部说着,把惶恐的丰科三郎送出门。他日,丰科三郎再度来到村井,告诉马场民部说桥梁与谷仓业已完工,请来验收。 “好极了。足下的话绝对可信,何必前往验收呢?” 马场民部笑着说。这时,丰科三郎已经决心投靠武田的势力。 “中信浓的费用过多,令人困扰。”驹井高白斋对晴信说。 “总比流失人血划得来是吗?”晴信说完之后,觉得这回答并不适合目前的场合。 “但是主公,比起佐久……” 高白斋不敢继续说下去。他一直担心以严酷的手段来对付佐久,却以温和的作法笼络中信浓,这种两面作战方法,或许是晴信少不更事所致,但又不能置之不理。 “佐久是佐久,安昙是安昙,由于地区不同,民情也不相同,不妨采取不同的措施,何种较妥,日后便可知晓。” 驹井高白斋点点头不再说话。心想:话是没错,也许晴信正在进行可怕的实验。若晴信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则类似情形,将会不断地发生。晴信以身试法,体验这两种截然不同方式的结果。 (可是,这是程度问题。对于背叛的佐久处置过于严酷,又把佐久俘虏辛苦所掘的黄金,毫不吝惜地送往中信浓去收买人心,也应适可而止。) 晴信能了解驹井高白斋的心意。若是现在板垣信方还活着,必定会面红耳赤地争论,甘利虎泰也一样。但如今两人已死,取代的重臣驹井高白斋却从未正面直言进谏。其实,他想说的话,晴信都已明白。 “信方在上田原阵亡前,曾对我进言,应该先取下中信浓。如此一来,东信浓自然瓦解,而北信浓也可攻克,因此,我更重视中信浓。” 晴信说出一套理论。每当他要说理时,就是发烧的前兆。一旦发烧,所做之事无一件是好事。晴信想起医师立木仙元曾经告诉他,激动对疾病最为不利,应该平心静气来养病,而在春天之前,非得把身体养好不可。因为到了春天,佐久又会叛乱,这是可以预卜的,届时又得出征。 晴信进入书房,虽然读书可以镇定情绪,但效果短暂。一旦想到佐久和中信浓的恩恩怨怨,就再也没有耐性坐在那儿。他想到许久未曾谋面的惠林寺的凤栖和尚。 天寒地冻,外面下起雪来。雪中的晴信主仆来到惠林寺,凤栖和尚正端坐在临庭的走廊赏雪。 “雪,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当晴信面对着他而坐时,凤栖说。 “它不只是冻寒之物,而是万物之精,过了寒冬便以水的姿态出现,越过田野,培养稻禾,再进入人体化为精气。” “化为精气?” “是的,化为精气。凡事精气盛则隆,衰则亡。” “精气盛,而将衰亡时会如何?” “这是不自然的。” 凤栖瞄了晴信一眼,似乎已发现晴信有事相谈。 “佐久仍然精气盛,而不肯亡。不归九九藏书顺反而叛变,又明知叛变将受酷刑还是要叛变。” “如果精气盛而反,则斩断其精气根源。” “您的话是说,只要斩去村上义清,佐久就可以平定了吗?” “没错。但若非因精气盛而叛变,只是为叛变而叛变,那么斩断根源也于事无补。” “若对方不断地反叛,而我一一处斩,如何?” “人虽可斩,但人心是斩不断的。” 说此话时,凤栖的眼睛似乎在谴责晴信。庭前树木上的积雪,哗啦啦地一声崩落下来。 晴信过了一个阴郁的冬天。在他人眼中他不像有病,但自己很了解自己正在和病魔搏斗。当他发烧时,全身慵懒无力,极易动怒,无法单凭意志来压制怒气,而且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干咳持续着。 (每回出征佐久归来后就会发烧,前次也是这样。) 晴信想早日消除这令人嫌恶的因果关系,医师立木仙元也为了佐久的战事而担心晴信的病况,因为佐久的叛乱和晴信的发烧是不无关系的。 明知发烧原因一半是因为佐久,然而却不断地有细作带回反叛的消息。虽然去年秋天曾斩去五百首级,逮捕将近千人,佐久应该早已无力反叛,但诚如凤栖所说:人心是斩不断的。 天文十八年(一五四九年)春天,佐久又见叛乱迹象。春日城被近邻的平原99lib?城主平原左马介入道全力攻克。平原左马介入道本是属于上州众,得到上杉宪政的支持。平原城叛乱后,佐久及小县郡境界限上的布引城的额岩寺守光也叛乱。额岩寺守光曾和村上义清有瓜葛,被视为危险人物。 在古府中人质馆舍中收容有平原入道之子及额岩寺守光的孩子们。依照惯例,人质要处斩。在全馆人质的注视之下,拖到平原上斩首示众。除了少数随从哭泣之外,其他人心中皆在思量,这相同的遭遇何时会落到自己身上。雨水淋在身首异处的尸骸上。 春天到了,晴信的健康情形好转,发烧虽然继续,但是并不严重,身体也发胖了。 晴信越过绿意盎然的大门峠,三日内便攻陷春日城。将城池修复后,派芦田四郎左卫门防守。加强春日城的防卫后,晴信着手部署布引城和平原城的进攻策略。他希望在梅雨季节开始前,平定佐久。 春日城是位于佐久平西位置的一座山城。在未经激战而再度被武田收回的春日城周围,杜鹃花盛开着。 那天早上,晴信一面观赏血红的杜鹃花,一面想着留在踯躅崎的湖衣姬。 “最近,胜赖的健康情况不佳,令人耽心不已。主公又不在身边,若是胜赖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晴信离开古府中之前,湖衣姬曾这样对他说。胜赖才两岁,天生身体孱弱,时而上吐下泻,连医师立木仙元也查不出原因。晴信疼爱湖衣姬所生的胜赖,更甚于三条氏所生的儿女。虽然他也克制自己不要有所偏袒,但情不自禁地,他仍然比较疼爱湖衣姬的孩子。 正在赏花时,城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晴信从声音中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兆。莫非出自胜赖身上?——当他产生这念头时,再也定不下心来。快马传送的书信,由湖衣姬的侍女志野所写,内容颇为严重。 仓促奉书,笔迹潦草,敬请主公见谅。 三条娘娘近来从京都延聘一名叫做龙溪的山野苦行僧,正在石水寺附近的祠堂闭关做法,用神符与咒语企图使胜赖公子夭折,胜赖公子已命在旦夕,请主公归来查明一切。 (胜赖有危险了。) 晴信心中想着。与其思考志野的消息是否可靠,不如火急赶回查明真相。 晴信召来驹井高白斋,将书信给他看。平时不易动容的驹井高白斋,似乎也吃了一惊。 “立即返回古府中。”晴信下达命令。 “属下会陪侍主公归去。但在此之前,有一事容禀。如果此事属实,将会引起内宫的纠纷,而此事不宜在国人及他国间流传。至于那名叫龙溪的僧侣,若的确从事做法诅咒之事,那么应当只他一人受罚而已,避免累及他人。” 驹井高白斋袒护三条氏。 “理由何在?”晴信感到着急,在这当儿,胜赖生命不保,令他忐忑不安。 “他日,主公必定会上京面圣。而京都若有人帮忙招呼,就比较方便。在此之前,千万忍耐……” 驹井高白斋一再强调,由于三条氏是左大臣三条公赖之女,不可得罪。 “我明白了,但是女人为何要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呢?” 晴信率军赶回古府中之前,龙溪已遭人杀害。斩杀其人的是湖衣姬的侍从小平又兵卫。他一刀斩掉龙溪,把祠堂中一切用来做法的道具,当作证物携回,交给湖衣姬。当日内即自尽身亡。 小平又兵卫所携回的物品中,包括施咒符所需调伏护摩的三角形火炉,涂以血红色的漆,炉底刻有独钴杵的三昧耶形。由于龙溪使用的是施咒的火炉,因此明显地是正在诅咒某人。 晴信把三条氏召来,问她龙溪使用施咒的火炉,为的是诅咒何人。 “都是背叛武田之人,如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佐久众等。龙溪在京都可是享有盛名的僧侣,若不是龙溪施咒,这次我方怎么会平定佐久而获胜?但是,湖衣姬却派人杀了龙溪,真是岂有此理,此事若传到京都,届时将对侯爷的名声不利!”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晴信心中暗骂道。但无任何龙溪诅咒胜赖的证据,也拿她没法子。 “我一刻也不能忍受再住在三条娘娘的附近,我要带胜赖一起回诹访。” 湖衣姬深怕爱儿生命因被咒而受到威胁。紧抱着胜赖哀诉的湖衣姬令人同情,而软弱无力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彷佛连笑的力量都失去的胜赖更是惹人怜悯。晴信和立木仙元商量,想把胜赖送到诹访。 “这是一件好事,其实属下也正想建议。”立木仙元积极鼓励换地方疗养。 六月时,湖衣姬一行人向诹访出发。湖衣姬决定不再回到古府中。 “最好向三条娘娘打个招呼再走。” 周围的侍女劝着湖衣姬,但她摇头坚持不肯。三条氏也没有替湖衣姬送行。虽然里美夹在中间,但也无法再调停彼此间的关系了。 到了七月,晴信随湖衣姬之后也去了诹访。甲斐国已经安定,因此无后顾之忧。敌人在信浓,置身于敌人的附近,在战略上反而有利。同时,想去诹访的另一个理由,还是因为湖衣姬在那里。晴信爱怜湖衣姬雪白的肌肤。当她那白玉般的躯体被拥入自己的怀中,晴信早已把战争置于脑后了。 迁居诹访之后,胜赖的健康大有起色。晴信把原属于板垣信方的房屋加以改建,让湖衣姬和胜赖居住。有时也会到上诹访的温泉馆舍逗留。诹访的人士衷心欢迎诹访氏的直系后裔湖衣姬与胜赖。 八月,佐久地方发生叛乱。防守布引城的额岩寺守光和平原城的平原入道派兵攻打春日城。这是预料中的事,晴信任命横田备中守高松领兵马为前锋,派往佐久。 大门峠充满一片绿意。愈接近峠顶,鹿梨的自然林木益形显着增加。鹿梨的果实尚未成熟,山风吹来,如风铃一般地摇曳,越过大门峠通往小县的道路,对晴信来说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和缓的斜坡一直延伸下去。 来到长洼城时,春日城主芦田四郎左卫门和望月城主望月左卫门已经带着家人迎接晴信的来临。 据说布引城和平原城都特别加强防备。今春,当这两城叛变时,未及时征讨,只顾急着返回古府中,结果留下后患。 小县的祢津城主——祢津元直,许久以来第一次前来迎接晴信。 “今年夏天天气炎热,雨量充足,因此稻禾的成长良好。只要不起秋风,将会有一场大丰收。” 祢津元直寒暄着,似乎对佐99lib.久的叛乱与北信浓村上义清的蠢动漠不关心。或许是由于祢津的地点,正好介于各种势力的缓冲地带;另外晴信的爱妾里美的出生地就在祢津,是故武田家对此地防备最力,村上或佐久的反武田势力也不敢去动。祢津元直谈着气候、农作物、祭典,甚至战争等不相干的话题之后,问道: “佐久尾台公的臣属曾否来报到?” “有的。你有事找他们?” “不,没事。我听说尾台又六公最近卧病,想请转告慰问之意。” “尾台又六病了吗?” 晴信心中讶异。尾台又六的臣属青沼赤右卫门前来寒暄时,并未提及尾台又六生病了,只是说,由于城主不便离城,故由他代理前来迎接。 “不知是否属实,若真有病,不妨遣派适当人选探问病情。” 祢津元直特别强调“探问病情”这话。 “我已经待太久了,身为城主不应该离城太久。” 说完,匆匆告退。直到回去前,他对里美的事只字不提。 “尾台又六会……” 晴信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无法想像尾台又六会背叛。而且,尾台又六的女儿直子是横田的妾。因为先于正室生下二子,故事实上等于横田备中守高松的正室。 晴信呼唤横田备中守高松,告诉他尾台又六有病,叫他前去探问。横田备中守高松率兵二十骑出发前往尾台城。平原城与尾台城近在咫尺。 由于要防范平原城的敌人来攻,只好绕了个大圈来到望得见尾台城正门处,停下马匹。 尾台城自西向南是旱田,由北到东是一片森林,从森林延伸出来,有个小小山丘,而城池就建筑在山丘上。最近临时加强防卫,四处可见新城垣。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一行接近大门峠时,城墙上的人数突然增多,站在城楼上的哨兵,急急地下楼,动作匆忙。横田高松感到城内防备森严,于是把马停在离城门约二百公尺处,派出随从中的三骑,通知城主尾台又六自己来访之事。 “横田备中守高松一行二十余骑,代表武田晴信公前来访问。” 其中一人向大门内高声呼叫。城门徐徐打开,三骑人马并辔前进,成一字横列。 横田备中守高松一直在留意石垣上的士兵动向,因为要迎接自己人进城,似乎防卫过严。而且对方人人带上了弓箭,使他深感不安。即使在战场上,知道来人是自己人时,按理会把弓放下。然而他们却个个把弓竖立,只要一声令下,即可发射。另有一事使他起疑,先前匆促下城墙的哨兵,上城时换上的却是武士。当时横田高松虽在远处,但由夕阳反射出武具的亮光看来,便知道决非哨兵,而是受了训练的武士。 横田备中守高松靠近离城门约一百公尺时,按理说,在此距离内城内会有和横田备中守高松熟悉之人出来迎接,但放眼望去,城门深处却静荡荡的。有数只小鸟,从横田高松头上飞进城内,当鸟儿一进城门立即改变方向,看来似乎有人埋伏。 “退!” 横田备中守高松立刻大叫。凭着直觉知道继续前进将有危险。虽然属下们不甚明白何以要进城却又下令退走。然而,听到口令犀利又令人震惊,便知事有蹊跷。二十余骑顿时步伐紊乱。而城内开始击鼓,城墙上有乱箭射下,城内也有数十人持长枪冲出。 “退!快退!” 一面叫喊,横田高松快马加鞭,此刻一交锋必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是平原城的军兵早已拦住去路。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突破重围回到长洼城时,只剩下主仆五骑。 “尾台又六叛变了吗?” 晴信心想,若佐久之众顽强的抵抗,背后原因当不只是村上义清的支援,而是出于对武田的憎恨,正如凤栖和尚所说,斩尽了人,却斩不断人心。 晴信派细作去刺探北信的动态,但村上义清并没有出兵的迹象。晴信决定坐镇佐久,把叛徒剿尽。他心想,若现在突然运用怀柔政策,佐久众反而会藐视晴信。于是便在佐久各个角落,立牌告示,宣布背叛者连家带眷一律处罚。 晴信军首先包围布引城,但并不攻击。静待叛军粮尽。布引城主额岩寺守光是一员猛将,拥有许多强悍的武士。城池的防备颇为严密,要攻陷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晴信不希望在此损失兵员,因而按兵不动。久候甲军不发动攻势,额岩寺守光焦虑起来。若照此情况持续一、两个月,必会绝粮。额岩寺守光派遣使者向村上义清求援,但当那些使者正想潜出城的后山时,被甲军捉拿。晴信故意放松那一带的包围,等待敌人从城中逃出时一网打尽。被捕男子连夜送往祢津城。 祢津元直的才艺更长于武功,特别是善长吟诗作画。他替自布引城逮捕的俘虏们画了肖像,手足的特征表露无遗。最后剥去衣物,对于身上的痣或刀伤一一绘图。 “这便是你身体的特征,即使不肯说出姓名,也可以凭这图形来查明身分,而把你的家眷捉来当人质。” 接着,祢津元直诚恳地说服对方做内应,又把甲州的棋子型金币盛在木盆上说: “怎么样?想不想用右手抓一大把金币,如愿意替我做内应,而能使城池沦陷,你就可以大把地抓金币了。” 祢津元直把三颗棋子型金币交给那男子做为订金,在潜出城被捕的三人中,有人答应替武田做内应。 到了九月,布引城发生了一场怪火之后,自行沦陷。额岩寺守光认为,这突发事件必定是由于武田的细作潜入所为。他穿过火场跑到外面,挥刀砍杀躲在屋角避火的自己人。城主尚且如此,则城内的混乱更不必说。许多人因自相残杀而丧命。额岩寺守光次晨企图逃出后山时,被横田备中守高松手下杀死。 虽然布引城不攻自陷,但是平原城和尾台城彼此呼应,久久不肯屈服。两座城池,城内都有水源,兵粮也很充足。这两座城池很明显地在等待冬天来临。到了冬天,开始下雪,远征军必定会陷入困境。在上田原之役中,武田军所以败北,也是由于寒冷又缺乏粮食所致。晴信想,真要力攻这两城,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因此会损失大量兵马,况且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势力仍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棋逢对手展开大规模的战事,实在不希望因佐久的小城而大伤元气。 到了十月中旬,祢津元直前往晴信的本营鹭村寺。 “接到消息说,平原左马介入道全身之子又左卫门信盛和他的妹妹及母亲,一起隐匿在室贺之乡。据属下所知,平原入道只有三个孩子。 “被留在古府中当人质的平原作左卫门,曾在平原入道谋叛的同时被斩。因此,只剩下潜伏在室贺之乡那两人而已。” “室贺是比上田原更深入山区的地方是吗?” 那里目前属于村上义清的势力范围。 “虽然如此,若设计得当,做起来应该不难。如果此事交给真田幸隆兄去办理,可能更简单一些。” 祢津元直说完后,便对坐在晴信身边的驹井高白斋说:“我们许久未下围棋了,来一盘如何?” 接到晴信指示的真田幸隆立即想出一计。他首先在室贺乡周围的部落散布流言说,甲军和村上义清军可能会在最近展开一场大战,这场战役中甲军可能占优势,因为武田接受骏河的今川义元供应洋枪的新兵器,而且数量极多。室贺没有城池,是由土豪室贺重政治理那一带,而平原入道全身的妻女则窝藏在室贺重政的馆舍中。 室贺重政派二名家将前往村上义清处,查明流言的来源,但真田幸隆埋伏途中,将那二名家将斩杀。不见家将回来,室贺重政正心急时,传来平原城沦陷的消息及甲军正挥军向北信进击的流言。过了二、三日,有自平原城逃脱的武士来找室贺重政,并转告平原入道的遗言: “我的儿女应该去投靠村上义清公以求生存。” 那武士流着泪说,这便是平原入道临终前的遗言。 只要武田军北进,室贺就岌岌可危。当室贺重政正在苦思该把平原入道的妻女迁往何处时,有个风姿俊挺的武士带领十骑来到室贺之乡。 那人自称是村上义清的家臣白石十兵卫。并说,由于甲军北上侵略故前来迎接。室贺重政信以为真,就把平原入道的妻女交待给他。然而,白石十兵卫是个假名字。他实际上正是真田幸隆的属下。 平原入道妻女被捕之事,以飞箭传书,通报给平原城主平原入道。再隔一日后,又有飞箭传书劝他投降。信上写着:光荣平原氏的家姓绝续存亡,端赖阁下明智的抉择。再隔一日,又传书令他遣派军使投降。 平原入道已年逾六十,又左卫门信盛和妹妹波奈津是他过了五十岁后生的儿女。平原入道终于决定投降。晴信保证平原入道之子又左卫门信盛及其妹波奈津的性命安全,并且送达誓言,答应等到又左卫门信盛成人后,让他承袭平原氏。至此,平原左马介入道全身自尽而亡,平原城沦陷。 十一月时,晴信决心对尚未降服的尾台城发动藏书网总攻击。横田备中守高松自愿担任前锋。虽然尾台又六是横田备中守高松的丈人,但如今却是敌人。靠近城垣时,搭起绳梯,后山的小径被拓宽,甲军绕道城池的背后。 在一个下霜的早晨,甲军开始发动攻击。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敌军,三日后城被攻下。横田备中守高松奋勇作战,他把身体暴露在敌人的枪弹之下,把生命置之度外。当城墙的一角破败时,横田高松率先攻入城中,取下城主尾台又六的首级。 “我岳父已经死了。”横田备中守高松将首级置于晴信之前这样说。浑身浴血,形貌可怖。 尾台城沦陷后,悲剧又开始上演。被捕的男女用草绳捆绑,连成一列被押去古府中。 “不过,佐久将会继续反抗到底。”横田备中守高松望着被捕的俘虏行列说。 “只要叛乱,就去征讨。” 晴信不动声色,这是天文十八年的十一月中旬以后的事。白茫茫的雪花纷纷飘落在俘虏们的身上,这是那年的初雪。 死谏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七月十五日,晴信率领大军逼进小笠原长时的根据地林城。 这是事先研判过所有的情报后,认为稳操胜算的战争。虽然甲军在距离林城仅仅二里的村井新筑卫城也已经有两年了,但其间小笠原长时从未显出反击的迹象。 “倘若主公带领大军前去攻打,可能不费一箭即可使敌人投降。” 据守村井城的马场民部以书信通知晴信小笠原长时的状况。据他猜测,小笠原军已无力反击。 在甲军前进的沿线居民,也不见迁往别处逃避战火的紧张情形。看来在筑摩、安昙地方的居民,似乎早已背弃小笠原长时。这是马场民部抚慰民心的工作奏效,也就是不惜散发大量甲州黄金所带来的成就。 当晴信的大军前进之际,也有不少土豪带着十骑、二十骑兵马,投奔晴信麾下。 “看起来将成为一场单调乏味的战争。”晴信回头对驹井高白斋说。 “即使是单调乏味,能不流血而胜,远比流血的战争更为有利。”驹井高白斋笑着答覆。 “那么就来场不要流血的战争吧!” 晴信下令各部队将士集合。高白斋对晴信这种性急的举动感到惊讶。 “如要召开军事会议,应先安排会议的场所。” “谈不上军事会议,不需要太多时间,可以骑在马上一边进行。”晴99lib.信不在乎地说。 “你是说在马上讨论战事?” 晴信从未有过这种举动,每次开军事会议时都有些神经质的晴信,居然说可以在马上讨论战事?这使驹井高白斋略为不安。这不是针对攻打林城的不安,而是单就晴信个人的想法而不安。 (奉劝主公,即使稳操胜算,也不应轻视对方,蔑视对方会导致败仗。) 虽然高白斋想说这些话,但却像平时一样,把话给吞下去,而以无奈的眼神望着晴信。 “偶尔骑在马上开个军事会议也不足为奇,何必特地安排场所呢?” 晴信看了看高白斋的表情,了解对方的心意。在召集来的武将尚未下马前,奔上前去喝道:“不必下马。” 武将们似乎有所不解,望着高白斋等待说明,高白斋赶紧说出晴信的决定。 “主公是想骑在马上开军事会议吗?”横田备中守高松问,似乎对这做法感到不满。 “这算不上军事会议。” 晴信一面回答,同时感觉到横田备中守高松把马靠过来,那种眼神比平时严肃。 “假若算不上是军事会议,只要派蜈蚣骑士去通知便可了事。如今召集武将前来,就是军事会议。” 说得有理,武将们不约而同地望着横田备中守高松。他看来理直气壮,但何必在主公面前提高嗓门呢?有些武将们觉得横田备中有点不对劲。 晴信虽然想反驳横田备中的话,但忍住了。 “大家听着,从现在开始,要以全部军力来包围林城西北的卫城。然后立即攻击,城破之后立即放火。当西北卫城沦陷后,大约已是深夜时分,全部军士一人拿着两支火把,以螺号声为信号,一面挥动火把,一面齐声呐喊。各位得令之后,立即回到岗位准备。” 这并非军事会议,而是晴信的片面通告。诸将们讶异地愣在当场。 驹井高白斋打着圆场,替将要前往西北卫城包围进攻的武将们指示个人的负责地区。 其实,指示分配攻击的任务,应由晴信执行,即使是攻打只有五十人据守的小城寨,动员全军包围时,也算是一项作战行动。把指挥权交给驹井高白斋,这使武将们感到非比寻常。 同时,武将们希望把作战延到明天,由于军士们长途跋涉,人马疲惫。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使得晴信、高白斋和武将们之间,愈发冷漠。 “五十人据守的小城,用三千兵马围攻,或拿火把呐喊,这一切出自主公的意思,我们这些武将又何必表示异议!” 横田备中守高松对身旁的饭富兵部大声说。这些话是故意要说给晴信听,而在场的武将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对西北方卫城的总攻击即将展开。五十人对三千人根本是寡不敌众。防守西北卫城的小笠原军,眼见武田大队人马朝向这座小城杀过来,吓得魂飞魄散。本来就知道不会胜利,再看到如此阵容,使小笠原军纷纷从后山逃出城去,其中有些被杀,也有安然脱困的,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西北卫城落入甲军之手。 西北卫城被放火焚烧,滚滚黑烟冲天。接着夜幕低垂,城寨燃烧的火焰将低垂的云层边缘染成火红。 火势渐弱时,西北卫城附近出现了无数火把,从林城方位望去,那一片火把彷佛燎原火势一般,千军万马朝林城侵袭过来。 在这瞬间传来胜利的呐喊,欢呼声直入云霄再反射过来,彷如挟带雷电一般,防守林城的将士,身历如此骇人的情境,有些兵卒已经忍不住地拔腿临阵脱逃。 “脱逃者处斩!” 防守城门的班长拔刀急吼,但是话一说完,又有更多的人逃走。 “真可恶,在这节骨眼,竟然做出这种卑鄙的行为,我要斩了你们!” 班长一面叫着,自己也随后一路逃亡。 小笠原长时虽然发觉城内的情况,却没有想到有人逃亡。他仍然自命为信浓国的守护官。他以为武田军围困林城,但城内尚有五百城兵,至少也能维持二、三个月。只要把武田军系在这个战场,北信的村上义清就会去攻打小县,使佐久背叛,如此一来,甲军非要解除包围退兵不可。 “如此喧闹,可能有细作混入,派人去查看。” 小笠原对侍臣说,侍臣不久之后一脸苍白地折回报告城兵过半数已逃走,目前还继续在逃脱中。 “只见敌人的火把以及呐喊声就要逃跑,真是些饭桶!”小笠原长时彷若这是跪在面前的侍臣之责任一般,在地板上跺足怒骂。 “请主公暂时离开此城!”二木丰后守重高说道。 “未和敌人交手,便放弃小笠原家世代居住的城池,有何面目去见祖先,如要弃城逃亡,宁可再一次切腹自尽。” 小笠原长时逞强地说,虽然明知长时无意切腹,但万一现在让他意气用事,被甲军包围时,说不定要真的切腹。 “主公,这是我们一道计策,暂时把这城池让给敌人,等敌人大军撤退后,再夺回来。” 二木丰后守重高对于放弃林城想出这个藉口,因为小笠原喜欢空口说大话,并且爱炫耀门第,除了劝他撤退外别无他策。 小笠原长时主仆及族人放弃林城,前去投靠村上义清。本城既已人去楼空,卫城更无法守住。一夜之间,深志、冈田、桐原、山家等卫城的守兵都弃城而逃,不费吹灰之力,甲军得到全胜。 在驹井高白斋的日记中,对该夜情景有如下的描述: 十五日丁未酉时,攻下西北城寨,发出胜利呐喊。戌时,策马进入村井城。到了子时,大城、深志、冈田、桐原、山家藏书网等五座城寨不攻自陷。岛立、浅间投降,仁科道外愿意出任我方。 武田晴信不损一兵一卒,单靠乘胜呐喊,将小笠原长时的主城与卫城一带(现在的松本市)纳为己有。 在塩尻峠战役中,对甲军表现英勇抵抗的安昙武士,被甲军的火把和胜利呐喊吓住而弃城逃亡,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现象。武田诸将到了此时才了解,晴信的呐喊与火把战略是如何的有效。他们对于晴信掌握敌人心理的高明手法心悦诚服。 晴信在村井城,一面听取林城及其卫城先后不攻自破的报告,一面和高坂弹正下围棋。 次日起,在这地区展开新的经营。晴信未把这块地分给部下而列为直辖地。因为林城的型式老旧,将改建成深志城,派马场民部为守将,驻守此地。 晴信没有在信浓府中久留,他把其余事情交给马场民部等部下处理,自己便在当日班师甲斐。晴信自己想暂时多在诹访停留。由于晴信的势力已进入中信浓,以此为作战基地,比留在古府中更为有利。而且湖衣姬就在诹访,这才是吸引晴信到诹访的一大要素。 晴信在塩尻峠停下军马,为的是想看看在此战役中阵亡战士们的坟墓。他并未对敌我将士加以区别,在那儿有八座被夏日花草覆盖的土堆。 晴信正在墓前祭拜时,开始变天了,看来会有一场骤雨。驹井高白斋想告知晴信,却又深怕专心祭拜的晴信分心而保持沉默。密布的黑云逐渐低垂,随后刮起一阵大风,吹倒竖立的木制墓碑。 不祥的预兆袭向高白斋,但晴信只对被风吹倒的墓碑望了一眼,他并不在意。横田备中守高松扶起倒下的墓碑,边念佛号。不久,下起滂沱大雨。 晴信在松树底下设置宽板凳,接见长相颇似猿猴的矮小男子角间七郎兵卫。高白斋陪侍在旁。 “还是骑马比跑路快,是不是?” 能在一日内从小县跑到古府中的角间七郎兵卫,由于晴信对他开了这句玩笑话而愣住,但也乘此时间在脑中整理所要说的话。 “埴科郡的豪族清野入道清寿轩及高井郡福岛城主须田新左卫门两人,确定要加盟武田军。同时,奥信浓的高梨政范、坂木盛政、寺尾重赖等也将在一、两日中投效我方。真田幸隆公说,北信浓诸将替我方做内应的人数将会增加。” 由于雨下得很大,角间七郎兵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在七郎兵卫的膝上积了一小潭水。晴信等到这场骤雨过去后再说。 “我将率领全军越过和田峠,前去攻打村上义清的根据地砥石城,你先回去告诉幸隆。” 高白斋怔住了。晴信原想返回诹访,但是一听到角间七郎兵卫的报告后,又改变主意,想去攻打砥石城。这种变幻无常的心理,给高白斋带来不安。不过,因为挥向中信浓的大军,至今尚未遇到一场激战,继续越过和田峠去寻找打仗的对象,似乎也有道理。 (然而目前这么做,到底是否上策?如果小笠原长时逃去投靠村上义清,村上义清必定正在加强防卫。同时,依照真田幸隆的报告,村上的势力逐渐崩溃,答应做内应的清野入道、须田新左卫门是村上的中心势力,不如将金钱送给真田幸隆,由他去分化村上的势力较为有利。) 高白斋如此想着,既然晴信已经宣布攻打砥石城,便不再开口。高白斋把话咽了下去,任由雨水淋在身上。 “让诹访的长坂虎房担任前锋去攻打长洼城。” 晴信发出第二道命令。 高白斋不太了解这道命令的意义。与其命令诹访的长坂虎房担任前锋,不如全军继续越过和田峠,在时间上比较经济。至于派出长坂虎房为前锋的唯一理由,似乎想让甲军在塩尻峠下面的今井或下诹访一带休养,目的是做食粮的准备。 (主公的形象、作为似乎和平时不同。) 靠胜利的呐喊,攻陷林城是一记高招。但是那夜,一面和高坂弹正下围棋,一面听取战况,是过去的晴信从未有过的行为。 (现在似乎应该向主公提出谏言。) 尽管高白斋心中如此想,却始终难以启口。 骤雨才过的诹访湖,闪耀着一片晶莹的光辉。当甲军下了塩尻峠后,晴信下令休息。正如高白斋所料,在从今井到下诹访的部落休养兵马,并准备食粮。 当天傍晚,晴信带领数骑,前往上诹访的温泉馆舍。湖衣姬正在等待。 “贱妾一直在盼望着主公。主公是否暂时会在诹访逗留?” 湖衣姬等到两人独处时才问晴信。 “是的!暂时会留在此地。” 晴信在脑中估计这暂时二字,大约是两天。 “好极了。我希望不是暂时,主公最好永远别走。诹访的风景优美,又有温泉。” 湖衣姬向晴信撒娇,忽然,一眼望进晴信的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一股萧索,不觉心头一惊。 “主公,您怎么了?” 湖衣姬以为晴信的心事必与战争有关。每当晴信思考着战争事宜时,那眼神正如和湖衣姬做爱时的眼神一样,具有共同的激情,那是一双热情的眼眸。但如今,那深藏眼底的阴翳,到底是甚么? “主公是否只是口头上说说要逗留此地而使我安心?其实,明天又会出去打仗是吗?果真如此,贱妾则要劝阻!” “甚么?你要劝阻我!” 当晴信要湖衣姬说明理由时,她说: “不知为了甚么,唯独此次不想让主公前往战场。” 湖衣姬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说傻话,一名武将不打仗要做何事?除非尚有他事可做,是不是这样?” 晴信伸出手臂一把将湖衣姬搂进怀里,抱在膝上吮吻着她的唇。 甲军的先锋长坂虎房,八月五日从诹访出发。晴信的本队经过充分准备后,于八月十九日到达小县的长洼城扎营。 陆续接到有关砥石城的情报,砥石城正由山田国政、吾妻清纲、矢泽总重三名武将防守。城兵大约五百,其中半数是佐久众。兵粮充足,城中又有井水。城池兴建在天然的屏障上。这一切,对进攻的军队来说较为不利。 晴信不断地派武将侦察敌情。二十四日派今井藤左卫门和安田式部少辅,二十五日派大井上野介、横田备中守、原美浓守去侦察。侦察队的报告大致相同。 “城内大多是怀恨武田的佐久众残余份子,即使力拚也未必能克,除非耗费长久时日,或派细作潜入放火。要对付这种城池,别无他法,最好不予理会,只用部份兵力来包围砥石城,其余兵马则攻打村上义清的领土。如此,村上义清将会和我方决战,便可乘机讨伐。”横田备中守高松如此建议。 晴信?99lib.未置可否,频频派出哨探去砥石城侦察。并命人绘制详细地图。 八月二十八日,晴信进军至砥石城附近,有只雄鹿由外向西跑过晴信的阵营。野兽横过阵营被视为不祥的预兆。看到那只鹿的士兵,把这事报告部将,部将报告给高白斋,但高白斋将此事藏在心中,没有告诉晴信。 晴信带领二十骑侍从,观察砥石城的地形。 砥石城东边是俯瞰神川的断崖,西侧也是崖壁。建有城堡的山上,虽然地方宽广,但北侧山高无法接近,是一座不适于大军攻打的城堡。如要攻打,只好攀登西南峭壁到达山上,但是,这势必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九月七日,事先派在北信林武市的细作回来报告。砥石城似乎拥有洋枪。 “数目大约多少?” “虽不知确实数目,但估计约二十挺。” 这消息来自曾把洋枪运进砥石城的农民。洋枪是极为有力的新兵器,一挺洋枪被视为可以抵得上士兵百人。比起洋枪的威力,应该说拥有这种兵器会大为提振士气,并使敌人畏惧。经常也有事实上并无洋枪,而表面上却装作拥有洋枪的事发生。如果这消息从附近农民传出时,应怀疑可能是敌人故意散播谣言。 “若真的拥有洋枪时,则要查明来路,关于这点——” 其实林武市早已查明。 “事实是奥信浓高梨政范公的家臣内田政成公接受越后的长尾景虎(后面的上杉谦信)公供应洋枪,因为内田政成公与村上义清公有私交,敌军拥有洋枪即可判断长尾景虎公在背后支持。” “你是说越后的长尾景虎?”晴信最近时常听到有关长尾景虎的事,想对他进一步了解。 (山本勘助到底在做甚么?根据报告已潜入越后,怎么音讯全无,莫非死了?) 晴信心里想着,若现在山本勘助在,早就查出砥石城有多少洋枪了。 九月八日午后,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之前,对敌情做一番报告。敌兵五百人,其中三百人为佐久众。洋二十挺(风闻),兵粮足够三个月,城内有井。 “如要攻打砥石城,除了沿着西南崖壁一口气爬上而直逼城门之外,别无他法。”小山田信有说。 “不错,除此之外可能无法攻打。但若使用此法,正好落入敌人的圈套,使我方伤亡增加——砥石城还是不宜力攻,最好只将砥石城包围,将我方主力攻进村上的本土,引起人心不安,这才是上策。” 到底是直接力攻砥石城,还是要包围砥石城,而提出主力兵马扰乱敌军?为了这两种战略而意见分歧,主张攻打的其实只有小山田信有一人而已。争论很快地结束,大部份武将赞成横田备中守高松的意见。横田备中守熟悉佐久、小县地方的民情与地理。到此,军事会议彷佛已有决定,大家仰望晴信的脸,等待裁定。 “倘若畏惧一座砥石城而不进攻,却像盗匪一般烧杀虏掠村上的领地,东信与北信的民心会轻视我武田,反而去依附村上及其背后的势力。” 当晴信提到其背后的势力时,表情极其严肃。虽然武将们了解,这背后势力指的是长尾景虎,但长尾景虎和砥石城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连。 “我要对源氏以来武田传家重宝御旗楯无(源氏世代相传八具铠甲之一)发誓要攻打砥石城。明晨卯时开始攻击。” 诸将闻言一齐跪伏。虽然正逢盛暑,但隆冬的寒99lib.气紧锁诸将们的头皮。多数武将听到晴信的决心时,眼前彷佛呈现战败的景象。 “明晨希望由属下横田备中守高松来负责前锋。” 横田备中守高松挺身而出说。若是稳操胜算的战争,此时,必有人自告奋勇要当先锋。但是,这次战争不同。由于横田备中守高松自愿做先锋,使诸将松了口气。 高白斋很明白横田备中守高松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做先锋。可惜了一名汉子……高白斋心想。但他实在不明白晴信为何如此顽强地要去攻打砥石城。 (莫非主公太过踌躇满志?) 高白斋的背脊感到一股寒意。 次晨,在开始对砥石城展开总攻击的卯时,横田备中守高松来到晴信的本营。 “主公,属下临别有一事奉禀。” 横田备中守高松骑在马上,拉开嗓门叫道。不等晴信的允许发言便说: “即使把背叛的佐久众处斩,佐久还是会继续背叛,就算佐久的人统统背叛死绝,还有草木会背叛武田。” 晴信闻言变色。 “等一等!横田备中……” 晴信想叫住他,横田备中守高松已经拍马奔向前方了。 天文十九年九月九日午前六时,横田备中守高松率领五百军兵朝砥石城进攻,沿着崖壁攀登,朝露濡湿全身。大约爬上崖壁的五分之四时,从那儿到山巅,不再有树木遮掩。上面坡路陡峭,行动慢了下来。来到这里,进攻的军队喘了口气,没看到城兵人影。横田备中守高松觉察敌人必有计策,他几乎能猜出对方的伎俩,但情势逼得他无能为力。他让士兵在森林里充分休息,计划一鼓作气爬上山顶。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到达无遮蔽的斜坡一半时,砥石城的敌军骤然齐出,大石块与乱箭齐下,根本无法应战,简直是砥石城兵片面的杀戮。如同瞄准被困在崖壁中途的野兽一般,横田军相继倒下。 “冲呀!不许后退!” 横田备中守高松挥舞着大刀登崖,一连五个巨石朝他滚来,巨石命中横田备中守高松的头盔。横田备中守高松因大量流血死亡,在尚未交手之前,就被岩石击毙。辰时(午前八时)胜负已分。阵亡人数约一百六十名,负伤二百名。敌方则安然无损。 被岩石击破头颅的横田备中守,死状极为悲惨。听到横田备中守阵亡时,晴信立刻赶来。横田备中守那突出的双眼彷佛有话要说。 驹井高白斋在晴信离去后,仍然站在横田备中守高松的遗体旁。 (这岂不是进谏不成悲愤而死吗?) 高白斋想。横田备中守高松虽然几次进谏晴信对于佐久的苛政,但晴信从未反省,依然贯彻叛徒处死的方针,而佐久对此方针也彻底的反抗。一背叛,就被杀,一被捕就送去金山,妇孺则沦为奴婢。横田备中守斩下岳父的首级,也不过是去年的事。 (当横田备中守高松斩下岳父尾台又六的首级时,或许早已料定会有今日。换言之,横田备中守高松之死是死谏。) 高白斋想对晴信进谏,劝阻他攻击砥石城。然而,高白斋回到本营时,晴信已召小山田信有拟订下次的作战计划。 砥石城的败仗 对砥石城第二回合的攻击,是在横田备中守高松阵亡两天后进行。 晴信决定让洋枪参加这次作战,用火力支援小山田信有的部队。 那一日,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九月十一日,晴空万里。小山田队准备绳梯及绳索,逼近砥石城。那是和横田备中守高松进攻时一样的西南崖壁。 爬到斜坡森林上限时,小山田信有让士兵休息。直到这儿,做法和横田备中守相同。 “洋枪队到这里集合。” 小山田信有在树荫下召集洋枪队。 “本队休息片刻后,朝向那山上的乌松开始攻击。敌人可能会像前天一样,推落岩石、乱箭飞射,只要一看到敌人影子,便瞄准射击,石头是抵不过枪弹的,敌人一定会退下,我方乘机登崖。” 洋枪队长安原贯道说:“有关洋枪的事,交给属下吧!” 自从在塩尻峠战役中立功以来,他一直以担任洋枪队长为荣。他有种错觉,认为担任此新兵器的队长,远胜过其他挥刀动枪的队长。洋枪的数目比塩尻峠战役时更多,增加为三十挺。 安原贯道将洋枪队适当散开,准备随时射击。 “只要是晴天,任何武器都比不上洋枪。” 安原贯道志在必得地说。小山田信有下达命令,随着螺号声,将士一起攀登崖壁。 事先等候的城兵,推落岩石并发射乱箭。 “开枪!” 当安原贯道的口令如裂帛之声划破寂静时,三十挺洋枪同时发出巨响。崖上负责推石和射箭的十名城兵滚落下来。 “机会来了,趁现在赶快攀登。” 小山田信有下令,士兵们朝向山顶攀登。 敌人似乎在洋枪的威力之下落荒而逃,推落岩石及射箭的城兵已经很少,偶尔一露面,便成为安原贯道洋枪队的.99lib.活靶。 小山田队中领先攀爬的是名身材瘦小、擅长爬树的男子。他爬到崖顶,把绳子绑在崖上的树根,再系上绳梯。小山田队连接这些绳梯,陆续往上爬。敌军好似胆怯,不战而退入城内。 当小山田信有爬上绳梯望见城堡时,小山田队的数十名前头部队已逼进城门。 小山田信有是甲军数一数二的勇将,跟随他的兵士都是出身郡内的勇士,从未吃过败仗。上田原之役中,曾经以数十骑杀进村上义清的本营,解救武田的危机,自负是甲军中最强的部队。 小山田信有观望敌城。建在宽广台地上的砥石城,看来颇为坚固。虽然想不到这样的小城会有五百兵士据守,但石垣和城楼很高。 城内充满令人胆颤的宁静。 “穷寇勿追!” 小山田信有派传令兵去警告前头部队,概略统计台地上士兵的人数,约为一百五十人。然而敌兵有五百人,如要攻打至少要有五百人以上来到台地才能作战,这是战争的一般常识。在充实兵力前,得先确保攀登路线没有危险。 “洋枪队何在?” 小山田信有看不到刚才还在梯下的洋枪队,便问了身旁的副将小泽式部。 “洋枪队和渡边云州公那一队一起……” 小泽式部指向前方说:在那里。以安原贯道领先的洋枪队,越过氤氲的草地,朝向城堡前进。 “叫洋枪队立即回来,在此防守。” 小山田信有的传令兵立即跑去通知,这时,城门推开,敌兵冲了出来。 “糟了。” 小山田信有叫道。从城楼上传来乱鼓之声,城兵像决堤的河水一般蜂拥而来,冲向挂有攀登绳梯的地点。小山田信有将部队成扇形展开准备迎敌。他希望在自己抵挡敌军时,有更多的友军从绳梯爬上来。 像吼叫的喊声传来,佐久众三百人杀奔而来。 “甲斐的家伙一个也别放过,通通杀光!” 佐久众异口同声地叫嚣着。长久以来,受到甲军欺凌、领土被夺、生命不保、男人被送到金山、妇女被卖为娼妓,这种种暴行令身为亲友者不惜生命,都想只要多杀一个武田的人,便能为父母、兄弟、妻子雪耻。 佐久众个个貌似鬼魅一般,充满仇恨的脸拿起血刀时,活像夜叉。小山田队步步后退。 “赶紧集合洋枪队。” 小山田信有叫喊。只要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洋枪便派不上用场。甚至洋枪可能会被敌人袭击而.99lib.被夺走。洋枪是贵重品,为了买洋枪而花费钜额的黄金。 当甲军企图集合洋枪队时,城兵杀进。他们也想拥有这种贵重的武器。建有城堡的台地陷入混乱局面,城兵人数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小山田队的伤亡与时俱增。 “此地的事交给属下,请退兵。”小泽式部对小山田信有说。 “不能后退,要防守。在防守时,我方的人数会增加。” 小山田信有话才说完,城楼上有洋枪朝小山田信有射击。林武市报告敌军拥有洋枪的消息,果然属实。 小泽式部被射穿胸膛而倒。等到城楼上的洋枪火力结束,城兵朝向小山田信有杀了过来。 “佐久的大井政平。” “在志贺城阵亡的神津贤良之子贤佑。” 两名年轻武士报出姓名,同时持枪刺向小山田信有。 小山田信有无法招架,一步步被逼到崖边,一不小心,滚落崖下。 绳梯被城兵斩断,留在城池台地上的攻击军终于孤立了。 当日色升高,胜负已经决定。 小山田队除了小泽式部,渡边云州两将之外,还有二百零八名阵亡,城兵的阵亡人数约五十三名。 安原贯道及其他二十三名洋枪队被斩杀,三十挺洋枪全部被夺。 跌落崖下的小山田信有,在神智昏迷中被抬下山。腰部受重伤无法站立。 晴信默默听着战败的经过,他没有责怪小山田信有的攻击计策,也不去追究被夺走的三十挺洋枪。 这时,他想到横田备中守高松的死谏。 (如把佐久的叛徒全部处死,佐久会继续背叛,就算佐久之人因背叛而死绝,剩下的草木也会背叛武田的。) 城内向甲军飞箭传书。信上言明要将甲军尸骸抛到山崖下,叫甲军收拾。次晨,甲军前往该地点时,被剥去武具而几乎全裸的甲军尸体到处横陈,发出腐臭。有些兵士因尸体惨不忍睹,不肯收拾而逃。经过前后两次败战,使甲军士气不振。晴信也无心再发动第三次的攻击。 晴信一面围困砥石城,一面等待村上义清的动态。虽然砥石城攻不破,可是他仍然等待着真田幸隆的分化工作,而使北信诸侯前来做内应。但是,晴信的大军攻不下砥石城的消息已传播到北信各城池。 到了九月二十三日午夜,真田幸隆引领十数骑,来到晴信本营。 晴信召集所有武将,深夜召开军事会议。 “村上义清的军兵约为两千,士气颇高昂,明日午后可能会到达此地。” 真田幸隆以此为开场白,一一说明北信的情况逐渐不利于武田的经过。北信对战况极为敏感,小土豪们想依附强者来保障自己的领土和家园。不论何方胜利,投靠胜方,便能对未来有所保障。因此,他们多采取骑墙政策,并不想违抗潮流,表面上也装着愿意归顺任何一方,而尽量维持原状至最后的那天。战局影响微妙的动向,听到甲军曾经靠着胜利的呐喊而攻入林城,便书面向甲军表示归顺的土豪们,当他们再听说甲军在砥石城吃尽苦头时,旋即又送贺函给村上义清。 军事会议的重点,在于是否对村上义清加以迎击。目前的地势并非有利,应该把阵地转移他处。携带的兵粮业已用罄,将士们也疲惫不堪。考虑各种条件之后,还是认为甲军留此和村上义清军交战是不利的。 在诸将异口同声主张撤退的当儿,晴信却以鹫样的眼神在思考,彷佛舍不得就此撤退。 “主公,军事会议的结果一致同意撤兵,敬请下达命令。” 驹井高白斋代替诸将发言。 “情非得已,但是撤退要大大方方,如果逃窜而归,会贻人笑柄。” 晴信回想上田原之役,那次战役虽然损失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二员大将,但战争打成平手,甲军威严地整理队伍撤退,晴信希望这次也能如此。 次日是十月朔日,甲军在长达一个月的布阵后着手撤退。看到甲军的撤退,砥石城的士兵立即出城追击。首先约有百名士兵的小部队下山来,向原加贺守的军队挑衅。追赶时,对方就逃走,撤退时,对方又追赶。这种烦人的作战方式,使原加贺守困惑不已。当原加贺守带领整支军队沿着神川前进时,原先逃走的百名敌兵,增为一百五十名进行反击。这时,村上义清的先头部队业已到达。 砥石城发出呐喊,城兵见到本队到达,便攻出城去。 甲军开始撤退,但是村上军的追赶比甲军的撤退来的迅速,负责断后的原加贺守的兵马,阻挡不住蜂拥而来的村上军而逃到本营,后方开始发生混乱,整支军队开始动摇,离队兵士遭村上军的杀戮,负伤士兵与脚力弱的也被追杀,在后方频频传来喊叫声。 村上义清的军队认定甲军没有反抗的意志,便挟带胜利的余威追击甲军。甲军仍有人继续逃脱,一时无法重整阵容来迎敌。 直到长洼城间的路程,对甲军来说,是一连串的败战。士兵为了减轻负荷,卸盔弃甲,甚至有人弃枪而逃,旌旗也散乱一地。 晴信从马上眺望着甲军的崩溃。 (这难道是曾经以英勇善战闻名的甲军吗?) 晴信百思不解,即使部将们下口令,或威胁逃亡者处斩也于事无补。因为下令的部将也被追踪而来的敌人砍下首级。 晴信听到敌军的叫嚣,乱箭飞过头上。围在晴信身边大约五十名直属军士,几乎是甲军仅有的残存者。 “晴信公,武田晴信公何在?” 可以听到有人在喊叫。 “主公,请把您的头盔给我,由属下为替身,请急速离此!” 小尾丰信说。由于小尾丰信面貌和晴信相似,晴信在志磨温泉时,曾经充当晴信的替身。自此便经常陪侍在晴信身旁,以备不时之需。小尾丰信靠过马来,向晴信央求头盔。 “主公,来日方长,请快摘下头盔。” 高白斋也劝说。晴信把头盔交给小尾丰信,心中感到彷佛被取下首级般的悲哀。 晴信和近侍远离之后,小尾丰信策马加鞭飞快地奔驰,他也不愿就此白白牺牲,但小尾丰信的座骑并非一匹骏马。敌兵看到小尾丰信的头盔,立即乱箭射去,马为箭伤,小尾丰信弃马,和他并骑奔驰的中泽兵库很快地将自己座骑让出,这模样看起来,就好像臣属将马匹让给主人一般。 “晴信公在那里!” 村上军一起向着小尾丰信杀了过去。除了小尾丰信和中泽兵库之外,尚有十名武士与村上义清的兵士交战,不一会儿工夫,小尾丰信、中泽兵库及那十名武士都阵亡了。 “屋代公的部下仁礼若狭取下武田晴信公的首级。” 这一句叫喊声传递村上军每一个角落。 一路溃败的甲军,退到长洼城,方才被自己的援军搭救。死命逃亡的军兵,表情痴呆,只顾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完全是被战败的群众心理趋使而逃到这里的,当他们清醒时,有的人发现连手上的武器都没有了。 村上义清前进到能望见长洼城的地方停下兵来,因为从那儿过去,是属于武田的势力范围。深怕再前进反而会有危险;同时,由于已经取下敌将晴信的首级而感到安心。村上义清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村上军欢天喜地地撤兵回到砥石城。 村上义清一回到砥石城,首先表扬城主山田国政及其两名武将吾妻清纲和矢泽总重的功绩。并举杯犒赏他们的辛劳。 “现在信浓地区,又恢复昔日的和平了。” 村上义清很开心。一边儿把酒言欢,一边儿谈论战功。 “对!对!瞧瞧这些有价值的战利品。” 城主山田国政将夺自甲军的三十挺洋枪搬到村上义清的面前。 “的确了不起。” 村上义清高兴得眯起眼睛。看到村上义清眉开眼笑,山田国政乘机要求赏赐。 “敬请主公把这三十挺洋枪发给属下。” 山田国政志在必得地说。 “其中的二十挺可以犒赏城兵,拿去适当地分配吧。”村上义清端详了吾妻清纲和矢泽总重两人的表情,如此说道。 村上义清授权山田国政分配恩赐,当场,山田国政把二十挺中的十挺给了自己,其后各五挺平分给吾妻清纲与矢泽总重。吾妻清纲深谢厚礼,而矢泽总重却满脸不服气。因为进攻小山田队并予以灭亡的计划,是由矢泽总重所拟定;同时指挥佐久众三百人的也是他。袭击洋枪队、夺取洋枪三十挺更是矢泽总重的部下所为。因此,他认为至少可以有权分享半数。并且,其中十挺必须分给佐久众的主要人员。否则,佐久众必不肯罢休。 山田国政不过是自恃年龄较长而当城主,实际是矢泽总重在指挥作战。山田国政和吾妻清纲,及矢泽总重三人同属村上家的家将,论门第,矢泽总重也高于山田国政。 “难道不服气?”山田国政对矢泽总重说。 “的确不服。” 结果山田国政从自己的十挺中拿出一挺枪管上受到刀痕的洋枪交给矢泽总重。 矢泽总重眼光闪亮了一下。此时,他的心中开始萌生叛意。 回到诹访后,晴信一直在检讨败北的原因。譬如对砥石城的防卫力量,未加仔细研究,便轻易地动用大军。他攻打砥石城的方法拙劣,撤兵的时机过晚。这些作战的失误,应该全由晴信负责,会导至此结果,可能是单凭胜利的呐喊,便攻下了林城的自负在心底作祟。 晴信避居在温泉馆舍,连爱妾湖衣姬也不见,独自一人思考。只有每天一次与驹井高白斋会商约一小时。 驹井高白斋从不提起砥石城的败仗。既然晴信正在反省失败的原因,又何必再去揭疮疤。 高白斋是晴信的亲信,对于自己的责任深深地检讨。当晴信在塩尻峠告知真田幸隆的使者角间七郎兵卫将攻打砥石城时,他便应该依照心意建议延缓,而不惜以切腹的决心来进谏。他认为自己没有这样做,才是这场战争败北的原因。 晴信到了诹访第三天的早晨,把驹井高白斋召唤来,并对他说: “我要你立即派快马到古府中,嘱咐准备下一次的战争。可能不出十日,村上义清将率领大军进攻信浓,名义上是协助小笠原长时收复失地。如果此刻中信浓落入敌人之手,那么过去的努力将成泡影,等到敌人集结兵力开始行动,我方再召集兵马便来不及了,若不在敌人行动前把我方的后备队派到深志城,情况便会危急。同时,曾经参加此次战役的军兵,一律让他们休养,重新召集新兵。” 当然,敌人的反抗是意料中的事。而晴信也预见此事,下令准备出击。晴信的先知卓见令驹井高白斋佩服,他认为三十岁的武田晴信真是天生的战神。 “我预计在诹访逗留两日,十月六日将返回古府中,希望在此之前,完成出兵的准备。对这次战役中阵亡的家属从优抚恤。” 这时,晴信脸上那战败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对新的战役充满了斗志。以书面指示深志城的马场民部加强防备,同时也派快马前往小县、佐久诸将,指示要防范村上义清的动向。 那天夜晚,晴信到达诹访四日后,首次与湖衣姬同衾共眠。 “一回来时,见主公一脸凝重的神情,曾经令我担心。现在已经——” 湖衣姬说。 “现在已经如何?” “现在主公的脸变得像平时一样的讨厌!” “要不要我变得更讨厌来攻击你?” “妾身看见你那张讨厌的脸,逼近在眼前会令我神昏目眩。所以我……” 湖衣姬娇声呼唤侍女熄灯。当侍女的衣角摩娑声远离,晴信已经迫不及待地抱住湖衣姬。 翌晨,晴信带领数骑返回古府中的踯躅崎城馆。砥石城的败仗早已传遍整个城馆,迎接的人们表情消沉而含蓄。 “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 虽然三条氏以严肃的表情迎接,但是里美却急忙跑来。若是没有旁人,她定会投入晴信的怀中。但碍于阶级而跪在晴信膝前行礼说: “原以为主公会直接返回踯躅城,没想到在诹访逗留了那么多天。前次还会把妾身带去温泉馆舍……但最近只顾找湖衣姬……好像把妾身遗忘了一般……” 当晴信望着里美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一面膝行靠身过来时,不禁笑了。 “里美到底是个女人家。” “是的,我是个女人啊!”里美这样说着。 “那位在塩尻峠战役中曾叱咤马上的里美,如今却像个普通女子发着牢骚。” “难道不应该埋怨主公都不来看我吗?” “当然无妨!但是说这些不嫌日头还太高吗?” “不管!即使是日头高照我也要说。比起黑夜,明亮的白天反而更令人爽快舒畅呢!” 望着里美那充满诱惑和挑逗的眼神,晴信再也忍不住身体的渴望了。 “早已做好准备。” 里美甚至明白的示意,并为他带路。晴信挥开里美的眼神,说一声: “好坏的女人!” 说完之后,大声笑着,沿着走廊,走向书房。 由于在攻击砥石城时吃了个大败仗,本来想检点约束自己的行为,但是却禁不起里美那种想缓和自己的心烦的调情方式。晴信原本对于白昼做爱有极浓的兴趣,却因为一些原因而对里美感觉歉疚。 到了十月二十日,村上义清后来的动向业已明显。当村上义清发现取下的首级是属于替身小尾丰信时,决心应小笠原长时的请求向中信浓进兵。 中信地区的情势也颇为微妙。土豪们闻知旧藩主小笠原长时将在村上军的支持下再度回来,心中开始动摇。 “他们都是些不可靠的土豪。当我方劝诱时便答应投靠,但在迎99lib?接小笠原长时的使者时,又表示绝无二心。” 深志城的马场民部如是说。深志城已经修筑完成,预定至少能支撑一、两个月。 村上义清军开始向中信移动。他们和小笠原的残党联合在塔原城布阵,显出攻打深志城的迹象。 与村上义清军的动向呼应,晴信也率军三千,从古府中出发。这是十月二十三日。 虽然没有宣布目的地,但在将士之间却流传着一个消息,那便是甲军要乘村上义清不在时,向村上义清的主城葛尾城攻击。流言的目的是在欺骗敌人之前要先瞒过自己人。 仓科的骑兵队以数十骑为一组,奔向佐久、小县方面,为的是要加强佐久与小县甲军的阵营。 真田幸隆的活动变得活跃。从小县到埴科的土豪之间,开始谣传晴信将领五千大军进攻村上的主城。 “过去的晴信,是属于战略型的武将,从不运用需要量以上的兵力;但经过砥石城惨痛的教训后,如今想法改变,可能想带领强大的兵力来压倒村上军。” 这流言自然传入村上义清的耳中。 “晴信可能带领大队人马攻打葛尾城。”村上义清忧心忡忡地对小笠原长时说。 “这可能是武田所散布的流言,可以不必理会,等到证实晴信兵马的动态后,再折回也不迟。在此之前最好准备攻占深志城。” 小笠原长时这种说话的态度,触怒了村上义清。对方说,准备好去攻占,彷佛是以高姿态向村上义清发号施令。 (甚么东西!曾经被晴信的呐喊吓得屁滚尿流,未交战便弃城而逃,还敢对我出言不逊!在你小笠原心中大概还以为自己仍是信浓的守护官,满脑的官僚意识。你以为在这个时代,还能靠官位来指使人吗?别傻了!) 村上义清终于背弃小笠原长时,由于对方一直有此观念,才会使人离他而去。如今,小笠原的势力事实上已不存在,假若听信小笠原长时的话,万一甲军本队袭击葛尾城,后果不堪设想。 当天夜里,接到来自葛尾城的通报。在主城周围,时常发觉类似武田细作的人马出没。 到了天明,村上义清没有向小笠原长时打声招呼,便撤兵而去。 “这和原先的约定不同,为何不去攻打深志城?” 小笠原长时的使者,由后面追赶上村上义清问道。 “请转告长时公说,与其依赖我村上义清,不如在旌旗上书写信浓守护官小笠原长时等字样竖立在队伍前面,这还可能使敌人折以威势,不战而降。” 村上义清回到自己的居城,加强防备。一看到村上军撤退,原想投降小笠原长时的土豪们,便藉着各种理由纷纷回到自己领土。单凭实力弱小的小笠原军,是不足以攻打深志城的。 晴信把进军到诹访国境的军队撤回古府中,中信浓的危机已经消除。但村上军退去后,马场民部把邻近城池一一攻陷,小笠原长时灭亡将是指日可待。 从天文十九年九月到十月的武田晴信在砥石城战败,世人称为砥石城溃败。直到晴信改名信玄之后,也从未输得如此凄惨,这是武田信玄生平最惨的败仗。 《妙法寺年录》上如此记载:……为了攻打具有天然屏障的砥石城,曾使横田备中守及几千名将士因此阵亡。 买来的城 砥石城的山田国政、吾妻清纲、矢泽总重三名大将情感不洽的消息,传到村上义清的耳里。义清召唤防守更科郡村上城(村上氏的发祥地)的大须贺久兵卫前去调停。大须贺久兵卫是首要重臣,对砥石城的内部情形一清二楚。 大须贺带领数骑进入砥石城后,告诉对方奉主公村上义清之命,前来细探砥石城战役的情形,以做为日后的参考。三将高兴地欢迎大须贺。大须贺首先见山田国政,依序接见吾妻清纲、矢泽总重。 山田国政和吾妻清纲各自谈论自己的战功,彷佛单靠个人的力量便驱逐晴信的大军。但矢泽总重却不提战功,只一味地埋怨。 他表示和部下佐久众三百名兵士奋战结果夺得洋枪三十挺,却得不到公平的分配。并且说,这种做法,若是甲军来袭时,佐久地区可能不肯效命。 (夺取的三十挺洋枪分配是村上义清十挺、山田国政九挺、矢泽总重六挺、吾妻清纲五挺。) 大须贺盘算了一下,依数目来看,并无不合理之处,但听过矢泽总重的说辞之后,感到这种分配实有些不公。战争的胜利,是出自佐
99lib?
久众三百人拚死奋战而来。如要奖赏在砥石城兵力占半数以上的佐久众功绩,那么洋枪六挺委实太少了。 “而且,六挺中有一挺是带有刀痕的。” 矢泽总重的急口怒骂,逼出山田国政交出的第六挺洋枪,还是有瑕疵的。 “我明白了。99lib?等我回到葛尾城会向主公禀报。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如果处理不当,会使山田与吾妻两将失面子。” 如要平息矢泽总重的怒气,似乎要拿村上义清十挺中的五挺,藉适当名义来发给矢泽。 “佐久众的主将有几人?” “打算发给洋枪的,至少有十名。” “这么说只要再筹凑另外五挺洋枪,便可以平息佐久众了吗?” 当大须贺久兵卫如此说时,矢泽总重正在窥探对方的心意。 “若无与此相当的赏赐时,佐久众可能背弃此城。佐久众对武田一直抱着敌忾同仇之心,何不善加利用他们的敌忾心,让他们无条件的效命。” 大须贺久兵卫回到葛尾城,将此事告知村上义清。 “在这场合,希望主公隐忍把五挺洋枪发给佐久众。三百名精锐的佐久众对我方是宝贵的兵力。” 大须贺积极地说服他,但村上义清却始终不答应。 “如果是为了一、二挺洋枪便要离开城池,那么任由他们去好了。我本来就对佐久众没有太大指望。” 大须贺久兵卫看着村上义清脸色不悦,口中说只为了一、二挺洋枪,自己却不肯把偶然得来的十挺拿出一挺来。 (北信的村上正面临危急存亡之际,还要这样——没想到村上义清这么小气。) 这时大须贺久兵卫脑海中,把新兴势力的武田晴信和村上义清加以比较。 大须贺久兵卫带着忧伤的神情回到村上城后,对部下大野三左卫门论理。 “属下认为主公的做法令人失望,但他可能考虑到整个村上的立场。” 大野三左卫门,年龄刚过三十,头脑反应灵敏,并对天下局势颇有概念,他推测村上势力早晚会向武田势力屈服。由于大野三左卫门是投靠武田氏的清野入道寿轩的远方亲戚,因此,透过清野而与真田幸隆暗中有来往。 大野三左卫门把砥石城内部情况书面通知清野入道之后,前往砥石城对矢泽总重说有关洋枪的事几乎无望,而且主公好像对阁下的印象不好,最好在行动方面多检点。但这反而煽动矢泽总重不满的情绪。真田幸隆接到清野入道所通报的砥石城内部情况后,心想: “看来砥石城的末日快到了。” 幸隆顺路走到古府中求见晴信。 “目前需要一整笔黄金。”幸隆见到晴信便说。 “做何用途?” “收买砥石城。” 幸隆说着盯着晴信的脸。他的一双细眼正对着晴信圆大的双眼,双方的视线都想屈服对方。此时没有言语,只透过眼神的交流。 “若金钱能收买一座城池,最好不过,立即进行。” 晴信交待身旁的驹井高白斋,供应所需的黄金。 “另外还有一事请求,请发给五挺洋枪。” “用途何在?” “在收买砥石城时,打算做为赠品。” 晴信和幸隆继续如问禅一般,彼此互望而直视。不久,晴信先开口说话。 “我答应。” 晴信的眼中彷佛一瞬间亮了一下。他一向信任真田幸隆。幸隆是信浓地区的部将,但视同武田家世代的武将。他了解要攻占北信少不了幸隆的力量。 “此事不急!” “不,非急不可。五月底前,我一定要把砥石城收买下来。” 那天,刮着寒风,真田幸隆当天便沿着佐久回到小县,对驻守砥石城的佐久众进行怀柔政策。由于幸隆是当地人士,便利用亲友说服他们不要白白再投靠村上,不如出城归顺真田。如果投靠真田,便能从中获得保障领土的权利。一旦失去这次机会,会被视为叛逆而处死。现在正是深思熟虑的时候。 晴信早已料到此事,过去便使真田之军尽量避免和佐久诸将交战。佐久众也因为真田并非武田直系的武将,而放松对他的戒心。 矢泽总重之母,是投降武田的佐久望月城城主望月左卫门的伯母,善于谋略的武将幸隆当然不会错过此一机会。 天文二十年(一五五一年)进入二月不久,矢泽总重率领部下出去猎兔。方法简单,只是布下罗网,把兔子赶入网中,这却是一桩好的雪中消遣。 天气晴朗,兔子却只猎到二只,做出来的兔汤连三十余名参加围猎的人都分不到一碗。这时,和矢泽总重有交往的中原乡的保正源右卫门,邀请三十余人前往他家,宰杀帝雉,并以酒款待。由于源右卫门的家无法容纳三十人,便借用附近民舍。 矢泽总重许久以来,第一次在此与望月左卫门见面。 “真是久违了。” 望月左卫门先打招呼。虽是敌我双方,但由于是亲戚,所以谈话投机,当他们发觉时,座上只剩他们二人。 “恕我冒昧,听说村上义清现正对阁下起疑。”望月左卫门说。 “甚么?他怀疑我?” “是的。甚至谣传阁下对于去年战后的恩赏不满,而正在等待机会想归顺武田。一旦发生这种谣言,你务必为自己后路着想。另外还有一事,武田晴信公对于阁下在砥石城的突出表现,颇为赏识。他说,虽然被夺走三十挺洋枪却毫不惋惜。晴信公对那次战后论功行赏之事批评说,村上义清公虽武勇过人,但缺少知人之明。武田公愿意补充不足的五挺洋枪,赠送矢泽总重兄。不知意下如何?最好请你收下,那些洋枪已经送到此地了。” “你要我为武田做内应。”矢泽总重瞪大了眼说。 “不,对方绝无此意,只想赠送而已。” “我不能接受。我的心尚未腐化至为敌人做内应。” 矢泽总重说完后,别过脸去。这件事到此为止,望月左卫门便回去了。矢泽总重也集合部下,打道回府。保正源右卫门提到驻在城内恐怕有所不便,而把装在稻草包中的蔬菜,陈列在他面前当作礼物。 “这里面装着长芋(家山药),虽然不登大雅,但还是叫人扛回去吧!” 比米袋稍微细长而装满蔬菜的包裹两端,露出长芋。矢泽总重给予源右卫门厚礼后回城。 回城不久,臣属小林兵头向他报告说,装长芋的包裹中藏着五挺洋枪。 “这件事有那些人看到?” “除了属下之外,还有三名佐久众。我要他们帮忙将洋枪藏匿起来,同时严禁他们吐露口风。” 矢泽总重对于小林兵头机警的处理表示赞扬。他心知此事必会泄露,而想把这件事告诉城主山田国政,但一想到山田的嘴脸就心有不甘。对方只是凭着年长而成为城主,其实是个贪婪无厌的人,不宜将此事告诉他,即使告诉吾妻清纲也不可能拿出更好的主意来。矢泽考虑了一整晚,始终想不出好主意。虽然也想直接告诉葛尾城的村上义清,但如同大伙儿所说,此刻村上义清正以怀疑的眼光看他,再去找他,更加深对方的疑虑。但是,如今也无法把洋枪带出城外,他实在无意透过望月左卫门和武田通敌。 过了三、四日后,这事更不易公开。 到了三月中旬,小林兵头一脸忧郁地来找矢泽总重,并说道: “有关洋枪的事,已经传遍了佐久众。原以为知道的人除了我之外只有三人,谁知有人目击保正源右卫门把洋枪藏在长芋中间,可能因此走露消息。” 矢泽点点头,心想,担忧的事终于成事实。 “如今该如何处理?” 矢泽想借助小林兵头的智慧,小林彷佛下定决心般地瞪大眼睛说: “属下认为,得决定是否要放弃佐久众三百兵马。如想挽留佐久众,便可以把这五挺洋枪加上前次的六挺,分送给他们的主要人员。由于去年九月以来,尚未领赏,使他们不满,长此以往,难保佐久众不会闹事。” 佐久众期待着合计十一挺的洋枪会分配给主要人员,他们需要把它变卖,将钱分给部下;或把枪做为各集团的共有财产。反正拥有武士集团时,必须要有某种给与才能维持。逗留此城的佐久众是被武田夺取领土的浪人集团,都以为参加战争而得不到奖赏,便应离去参予其他条件较优的主顾,只要不是武田,任何主顾都行。不论是北条、今川或上杉,对于三、四十名整批的武士都欢迎录用。战国时代正盛行佣兵制度。 “同时,即使佐久众要离开此城,也不会空手离开。” 听到小林兵头这句话,矢泽总重抬起头来。 “既然依靠佐久众之力得以战胜武田,恩赏是在所难免的事。” 矢泽当日内便召唤主要人员十名。每人各发一挺洋枪,并嘱咐要把领到洋枪之事列为最高机密。 然而,他们能领到新兵器当然颇为欣慰,势必会拿给伙伴们一一传阅或彼此比较。当有人要求借看时,他们甚至开玩笑说得先付铜钱十文。洋枪价格昂贵,得来不易,因此拥有洋枪的集团便能提高自己的身分。 佐久众的主要人员领到十挺洋枪的消息传入山田国政的耳中,山田综合城内各种流言,向葛尾城的村上义清报告。 到了四月,葛尾城召唤矢泽总重前去应讯。村上义清紧绷着脸孔问:“据说另有五挺洋枪运到你矢泽总重之处,和前次所得共约十挺的洋枪发给了佐久众,此流言是否真实?” “绝无此事,若有怀疑,属下可以当场切腹自尽。” 说这话的矢泽总重,当真想要切腹,他知道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真田幸隆对于砥石城内的佐久众,一一加以诱骗,同时提供大量金钱。并且附带说明,这些钱并非来自武田,而是真田幸隆自掏腰包的慰问金。 砥石城矢泽总重谋反的风闻,开始四处散播。城内将士甚至分为两派。有一次,佐久众和山田国政的士兵打架时,险些使城内分裂,引起一场大骚动。 “必须处置矢泽总重。” 村上义清说。但是除去实力派的矢泽总重,可能会使佐久众三百人谋叛;而正在走下坡的村上势力,实在需要三百名佐久众的力量。其实,他可以积极采取怀柔政策,但却不肯。反而对留在葛尾城内做人质的矢泽总重的长男重丸加强监视,企图牵制矢泽总重。 五月间,葛尾城决定派遣一批人前往砥石城调查情况。目的在于确定有关洋枪的谣言真相。此消息由大野三左卫门迅速告知矢泽总重。他的书信中的末尾写着: “如今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从字面上看来,可以解释为该决心切腹或是谋叛。在收到大野三左卫门的书信同时,城主山田国政下命令,叫矢泽总重把他的居室移到城主的隔邻。 矢泽拒绝了这项要求,而故意搬到佐久众所居住的武士休息室中。矢泽总重心想:一旦葛尾城派人来调查城内情况时,将以实力抗拒。既然不愿投靠武田,对于不信任部下的村上义清也只有反抗到底。 于是,砥石城出现了两位城主。矢泽总重当天便以他个人命令调动兵力。守门士兵也分为山田派和矢泽派。看来,城池内随时会引发战争。 村上义清这时颇为犹豫。他想,若听到葛尾城派兵前往砥石城,则砥石城内部将会引起内乱,届时势力较强的矢泽总重可能会掌权,因而不敢轻易调兵。村上陆续派人到砥石城,对矢泽总重加以威胁利诱。 “若阁下心怀不轨,重丸公九九藏书子的性命将会不保。”使者这样告知后回去。 矢泽总重气愤得咬牙切齿。 重丸被留作人质的葛尾城,建在耸立于千曲川河畔的山上,是一座不易攻击的山城。山上树木蓊郁,森林密布,能潜出城池者,若钻进背后森林内,便无从追捕。 城内细作和真田幸隆互通声息。 那天,是一个月明之夜,重丸在睡眠中被人从城内的厕所门口运出。当重丸醒来,发现自己已在一名黑衣男子的背上,一直在旁照顾的奶妈却不知去向。 当村上义清听到重丸失踪的消息后,急派传骑迅速前往砥石城,令城主山田国政斩杀矢泽总重。 当那名传令骑士在月光中奔向砥石城时,真田幸隆的部下角间七郎兵卫追踪而至。起先二骑的间隔大约两百公尺,后来逐渐缩短。来到神川,相隔只差五公尺,再也无法拉近距离。传骑发现背后有人追踪,万一被追上一定性命难保,于是死命奔驰。神川的水闪耀发光。耸立在高亢台地上的砥石城,在朦胧的月夜中,有如梦境。 传令武士望了砥石城一眼,心想快到了,只要再跑一段距离就可获救,甚至也感觉背后的马蹄声逐渐远离。 角间七郎兵卫沿着神川上坡道时,速度减慢,马匹也疲倦了。他以左手持马缰,右手伸入怀中,在伸入和取出的同时,有件发亮的物体,在角间七郎兵卫与传骑之间掠过,一瞬间,领先在前的传骑在马上幌了幌,背上受到飞刀攻击。但他忍耐地尽量把倾斜的身体撑回,第二把又飞向他的背上,他终于倒在马背上,然后滑落下来。角间七郎兵卫跳下马,拔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倒在路上的武士抽出刀来砍向角间;但这只是最后的挣扎。角间七郎兵卫又补了他一刀,夺走他怀中的书信,策马奔向城内。 “有事通报矢泽公。” 角间七郎兵卫在马上高叫,城门的守兵走出来。 “奉葛尾城的主公之令前来通报,在下希望向矢泽总重直接面禀。” 角间七郎兵卫说。矢泽总重在城内接见角间七郎兵卫,大约十名臣属陪侍一旁。 “今晚重丸公子平安脱离葛尾城,相信明日之内会到达真田公的阵营中。” “重丸逃脱了吗?” 矢泽总重感慨万千地说。角间七郎兵卫把从传骑怀中夺来的村上义清写给山田国政的亲笔信交给矢泽总重。书信沾满了血迹。矢泽总重读完,不发一言地交给小林兵头。 小林兵头读完后说道: “现在该下决心了!” 矢泽总重点点头,对在场人员说: “敌人是山田国政及吾妻清纲两人,凡抗拒者一律斩杀。” 在矢泽总重指挥之下,三百佐久众合力攻向山田国政和吾妻清纲。 当山田及吾妻两派听到葛尾城派了急使前来找矢泽时,便知道发生情况而防备了。 两军在城内争战,同时也在城外的月光下交锋。人数方面,山田、吾妻联军较占优势,但佐久众勇猛难当,一时无法分出胜负。 城内开始骚乱时,城楼上的狼烟冉冉上升。红色的火花,散落在已经偏西的月色中。这是藏匿在城内的真田幸隆的细作所为。 “真田军攻进来了!” 当人们听到这呼叫声时,真田军果然从无人防守的城门进来。 “我们来替矢泽公助阵。” “我们是真田军,前来支援矢泽公。” 听到有人在叫喊,山田国政和吾妻清纲的兵马一时动摇。山田国政和吾妻清纲二人被杀,砥石城落入真田幸隆手中。 天蒙蒙亮时,矢泽总重仰望着砥石城,眼中噙着泪光。真田幸隆对矢泽总重说: “阁下的表现突出,相信晴信公也会高兴而重用阁下,在此之前,暂请回避到在下的松尾城,相信今明二日内,重丸公子会到达。” 战争已过,但事后的混乱仍然持续着。当战事由矢泽方面获胜时,矢泽的步兵们,像饿狼一般地扑向正在逃亡的山田与吾妻的女眷。不管有无旁人,妇女被推倒在地,沦为泄欲的对象。从远方森林中也传来妇女哭叫的悲鸣。生活在同一座城中的友军,一旦翻脸为敌,便会发生这情势,这也是生于战国时代的悲哀。没有人对士兵们的暴行加以遏阻。这些行为虽未经公然准许,但实际上也受到默认,有些士兵甚至认为,这些暴行就是拚死作战的奖励。 “阁下打算如何?”真田幸隆对矢泽总重说。 “在下想暂时一个人静一静。我想脱离战争,到诸国游历一番。”矢泽总重说:“有一事相求,能否请真田公暂时照顾在下的家眷。” 矢泽总重心中感到无奈的矛盾,他原来向村上义清矢志效忠,结果落得叛徒之名。砥石城陷入敌方之手,责任在他,这些全在不知不觉中演变而成。追根究柢,自从利用佐久众战胜武田之后,就已经埋下今日的祸根了。 矢泽总重深具信浓武士的风骨,如今若归顺武田,则变成完全出卖自己的主公与邦国。 他实在不想背叛自己的邦国,只是对主公的作风表示反抗。 “这样也好,在阁下回来之前,家眷全由我幸隆负责照顾。” 当矢泽总重的态度坚定后,幸隆站在岩石上,大声对佐久众们呼叫: “矢泽公将家眷托付在下,决定一人周游列国。因此你们失去了主人。如果想跟随我幸隆者,可以继续留此。若不愿意,可自由前往他地。想要离开的人,每人发给五百文做为这次战功的赏金,可以向我提出申请。现在给你们一小时的考虑。” 佐久众们分为几个集团,开始讨论去留问题。想投靠者占半数,其余半数则认为若投靠真田等于是投靠了武田而表示不愿意。 幸隆召唤佐久众的中心人物神津贤佑,劝他投靠真田军。 “在下是仗义协助矢泽公,今日已全部结束。如今我更无意投靠武田,在下将继续和武田对抗,因为武田才是消灭佐久的宿敌。” 神津贤佑召集部下三十人,整队离开砥石城。他在思量应该投靠北条、上杉或是参加今川——神津贤佑一面想着,一面走在三十人之前,扛着洋枪的步卒跟在其后。朝阳射在枪管上,闪闪发光。 去留决定后,从城内走出矢泽一门的女眷,因昨晚到今晨的混乱场面而脸色苍白。真田幸隆派遣强壮的部下,保护家眷们到松尾城。 真田幸隆几乎未损一兵一卒而进占砥石城。砥石城的沦陷给村上势力带来决定性的打击,能维持主城葛尾城全赖砥石城的存在。当时战略家曾认为,只要砥石城存在一日,则今后数年无法将村上的势力从北信逐去。 村上义清听到砥石城沦陷,曾一度晕眩,但立即站了起来高叫:备马。他打算起兵再去夺回砥石城,他的属下围过来制止。村上义清无奈地坐下,半天不开腔说话。 晴信在野地奔驰的途中知道砥石城沦陷的事。 “原来如此!” 他只说了一句,但忽然拨转马首,返回踯躅崎城馆,召集重臣宣布: “砥石城等于是以三十五挺洋枪收买来的。砥石城沦陷后,接着向北信的核心部份进军。下一个交战对象,不是村上,也不是小笠原,而是越后的长尾景虎。从越后的春日山城出发的景虎和由踯躅崎出发的晴信,你们认为何方会先到北信浓?” 晴信环顾群臣面容,又说:“虽然无法缩短和北信浓间的距离,但却可以缩短到达那儿的时间。方法是从古府中到北信浓之间,筑条像枪杆一样笔直而能够奔驰的军用道路。” 晴信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光辉。 安昙部后裔的末路 晴信看到今川义元的老臣冈部美浓守的脸时,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想既然预料中的男人在预期的时候到来,那么也必将说些预期中的话。 “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如此壮盛富强,实在令人庆幸。” 晴信想当对方说完这些客套话向他行礼后,再开口说话时就要当心了。但冈部美浓守却迟迟没有说出来意。他只说前次到古府中来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炎热;但这次天气却非常凉爽,并指着自己变白的鬓发说年事已高,即使有心为邦国效命也已是力不从心之类的话。当晴信想到对方谈到年龄,必然会提出那事时,他又说: “对了!谈到年龄,记得太郎义信公子是在去年行加冠礼的是吗?” 冈部美浓守以一副突然想起一般的口气说。 (你这个老狐狸,明知故问!) 但,晴信仍不动声色地说: “义信到底是几岁?要不要把他叫来?” 他故意装糊涂。冈部美浓守说不用了。然后,把膝干向前挪,说: “依我这老头子的看法,武田和今川在信虎公的时代即有深厚的姻亲关系。但自从去年发生那件不幸的事情后,总让人感到寂寥而不知所从。最近连我这个老头子也开始觉得世事无常……” 冈部美浓守说的去年的不幸事件,即指嫁予今川义元的晴信的姊姊,在六月二日去世。当时她只有三十二岁。 “当我思索人世浮沉的现象时,使我顿悟到死即是生。” 晴信想这虽然是极为冗长的开场白,但对方必将说出来意,因此他仍然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当我想起已故的娘娘时,总觉得因此而断绝武田家和今川家的姻亲关系颇为可惜。幸而,太郎公子如今已行过加冠礼,如果能与今川义元公的闺女于津祢小姐结为连理的话,我想那将是一段美好的姻缘。这是我这老头子衷心期盼的事。” 晴信想,他终于说出真话了。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总而言之是要求太郎迎娶今川义元的女儿。 (今川义元这家伙始终是那么地高傲!) 晴信感到不悦。 (本来是我方娶媳妇,由我方向今川家提亲还算合情合理;但现在却是由对方来要求我方,这是有意表示今川的地位高于武田。) 晴信心中想着,但却没有说出来。 当时今川义元正热衷于攻打三河。他的意思极为明显,即想从三河将势力延伸到尾张、伊势,不久上京号令天下。然而,要这样做的话,必须先排除后顾之忧,因为只要武田和北条安分一些,义元的野心便能实现。为了让对方能安分一些,义元因此希望能举行一场政策性婚姻。但另一方面,晴信却为平定信浓的日子将近而积极不已,因而也有意促成这段婚事。 晴信的心中早已深植了西进的野心。他打算先进军到能望见海洋的地区,再挥兵进攻京都,完成号令天下的大业。如此一来,总有一天必将要与今川干戈相见。届时,和今川间的姻亲关系,或许反而会成为一个障碍。 “侯爷的意见如何?” 冈部美浓守说。他的眼神犀利地望着晴信。他似期待对方能慷慨答允,明显地表露出依恃今川势力强迫晴信接受的态度。 “这个嘛,虽然是件好事,但太郎义信才行过加冠礼不久。”99lib? “不!绝不算早。我记得晴信公那时更早。” “太早了。因为太早的关系,因此造成了许多不良的后果。” 晴信回想十三岁便被迫与上杉朝兴的女儿于满津结婚的事。那年于满津十四岁。由于懵懂无知,小俩口就在侍女们的安排下被迫同寝。然而,他们俩对于该做甚么事却没有明确的概念。教晴信闺房之事的是与于满津一起陪嫁过来的婢女。 “晴信公子,今晚你应该这样或那样……” 婢女比手划脚地把闺房中的事教导晴信。结果,于满津有了身孕,最后却因难产而母子俱亡。 “有关此事已由信虎公向三条娘娘报告过了。” 冈部美浓守说。他似乎想进一步迫使晴信当场答应这门亲事。这种一提出来意便急欲得知答覆的人,实在是个相当难缠的人。 “你说从我父亲……” 晴信初闻此言,感到十分的惊讶;但继而一想,这也是十分可能的事。然而,晴信把父亲托付给今川义元,却不喜欢今川义元利用他的弱点,逼迫他接受这门亲事。同时,三条氏是太郎义信的母亲;而迫使晴信迎娶三条氏为正室的也是今川家。换言之,三条氏与今川家的渊源颇深。因此,先拉拢三条氏也是不无可能的。 “你们顾虑得很周到,但婚姻还是得看本人的意思决定,因此我想先征求太郎的意见。” 这是晴信的诡辩。除非是普通的老百姓,太守的婚事需一一征求本人的意思是前所未闻的事。因为,一般领主及武将们的婚姻,不是抢婚,便是政策性婚姻。当晴信正在考虑这件事时,冈部美浓守微微露出笑意。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带着笑意。 “太郎公子已经答应了。”冈部美浓守这次带着更深的笑意说。 “太郎答应了?” 晴信感到不悦。他觉得这一切早在父亲信虎、三条氏和太郎之间谈妥,只不过事后征求他的同意而已,因而使他感到十分气愤。 “今后凡事我会和父亲请教商量。” 去年行过加冠礼后,太郎义信曾如此说过。然而,曾几何时,他早已把这些话抛诸脑后,连婚姻这种终身大事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答应人家,这是不可原谅的事。 大约三年前,晴信曾教义信剑法。晴信先让义信手持木刀,将基本的招式示范后,说: “你可以向我砍过来。” 结果,义信一反平时所教的招式,毫无招法地乱砍过来。起初,晴信只是略微应付一下,但因太郎的来势汹汹,因此晴信把义信手中的木刀拨开。原以为义信该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料,义信却又随手抬起掉在脚边的木刀,向晴信的胫骨横扫过来。 义信的面貌像三条氏,脸庞大而平扁,连斜眼看人的习惯都与母亲一模一样。 “义信是否答应,只要问他本人即可分晓。假如他已经答99lib?应,我没有意见。” 晴信压抑住心中的不满。但冈部美浓守仍然察觉了他心中的不悦,而说: “不管如何,今川与武田……”说到一半,又慌忙改口,说:“这对武田和今川来说是件大喜事。” 冈部美浓守特别强调这是一件大喜事,企图缓和冰冻的气氛。 晴信对这门亲事并不乐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嫡子义信有一道隔阂。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法拒绝。因为倘若他现在拒绝,必会与今川家失和。在未完成统一信浓的现在,这样做是十分不利的。 晴信对于暗中决定此事的三条氏,以及受三条氏唆使而未与父亲商讨的义信始终觉得不可原谅。 “不久,我方会正式派人到今川公那儿提亲。” 晴信特别强调正式二个字。等冈部美浓守回去之后,晴信召集了重臣,听取他们的意见。大部份的人都表示赞同。他们大多是因为没有反对的理由,因而表示赞成;只有饭富兵部一人对这件亲事表示积极的同意。 武田的武将们也和晴信一样考虑到将来的事。他们想,一旦晴信平定了信浓,挥兵鉾先和东海道时,今川与武田的关系是否会导致障碍。但这也是未来的事,现在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这门亲事。 天文二十一年春天,晴信为开辟由甲斐通往诹访的直线道路而到处募捐。募捐并非如古代僧侣为营建寺院而募集资金;而是为了修筑道路,募集工人及资金。为了修筑这条直线道路,诹访的农民都被徵调出来。 从诹访茑木到大门峠要修筑上、中、下三条军用道路,而且一律修筑成直线,以便军用品的运输。除了道路外,也架有高桥。因此,不论是否是农忙期,附近的百姓都被强迫参加劳动。俘虏也成了劳役。如有人企图逃亡,会在众人的面前被屠杀。 “道路必须在秋天以前完成。到了秋天,武田大军要沿此道路消灭村上。”工程总管豪气万丈地说。 虽然中信的小笠原失踪,等于已被消灭;然而,失去砥石城的村上义清依然还活着。当村上义清听到武田军在修筑大军用的输送道路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村上义清不断地向越后的长尾景虎请求援军。 是年上州的上杉宪政被北条氏康驱逐,逃到越后的长尾景虎处。 “简单地说,武田晴信到底是怎样的人?” 某日,长尾景虎问上杉宪政。 “这个嘛……”上杉宪政考虑片刻之后说:“用一句话来说,他是个不像武将的武将。”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擅长政治谋略的武将?” 弱冠二十三岁的长尾景虎是个脸形细长而略带神经质、脸色苍白的男子。如果“不像武将的武将”是指面貌而言,他应该比晴信更适合这个名词。 “我说晴信是个不像武将的武将,是指他的思考方式。晴信在发动战争以前,必先考虑战败后的情形。他的思虑谨密,深谋远虑,是稳扎稳打的武将。表面上很单纯,其实是相当有城府的。” 由于上杉宪政极力地称赞晴信,长尾景虎的脸上露出不悦之情。容易把内心的感情表露在外是长尾景虎的特征,同时,他的反应也是非常灵敏。 “晴信现正在修筑军用的直线道路,他是个先修好道路再发动战争的武将——因此,千万不可不防。” 宪政对晴信赞扬一番,然后喘了口气。 “他打仗的方式呢?” “非常高明。尤其是善于用马。由于甲州自古多牧场,盛产良马,因此马匹可能是居我国之冠,士兵的战斗力亦非常的英勇强大,即使不吃米粮也能作战,着实了不起。” 长尾景虎不明白何以不吃米粮也能作战,因而露出讶异的神情。 “甲斐国的产米量有限。他现在极力要攻打信浓的理由之一,即在控制信浓的米。” 然而,长尾景虎以费解的神情说: “那武田的军兵到底吃甚么打仗呢?” “吃杂粮。荞麦粉、黍粉等都是他们携带的粮食。他们能安于粗陋的饮食,并能严守纪律,奋力作战,极少有临阵脱逃的现象。” “越后的士兵也不会临阵脱逃,但越后的士兵只吃荞麦粉或黍粉的话,可能无法发挥完全的战力。”长尾景虎一面说,一面想像这个从未见过的敌人。 “武田军的弱点呢?”长尾景虎以这是最后一道询问的表情瞪视着上杉宪政。 “武田军喜欢用写着风林火山的军旗。意即表示希望能如风林火山一般地行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暗寓着他们实际并非风林火山。疾如风这个字眼并不适于武田军,这可以从砥石城的溃败看出。大致说来,甲军的动作并不敏捷;但他们甚少退怯,且具有惊人的毅力,即使被砍断了右手,也依然能用左手拿刀继续作战。” 长尾景虎仔细地咀嚼着上杉宪政的话。他似乎已逐渐了解晴信的特质。他想,晴信正在修筑的直线道路势必将朝着自己延伸过来;但他定要予以斩断。 直线道路的工程一步步地进行着。六月,晴信前往诹访巡视工程的进度,顺道在湖衣姬的居处逗留。湖衣姬似乎比前次瘦了些。他尽量抑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因此没有说出来。但她的脸孔每到午后便会泛红,或许是由于发烧的缘故。晴信怔忡了一下,莫非阿谷传染给晴信的肺痨也传给了湖衣姬?此外,还有一件事令晴信十分担忧,那就是湖衣姬变得异常的炽热。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是许久以来第一次在一起,但却与平日有些不同。她会在夜里要求他的爱抚,到了早上又再次向他要求,始终不肯放开晴信。她在香汗淋漓中不断地挣扎、呻吟、扭动,然后哭泣。当她的欲火熄灭时,便声竭力尽般地瘫软下来。她的睡脸并不是满足健康的,而是由于肺痨刺激不健康的情欲,逐渐濒临死亡的面貌。晴信想必须立刻把立木仙元叫来替她诊疗。 胜赖已经六岁了,她的小孩正值最可爱的时候。他已经学会讲话,对文字也极感兴趣,已经会写武田胜赖、武田晴信、湖衣等字。 他的长相肖似湖衣姬,面貌清皙,皮肤细白,尤其是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宽额,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平凡的小孩。 “父亲因何事前来此地?” “来监督直线道路的工程。” “直线道路修筑完成后,我想第一个骑马经过那条道路,而且最好骑一匹白马。” 从这些不关痛痒的父子对话,晴信亦可看出胜赖的聪明,并对他的将来寄予重望。有时,晴信会把胜赖和太郎义信加以比较。虽然心想不该如此,但他有时仍会因为觉得自己疼爱胜赖甚于义信而感到惊慌。 晴信在直线道路未完成前便准备作战。快马向四处通报,命令运输军需品的马匹在军队将通过的各处驿站集合。 北信的土豪及部将之间,纷纷谣传晴信不等直线道路完成,即将袭击村上义清的本城葛尾城。 村上义清命令加强防备,准备据守城池。 晴信的脑中盘旋着不久将在北信与假想敌长尾景虎对峙的情景。譬如,把战场预定在犀川和千曲川会合的川中岛一带的话,从古府中到川中岛的距离,等于长尾景虎从越后春日山城到川中岛的两倍距离。如要缩短这段距离上的差异而获胜,便只有加快军队的移动速度。 晴信计划来一场军队移动演习。七月二十七日天明以前,踯躅崎城馆的了望台上吹起了法螺。法螺拖着长长的尾音,连续吹了三次。停止片刻之后,又再吹了三次。听到这个信号,守候城馆的卫兵慌忙跳起身来。当法螺的声音停止时,大家都已站到个人的岗位上。 了望台不分昼夜都有哨兵值班。那天早上天未明时,他们在韮崎的狼烟台上升起狼烟、吹起法螺。狼烟由白、青、红三色混合而成。了望台上的哨兵将颜色配合的情形告诉驹井高白斋。三种配合的颜色中,第一种颜色代表事件发生的地点;而白色表示深志城方面发生了变动。下一颜色表示敌军的数量,而青色表示敌军有二千。最后的颜色表示事件的内容;而红色则表示我方有危机。暗号经常在更换。 “敌军二千,来袭深志城,目前正在激战,我方陷入危机。” 驹井高白斋将狼烟的内容告知各部将,同时派出快马四处通报。 “不要把它当作演习,应将它视为实际的战争。”驹井高白斋要所有士兵遵守这项命令。狼烟升起一小时后,甲军的先锋队已从古府中出发。 晴信为了缩短与北信之间的距离,因而举行了这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并实行使用狼烟的训练。七月二十七日,从古府中出发的二千军队,八月一日已经集合在深志城。二千军兵到达深志城的消息,是透过狼烟通报到古府中。在深志城与古府中之间设置了十几处狼烟台,台上的士兵整天都未阖眼地望着天空。晚上用红、青、白三色狼烟;白天则使用红、青、黄、白及黑烟。以五种颜色互相搭配,可以通报相当详细的内容。 虽然上杉宪政曾批评晴信的军事行动并非真如风林九九藏书火山一般;实则,晴信对自己的军队缺点比上杉宪政更清楚。他知道如要战胜长尾景虎,务必要做到疾如风的行动,而且已经着手实行这个构想。上杉宪政对晴信的批评稍嫌幼稚了些。 集合在深志城的二千军兵,经过一日的休息后,接获了新的命令。命令的内容是演习结束,现在开始进入实际作战。攻击的目标是小岩岳城。 “安昙武士拚死抵抗,大家要振奋精神!” 晴信召集诸将,一面训话,一面派出密探到北信地方,监视村上的行动。 小岩岳城是位于安昙部穗高有明的一座山城。城池周围有几重壕沟,像一个被蓊郁的丛林所覆盖的小城寨。 城主小岩岳图书和五百将士据守在那里。 小岩岳图书为安昙部的直系后裔,一直固守着自己狭窄的土地,连小笠原长时也对名门的安昙部后裔另眼看待,并加以庇护。然而,小笠原长时自去年十月失踪以来,在中信地区,已没有一座城池为小笠原的根据地,同时也没有人支持小笠原。因此,现在抵抗武田是毫无意义的事。 投降武田的中信诸将先后到小岩岳城劝降,但小岩岳图书坚持不肯。 “武田是个凶贼!是灭掉神氏后裔诹访、夺取信浓守护官小笠原氏土地的盗寇!我们小岩岳氏的祖先是棉积丰玉彦命的儿子穗高见命。自古以来,安昙氏即与诹访一样受封于朝廷,成为安昙国主,代代仕于朝廷,负责安昙部造营司、内膳司的职务。曾经仕于孝德天皇的安昙部百鸟,便是首次定居于小岩岳城的人。朝廷敕封他治理安昙,他的特权世代都受到尊重。不仅是小笠原氏和诹访氏,连鎌仓幕府也承认我们的特权。虽然土地狭窄,但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除非武田晴信向我低头,以平等的地位待我,建立邦交;否则,要我交出人质,作为投降的条件,免谈!甲军大可以进军攻击,我小岩岳图书有群山之灵的庇护。同时,村上义清公如果听说我们据守在一座小城抵挡甲军的大批兵马,也必会派援军来;小笠原的豪主们也会一起反抗的。” 小岩岳图书因为拥有丰富的山林资源,故财力雄厚。同时,他的部下亦十分勇猛,他具有骂武田为凶贼的气魄,故如能与他成为友军,必定非常有益。晴信千方百计地想驯服名族安昙部的子孙,但却无法接受平等对待对方或不交人质的要求。 最后一次交涉是由最近才成为平濑城主的原美浓守虎胤亲自出马,但小岩岳图书说: “从来没有听说原美浓守这个名字。假如要代表武田,为何不派驹井高白斋或马场民部等有名的部将来交涉?” 他以这些理由,拒绝和原美浓守会面。 “虽然是个有用之才,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晴信听说此事后,决定攻击小岩岳城。 小岩岳虽然是个小城,但并非可用大军一下攻下的城。要攻打城池,首先要填好壕沟及砍伐森林。 晴信勘察地形回来后,派人四处收集开山刀和锯子。次日起,士兵们便拿着开山刀和锯子,从四面八方朝着城池开辟道路。锯子的声响昼夜可闻。 小岩岳图书原来只加强防卫通往城门的道路。他以为甲军一定会对这条唯一的突击路线反覆攻击。但是,甲军的二千军马却完全没有经此路线攻打过来,这使他感到意外和惊慌。虽然他时而从城里攻打出去,甲军也只是做适当的应付而已。三、五日之后,锯木声仍不绝于耳。 “敌军可能是要将这座山砍秃之后再进行攻击。” “不!他们正等着城里的粮食消耗殆尽。” 城里的卫兵议论纷纷。同时,由于锯木的声音而导致睡眠不足。 围城过了八日,原美浓守虎胤将一位年轻的猎户带到晴信的本营来。 “我终于找到他了。他的外号是岩猿弥兵卫,是采取岩茸的高手。据说这人没有一座峭壁无法攀登,相信他一定能完成这次的任务。” 晴信点点头。 “单凭一个人可能无法胜任;另外再加派数名人员予以支援,并给予重赏。”晴信说完,让原美浓守回去。 八月十日深夜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天上有火焰掉落在小岩岳城的屋顶上。从小岩岳城的岩壁上,点火的稻草陆续被丢下来。有些火药掉入城寨,发出了黄色的火焰。 城兵惊慌地忙着扑火,但从天上掉下来的火焰,却比扑火的速度还快。不久,城池的一角开始冒烟燃烧。 以此为信号的攻击军队沿着用锯子开辟出来的道路攻上来。 城兵全部出城迎战。战争持续了两天,随时间的流逝,城兵的人数也日益减少。 没有一个城兵肯逃走。有些妇女接过负伤士兵的枪而继续反击,儿童也把石头扔向武田的士兵。晴信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激烈的抵抗,这简直是一件自杀行为,是为了小岩岳图书这顽强的城主而杀身成仁,惨绝人寰的壮烈景象。 依照战争的规矩,不投降的人会被处死;但因甲军占压倒性的多数,故只能算是片面的屠杀。 天文二十一年八月十二日,小岩岳图书自杀而亡。至此,中信浓的最后抵抗便告终了。 这与听到甲军胜利的呼声,便放弃林城而逃走的信浓守护官的小笠原一族相比,五百将士全数牺牲,没有一人生还的海洋族(据说他们是远渡重洋而在此定居的种族)——安昙部的结局,实在是过于悲惨。 攻落小岩军事要地。取下五百余人之首级,以及弱足不知其数。(《妙法寺记》) 弱足者,妇女儿童之谓也。 后记 我出生于长野县诹访。祖先是世代仕于诹访家的豪主。诹访家一如这本小说所述,是为武田晴信所灭,待德川家康统一天下,方才获准中兴的小藩。由于出生于诹访,自以为与邻边的甲州有深厚的因缘,一向喜欢研读有关信玄的书籍。一谈到信玄,便会让人想到如影随形的军师山本勘助。但有关山本勘助的事迹,只知道曾经是属于山县昌景组下,一名身分低微的武士,在川中岛之战,曾担任哨探一类的任务。山本勘助的儿子后来成为?99lib.妙心寺派的僧侣。此人颇有学识,收集了许多有关武田信玄的事迹,将它写成故事的题材。后来,小幡景宪又再添加润饰,以高坂弹正的名字撰写,据说便是江户初期出版的《甲阳军监》一书。假如原书是由山本勘助的儿子所撰写,那么,把自己的父亲写成军师乃是十分自然的事。因为军师山本勘助这号人物,在其他可靠的典籍中从未出现,因此,即使真有山本勘助这人,也可能不是军师。然而,.99lib.t>有关武田信玄的事迹,受到《甲阳军监》一书的影响颇大,如没有军师山本勘助这人,实令人有遗珠之憾。同时,这也使得武田信玄近侍之一,如驹井高白斋一类的人物变得不够突出。 在我撰写《武田信玄》一书时,力求能忠于历史资料,我以为这便是历史小说的使命。同时,对于人物之设定,也花费了一番工夫,如山本勘助有时是使者,有时是间谍,有时潜入敌境刺探敌情,是因为如果忽略山本勘助之存在,很难写成武田信玄的故事。与其说是山本勘助的儿子——妙心寺派的僧侣,将父亲的事迹予以记载的孝心让我感动,不如说是武田信玄要完成这些大事时,一定需要情报机关,因而必要网罗许多杰出的人才,因此便以山本勘助来代表这些幕后人物。?99lib. 为撰写《武田信玄》一书,我曾前往甲州、信州多次。由于离东京较近,同时也是我的故乡,故在从事这个工作时,心情非常轻松愉快。穿过树丛,到处查考曾被武田信玄攻陷的山城遗迹,为我带来了莫大的乐趣。信浓地区虽然后来为
武田信玄所制压,但并没有被蹂躏。由于战后的政治修明,除了东信一小部份外,似乎没有对信玄深怀遗恨的人。但要找寻这一类的例证的确颇为困难。 我在《历史读本》杂志上刊载《武田信玄》是一九六四年前的事。当时,武田信玄还不是受大众欢迎的武将,但最近因为受到电视的影响,使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同样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同时,也常听到拥护谦信和拥护信玄的人的对话。 就我而言,我较喜欢信玄。由于喜欢他的缘故,因而着手撰写这本《武田信玄》,作为一生的重要着作。 新田次郎 白面天才 今川义元的女儿与武田晴信的长子太郎结婚之事有如下的记录。 根据《甲阳日记》的记载,今川义元的闺女所乘坐的轿子从骏府出发是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当天在津宿泊。十三日在内房;二十四日在南部;二十五日在下山;二十六日在西部等地宿泊。 二十七日(乙巳)酉戌时到达府中穴山宿;子丑时迁移到御新造。 由此可见,今川义元的女儿嫁到古府中来是酉戌时,亦即午后七时左右;而迁移到御新造(是年六月为迎娶今川义元的女儿所建的新城馆)是子丑时,亦即午前一时。根据这个记录来看,婚礼应是在天文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深夜举行。 依照当时的习俗,婚礼多半在深夜举行,因此必须使用大量的灯笼或火把等。 在《妙法寺年录》中对这次婚礼有如下记载: 天文二十一年霜月二十七日,甲州晴信公的公子武田太郎迎娶骏河义元公的女儿为夫人,这件事对甲州一家人来说是极为风光之事。武田的随从人数,在刀鞘上贴有金银箔者有八百五十口;义元公的随从方面有五十口。轿子十二亭,箱笼二十具,尚有女眷用的有鞍马匹及弓卒,该国的喜宴盛况空前。 可见这次婚礼是何等的隆重。一路上火把照亮如同白昼。在一把最明亮的火把的簇拥下,新娘的轿子缓缓前进。 那是一个星火熠熠的寒夜。夹道的百姓,祝福着已经将甲信两国收入版图,不久将号令天下的武田家的锦绣前程,并目送这行簇拥花轿前进的冗长队伍逐渐消失在踯躅崎城馆。 婚礼依惯例以繁琐的程序进行。由于这与一般庶民不同,是一国世子的婚礼,再加上一些政治上的因素,因此,与其说是举行婚礼,不如说是对邻国的示威活动。 第三天,新娘改换装扮。前此,一直穿着白绢短袖便衣,外面再披上白绢礼服的于津祢娘娘首次穿上彩色花纹的衣服,与武田太郎并坐出现在客人的面前。 前来向武田家及今川家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仅是甲斐国内,连邻近的诸豪主亦派使者将贺礼送到古府中来。 有些豪主是藉着前来祝贺的名义,趁机侦察踯躅崎城馆的内部;有些则是想参观甲斐国的武力及军备,因此武田在接待及防御两方面都非常小心谨慎。这次的接待工作由饭富兵部负责。饭富兵部动员了所有的臣属,以免接待有所遗漏。 虽然说是接待,却因宾客的地位不同而有差别。同样是今川家的家臣,对有声望地位的武士上菜,是个别把菜放在锅盘上款待;而对于一些无名小卒、马夫、轿夫等,则是在另一个大房间里招待,同时在酒菜方面也是盛在大盘上,任由各人自取。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的午后。 今川的一部九九藏书份士卒发出牢骚说没有佐酒的菜肴。今川的士兵们本来就对武田的款待方式感到不满,因为同样是今川的人,武士阶级和步卒阶级的待遇却极为悬殊。 “武田家真小气,有酒却没菜。” “甲斐没有海洋,要他们拿鱼出来是不可能的,我想不久他们可能会到泥田里捞些泥鳅来做酒菜。” 今川步卒们的大声批评,被运酒的武田家的下人五郎四郎听到了。他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司老泽忠幸。五郎四郎是年为十五岁,是因婚礼而临时雇用的人员。 “甚么!下酒菜不够?不够你不会自己去想办法吗?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来烦我好吗?” 这时恰好来自相模的北条家的宾客刚刚到达,因此老泽忠幸正忙着款待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今川家步卒们的酒菜。 五郎四郎到厨房向厨师请求替今川家的步卒准备一些下酒菜,但厨师因为要应付众多的宾客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里的菜都要留给预定的宾客,没有多余的酒菜给那些步卒。不要理会那些人的抱怨,否则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的抱怨;但五郎四郎却担心这些步卒会因而闹事,因此心中感到极为不安。五郎四郎只好溜出城馆,前往他熟悉的善五郎的家。因为他知道善五郎除了从事农耕外,同时也在河里捞鱼。 “这里只有晒干的鮎鱼。鮎鱼在婚礼上不太受人欢迎,因此如要拿给宾客,必须先向上司请示。” 善五郎嘱咐之后,把在地炉里烤熟的五十串鮎鱼交给他。五郎四郎把这些鮎鱼带回城馆后,放在锅中,向老泽忠幸请示是否可以使用。 老泽忠幸正在厉声斥责厨师,因此,当五郎四郎畏畏缩缩地问他:“我找到了一些鮎鱼,不知可否使用?” 他回答:“管它是甚么东西,只要有就行了。那些今川的步卒都是些饿鬼,一定是饥不择食。” 五郎四郎用味酱炖煮鮎鱼,然后拿到今川家步卒们的面前。 “下酒菜来了吗?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是到那条河钓来的呀?” 其中一个步卒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这不是鮎鱼吗?鮎鱼是一年生的鱼,因此不能在婚礼的场合使用,没想到甲斐国却把它用在婚礼上。” 由于声音极大,周围喝酒的今川步卒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投向鮎鱼。 “的确是鮎鱼,是婚礼上不该使用的鮎鱼。不过,既然甲斐缺乏食物,我们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这么看来,武田家似乎没有见过甚么世面,在婚礼上使用鮎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说话的声音很大,连武田家的臣属们也听到了。这并不是是否使用鮎鱼的问题,而是今川的步卒们讥笑武田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武田的年轻武士们闻言变色,甚至有人要把今川的步卒拖到外面处斩。 “好,斩就斩!但武田的锈刀不见得能砍人。” 今川的步卒一时哗然。今川的家臣三浦重左卫门闻知此事,慌忙赶来制止步卒们的骚动。另一方面,武田的总接待人饭富兵部也闻讯赶来了。 “在婚礼使用鮎鱼是我们的疏忽。” 饭富兵部说完之后,一把捉住躲在厨师后面的五郎四郎。他排开了今川的步卒人群,将五郎四郎拖到庭院,拔起刀来予以处斩。这一切只是刹那间的事。 “拿鮎鱼出来的确是我方的错误。现在各位已经看到拿出来的人已受了处罚,敬请多多包涵。” 饭富兵部对脸色苍白而兀立在那儿的今川家臣三?99lib.浦重左卫门说。 由于五郎四郎被处斩,今川的步卒也静了下来。但饭富兵部这种苛酷的手段藏书网,却引起了武田家臣僚们的反感。被杀的五郎四郎,与正穿着结婚盛妆,坐在屋内的武田太郎正好同样是十五岁。 这件事第二天传入晴信的耳中。三浦重左卫门向晴信道歉,说: “昨日我方步卒给阁下添麻烦真是抱歉。” 事情便因而抖露出来。 “详细查办这件事情的经过。”晴信对身边的长坂虎房说。 饭富兵部听说晴信派长坂虎房在调查这件事,自动前来晋见晴信,说明处斩五郎四郎的理由。 “这次的婚礼是武田与今川的联婚,因此,我不希望在这种重大的仪式中引起骚动。我之所以将五郎四郎处斩,是为了平息今川步卒骚乱的不得已手段,敬请主公见谅。” 然而,晴信却一反常态,露出不悦的神色,对饭富兵部说: “五郎四郎是甲斐国的人,如要处斩,我自会下令。” 虽然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在最忌讳死亡的婚礼中,使一个无辜的少年流血,难免会在太郎和于津祢的婚姻前途上投下不可抹灭的阴影。 武田太郎的结婚喜宴在第七日达到了颠峰。晴信在踯躅崎城馆的大厅款待各地的武将,而由武田家的技能演员大藏太夫所领导的戏班举行猿乐观赏会。 晴信在武艺、学问、宗教、艺术各方面都有广泛的嗜好。 晴信从京都延聘技能演员大藏太夫的戏班是数年前的事。因为他听说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的胞兄大藏太夫在京都过着落魄的生活,因而把他找来。 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本来是一名技能演员,但后来改行为探矿师而仕于武田。就金山探矿的技能而言,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因此晴信十分赏识大藏宗右卫门的才能。 大藏太夫的两个儿子新之丞、藤十郎(后来事于德川家康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也来到古府中,但由于营养失调的关系,因此面貌青肿。 大藏太夫到古府中后,第二天便开始排练猿乐。因为三条氏也精通猿乐,因此举行猿乐的事和晴信的意见不谋而合。但由于晴信每天忙于阵战,因此便把大藏太夫等技能演员的事交给三条氏去管理。大藏太夫到古府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对自己的戏班加以充实,并且整备了各种演戏的道具。 舞台上,身穿亮丽服饰的大藏太夫等人,正在表演“高砂”一舞。 晴信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身边的三条氏,她正在专心地观赏表演。晴信把视线调回来,一大群人的脸庞同时映入他的眼帘。他们表面上装着正在观赏台上的表演,其实正在注意晴信的一举一动。信浓是最不容易平定的地区,那儿有山岳,被山所围绕的几个盆地又因天然的屏障而形成独立的文化小国。这些小国中的主要国家诹访一族已经灭亡;中信的小笠原又被驱逐;而北信的村上义清也已奄奄一息。由于年轻的晴信在短短的十年中完成了这些大事,因而使得邻近的武将们都对晴信的一举一动十分关心。 然而,晴信在这些武将们畏惧的眼神中,却发现了一双倨傲的眼神,那人便是木曾义康。 木曾义康是个满脸胡须的武将。因为他对自己的胡须甚少加以整理,因此看起来与其说是木曾的领主,毋宁说是个山大王。 木曾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猿乐其实也不过如此,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有随时会打哈欠的可能。 (乡巴佬!在信浓地带,木曾最靠近深山。因此,木曾义康是最接近于猿猴的族类。这是猿猴在欣赏猿乐。) 想到这儿,晴信突然感到非常好笑,忍不住在脸上露出笑容来。一些武将以为晴信是对舞台上的猿乐表演有独到的监赏力而笑;但也有一些一窍不通的武将对晴信的笑容感到讶异。只有木曾义康知道,晴信微笑的原因是在他自己。 木曾义康张大巨眼瞪了晴信一眼。他的眼神使晴信感到更加的好笑,使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座的武将们看到晴信的表情都感到十分迷惘,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也笑出声来。 舞台上的大藏太夫的舞步开始显得有些凌乱。当三条氏发觉,望着晴信看时,晴信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侍臣挨近晴信,向他报告山本勘助回来了。晴信在平时便嘱咐臣属们,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是密探人员回来都必须通知他。因此,不管他是否已经就寝,甚至于和爱妾里美或湖衣姬同寝,都必须向他报告。 在战乱的时局中,有时情报人员带回来的消息,甚至会影响到一国的安危;或者有些需要立即采取对策,否则会延误军机。虽然晴信是个杰出的军事家,但他的根本理念却是对时间的严格遵守。失去时间便失去国家是他的哲学。 晴信中止观赏猿乐,离席而去。三条氏以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离去。她似乎在说为何偏偏在这办喜事的吉利猿乐表演中离席,因而有些生气。在舞台上舞蹈的大藏太夫也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技能表演有疏失的地方,因而使晴信不愿再观赏下去。此外,木曾义康看到晴信与侍臣在耳边窃窃私语,也在想晴信也许正和他们商量要如何来暗算他。 木曾义康也离席而去了。他的内心极感不安。当木曾义康沿着回廊走回来的时候,驹井高白斋追过来。对他说: “晴信公子曾经交待,因为木曾义康公好像对猿乐颇有兴趣,因此嘱咐我在近日内派大藏太夫的戏班前往贵地表演。”驹井高白斋说完后,又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总觉得猿乐单调而乏味,我较喜欢百姓们所欣赏的田乐。” “是,是呀!……” 听了高白斋的话后,木曾义康也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话,然后与高白斋相顾大笑。木曾义康脸上不安的表情一扫而光。 山本勘助一身云游僧侣的装束。由于晴信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的打扮,同时也许久未与他见面,因此感觉上,他真的像一个真正的僧侣。 “从那次分手到现在有几年了?” 晴信一面问,一面回顾那年把山本勘助派到越后的情形。 “因为当时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因此已经满四年四个月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记得派你到越后是塩尻峠之战的前日。” 晴信一面回忆战况激烈的塩尻峠之役,一面在心中打量这四年来山本勘助到底在做些甚么。虽然这期间时而有联络,但从来没有有关越后的情报,唯一的情报是他曾把长尾景虎送给村上义清的粮数告知他。 “我在那里赚钱。”山本勘助毫不迟疑地说。 “赚钱?” 晴信的表情显得更加的迷惑。山本勘助开始叙述这四年来的经过。 “属下目前以洋枪商人的身分颇受长尾景虎公的器重。在这四年中,我经手卖给他的洋枪有一百枝。”山本勘助的话着实骇人听闻。“有时是利用海路,老远地把货送到越后;但多半是海路和陆路接替运输。” 晴信想知道海路或陆路到底是经由那些路线。目前送到甲斐国的洋枪是由堺港地沿着海路运到骏河,再由骏河港口转陆路运到甲斐,因此,无论手法再怎样高明巧妙,也难免会在上岸的地点被今川家所发觉,因而被扣押或拘留。每当遇到这种情形时,要与对方交涉十分不易。 “洋枪运到越后的路线如何?”晴信一反平时的态度,慌忙问道。 “属下是将骏河上岸的洋枪运到伊那谷,再从中信浓经过北信浓而带进越后。” “甚么!这不是经过我的领土吗?……” “不错。是经过主公统治的领土而不断地运输到越后。因为有许多捷径,同时瞒过关卡的方法也不少,只要肯花钱,任何的关卡皆可通行无阻。” 山本勘助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那越后的军队到底拥有99lib?多少洋枪?我说的是现在越后洋枪队的火力。” “这点还无法完全确定。因为今后的战争,胜负的关键必取决于洋枪的多寡,因此任何一个国家都把枪枝的数目列为最高机密。除了我以外,至少还有三个商人和他们进行交易,所以,假定向每个商人购买一百枝,那便有三百枝,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三百枝!” 这个数目令晴信感到十分惊讶!不!应该说是令他感到困惑。 “他购买这么多洋枪有何用意?” “长尾景虎公说,如果能够,他愿意买下所有堺港地制造的洋枪。越后收集洋枪并非为了想要洋枪,而是为了怕流入他国。” “长尾景虎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供挥霍?” “据属下的猜测,我国最富有的人就是长尾景虎公。他拥有佐渡的金山,黄金可说是不虞匮乏。” “佐渡的金山?” 晴信第一次听说此事。 “你也去过佐渡吗?” “曾经去过。虽然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开采;但如正式探采的话,藏量难以估计。这对武田来说是一大威胁。” 山本勘助以此为开端,然后开始述说佐渡金山的事。 很早以前,人们便猜测佐渡可能有金山。《今昔物语》和《宇治抬遗物语》皆明载佐渡确有金山。到了足利义教的时代,被流放到佐渡的世阿弥观世元清,在其永享六年(一四三四年)所撰写的《金岛集》一书中,也曾记载黄金之事。 最后证实这些传说中的金山确实存在的是越后商人外山茂右卫门。 天文十一年夏季的一个傍晚,外山茂右卫门正航行于泽崎外海,忽然在面临真野湾的泽根山上看到几道怪光。那是即将沉落水平线下的太阳照射山峰的一部份所反射出来的光芒。 在日落时分,火红的太阳会把山边染成玫瑰色并不稀奇;但外山茂右卫门看到的99lib?光却不属于此类。那光芒并非夕阳余晖的反射,而是那儿存在着某种光芒,自然散发出来的金光。根据茂右卫门的记载,这道怪光正如“炼钢时的火焰”。他把船停在泽根,往泽根山里探查。七天后,终于发现裸露在外的金银矿。 他向地主本间摄津守请求开采而获允,结果获得了相当可观的金银数目;但由于本间摄津守要求的税捐过多,根本无法应付。后来,外山茂右卫门放弃和本间摄津守合作,而直接向越后的领主长尾景虎投诉。 “自长尾景虎公将越后鱼沼郡上山田的数百名挖金工人送到佐渡正式开采以来,生产量跃增,据说现在每月有几百两椭圆形的大金币运到春日山城。长此以往,长尾景虎公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山本勘助停了下来。 “你以为只要有黄金就能统一天下吗?” 山本勘助的饶舌使晴信略感不满。他向刚好来到身旁坐下的驹井高白斋望了一眼。他的眼神彷佛在征求高白斋的同意。 “拥有黄金未必能统一天下;但属下以为,如缺少黄金便无法取得天下的霸权,何况长尾景虎公是个既有黄金又有才能的人。我曾问过长尾景虎公一道题目——请主公仔细听。如果能够,希望主公和驹井公都提出解答来。” 山本勘助顿了片刻,然后以缓慢的语气开始说出题目。 “一加二,再加三,如此依序加到十是多少?” 晴信用心思量一番后,说: “是五十五吗?” “是的,是五十五。但刚才属下一直在观察主公的眼神,主公似乎是依照一加二、然后加三的普通加法而得到解答。但,属下问长尾景虎公时,他几乎像闪电般迅速地回答是五十五。我问他是如何计算出来的,他说是把一到九的中间数字五乘九,得到四十五,再加上十,便成五十五。同样答案,但从解答的方法可以看到一个人头脑的好坏。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你是说我的头脑不如长尾景虎公?” 晴信骤然变色地说。 “坦白说,的确如此。属下以为长尾景虎公是天才的头脑;而主公是才子的头脑。譬如刚才的题目,在武田家的最高智囊还未算出解答之前……属下只要观察两位的表情即可明白……主公已经算出是五十五。这种心算的速度绝非常人能比,是属于才子的头脑;而不是天才。窃以为天才与才子的不同,便在于思考方式的不同。” “如果是你,又将如何解答呢?”晴信反问山本勘助。 “我也会以一加二,再加三的算法去算。不过由于学忍术的人都曾接受背诵训练,故解答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因此我的算法是忍者的算法;景虎公是天才的算法;而主公是才子的算法。” “你这是赞美还是批评?” “当然是赞美。假如天才与才子在战场上较量时,天才可能会一时胜过才子,但最后的胜利将会属于才子。” 山本勘助尽说些令人莫名其妙的道理。 “你到底想说甚么?” “就是方才所说的这话而已。属下四年来一直在研究景虎公,发现他的确是个非凡的天才。他的头脑反应敏捷而犀利,能把脑中想到的东西以闪电般的速度付诸实行。在战场上,他也具有军神一般的眼力,能即刻洞穿对方的缺点。我劝主公千万别和景虎公正面交战,否则一定会失败。” “你是说我和他打仗一定会输?” “是的。因此,属下认为最好能尽量避免交战。但万一非交战不可,最好先有打败战的心理准备。仔细思考打败仗的后果后,再和他交战;如此,或许能够虽败犹胜。这便是天才和才子不同的地方。”山本勘助说得正起劲,把身子向前挪了一下,又继续说:“属下曾和景虎公在春日山城会过几次面。他是个很自负的人。他毫不在乎地对商人说,如果想知道春日山城内部的情形,可以任意参观,由此亦可见他的个性非常豪迈。但由于他的头脑反应非常灵敏,因此容易把感情形诸于色。” 山本勘助说到此,彷佛略感疲劳般地把身体放松下来。 “景虎公的面貌如何?” “是个细脸肤白的人。” “辛苦你了。在近代的战争中,了解敌将的性格,远比对敌国城池的防备或洋枪数目多寡的了解来得重要。由于你这四年来的辛劳,我彷佛已经亲自与长尾景虎公会面一般,甚至能想像出对方的面貌来。对了!山本勘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长尾景虎是否真想入侵信浓?” “不错。因为长尾景虎公认为武田晴信公才是一位旷世的天才。” “他以为我是天才?” “虽然主公绝不是天才,但世人对你的评语却是如此。所谓‘一山容不了二虎’,景虎公自命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因此无法忍受在他的隔邻竟还有一位天才。” 晴信深呼了一口气。假如长尾景虎真要侵略信浓,那么,他就非赢不可。但,这与晴信本来的心意背道而驰。他原来计划平定甲信之后,以这一支兵力进入能望见海洋的东海道进京面圣。 “难道我非和这个白面天才争斗不可?” 晴信把手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小梅孤城 晴信喜欢在清晨骑马驰骋。 出了踯躅崎城馆后,漫无目的彷如阵风疾驰而去。数名随从跟随在后。 “主公,希望您能节制一下。” 即使重臣向他进谏,他也装聋作哑。 重臣担心敌人的密探会在晴信早上骑马的时候进行暗杀。这种事并非不可能,除非晴信放弃这种习惯;否则,每天一大早就须严密防备实在是件令人困恼的事。 晴信晨间骑马的时间并不一定,有时连续三、四天;有时则整月足不出户。虽然他喜欢在早晨骑马出去,但还没养成规律的习惯,只是随心所欲罢了。 然而,无论他的心情快活与否,他都喜欢在晨间骑马。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毫无目的地到处逍遥,甚至连续骑上两个小时的马,使得那些跟随在后的警卫们吃尽了苦头。又由于晴信骑的是匹骏马,加上他的马术精湛,因此随从很快地便被抛诸脑后了。 如果晴信心情好,他不会在晨间骑马到远方,而顶多是在最近已具备城镇规模的古府中街道来回地绕一圈。 古府中的街道依然沉睡在朝雾之中。最近兴建的房子显然比旧的屋舍来得多。那儿有武将的宅邸,也有洋枪队的宿舍。自从洋枪队卷入战争以来,各地便出现了以洋枪步兵为职业的军人。他们在城镇中配有住屋,且多半可与家眷住在一起。为了应付紧急情况,他们平时即做各种训练。当然,自从洋枪队的队址建成之后,枪队的宿舍也随之兴建起来。 武田军的构成份子本来是当地的农民。一旦战争发生,快马便会通告各地豪主,而豪主们便会把命令转达属下的农民。农民听到命令,便会操枪牵马,集合在古府中。但由于洋枪队的出现,需要若干常备军驻扎在古府中;同时,一些主将的兵力也必须用来保卫古府中,以便在紧急情况时,从事敏捷的战斗。 晴信在随局势而急遽改变的古府中街道绕了一圈。但这天早晨他却感到异常口渴。自从进入二月后,由于持续晴天,天乾物燥,显得十分闷热。他在一栋邸宅前下马。邸宅的石垣砌得十分整齐,瓦顶泥墙看来也很坚固。虽然很像武田的家族,却不知是谁的住家,因为房子似乎已有相当久远的年代,庭院也栽种了许多树木。 晴信把马系在树边,进入庭院,四处找寻井水。他没有找到井水,却和一位正拿着竹扫帚扫地的姑娘撞上了。姑娘吓了一跳,放下扫帚,跪在泥地上向他行礼。看样子,她似乎认得晴信。 “我只是要杯水喝,不必惊动家人。” 晴信和颜悦色地说。姑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混乱的神色,但她瞄了一眼守在晴信马匹旁边的数名随从后,似乎已了解一切般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她将一个大碗放在木盘上端了出来。在碗旁有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了一颗盐渍的小梅。 或许是因口渴藏书网的关系,那水喝起来特别的清凉可口。晴信一口气把水喝完后,把放在碟子中的小梅放入口中。 “真好吃。谢谢你!” 说完,便上了马。次晨,晴信又在早晨骑马,并在同一家邸宅要水喝。那姑娘彷佛料定晴信会来一般,早已在那儿等候。昨天或许是由于紧张的关系,因此脸色苍白;但今天早晨,在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笑意。她的脸圆,面颊红润,且有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的打扮也与昨日不同,穿了一件刚刚裁制好的木棉短袖便衣。盛在碟子里的梅子今天变成了两颗。 到第五日早晨,梅子的数目增加为五粒。晴信问少女叫甚么名字。 “民女惠理。” 少女回答。当她红着脸时,看起来有如酒醉的童子一般。 “你为甚么要逐渐增加小梅的数目?” 晴信问她,她羞答答地答道: “看到梅子的数目增加,使我感到高兴。” 那日,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为驹井高白斋所召唤。 “据说阁下有个女儿名叫惠理,不知今年芳龄多少?” 源左卫门立刻猜想是要向他提亲。 “今年十七。我正要替她找个适当的夫婿。” 源左卫门说完,窥视驹井高白斋的脸色一下。 “听说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而且非常的勤快,这一定是父母的管教有方。” 源左卫门知道女儿一向起得很早,并知道她在下女还未起99lib?床之前便已将庭院洒扫干净。这并非他教她如此做,而是惠理不喜欢像一些千金大小姐的慵懒和娇弱的习性,她喜欢工作,且对任何事都抱持积极的态度。 “谈不上甚么管教。不过,每当在下起来练枪时,她便会立刻起来打扫庭院……” 源左卫门突然住了口,因为高白斋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仔细一想,高白斋怎么知道女儿早起的事呢? “莫非小女……” 源左卫门突然紧张起来。 “有人十分中意惠理小姐……” “惠理?是谁?……” “他的名字暂时不便公开。”高白斋含糊地说。 “您说甚么?……既然不能说出姓名……” 高白斋看到他似乎有意回绝,故又随之紧张起来。 “不!因为目前最好不要公开,故暂时保密。不过,您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 “小女知道那男人的名字?这怎么可能?我的女儿绝不会背着父母和男人来往。在下可以对着这把刀发誓。” 源左卫门像是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地满脸通红。 “如果您真要对刀发誓,反而让我为难了。因为这次的打赌,阁下是必输无疑。反正您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有关早晨的景色等问题。” 高白斋觉得非常好笑,把依旧感到糊涂的源左卫门送出门去了。 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一回到家立刻把惠理叫来,把高白斋说的话向她说一遍。 “那人就是晴信公。” 惠理毫不避讳地说。并把五天以来,晴信都会在每天早上骑马来访的事告诉父亲。 “为何不把我叫醒?” “主公交代不要惊动家人。” “你真傻。就算是主公的交代,也不该用冷开水来招待客人。” 源左卫门感到十分的惶恐。 油川家是东八代郡的豪主,和武田家本有姻亲关系。源左卫门尉信友的母亲是晴信的祖父信绳的女儿,故晴信和信友是表兄弟的关系。 “由于三条娘娘、湖衣姬娘娘和里美娘娘都是从他国嫁过来,因此希望能找到一位甲斐的女子陪侍在主公的身边。这件事使我感到非常欣慰。” 驹井高白斋对惶恐的油川源左卫门说。源左卫门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但他还是觉得十分的难为情。 “驹井公您真会捉弄人。莫非你已把此事告诉主公……?” “阁下回去之后,我立刻将您的话禀报主公,主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不管如何,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但,高白斋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说道: “今年可能会有一场麻烦的战争,因此婚礼可能要等到秋天再举行。” 是年(天文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晴信从古府中出发;二十五日来到深志城,在这里蒐集有关北信浓的情报。 自天文二十年五月砥石城陷落以来,村上义清在北信的势力每况愈下。甲军和村上军之间几乎没有发生战事;然而,北信诸将能先后归顺于武田,则得完全归功于真田幸隆的分化工作。 真田幸隆一一劝诱北信的诸豪主说,如果投靠武田,必能保证其领土的安全;然而,若是反抗,则将没收其祖传的土地,并要他们仔细考虑是否要投靠村上而失去祖先的坟墓,或者顺从武田以保存祖先的祭祠。 “虽然你们和村上有主从的关系,但村上本来是出身于更科郡村上乡的土豪,且自文明时期即如盗寇般地到处侵略邻国,何必对他如此忠贞?” 接着,幸隆打开信浓的地图加以说明。 “你们看看这张地图,信浓国大半已经隶属于武田氏。不久,北信浓当然也会归入武田的版图中。” 同时,幸隆又称赞晴信的才干,说: “晴信公已经平定了信浓,接下来就是骏河。其次是远江、三河、尾张,最后到京都面圣,号令天下。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弱肉强食乃是天下的趋势。因此,不如投靠将来可能成为霸主的强者。” 幸隆提到许多有关晴信治世的风范。他又举例说明晴信虽然对反抗的敌人会予以彻底的消灭,但对顺从的人则极为宽厚。 反抗会受到彻底的消灭,不需要幸隆的说明,只要看到佐久诸城没落的命运即可明了。 真田幸隆在北信浓的分化手段并不止于他的雄辩而已,他同时也到各处散布流言,譬如故意散布出某某人与武田互送款曲的谣言来挑拨离间;或者,对于那些视财如命的土豪,便以甲府送来的棋子黄金贿赂。 晴信依幸隆的要求将所需的黄金寄来。因为他认为以金钱的力量来进行分化,着实比用流血打仗来得经济。 村上义清现在已是四面楚歌。让他感到不安和忧虑的是:那些曾经投靠他的重要武将们,竟在一夜之间投靠武田而倒戈相向,即使是自己的亲信,如今也已不能完全相信了。 村上义清常因细故而斥责部下。如果部下露出不服气的态度时,他便会手按大刀,怒声喝道: “你是不是也拿了武田的黄金?” 防守村上义清家乡村上城的大须贺久兵卫,这时早已透过真田幸隆和武田订下盟约,答应作武田的内应。 当武田晴信率领大军进入深志城的消息传来,大须贺久兵卫立刻向村上义清献策。 “到了这步田地,属下为只有据守城池,等待越后长尾景虎公的援军到来。幸而,葛尾城和狐落城还隔着一条千曲川,城内有水源,且贮存了半年的粮食,即使有几千的武田大军来袭也不足为虑。” 大须贺久兵卫防守村上的家乡村上城,是村上家的要臣,同时和村上义清也有姻亲关系。村上义清决定采纳大须贺久兵卫的策略。 “那村上城怎么办?” 村上城是义清的家乡,因此他十分牵挂。 “尽全力防守。一旦情况危急时,便退到狐落城与小岛兄弟并肩作战。” 然后,大须贺久兵卫跪在村上义清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多谢主公这许多年来的照顾。” 村上义清的武功盖世。据一般人的说法,只要他手握大刀,骑在马上,当代的武将根本无人能与他相及。这不仅是谣传而已,还可以从他过去光荣的历史得到证明。他曾经征服的北信、东信的土豪,有高梨、井上、清野、隅田、依田、和田、布下、乐岩寺、高坂、西条、须田、平贺、相木、芦田、寺尾、绵内、屋代、雨宫、笠原、平尾、望月、内山、前山、春日、尾田井(尾台)等。 不仅村上义清的武功过人,他的部下也非常的英勇。这点可以从过去的上田原之战和砥石之战获得印证。譬如在上田原之战中,斩除了武田的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位大将;而在砥石城之战中,斩除了横田备中守及其他将士多名,使武田军受到严重的打击。村上义清的作战能力于此可见一斑。但与武田打仗从未失败的村上,如今已被一步步地向后逼退,这证明村上义清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 村上义清已经五十三岁,但他的体力还能抵得住三个年轻人。他的失败在于无法识穿大须贺久兵卫虚假的眼泪。当对方流着泪感谢他多年来的照顾时,他还说: “久兵卫,你千万不要存有和城池同归于尽的念头,不许你做此种无谓的牺牲。一旦发现局势不对,应尽早带领部下前往狐落城。” 狐落城由小岛兵库、小岛小四郎和小岛与四郎三兄弟防守。村上义清的老臣宿老出浦重兵卫见大须贺久兵卫离葛尾城而去后,说: “这人是否可靠?” 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但里边的涵义却十分耐人寻味。在座的老臣——若槻主马、宫原入道、泷泽清康、坂田义兵卫等也因而陷入了沉思。 “重兵卫,你说话要有分寸。连自己人都互相猜忌,万一传入大须贺久兵卫的耳中该如何是好?” 义清厉声斥责重兵卫。 “属下这么一大把年纪是不该说这些无聊的话。但大须贺公却有两点可疑的地方。譬如,在座诸公都为流言中伤,说与武田有内应关系,唯独大须贺公却没有为流言所伤;此外,刚才他的眼泪也很可疑。既然决心和城池同归于尽,又何必要流泪呢?” 听了重兵卫的话后,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重臣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表示深有同感。 “难道要我向他要求人质吗?真是荒唐!连村上家世代的老将都无法相信,还能打甚么仗呢?” 村上义清并没有听重臣们的劝告。 回到村上城后的大须贺久兵卫正在等候武田的情报。三月二十九日,晴信从深志城出发,沿着犀川北上,攻打苅屋原城。城主太田弥助资忠是小笠原家的旧臣。虽然他的主人小笠原长时早已去向不明,但他仍然坚守城池。他明知一旦交战,必败无疑,却不肯接受武田的劝诱。四月二日,城破,太田弥助资忠阵亡。会田、塔原、鹰巢根、虚空藏山等卫城纷纷沦陷。这对甲军而言原是预料中的事。晴信于是动员大军征讨村上。晴信组织了十二个军团,准备一举攻下村上的据点。 村上的本城葛尾城位于现在埴科郡城下町的坂木。虽然从松本到此的直线距离只有六里多,但途中因山峦阻隔,必须绕路而行。道路共有三条: 一、南道——苅屋原、保福寺峠、浦野、室贺、室贺峠、村上、坂木。 二、西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四十八曲峠、山田、坂木。 三、北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猿马场峠、桑原、山田、坂木。 这三条道路中,最短的是南道。如果要走北道,则需绕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晴信将十二军团分为三队,分别经过这三条道路,准备攻打北信。 晴信将此次攻击的主力放在北道。十二个军团中,有六个军团朝北道进军。沿着北道前进到桑原后,不直接南下而前往山田、坂木,再经过八幡、川中岛,便能把长野平原收归己有了。晴信早已不把村上义清的势力放在眼里。 晴信的布阵方式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不安。因为,如果受到三道来攻,不仅会被完全包围,同时也会因而切断目前唯一的依赖,亦即和越后势力间的交通路线,而逃向越后的通路自然也会被阻断。 四月六日,在南道的三个兵团中担任前锋的于曾源八郎,率领一军渐渐逼近了室贺峠。 然而,却有一支小部队早已在峠上等候于曾源八郎的军队。这支部队大约有三十名,是事先被派往该处的武田精兵。他们在那里展开了一场假的战斗。三十名部队被赶下峠,于曾源八郎的军队也从后追击,跑下峠去了。 须臾,三十名部队早已四散而去。 于曾源八郎除了烧毁峠下的部落虚张声势一番外,同时派人到处通报说: “苅屋原城主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隐藏在这附近,如有人前来通报,可以获得重赏;如敢窝藏,则一律判处死刑。” 这里是村上乡,亦即村上氏的发祥地。在这里宣布这种命令,简直是目中无人。当然,这消息很快地便传到村上城或狐落城。 “如果太田弥助资忠公的部下和我们一样仇恨武田,我们应该把他们迎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若无其事的命令部下。于是,那些看来武功高强的武士们陆续地被迎进村上城。他们绘声绘影地描述苅屋原城陷落的情景。又说,他们之所以未和城主太田弥助资忠一块成仁,并非由于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对武田的仇恨未报,心有不甘。因此希望加入村上军,一起参加作战。 “那于曾源八郎的前锋兵力有多少……?” 大须贺久兵卫询问有关越过室贺峠来袭的敌军情形,只不过是想瞒过部属们的耳目。他们回答: “大约有三个军团一千五百名的兵力正向室贺峠进攻。这三个军团的大将是武田信繁公。他可能会在今晚整顿军容,明天早晨杀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的探马带回来的情报与此大致相同。 大须贺久兵卫当天便放弃了村上城,带领眷属前往狐落城去了。 狐落城的小岛兄弟坚决反对大须贺久兵卫带领族人搬到狐落城来。狐落城位于千曲川西岸的山上,是一座小城,而且是一座只需少数精兵即可长期固守的城池。 狐落城就像一个小城寨。因此,如果一下子拥入大批的人马,甚至连睡觉的安身之处也没有。 “那我们睡在城外好了。” 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残党都到城外栖宿。小岛兄弟对这三十人感到十分疑惑,因为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安昙的口音,并且时而会使用一些陌生的词句。 虽然他们曾经与武田军交战,并打了败仗,却没有人负伤。小岛兄弟曾将此事报告给大须贺久兵卫,但大须贺叫他们不必多虑,并说自己认识其中的二、三人。 夜黑风高,一夜无事。但,天色微明时,睡在城外的三十名武士却突然拿着武器杀入城内,暗杀了小岛三兄弟。引进他们的是大须贺久兵卫的亲信。 这一切就在刹那间发生。卫兵发现有异而起来时,小岛三兄弟已经遇害了。大须贺久兵卫大声怒吼着: “因为小岛三兄弟的行为可疑,因此我把他们处斩了。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离开此城,或和我大须贺久兵卫较量一番。” 有二、三名卫兵企图砍下他的脑袋,但大须贺久兵卫的臣属们围在他的周围保护他。大须贺久兵卫从村上城带来的兵员大约有城兵的两倍。虽然二百人和一百人的力量相差悬殊,且还有一些家眷们,但小规模的战斗仍是在所难免的。等小岛兄弟的部下和大须贺的部下同归于尽后,城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大须贺久兵卫命令小岛兄弟的眷属离开城池。待城内的情况告一段落后,大须贺久兵卫方才宣布自己已经投靠了武田。并声明那自称为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也是武田的军队。家将们听了这个消息后默然不语。因为大须贺久兵卫是他们的主人,因此他们只有为主人而战。在这个战乱的时代里,还要考虑主人上头的主人是件烦人的事。这便是战国时代的武士道。 有些古书把狐落城写成孤落城。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这座孤城迅速地沦陷了。 因为大须贺久兵卫做内应,致使狐落城沦陷的消息,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莫大的打击。与其说是城池的沦丧让他感到心灰意冷,不如说是他所信任的大须贺久兵卫投靠敌人的行为,让村上义清丧失了战斗的意志。所有的消息都对他非常不利。甲军三面来攻,而他却只剩下一座葛尾城。 “现在要逃命还来得及。”出浦重兵卫说。 四月九日早晨,村上义清率领族人走出葛尾城。跟随他的人有出浦、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老臣及其家眷。走下城池的村上主仆坐上渡船渡过千曲川。男人先过去,妇女儿童随后渡过。 但当村上义清的妻妾将要上船时,船夫却说: “今天不再渡人了,请涉水过去吧。” 由于梅雨的关系,河水早已高涨,根本不可能涉水而过。 “可恶!怎可对领主夫人如此无礼?” 随从的武士将手按在刀柄上,但船夫却拿起竹竿做出防御的姿势,说: “从前也许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村上义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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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不得已将插在发上的筓取下,交予船夫当作渡资。到现在,依然还留有筓渡这个地名。 自村上义国以来已有一百八十年,北信地区一直都受村上氏的统治。村上义清离开此城后,再也没有返回故乡。 晴信带着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他准备每次攻下一城一寨便吃下一粒。但自行沦陷或请求投降的城寨比被攻陷的城池还多。 自四月九日卯刻(午前六时)葛尾城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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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北信的土豪及诸城争先恐后地向晴信投降。 “即使是小梅子,一下子吃十粒也会觉得嘴里发酸。” 晴信对驹井高白斋说。 “那属下陪您一起吃如何?” 但晴信却说: “不!这是惠理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以分送给别人?这小梅的味道就好像是惠理的味道一样。” 晴信沿着北信的道路直线进攻。如今他没有任何的牵挂。他的目标是长野平原。 四月十五日,晴信的军马前进到青柳。再过去一些便是湖衣姬母亲的老家,麻绩氏的居城;而越过猿马场峠之后,眼前就是一片广阔的长野平原。 佳音陆续来报。 从北道进击的先锋队已经到达川中岛前面的八幡。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虽然先锋队派出传令兵催促本队展开攻击,但晴信却留在青柳,接见那些请求归顺的豪主,并颁发保障他们领土安全的证书或奖状,而一面观望局势。 四月十八日傍晚,到越后担任密探的山本勘助的使者来到了晴信的阵营。使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一对聪慧的眼睛。 “春日山城的长尾景虎公终于决定要出击了。他打算先动员越后精兵大约三千和洋枪三百枝,决定在四月十五日出发。” 少年一口气把话说完。 “辛苦你了。你甚么时候从越后出来?” 晴信问他。他回答: “是三日前,亦即四月十五日。” 他的速度确实叫人佩服。 晴信命令先锋部队自行约束,并要他们防患越后的来袭,不可深入敌境。但武田的各部队却想乘胜攻击,企图一口气消灭逃到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四月二十日,越后军的动态终于明朗化了。山本勘助的通报正确无误。 晴信派传令兵去通知驻扎在长野平原入口处八幡的先锋队长饭富兵部撤兵回来。但这名传令兵却在半途中被流寇所杀。 四月二十一日,越后的大军和北信诸豪主的五千联军向八幡进攻的消息传入了饭富兵部的耳中。 甲越在川中岛的第一回合战役就迫在眉睫了。 酸之吻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四月二十日,布阵在更科郡八幡的八个甲军军团的总指挥官饭富兵部,因为连续接获探马的报告而变了色。 “越军五千出现在川中岛。” 或者,有人说: “越军在最前方竖立了毘沙门天的旗子,大约有一万五千大军已经过了川中岛,早就来到塩崎附近。” 五千和一万五千有很大的出入,所以会造成如此悬殊的差异,最主要是因为越军的进攻非常快速,连探马都无法确实掌握对方的兵力。 越军来袭的消息很快地便传遍了整个甲军。那是一个未知的敌人。虽然久闻其作战能力很强,但因从未交战过,故不知其实力到底有多少。不过,越军大将长尾景虎十九岁时,曾迫使其兄晴景隐居而由自己继承长尾的家业;二十岁时,又继承越后守护官上杉定实的职位,成为越后的支配者;次年,亦即天文十九年,又迫使族人长尾政景投降,一手掌握越后的政权,仅仅数年的时间,他便已奠定了深厚的根基,成为名副其实的越后守护官。长尾景虎的政绩早已风闻于甲军,因此,如果他真的率领五千或一万五千大军来袭,那事态就极为严重了。 使甲军惊讶的还不仅于此,由于越军的出现过于突然,更使甲军感到措手不及。同时,越军派出的间谍能够瞒过甲军的耳目,使越军能从越后的春日山城沿着十八里的道路进攻过来,更可知对方决非等闲之辈。 “越军出现了。好!让我们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好教他们再也不敢觊觎信州。” 饭富兵部把八个军团分成三队,一旦敌军出现在八幡,将由北、西和南三面实行包围作战。当天,在能俯瞰千曲川的高雄山、稻荷山的山麓一带军队开始移动。很明显,经过如此的部署,进入八幡的越军将位于千曲川的东侧,届时,必然会受到甲军由北西南三方面的包围,而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饭富兵部派传令兵把这事告诉留在青柳的晴信。为了防范途中受到敌军密探的突击,由仓科重兵卫及五名武功高强的仓科党武士负责。然而,很不幸,这条路上早有小笠原和村上的残党夹杂在敌军的密探中等候。当一行人来到猿马场峠即被前后包围,其中一名武士还因中箭而滚落马鞍。 前面大约有二十名敌军分排在左右两边,似乎准备砍下马腿;另外,后面还有大约二十名密探般打扮的男人。 道路并不宽阔,因此五匹马不可能同时并排地冲过去。顶多只能容纳三匹马。这是毫无胜算的冲锋;一旦冲过去,必然是全军覆没。 仓科重兵卫在马上高声大喊: “弃马!” 同时,从马背上跳到路旁的草丛中。跟在重兵卫后面的四名仓科党武士也随后跳下,潜伏在草丛之中。那五匹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朝着敌人的方向冲锋过去。 潜伏在草丛中的仓科重兵卫立即拿起枪,朝着山中前进;其余四人尾随在后。那儿有条羊肠小径。小径路口有数名敌人,但当仓科重兵卫的枪指向他们时,他们彷佛一点战意也无,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五人进入森林中后,方才喘了口气。但,由于敌人是群密探,不久必然会将他们包围,展开攻击。所幸,他们可以森林为屏障,使箭无法射到他们。仓科重兵卫想设法脱离目前的困境,因为那怕是只有一人或两人回到本营告知此事也好;同时,连自己都遇到这种突击,那么,那些传令兵也可能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果真如此,在本营的晴信可能还不知道越军来袭的消息,这实在是件极严重的事。 仓科重兵卫拿出哨探用的地图来对照,发现沿着那条小径向东前进,可以到达孤松峠。到了那里即有通往麻绩的路。麻绩应该有甲军驻守。 “好!我们沿这条小径向东前进,趁敌人还未包围之前走到孤松峠。” 小径两侧到处是一人高左右的山白竹。由于后面有追兵,因此,他们一刻也不敢歇息。同时,他们也害怕方才逃走的密探聚集在那里等候。 仓科党武士虽然精于骑术和枪法,且居甲军之冠;然而却不善于行军。尤其是带着长枪在山间行走,更是十分累赘,但他们却又不能把武器抛弃。 孤松峠上果然有一群密探在那里等候。到前面侦察回来的中泽丰藏说: “敌人有十五个,乍看之下并没甚么了不起的。虽然一口气冲过去并不困难,但是……” 中泽丰藏忽然住口倾耳细听周边的声音,那是从猿马场峠一直跟踪而来的密探的脚步声,随着林间的风声,清晰地传过来。 “在下将留在孤松峠抵挡敌人,愿意和我共患难的人可以留下来。不过,仓科重兵卫兄无论如何要回到本营去。” 中泽丰藏似乎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另外三名仓科党武士也同意中泽的提议。虽然仓科重兵卫也想留在那里,和中泽等人一起并肩作战;然而,他想到自己的任务关系着甲军的命运,只得顺从中泽的意见。 “峠顶并没有孤松,只有辛雉巨木开着白花。我们一口气冲到那棵树的地方,在那儿休息一会,然后由我们四人固守通往麻绩的道路,希望仓科兄趁机火速前进。” 中泽丰藏说完之后,率先朝着孤松峠的峠顶冲上去。 到了通往麻绩的小路,仓科重兵卫把枪抛下。现在已顾不得面子了。他把绑在枪上的红缨撕下,塞入怀里,向孤松峠的方向望了一眼。在那儿正展开一场死亡之斗,辛雉巨木开着如夏云一般的白花。 麻绩有甲军驻守。 仓科重兵卫请求甲军火速遣派援军去帮助正在孤松峠上与敌人密探交战的中泽丰藏等人,然后借了一匹马,向青柳本营直奔而去。天色已逐渐变黑。 晴信听完仓科重兵卫的报告后,说: “这么说这儿派去的传令兵可能也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后,对脸色忧郁、陪在一旁的驹井高白斋说: “看来这次得请你走一趟了。你立即率领二百骑兵马前去通知饭富兵部。” 在深夜率领二百骑兵马行军实不无问题;但高白斋体谅晴信派他到八幡的心意,因此向晴信行礼之后立即出发。 “通知饭富兵部立即撤兵到猿马场峠。倘敌人追到猿马场峠,在那里反攻回去;但,假如敌人没有向峠道进行攻击,不要去挑衅,多派些间谍去调查敌人的动静,同时派出细作去扰乱敌人的后方。” 晴信也将类似的命令对正越过保福寺峠、室贺峠而进攻坂木和村上的武田信繁说;并且下令在葛尾城派驻的防卫部队将狐落城烧毁后撤退。 武田信繁接到晴信的命令后,立即收兵撤退到室贺峠,命真田幸隆去调查越军的动态,并扰乱敌人的后方。 信繁是位谦虚的武将,既有才干,又有武功和勇略,且绝不比晴信逊色。然而,他却能认清自己的身分,凡事皆以兄长为重,从不违背晴信的意思。 虽然有不少部下对于还未见到敌人的影子便撤退感到不满,但信繁依然坚持退兵,且严格地执行,在当天便回到阵营。 另一方面,饭富兵部看到白发苍苍的驹井高白斋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连夜赶到八幡来时,心想晴信可能是从未遇到如此大规模的作战,因此派参谋高白斋前来协助。然而,高白斋所传达的命令却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驹井公是要我撤兵?请先看看我方的布阵,就算来了一万或两万越军,也必然会成为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饭富兵部把地图摊开在高白斋的面前,准备说明他的布阵情形。 “饭富公的布阵十分完美。但在还未弄清是甚么鳖之前便打开瓮口,是否太危险了些?” “您是说这口瓮会被鳖所攻破?” “这要看这只鳖的能力如何。万一鳖在瓮中挣扎得过于厉害,有时也可能把瓮挣破。” “您是说甲军会输给越军?” 饭富兵部气得面红耳赤。他的语气似乎有即使冒抗命之罪,也不惜与越军一争高下的意思。 “在下会把阁下的意思禀告主公,但这次请依照主公的指示撤退。相信主公会在近日内实行大规模的反击,届时在下会推荐阁下来担任前锋的职务。” 姜到底是老的辣。高白斋以温和的语气说服对方,绝不说出会刺激饭富兵部不满情绪的言语。他一面说,一面拍着他的肩膀,并时而加入主公的指示或大本营决策之类的字眼,企图使饭富兵部回心转意。但饭富兵部却迟迟不肯应允。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接到了敌人前锋队与我方前卫部队发生冲突的消息。 “饭富兄,请马上退兵。不要忘了甲军的领帅只有主公一人。” 这句话足以让饭富兵部为之丧胆!倘若饭富兵部依然要继续推托下去,高白斋便准备依照军法来处理。高白斋的语气异常的严厉,因为他已意识到事态的紧急。 “好!我退兵。但主公也说可以派细作去扰乱敌军的后方,这样做应无妨碍吧!” “可以,但要适可而止。部队作战和细作的性质不同,这点相信不必我老人家来说……” 高白斋事先提出了警告。 天文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饭富兵部指挥的八个军团二千五百军兵下山,作势要攻打越军,但却在当天夜晚便撤回到猿马场峠。这是一次未损一兵一卒的完美撤退。然而,北道的撤退虽然很顺利,奉命沿南道进攻,驻守在葛尾城的于曾源八郎及其手下的一百五十名将士却随着甲军的撤退而注定了败亡的命运。他们对葛尾城还不十分熟悉。尽管原村上城主大须贺久兵卫的家将西泽半兵卫已将城里的情形告诉他们;但西泽本身对城池的了解,也仅止于偶尔跟随大须贺久兵卫来此城池而已。 四月二十三日,越军以北信浓村上派的武将为先锋,进攻到坂木,亦即向甲军撤退后留下的唯一据点葛尾城杀奔而来。葛尾城因建于山上,无法用大军攻打,但因前来攻击者大多曾经据守过葛尾城,故对城池的弱点可谓了若指掌。结果,每一个要害都受到敌人的围攻,当天夜半,城池的一角已被攻破。 于曾源八郎纵火焚城自尽。跟随于曾源八郎的甲军,全部牺牲成仁。 这个悲惨的消息传到室贺峠武田信繁之处,但信繁却依然按兵不动。在高白斋的日记中记载了当时的情景。 二十三日(己亥),驻守在葛尾城的我方将领于曾源八郎阵亡;二十四日,辰时撤退到苅屋原,入晚开始下起大雨。……五月大朔日(丙午)主公前往深志……。 晴信的本营从青柳撤到苅屋原(深志北方约二里);五月一日又撤退到深志城(松本城)。 当长尾景虎在八幡目睹二千五百名甲军的完美撤退时,不禁在心中想像这位从未谋面的晴信的风采。他相信武田晴信绝非一名凡庸的将领。而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长尾景虎召集诸将,要他们自重自爱,同时派出密探,收集所有有关甲军的情报。但由于甲军驻扎在猿马场峠,无法继续前进。 长尾景虎料想:暂时可能还没有机会与在春霞靉靆的猿马场峠的军队总指挥晴信决战。景虎一直自命为军事天才。二十四岁的景虎也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然而,面对隐藏在前头的甲军,却令景虎觉得毛骨悚然。那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 越军的将士们原来是带着抖擞的精神而来,但由于甲军意外地闪避,因此,虽想进行一场烧杀掳掠的决战,却因为驻扎在向越后求援的村上、小笠原、井上、须田、岛津、栗田、高梨等豪主们的土地上而不便予以破坏,只得把丈八的长枪朝着天空挥动,以发泄胸中的豪情。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应越过猿马场峠进攻中信浓。” 有武将如此主张。但就在这时候,后方的运输队却受到甲军细作的攻击,蒙受了极大的损失。自称是北信豪主,率领十名武士前来投靠的细作,趁着深夜夺取越军的枪,或者攻击洋枪队,抢走了五枝宝贵的洋枪。不久,流言使北信的民心陷入了不安。 “甲军撤退,其实是要试探北信浓各豪主的心。甲军的密探早已将在甲军撤退后对越军阿谀的豪主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将在甲军下次进驻时受到严厉的处罚。” 这些流言一旦传开,再没有一个豪主主动前往越军阵营,请求保障其领土的安全。他们根本不知该投靠那一方,认为最好的办法便是逃亡。因此,这时逃往他处的人颇多。流言不仅止于此,同时还有一向宗(宗教派别)在本国叛乱,或长尾的族人长尾政景企图谋叛的谣言到处传播,而且言之凿凿。 长尾景虎命令三千军兵全部撤退。 晴信在五月八日离开深志城踏上归途。虽然成功地驱逐了村上义清,但越后的长尾景虎进攻信浓却是意外之事。晴信正在思考和景虎间的决战。行军时,也陆续接获有关越军的情报。越军所持的丈八长枪或洋枪等战利品陈列在他的面前。他已经知道越军的军纪和运输线是何等的脆弱;同时,也看到了袭击运输队的粮食及弹药等。 “原来越军是以米粮来作战。” 晴信看到越军运输队所携带的生米、乾饭、炒米及米粉等后,对于控制产米的新泻平原的越军能有如此充实的补给感到十分的震惊。此外,真田幸隆的细作还曾在越军的小部队中,发现那部队携带三十个鹿皮袋装的砂金,这些砂金也陈列在晴信的面前。 “这是个难缠的敌人。” 晴信低声说。山本勘助果然说得一点也不错,要和拥有丰富的粮食及黄金的长尾景虎作战,的确需要很大的决心。但是,当晴信站在塩尻峠望着诹访湖时,他早已把有关景虎的事抛诸脑后了。 一望无际的诹访平原笼罩在春霞之中。当晴信望着那平原中央,彷佛带着一股愁绪的诹访湖时,对湖衣姬的爱慕之情突然升起。他疯狂地向马挥鞭,直奔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在他的前后有二十名武士担任警卫。 晴信驾临的消息事先已有通告,但湖衣姬的馆舍却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氛,不像往常一样,有许多仆人到玄关迎接;反之,只有湖衣姬的侍女志野一人出迎而已。她的身影也带着萧瑟的气氛。 晴信心想可能是湖衣姬发生了变故。听说她最近经常有轻微的发烧,可能是病情恶化了。 “湖衣姬娘娘正躺在床上。” 进入房间后,晴信以抱歉的口吻说: “情况很严重吗?” “是的。一直发高烧,而且消瘦许多……” 她似乎在暗示晴信,这时不宜让湖衣姬和他见面。 “娘娘是否知道我要来?” “是的——” “娘娘是否说她不愿见我?” “不!”志野拚命的摇头:“她说一定要见您。但她现在那么憔悴,而且……” “你不必顾虑这么多。我现在立刻去看娘娘。” “但是,娘娘如今有病在身……” 志野显得非常惊慌。 “我只是来探病,你也可以陪在旁边。立即准备见面,并把胜赖叫来。” 志野这时方才嘘了口气。过去晴信每次出征信浓,必定会到城馆里来。尤其是在经过激烈的战斗之后,即使是白天也会和湖衣姬同榻而眠。因此,志野担心这次晴信也会向有病的湖衣姬做出此种要求。晴信一面体谅志野的用心,同时也因为湖衣姬已病弱到不堪床笫之温存而感到怜悯。 晴信等了一段相当的时间后,方才与湖衣姬见
面。 湖衣姬身上穿着印有梶叶纹的白绢小袿和深紫色的裙子。她的眉毛已经画过,且涂着信浓的口红,扑着白粉。虽然她这一身贵族女性的装扮,在当时来说已略显过时;然而,湖衣姬高贵的气质却使她的服装更为突出。这是晴信前所未见过的湖衣姬。如果是平时,她会穿着一身素雅的短袖便衣,在见面时彼此依偎,不是晴信用手揽着她的背,即是湖衣姬靠在晴信的膝干上。然而,经过一番盛妆后的湖衣姬,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气氛。这种冷艳的感觉,似乎意味着湖衣姬有甚么重要的事要向晴信表白。 虽然湖衣姬经过一番刻意的浓妆修饰,却依然无法掩饰住憔悴的面颊和削瘦的肩膀。她那一双眼睛比以前明亮有神地凝视着晴信,似乎害怕会遗漏了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当晴信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那股热情时,对于以探病者的身分来面对彼此感到无法忍受。他想紧紧地搂着她、安慰她,希望她不要被疾病所击败。 在他们身边坐着,头戴冠帽,身穿直衣及褂裙的胜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主公,贱妾将不久于人世了。虽然不知还能活一年或两年,但其实那只是行尸走肉罢了,真正的生命早已结束。我得的是肺痨,而且已经无药可医了。” 湖衣姬说着又连续轻轻地咳了起来。 “胡说!你绝不是肺痨,只不过是感冒延误治疗而已。” 其实,晴信早已从立木仙元医生的口中得知湖衣姬所患的是肺痨;而且她的病情与曾经因肺痨而亡的阿谷的病情相似,晴信自己偶尔也会有连续性的轻咳,因此是肺痨无疑。 “贱妾今天打扮得这么严肃,那是因为今天就要与主公永别了。虽然只有如此短暂的岁月,但主公对我的宠爱已使我永生难忘。我并不害.99lib.怕死亡,但却有一件让我牵挂的事,那就是胜赖。这孩子兼有诹访氏的直系血统和武田家的直系血统。神氏诹访和甲斐源氏武田的结合,乃是出于诹访神明的旨意,因此为使武田能日益昌隆,请让胜赖继承主公的地位。如此一来,诹访的神明必会庇护武田,使平定天下大业的理想能早日实现。” 湖衣姬目不转睛地盯着晴信说。虽然她那种期望儿子能继承领主地位的心情是值得谅解的,但也似乎不该如此坦白地说出来,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晴信怎能轻易地给予承诺?晴信默默地望着湖衣姬的脸。 “我了解主公不能即刻回答的苦衷;但我深信将来主公一定会照我的话去做。今天我所说的话也将永远留在胜赖的脑海中99lib.t>。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湖衣姬说完后,似乎不愿再多坐一会,即刻用右手勉强支起在坐垫上的身子,并因而发出无力的轻咳。志野扶着她说:如果不休息一会,将对健康有害。 晴信很想鼓励或安慰被志野扶着走出房间的湖衣姬,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即使说出来,也不过是个空洞的言词而已。 离开诹访的城馆后,晴信挥鞭而去。当他经过韮崎时,湖衣姬的影子已相当遥远,取而代之的是惠理的姿影。他只要想到圆脸红颊的惠理,便会想起那酸涩的小梅。每当攻下一个城寨便吃下一粒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对他来说是个快乐的回忆。 进入古府中之后,晴信突然掉转马头,来到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的邸宅。那些担任前卫的武士慌忙地折返追来。晴信看到这些随从慌乱的举动,心中感到十分好笑。晴信在油川源左卫门的门前下马,迳自走入屋内。 油川家因晴信突然来访而惊慌不已。正当他们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晴信命人在庭院里放置一张宽板凳,说: “我要向惠理小姐要杯水喝。” 晴信的突然出现并未使惠理感到惊慌。她身上穿着短袖便衣,脚下穿着草屦,将小梅放在小碟子中,再置于木盘上,端到晴信的面前,说: “主公,您回来了。您一定很疲倦吧?要不要我替您按摩肩膀?家父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也帮他按摩。我的技术可是一流的哟!” 惠理毫不畏惧地说。晴信喜欢惠理这种坦率而不矫揉造作的模样。 “好!我就请你替我按摩肩膀,今晚请到城馆里来。” “是,是的……” 惠理羞赧地低下头去,因为她知道叫她今晚到城馆的言外之意。 当天夜晚,晴信把油川惠理接到城馆去了。 “主公好像很急。” 驹井高白斋在一旁取笑他。晴信说: “婚礼可以延到秋天举行,但要先将迎娶惠理的事告知有关人员。” 这是晴信许久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新鲜肉体,这使他忆起过去所拥有的女人。然而,经验告诉他“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一个女性99lib?在她第一次进入洞房时,最容易表现出她的性格来。 和惠理在一起的感觉带有一种酸酸的梅子味,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当惠理和她这生平的第一个男人做爱时,她紧闭着眼,从未发出半句埋怨的话。虽然是在夜晚,但她的双颊明显地因羞涩而泛红了。 灯火继续燃烧着。惠理以柔顺而毅然的态度躺在晴信的怀中。她彷佛已把一切托付给晴信,安心地睡着了。晴信凝视着她那仍带着几分少女脸庞的睡姿。 惠理的黑发披散在床褥上,一直延伸到晴信的枕边。晴信想起了和湖衣姬做爱时,她那长长的黑发流泻在整个床褥上,以及她那不断挣扎及冀求的模样。虽然他明知这时候不该去想湖衣姬的事;然而湖衣姬那白皙而剔透的肌肤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晴信摇摇头。他觉得这时候去想湖衣姬,对惠理来说是种亵渎。 惠理转身对着晴信。晴信在她的小唇上亲吻了一下。对三十三岁的晴信来说,十七岁的惠理的嘴唇还显得过于酸涩。 二十五日立春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晴信率领二千军马从甲府出发。出兵的原因是由于发现村上义清潜伏在小县郡的塩田城。被驱逐出葛尾城的村上义清,虽然企图在长尾景虎的支援下回到东信;但因葛尾城早已被烧毁,故而想进入塩田城,以谋东山再起。 告知晴信,村上义清潜藏在塩田城的是埴科郡的清野左近大夫和长野刑部二人。 晴信的军队沿着佐久街道前进,八月一日进入长洼城。 村上义清在塩田城是千真万确的事;同时,在其支城和田城(并非中山道的和田城,而是位于距离中山道和田城靠北约二里的武石城附近)、高鸟屋城和内
村城等,有大井信广和大井信定父子所率领的族人在那里据守着。与其说它们是城池,不如说是小城寨。由于大井父子很早以前便已降于武田,因此倘若为了支持村上义清而抗拒武田的话,无异是一明显的叛乱行为。晴信对于投降者虽然非常宽厚,但对叛乱者却十分的残酷严厉,何况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寨,要打胜甲军的希望实在是非常渺小;然而,大井父子却依然冒着反叛武田的罪名及可能丧失领土、诛连全族,以及佐久、小县的武士进入城内逼迫妇孺儿童,使他们沦为奴隶的悲惨情况而反抗武田,主要是因为他相信支撑村上义清的背后势力。同时,他相信只要据守这座城寨,抵挡甲军,村上义清所指挥的军队必会杀入武田晴信的本营,与他决一雌雄的谣言。 和田城的防守军力大约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然而,这支军队却曾经抵挡过饭富兵部的五百军兵。但不久,城池很快就被攻破,旋即遭到武田兵马的蹂躏。 驹井高白斋骑着马在山岗上遥望。有些士兵在妇女小孩的呼叫声中拚死地挥动着刀;还有两个士兵在争夺一个武士的首级,无头尸体旁边正燃烧着火苗。当妇女为避火而逃出来时,士兵们发出欢呼声而扑了过去,将她们拉进附近的草丛中施暴,甚至有二、三个士兵对一个女人轮奸。 高白斋闭上了眼睛,心想:即使是军纪严明的甲军,在攻陷城池之后,也不免会做出此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来。虽然他想前去制止,但在这种见血疯狂的状态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白斋一面望着城里逐渐增强的火势,一面寻思信广为何要进行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难道他不怕一旦背叛失败就会被诛杀的道理?他想起当年晴信将其“信”字赐予他时,对方因为感激而涕零的情景。倘若能够生擒信广,必定要查明原因。高白斋所以会来到前线,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因为他认为查明信广的心意,必然会对平定信浓有所帮助。 就在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候,大井信广焚城自尽了。 大井信广自尽的消息传出后,有二、三名卫兵从火焰中冲出来,其中两名立刻被杀;另外一名身材娇小的武士则熟练地操着短枪,突破敌人的包围,企图逃到后方。三名武田的士兵从后追赶,他们相信这个身手矫捷的人,必定是个有地位的人,因而想趁机立功。 高白斋对那位身材娇小的武士瞄了一眼,心中猜想那人或许是大井信广的儿子信定。果真如此的话,高白斋想设法搭救这位刚行过加冠礼的武士。这并不是因为他受到大井信广的托付,而是他的恻隐之心油然而升。同时,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个孩童,更使他忍不住地想助他一臂之力。 高白斋策马向前。 正当他想下令别把他杀了,而要生擒时,那年轻的武士似乎已放弃了逃生的意识,而决定与三名追来的士兵决战。年轻的武士背着榉木枪准备拚斗,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高白斋下马走入草丛中。这时那个背着榉木枪的武士把枪伸出,发出呐喊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声音。 “是个女人,她是女人!”有个士兵说。 他们从那走投无路的年轻武士的声音及面貌得知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听到女人的声音后,附近的三名士兵也靠拢过来了。 “是个女人,别把她杀了。先让大伙消遣消遣。” 士兵们企图把那女子手中的枪打下来。而且这看来也是早晚的问题。 有个士兵趁机抓了一把泥土向她的脸上投去。她一步步地退怯,士兵们却一步步地向前逼进,最后终于把她手上的枪打落,准备向她扑过去。 “别过来,我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她的话实在令人意外。扑过去的士兵瞬时疑惑万分,她伺机拔出匕首,向士兵的喉咙刺去。 “他妈的!” 士兵们被激怒了。他们决心将她杀害,一齐向她逼杀过去。 “等一下。” 高白斋走入树丛,士兵们让出了一条路。 “你真的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望着高白斋向她走近,知道对方不是一般的士卒,而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大将,说: “是的,我叫多津。” 虽然她礼貌地回答,但那瞪视着高白斋的眼神却十分严厉。 “既然如此,最好不要再挣扎。在下是驹井高白斋,我带你到主公那里。” 然后,他对那五名彷佛突然被抢走猎物的步兵说: “你们也可以把合力生擒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小姐的事向班长报备,我可以替你们作证。” 说完,高白斋带着多津回本营去了。 防守在武石城的大井信定,当天不战而降。 次日,高鸟屋城和内村城相继沦陷。甲军在次日,亦即八月五日大举进逼塩田城,但村上义清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塩田城由饭富兵部驻守,担任城主。 《妙法寺记》记载着: 此年信州村上公于八月里离开塩田城,从此去向不明。一日之内,十六座城池沦陷。被俘而有名望之人及妇女儿童颇多,实属空前。 最后的一行记载,经常可在《妙法寺记》的文章中见到。在城池沦陷之后,妇女儿童的命运着实是非常悲惨。 早先失去葛尾本城,现在又被逐出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在信浓一带已无容身之地。因为北信浓的诸豪主皆害怕遭遇到和大井信广相同的命运,因此无人肯再庇护村上义清。 晴信在村上势力扫荡完后进行论功行赏。 真田幸隆获得了上田市北方秋和三百五十贯的土地,但必须将自己的儿子子昌送到古府中作为人质。此外,又把保障领土安全的证书颁给室贺山城的小泉喜见斋,并将土地分给内村、八木泽、福田、浦野、祢津、福井、清野寿量轩及根津等地方豪主,但这大部份是对他们原有的领土给予安全的保证。 待晴信已经完全掌握小县之后,又逐渐显露出进攻奥信浓的迹象。长尾景虎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再度领兵进入信浓。 “可恶的长尾景虎,这次我要砍下你的脑袋。” 饭富兵部向晴信表示愿意担任先锋,但晴信说: “你是塩田城的城主。城主出征,那由谁来守城?” 饭富兵部无辞以对。晴信做事有其道理。 每当他攻克了一个敌阵,首先是从事治安工作。等到该地心服口服地归顺武田之后,方才继续前进。同时,他也派出自己最信赖的武将来防守这些土地。 过去他曾派板垣信方驻守诹访;而今,在深志城有马场民部。然后,又派了饭富兵部来守护塩田城。 “但是越军已逼近来,我方必然不能置之不理而必须派人去迎敌呀!”饭富兵部说。 “对!是要派人……” 事实上,晴信也正在思考应该派谁去和长尾景虎打这第一回合。 “高白斋,你认为应该派谁担任先锋?” 高白斋非常了解,当晴信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定是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因此,他说: “该派谁去呢?这是第一次和越军交锋,应该派名有实力的武将才行。” 高白斋故意以附和晴信的语气说,但却不肯说出那名武将的名字。 “属下认为由太郎公子来担任总帅最适当,因为太郎公子……”饭富兵部说。 “义信年纪尚轻,且无战阵经验,不应该把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他。对了!我想就派迹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筑(长坂筑后守)去抵挡越军好了。” “甚么?派迹部公和长坂公?” 饭富兵部露出了明显的不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都是偏向于政治家的风格,适合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去和信浓的诸豪主进行交涉,或者管理运输队,或者做些恩惩奖罚的治安工作。饭富兵部并不以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长尾景虎作战。 兵部望着高白斋的脸。他似乎在恳求高白斋能帮他说话。 “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嗯,这真是绝配。如果再加派诸角丰后守公的话,可能会令长尾景虎公也退避三舍。”高白斋说。 饭富兵部在口中喃喃自语却说不出半句话,忿忿然行过礼后,便走了出去。 “兵部可能不了解我的用意。” 晴信笑着召来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后守和诸角丰后守三人,并向他们面授作战机宜: “你们听着:打胜仗很容易,但要故意败北却需要一番工夫。因为如果被对方识破的话,那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必须表面上装作奋战不已却仍打败的样子。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但却非达成不可。” 三位大将必恭必敬地听着晴信的嘱咐。这的确是项艰难的任务。如果晴信照实地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将士,恐怕会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因此假如知道不奋力作战而告退怯,武士们恐怕会不肯甘休。于是,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后守和诸角丰后守所率领的三个军团,约一千人的兵力,通过坂木,前进到布施(现在的筱井火车站附近),等候越军的到来。 那儿已经是进入属于川中岛平原的谷仓地带。结穗累累的稻禾沉重地下垂。甲军尽量避免在田里作战,而在布施西侧的山麓布阵。此外,诸角丰后守所率领的一队,布阵在布施南东侧的雨宫。除了一面派出探马蒐集情报,防止敌人间谍的潜入外,同时散布一万甲军到来的谣言。并在附近竖立许多旗帜,佯装有大军驻守的模样。 战役在天文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夜晚开始,以甲军的一个部队夜袭越军的先锋队为开端。次日,越军在队伍前面竖起毘沙门天的旗帜,朝甲军进攻过来。 迹部次郎右卫门根据探马的报告,推测越军大约有三千兵力。在这三千兵力中,其中有一千名是北信浓的武士团。 迹部次郎右卫门让越军大举进攻过来后,命令五十骑精兵持朱缨枪,突破越军的中央。在越军看来,这五十骑就好似有五百骑那么多。 “现在,把他们包围起来并予以消灭!” 虽然越军采取包围政策;然而,那五十骑就如旋风般地冲破越军的中央,而与雨宫的军队合而为一。同时,可以看见他们正拿着突破中央时夺取的越军旗子炫耀地挥动着。 越军分成二路,一路向雨宫进攻。 当越军发现甲军只有一千兵力,而准备发动总攻击时,越军的后方突然发出了火光。那是真田幸隆的特遣部队所放的火。 由于那年春天越军的后方一直受到真田队的骚扰,因此,当天晚上便决定不再前进,而在野外露营。 “加强洋枪队的戒备。” 越军的步兵队到处宣布这项命令,因为这年春天他们曾有被真田队夺去洋枪的惨痛经验。 次晨,在朝雾中隐现着甲军的旌旗。 “好!等雾散了就发动总攻击。” 长尾景虎正要把这项命令传达予各部将,探马却来报告说甲军正在撤退,而且主力已经撤退完毕,准备进发到猿马场峠。 越军在后面追击甲军。但每次进行追击时,就难免会有一些好大喜功的将士会远离队伍,深入敌境。这时,甲军便巧妙地将这些远离队伍的敌军予以切断,同时迅速地撤退。因此,布施之战,表面看起来是甲军节节败退;实际上,越军的损失却更为惨重。 但是,越军却因表面上的胜利而得意洋洋。九月一日攻下八幡;九月二日攻下上山田的荒砥城;九月三日越过猿马场峠,侵入东筑摩,而在青柳放火;九月四日攻下会田的虚空藏山城。 会田的虚空藏山城和深志城(松本城)仅有二里的距离。 但越军虽然进军到此,却始终没有机会踏入中信浓的要冲松本城来。长尾景虎对甲军毫无抗拒的败退感到困惑,因为只要一追击,甲军便开始逃离;然而,一停止追击,甲军又会突然出来反攻,令人防不胜防。倘若想捉住敌人的主力而一路追赶下去,又会与后方失去联络,导致运输队到处受到袭击,或者小部队遭到歼灭的命运。 “主公,探马认为敌人的情况十分奇怪,因此属下把他带到这里来。” 直江实纲将一个相貌慓悍的探马带到长尾景虎的本营。 “甚么事奇怪了?” 景虎问那探马。 “深志城静悄悄的,实在让人猜不透里面到底有没有军队在那儿防守。那里进出的人员极少,有时甚至会传出歌声。城内也很平静,城民没有一点逃难的样子。但是只要离开深志城一步,无论是山道小路或樵径都有步哨在那里查验行人。当我进入山中一个名叫稻仓,大约有二十户人家的小部落时,发现那里隐藏着约有百名的武田士兵。” 根据探马的报告来分析,甲军似乎有意将越军引入松本城,而后再从四面八方加以包围。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 长尾景虎以疑惑的神情说。 “防守深志城的大将是谁?”他问直江实纲。 “马场民部。他是板垣信方阵亡后,甲军的第一智将。” “晴信在塩田的动静如何?” “毫无动静,而且一直按兵不动。” 直江实纲特别强调“按兵不动”四个字。 “假如强行攻打深志城会有甚么结果?” 长尾景虎早已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 “晴信可能会趁机采取行动,一鼓作气地攻向川中岛,切断越军的退路。” 如此一来,越军将孤立于敌阵之中,最后导致自行灭亡的命运。 长尾景虎在九月二十日从青柳出发,率领全军撤回越后;另一方面,甲军的治安部队却尾随在后,将失地一一收回。在这场战役中,越军失去的兵力极多,而所得到的却极为有限。 晴信一直到十月七日才离开塩田城,越过室贺峠,进入深志城,而在十月十七日结束这99lib.场长久的战役,回到古府中。 驹井高白斋向晴信请求将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收为养女。高白斋始终不明了信广谋叛的真正动机。同时,他也想不透如此聪明的人,何以会如此轻率地牺牲性命?他以为要解开这个秘密,只有从多津的身上寻找。然而,根据武田的规矩,凡是叛国者都要处以死刑,且当初建议订定这项规矩的正是高白斋;而今高白斋却率先破坏这项规矩,将叛徒信广的女儿收为养女,并替其兄长大井信定求情,这实令晴信感到意外。 “只要你能负责,我没意见。” 晴信的大眼瞄了高白斋一眼后便不再说话。高白斋无异是晴信的智囊,且年逾旬,因此晴信对他总是另眼相待。 自从多津到古府中,生活在高白斋的宅邸后,便甚少见到她展露笑容。她清新秀丽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彷佛心事重重。 “多津,老是想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是无济于事的。你还年轻,应当多想些将来的事。” 每当高白斋如此劝慰她时,她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说: “承蒙您的照顾,不知将何以回报。” 虽然她的言语非常柔顺,但只要高白斋提到大井信广的名字,她又会骤然变色,以严厉的神情说: “请别问我有关家父的事。” 高白斋因此决定暂时还不要向多津询问有关大井信广背叛的动机。 天文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武田太郎正式命名为义信。这项命名仪式在中郭的大厅举行。大多数的武士皆应邀前来参加这场盛会。仪式结束之后,设列了丰富的酒席。 妇女将酒和菜肴搬到酒席上来。虽然当客人要求时,也会替客人斟酒,但却没有做太久的停留。因为酒席的地点是在城内,因此也遵守着这项风俗;然而,只要有女人夹杂在酒席之中,便难免会有趁着酒意偷偷地拉扯女人的衣摆或故意挑逗她们的男人。 高白斋的养女多津也到酒席上帮忙。她的美貌即刻吸引了诸将的注目。甚至有人故意调侃高白斋,说: “高白斋公把她收为养女,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遇到有客人请求时,多津也会替他们斟酒,但她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的笑容。 “高白斋,大家都在对多津品头论足呢!”晴信对高白斋说。 “属下已经听见了。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只要不去理会,那些谣言自然会消失的。” “不过,多津的确长得很美,难怪大家会对她议论纷纷,连我都想请她替我斟酒。” 晴信带着酒意说。以一副冷漠表情而在替人斟酒的多津的脸上,的确显得异常清雅。 “连主公都这么说,真是让人伤脑筋。如果主公有兴趣,改天再于寒舍敬备酒菜,让多津替主公斟酒。” 说完,高白斋才后悔自己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似乎不该说出如此无聊的话来。因为晴信原本就十分好色。虽然最近没有沾惹新的女人,但今年春天也才娶了油川惠理。高白斋深知晴信这种接触过新的女人之后,又要进一步找寻新的女性的癖好,因此对于将晴信请到自宅略感不安。然而,如果晴信要将多津收为侧室,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想:或许如此一来,有助于武田和至今仍盘据在东信一带的大井一族的友好关系。 “十二月二十五日刚好是立春,欢迎主公大驾光临。” 通常阴历的立春多半在一月一日至五日之间,但由于天文二十二年是闰年,因此十二月二十五日是立春。 高白斋回到家里,立即将此事告知多津。多津瞬时因紧张而愣了一下,但即刻跪俯着说: “这是小女子莫大的荣幸。” “荣幸”二字让高白斋觉得有点奇怪。他心想: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可能听说晴信将要驾临,因而联想到自己将被纳为小妾,因此才这么说;然而,奇怪的是:多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幸福的意味。 十二月二十五日,高白斋比平时起得更早。由于几天忘了写日记,因此想先把此事告一段落。 “人一上了年纪,对任何事都很慵懒,连日记都会合起来一起写。”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日记上写着: “十九日辛卯午未时,义信公子的命名仪式在中厅举行。二十五日立春……” 二十五日立春便是当天。本来应该留到那天晚上再写的,但他却趁着笔势顺便写下。既然已经写好,就无法再加以涂改。这种事情还未发生就先下笔是平时少有的事。 “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白斋嘟囔着说。 他心想可能是由于主公今天将要驾临,因此心情特别兴奋的缘故。 “但是,今天的天气真冷,简直是砭人肌骨。” 高白斋彷佛要摆脱彻骨的寒意般地站起身来。不知何时,多津已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高白斋公,我……” 多津似乎有甚么重大的心事。她的表情像是要对高白斋做重大的告白。 “多津,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主公要来,因此觉得有压力?” “不!不是这样。我,我……” “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凡事只要顺乎自然就好了。” 高白斋并未识破多津想杀害晴信的企图。 晴信只带了少数随从前来。他穿着一身野外骑马的装扮。晴信叫近侍在邻室等候,迳自走入隔壁的房间。 “这座庭院真不错。” 晴信对整理得十分素雅的庭院赞美一番。虽然阔叶树的叶子已完全凋零,但在松、柊、石槠等树枝上仍然残留着昨日刚下的积雪。 晴信喜欢品酒,却从来不酗酒;高白斋亦同。因此两人的酒许久都没有喝干。多津略低着头。由于高白斋的嘱咐,她曾经刻意地化了妆。她的唇涂着口红,脸上扑着白粉。虽然在和田城沦陷时,曾经把头发剪短,但这样反而使晴信觉得更富媚力。 “你喝不喝酒?” 晴信问她。她说: “不会喝。只要闻到酒味就会醉……” 她小声地回答后,用衣袖把口掩住。 “那就闻闻气味吧。” 晴信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多津。多津瞬时愣住,望着晴信,但仍接过酒杯。她低下头,羞赧地把脸侧过去。虽然从晴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高白斋的角度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高白斋在多津炯亮的眼中看到一道犀利的光芒。那并非由于晴信把杯子递给她——亦即暗示她将成为晴信的侧室而吃惊或喜悦的光芒,而是多津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的表情。多津以闪亮的眼向自己的胸前瞄了一眼。高白斋的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在多津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机。 “多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高白斋一反平时地大声制止多津后,膝行前进,企图将自己的身体夹在多津和晴信之间。如果不如此做,会使他极感不安。 “怎么了?高白斋。” 晴信问高白斋。就在晴信将视线从多津的身上移向高白斋时,多津趁机拔出匕首向晴信刺去。 她想:既然高白斋已识破了自己的心事,那么一刻也不该迟疑。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握着匕首向前刺过去时,高白斋把自己的身体投向那闪亮的物体。虽然已经年逾七旬,但高白斋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在多津的匕首还未伤到晴信之前,他将自己的身子挡在晴信和多津之间。结果,高白斋被刺中了颈部。 晴信按住多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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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出声召唤近侍。多津企图咬晴信的手,但近侍很快地便从邻室赶来。多津瘫软在地上。从多津的口中喷出了鲜血。她已经咬舌自尽。 高白斋当天便去世了。 驹井高白斋政武从明应七年(一四九八年)信虎诞生至天文二十二年太郎义信的命名仪式时止,前后写了五十五年的日记。尤其是他去世那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日记颇为详细。但在他最后的日记中,只有“廿五日立春”五个字。 驹井高白斋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稍早以前,他已失去了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个栋梁,而今又失去一位既是学者又是他的智囊的驹井高白斋。晴信感到黯然神伤,终日坐着不动。由于自己一时对多津起了轻佻之心,因而导致一名忠臣白白的牺牲,这使晴信极为内疚。虽然他始终不明白多津为何如此痛恨自己,但想到多津的父亲大井信广的叛乱,多津对晴信的憎恨,或许正代表着东信浓的豪主们对晴信的马蹄到处蹂躏他们土地的怨恨吧! 从那天起,晴信便加强了身边的戒备,同时不得不认真考虑驹井高白斋生前对晴信的建议:使用影子替身(亦即晴信的替身)。 三国同盟 据《妙法寺记》的记载,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的一月至三月间,富士山的积雪溶化成雪水的情形前后发生了十一次。这是罕见的情形,因此将它列入纪录。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可能是因这年冬天的气候异常暖和。 古府中一带的积雪本来就不深,因此在这年的二月将尽时,像春天一般和暖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天。 二月二十四日,晴信父子一行二百骑军兵走出了踯躅崎城馆,沿着扬起尘埃的道路,向韮崎前进。 从容不迫地骑在马上的晴信,看起来就像晴信本人;但其实并不是,而是晴信的影子替身。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马上的人是替身。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个比平时略显忧郁的马上人就是晴信本人。替身将晴信的癖好模仿得维妙维肖,譬如时而会无意识地收缩下巴,或在沉思时会眨动眼睛等,几乎与真正的晴信一模一样。 一行人的装扮并不像是要去打仗。晴信的替身和义信都未带盔甲;但若说是出巡领土,这戒备似乎又显得过于森严一些。 义信自正式命名后,突然变得非常成熟。他骑着一匹青毛驹,抬头挺胸地坐在马上,在老百姓的面前表现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时而像是突然想起某事般地召唤臣属。当随从的马骑到义信的马边时,他便回头嘱咐二、三句话,然后又恢复抬头挺胸的姿势。走在义信前面的替身只是向前直视,从不开口说话;同时,他也不会左顾右盼,因为骑马前进的晴信一向都是如此。 “主公是否要去鹰猎?” 一位云游僧人见一行人走过而问镇民。 “好像是,但又没有看到他们带鹰出来,可能是出来巡视领土。况且晴信公一定有许多事要教导世子义信公子。” 镇民说完,抬头望着那云游僧人的面貌。因为最近才贴出告示,说有敌国奸细化装成云游僧人,要大家小心防范。镇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请问法师来自何方?”镇民问那僧人。 “贫僧是云游诸国的僧人,因此漂泊不定。但僧籍为京都的妙心寺。” 那僧人离开镇民后,即刻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行人走出古府中街市后,再前进到约二里路后的釜无川河畔休息了片刻。那一带因屡次洪水来袭而荒芜不堪,一眼望去尽是砂砾。彷佛早已预料一行人将来临一般,河滩上已备有宽板凳在那儿。 工程总管鎌田十郎左卫门事先已获知晴信的替身及义信将前来视察,因此并未对替身露出讶异的神情,而像面对真正的晴信一般,执礼甚恭。 十郎左卫门在替身和义信的面前摊开釜无川、御勅使川改修工程的大地图,然后开始低声加以说明。替身只是大摇大摆地点点头;但义信偶尔却会问: “你说以水治水是甚么意思?” 这使得鎌田十郎左卫门感到困扰不已,因为当对方如此问他时,他必须从头到尾再说明一遍。 釜无川流过甲府盆地的西侧。釜无川也是汇集甲信国境河流的一条大河。当它流到龙王附近时,又与西方山岳流出的御勅使川合并,继续南下,而在市川大门与笛吹川合流形成富士川。 甲府盆地所以屡次发生水灾,乃因釜无川的泛滥所致。然而,根本原因还在于沿着陡急的斜坡流下龙王的御勅使川。 只要下一场密集的豪雨,御勅使川的洪水便会使河水高涨,毫不费力地冲破釜无川的河堤,使龙王附近尽成泽国。 治水首要在于考虑如何处理御勅使川高涨的河水。如要防止这高涨的河水直接流到龙王,便只有改变水流的方向,使它流入釜无川。 鎌田十郎左卫门打算改变御勅使川的水流方向,并使之与釜无川的会合点向上游移动约一公里,藉此使御勅使川的急流流到釜无川东岸的赤岩,以缓和水势。如此一来,也能使釜无川的水势减缓。然而,开辟一条新河川是件浩大的工程。鎌田十郎左卫门认为单是如此,还无法处理御勅使川的全部水量,因此又在八田村六科的西方另外筑了一道圭角堤,将水流分为二道。 这是第一阶段的工程。完成之后,为了防止釜无川水位上升所造成的泛滥,必须再兴筑一道高约一丈,全长1.6公里的堤防——这便是第二阶段的工程。 “公子是否了解了?”鎌田十郎左卫门问义信。 “我终于明白了。这的确是项艰钜的工程,到完成需要多少时间?” “依照估计可能还需要十年的时间。” “十年是漫长的岁月,不知你是否能活到那时?” 义信望着满头白发的鎌田十郎左卫门说。 “这工程并非我一个人所能完成的,而是需要所有的甲州官民一起来参与才行。” 鎌田十郎左卫门把腰杆伸直,指着远方说。在白烟蒙蒙的远处,有许多人在那里工作。 “那是烧石头引起的烟。在石头上加热,可以使石头变脆而易于敲碎。他们正用这种方法敲碎石头,开辟新的河川。” 义信的年纪尚轻,因此很容易感动。当他对鎌田十郎左卫门的说明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后,又要求对图上所画的雁行型堤的原理作进一步的说明。 “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必定需要高明的设计师或测量师吧?” 因为义信对设计并不太内行,因此想了解担任此项工程中心工作的设计师及测量师的情形。 “属下当年赋闲的时候,曾经在长崎认识一位名叫友野又右卫门的测量师。友野曾向南蛮人学过新的测量术。” “南蛮的测量术?” “是的。自从洋枪传入以来,南蛮的学术及技术便不断地传入我国。我想也只有熟悉这些技术的人,才能在这个战国时代生存下来。” 鎌田十郎左卫门希望义信能召见友野又右卫门。 “这个嘛……” 义信差点就答应,但随即便克制住自己。因为今天到此的目的,主要是引诱敌人的间谍,故意让敌人的间谍以为晴信和义信父子出来巡视领土内的状况。因此,不应该去做计划以外的事。当然,更不应该让闲人任意地接近晴信的替身。 义信并没有召见友野又右卫门。因为一旦召见,晴信的替身必得要对他说些鼓励嘉勉的话。 让替身开口说话是件不利的事。晴信也曾对这件事再三叮咛,要他特别小心。 “不!改天再说。” 义信站起来。 “那替身和主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鎌田十郎左卫门目送着一行人离去后,口中喃喃自语地说。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个云游僧人远远地跟在一行人的后头。十郎左卫门的眼睛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云游僧人在路上行走并非一件稀罕的事;然而,鎌田十郎左卫门总觉得那人必非普通的和尚。十郎左卫门召唤部下,命令他前去调查那名云游僧人的身分。但当那部下一步步地跳过河床上的石头,设法尽快赶到信浓道路时,那僧人早已了无踪影。 “原来是敌方的间谍。” 鎌田十郎左卫门即刻派出部下,将此事告知义信。 当天,替身和义信在韮崎做了短暂的休息后,随即又前往长坂,在那里住了一晚。 次日,当替身与义信从长坂出发踏上归程时,以诸角丰后守为主将的六百军兵也从古府中向骏河出发了。他们从古府中出来,经过上曾根、右左口峠和女坂等地,而在他们来到本栖时,已经有从郡内出发,通过吉田、鸣泽而来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的七百军兵在那儿等候。统帅是武田信繁。 晴信混身于诸角丰后守的直属将士间。在旁人看来,他就像诸角丰后守的臣属之一。 甲军是为履行和今川义元的盟约,与北条氏康作战而来到骏河。 北条氏康似乎有意趁今川义元在三河与织田信秀作战之际,率领三千军兵攻打富士郡和下方庄,而在吉原、柏原和砂山一带布阵,深入骏河国境。面对氏康的军队,晴信也在面临刈屋川的加岛和柳岛连接线上布下阵势。如将在该地防守的今川义元的部将山田新右卫门和三浦上总介义保的军兵予以合计,大约有二千人。 即使武田晴信未来,他的弟弟信繁所率领的二名武将出兵到骏河来,对北条氏康来说仍是件棘手的事。氏康曾经与今川义元交战过几次,因此对对方的作战方式极为熟悉;然而,他却从未与甲军正面交战过。虽然天文十四年(一五四五年)当北条军在这附近与今川军交战时,甲军曾经前来支援今川军,晴信却在那时主动地担任仲裁者。 “尽管由两名勇将带兵,但负责指挥的统帅武田信繁却是个平庸的将领,因此甲军根本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不足为虑。” 这是北条军军事会议中的一致看法。 北条氏康虽然从未和甲军交战过,但对甲军却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信繁尽管没有像晴信一般耀眼的战功;然而,每当出兵打仗时,他多半担任军团的先锋,按晴信的指挥行动。因此,从来没有听说晴信把指挥军队的全权交给信繁的事。 (事情必有蹊跷。) 氏康陷入了沉思。或许晴信派信繁担任统帅是因为与今川家有盟约,故派他来应付一下;又或者他对北条并没有太强的战意? (那他为何又要派诸角和小山田这类经过精挑细选的勇将出兵呢?) 他始终想不透这点。 对北条氏康而言,当前的敌人是今川义元而不是武田,因此应该尽可能地不要和武田交战。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武田的战意如何?” “在此之前,不妨略施小计,如此便可大略地测知甲军战意的强弱了。” 北条氏康听了军事会议上的两种意见后,采纳了后者。 “好!明天天色未明之前渡过刈屋川的上游,让甲军吃点苦头。” 军事会议终于有了结论。他们以为如此便能明白甲军的意图。倘若甲军并无战意,他们也可一鼓作气地渡过刈屋川。 晴信在刈屋川的西岸布阵后,当天便把桥梁拆毁,同时派人详细调查刈屋川上游到下游一带的情形,并将熟悉刈屋川地形的当地耆老作兵卫叫来,听取他的意见。 “作兵卫,如果不经桥梁,大军可以在那里渡河?” “由于目前正值乾河期,因此如不怕被濡湿的话,任何地方都可以渡河。不过,渡河之后,会让人冷得难以忍受。” “嗯!我再问你,假如你是北条氏康,你将采取甚么行动?” “采取甚么行动?” 由于晴信问得很唐突,使得作99lib.兵卫感到不解地瞪着他。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敌军的大将,你要从刈屋川的那一个地点渡河?” “虽然要绕得稍远一些,但我认为从离这里较远的上游桥梁走过去比较有利。” 晴信褒赏了作兵卫后叫他退下,然后对诸角丰后守和小山田信茂说: “敌人很可能从刚才作兵卫说的地点攻打过来。立刻派密探仔细调查敌军的动静。如果敌军过桥,予以生擒,一个也不许走漏。” 晴信并没有说加以歼灭而说予以生擒,这使二将感到诧异;但他们心想晴信如此做必然有他的用意,因此并未多说甚么。 三月三日天明以前北条氏康的军事行动,已有间谍向诸角丰后守报告。 诸角丰后守一面埋伏,一面等候敌人的到来。敌人是大约五十人的小部队。他们突然袭击在桥畔站岗的大约十名甲军。十名士兵立即弃桥而逃,五十个敌军随后追赶。就在这时,甲军的伏兵将那五十人围了起来。 “你们投降吧!甲军对投降的人一向是宽大为怀的。” 步兵队在那儿大声叫喊;那五十名士兵却拚命地抵抗。结果,十人阵亡,十人负伤,三十人被俘。 就在当天,甲军派人送信到北条军那儿。 “今天黎明从刈屋川上游攻打过来的五十名士兵表现非常英勇,连被俘的人中也没有一个愿意归顺武田,因此将他们遣送回来。不过,这次虽然法外施恩,但下不为例,请谨记在心。” 那封信的寄信人是武田信繁;而收信人是北条氏康。 阵亡者的尸体及负伤者、被俘的三十人也在当天遣送回北条军营。 氏康从伤患的口中得知甲军对他们的厚待后,说:“看来甲军并无意与我军发生正面冲突;但敌人又如何发现我的意图呢?” 氏康认为武田信繁必定是个能与兄长晴信媲美的厉害角色。 于是,又再度召开军事会议。 “甲军善于运用间谍,因此如果玩弄这些小伎俩,恐怕只会增加损失而已。何况敌军只有两千;而我军有三千,如果甲军无意作战,那么我们更应该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地将甲军攻下。” 军事会议逐渐倾向于主战。由于甲军把伤患及俘虏遣送回来,反而刺激了北条军的斗志。 晴信或许已经知道北条军将会渡过刈屋川,力攻过来。果真如此,时间将在清晨。晴信把这件事通知给山田和三浦等友军,就在他们做好准备时,北条军已开始渡河攻击过来了。 三月七日清晨,北条军为使渡河作战能够顺利进行,命三百名洋枪队担任掩护射击。 然而,很意外地,他们却没有受到甲军的反击。当北条军开始渡河时,甲军也开始向富士山撤退。 (真奇怪!) 氏康寻思着。他认为不应穷追下去,于是派出传令兵通告各部队。但士兵们却趁势前进,根本无法加以制止。 当北条军遭到甲军骑兵队的反攻时,已经来到了田子浦。那一带尽是宽阔的砂地,最适合骑兵作战。手持长枪的马上武士像阵风一般地袭卷过来,很快地便将北条的步兵刺倒。北条军由于身体已被濡湿,行动极为不便。大部份的人腰部以下都被水泡湿了,甚至也有湿到胸口的人,因此身体显得沉重无比,根本不听使唤。同时由于刚进入三月,且是清晨,因此使濡湿的身子倍感寒冷。 北条军的前线遭到甲军反击的消息由传令兵告知北条氏康。 “洋枪队受到了甲军的袭击。” 仓科重兵卫率领了三十名骑兵袭击最后渡河的洋枪队。由于突然遭到敌人的攻击,洋枪队根本无暇开枪,且大多数的队员都被赶落刈屋川中。 北条氏康决定撤退。 传令兵传令各部队退到刈屋川,准备背水而战。 “后方的运输队又遭到了甲军的偷袭。” 北条氏康发觉情况十分不妙,又再度渡过刈屋川,返回原来的阵地。日落时战事已告结束。北条军损失了三百名士兵;同时经过这一战后,北条军显得十分沮丧。 “武田信繁不可能如此足智多谋。敌人的统帅必是晴信无疑。” 北条氏康这时才开始怀疑晴信在幕后指挥甲军。至于表面上以信繁为统帅的目的,一则可能是为了使北条军的警戒心松懈;另方面也可能是考虑到北方的长尾景虎。因为99lib.倘若长尾景虎听到晴信出兵骏河的消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果然不愧是晴信!) 氏康对这个使他吃尽苦头的晴信感到衷心佩服,心想:如果与他正面作战,根本毫无获胜的机会。 今川义元西上的野心正炽烈地燃烧着。阻止他前进的首要敌人便是尾张的织田信秀,以及位于尾张和骏河之间的三河的松平势力。位于今川和织田接触点上的三河小城主,正为生存而犹豫着应该投靠那一方。 当时,三河的吉良义安所以拚死抵抗今川义元的攻击,也是由于期望织田信秀的援军能够到来。但在织田信秀尚未出兵以前,北条氏康的军队即已侵入骏河,这是今川义元始料不及的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暂时撤退。” 在诸将的进谏中,唯独身着黑色僧衣的太原崇孚表示反对。 “吉良义安就将降服,现在撤兵是没有道理的。即使氏康攻打过来,我方还有山田新右卫门和三浦上总介义保的军队可以抵挡,他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攻打过来。不如继续作战,让甲军去抵挡氏康的军队。” 太原崇孚的建议深深地打动了今川义元。今川义元一向非常藐视晴信。虽然他们是同盟国,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却始终有骏河为主、甲州为副的念头。 “对!这也是考验甲州那些土包子的好机会。” 义元笑着说,然后立刻修书给晴信,请他出兵。晴信这时正忙着对付长尾景虎,根本无暇出兵骏河。但他却在心中盘算着:假如今后与长尾景虎发生长战,最好还是与邻国的今川义元保持友好的关系;同时,他之所以出兵骏河也为了一个极为单纯的目的。 (到骏河可以看到海洋。) 对晴信而言,能接触到广阔的海洋,就像看到第二个天一般地使他感到兴奋,他之所以不惜运用替身出兵到骏河,便是想满足自己对海洋的憧憬。 “武田信繁、诸角丰后守和小山田信茂的一千三百骑兵已经到达加岛、柳岛了。” 当今川义元收到传令兵的通报时,已经是二月二十八日了。 “甚么?晴信没来,而是信繁?” 今川义元感到气愤不已。他认为晴信根本毫无诚意。 “如果主帅是信繁,还是趁早撤兵为妙!” 太原崇孚听说晴信未来,也劝义元撤退。 三月六日,今川义元开始撤兵了。途中,获悉武田军迎击越过刈屋川的北条氏康的军队,将对方逼退的消息。 “信繁还不赖嘛!” 今川义元嘘了口气说。但太原崇孚却好像在思考某事,并没有附和他。 今川义元又接到通报说:北条氏康听说今川军即将进攻刈屋川,因此准备调动大军前来骏河。 “我正想打倒织田,一举西上,偏偏却半路杀出氏康这个程咬金!” 义元对北条氏康的出现感到颇不耐烦。 “然而,仔细一想,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太原崇孚说。 “你是说打击北条氏康的难得机会?” “不!我的意思是说骏、相、甲三军的统帅能会聚一堂,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虽说是三军统帅,晴信却没有来。” “不!他已经来了。能迎击并逼退北条大军的,除了晴信再没有第二个人了。由于他一方面要防备越后的长尾景虎公,因此才故意表面上派信繁担任主帅。” 说完,太原崇孚开始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开始有得忙了! 今川义元的军队到达富士川的西岸时,太原崇孚叫他暂时停止前进。 “属下这就以使者的身分前去和晴信公及氏康公会面。今川家西边有大敌;武田家北边有大敌;而北条军尚未完成称霸关东的事业,因此现在并不是三雄争斗的时候。幸而,今川家和武田家前年已完成联姻,成为同盟国,因此,这次不妨促成今川家和北条家,以及武田家和北条家间的姻亲关系,并就此缔结三国同盟,您看如何?” “果真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但这愿望能否实现呢?”今川义元显得很担心。 “这件事包在贫僧的身上。” 太原崇孚不仅是名谋将,同时也是善得寺渓舜的弟子,法号雪斋,后来成为大龙山临济寺的开山祖师。 当太原崇孚自称“贫僧”的时候,他心中早已放下了屠刀。 次晨稍早,雪斋身穿僧衣,坐上轿子先行到武田晴信的阵营,说: “贫僧雪斋,特地前来晋见信繁公。” 当信繁出来时,他又说: “我有话要向晴信公禀报。” 他瞪视着信繁。信繁也曾听说雪斋的事,因此将此事转告晴信。 “阁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晴信一面迎接雪斋,一面在心中想着:这位僧门怪杰亲自出马,必定是为和平的交涉而来。 “贫僧又不是瞎子,只要看看作战的方式也能看出统帅到底是谁。” 而后,雪斋开始发表他的三国同盟论。 “如果缔结三国同盟,谁最有利?” 听完之后,晴信先挖苦一番地说。但旋即他又笑着说: “不要紧!谁最有利还得等将来才能分晓。” 晴信心想,在不久的将来,三国同盟就将形同具文,那时骏河可能已经臣属于武田了! 雪斋得到晴信对缔结三国同盟的同意后,当天便渡过刈屋川,和北条氏康进行交涉。 约过了十日后,今川义元、武田晴信和北条氏康三雄在富士郡濑古的善得寺会面。 三方的军队均退到远方;三雄各率领二十名随从前往善得寺会面。交涉大约只历经一小时便告结束。结论是晴信的女儿许配给氏康的儿子氏政;而氏康的女儿许配给义元的儿子氏真,世间所称的善得寺会盟于焉成立。 善得寺会盟结束后,氏康率军撤退;晴信则继续在骏河逗留了两天,到海边游玩。 对于没有海洋的甲州领主来说,海洋的存在实在是一个奇迹。只要想到在海的彼岸有无数个国家,便使他感到心旷神怡。 那些航行海上的船只也令晴信感到惊奇。每当他听说船只能在海上通行无阻,且有些地区的海运速度比陆运的速度快上好几倍,更令他感到兴奋不已。 今川义元派三浦上总介义保负责接待晴信。他对海洋有极为深切的认识。 “有没有船的模型?” “有。骏河有个制船模型的高手,但不知他的作品能否合乎您的要求?” 三浦上总介即刻派人骑马到骏府,找来了一艘装载量有五十石的船只模型,将它赠予晴信。 “将它放在池塘中,必定能够迎风急驰。” 晴信如同小孩般地喜不自胜。 古府中却有传令兵来报说: “佐久又发生叛乱了。同时,木曾公和伊那众的动态似乎要多加提防。此外……” “还有甚么事?” “诹访的通告说湖衣姬娘娘的病情恶化了。” 晴信的脸色一时变得阴霾重重。虽然他早已预料这天迟早会来临……。晴信望着在海上翻滚的白色浪花。 二百日对阵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十二月,依照三国同盟的约定,晴信的女儿时姬嫁予相模的北条氏政。从此,晴信可以暂时不必担心邻国的相模和骏河,而能专心地对付当前的劲敌长尾景虎。 进入天文二十四年(是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改元弘治)不久,越后的山本勘助派使者到踯躅崎城馆,将缝在衣领中的密函交给晴信。 “应留意来往于三村长亲的马夫。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长尾公与木曾公似乎正透过三村长亲进行某种交涉。” 尽管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山本勘助能把越后和木曾接近的消息告诉晴信,对他来说是极具意义的。 如今他已征服了诹访、伊那、佐久、小县、更科、埴科、南安昙、东筑摩等信浓诸郡,正打算和长尾景虎争夺与越后接壤的高井、水内、北安昙的土地,因此,假如西筑摩的木曾氏与他为敌,情势将极为严重。且木曾一直对武田表示恭顺,晴信也无意攻打这个地区,因为这儿既不产米,也无矿山。然而,如果木曾背叛武田,那又另当别论了,因为这就像好不容易才平定的信浓又遭到了腹背之敌一般。 木曾的物力并不丰富;但却有丰富的人力资源,这可以木曾义仲曾经率领木曾谷的士兵如疾风席卷京都的历史为证。且由于此地不产米,因此木曾谷的居民要比甲斐的居民更能忍受粗简的饮食和艰难的生活。因而,住在这里的居民一向很具耐心,且民性勇猛,倘若真与他们为敌,相当不易对付。 晴信将甘利左卫门尉召来,要他严密地监视洗马的三村长亲。 三月初,在洗马附近暗地监视的甘利左卫门尉的属下捕获了来自木曾谷的马夫。经过一番询问查验之后,发现在马夫的发际中藏有一封密函。信中写着: “三月下旬将举行赏花宴,敬请光临指教。” 信上并没有收信人及寄信人的署名,但必定是密函无疑。三月下旬的赏花宴,可能就是开战的时间,要对方进行准备;至于未注明收信人及寄件人的姓名,可能是考虑到密函也许会在半路上遭人抢夺。 被捕的马夫虽然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却依然不肯说出自己来自何方或将往何处。 洗马位于木曾谷通往松本平之咽喉地带。三村长亲的城馆建于视线良好的山丘上,有一条通往那里的正道,和一条通往城馆背后的小道。因为马夫是在小道被捕,故可以判定可能是要去找三村长亲。 “现在应该立刻派兵到洗马讨伐三村一族。” 甘利左卫门尉向晴信建议。 “不!时间还早。等到证实了三村长亲和越后通谋之后再出兵不迟。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密切提防木曾的动态,说不定越后早有密函直接寄给木曾了。” 甘利左卫门尉领命之后,派出更多的间谍加强对木曾的警戒。 木曾的动态果然异乎寻常。住在木曾福岛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轮流出城,在领土内到处巡视。同时,木曾各地的土豪也争相保养或购买武器,彷佛战事已近在眉睫。兵粮也从伊那不断地运到木曾福岛来。 “木曾公很明显地是在准备作战,我们应该制敌之先,一鼓作气地攻进福岛才是。”甘利左卫门尉建议。 “你父亲虎泰不仅是一名勇将,而且是名有智之士,从不轻言出兵……” 晴信教训了左卫门尉一顿后,下令全军准备出动。因为如果木曾将采取行动,那表示越后也正在准备。晴信相信山本勘助的情报。 在越后的山本勘助将那儿的情况一一报知晴信。看来,长尾景虎在积雪溶化之后会进攻信浓是千真万确的事。 三月二十七日傍晚,有匹来自海津馆的快马到达踯躅崎城馆。川中岛的海津馆(从前的清野氏馆)正由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市川梅印、原与左卫门和春日弹正四名大将守护。发现越后动态的人,便是由此基地派出的间谍。 “长尾景虎公在三月二十四日由春日山城出发,率领精兵八千,正向富仓峠进攻。” 这是紧急通报的内容。 晴信也在当天召集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二名大将,下令攻打木曾。 “不要和木曾发生正面冲突,只要切断从伊那到木曾的粮道即可。因为木曾谷一向仰赖伊那运来的粮食为生,因此一旦粮食中断,木曾就会自行崩溃。倘若敌人拚命攻打出来,只要派洗马的三村长亲的军队去抵挡即可。” 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晴信的命令,将三村长亲的三百军兵安置在军队的最前头,沿着木曾街道向南方进攻,控制了鸟居峠;另外一支军队则沿着奈良井川溯河而上,控制了权兵卫峠。 权兵卫峠一旦被控制,无异是切断了木曾的粮道。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木曾军当然会出兵企图夺回鸟居峠。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照晴信的命令,只派三村长亲的手下去对抗木曾军,采取敌攻我退,敌退我攻的政策。不久,从伊那路进入的另一支军队由伊那口向权兵卫峠进攻过来,切断了木曾粮道的进出口。 木曾谷之战因此而成了持久战。 封锁了木曾的粮道之后,晴信于四月二十三日率领八千军兵,从诹访沿着直线道路,经过大门峠,来到上田。到此之后,又与信浓的军队会合,变为总数一万二千的大军团,在川中岛的大塚设下阵营,隔着犀川与长尾景虎形成对峙的局面。景虎那一边,也将原先臣属于村上义清的奥信浓的高梨、井上、岛津守等之军队予以合并,成为一万余人的军团。因此,甲军与越军都是以信浓的兵马为先锋,即将展开一场厮杀。 在奥信浓的局势极为不安,风云变色的时候,支持武田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和小柴见宫内等商议,决定据守善光寺西方的旭山城。这原是早已约定好的事。于是,从海津馆运来了士兵一千,弓卒二百、洋枪百枝和大量的兵粮。 对于在善光寺邻城布阵的长尾景虎而言,旭山城的这股势力无异于眼中之钉。即使想攻打,也不容易攻破;但若置之不理,又有随时受击的危险。因此,虽然隔着犀川和甲军形成对峙的局面,却必须随时担心旭山城的动静,无法越过犀川,进行攻击。长尾景虎为了攻击旭山城而煞费苦心,每天过着焦躁不安的日子。 景虎的敌人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又无可奈何。他的部下直江实纲察觉到他的心意,建议他在旭山城的北方葛山另筑一座监视用城,以资对抗。然而,要面对着旭山城筑城却不是一件易事。 “现在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饭富三郎兵卫(以后的山县昌景)见越军开始兴筑监视用城而向晴信建议。虽然马场民部的看法亦同,但晴信并未予以采纳,反而派出多名间谍到奥信浓散布谣言,说不久这一带就将归属于武田。同时,又利用那些已投靠武田的信浓豪主,一步步地进行分化政策。 “假如现在投靠武田军,不仅领土可以获得保障,同时将赐予近乡五百贯的土地。” 诸如此类的书信,也分别地寄给高井郡及水内郡的诸豪主。但这其实是个空头支票,因为当时高井郡及水内郡都还在越后军的势力范围内,因此这原本是毫无意义的承诺。然而,那些贪心不足或将武田晴信估计得比长尾景虎更高的人,却欣然地接受了此种承诺,答应不再对越后军提供支援,且一旦时机成熟便要背叛越军。 “晴信这个人实比上杉宪政公说的还要谨慎,做任何事都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 直江实纲将晴信在奥信浓分化各豪主的事告知长尾景虎。 “属下认为等葛山城筑好之后,应该渡过犀川,一举消灭甲军,让奥信浓的诸将见识一下越军的实力。” 但,长尾景虎却对直江实纲说: “这虽然也是一道好计,但要对付武田晴信,如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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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方式,恐怕很难取胜。” 长尾景虎从未如此慎重地考虑过。在六月终所召开的军事会议中,长尾景虎听了诸将的作战计划之后,说: “其实攻击并非作战的唯一方式,首先应该对敌我双方的战力加以比较。”景虎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后,又九九藏书说:“甲越二军正陷入僵持的状态,且各拥有一万以上的大军,无论是那一方发动战争,都不可能会获得完全的胜利。” 越军的武将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们觉得这根本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奇。但景虎并不理会他们,提高了嗓音说: “一旦陷入了僵持的状态,我方获胜的机会颇高。因为我军距离国境较近。从川中岛到踯躅崎城馆的距离是从这里到春日山城的三倍。因此,日子迁延愈久,甲军的军需补给便会愈来愈困难。等到甲军已无作战能力时再发动总攻击,必可击败甲军。” 长尾景虎的作战计划极为合理。即使景虎不说,这也是任何一位武将所应具备的常识。然而,过去的景虎却常常是以出乎常识的作战方法攻击他人,故能在短时间内征服越后;而今,他却提出了一般平凡武将的作战计划,不禁令诸将感到非常意外。那些认为景虎是个天才,且认为只要是他拟定的计划必可成功的武将皆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如果继续与甲信的那些猴子对阵下去,迟早会耗尽我军的士气,致使许多人因厌恶战争而逃回家乡。”黑金治郎说。 “士兵的逃脱是在所难免的;但逃脱的人数可能会以甲军较多。” 景虎反驳了黑金治郎的意见。黑金显得很不服气。他正想再说下去时,柿崎景家开口说: “今天早晨有人将米粮偷运到旭山城。逮捕询问之后,发现城内的粮食可能已经用光了。那人是当地的老百姓,因此知道事先已经运进旭山城的粮数。根据城内军兵的人数和据守的天数来推算的话,到七月初城内的粮食应该就会全部用尽。” “依你之见,是否该趁机攻打旭山城?” “属下并不这么想。我认为一座饥饿的城池,就算不去理会它,也不会发生太大的作用;然而,一旦旭山城真的失去作用,属下以为这可能才是竭尽全力攻破甲军的大好时机。” 柿崎景家是想利用持久战的结果作为攻击的时机。这个建议一方面符合景虎的心意,另一方面亦能满足主战者的意见。 “但是不管如何,还是不能如此草率地骤下决定。” 景虎有意避免决战。因为甲军的实力仍是一个未知数,看来似乎非常坚强而深不可测。当然,亦有可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管怎么说,这是无法单凭想像,而需要实际交锋才能测知的。景虎之所以不愿如此草率地骤下决定,无疑是想利用小规模的战役来刺探武田的反应。 景虎对柿崎景家说: “那个将米粮运到旭山城的农民是否还在?” “因为他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且无甚可疑之处,因此当场便予以释放了。” “释放了?” 景虎又陷入了沉思。 天文二十四年七月十九日接获情报说:可能有越军的奸细混晨间在犀川丹波岛附近的河床割草的农民中。接到情报后,负责防守那一带的甲军先锋——保科弹正的一支队伍,渡过犀川,企图逮捕那些正在割草的农民。那些农民并不知道甲军围捕他们的理由,但因有百名左右的士兵突然包围起来,使得他们惊慌地四处逃窜。混杂在农民间的越后奸细,一面逃走,一面挥动镰刀割伤甲军的士兵。这并不算是一场战争,而只是一场小小的冲突。但当甲军的士兵五人一组或十人一组地追缉在草丛中到处乱跑的农民时,不知不觉中却深入了敌境。 “退!快退!敌人来了。” 当有人发出警告时,越军的先锋——高梨政赖营一支队伍已阻挡了甲军的退路,将甲军包围起来。 高梨政赖的军队大约有三百人;而被包围的保科弹正的军队大约有一百人。 保科弹正率领手下所有士兵渡过了犀川。 这一带的河面最宽,流速也较缓;同时由于到了七月以后天气一直非常晴朗,水量较少,因此比较容易渡河。 保科弹正的军队渡过河川之后,在那里等候已久的高梨政赖、村上义清、小室平九郎和信浓的武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甲军始料所不及的。因为刚刚才在河上引起一场骚乱,不一会儿,保科弹正的军队却遭敌人俘虏。 甲军的先锋,室贺出羽介、清野常陆介、望月石见守等信浓的武士为了搭救保科队,也陆续地渡过河滩。 “这是敌人的诡计,不可妄动!喂!我叫你们等候本营的命令,听到没有?” 虽然真田幸隆在马上大叫,并且四处走动,却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警告士兵,真田幸隆命手下的洋枪队开枪。 晴信的部队及预备队听到枪声,方才知道发生了战事。将士们急忙穿戴武具,进入作战位置,等候命令。 “前锋的信浓众全部被敌军包围了。” 真田幸隆骑马赶到大塚的本营,先将事情的结果告知晴信,然后再把当天早晨的情形作扼要的叙述。 “可恶的景虎!竟敢玩弄这种雕虫小技。”晴信面不改色地说。而后,又对身旁的蜈蚣传骑说:“命左翼部队渡过犀川,一面攻击前面的敌人,一面搭救先锋的信浓众;右翼部队假装去攻击敌人的背后,将敌人诱到犀川下游;另外,中央部队则去攻击敌人的本营。各位切记不要过于深入敌境,听到信号立即撤退。” 晴信又进一步对蜈蚣传骑中的一人说: “升起狼烟,将敌人来袭的事通知旭山城。” 晴信下完命令后,立刻爬上方形阵地内搭建的了望台,朝着犀川的方向望去。 犀川两岸的敌我动静一览无遗。甲军本队正渡河前往搭救在敌军包围下,正在做困兽之斗的信浓众。 陆续接获各方面的报告。 “设在善光寺城山的敌军本营,现在正向犀川开始移动。” “原来为防备旭山城而在平柴布阵的一千越军,突然拔寨向犀川进攻过来了。” 晴信一面听这些报告,一面说: “你认为敌人是否真的有意发动战争?”他问身边的马场民部。 “原来在平柴布阵的柿崎景家之所以放弃对旭山城的防备,可能表示敌人以为旭山城并无战意。果真如此,可就有好戏看了!”马场民部笑着说。 就在长尾景虎离开城山本营来到荒木一带时,甲军的阵营上升起了狼烟。红色的烟团越过景虎的头上,飘向北方。 “你看那狼烟代表甚么意思?” 景虎问直江实纲。 “可能是向旭山城告急。” “我也这么想。如果旭山城只是一座饥饿的城池,那么即使升起狼烟也毫无意义;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敌人仍升起狼烟,可能表示旭山城虽然正处于饥饿状态中,却仍有作战的能力。” 景虎将本营设在荒木后,便不再前进。景虎派出传令兵到各队告诫士兵,千万不要因追赶敌人而深入甲军的阵营。晴信与景虎对彼此非常了解,都不是一名平凡的将领。在他们尚未测知对方的实力之前,他们是不会孤注一掷的。 景虎陆续接获传令兵的报告。 “甲军先锋的信浓民众保科隼人、清野将监、小室源九郎和柳泽兵部等五十名被我方消灭了。” 虽然战事对越军有利,但如果甲军沿着整条犀川渡河而来,可能会使战况更为扩大。 太阳升高后,天气也开始变热。 两军的洋枪队都加入了战线,战况愈演愈烈。 接到甲军本队开始越过犀川的报告后,又接到另一报告说,约有三十名旭山城的城兵下山,攻击平柴的哨岗。 “他们是否面带饥色?”景虎问。 “他们对我方开枪打了约十发子弹后,立即逃走了。但从他们迅速的动作来看,并不像是在挨饿的样子。” 景虎非常重视这项报告。他认为不可不提防旭山城的动静,因此命柿崎景家的军队退回平柴。 景虎的预料果然不错!那些好像等候三百名柿崎队已久的敌军,在柿崎队到达平柴时,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的军队便从旭山城下来,一路袭击柿崎队。 他们丝毫没有饥饿的模样。在对平柴的阵营开枪攻击之后,他们呐喊着杀奔过来。城兵为五百;而平柴的士兵只有三百。柿崎景家请求派兵前来支援。 在援军未到之前,城兵已经退去了。同时,他们骑走了柿崎队的马五匹。 城兵有千人。越军本打算一举攻下这座城池;但要想撤回犀川作战的士兵前往旭山城,似乎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旭山城这一战仍然是具有相当意义的。 “原来城里的兵粮还没用完。那个被捕的农民也必定是甲军派来的奸细。” 景虎愤愤地瞪视着旭山城,却又无可奈何。自从旭山城的牵制战略成功后,越军的一部份右翼部队被调去防备旭山城的背后。在这方面的战况,逐渐变得对甲军较为有利。 景虎又接到了不利的消息。 “敌军趁着战况混乱的时候,从百濑、汤山一带的小路,陆续将粮食运到旭山城。” 当越军发现此事而调兵到那儿时,一切皆已太晚了。约莫二小时的光景,有五百城兵下山,然后每人背着三袋兵粮上山而去。那一带本来是善光寺的土地。他们早已事先考虑到这种场合,因此将粮食藏在那儿。原本旭山城的粮食就将用完,但在这混乱之际,他们又获得了及时的补给。 这时,犀川两岸的军事陷入了胶着状态。不久,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退到原先的位置。 甲军的伤亡人数较多。先锋的信浓众有二百人阵亡;越军的伤亡人数则不到三分之一。但在这场战役中,越军的实际损失较大,因为旭山城又恢复了作战能力。 “可恶的晴信!”景虎咬牙切齿地说。 八月,今川义元派一宫出羽守带领富士下方的五百军兵到川中岛来支援甲军。 “即使今川军到来,对于这场战争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倒不如……” 今川义元的调停人正在等候晴信的回音。由于对阵的期间过久,将士们都显得疲倦不堪。信浓的士兵也开始有脱队逃走的现象出现。他们大多是二、三人相约逃回故乡,原因是由于粮食的缺乏,并担心家人所致。本来依照军法,那些逃走被捉回来的人都应该处以死刑,但如对这些信浓士兵处罚过严,又恐怕会引起叛乱,因此在那些自动参战的信浓豪主的请求下,只得让他们回去。 九月,甲斐郡内的小藤五郎率领三个亲人擅自脱离战场,但为监战的日向大藏助所逮捕。小藤五郎原来是小山田弥三郎的臣属,由于母亲染疾在身,故想回乡探望。虽然想对他法外施恩,但又怕如此一来会扰乱军纪。 晴信决定将小藤五郎及其他三人处以死刑。但当天夜里仍有将近二十名的逃兵。 到了十月,早晚的天气十分寒冷。他们在五月离开家乡,因此也没有替换的衣服。在当地徵调的粮食也逐渐用罄。对信浓的农民而言,由于农地荒芜,再加上农作物被夺,几乎是难.99lib.以维生。 有些士兵偷偷地溜出阵营,到附近的农舍行窃或非礼妇女。甲军的士兵佯称自己是越军的士卒;而越军的士兵亦如法炮制,到处胡作非为。 川中岛附近农民的怨叹声逐渐地沸腾起来。 打架和口角的事情不断发生。饭富兵部的手下经常因为细故而争论不休,甚至还有旁人助阵,一方各十人地互相砍杀,导致二人死亡。 “不如退兵。”马场民部向晴信建议。 “我方感到难过,对方也一样的难过。如果现在退兵,敌人一定会趁机蚕食我们攻获的土地。如此一来,辛苦得来的信浓土地便会落入长尾景虎的手中。” 虽然晴信要大家暂时忍耐;其实,他心中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唯一的期望便是继续等下去。因为一旦信越国境下雪之后,越军便无法回去了。因此,越军必然会在下雪以前返回。这便是晴信最后的机会。 晴信召集了全军诸将,要他们严守军纪。 长尾景虎的军营亦有许多人脱逃。越军将领为了表示效忠,每个人都写下誓约,呈予景虎。 一、无论景虎公的布阵如何严谨,我等愿追随主公,留在军营。 二、臣属如发生打架事件,立即予以处罚。 三、如对防备有意见,必定勇于提出。 四、对攻击命令愿绝对服从。 五、即使撤兵后又立刻出征也无怨言。 晴信听了越军将领们的誓约后,深深点头。 晴信只有等待。他以为现在只有等待才会有希望。 佳人离逝 天文二十四年(一五五五年)十月十九日,来自诹访的快马到川中岛大塚本营,告知湖衣姬病危的消息。接到这个消息后,又收到了里美寄来的信。 “或许这么做会受到侯爷的斥责,但经三条娘娘的嘱咐和惠理娘娘的同意后,我已前来此地探望湖衣娘娘。湖衣娘娘十分消瘦憔悴,但神智依然非常清醒,心中一直惦记着您。她虽然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却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并把大小事情料理得有条不紊,静静等候那一日的来临。想到此,不禁令我为之鼻酸。然而,湖衣娘娘见我如此,反而安慰我不要悲伤。她说人生注定要死,只是迟早而已,又何必悲叹?虽然明知不该在这时候写这封信,以免扰乱侯爷的心情。但我仍然希望,如有可能,让湖衣娘娘有机会再见到侯爷,因而提笔……” 里美的信中,除了有关湖衣姬的病情外,其他的事只字未提。很显然,她是衷心地同情湖衣姬的遭遇。 晴信将里美寄来的信反覆读了几遍。信上说她曾经过三条娘娘的嘱咐和惠理娘娘的同意,表示她顾虑到她们两人的面子,亦可见她用心之良苦。如将立木仙元医生寄来的信和里美的信互相对照,便可充分了解湖衣姬目前在诹访的情况是如何了。 晴信轻轻地把信卷起,从宽板凳站起来。他不愿让部属们看到他惆怅及悲伤的表情。由于长期的对阵,大家都有些神经质,害怕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因此,作为统帅,更不该把自己的感情外露。 晴信登上了望台,望向犀川对岸的敌阵。秋色已深,初来时嫩绿的树叶,如今已开始飘落凋零。河滩上的芒花在秋风中摇曳,彷佛白色起伏的波浪。整个景色笼罩着晚秋的气氛。因为随时会下雪,在寒冷而澄蓝的天空中,再也见不到成群的红蜻蜓。 敌阵并无异样。就如平时,竖立着旗帜,脸上带着忧郁的步兵在那儿站着。晴信又将视线暂从敌阵移到右方。当面向南方时,他虔诚地闭上了眼。 (湖衣姬,你不可以死,我要你活下去。) 明知这只是一个梦想,但他仍然希望她能如去年春天出征骏河时一般,病情能很快地复元。 跟着晴信一起登上了望台的马场民部和饭富三郎兵卫在听到有两封来自诹访的信后,便已察觉了晴信的心事。民部和三郎兵卫也随着晴信而更换位置,但却默然不语。突然,从南方来了一匹快马,尘埃滚滚地奔来。晴信凝眸望着,心中忖度或许是前来通知湖衣姬的噩耗的。然而,快马只有一匹,看起来并不像是来自远方。 三人走下台时,快马也刚好到达。 “骏河的太原崇孚公以今川义元的名义,将要到达此处。” 刚下马的武士单膝跪地地向他报告。晴信对他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后,望着他离去,然后回顾背后的两人说: “只要雪斋和尚出马,和议必定会成立。这和尚是仲裁及调停的高手,但要对他小心提防。” 虽然晴信心在战场,但仍然希望能在雪斋调停成功,和越军谛结和议后,及时回到诹访见湖衣姬最后一面。 “在雪斋未到此地,听取甲越二军的要求以做调停之前,我方也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晴信间接地暗示马场民部和饭富三郎兵卫,应该对和越军的和议做好事前准备。 太原崇孚,亦即雪斋带领了约二十名臣属,在当天傍晚来到晴信的本营大塚。 太原崇孚虽然是个僧人,却未穿僧衣。头上载着折乌帽,身穿武士礼服及小褂骑在马上。他是个身材肥胖的大汉,却拥有一双明亮的大眼。虽然主人做如此的装束,他的二十名属下却是全副武装,因此看起来像是五、六百年前的王朝时代,朝廷派地方官员及其警卫到驿站一般。 “对阵了二百日之后,相信无论是那一方都早已丧失了斗志,希望能早日回乡。” 太原崇孚先挖苦晴信几句,然后张开大口,笑着说: “请立刻派使者通知越军:今天太原崇孚以今川义元公的名义到达此地,担任两军的调停人,并准备在明天过去。” 晴信及在场的武将们看到他一下马便立即安排应做的工作,不禁佩服他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心想,他可能会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听取有关过去的会战经过,因而私下里在着手准备;但,其实不然。 “从骏河到这里的路途真遥远,简直让人疲惫不堪。”他对着曾有一面之缘的穴山信友说:“信友兄,听说本地盛产美酒,可有此事?” “不但酒好,如能将信浓川溯河而上的肥美鲑鱼拿来下酒,更是人生一大享受。只可惜现在是在军营,没有女人,请多多包涵。” 穴山信友瞄了晴信一眼,因为他怕自己太多话了。 “好极了!今晚就来品尝品尝这远近驰名的春酒和鲑鱼。”太原崇孚像是也邀请晴信一般地望着他说:“晴信公,既然贫僧到此,任何事都不必再担忧。不过,我得事先声明,千万不可太过贪心,应该为将来的利益设想。” “我尽量照办。” 晴信命穴山信友负责招待太原崇孚。太原崇孚这天受到了盛大的款待。由于长期的对阵,甲军的物资非常缺乏;但为了使调停更为有利,也不得不竭力款待。翌晨,原以为太原崇孚起床后便会开始商议有关调停的事;然而,他却一大早起来就要酒。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而且,这鲑鱼的味道真是鲜美无比。” 不仅如此,他还大声地唱歌、吆喝。更令人困扰的是:当他到外面小解时,可能会到附近徜徉,随地倒卧。 第二天已经过去,又到了第三天早晨。酒宴依然持续不断。中午的时候,他踏着踉跄的步伐走到犀川河畔,并说此处风景优美,应该把酒席移到此处。 太原崇孚的醉态可从越军那边一目了然。 在武田的阵营吃喝了三天三夜之后,第四天一大早,太原崇孚便率领部下渡过犀川,前往长尾景虎的阵营。太原崇孚到此之后,同样地饮酒作乐,甚至比在武田的阵营喝得更凶。喝了三天三夜后,第四天,太原崇孚只带了一名侍童前去晋见长尾景虎。那侍童只十二、三岁,是他特地从骏河带来的。侍童像女人一般的经过化妆,甚至在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 “太原崇孚公身属僧门,竟带着如此标致的美童。” 长尾景虎对太原崇孚带来的美童望得出神。景虎本有宠幸娈童的习癖。其实不仅是景虎,晴信年轻时也曾有此种癖好,譬如春日弹正当年还未到源助时,即是晴信宠爱的娈童之一。当时的武将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如此,因此同性恋的观念在当时并不算是异常,也不必对它特别的忌讳。 “他叫长谷屋三右卫门。他的父亲托我帮他选一个适当的主人。我正考虑从今川公、武田公及长尾公中选出一人。”太原崇孚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如此,可有意赐予我?” 景虎以渴望的眼神凝视着侍童。三右卫门如少女般地绽红了脸,羞涩地忸怩着,躲在太原崇孚的背后。虽然他的发型、衣服及腰间的刀都像是个小武士,但却显露出一种男人所无的妩媚姿态。 “坦白说,晴信公也曾如此要求。” “甚么?晴信也提出这种请求,那你怎么回答他?” “甚么都没有回答。关于这个小孩,我有完全的决定权。” “这么说,我可以把他留下来吗?” “长尾景虎公已拥有十位美童还想要其他的?原来传说你贪得无厌,果然不差……” “不!贪得无厌的是晴信。晴信想并吞所有信浓的土地,天底下再没有像他那么贪心的人!” “那晴信公应该撤退到那里才算不贪心呢?” “至少应该把村上义清的领土更科和埴科还给人家。” “这样做,表示景虎公比人家更贪心。站在调停的公平立场来看,双方退到二百日对阵前的地方,亦即目前所驻守的位置应该算是最合理的。” “荒唐!如果这样,我岂不是要被信浓的武夫们所耻笑?” “那么你就愿意以目前的情况迎接冬天的来临吗?” 景虎无言以对。 “我认为现在正是撤退的时候。冬天就要来临,如果再贪心不足,恐怕会使越后军损失更大。” 太原崇孚目不转睛地望着景虎。 “但是,旭山城一定要拆除;否则,将来祸患无穷。如果他不答应,我也绝不妥协。一旦下雪,越后军的交通可能会受阻,但下雪的地方并非仅止于越后,从信浓到甲州也一样会下雪。” “以拆除旭山城为条件来承认目前的区域分配——您是否能够接受?”太原崇孚提高了嗓音。 “不!这还不够。至少还要把埴科一郡还给我。” 然而,太原崇孚不予理会地说: “三右卫门,我们回去吧!看来晴信公较适合做你的主人,景虎公太贪心了!” 说完,带着长谷屋三右卫门就要离去。景虎急忙说: “把他留下!这样我就接受你的调停。” 长尾景虎说完,抓住露出一脸迷惑的长谷屋三右卫门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太原崇孚当天渡过犀川,返回晴信的阵营,不容分说地叫对方答应立即拆除旭山城,以维持现有疆域的调停后,将其余的细节交给从骏河一起来的一宫出羽守,便匆匆地返回骏河去了。 太原崇孚,亦即雪斋和尚返回骏河后,在向今川义元报告有关甲越调停成立的经过时,突然因晕眩而倒下。昏迷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便在十月十日去世了。 弘治元年闰十月十五日,甲越两军交换誓约书后各自退兵。 晴信希望当天就能回到诹访。他虽想见湖衣姬的最后一面,但却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在两百日的对阵中,损耗掉的钜额军费、劳力及将近三百人的人命,这一切的牺牲是否值得?然而,正如太原崇孚所言,这端赖于能否为将来设想而及时撤兵。于是,晴信带着因与他一起作战而失去领土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和小柴见宫内,决定暂时撤退到小县;同时,也决定把栗田宽安奉安在旭山城的善光寺本尊(寺庙的主神)移到祢津乡。 祢津乡是晴信的爱妾,里美父亲祢津元直的土地。 善光寺本尊由善光寺移到小县,对于生活与善光寺有密切关系的人们来说当然是件极遗憾的事。他们认为失去本尊的善光寺,就如同被神遗弃的土地一般,因此宁愿离开生活已久的土地而跟随晴信到祢津乡的人不下二、三十人。 经过犀川的二百日对阵,犀川以北虽然是属于越军的势力范围;但晴信把善光寺本尊移走,连带着也把人心一起带走了。 “甲斐的武田晴信公只是将本尊暂移到安全的地点。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奉了神的旨意。据说本尊曾托梦给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希望能暂时前往没有战火的地方。” 看到许多人因善光寺本尊即将离去而悲叹时,便有人散布此种谣言。 “怎么可以把善光寺本尊带走?真是岂有此理!应该立刻将祂送回。” 越军提出质询;甲军却以强硬的态度说: “誓约书上对善光寺本尊的事只字未提,而且,这次的事是奉本尊的旨意所决定的,敬请谅察。” 本尊已经在栗田宽安的护持下,安置在军营中。假如越军坚持要取回,便非再度交战不可。 “善光寺本尊被敌军夺去,无异是信浓的灵魂被人夺去一般。我们不能就此罢休!在下甘犯军纪去把本尊拿回来!” 柿崎景家对景虎提出严重的抗议。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和柿崎一起采取行动。结果,柿崎不得不放弃初衷。 善光寺本尊经由坂木、上田而进入祢津乡。善光寺本尊极受小县百姓们的欢迎,甚至有人因欢喜而感动地流下泪来。以前,虽然晴信曾经多次经过小县、北佐久和南佐久,但那些农民从不肯主动的向他低头。当他们听说善光寺本尊到达时,却个个拿着钱、米和豆子拥向祢津乡。这对晴信来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晴信巡视了祢津乡及塩田城的附近,对外夸耀二百日对阵的胜利结果后,越过室贺峠来到了深志城。到这儿,主要也是为了宣扬战果,让大家知道在二百日的对阵之后,甲军依然能保持坚强的阵容。 晴信进入深志城后,召集幕僚,商讨以后该如何攻取奥信浓。在与景虎交换誓约书,答应互不侵犯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即已开始商议如何背约,可见晴信对未来早已胸有成竹。 “属下认为对防守在葛山城的落合一族进行分化是最明智的。”饭富三郎兵卫建议。 葛山城是在这次的二百日对阵中,越军为了要与旭山城抗衡所兴筑的卫城。只要攻陷这座城池,善光寺一带将全部归甲军控制。 “你认为何时最适宜?” 饭富三郎兵卫回答晴信说: “落合一族是以裾花峡谷为根据地,鎌仓以来的名门,因此,即使现在劝诱,也未必愿意归顺我方。不如先派熟悉当地的人,到那儿查探落合一族的情形,然后从其族人中物色肯作武田内应的人。如果现在开始进行分化,一年后,葛山城极可能就会归顺于我方。” 饭富三郎兵卫胸有成竹地说。除了葛山城外,他还提到一些将成为分化对象的城池或人名。虽然分化工作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显示,那远比与敌人交战的费用经济多了。 二百日对阵后的事务一一料理妥当后,次日,晴信从深志城出发。 (以前我曾几次站在峠顶望着诹访,想念在诹访等待的湖衣姬。) 晴信立马于塩尻峠上,望着灰黑色而略显阴翳的诹访湖。诹访湖比晴信以前见到的任何时候更显得忧愁,不!与其说是忧愁,不如说是悲伤。同时,也像是恸哭前凝敛的表情。 晴信想到正濒临死亡的湖衣姬。当他想到湖衣姬就将离开人寰,不禁因怜悯而心碎了。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到处都是死亡,即使是晴信,只要一发子弹穿胸而过,也将化为尘土,万事归休。因此,战国时代可说是随时都与死亡为伍。然而,当晴信听到湖衣姬逐渐走向死亡的尽头时,他依然不禁想和死神进行一场激烈的决斗。他真的不愿失去湖衣姬。 前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春天,晴信曾经从塩尻峠一路奔向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当时,湖衣姬在侍女的扶持下与晴信见面。从那以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当时他也曾迫不及待地跑下去;而今,他的心情却充满了矛盾。他觉得前面似乎有让他畏惧的事在等候着他,因此虽然同样的心急,但湖衣姬的死却使他感到裹足不前。 到了诹访,晴信立刻前往湖衣姬的馆舍。从诹访家陪嫁过来的侍女志野,将晴信来访的事告诉湖衣姬;然后,又将湖衣姬的话转达给晴信。 “如今贱妾就像一个活的死人,假如让侯爷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情形,将永远留在侯爷的记忆中。只要听到侯爷来看我,已经令我感到
九九藏书
十分的欣慰和幸福了。现在的我只想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请不要来扰乱我的心境。” 志野泣不成声地将湖衣姬的话照实转达予晴信。晴信并未与湖衣姬见面便返回古府中去了。 离开踯躅崎城馆也已二百日,因此待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令人不知该从何下手。晴信回到踯躅崎不久,出征木曾的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的军队即派快马回来通报。 报告上说木曾义康、木曾义昌父子提出了投降的请求。 木曾义康和木曾义昌父子是主动出城向甲军求和。木曾由于这两百日对阵期间粮食99lib.被封锁,因而陷入存亡之秋。同时,其所依赖的越军,如今也与甲军讲和,木曾与甲军的战事已无多大的意义。 晴信下令将投降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依盟国的礼节迎接到古府中来。 木曾即刻有了回覆。木曾义康还附了一封信给晴信: “阁下命在下前往古府中晋见,但因对晴信公的作法极为熟悉,故不免感到不安。在下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身为一名武士,不愿遗臭万年。诹访赖重公与大井贞隆公皆在古府
中被处切腹自尽;此外,还有许多人亦遭到同样的命运。对一名武士而言,投降敌人原非一件易事,甚至比切腹自尽还要痛苦。在下无法忍受耻上加耻的耻辱,更不愿使木曾义仲公以来的传统受到伤害。假如晴信公要命在下切腹,在下愿在此城自裁。因为在下既已投降,便早已对这些事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敬请谅察,并将晴信公的真心示告在下。” 木曾义康的信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悲凄或阴翳的感觉。 晴信在回义康的信中写着:愿向诹访大明神发誓,保证义康、义昌性命的安全,请驾临古府中。并说,他绝无意伤害木曾家过去的光荣传统,至于过去曾经命诹访赖重及大井贞隆切腹自尽,乃因他们投降之后又思反叛之心,并非自己设计陷害他们。 晴信一面写,身上却一面冒着冷汗。 接到木曾公决定前来古府中晋见的好消息后,接着又收到湖衣姬去世的噩耗。 晴信即刻命令准备前往诹访。臣属们都知道晴信过去曾经如何地宠爱湖衣姬,因此没有人对他加以劝阻。 “真不知该说些甚么。” 里美对晴信表示哀悼。惠理在里美的背后垂头不语。虽然惠理并不认识湖衣姬,但同样身为侧室,看到晴信对其他的侧室如此的钟爱与悲伤,也令她感到欣慰。 “胜赖公子一定很伤心。” 里美非常同情胜赖。 “对了,我要给胜赖……” 里美的话彷佛提醒了晴信一般。他命属下将陈设在房里,去年从骏河带回来,装载量有五十石的船只模型用箱子包好,运到诹访。 “你们要把那船只模型怎么样?” 刚好经过书房前面的三条氏以谴责的语气询问。 “侯爷交代要将它运到诹访。”臣属回答。 “是不是要送给胜赖?侯爷明知义信一直很喜欢这个模型,却要送给胜赖……。侯爷可能喜欢湖衣姬的儿子胜赖更胜于将来要继承武田地位的义信。” 三条氏故意拉高了嗓音,让旁边的人都听得到。 在晴信抵达诹访以前,湖衣姬的尸体已经过净身,换上白色的寿衣,脸上薄施胭脂。 晴信面对着湖衣姬的遗容。那简直是一具尸骸。他凝视着湖衣姬的脸,从她那小巧而端正的鼻子想到许多珍贵的往事,使他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晴信又将视线移到悄然地坐在母亲遗体身边的胜赖。 胜赖的鼻子长得和湖衣姬一模一样。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又使晴信止不住夺眶而下的泪水。 (胜赖这么小便失去了母亲!) 当他想到这儿,真想将胜赖搂在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 “在下无能,非常的惭愧。”立木仙元客套地说。 “直到临终,娘娘的神智依然非常清醒,念佛的声音亦很清晰。后来,念佛声突然中断,她说请把胜赖交给主公……这是娘娘这一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陪侍到临终的志野说。湖衣姬虽然口中念佛,心里却一直牵挂着胜赖。这种人母的心情是令人哀怜的。 爱妾湖衣姬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晴信本来是个不易将内心的感情表露在外的人,但可能由于过分悲伤的关系,因此回到古府中后,依然显得十分忧郁沮丧。 湖衣姬卒于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乙卯十一月六日。有关湖衣姬埋葬的寺院传说极多,但并无可靠的根据。依可靠的常理来判断,可能是埋在她父亲诹访市神户赖重的墓园。至于现在设于伊那郡高远建福寺的坟墓,是后来胜赖成为高远城主后才迁移至此。她的法名为: 乾福寺殿梅岩妙光弘治乙卯十一月六日 这才是湖衣姬真正的坟墓。据推测,享年二十五岁。十五岁生下胜赖;二十五岁便去世。这位绝世佳人的生涯,令人有人生无常之感。据说湖衣姬去世的那天夜晚刮着强风,林木为之悲泣,而诹访湖的湖水也狂啸了一夜。 国境的深雪 三村长亲于弘治二年(一五五六年)新年刚过便收到晴信的来信。 信的内容是说晴信三女八重姬和木曾义昌的婚事已经决定,命他在八重姬出嫁时,陪同前去担任随从。信上又说,由于洗马世代居住于木曾街道的入口,必定对木曾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因此特命他担任此职。 三村长亲接到信后,全身不寒而栗。前年(天文二十三年),晴信的长女时姬嫁予北好条氏政时,由武田氏累代的家臣担任随从;然而,如今三女八重姬出嫁却选上陪臣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信上说因为他住的地方靠近木曾,熟悉木曾的地理,这似乎只是一个藉口。同时,他又想到曾被召至古府中而遭到杀害的几名武将,使他更感到害怕。假如他与越后通谋的事已经败露,则现在便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逃到越后投靠长尾景虎公还来得及。假如越后不行,也可以到伊那。” 他的属下今井安亲提出了两个具体的腹案。第一个腹案是三村长亲主仆带着大约二十名的家眷,分成数队,趁着黑夜悄悄地离开洗马,逃到北安昙,再从那儿逃到越后,请求长尾景虎的庇护;第二个腹案则是逃到伊那,设法请求那些对晴信尚有敌意的诸将庇护。然而,木曾如今既已降于晴信,木曾街道自然是行不通了。 “要到北安昙就必得要通过武田势力范围的南安昙,伊那已无藏身之地。我想武田要的是我这颗脑袋。如果我的脑袋能换来族人的生存,我愿意牺牲。” 三村长亲拍着自己的脖子叹息。他的白发在双鬓间抖动着。他认为反正是逃不过这一劫,索性闭上了眼睛。 正月二十五日,三村长亲率领三十余名仆从由洗马出发。他和家人以水代酒,互道永别。当一行人来到塩尻峠时,骑马的臣属陆续地追来。他们声称愿与他一同前往。来到塩尻峠顶时,人数已超过了二百骑。 “假如我们二百余人团结奋斗,相信晴信公也不会派兵来攻打我们。何况,万一在古府中发生战乱,对他们国家的面子亦不好看。只要我们全体奋战,武田军兵就要受更大的损失。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最需要的就是骁勇善战的武士,晴信公也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会放一条生路出来。”小林主马介说。 三村长亲正在思考。他认为这是一项极为危险的赌注。如果晴信真想这样做,要消灭二百余人是易如反掌的事;反之,如果晴信因为爱惜兵力而采怀柔政策的话,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政策罢了,不久,晴信就会贯彻其一贯的作风,将反叛者处以死刑。三村长亲后悔自己的失算。他觉得自己估计越后和甲斐的战争必定会由越后获胜,因而与越后通谋,煽动木曾一族叛乱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为了生存,同时也为了继续保有祖先留传下来的土地,需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来选择强者,参加作战,乃是当时地方豪族的生存之道。事实上,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的塩尻峠一战,三村长亲便曾背弃小笠原长时,投靠武田晴信。结果,这场战争,甲军大获全胜,使得中信浓落入武田晴信的手中。若要论功行赏,三村长亲应是第一功臣,因此他也获得了松本以南的十乡;然则,这次三村长亲的赌注却失败了。他原想和越后私下通谋,以为如此一来无论是武田或越后获胜,洗马的三村族人皆能继续生存下去。那里料到事与愿违,还是被晴信察觉了。 “族人的情况如何?” 三村长亲问小林主马介。 “已经有所觉悟,正在准备。” 倘若三村长亲在古府中遭受杀害,不仅领土会被武田没收,连家人也将沦为俘虏,这乃是非常明显的事。因此,他必须先替他们安排逃难的地方。 “他们已经准备逃走是吗?” “是的,目前只好如此——” 然而,这样一来,必定会马上被武田的间谍所察觉。三村长亲以进退维谷的表情站在塩尻峠上。诹访湖已经全部冻结,湖面为积雪所覆盖。 三村长亲当场写了一封信给木曾义康。信中请求对方在晴信面前替他99lib?缓颊。 正月二十八日三村长亲主仆一行人来到古府中。他们住宿在事先已安排好的一莲寺。 三村长亲更换衣服后,到踯躅崎城馆晋谒晴信。 “辛苦了!” 晴信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眼神给三村长亲带来无比的压力。晴信可能因川中岛的二百日对阵所造成的疲劳而显得格外消瘦。 晴信一向是不易将感情外露的人,但三村长亲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一道残酷的光芒。 三村长亲走出踯躅崎城馆后,顺道去访问栗原左卫门。在和木曾义康的战役中,两人便已结识。 “主公似乎在怀疑在下,让我极感不安。能否请阁下为我疏通一下?” 三村长亲像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地向他请求。 “主公是因为失去湖衣姬而悲伤,因此对任何人都非常冷漠。你不用担心,回寺里好好休息吧。” 栗原左卫门安慰三村长亲,在他回去之后,将他的请求告诉晴信。就在这时,在洗马乡的间谍回来报告说三村的族人正在收拾行李;更不利的是:木曾义康将三村长亲写的信原封不动地送到晴信的面前。木曾义康不希望义昌和八重姬的婚事受到破坏,他也同样地重视木曾的土地。也就是说,木曾义康背弃了三村长亲。 晴信把甘利左卫门尉召来,问道: “今晚攻打一莲寺,能否将三村长亲的党羽全部消灭?” 坐在一旁的饭富三郎兵卫惊问道: “今晚?如果实施夜袭,恐怕攻击的一方也会受到伤亡。不如明天早上将三村长亲召来,包围一莲寺,切断其粮道。如此一来,敌人便会自行灭亡。” 由于饭富三郎兵卫突然插嘴,使晴信的视线由甘利左卫门尉的身上移到三郎兵卫的方向。他显得有点激动。甘利左卫门尉将膝干移到晴信的面前,说: “不才甘利左卫门尉担保,明天天亮以前一定将三村长亲的党羽全部扫清。” 甘利左卫门尉故意拉高了嗓音。他似乎有意讽刺饭富三郎兵卫。 晴信深深点头,忙着起身,轻咳了两三次便走出房间去了。 三村长亲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到达古府中的当天夜晚,晴信便派兵前来征讨。三村长亲的族人全部出到寺外迎战。 “反正都是死,不如找几个武田的臣子作伴!” 三村族人一面呐喊,一面拚死奋战。甘利左卫门尉的军队遭到意外的反击,伤亡人数逐渐增加。甘利左卫门尉的肩膀也受伤了。晴信看到单凭甘利左卫门尉的士兵还不足应付,于是派多田淡路的士兵前去支援。在一莲寺的三村长亲的士兵只有二百余人;甘利左卫门尉和多田淡路的军兵合起来则有六百人左右。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村族人一个个地被消灭。黎明来临时,战事已告结束。三村长亲手下二百一十三人悉数阵亡。但,攻击的一方损失更多。 晴信听了报告之后,只说了一句: “即使牺牲再多也非把反叛者铲除不可。” 晴信的脸显得异常苍白而严苛。 驻守在深志城的马场民部,从饭富三郎兵卫寄来的信获悉晴信的身体发生了异状,立即赶回古府中。表面的理由是为攻打葛山城而进行协调。 马场民部看了晴信一眼便知事态极为严重。晴信比起二百日对阵,在深志城见面时更加的消瘦。他想晴信会在三个月间瘦成这个样子,可能的原因除湖衣姬死亡所带来的打击外,必定另有因素。 晴信的脸色在上午时显得非常的青黑;到了下午又开始发烧,同时轻咳不停。或者,兴奋时便会一反常态,拉高嗓音斥责部下。 “看来很像上次的肺痨。” 马场民部皱着眉头。立木仙元医生说: “二百日对阵对主公的身体极为不利。肺痨这种病在体力旺盛的时候便隐藏起来;一旦体力衰退,便会立即发作,极为难缠,且很难根治,只有平常多注意修养,避免劳累。” 立木仙元说晴信的病是肺痨复发。 “相信主公也已从前次的经验了解到该如何治疗——除了节制,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立木仙元以医生的立场希望晴信能够静养。至于晴信生病的事,首先要做的便是予以保密;其次便是劝晴信接受疗养。马场民部也代表臣属们劝晴信安静地休养。 “我知道。我知道病魔又开始在我的体内作怪了。将三村长亲的手下二百余人杀尽,也是病魔驱使我如此做的。然而,我却无法抗拒存在体内的肆虐冲动。” “所以,我才奉劝主公将病魔驱逐体外。”马场民部提高了音调。 “我能躺下来养病吗?我一躺下来,那些辛苦得来的土地就可能会被长尾景虎所夺去。” “不!这点您可以放心。现在越后的臣属间正发生一场骚动,连长尾景虎公都无法制止。这场骚动的起因是由于上野家成和下平修理间的领土纠纷所致。景虎公对家臣们的争论不休感到非常气愤,最后只有任由他们闹下去,放弃越后,削发为僧。因此,目前他绝对没有多余的力量可出兵信浓。” 其实,这些消息不必由马场民部告诉他,因为它们早已传入晴信的耳中。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能躺下来养病。这是天赐的良机,如能适当地加以利用,不仅奥信浓能全部收入我方的版图,同时也可以夺取到越后的一部份。” 马场民部心想:晴信对领土的炽烈欲望,大概也是由于疾病所致。 因此,马场民部并未予以苦劝,而企图等晴信心情好的时候再求他静养。除了马场民部外,老臣们也交相苦劝。 “好,既然大家都希望我休养,那我就暂时不参加作战。不过,我倒想看看你们的作法,希望你们能合力完成一场完美的战争。” 到了三月,传来长尾景虎决意出家,离开越后而向比叡山进发的消息。于是,甲军千骑从古府中出发,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伊那的诸豪主窝藏三村长亲的族人,因此前去征讨处罚;但其实是想继木曾谷之后,企图完全掌握伊那,以免有后顾之忧的一项示威行动。 甲军在诹访停留大约二日后,整顿了队伍,朝着伊那出发。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晴信,表情一如平常的凝重。极少人知道马背上的人并非真正的晴九九藏书信,而是一个影子替身。真正的晴信正在古府中的志磨温泉(甲府市汤村温泉)静养。 经验告诉他,这温泉对他的疾病治疗非常有效。然而,上次因为怕对身体有害,故禁绝女色;这次却有惠理作伴。 “消耗精气对肺痨非常不利,因此应尽量克制情欲,否则对身体有害。不过,如果过分地节制对身体也不好,故最好十天一次。” 立木仙元不仅对晴信提出如此的忠告,同时也婉转地告知惠理。 “完全抛开战争,与惠理一起泡温泉,连天空的颜色都变得那么美好。” 晴信浸泡在浴池里望着窗外的苍穹说。 “是呀……” 惠理的声音从浴池的那一方传来。惠理对于晴信看到自己的裸体感到害羞,因此把身子深藏在水面下。 晴信瞄了惠理一眼之后,想起曾在诹访温泉与湖衣姬共浴的事。由于湖衣姬生长在温泉极多的诹访地区,因此对泡温泉非常习惯。她对衣服的脱法、穿法及沐浴的方式也非常清楚。当湖衣姬赤裸裸地呈现在晴信的面前,时而放眼望着诹访湖时,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晴信至少三天一次地到惠理的房间。他早已将立木仙元十天一次的忠告忘得一干二净。一旦抛开了战争或政治而和惠理一起养病,他根本按捺不住对惠理的强烈欲望。 温泉馆庭院的樱花完全凋谢的时候,晴信与平时一样地来到惠理的房间,不料,却遭到了惠理的抗拒。 “请不要接近我。如果主公再走近一步,贱妾就要自尽了!” 惠理将匕首对着胸口说,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戏。 “到底怎么了?” “请主公遵99lib?守十日一次的告诫。我只希望主公的病能早日痊愈。”惠理的眼中噙着泪水。 晴信立刻察觉到事情的原因,他想:今天三条氏派来的使者,必定对惠理说了些甚么。 (又是那个爱吃醋的女人。) 晴信一想到年纪愈大愈爱压制侧室的三条氏的脸便觉得情欲顿消。 虽然他当场便退了回去,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就此放走惠理。 次日清晨,晴信便突袭惠理的寝室。当她发觉时,已被搂在晴信雄厚的怀抱中了。 “你虽然是武士的女儿,但对拂晓的攻击却缺少防备。” 惠理想开口说话,晴信的唇却很快地盖在她的唇上。躺在晴信怀里的一朵白色的鲜花终于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 长尾景虎为旭山城所兴筑的分城葛山城,位于善光寺西北一里之处。由落合一族负责防守。 落合虽是这附近的豪族,却没有像样的城池。长尾景虎将葛山城赐予落合的族长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并嘱咐他要小心防守,使他十分感激。对他而言,成为一城之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葛山城虽然不是一座大城,却很坚固;且在甲越二军撤退之后,具有监视甲军行动的功用。 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堂兄落合远江守比他年长三岁,不仅勇气可嘉,且才华出众。在甲越的二百日对阵中,曾多次率领细作直捣甲军的背后。同时,在隔着犀川进行会战时,也曾率领族人与甲军对抗,取下三十名甲军的首级。就战功而言,落合远江守远胜过落合二郎左卫门尉,但因落合二郎左卫门尉是落合的族长,故景虎将城池赐予他。 远江守和落合族菩提寺静松寺的住持觉承关系十分亲密,时常在一起下围棋。静松寺位于葛山城的山麓中。 落合远江守手持白棋;觉承则持黑棋。 “你不该像越后公那样的小里小器!” 觉承看远江守始终不肯放弃放在角落的棋子,因此对他加以批评。虽然这只是无心之言,但远江守却即刻放弃了放在角落边的棋子。最后,觉承以十粒棋的优势获胜。 “你说像越后公小里小器是甚么意思?” 下完棋后,落合远江守问觉承。 “糟糕!我不该在你面前乱说话。万一这些话传到越后,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觉承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丝惶恐的样子。他说长尾景虎虽然拥有金山,却很吝啬,连向寺院或神社祈求战胜的捐款也不过是一、二两,最多据说只有十两。 “难怪在去年的战役中虽然立下许战功,至今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落合远江守说。他们对长尾景虎的事非常有兴趣,因此谈得十分投机。落合远江守索性将过去的牢骚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不久,他便回去了。 落合远守江离开寺院不久,有个黑影跳到庭院中,旋即又消失在后山。 那是甲州派来的间谍。在甲越二百日对阵之后,甲军在深志城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的下一个分化目标便是据守葛山城的落合族。于是,他们便派了许多间谍潜入这个地区。 落合远江守和静松寺住持觉承间的谈话,传到驻守在深志城的马场民部耳中。 “我们终于有机会了。”马场民部对饭富三郎兵卫说。 “不错!不妨将棋子黄金投入这次的机会中,这样对方就不会觉得我们太小器了!” 饭富兵部说完哈哈大笑。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不久,一位穿着僧衣的武田使者到静松寺拜访。五十两棋子黄金使得觉承大吃一惊。觉承答应劝落合远江守做武田的内应。 甲州的棋子黄金此后陆续地送到静松寺。除了棋子黄金之外,同时他们又开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落合远江守答应做武田的内应,不仅承认他是落合的族长,同时也会给予他一份丰厚的赏赐。落合远江守接受了这个条件。就在这年夏天刚过的时候,落合远江守接到晴信亲笔写来的信。 为了保守秘密,除了觉承和落合远江守外,没人知晓此事。他们一面下棋,一面等待时机的来临。 这年夏天,越后的重臣大熊朝秀背叛长尾景虎而逃到甲州。甲州全力展开分化战术。靠近信越国境的豪主、武将们大多接受了武田的劝诱。武田使用在分化工作的人员和金钱数倍于越后的长尾景虎为甲信两国所花费的金额。 “即使花费再多,以分化来使敌人投降,远比作战要划得来。” 这是晴信的根本理念。这种想法早已渗透到高层武将们的脑海中;相反地,长尾景虎却以为战争必得要以干戈才能决定胜负,而不应采取姑息的分化手段。就是利用三村长亲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有关这点,景虎和臣子间屡次发生意见上的冲突。 结果,景虎禁不起臣子们的进谏,只得派间谍前往敌境,并进行分化工作。他自己也逐渐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胜过武田。 弘治二年的秋天来得稍早。十月,信越国境的山区开始降雪;十一月底,雪下得更深;十二月时,信越国境事实上已经断绝了交通。 进入弘治三年不久,晴信从志磨温泉返回踯躅崎城馆。经过前后大约一年的休养,晴信恢复了活力,不仅身体胖了些,连气色、声音也变得宏亮有神。 “看到主公的精神如此健旺,使我们非常欣慰。”马场民部拘谨地向他问候。 “此外,还有一件喜事,惠理已经……”晴信指着自己的腹部说。因为惠理已经有身孕了。 晴信恢复健康之后,踯躅崎城馆又开始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晴信听了各方面的情报分析后,决定在二月中攻打葛山城。 “这次我要亲自出马了。” 家臣们却担心晴信的病刚刚复原,禁不起严冬的风寒而加以劝阻。 “攻打一个小小的葛山城还需主公亲自出马,这会让别人笑话的。请主公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办吧!”马场民部说。 弘治三年二月十日,天未明,葛山城内部却发生了一场骚动。原因是一名士兵企图向城池纵火,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城里有敌人!城里有人作敌军的内应!” 听到叫喊声,城内一阵骚乱。不过由于平时防备森严的关系,这场纵火事件并未造成伤害;但接着又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落合远江守的部队说: “敌军已经攻到山麓了,我们要去击退他们。” 于是,他们在城主落合二郎左卫门尉还未下命令之前便企图下山去。当二郎左卫门尉心中起疑,叫远江守前来进见时,对方却不肯前来。不久,他们查出那名纵火的士兵原来就是远江守的家臣。因此,落合远江守的嫌疑愈来愈大。 不久,落合远江守的家眷们溜出城外。至此,落合远江守做武田内应的事已昭然若揭。 城内的军兵分成两派而互相残杀。落合远江守的族人边战边下山。从山顶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们逃到个蓄水池边。这里有甲军的洋枪队埋伏。 “大家放心,友军就在那边。” 落合远江守正在叫喊,洋枪队的子弹却贯穿了他的胸口。由于甲军无法辨识落合远江守的族人是否是武田的内应,抑或是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手下攻打过来?因此落合远江守的族人遭受到敌人歼灭性的前后夹攻。 葛山城除了水源被敌军控制外,五日后便遭到了总攻击而焚烧起来。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及其族人全部同归于尽。烈火中传来的妇孺的哭喊声,震撼了干燥的空气。 二月十五日葛山城沦陷的消息在二月十六日才传到春日山城的景虎耳中。那时景虎正在用餐。听到消息后,他停下碗筷,即刻下令出征。事实上,当他和臣子们闹别扭而要削发为僧时,局势便已有了重大的变化。他叫家臣们拿出誓约书,再度回到春日山城;但这时甲军已经逼近国境了。 长尾景虎一面朝着国境策马前进,一面向越后的诸将说明情况的危急,请求他们前来参战。二月十六日,他寄了一封信给色部弥三郎胜长,里面写着: 虽然正在下雪,诸多不便;但请夜以继日地前来报到。今信州友军既然灭亡,对我国防将极为不利。 然而,越军却无法越过国境。国境的深雪阻止了军队的前进。长尾景虎咬牙切齿地望着信浓的天空。 幽灵般的晴信 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踯躅崎城馆的樱花开始绽放时,晴信接到骏河今川义元的密报说:大将军足利义辉的使者——近野昌八郎将于近日前往贵地,千万不可有失礼之处。 晴信命饭富三郎兵卫、迹部次郎右卫门及长坂筑后守三人负责款待近野昌八郎。长坂与迹部较善长于对外的交涉工作;而饭富三郎兵卫则是晴信亲近的武将。甲军的主要武将看到此种人员的搭配,心想晴信必定会以别出心裁的节目来迎接这位大将军的使者。 晴信由于身体康复的关系,因此经常表露出开朗的笑容。他觉得世间的一切就象征着武田的前途,是那么的光明亮丽,因此他的生活既充实且愉快。虽然当国境的积雪溶化之后,长尾景虎会出征奥信浓乃是预料之事;同时,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到今年的秋后;但晴信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侯爷最近很开心,是不是又找到了标致的女孩?” 由于晴信满面春风,因此当他前往里美的房间时,里美便取笑他。 “我看来真的这么开心吗?” “侯爷这么开心,就好像上次惠理娘娘生产时一样。” “不瞒你说,最近京都有稀客来访。” “有稀客来访——” 里美仰望着晴信的脸,但并没有问他客人是谁,因为这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里美,听说你最近又开始骑马了?” 晴信望着最近开始发胖的里美的膝干。 “嗯。过了三十岁就突然开始发胖。一方面是为了减肥;另一方面则是想将自己的心得传授给年轻的女孩子。” “能骑马的有几人?” “女孩子大约有八人……”里美以讶异的神情望着晴信。 “你最好准备能随时带她们出动。因为不久你又得表演精湛的骑术了。” 里美一面答应,一面思量到底要把这些女孩子带到那里? 足利义辉的家臣近野昌八郎的脸上显得非常的气愤。他想自己是以足利义辉代理人的身分从京都远到此地,晴信却没有派人前来迎接,正如传言所说,晴信真是个傲慢无礼的乡下领主;相反地,长尾景虎却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到京都,对朝廷十分恭敬,且誓愿归顺大将军。由此可见,长尾景虎与晴信实不可同日而语。他想他被派到晴信这儿担任使者,实在是倒霉透顶! 前往古府中的路途十分遥远。由于最近没有下雨,路面干燥,马儿一过便扬起尘埃。尤其是在这种暖和的天气下,连骑在马上都想打瞌睡。 “你看那是甚么?” 前头的家将指着那边。公路远方扬起滚滚的沙尘。可能有马队正朝着这个方向奔驰过来。 近野昌八郎命令部下小心提防。因为现在是战国时代,连大将军足利义辉的权威亦逐渐式微。而且,现在是个随时都会出现贼寇的时代。七名骑马的武士都按着腰上的剑;另外十二名步兵则拿着枪,准备迎接对方的到来。 马蹄卷起的烟尘已经移动到他们站立的前方部落一带。这时,前面的森林突然出现了一群马队,马上的人都持着一把枪,朝着近野昌八郎等一行人的方向冲过来。 “敌人只有几名而已!” 近野昌八郎拔刀呐喊。他知道突袭过来的马队必非寻常的士兵。虽然他们身穿铠甲,却不是武士。他们的额头绑着深红色的带子,且穿着紫色的野外活动裙。虽然他们拿着枪;但很明显地,骑在马上的是女人! 骑在最前头的女人发出了裂帛般的呐喊。旋即,在最前面的男人的枪都被抛上空中转了一圈,闪亮亮地掉落下来。这些娘子军一个一个地冲过来。每当响起有力的呐喊声,那些男人的枪和刀子就被打落在地。 “得罪了!” 近野昌八郎听到声音时,胸前已被挨了一记。不过,对方用的不是枪尖,而是枪底。他的刀被打落下来,人也险些掉下马来。 马队如风般地飞驰而过,一切又突然恢复了平静。在近野昌八郎部属的马鞍上扫着一枝开了六分的樱花;近野昌八郎的马鞍上也插着同样的樱花。他的部下的武器大多被打落在地,但没有一人受到重伤。当他们发现马鞍上插有樱花时,都发出了惊讶之声。 背后再度传来马蹄声。原来是那马队又掉头回来了!马队瞬间如阵风一般地掠过。她们在那儿掉转马头,跳下马来。 带头的女性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她面带微笑地说: “我叫里美,以晴信公代理人的身分前来迎接。为了想让远道而来的贵宾解解闷,因此带来了一枝樱花,敬请笑纳。” 她把拿在手上的一枝樱花递给近野昌八郎。当昌八郎灵机一动地回顾自己的马鞍时,发现刚才那朵樱花已经不见了!近野昌八郎的属下们也发觉了此事,都呆呆地望着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赠予每位武士一枝樱花,然后窃窃私语地说: “来自京都的男士果然是英勇无比!” 近野昌八郎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心想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骑术如此精湛的女性了。 (甲斐的骑术果然可怕。) 但当他到达古府中后,惊讶又变成了惊愕。因为当一行人进入古府中时,有一群大军团朝着甲州街道和诹访的方向移动。他们多半是骑马武士。马队怀中持枪,朝着前方直奔。突然,传来一阵大鼓声,那马队即刻掉头,且跑得比原先还快。当法螺响起时,武士们俯伏在马鞍上奔驰。插在他们背上的旗帜和旗杆与大地平行。人与马儿似乎已经合而为一地奔驰着。 “欢迎大驾光临。贵宾驾到,实不该让各位看到如此简陋的操练。” 饭富三郎兵卫跪在近野昌八郎的前面寒暄施礼。 那天晚上,近野昌八郎接受了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后守的招待。依照京都口味烹调的菜肴如流水般地端出来。当一条长二尺的鲷鱼被端出来时,有人问这鱼是来自何方? “这条鲷鱼是今天早晨在骏河海边钓来,用驿马传递,刚刚才到达的。”迹部轻描淡写地说。“假如不合您的口味,可以派快马把您喜爱的鱼送过来。” 次日,近野昌八郎和晴信会面。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因为景虎公曾向大将军提出严重的抗议,因此希望阁下不要出兵奥信浓。”近野昌八郎勉强地说出来意。 “大将军的旨意在下明白,在下平日也力求服膺大将军的命令。假如大将军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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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晴信的现况,我便不会出兵奥信浓,与长尾景虎公争夺领土。” 晴信睥睨着近野昌八郎说。 “阁下说承认您目前的现况,是否表示将小笠原长时公去向不明后一直悬空的信浓守护官一职派予甲斐?” “不错!信浓地区大部份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承认这个事实,我自会接受大将军的建议。” 会面结束之后,近野昌八郎再度接受盛大的款待。临走时,将丝绸百匹赠予大将军;而甲州的棋子黄金亦饱入近野昌八郎的私囊。 近野昌八郎回去三日后,惠林寺的住持凤栖派使者带了一封信到踯躅崎城馆。 “有一奇怪的客人投宿本寺,并请求晋见侯爷。” 另外一行又写着: 奸风发迷 四个字。信的内容极为简明扼要,但晴信始终想不通奸风发迷究竟是甚么意思? 晴信带着信到惠林寺访问。那位奇怪的客人是个身穿僧衣,眼神炯亮的男子,一看便知绝不是个泛泛之辈。 “他说有件事要直接禀报侯爷。从他说话的口音来看,可能是伊势或尾张一带的人。” 凤栖在晴信的耳边窃窃私语后,带他进入里面。 晴信命令部下将宽板凳摆在庭院里,迳自走到院子里去。晴信确认那男人必是他国派来的一名使者。 “把那人带来,你们暂时退下。” 臣属们明白晴信的意思,先搜查了那僧人的身体,证实未带任何的武器后,才将他带到晴信的面前;他们则围在庭院的四周,担任警卫。臣属们已经习惯晴信用这种方式来听间谍或使者的报告。 晴信与那僧人相对着。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 “阁下可是织田信长公派来的使者?” 晴信对那肤色黝黑的男子说。 “在下的确是织田信长的属下梁田政纲。但您怎么知道——” 梁田政纲耸耸肩,彷佛想抗拒晴信的视线。晴信说: “看到你的脸便大致可以猜出,甚至知道你的来意。” “侯爷会洞察别人的心事吗?” “生为一个武将必得要能洞悉别人的心事;否则,便没有资格做一个武将。” “既然如此,在下可以甚么都不必说,只要把您的答覆带回去即可。” “我的答覆早有了。请回去之后告诉织田信长公:奸风发迷四个字。” “奸风发迷?怎么写呢?” 晴信未予置答,但在空中将每一个字的字形慢慢地写出来。 “字虽然是这样写,其中的涵义则由织田公去判断。也许先说出答覆再问来意,并不符合正常的程序。但如果我不问你,你便无法达成使者的任务,并因而受到织田公的谴责,因此请你说说来意,但要尽量简明扼要。” 晴信直视着梁田政纲,等候对方的回答: “在下衷心佩服。织田信长公时常说要向武田晴信公学习武略及治世的风范。他说目前的战乱不可能持续太久,除了武田晴信公能收拾这个局面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你不必说这些客套的恭维话,只要将来意说出即可。” 梁田政纲跪伏在晴信的面前,心想晴信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梁田政纲抬起头来,吸了口气,然后一口气说下去: “织田信长公想与武田晴信公结为同盟。” “但我和织田公多年来的敌人今川义元公已有同盟关系。” “因此,我们可以私下结盟,先灭掉今川义元,然后……” 晴信哈哈大笑。庭院里游戏的小鸟一下子都惊飞起来。 “我的答覆就是刚才所说的奸风发迷。此外,请向织田公说:以后请派机警一点的使者来。会让凤栖和尚识破是尾张来的使者是不称职的使者。” 晴信以严厉的表情对梁田政纲说辛苦了,并请他回去。心想他会对奸风发迷四个字作何解释呢?或许织田信长听完这个答覆会惊讶?思考?发怒?或者觉得被人愚弄了?晴信似乎已能想像出从未谋面的信长的面容。 “奸风发迷到底是甚么意思?” 晴信在茶室和凤栖单独相对时问。 “贫僧也不太清楚。我正在写信给侯爷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到这四个字,因此便将它写下来。不知侯爷又对奸风发迷四个字作何解释?” 凤栖故意不答。 晴信一行人才走出寺院,便看到山本勘助在那里等候。 他的气色不佳,且比上次见面时瘦削。 “你是不是生病了?” 晴信下了马。单膝跪在地上的山本勘助,浑身都显露出疲倦的神情。晴信想派他到越后至今到底有几年了?或许是探查长尾景虎的动静,再向古府中报告的工作太繁重了?还是因为山本勘助出生于三河牛久保,因此无法适应多雪的越后风土?但无论如何,山本勘助亲自回来,必定是遇到了甚么重大的问题。 “另外牵一匹马来。” 晴信命令属下,并叫山本勘助上马。 “我们边骑边谈。” 晴信与山本勘助并驾齐驱,臣属们分别在前后护卫。 “不久长尾景虎公便会侵入信浓,与主公决一死战。以前他只是为了帮助那些投靠越后的奥信浓武将而战;但今年这场战争的目的可能在消灭武田晴信公本人。” “你是说他的目的不在信浓的土地,而是为我的脑袋而来?他为甚么会做如此的改变?” “因为长尾景虎公也有平定天下的愿望。如果要统一天下,成为霸主,侯爷的存在可说是他最大的障碍。” 由于晴信的马稍为超前了一段距离,因此他们的谈话也暂停了一会。当他们再度并驾时,山本勘助继续说: “今年景虎公一定会采取以精兵直捣武田本营的作战方式。换句话说,并不是军队与军队对打;而是针对侯爷一个人而战。” 晴信一面听山本勘助的报告,一面点头。同时也在脑中思考防御的对策。 “记得你曾说景虎是名天才。” “不错。” “既然是天才,为何不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场战争我方已经胜利,奥信浓已将悉数纳入武田的领土。” “已经胜利了?” 山本勘助一面控制马匹,一面问。 “我方确实已经获胜。取下敌军大将首级的作战方式是源平时代的战争方式;今后的战争是军队与军队的对抗,敌人统帅的脑袋已经没有意义了,就如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的脑袋再没有人想要一般。同理,企图以袭击的方法取下敌军统帅的脑袋,必定是因为无法以军队的力量去打败敌方,而不顾一切的冒险行为。” 接着,晴信停住马,向山本勘助说: “这许多年来你也够辛苦了。现在越后方面的事就将结束,你可以把剩下的任务交给其他人处理,暂时回骏河静养。你的气色不佳,好像很疲倦。” “这是甚么话?属下如果气色不佳,可能是因去年冬天感冒所致,但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不过,既然主公要我回骏河休养,可否告诉我下一个任务是甚么?”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你的家眷现在还留在骏河是吗?这样对许多事都很不方便,因此我想在适当的时机将他们接到古府中,让你们一家得以团圆。” 对方的话似乎没甚么大不了的,但却暗寓着山本勘助至今仍是今川义元支配下的忍者。也就是说,山本勘助是介于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间,具有双重间谍的身分。 这是山本勘助一直耿耿于怀的事。自从今川义元派他前来替武田晴信做事以来,他便深切地感受夹在两个主人之间的矛盾。譬如他在越后活动时,也必须将探察到的情报分别告知晴信和义元双方。他很明白,这样下去必然不会有好的结局。但如果要选择一个真正的主人,他会选上晴信,因为他和晴信早已建立了深厚的默契。 “请主公早点安排。为了这件事,属下愿意担负任何艰钜的任务。” “虽然这不是一件很艰钜的任务,但我想对最近才突然崛起的尾张的织田信长有进一步的了解。那边的气候也比越后温和,因此你也可以暂时在伊势、尾张和美浓一带活动。对了!大约二小时前,有个身穿僧衣,自称是织田家的臣僚梁田政纲的人来找我。他是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如果能接近这个人,可能会使事情办得更顺利。” “属下遵命!属下要借用这匹马。” 山本勘助向晴信行礼后,在马上加鞭,奔驰而去了。当勘助的马所扬起的尘埃落定时,晴信自言自语地说: “奸风发迷……不错!可能景虎也迷上了奸风;而我也不例外。” 但他的话却早被春风刮走了。 是年四月十八日,长尾景虎率领大军越过信越国境,二十二日在长野布阵,二十五日在弘治元年甲越两军停战协定时被拆除,原属于甲军的旭山城遗迹上开始筑城。 长尾景虎在长野设下本营后,首先派义兄长尾政景的军队前往饭山,去支援高梨政赖。然而,听到越军出现的消息,原来包围在饭山城的木岛出云守、原左京亮的军队,为了避免与长尾政景的军队发生冲突,迅速地撤退了。 长尾景虎派出间谍,四处探察晴信的所在。 甲军的主力亦在高井城(上高井郡高山村)、福岛城(须坂市福岛)布阵,隔长野平原与越军对峙。 景虎始终不明白晴信何以如此布阵。上次的二百日对阵,两军是以犀川为界,互相抗衡;然而,这次何以一反过去,布下如此散漫而冗长的阵线呢? 景虎有必胜的决心。他相信只要开战,越军必可获胜。他以为经过了二百日的对阵,对甲军的战力及战略已有了大略的了解;同时,如果这次敌军还想采持久战的话,越军仍会不顾一切地攻打过去,将敌人歼灭。 当景虎越过信越国境时,有一万甲军已在川中岛布好阵势,像是在等候越军的到来。然而,出乎意料地,甲军不仅没有集中于一个地方,且根据密探的报告,高井城、福岛城、海津城、雨宫城等地都设有晴信的本营。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景虎瞋怒地斥责密探。经过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在这四座城池确实都设有“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旗和“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军旗。根据一般人的看法,这藏书网两面旗通常都只放在晴信的本营,而不可能放在晴信不在的地方;甚至连防守这四座城池的卫兵都相信晴信确实在他们防守的城内。另外,潜入高井城的间谍也亲眼见到了晴信。 “听说晴信使用替身;但这四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晴信本人。” 景虎集合诸将召开军事会议。但他们的意见各不相同。根据目前的情况,尚无法断定晴信究竟是在何处? “只有一件事已经分晓,亦即晴信想避免这场决战。”柿崎景家说。 景虎决定兵分两路,分别向高井城和福岛城同时进攻。在行动之前,景虎告诉诸将: “凡是晴信可能在的城池都要将它摧毁!” 于是越军大举越过长野平原,袭击高井城和福岛城。然而,当越军的主力到达时,城内却早已人去楼空,并且打扫得非常干净,彷佛在等候他们的来临一般。 “既然这样,我们就攻打雨宫城。” 越军又大举向雨宫城进发,但情形也是一样。 “这是敌军的诱敌政策,千万不可掉入陷阱。” 直江实纲建议停止进击,暂回长野。但景虎不肯采纳。 “已经来到这里再回去必会留下大患。晴信也许以为这样就可以愚弄我们,但不久他将会发现我们并非他想像的那么愚蠢。” 景虎又派更多的间谍调查晴信所在之处。就在这时,接到了晴信在埴科郡香坂城(新町)的情报。 他们以为这次必定能逮住晴信地包围香坂城,但出乎意料地,敌人却毫无抵抗的迹象。正想一口气攻下城池时,却又接到后备部队受到甲军袭击的消息。趁着越军重整阵容的时候,香坂城的甲军亦已逃之夭夭。 就在景虎到处追踪晴信的时候,却收到了北安昙郡小谷城沦陷的消息。小谷系通往丝鱼川口的要冲。 “晴信公率领了一千五百名士兵亲自出马。”报告上如此说。 “晴信绕到北安昙去了?” 景虎大吃一惊。假如敌人从北安昙越过柳泽峠,绕到长野的背后,那么越军便会受到两面夹攻。 景虎决定退兵,以防北安昙的敌军攻击过来。他回到长野的阵营时,又接到新的情报说: “攻击小谷城的主力是板垣信安的军队,再加上诹访及木曾的军兵,共有一千八百。统帅确实是武田晴信公。” 景虎带领一千六百名精兵向柳泽峠进发,决意要和晴信比个高下。 然而,趁着景虎不在的时候,一向避免交战的甲军却突然发动了攻击。小山田弥三郎和真田幸隆的军队阻挡了越军本营和旭山城间的联络,企图使旭山城孤立。 虽然这场会战的规模并不大,但当时在长野布阵的长尾景虎听说晴信亲自领兵攻打过来,决心要与他争斗到底。大桥弥次郎、下平弥七郎和南云治郎左卫门等都英勇奋战。交战长达四小时仍然不分胜负,直到夜晚才又各自退兵。当时政景颁予下平弥七郎的奖状至今依然保存着。 于信州上野原对晴信展开会战,获得胜利,表现优异,望今后能再接再励。谨此表扬。 景虎闻知会战的消息而慌忙折回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几乎就在景虎回到长野的同时,又接获来自春日山城使者的报告说,加贺、越中的一向宗门徒有攻打越后的迹象;此外,也有人说飞驒的江马时盛可能已投靠武田晴信,正出兵越中。长尾景虎于是在九月五日撤兵。景虎撤兵后,甲军随后将其所占领的土地予以接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信浓的土地再度归于武田晴信的版图。 在这年的会战中,晴信到底身在何处,至今依然不明。有人说在小室城;有人说是在深志城,但不太可能置身于如此遥远的地方,依然能够对全军指挥若定。因此,他必定是在前线的某处,但景虎却始终无法逮住这个如幽灵一般的晴信。 “到底前后有几个晴信?” 在返回春日山城的途中,景虎忿忿地问直江实纲。 “这个嘛……”直江实纲屈指数数,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前后共有七个晴信。” 越军离开信浓后,甲军也撤回古府中。晴信召集武将,对这一年敌我双方的军事行动举行检讨会,并请将们自由发言。 “善阵不战。善阵不死。攻其不备。以寡击众,不可不慎。” 晴信像吟诗般地反覆念了三次作为结论。 货郎旅行记 从古府中出发,沿着富士川河畔的公路来到身延时,可以听到人们的谈话夹杂着骏河的口音,这里已经离骏河不远了。 梁田政纲坐在离公路稍远一些的草地上。他从背上的旅行袋里抓出一把乾饭,放入碗中,然后又把盛在竹筒中的水倒进碗里。 他望着山的那一边。不久,依稀传来莺啼的声音。好像有三只在那儿竞啼。当其中一只飞走后,其余两只依然叫个不停。圆润的啼叫声,比过去所听到的都还悦耳。他倾耳聆听着,不禁觉得昏昏欲睡了。两只莺啼的声音十分相近,令人怀疑是否是同一只鸟更换位置,四处啼叫的结果。其中一只是在露出红色新芽的枫林中鸣叫;另一只则是在距离五间的桑树丛中。 梁田政纲喃喃自语地从袋中取出盐巴,以及今天早晨在农家购买,用细绳绑在袋子上的葱。 乾饭很硬,吃起来却别有味道。他一面想像生葱那股冲鼻的味道,一面用门牙将葱咬断。莺啼的声音突然中断了。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可能是其中一只飞走了。不过,即使飞走了一只,也许还剩下一只。他匆匆地吃下泡饭,又将生葱放入口中咬时,又听到另一只莺啼的声音突然地中断。 梁田政纲停止咀嚼咬下的葱,倾耳细听。虽然他的眼睛没有动,但他的眼中却露出了一道光芒,因为他发现有人在这附近。 有个僧人正沿着街道走过来。那人的身材短小,走路的速度却很快,和梁田政纲一样斜背着一个旅行袋。政纲望了那云游僧人一眼,继续用餐。政纲已经看出那人并非普通的僧人,但却不知道他就是晴信派出的密探山本勘助。僧人走近正在吃饭的政纲的身边。 “道友可否分点水给我。贫僧也想吃午饭,却忘了带水壶。” 山本勘助边说边靠近梁田政纲。 “剩下不多,如果不嫌弃,请用吧。”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道友”,政纲就像道地的和尚一般,眼露微笑。言语和蔼地迎接山本勘助。 “那就叨扰了——” 山本勘助放下背上的旅行袋,从袋中取出乾饭和碗。除此之外,在他的袋中亦绑着一束生葱。 “真是巧合。” 山本勘助发现他们的食物完全相同,惊讶地说: “道友的葱是否也是在饭富一带买来的?” “不错!是在饭富附近的农家那儿买来的……” 梁田政纲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向农户购买栽种在农户庭前,用稻草围起来的葱时,刚好有个马夫牵马经过,也说能否卖一些给他。 (对呀!这和尚的脸和那马夫的脸很像。) 梁田政纲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葱鲜嫩可口,最适合做便当了。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方才我在饭富买葱时,遇到一位很像道友的马夫也在买葱。” 他偷偷地观察山本勘助的表情。 “这表示像我这种平凡的脸到处可见。”山本勘助用门牙将葱咬断。 “刚才有几只莺在那儿啼叫,但不久又飞走了。由于天气非常明朗,真想听那些莺在叫‘法华经’,只可惜贫僧并不是日莲宗。” 政纲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那师父是属于那一宗派呢?” 虽然从称呼对方为道友升格为师父,但语气并未改变。山本勘助一面咀嚼着葱,一面敷衍地说。 “你看我像那一宗派?” “依我看是不属于任何宗派。” “怎么说?” “因为僧人有十戒,其中之一便是过午不食,而你并未遵守。因此,你虽然外表像个僧人,但其实不是,对吗?” 政纲点头表示同意。 “您的话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过,坦白说,师父也不像个僧人。我认识一位和您长得很相似的猎户,他是吸引鸟类的高手,尤其善长模仿莺啼的叫声。莫非您故意打扮成僧人的模样,而其实是因某种意图在周游列国?” 由于对方方才称自己为师父,因此他也以师父或您来称呼对方。 “你看我像吗?” 山本勘助哈哈大笑地收拾碗、盐巴和葱,顺便摸摸腰际。 “唉!我真糊涂!原来我的水壶绑在腰上!” 他将水壶解下,在政纲的眼前晃了一下。水壶发出了水的激荡声。 “请问您是否要前往骏河?” 政纲以严厉的眼神问。勘助回答: “虽然一定要到骏河,但以后的行程却尚未决定。最好师父能收我为徒。” 政纲不理会他而斜背起旅行袋启程;勘助也并肩走在政纲的旁边。当政纲的脚步加快时,勘助的脚步也随之加快。 (难道他想与我竞走?真是不自量力!) 然而,不管他走得多快,对方都能够跟上,且没有一点气喘的模样。他知道对方的身手高强,却不知是那一国人氏?假如从鳅泽即已开始跟踪,很可能是甲斐的人,且是受晴信的命令前来追踪他的忍者之一。不过,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对方是武田的手下。 “你打算跟到甚么时候?” “跟到师父脱下这套僧衣为止。” “这真是抬举我了。不过贫僧也有预定的行程,无暇奉陪一个陌生人了。” “您不必陪我,我是自动跟随您的。不过,您与贫僧在一起,各方面都会比较安全。” “怎么说呢?”政纲将脚步放慢。 “不久就要进入今川公的领域了。所谓‘进去容易,出去难’,要经过甲斐口、相模口并不困难,但据说要从远江、三河方面到美浓的旅客,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勘助斜视政纲的侧脸继续说:“假如师父想前往美浓或尾张,最好是经由海路。虽然每一港口都需要经过严密的调查,但贫僧和清水港的漕运行老板藤次郎的关系很亲密,如果拜托他,一定能顺利地由海路到鯏浦港。” “尾张的鯏浦吗?” 政纲反问对方。鯏浦(现在的海部郡弥富町)位于木曾川支流围绕之处,一般俗称为河内。 “由于鯏浦的服部左京进公多年以来都在帮助今川公,因此今川公属下的船只进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您的建议的确很完美,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田政纲已经猜出他可能是活动于甲斐和骏河之间的人。因为他是在甲斐便开始跟踪,因此可能是武田派来的间谍,何况武田晴信雇用许多武功高强的间谍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他可能是这些间谍中熟悉骏河、远江、三河及尾张方面的人。 “贫僧叫粱禅,粱是黄粱一梦的粱,禅是禅宗的禅。请问师父的法号?” “贫僧山弥,山是山河的山,弥是阿弥陀佛的弥。” 两人相顾而笑。虽然是在互相刺探,但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妥协。 今川义元正想骑马。 由于过度肥胖的关系,必须由几名臣属合力将他推上马鞍。就一名武将而言,这实在是件丢脸的事。 山本勘助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单膝跪着,以失望的表情望着眼前的情景。 “侯爷要在马场上转一圈,请你到庭前等候。” 近侍如此嘱咐他,因此他只好走到庭前。当他看见义元这丑态毕露的一幕时,心中有股难以抑制的焦躁。这是一种夹杂着愤怒、悲哀及同情的心情。当年义元高声吆喝,叫人牵马而迫不及待地跨上马背,奔向战场的英姿已不复可见了。 他那华丽的服装,与放在马背的镀金马鞍很相配。但由于身体过分笨重,无法骑上马背,怎么看也不像个武将。 义元尝试了三次,但三次都失败。虽然能够勉强地将脚放上马铠,却无法将巨大的躯体提起来。如果一定要上马,只好仰赖垫脚台,或由众人将他抱上马背。义元并不希望如此。他吸了一口气。他想吸了口气后再一鼓作气地骑上马背。义元离马而去,环顾着周围的人。当他看到山本勘助在那里时,命人将山本勘助带来。他似乎已经放弃了骑马。近侍将宽板凳摆好之后便99lib.t>远远地退去了。 “据说你在越后立了不少的功劳?”义元对勘助说。 “不敢当。不过,至少打通了探查景虎公动静的管道。属下并不以为这是甚么大的功劳。”勘助的态度很谦虚。 “那么是否也打通了打听梁田政纲的管道?” 勘助怔忡地抬起眼来,他很讶异何以义元知道此事? “晴信已经派快马前来通报。信上也写着你打算追踪梁田政纲而前往尾张的事。” 勘助实在不明白晴信到底在想些甚么?既然命令他跟踪梁田政纲,无异是要他暗地里刺探尾张的情况;同时,也可能是有意和织田联手攻击今川。但他为何毫无保留地将此事通报给今川义元呢? “晴信的信中还写着一些有趣的事。他说织田信长正如传言一般,像个大傻瓜;然而,他却对这个大傻瓜能够不断地扩张势力感到意外,因此派山本勘助前往尾张,调查这个傻瓜身边的情形,以了解其待人处事的方法。由于武田晴信也曾将自己的父亲驱逐他国,本身就像个大傻瓜,因此对信长这个傻瓜也特别的关心。” 义元不再谈论有关大傻瓜的事,而问勘助: “古府中的樱花想必已经盛开了?” 他看到勘助的脸,很自然地就会想到甲斐和信浓的事。义元又再问勘助说: “虽然我已大致了解,但甲越的动态究竟如何?” “简单地说是正陷于泥沼状态。争夺奥信浓的情形将愈演愈烈,且很难有个结果。由于奥信浓冬夏的面貌不同,所以一旦积雪溶化,奥信浓便会与越后交界;反之,当积雪深厚的时候,又会与越后隔绝,而在甲斐的支配之下。因此,除非其中一方放弃;否则,川中岛的战役必会持续下去。” 山本勘助对今川义元所说的话却与对晴信所说的话完全相反。勘助曾对晴信说过:
“长尾景虎公打算与侯爷一决雌雄。这证明景虎公现在很焦躁,战争的结局几乎是可以预卜的。因此,绝对不要接受景虎公的挑战书,因为即使不予理会,越后早晚会撤离奥信浓的。” 他曾经如此对晴信说;但现在却又对义元说甲越二国为了争夺奥信浓,正陷入胶着的状态。换句话说,勘助是有意告诉对方不必担心甲斐,可以专心地经营西方的事业。 当山本勘助说这些话时,他的心事实上已经完全叛离了义元。因为假如山本勘助依旧忠心于义元,他会坦白地将甲越间的战事已快有结局的情形说出,并告诉对方晴信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骏河;然而,他却叫义元不必担心甲斐。可见,勘助已经确定了晴信才是他唯一的主人。 “这么说甲越两国是在泥沼中彼此争夺?” 义元彷佛事不关己地嘟囔着,然后又安慰勘助说: “到尾张看那个大傻瓜必定很有趣,但也不急于一时,你不妨先在骏河休养一段时间。” 这是勘助许久以来第一次回到简陋的居室与妻儿见面。由于一年难得见一次面,且即使见面,二、三天后他便又要出门,因此他的独子勘市从来不叫他爸爸。勘助很同情儿子。 勘助次日也在今川义元的面前,对越后或甲斐、信浓的情势作详细的报告后,才到街上。由于许久未来,骏府已变得十分热闹,到处充满了蓬勃朝气,物价飞涨。 勘助到骏府西侧看那些皮革商人的店铺。他的目的是想看看薰皮的行情及销路如何。所谓薰皮,即是将皮革用松叶薰黑,而使白色的花纹突出的一种皮革,主要用来制造铠甲。 薰皮的销路如果旺盛,多半是在大战即将发生以前。每当有此迹象时,连外国的商人也会来此购买。 虽然薰皮并非骏府的特产,但若与他国的产品相比,骏府的薰皮可以列为一级品。 当他去参观皮革商的店铺时,平时排列在店前的皮革,如今已完全不见了。 “我想买薰皮。” 商人打扮的勘助恭敬地询问店主,但店主却爱理不理地说: “很不巧,现在正缺货。” “如果是价钱,可以再商量。”勘助低声地对他说。 “既然客官如此说,我只好替你想办法,因为目前缺货缺得很厉害。” “是不是最近会有大战?” 勘助故意问他。店主回答: “这件事不宜大声张扬,不过据传今川义元公将要进京面圣。” 原来是因为这个传言才使得薰皮的行情看涨。山本勘助深切地体会到:今川义元西上的愿望已是路人皆知的事了。事实上,这也是时代的潮流,不独义元有西上的野心,当时周围的人亦如此期待着。 他走出店铺时,刚好有个肩上扛着货物的货郎从眼前走过。 “粱禅兄,请等等。” 勘助叫住他。梁田政纲吓了一跳,继续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 “原来是山弥兄,我记得船期是在明天早晨。” 梁田政纲从僧侣摇身一变而为货郎。他黝黑的脸中,一双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方。 鯏浦是因面临木曾川而繁荣起来的市镇,虽不算是个大港口,但因附近有许多木曾川的支流,许多船只都利用这些小河来行驶,故水路交通极为频繁。支配这附近一带的服部左京进是虔诚的一向宗信徒,他的邸宅设有一向宗的大道场,一次可容纳二百人。在他的邸宅周围环绕着大濠沟及泥墙,俨然像个城堡。 鯏浦的隔邻为荷之上市,同样由服部一族所支配。附近的居民透过宗教信仰而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只要服部左京进一声令下,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同时,服部一族与今川家的关系一向很亲密;反之,与距离约三里外,属于织田领域的津岛,则由于经济上、地理上的利害冲突,时常导发流血事件。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在鯏浦登陆的那日起,即乔装成皮革货郎而四处走动。他们仍沿用粱禅或山弥的称呼,假装是资深的皮革货郎。 “销路真不错。” 夜晚在客栈碰面时,梁田政纲对山本勘助说。他用头巾将光头裹住。 “这一带有许多靠海上运输为业的人,由于民性强悍,因此对制造武具的薰皮特别感兴趣。”勘助不着痕迹地说。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今川公将要西上的传言所致。如果今川公决定西上,那么这一带的人可能会动员所有的船只来支持他。” “很有可能。连大小船只算在内,大概有二千三百艘左右吧。” “二千三百艘?这数字会不会太多了?据我的估计只有一千七、八百。” “粱禅兄的估计似乎太低了。不错!这一带的船数大约只有这些;然而,一旦战争爆发,桑名的一向宗教徒也会支援四、五百艘,因此加起来至少有这么多。” “这么说,那些船只将前往何处呢?” “首先,为了要攻打织田公的要冲大高城,可能会到黑末川的川口。当大高城被攻陷后,接着可能是热田凑。因为如果热田凑落入服部军的手中,无异是封锁了织田公的海洋而使之陷于半身不遂。” “山弥兄,你似乎对战争很感兴趣,但战争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是的,也许并不这么简单;但也有可能就这么简单。” 两人说到此突然沉默了下来。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进入津岛(现在的爱知县津岛市,当时与现在的地形,尤其是河川的形状已有改变)时,正在下雨。虽然雨势很大,街上的行人却依然川流不息。前往牛头天王社参诣道的远来香客极多,使道路显得拥挤不堪。 津岛是以牛头天王社为中心而发展的市镇,同时也是一个港埠。正好位于木曾川支流,黑田川和墨俣川的合流点上,河港的宽度有六町尺之大。由此北行一段距离便是胜幡。胜幡是织田信长的父亲信秀的居城。当信长诞生时,信秀不过是尾张代守护官织田族的远亲及其臣僚而已。信秀后来所以能扩张势力,与尾张的代守护官织田大和守达胜相互抗衡,便是因其居城胜幡设于津岛,能够掌握河港,使经济充裕的缘故。津岛的寺院极多,当时已有数千户民家,可以想见是个相当大的市镇。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决定投宿于伊势屋的一家客栈。他们将装有薰皮的箱子寄存在客栈后,便相偕前往牛头天王社参拜。 勘助在社殿前合掌膜拜,祈求晴信的武运昌隆。以前,每当他站立在神社佛阁之前,便会同时在脑中浮现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的脸;但现在已不再如此了。 当他走出社殿,经过石阶及漫长的石子路走到外面时,前面的广场正在表演杂耍。由于雨势颇大,天色显得十分晦暗。 “山弥兄,我们进去看看。” 梁田政纲邀他进去。勘助没有别的理由可以反对。他的目的在于留在织田的领土内进行调查。他首先要调查的是民情,然后逐渐接近统治阶级。不能操之过急。 两人各自买了票进场。 光线幽暗的观众席约坐满了一半。正面的舞台上插着数支巨大的蜡烛。有个身穿短袖便衣,外披礼服的女人正在表演魔术。 “天下太平,果树结实,鸟语花香,米麦豆等五谷丰登,秋天丰收,吉祥承平。” 她一面唱,一面将手上的扇子翻过来。每翻一次,扇子上就会有密柑出现。她将密柑拿起,投向观众。山本勘助也接到了一个。她喘了口气,又将扇子飞地反转过来,扇子上出现了盛开的水仙花;而后是小鸟;而后是米麦豆等,几乎是层出不穷,源源而来。 观众一面欣赏她的绝技,一面争先恐后地去拾起散落在观众席上的物品。 勘助看着那表演绝技的女子,并随着她的视线而转动。她的视线环绕着观众的某一部份。然而,她的视线并不在于那特定的一部份,而在于周围的情况。 勘助望向那女子视线所环绕的中心部份。那儿聚集了数名用毛巾遮住面颊,弓箭手打扮的男人。像这样打扮的男人坐在那儿并没甚么稀奇;但那些男人对于女子绝妙的表演却没甚么反应。这也是他们和其他观众不同的地方。 那一伙人从来不对台上的表演表示鼓励、喝采或鼓掌;只有其中一个用毛巾遮住面颊的年轻男子,对那女子的表演拚命的鼓掌。 “如今天下太平,不仅五谷丰收,连海产亦收获丰富,鱼虾满船。” 她一面唱着,一面又将扇子轻轻地掩住右手的手掌。当她移开扇子时,她的右手握着一条鲜蹦活跳的鰮鱼。她叫了一声“唉哟”后,把鱼扔向观众。 “如果有贵宾以为鰮鱼是低级的鱼,下次要我丢些甚么呢?哦!来个三尺长的大鲷鱼或象征飞黄腾达的鲤鱼如何?” 她说着,再度将左手的扇子盖在右手的手掌上。然而,当她突然将扇子抽走时,在她手上却握着像鱼一般闪闪发亮的东西。 “啊!” 山本勘助大叫一声。山本勘助手上的密柑咻地飞出去,正好打中那女子的额头,一柄短刀从她的右手掉下来,扎在地板上。 梁田政纲也跟着山本勘助跳上舞台。那女子想逃走,却被勘助制伏了。梁田政纲跑到舞台后面去了。 杂耍场顿时一片混乱。 “安静!嫌犯已经被捕了。” 遮住面颊,弓箭手打扮的男子跳到舞台上大喊。这时,观众才发觉那坐在观众席上的五、六人,原来是化装成平民的武士。 那一伙中为首的男子慢慢地走近舞台,对勘助说: “替她松绑,你和她一起跟我来。” 虽然遮住了面颊,但依稀看出他是一个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的男子。 晴信剃发 拿掉遮住面颊的毛巾后,果然是一张十足武士的脸。但因他时而会张开大口笑或将腿伸向前方,因此看起来也像个娇生惯养的纨袴子弟。然而,当他开口说话时,不仅像个武士,同时也像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 山本勘助猜测他是附近豪族中的名人,故意微服前来牛头天王社参拜。 “你从那里来?”他问山本勘助。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询问企图以短刀行刺的变魔术女子,却询问将密柑投向那女子,解救他的山本勘助。 “草民来自骏河。” 山本勘助立刻回答。他觉得没有甚么好隐瞒的,并以为只要告诉对方自己是前来贩卖薰皮,将货品拿出来证明自己是来自骏河即可。 “到骏河以前呢?——”那男子打量山本勘助及其身边的梁田政纲,说:“是不是来自甲斐?” (啊!) 山本勘助险些惊叫出来。 “哈!哈!哈……” 那男子的笑声几乎可以震动屋宇。 山本勘助环顾左右。当他进来时,这里还像戏班一般的吵闹;然而,现在却静得可怕。这使山本勘助感到纳闷。 “政纲,这位从甲斐来的客人叫甚么名字?” 那男子叫政纲的名字,山本勘助猜想他就是织田信长。 “真正的名字还没请教他。” “是不是武田公属下的忍者?” “这点至今依然不明……”政纲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男子又将视线移到山本勘助的身上说: “能否将你逮着的那女子给我?” “您这么说,倒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山本勘助故意装蒜。 “她是你抓到的,应该属于你。你开价多少?” 男人的眼光炯炯发亮。 “您是叫我将她卖给你?” “是的,我想将她买下。因为像她这么标致的女子并不容易找到。” 那女子听到别人在谈论她,却面不改色地坐着。在舞台上时,她看藏书网起来似乎只有十六、七岁;但走到旁边看来,像已有二十三、四岁。浓眉大眼,无论是眼睛、鼻子或者嘴巴都比一般女人大,带有若干男性的味道。但由于皮肤细白,并经过一番淡妆,因此别具魅力。 “既然要我卖,在下不敢不从。不过不是以金钱来作交易,只要告诉我打算将她如何处置,我便双手奉送。”山本勘助做出捧物敬献的姿势。 “我要她陪我同眠。” 那男人说完,张开大嘴哈哈大笑。 但那女子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她似乎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也许她已经绝望了? “那不是很危险吗?她曾经企图暗杀侯爷。” 山本勘助称对方为侯爷。虽然从对方的言谈不难猜出他可能就是信长,但因还未证实,故称他为侯爷。然而,那男子也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不错!她是想行刺我,但那并非由于憎恨使然,而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这表示她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因此不足为虑。” 信长说完,伸手去推那女子的肩膀,问她是不是如此?那女子默然不语。 “怎么知道她是否憎恨侯爷?” “你既然是甲斐武田公手下的忍者,应该能分辨出一个人行刺别人是出于憎恨或受他人的指使。因为只要从一个人的眼睛中,便能看出他内心想些甚么;同理,只要看眼睛,也能看出甲斐的忍者所以不远千里地跟踪梁田政纲而来的理由。……现在,那女子该属于我了吧?” 他彷佛再三提醒山本勘助。然后,对刚好进来、平民打扮的部下说: “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好了。混入杂耍场的间谍,连那女的在内共三名。其余的两名,一名逃走;一名被捕。虽然严加询问,却不肯说出到底受何人指使。” “既然不肯说,把他斩了!” 接着,他又命部下将那女子带到别的房间,说: “我想她是不会逃走。不过,万一企图逃走,格杀勿论。” 当女的被带出去后,那男子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已经受够了一般地说: “政纲,现在我要听听有关古府中的情形。” “现在?” 政纲以讶异的神情望着山本勘助。他似乎在说不该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面前说出如此重大的消息。 “不要紧,不管这个人是武田或今川的间谍都无所谓。反正我信长派使者到武田的事,今川那边可能也早就知道了。我想知道晴信公到底如何拒绝。” 他首次表明自己就是信长。 山本勘助吸了口气,心想他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也因为如此,更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并没有很坚决的拒绝,但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梁田政纲又瞄了山本勘助一眼,他似乎很在意对方的存在。 “不要紧,说下去。” 信长的眼中露出一道光芒。山本勘助认为那是一道慑人的眼神。 “他说奸风发迷,奸字是……” 梁田政纲正要说,信长却适时地制止他,略作思考之后说: “奸字可能是奸邪的奸。奸风发迷,可能是说因奸风而入迷之意。” 梁田政纲惊讶地望着信长的脸。 “那么,晴信公是否在嘲笑侯爷的抱负正如奸风发迷一般呢?” 信长摇摇头,说: “不是的。晴信公是告诉我他自己的心情就像奸风发迷。换句话说,晴信公目前正因想出卖今川义元公而感到困扰。由于晴信公有这种迷妄,所以才派此人前来尾张,看看织田信长到底是个怎样痴呆的人。”信长睥睨着山本勘助的脸。“你在武田晴信公的情报人员中,必定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报出你的姓名来;否则将你处斩!只要说出姓名,尾张可以让你毫无保留的参观。而且,不仅是城里的事,连洋枪的数目、人员及船只的数目,凡是你想知道的事,都可以任你调查。快将姓名说出来!” 信长的脸细而苍白,高鼻,小口,眼睛大而明亮。当他的眼睛看着人时,会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既然对方如此说,如不说出姓名很可能会被杀害。何况他现在正是杀气腾腾,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在下叫山本勘助。” “既然你坦诚地回答,你可以任意地参观尾张。但,山本勘助,你回古府中后,请告诉晴信公:听说甲斐有个武功高强的忍者,百闻不如一见,也不过尔尔。事实上,你从古府中出发,跟踪梁田政纲的消息,在你们到达津岛的三天前我便已经知道了。杂耍场的一切,其实也是三天前和梁田政纲私下安排的一场戏。” 信长忍不住笑出来。他笑得将刀子扔在地上。 山本勘助无法分辨出信长说的是真是假?因为如果是一场戏,演得过分逼真;如果是事实,却又如戏剧一般。 “假如当时你没有把那个密柑投向那女人的额头,那把短刀就会投向你。这是我们原先的计划。” 山本勘助这才恍然大悟。他想起当时那女子拿起短刀时,眼睛同时注意信长和自己。表面上她是要行刺信长;其实则是想对勘助下手。当那女子眼露凶光,准备行刺时,山本勘助之所以将密柑投向她的额头,不过是出于一种防患未然的心理。 “在下惶恐。但那女子的身手似乎很高强。” 结果,在场的五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他不是女的,而是由平手源内男扮女装,并装出女人的声音。” 信长这次说完并没有笑而拍了三下手。 有个侍僮打扮的男人走进来,跪在信长的面前。他脖子上残留的白粉,可以证实他就是刚才的那位“女子”。 津岛是以牛头天王社为中心而繁荣起来的寺前街市,同时也是因位于木曾川的支流黑田川(天王川)和墨俣川的会合点而繁荣的港埠。由于来往的行人十分频繁,因此消费金额亦多,整个市镇显得非常热闹,有如堺港的缩影。镇民的表情亦很开朗,到处传来喧哗和歌唱的声音。 信长提议在津岛的堀田道空广场举行舞会,是在发生牛头天王社杂耍场事件的次日。这时雨已经停了。 由于早上信长突然说要举行舞会,使得臣属及镇上的要人顿时紧张起来,个个忙着准备。 “请山本勘助兄以皮革商人山弥的身分参加舞会。” 梁田政纲嘱咐山本勘助。 “你不妨去参观参观,节目非常有趣。而且,你能被邀请参加舞会,表示你已经具有与公家进行交易的商人身分了。” 舞会从午后开始。 除了津岛五个村庄的保正之外,津岛镇上的显要都应邀前来参加舞会。 广阔的庭院里挂着帷幕,地下铺着草蓆。摆好酒宴之后堀田道空大声宣布: “现在开始的是侯爷及其属下所表演的驱鬼舞蹈。” 舞会随着鼓声而揭幕。当打扮成地藏王菩萨的男人拿着锡杖站立时,打扮成农民的男人手上拿着装有食物的钵盆,一面舞蹈出场,一面将钵放在地藏王的前面,而后退场。接着,又有一名装扮成鹭鸶的男人出场,企图拿起地藏王前面的供物来吃。 这时,赤鬼、青鬼和黑鬼出场赶走那只鹭鸶,展开一场劲舞。弁庆接着手持一把大扫刀出现,挥动大刀,赶走众鬼。众鬼以铁棒和弁庆的大扫刀拚斗,群鬼败退。正当弁庆得意洋洋地舞蹈时,扮演天女的信长击着小鼓舞蹈出场。弁庆为天女的美色所迷,惊慌地退场。 这是一场大型豪华的舞蹈,不是一、二日便能排练成的,看来过去他们已经表演过多次。 山本勘助也被扮演天女的信长所感动了。由于信长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因此反串女人时,虽然身材略显高大,却俨然像个美女。同时,信长的小鼓击得相当好。他一边击小鼓,一边唱道: 春来,水暖露水多,稻田天边彩虹现,红男绿女皆同乐,载歌载舞庆丰年。 他的歌声圆润。歌词似乎是即兴之作。山本勘助望着信长,心想如此一个可随兴唱出此种歌词的人,会是一个痴呆的人吗?然而,仔细想来,在安排了杂耍场的一场戏后,第二天又举行这场舞会,除了痴呆的人,又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呢?何况今川义元的势力正扼住尾张的咽喉,一旦今川义元西上,他便将面临溃败的命运,而他却依旧流连于游玩嬉戏。这到底意味着他胸有成竹?自暴自弃?抑或者生性痴呆呢? 信长的舞蹈终了,接着由五名村庄的保正提供接力舞蹈。由于他们皆自认比不过信长的表演,因此精选了约十名貌美的女子出来表演。 尾张津岛百花开,花团锦簇满人间。姹紫嫣红朵朵娇,不知该折那一枝。 乌鸦见状笑我迷,尾张郎君四处寻,麻雀见状笑我痴。 这场少女舞蹈是舞会的压轴戏,舞会不久结束了。 “现在侯爷要回清洲了,希望山本勘助兄,不!山弥兄也跟我们一起走。”梁田政纲说。 “现在要前往清洲?” “是的!立刻启程。侯爷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政纲!政纲在那里?” 信长发出怒吼的叫声。 舞会才结束。连事后的收拾都还没弄好,信长却突然说要回清洲,使得那些保正们以为是他们犯了甚么过错。正在捏把汗时,信长已跨上马,向清洲城出发了。臣属们随行在后。 “真是个性急的人……” 山本勘助兀立在那儿目送着他们的离去。 织田信长的旧臣太田和泉守牛一曾撰写《信长公记》一书,当中有一篇关于“尾张舞蹈记”的文章。 有一段这么写道: 上总介公(织田上总介信长)扮成天女,击着小鼓,表演女子舞蹈。在津岛堀田道空之庭院表演舞蹈之后,返回清洲。津岛五村的保正亦提供了节目。 晴信时而会将遣派至各国的情报人员或间谍带回来的报告加以整理,并对着面前的地图捉摸半日。 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四月,长尾景虎再度上京。他进京之后,一直没有回越后的理由虽然很多,但其中之一即是景虎将来有意率领大军进军京都,取代足利氏而担任大将军职务,因此事先提高其知名度。 今川义元表现得更为积极。他有志率军进京、问鼎天下,乃是众所周知的事。而有关今川义元准备西上的事,也经由在骏河的间谍陆续报告得知。 至于相模的北条氏康,因为攻打古河公方的足利晴氏,企图驱逐上杉宪政,有意向关东一带扩张,因此至今尚无西上的野心。 晴信这时已经三十九岁,明年便是四十。他觉得永远在这偏远的山地日事征伐是件很无聊的事,他的志向在于统一天下。 近侍饭富三郎兵卫告诉他,古府中长延寺的实了来访。长延寺为净土真宗的寺院。 “又要辛苦你了,请你到越中走一趟。” 晴信叫实了靠近一些,把地图拿给他看。地图上标明了越中、加贺等一向宗的势力范围。 “你说现在长尾景虎人在京都。虽然不知景虎何时会从京都回来,但我想在他的归途中,设法取下他的性命,这是稳定越中、加贺一向宗地位的唯一途径。景虎曾经以花言巧语通过越中、加贺;但心中必定想根除越中及加贺的一向宗。如果越中、加贺的一向宗起义,企图在景虎的归途中予以拦截,飞驒的江马时盛公亦会出兵协助一向宗;而我方也会通过木曾,派兵去援助江马公。此外,我也准备了一些甲州的棋子黄金作为越中、加贺一向宗的军费,麻烦你顺道带去。” 晴信挑选了十名身强力壮的人,作为护送千两黄金的保镖,跟着实了一同前往。 实了离去后,饭田兵部以讽刺的语气说: “主公甚么时候成了一向宗的门徒?” “我不仅是一向宗的门徒,同时也是一切宗派的门徒。因此,不论是甚么宗派,都要予以保护。除了佛教,神社亦同。我在所有的神社提供供物,除了祈求能打胜仗,也捐钱给所有的寺院。” “这点属下明白。主公的想法并没有错,因为不分宗派神佛一律加以保护,无异是吸收这些崇拜宗教的百姓的方法。然而,对一向宗提供如此巨额的经费。恐怕是不无问题……” 饭富三郎兵卫的年龄与晴信相差无几,因此头脑反应亦很敏锐。不过由于过分地执着于自己的意见,有时会显得毫无顾忌。过去,由于驹井高白斋不仅是一名学者,同时也是有名的战术家,因此不能不对老人家的话加以尊重;尤其是像板垣信方或甘利虎泰等老臣所说出来的话,几乎是言出必行、毫不让步。 这些使他困扰的老臣如今已一一死去,在晴信周围已经没有像他们拥有如此高超见地的人才了。这使晴信感到遗憾。 (这表示我的年龄增加了。) 虽然这可以安慰自己,然而在现今世局动荡不安的时候,他真需要如信方、虎泰、高白斋等一类优秀的人才。 “主公在想甚么?是不是属下说错话了?”饭富三郎兵卫以不安的神情问。 “不!我正在想些往事。高白斋生前经常说不要吝惜金钱,而要爱惜人才。虽然目前看起来是种浪费,总有回馈的一天。” “话是不错,但今后还要进行几场大规模的战争,即使有再多的军费亦不敷使用。何况黑川金山的黄金也有穷尽的一天。” “你是说黄金的产量减少了?” “产量倒是没有减少;但支出却急剧地增加。”饭富三郎兵卫含混地说:“不过,金山总管井兵部正在研究各种新的采集法。” “是黄金的开采方法吗?” “不!是关于提炼黄金的新方法。假如这个方法成功,黄金的产量将急速地增加。” “这个方法何时能够完成?” “这个嘛……” “我们不能去等一个不可靠的事情。今川义元公说不定明天也会启程西上。如此一来,或许会导致天下大乱。” “这不是大乱,而是大好的时机。要把握住这个大好时间,就需要更多的金钱。现在已与昔日不同,无钱便无法打仗。”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三郎兵卫。” “首先应该避免浪费。譬如给越中一向宗一千两黄金未免太可惜了。” “你是想让别人骂我是个小气的领主吗?” “属下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属下曾经查过侯爷的金钱开销,结果发现侯爷对神社或寺院的捐献似乎过多了一些。” “你要我停止捐献?” “属下正在想有没有其他适当的办法。” “其他的办法?——假如不用金钱或土地来收买那些和尚的心,唯一的办法是由我晴信出家。” 晴信说完,用手摸摸头上的黑发。 晴信像是突然灵机一动般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回廊,高声叫道: “备马!” 晴信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高声吆喝过。晴信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平时的自己不同。上了马后,一口气奔向长禅寺。虽然他也曾想前往惠林寺,但因惠林寺的距离较远,最后还是选择了长禅寺。惠林寺和长禅寺都是晴信所信仰的各种宗派中最为虔诚的临济宗妙心寺派。 饭富三郎兵卫并不了解何以晴信会如此突然地前往长禅寺,由于心中略感不安,因此也立即上马,追在晴信的后头。他一面奔驰向前,一面命令部下将此事告诉重要的大臣。 长禅寺的住持是岐秀大和尚。 岐秀正在替庭中的牡丹浇水。他虽然看到突然来临的晴信,却未露丝毫惊慌之色。他将水淋在牡丹上,用毛巾擦手,不发一言地用眼示意,请晴信到书房里。 岐秀并不像一般禅僧那么道貌岸然。他的脸上始终可以看到和蔼的颜色。虽然年事已高,但没有一颗牙齿脱落,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年轻人般的雪白牙齿。 “再过数小时来监赏牡丹最美;而当暮色苍茫的时候观赏,最为幽雅玄秘。” 岐秀并非对晴信说,而是对牡丹说的。 “那就等牡丹最幽玄的时候,请法师替我剃度。” “是谁要剃度?” “是我晴信想剃度受戒。” “为甚么?”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世局动荡不安,最近将有一场大变发生,我只是想使自己提早改变;也就是说,我要以另一种心情来面对新的时代。” “虽然精神可嘉,但一旦剃度之后,再想还俗就很难了。” “我并不打算还俗。” “那我叫人准备。”岐秀笑着说。 除了饭富三郎兵卫,主要的家臣们也陆续来到。听到晴信要出家的消息时,小山田弥三郎以谴责的语气对晴信说: “主公在这重要的时刻出家退隐,以后的事怎么办?” 晴信回答: “谁说我要退隐?我之所以出家,只是希望能以超越人世的心来作战。出家就是成为佛的弟子,今后我晴信便会得到佛的帮助。” 晴信的剃度在傍晚时分,由岐秀大和尚主持。 “赐法名为信玄。”岐秀神情肃穆地说。 晴信心悦诚服地拜受法名。他知道玄字的日文发音与晴字相同。在《大镜》名着中,亦有“另一位美娇娘可是玄上宰相的女儿?”的记载。同时,他又想起凤栖和尚曾告诉他,玄通炫,而炫有火光明亮之意,亦即与晴字同意。至于晴信的晴字,乃是天皇所赐。利用玄字保留晴字的意义,的确是十分的高明。 晴信的光头暴露在庭前吹来的风中,心中想着岐秀大和尚曾说过:在暮色苍茫中绽开的牡丹最为幽雅玄秘;或许,他是从牡丹花连想到这个玄字。 这是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五月底
的事。 雨降安倍金山 山本勘助直视着彷若99lib.t>两人的信玄。舍弃原来晴信的名字而改用法名信玄之后,不仅面貌上有了改变,连他的心似乎也有了很大的变动。 信玄听完山本勘助从骏河前往尾张,以薰皮商人山弥的身分留在织田信长的所在的详细报告后,陷入沉思。沉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山本勘助正战战兢兢地想打破僵局时,信玄的一双大眼却直视着勘助的眼睛说: “明天这个时候再到这里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次日,山本勘助在同一时刻前往踯躅崎城馆。 “再把跟踪梁田政纲前往尾张的经过说一遍。因为经过的时间很久,有些地方可能会有遗漏。如果有这种情形,要特别加以补充说明。” 山本勘助于是又从头说一遍。说完之后,信玄又叫他明天再来。 山本勘助将同一个故事说了三遍。 山本勘助并不了解信玄何以如此,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将同样的事前后说了三次,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前后有出入?” 在他说完第三遍时,信玄问勘助。 “虽然表达方面有些不同,但内容则大致无异。” 勘助不明白信玄到底想说些甚么;但可以感觉得出他对事情的内容非常重视。 “我指的便是表达的方式。在你说话的时候,对于某些部份,第二次比第一次,或者第三次比第二次更强调。第一是有关信长痴呆的模样;第二则是有信长派出的奸细及忍者的事。或许你自己并未发觉,但我从你的话中发现:当今川义元即将进攻之前,信长依然能够保持镇定,过着荒唐的生活,这可能是表示在他的背后还有细作等秘密兵力;至于信长毫无保留地让你参观城堡及洋枪、粮食等事情,可能表示他还有其他的兵力。信长表面上或许是个痴呆的男人;但其实却是个运用细作的高手。” “运用细作的高手?有那些具体的例证?” 山本勘助依旧对信玄不十分了解。 “知道山本勘助从古府中出发而去跟踪梁田政纲的人,除了我,只有二、三人;然而,信长却早已知情,可见信长派出的奸细潜伏在古府中,并对山本勘助你作过彻底的调查。事实上,忍者的身分一旦暴露,无异是丧失了生命;换句话说,在信长的眼中,你等于是个死人。”信玄意兴飞扬地说:“其实,信长也派了许多细作到骏河收集各种情报,并进行地下工作,一旦今川义元公西上——” 信玄顿了一下,又说: “对了!你说你从尾张回来时,曾顺道到骏府,将先前的那些话告诉义元公。他听了有甚么反应?不要说一些片断的事情,要把从古府中出发,跟踪梁田政纲以后的经过详细再说一遍,尤其是将义元公听到那些话露出无聊乏味的神情,或者听到那些话曾笑出来告诉我。” “这倒是个难题。因为骏府的侯爷并不喜欢听这些细节,因此我只是把概略的情形告诉他。他对津岛牛头天王社前的杂耍场事件,或在堀田道空的宅邸举行的舞会颇感兴趣,并笑着说信长是个呆子。另外,当我把有关城堡及洋枪数目的调查资料给他看时,他说那些他早已知道了。” 信玄点点头。 “有没有告诉他奸风发迷的事?”信玄的表情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有。我告诉他信长公说所谓奸风发迷是武田晴信公心中的迷妄时,他捧腹大笑,并说信长不仅是个呆子,而且是个疯子。然后,骏府的侯爷……”山本勘助显得有些踌躇不前,但在信玄严厉眼神的催促下继续说:“对了!他说虽然信长痴呆;其实晴信也一样。听到长尾景虎出家,自己也慌忙剃度,并把名字改为信玄。他似乎以为剃成光头就能打胜仗。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如此的不长进!” 对山本勘助来说,无论是在今川义元的面前说有关武田的事;或者在武田信玄面前说今川的事,都同样令他感到难受。甚至比在越后刺探长尾景虎动态时的精神负担还大。他虽然希望能与今川义元完全断绝关系,投靠武田;然而,他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呢?勘助想起了住在骏府的妻小。 “勘助,你有几个小孩?” 勘助几乎被信玄吓了一跳。他怀疑信玄能够读出别人的心事。 “只有一个男孩。” “和妻小分离一定有很多不方便,我决定找个机会将他们接到古府中来。” 信玄说完,又对想向他致谢的勘助说: “如果让你组织一个团体,大约要几个人才能发挥作用?” “发挥作用?” “我是在问你当我信玄面临决定性的大战役时,能够圆满地达成任务的武田细作大概有几人?” 勘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勘助虽然在武田的情报人员中极受信玄的器重;然而却非本来就属于武田的人。在武田的情报人员中,负责管理所有忍者的是大月平左卫门。要勘助超越大月平左卫门来指挥武田的细作是相当困难的。 “你过去都是单独行动;但最近或许要你率领一些人去完成一项艰钜的工作。这个工作不必立即去做,但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信玄说完,让勘助告退。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信玄派人到信浓地区到处宣传:武田信玄已被任命为信浓国的保护官。虽然大将军足利义辉的存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仍有用处。信玄在永禄二年(或有人说是前一年)向足利义辉提出要求,因而获得这个职位。不过,他并没有特殊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对抗长尾景虎在永禄二年十月从京都回来,到处宣扬自己被内定为关东管领一事而已。 (长尾景虎又不是信浓的守护官,他没有资格干涉信浓的事。) 在奥信浓的甲军武将们也开始作这种宣传。虽然守护官已是历史的陈迹,有些人听了这些宣传之后,却仍然信以为真。 永禄三年三月,今川义元派妹婿浅井小四郎政敏为使者,前往晋见武田信玄,在形式上打个招呼,说: “春天一到便要起兵西上,请依过去三国同盟的约定,以后多多帮忙。” 由于与今川等缔结为三国同盟的北条氏,目前正忙着迎击企图进入关东的长尾景虎的军队;而武田又因奥信浓尚未平定,根本没有余力在今川西上的时候趁虚而入,因此使得今川义元没有后顾之忧。 对信玄而言,他早已知道今川义元准备西上,而武田又是许久以来的同盟国,因此他也不能不对此事有所表示。 “除了预祝贵国成功外,需要我信玄帮忙的地方,敬请吩咐。” 这虽然是客套的应对,但浅井政敏却顺道巧妙地提出请求: “既然如此,就请提供一些援助。因为西上的路途遥远,再多的兵力也是不够的。” 浅井政敏回去之前说西上的事可能在五月进行。 “提供一些援助……” 信玄一面思量浅井政敏的话,一面走到马场。近来,信玄担心自己也会逐渐地发胖。他以为这是由于缺乏运动的结果。其实,一个人如果锦衣玉食而不活动,难免都会发胖。但身为一个武将,必须准备随时上阵;此外,他来到马场也是为了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三月已经来临,天气却还像冬天一般的寒冷。所幸,骑在马背上便不觉得那么冷了。偶尔会看到一些部属,但信玄并没有下马。 将近日暮的时候,里美率领着惠理及一些侍女来到马场。她们是依平时惯例前来骑马。不过,里美并没有邀请惠理,而是惠理表示愿意请教里美,练习骑马,因此,里美只好接受她的请求。虽然惠理扫刀的功夫不错,但骑术平平。惠理开始热衷骑马,是生下五郎(后来的仁科盛信)之后。五郎已经三岁。惠理希望在五郎开始骑马之前,能有一些骑马的心得好教导儿子。 她们来到马场,看到信玄显得有些难为情。信玄告诉她们不必在意,她们便一起上马。有数骑跟随在惠理的马后。 当天晚上,信玄前访许久已未踏入的里美寝宫。 “侯爷不是已经出家了吗?出家人的第一戒律便是戒淫。” 里美和平时一样,迎接信玄之后,便和他抬杠。 “其实到这儿来绝不是邪淫的行为。所谓邪淫是勾引妻妾以外的女人,或在大白天和女人同榻而眠。”信玄笑着说。 “侯爷解释得真好。您应该称为野和尚。” 说完,里美哈哈大笑。 “我不管这些。每次看到你在马上的风采,总会使我想到你。你是否能够了解我的心意?” “当然了解。不过,我想侯爷一走出这个房间,可能又会顺道到惠理娘娘那儿说同样的话。” “你不该这样误解我。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身为一个武将的妻子,如果不会骑马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我只是为了想赞扬你平时的修练才特地来此。惠理似乎也颇有进步;新馆那边的情况如何?” 新馆是太郎义信居住的地方。他所指的是住在那儿的今川义元的闺女于津祢娘娘。 “新馆娘娘生性娇柔,连靠近马都会害怕,因此不便劝她骑马。不过,我想就是劝她,她也不会接受。” “很有可能。” “不!是的确如此。生为今川公的郡主,且有最高贵的环境,当然不必骑马。我想新馆娘娘所能做的事,顶多是以金樱贝为赌注,玩些升官图的游戏吧!” 里美一向很少批评别人。过去三条氏、湖衣姬、惠理等信玄的妻妾能够相安无事,也得归功于里美的苦心;但她似乎对于住进新馆的于津祢并无好感。 “甚么是金樱贝?” “是用黄金打造,形状与樱贝一模一样的东西。” “把它用来赌博?” “因为今川公拥有一座大金山,因此可能不缺黄金。” “原来如此。” 信玄突然沉默下来。里美担心信玄可能因此不高兴而把脸凑过去时,信玄轻轻地将里美抱起,亲吻她的面颊。 次日清晨,信玄派人去找金山总管今井兵部。 今井兵部从塩山远道而来。信玄叫兵部进前而摒退了闲人。平常,信玄和人说话时,多半会留下一、二个亲信,很少将闲人摒退。 “我要你将黑川金山将来的远景坦白地告诉我。还有,听说你最近正在研究黄金的新提炼法,发展得如何?” 今井兵部满头白发。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负责管理金山的辛劳,因为金山是甲军军费的来源。 “在我们着手开采黑川金山时,根本无法估计它到底有多少的蕴藏量;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开采,我们已大致知道其藏量有多少。目前较有前途的矿脉多已被发现,并且知道矿产的品质。不过,最近很少挖到新的矿脉;同时因为挖得太深,空气设备也渐感困难,因空气不足而病倒的矿工很多。另一方面,地下水却愈来愈多,很难处理。或者,也有一些地方找不到倒弃废矿的场所,虽然增加了人手,工作效率却不高。如此下去,可能再过四、五年,黄金的产量就会减少一半。” 今井兵部的话非常具意义。他说四、五年后黄金的产量会剩下一半,在信玄听来,就彷佛四、五年后甲军的战力会减弱一半一般。 “为何不早点向我报告?” 信玄斥责今井兵部。虽然并不是很大声的斥责,但今井兵部却显得非常惶恐。 “是属下想暂时保守这个消息,因为我原打算先说好消息,再说坏消息的。” “你说的好消息是不是指新的提炼法?现在发展得如何了?” “这件事还需要一些时间,或许不久就能研究成功。” 今井兵部说了这些话便向信玄告退。 约莫十天之后,接到金山总管今井兵部切腹自杀的消息。他在留给信玄的遗书上说,因为无法完成身负的重任,因此感到非常惭愧。 “何必为这件事而切腹?” 信玄重新召集提炼师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及测量师百川数右卫门等重要的采金人员,听取有关.99lib.金山的报告。他们所说的,正如今井兵部的报告,黑川金山已经呈现了衰亡的迹象。 “你们认为应该怎么办?” 虽然这是棘手的事,但信玄还是要他们提供一些意见。 “属下认为应该找寻新的金山,并采用外国的新冶炼法。” 大藏宗右卫门说。他原是一位能技演员,但因对黄金的冶炼术极有兴趣,故成为采金的重要成员之一。他的脸像幽灵一般苍白;眼睛却如狂人般犀利。信玄正一语不发保持沉默时,大藏宗右卫门又说出一些令人感到惊骇的事: “在附近的金山里,以骏河的安倍金山最优良。那座金山如果开采,还能挖出大量的黄金,因为我以前在梅岛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对它颇为熟悉。同时,他国的冶炼法也不是一时便可学成的,故只有派人到九州,接近异国之人,如此迟早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因此,希望侯爷核准派属下的次男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担任这个职务。” 当时,藤十郎只有十六岁,但由于好学不倦,已经向父亲宗右卫门学得冶金术。信玄立即同意宗右卫门的请求。事实上,信玄比关心藤十郎的事更关心宗右卫门所说有关安倍金山的事。安倍金山是今川义元的宝库。今川义元所以能够称霸天下,便是因为拥有富士金山和安倍金山等所出产的黄金。 (黑川金山的金子挖完时,便是武田衰亡的时候。在此之前,务必要找到另一座金山。) 如果要获得金山,便只有攻打越后或骏河。信玄陷入了沉思。 山本勘助眼看着樱花逐渐地凋零,心中感到无限惆怅。以前的勘助,从来不会因为花谢或花开而使心情波动;然而,他却对自己最近的心态无法了解。对任何细节都加以注意,却不因任何季节而心乱,乃是情报人员应有的素养,同时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曾几何时,他也开始有了这种改变?他边想边走过樱树下,进入古府中市镇。远处有几栋最近兴建的住宅。那儿停了一部轿子,有一个女人下轿。那女人与跟着轿子来的另一位男孩并立着,向护送他们前来的二、三名武士微笑致谢后,走入连栋的住宅里去了。 勘助愣了一下。因为他觉得那女人及小孩很像留在骏府的妻儿。然则,留在骏府的妻小怎么可能会来到古府中呢?尤其是最近迁居到古府中的人愈来愈多,或许那是奥信浓豪族的家眷;换句话说,是被迫到古府中当人质的。不过,目前的勘助却很希望如此。因为勘助的心已背弃了义元,他希望能早日将自己的家人接到古府中来,成为信玄名副其实的家臣之一。 勘助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伐。他因为远远望见那个女人和小孩而无法释怀地站在木香扑鼻的新建住宅前。但他并没有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勘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里,往踯躅崎城馆去。 信玄在庭院的樱桃树下摆了宽板凳,等候山本勘助的到来。樱桃虽已萌芽,但开花之前还需数日。信玄一反平日地穿上风衣,看起来不仅不像一名武将,倒像个得道的高僧。信玄的大眼正凝视着南方天空的一角。勘助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心想他或许正在思索有关骏府的事。 勘助坐在离信玄稍远一点的地方,深怕扰乱了信玄的思绪。 “你靠过来点。”信玄的声音清亮圆润,比平时更显得年轻。“勘助,我有重要的事要托你。” 信玄突然把脸凑近。 “只要属下办得到,敬请吩咐。” “这件事非你不可,而且非办不可。” “请交给属下,不过……” 勘助猜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任务;但似乎也不像过去,只是纯粹的谍报任务而已。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但可以从前一晚的事来作判断。 “不过甚么?” 信玄接着山本勘助的语尾说: “你一定是要说不过希望把你的妻儿接到古府中来是吗?这件事不必担心,我已经和今川公交涉过了,决定把你的妻儿接到古府中来。说不定现在他们已安身在连栋住宅中了呢!” 勘助感到很惊讶。原来刚才远远望见,从那轿中下来的一对母子便是自己的妻儿!他心想这次的任务必定是有关今川义元西上的事。 “勘助,我命你率领大约十名干练的人员,三日内从此处出发,前往骏府。今川公为了这次西上的战事,特别派使者来通知我,我说我将派你们在这次西上的战事中担任援军。由于今川公也对你非常熟悉,因此我认为派二、三百普通的军兵,倒不如派你及其他十名武功高强的细作去援助他。今川公听了这个建议也立即答应。因此我以将你的家属移送到这儿为条件。换言之,也是趁这个机会,确定你山本勘助今后的身分是隶属于武田。” 勘助默然不语。这点他也很明白,与其派二、三百军兵去帮助今川义元,倒真的不如派十名干练的细作支援帮助更大。但信玄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十名细作借给他吗?勘助抬起眼,等候对方的命令。 “勘助,你过来点。”信玄把勘助叫到他面前说:“你们要在今川的阵营中,私下和织田的梁田政纲保持联络,设法引进织田的军队。由于今川军的军队十分浩荡,军队与军队间必定会有空隙。你的任务便是利用这些空隙引入织田方的细作,结束义元公的性命。这是一项重大的任务,也将是我的生涯中最重大的行动之一。我是否就以甲信二国守护官的职位而结束一生的事业?或者能够号令天下?全看你们能否完成这项艰钜的任务。” 信玄的表情很冷静。勘助认为这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缜密考虑之后的决定。 “遵命!勘助赴汤蹈火也要将这个任务达成。” 勘助觉得有些惆怅;惆怅中又带着一些无情。虽然他们间的关系很奇妙,但今川义元毕竟是勘助的主人。命令他出卖主人,使他觉得心痛;然而,若不如此做,势必得在骏河与甲斐之间,保持模棱两可的双重间谍身分。不过,如要做选择,他当然会选择水准较高的信玄。 这应该是件可喜的事——勘助如此告诉自己;但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我一定会完成的。”勘助告诉自己。 三日后,山本勘助率领武田顶尖的十名细作从古府中出发。这天早上正下着雨,信玄望着雨景咕哝: “已经到了梅雨季节,安倍金山是否也在下着雨呢?” 饭富三郎兵卫感到莫名其妙!他很讶异信玄何以会突然提起安倍金山,因此和他并坐的马场民部信房互瞄了一眼。马场民部也露出了纳闷的神情。 这时信玄只想如何得到安倍金山。如果要达成这个目的,首先要藉织田方的力量来打倒今川义元。只要打倒义元,由于其继承人今川氏真是个昏庸愚昧的男人,骏河一国便无法维持。何况,平定信浓的事业就将告一段落;接下来的目标便是骏河。骏河有安倍金山,他想可以利用这座金山作为西上的军费。 “而且骏河靠海。” 信玄又自言自语地说。饭富三郎兵卫和马场民部都探头去望信玄的脸。他们突然恍然大悟地支手跪地说: “主公,骏河的确有金山与海洋,主公……” 马场民部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你们说话要小心。” 信玄虽然表面上教训民部和三郎兵卫;其实,内心却很高兴近侍能够察知他的心事。 “路途看似很近,其实还很遥远,不可不慎。” 信玄这些话是对他自己说的。 今川义元起兵西上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五月十一日(新历六月十四日),今川义元率领二万余的大军从骏府出发。梅雨之中,军队默默地向西前进。 “侯爷似乎决定要上京都治理天下。” 镇民望着西上的队伍说。 “不过,这游行队伍真够长的!” “你别胡说,这那里是游行队伍?这是要讨平西上途中的敌军的队伍。” 经人纠正之后,镇民点点头说: “不错,那的确是军队的行列;但我却觉得它像游行的队伍。他们并不像要作战的样子,而像是要到京都游行一般。” 镇民说向西移动的庞大军队,看起来很像在游行而不像在行军;事实上,今川义元的军队根本就看不出是将面临生死决战的紧张气氛。将士的表情悠闲,似乎以为只要到达预定的地点即可;另外有一些士兵则边走边谈论京都的美女,或京都多美女之类的话题。他们丝毫没有悲壮豪放的心情。 这不仅是兵卒们的心情,即连上层的部将亦同。此种清平无事的气氛笼罩全军,也可以说这就是统帅今川义元的心情。 义元盼望这一天的来临已经很久了。他为了打通西上的路径,曾花费许多心血,终于在企图抵抗义元西上的织田信长所统治的尾张领土上,建立了一些势力。尾张南部约有一半投靠今川。另外,他也掌握了约一半的海上权。与热田近在咫尺的鸣海城和大高城,如今也归今川所有。 假如织田信长要阻挡今川义元西上,便只有据守鹫津、丸根、丹下、善照寺及中岛等城寨。但这些城寨都只是小型的城堡。 在织田军中,唯一能抵挡今川军的城池是清洲城;然而,即使拥有这座城池,如果受到大军的包围,也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 今川义元在此以前早已作过一番精打细算。军师太原崇孚雪斋曾经告诉他,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而在雪斋去世后的第五年,他终于着手准备西上。因为在骏河时,他曾经举行过几次军事会议,结论都是没有一件足以阻碍他西上的事。 (通往京都的道路已经打通了。) 今川义元这么想。即连他的臣属也有同样的想法。这种自信使得整个西上的军队笼罩着乐观悠闲的气氛。无怪乎在镇民的眼中,这支战斗队伍,却成了游行的行列。 十二日,今川本队到达藤枝;十三日到挂川;十四日到引马;十五日到吉田;十六日到冈崎。 雨停了。这并不是梅雨已过,只是暂时中断而已。云层背后露出微微的亮光,不久就.99lib.露出了大太阳。沿路的人家都把窗户打开,希望初夏的凉风能够吹入屋内。由于太阳使得水气上升,景物尽是一片迷蒙。 今川义元的本队在十七日到达知立;十八日从三河越过国境,到达尾张的沓挂。虽然已入敌阵,却有进入无人之境的感觉。根据各方面的间谍报告,织田军毫无动静,彷佛并不知今川大军西上的事。 在清洲的间谍说,织田信长每天都举行技能表演。不过,清洲城的信长虽然如此;率领七百士兵防守丸根寨的佐久间盛重及率领数百人驻守在鹫津寨的织田信平却以誓死的决心准备迎战。 今川军在沓挂城召开军事会议。 军事会议不需太久,因为他们并不需要特别严密的战略。问题是:应该派谁去攻打这个当前的敌人呢?虽然敌军的人数很少,但因抱着必死的决心,故必定会有伤亡。 义元派松平元康(后来的德川家康)去攻击丸根寨。义元向来怀疑松平元康及其家臣。在义元的眼中,他们目前虽然是友军;但将来却很可能成为敌人,是一股非常危险的势力。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他担任前锋,消耗他的兵力。这时刚过二十岁的松平元康说: “能够担任先锋是武将的至高荣耀。” 其实他却憎恨义元的这种作法。 另外,他又派朝比奈泰能去攻打鹫津寨。 “明天早上发动攻击。” 义元说完,朝外望去。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义元命令属于今川的鸣海城、大高城依旧由冈部五郎兵卫元信及鹈殿长助防守后,提高嗓音说: “以我率领的为本队;葛山播磨守信贞率领的为先锋队;三浦备后守所率领的为后备队,目的是进攻清洲城。” 武将一起低头行礼。这原是军事会议的结论,只不过经由今川义元的嘴巴宣达而已。军事会议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引起任何的争议。目前的敌人信长并没有丝毫的动静,因而他们也只得如此。 “丸根、鹫津两寨可能会在午前被攻破。攻击的军队将追击清洲城败走的敌军,而在北上的途中与本队会合。因此我军将在申时(午后四时)攻打清洲城。”朝比奈泰能说。 由于军事会议进行过于简短,因此他只能略微提到攻陷丸根、鹫津二寨以后的事。当武将们听到朝比奈泰能的发言之后,都重新注视着摊开在眼前的地图。地图上将清洲城做了一个特别大的记号。 “不!我们不能太过乐观。敌人是东海地区有名的狂人,我们很难预料他会耍出甚么花招来。常言道:鼠穷噬猫。谁能保证信长不会反咬我们一口?”葛.99lib.山播磨守信贞说。 然而,大多数的人都附和朝比奈泰能的意见,认为织田信长不可能愚蠢到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出城迎战;因而,最大的可能便是据守城池。 “不论如何,应派密探去监视清洲城的动静。” 今川义元说。虽然他也认为织田信长不至鲁莽到出城和他们决战;但他仍本着一个统帅应有的作为,主张先行刺探一番。 “说到密探,我倒想起来了。甲斐信玄派来支援的山本勘助等人在那里?” 今川义元想起勘助的事。 “正在等候命令。要不要把他叫来?”三浦备后守说。 “把勘助叫来,问问他的意见如何。因为勘助曾与那呆子在一起过,或许他能猜出信长的心意。” 义元边说边擦额上的汗珠。天气颇为炎热。山本勘助站在今川军的武将面前,略显紧张。义元问勘助:织田信长可能会出城迎战或据守城池? “上总介公(信长)一定会出来迎战。在这种场合,他绝对不可能固守城池,坐以待毙。” “绝对吗?” 朝比奈泰能以诘问式的语气问勘助。 “是的。上总介公就是这种人。”勘助以更强调的语气说。 “真是如此?那呆子真的会出来迎战吗?这样反而更好,可以早点将他收拾。”今川义元又对勘助说:“你对清洲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命你立刻派手下到清洲城,监视信长的动静。有任何情况,立刻前来通报。虽然也有几个间谍已经潜入清洲;但不同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军事会议至此结束。 勘助分别向他手下的十名间谍下达命令: “我们的任务是通报织田军本队的动静。今晚就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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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热田,调查敌人的情况。” 山本勘助并未将“引进织田军,直捣今川义元本营”的武田信玄的命令说出来。因为他认为这是最高机密,最好隐藏在自己的心中,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说出。倘若勘助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希望不要让甲斐派来的人操心。 沓挂和热田的距离约三里半(十四公里),而且又是属于敌境,因此要在今晚走到,实在相当勉强。但他们仍然非走不可。虽然义元命他潜入清洲城,探查信长的动静;山本勘助却认为信长可能会在今晚或明晨,率领少数精锐的士兵与今川义元进行决战。届时,他们可能会在热田做短暂的休息。不过,尽管兵马休息,只要观察热田附近的织田势力,亦可以得知信长的动静。 而且,勘助还有另一个理由非去热田不可,那就是去和梁田政纲会面。热田住着几个梁田政纲的手下。勘助已经结识其中的二、三人。 勘助分派任务予自己的手下之后,告诉他们自己的所在地点。然后,趁天色未黑以前,一个个悄悄地离开了沓挂。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外面却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看来梅雨的暂歇时期已经过去,又进入了梅雨的后期。看起来不像会马上下雨,但勘助仍准备了雨衣,对着天空说: “明天会不会下雨?” 他几乎可以想像信长在雨中策马前进的样子。 到达热田之后,勘助当晚便去访问近江屋吾平。近江屋吾平表面上是个盐商,其实是梁田政纲手下的细作。换句话说,近江屋其实就是梁田政纲手下的一个联络站。 “我要立刻见梁田政纲兄。由于事情紧急,因此,时候虽然不早了,但请务必将他请来。我是骏河国的薰皮商人,叫做山弥。” 勘助对看店的二掌柜说。对方是个眼光犀利的人,勘助一看便知他也是梁田政纲手下的细作之一。 “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你能等吗?” 那男人说。勘助接受了他的建议,进入里面的房间,放下背上的行李,呼呼大睡。 他听到有人在叫山弥、山弥,睁眼一看,梁田政纲就在他的枕边。 “原来是梁田兄。”山本勘助起床后,摸摸自己的脸说:“奸风发迷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这是不是甲斐公交代的话?” 梁田政纲反问勘助,勘助回答: “不!不是的。这只是我个人的迷妄。我受了侯爷的命令,派十名手下前来支援今川公。但我想趁这个机会助梁田兄一臂之力。我愿以我之所见来帮助上总介公。” 梁田政纲默默地点头。 “依我的猜测,上总介公可能会在明晨率领直属将士出击,杀入今川公的本营。我认为除此之外,上总介公已别无生路。至于梁田兄,可能会动员细作等来找寻今川公的所在。不过,今川那边亦有人在做同样的事,因此很难查出他确切的地点。我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将其所在告诉梁田兄。” 勘助直视着梁田政纲的眼睛。 梁田政纲依旧默然不语。他以一种比勘助更为犀利的眼神看着勘助,彷佛要识穿对方。 “你是说这并非武田信玄的命令,而是你山弥个人的想法,企图出卖你的主人?” 政纲的嘴角带着笑意。他之所以觉得好笑,是因为山本勘助一直不肯说出信玄的名字。 梁田政纲连夜赶回清洲。他的心很急,但路上一片漆黑,怎么走也走不快。有时他会被织田方的哨兵叫住。每次要表明自己的身分,凭添许多辛劳。 接近黎明时刻,梁田政纲回到了清洲城。近侍岩室长门守重休还在值勤,把当晚的情形告诉梁田政纲。 “大臣林佐渡守通胜公多次建议侯爷召开军事会议,侯爷却说现在召开军事会议已经无济于事,而要我们固守清洲城,并说这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不过,他偶尔会摊开地图,专心地加以研究;偶尔又会站起来击着小鼓,唱一段能乐的歌词。他的举动似乎不太寻常。” 岩室重休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似乎意味着织田家的末日将要来临。 “那侯爷呢?” “大约在一刻半(三小时)前就寝了。他交代了明早几时叫醒他,或起床后应做那些事。” 岩室重休望着里面说。 “我明白了。我也想打个盹儿。明天侯爷起床时,请第一个通知我,我有重大的情报要面禀。” “重大的情报?”岩室重休显得十分惊讶。 “不错!而且是对我们国家有利的好消息。” 重休频频点头,拿来枕头,交给梁田政纲。梁田政纲才刚刚入睡就被叫醒了。天色已告微明。 “梁田公,侯爷叫您。” 被重休叫起,走到信长面前时,信长还穿着睡衣坐着。99lib? “有甚么重大的情报?” 信长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问政纲。信长的眼神使政纲畏惧。政纲低头行礼。 “快说!这里没人。” 信长说。虽然已快天亮,城内却如深夜一般的宁静。 “属下在热田会见了甲斐的山本勘助。山本勘助以信玄公援军的身分,目前正率领细作加入今川公的阵营。据说山本勘助自己想背叛今川,将织田军引入今川公的本营。” 信长吓了一跳,但立即接下对方的话说: “据说是甚么意思?”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所以让人难以置信。” “你有没有和勘助进行具体的协调?” “有。山本勘助说他会在重要的关头通知我们有关今川公的所在。相信他已知道我方也派出许多哨探在调查此事。” “好极了!我们可以接受对方的情报,杀入今川义元的本营。”信长若无其事地说。 “山本勘助的话是否能够相信?这会不会是武田信玄的计谋?”梁田政纲以不安的神色说。 “信玄大致已平定了信浓,因此他也像今川义元一样,有西上的野心。如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经过唯一的路线——骏河。对信玄而言,今川义元如今已成为他的障碍;同时,信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非进军骏河不可,那就是武田的黑川金山已经面临衰败的命运了。” “侯爷怎么知道这些事?” “推动武田的,其实并非全靠信玄的头脑,还得依赖武田的棋子黄金。如今,武田的棋子黄金降低了,表示它的财政发生了危机。据我的推测,武田可能正在图谋骏河的安倍金山。” 梁田政纲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信长对甲斐国内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 “政纲,不论山本勘助的动机如何,我们还是必须以生死作为赌注,与今川义元决战。” 信长说完,以响遍城池的声音高叫: “我们立刻出兵!” 近侍惊愕地跑过来。 “快把泡饭拿过来,饿肚子怎么能够打仗?” 信长脱下睡衣,开始穿戴武具。近侍想去帮他,他却斥责道: “不必麻烦!你们也赶紧戴上武具。” 城内顿时一片哗然。 泡饭端来后,信长站着边吃边对梁田政纲说: “你也过来一起吃。现在就要出发了,你还等甚么?” 信长口中掉下来的饭粒,落在梁田政纲的面前。政纲凝视着那雪白的饭粒,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这时,在沓挂城的今川义元仍在睡梦中。由于暑热的关系,他踢开了盖被。隔壁的武士还在值班;而在他们隔邻的三名从军僧刚好起床。从军僧除了以僧侣的身分担任使者外,有时也担任书记、治疗刀伤,以及悼祭阵亡士兵的亡灵等工作。其中有一名时宗派的从军僧叫权阿弥,每当作战,他便以军侣的身分参与运筹帷幄的工作。他善长诗歌,但除了骑马以外,不会任何武功。 权阿弥收拾好内务后,登上城楼。他要看看当天的天气如何,因为这也是从军僧的任务之一。 城楼上的值班武士,看到权阿弥,都以睡眼惺忪的表情让出了一条路。权阿弥上了楼,朝东方的天空合掌膜拜,口诵经文。片刻之后,他睁眼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地,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但没有一丝风,使得天气变得很闷热。 他想不久就会下雨。一旦下雨,可能会连带地刮起风。权阿弥依自己的经验判断。 “怎么了法师?今天的天气如何?” 守在城上的武士问他。 “不太好,不久就会下雨。” 另一名武士说: “如果下雨,对出去办事的人一定很不方便。” 他指的是在天还未亮前即出发前去攻打丸根、鹫津的军队而言。他们两人似乎认为出去的军队比守城的人更辛苦。他们一起把背靠在楼上的栏杆上。突然听到木头折断的声音,一名武士从楼上掉下去。这是由于栏杆的木头已经年久失修,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坠楼的武士倒地不起;不久,下面就聚集了一堆人群,向楼上的人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权阿弥感到不安。这一天是本队将进攻清洲城的日子,却一大早便出人命,这是极为不祥的预兆。权阿弥以不悦的神情回到自己的住处,但对楼上发生的事矢口不提。 如权阿弥所料,天亮之后便开始下雨。同时,还刮起了南风。雨势颇大。 今川义元起床,洗完脸及进餐后,召见权阿弥,询问有关天气的事。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你对这场雨有何看法?” 义元站起来,由部属替他穿上武具。 “因为这是后期梅雨,因此雨势颇强,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停。” “不停也无所谓。在雨中发出胜利的欢呼更有情趣。” 义元的心情非常愉快。 权阿弥凝视着义元的神采。 义元身穿胸前有白色花饰的铠甲,头戴黄金打造,有八条金龙,并附五段护颈的头盔,身披红锦坎肩战袍,腰佩今川传家宝物——二尺寸的松仓乡宝刀和一把一尺八寸有大左文字的短刀。 权阿弥望着义元的华丽装扮,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一条血迹从他的红锦坎肩战袍上滴下来。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血迹,而是一条红色的丝线。 “侯爷……”权阿弥向义元打招呼。 “甚么事?权阿弥。” 义元本来想下令备马,却回头看权阿弥。 “今天不妨暂缓出发,您认为如何?” “为甚么?” 权阿弥不便将有人从楼上坠地而死,以99lib?及曾把丝线误认为是血迹的事说出来,因此他说: “不久将会刮起暴风雨,并不适合作战。” “甚么?你竟敢说这是不适合作战的天气!虽然下雨天不能使用洋枪;但敌人的情形也一样。何况战争是不应该受到天气影响的。” 义元说完笑了出来。他走出城池,跨上放在五尺五寸高的青毛驹背上的镀金马鞍。 恰好这时有一阵风雨向义元横扫过来。义元立即下马,改乘一顶涂漆的轿子。 这时,织田信长也带领了岩室长门守重休、长谷川桥介好秀、山口飞驒守弘寄、佐脇藤八、加藤弥三郎等五骑,冒雨奔向热田。梁田政纲独自一人骑在信长主仆六骑的前面。 在信长主仆六骑之后,还有一些骑马武士及徒步的武士陆续跟着。 织田信长奔在前头,却一面思量着:潜伏在清洲城的今川间谍,一定会把他出征的消息通知今川。然而,当这个消息到达今川本营时,他也已经闯入了敌阵。 信长昨晚想了一夜。今川义元虽然率领了大军,但大多不是愿意为今川义元牺牲的军队。愿意誓死保护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只有数百骑;这数百骑只是大军中的极少数,因此,如果不去理会这大批的军队,而只针对那极少数的直属将士发动攻击,那获胜的机会就很大了。不过,信长至今依然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隐藏在胸中。因为他知道城内必定有不少臣属接受了今川的分化,打算投靠今川。他深怕告诉这些人后,会走漏消息。 信长只相信他自己的直属将士。肯追随他奔赴生死难卜的沙场的人,才是能以一挡百的臣属。 “大伙跟我来!” 当他高声一喊地离开清洲城时,他正在从事生平最重要的一个赌注。由于山本勘助将会把义元的所在之处告诉他,也使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我们将会获胜!”信长在马背上淋着雨高叫着。 桶狭间战役 辰时(午前八时),信长到达热田神宫。 信长在热田神宫祈求能够战胜。在这段期间,陆续跟来、集合在热田神宫的直属将士约有一千骑。这些都是愿意与信长共患难、同生死的人们。 信长急欲争取时间。他希望能在今川还不知他已到达之前,进入具有决定性优势的战略地点。 信长命令热田神宫的大宫司千秋四郎季忠和佐佐隼人正政次率领二百士兵,前去攻打鸣海方面的敌人。 这时,鸣海方面的鹫津寨、丸根寨的城兵正与前来攻击的敌军展开一场厮杀。大家都以为丸根寨和鹫津两寨的沦陷只是迟早的问题。因此,即使派四百援军前来支援也是于事无补的。 信长与千秋四郎季忠和佐佐隼人正政次举杯诀别。 “或许这是今生今世我们最后一次相聚,我准备率领愿意与我共生死的八百人,冲进今川义元的本营,与他一决雌雄。你们两人也必须抱着这种决心来与敌人作战。为了让敌人以为我织田信长的攻击目标是在鸣海方面,你们要四处出没,以引起敌人的注意,让敌人以为信长的本队就在你们的后方。” 信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他的眼中浮现着誓死的决心。他们两人就依信长的命令,率领少数军兵,成功地完成了诱敌作战。然而,当信长在桶狭间建立辉煌的战果时,他们已经身死沙场了。 信长在千秋、佐佐的军队离去之后,随即从热田出发,南下向鸣海前进。 当他们经过井户田时,遇见了来自真南的鹫津寨、丸根寨方向的骑兵。这人是佐久间盛重的家臣富田八郎为长。富田为长跪在信长的前面,说: “属下真不甘心。鹫津和丸根两寨已经沦陷;佐久间盛重公也阵亡了……” 由于情绪的激动,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把敌军的兵力、战斗意志及部署的动向详细说明之后,他又上马跑了回去。 “好,你去吧!你去告诉我军:我信长将率领三千军马前来,不久便会赶到鸣海,摧毁松平、朝比奈的西上军。你去告诉那些从丸根、鹫津两寨逃出来的我方军兵,要他们暂时加入千秋、佐佐的军队,抵挡一阵。” 其实,信长对富田为长所说的兵力及行动计划都是假的。俗语说得好,欺敌先欺己。如果富田为长把信长的话当真,告诉那些正在败退的士兵,必定会使他们受到鼓舞而奋力作战。如此,信长便可以趁机率领敢死队杀入今川义元的阵营。 这时下起滂沱大雨。富田为长的身影隐没在地上溅起的水雾中。 “梁田政纲,你还不知道今川义元的动向吗?” 信长问梁田政纲。在信长的眉宇间出现了很深的纵纹。这表示他感到焦躁,即将爆发脾气。 “已经在尾张各处派出细作调查;同时,也在敌人的本营沓挂派出三十名手段高强的人在那儿进行监视。另外在田野工作的农民也可以替我方提供情报,我想敌人的动向很快便可得知。” 梁田政纲很自信地说;其实他的内心也同样地焦躁不安。由于从清洲至此已跑了三里半的路程,兵马都觉得疲倦了。假如敌人的本队不离开沓挂城,他们便只有返回清洲或直奔鸣海城。然而,这两条路都不是适当的办法。 由于计划是利用今川义元的本队出动时的军队与军队间的空隙,冲向义元的本营,进行突击。因此,非等敌军移动不能采取行动。 信长率领的敢死队继续南下到达野竝,并且已经经过古鸣海。 敌人防守的鸣海城位于南方半里之处。雨愈来愈大,信长把马骑入善照寺寨。由二百人防守的城寨,与其说是防御敌人的城寨,更像是监视敌人往来的关卡。 信长在这里休息片刻,并清点追随他前来的敢死队。总人数有八百余名。从热田出发以来,人数并没有增减。 梁田政纲把一个浑身湿淋淋,农民打扮的人带过来。信长望了那男人一眼,马上便猜出他可能是梁田政纲的属下,是前来报告敌情的。 “敌人的本队朝那个方向移动了?”信长迫不及待地问。 “从沓挂出发的今川公本队原来是沿着通往相原的道路,向鸣海前进;但途中来到间米,突然取道南方,向桶狭间进军。很可能会前往大高城。” “改道了吗?敌人真的改道了?”信长兴奋地高叫。“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刚好是半个时辰(一小时)以前。属下亲眼目睹敌人的本队向桶狭间进攻,因此即刻前来报告。” 那男人全身上下都是雨水。 “辛苦你了。你的功劳比拿下敌人队长的首级还大。” 慰劳那男人后,信长对身边的梁田政纲说: “现在只要查明今川义元的所在,然后杀进去就行了。” 信长拿出地图,研究进攻的路线。根据报告及今川本队的速度来推测,今川本队的中心,亦即义元及其直属将士通过桶狭间的时间将在午时(正午)。 “桶狭间,顾名思义是位于山与山间的狭窄地带。属下认为当敌军的本队通过此地时,便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同时,我认为经过这稻田间的路,向南进入山中,而由太子根的山顶攻下山去最适当。” 梁田政纲指着地图说。 “会不会遇到敌人的警戒网?” “不必担心。我会派熟悉当地的细作一百人,对那儿作充分的探查。” “好!我们出发!政纲,由你来担任向导。” 信长率领八百余名敢死队,以梁田政纲为前导冒雨前进。 山本勘助接到信长已经到达热田的消息后,立即召唤手下角间七郎兵卫,以最快的速度通报予今川义元。从热田出发,行经沓挂、井户田、鸣海及相原为最近的路线。因为途中设有织田的哨岗,因此无法骑马通过,而必须从热田沿着正南的二里路,前往鸣海城,先把消息告知鸣海城及大高城的友军后,再从那儿备马通过桶狭间,前往沓挂。 角间七郎兵卫的脚程很快,甚至有人认为比马还快。他接到山本勘助的命令之后,如阵风般在雨中疾走。雨中赶路的途中,角间七郎兵卫也亲眼目睹了鹫津寨和丸根寨的沦陷。 角间七郎兵卫在间米和今川军的本队相遇。换言之,他在半个时辰内跑了三里的路程。 义元听到丸根、鹫津两寨沦陷,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倒是听到信长出兵的消息时,让他心悸了一下。 “假如信长在辰时(午前八时)到达热田,按理说,今天早上天明以前便已离开了清洲。” 义元对作战官吉田武藏守氏好说。 “属下认为信长必定另有企图。” 吉田氏好说完,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思索。 “另有企图?” “由于我军正陶醉在攻陷丸根与鹫津寨的胜利中,因此对方可能会藉机突然袭击我军,并在我军慌忙逃向鸣海城及大高城时,随后追击,企图攻破鸣海城及大高城。” “兵力相差这么悬殊,我想不太可能。” “不过依信长过去的作战方式来看,他很善于把握机会。因为我军在攻击鹫津、丸根寨之后正感疲倦,且因胜利而松懈。万一这时敌军拚死攻打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吉田氏好说到这里,一直保持沉默的浅井小四郎政敏开口道: “鸣海、大高二城,过去一直位于敌境,但却一直能够支撑到现在。因此,即使运用奇计,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攻陷。何况,他们如果来到热田,反而对我军有利,我们不妨进攻热田。由于我军的兵力占彻底的优势,可以大大方方地沿着大道前进。” 但有许多人不赞成浅井小四郎政敏的意见。浅井政敏是今川义元之妹婿,在这次战役中被分派防守沓挂城。这是一份有利的任藏书网务。然而,担任先锋的葛山播磨守信贞不以为然,他对政敏提出了反驳: “战争最忌讳的就是缺乏警觉心,就算人数上占优势,也不可掉以轻心。织田信长如今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鼠……”葛山信贞想到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已用过鼠穷噬猫的成语,因而改口说:“这里是属于信长的尾张领土,而且今天下雨,如果依照预定的计划,沿着通往相原、鸣海及热田的公路前进而遇到信长的军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的疏误。因此我认为最好能与他避免正面的冲突,前往大高城比较明智。而且,假如信长的攻击目标是大高城,那我们更应该赶到大高城去。”葛山信贞所熟悉的道路是指通过桶狭间行往大高的路线。诸将皆赞成葛山信贞的意见。虽然作战官吉田氏好也赞成他的意见,但他说: “通过桶狭间前往大高的道路很99lib?窄,且途中多山丘,应该加倍防患才是。” 军事会议至此大致告一段落,只等义元的裁定。 “你是说要让信长多活一天?”义元问吉田氏好。 “是的。据从军僧权阿弥说,明天天气将会转晴。今晚不妨就住在大高城,待明天风和日丽时再来收拾织田一族。” 吉田氏好说。他所说的风和日丽使义元感到愉快。 “好!我们就决定前往大高城。” 义元说完,正待要站起来,吉田氏好却制止了他。 “我军在此地改道,可能会透过敌人的哨探而为信长得知,因此我们必须有个心理准备。属下认为本队应该加强哨岗,暂时保持目前的队形,前进一段路程后再改变队形。为了力求谨慎,侯爷的本队最好能放在最后面。” 然而,吉田氏好的这项建议却受到了义元本人的激烈反对。 “从来没听说有统帅殿后的战法。问你,氏好,你是不是很怕信长?你真的那么怕那个呆子吗?” 就这么一句话,吉田氏好的意见便被否决了。 义元本队一万三千大军向大高的方向移动。葛山信贞率领的五千军队后面是义元的本队五千军兵;再后是三浦备后守的五千军兵。 山本勘助到达义元的本营时,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雨势暂歇之后变大,然后又变小了。时而会传来隆隆的雷声。当雷声变大时,雨也跟着变大了。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的民房里。附近的豪主、庙祝听说义元驾临,都携带酒、鸡等礼物前来晋谒。义元一一接见他们,并对他们加以慰劳鼓励。然则,他似乎并未把信长放在眼里。 部下通报山本勘助前来晋见。义元用手招他前来。义元没有脱鞋便进入民房,坐在木板地上的宽板凳上,与部属们一起喝酒。他们正为攻陷丸根和鹫津二寨而欢呼。 “织田信长的手下四百人,再加上从丸根寨、鹫津寨逃出来的人,都一起去攻打鸣海城的哨探小城。有一路人马正向大高城的哨探小城进攻。属下亲眼目睹织田信长率领了大约八百骑兵马,从热田出发南下到古鸣海。” 山本勘助全身湿淋淋的。由于急着赶路,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无论是前次角间七郎兵卫的报告,或者是此次山本勘助的报告,其内容都是既正确且迅速,比今川方密探的情报来得快又无误。至于这次山本勘助的报告上说信长已经来到了古鸣海,原是非常重大的消息;然而义元的表情却无太大的反应。只说: “勘助,你似乎太害怕信长这个呆子了!即使他率领八百军兵前来也无济于事。且目前正下着豪雨,相信他也动弹不得。” 义元说着把大酒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让勘助也喝杯酒。” 义元命令从军僧权阿弥后,向在他身旁的作战官吉田氏好说: “不过,还是需要略为警戒一些。” “保证万无一失。”吉田氏好回答。 “喝一盅吧!” 从军僧权阿弥拿着酒与杯子,向跪在泥地上的山本勘助劝酒。 “因为还有任务,因此我不喝酒。”勘助予以拒绝。 “这是侯爷的命令。” 权阿弥一面说,一面注视着山本勘助的眼神。 “就算是侯爷的命令,大白天喝酒会使我无法达成任务。” 勘助后退几步,远远地向今川义元行礼。义元正与许多99lib.人交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勘助的事。 “你要到那里?” 权阿弥跟在勘助后头走出去。 “我要到那里不必向从军僧一一报告。” 勘助走入雨中,心想必须对这个从军僧加以提防。 离开大约二十间的距离后,义元所在的民房便隐没在雨水中了。义元赐他喝酒原是极偶然的事;而他予以拒绝也是同样地偶然。那时勘助的心已完全和今川义元断绝了关系。以前他一直为今川义元做事,如果今川义元有先见之明的话,听到信长出现在仅有一里半距离的古鸣海时,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命全军加强防备。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山本勘助原想义元曾经是他的主人,因此给义元一个机会。如果义元能够善用这个机会而击败信长的话,那也是无法阻止的事。但义元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如今山本勘助也毫无牵挂,剩下来的工作便是将义元的所在通知梁田政纲。 雷声轰隆震耳,下着倾盆大雨。 织田信长率领的八百余名敢死队,正在勉强能容许马匹通过的田间小路行走。信长下马,跟随信长的臣属们也下马。这是为了避免让马匹误掉田中。有时他们因无路而走在田埂上或在田中行走一、二丁的路;然而,他们没有丝毫埋怨之声。他们衷心相信担任向导的梁田政纲及在梁田政纲后面默默前进99lib?的统帅信长。 信长时而会将身上的雨水抖落。跟在后头的人员觉得,那像是抖擞精神的动作。 此外,还有一些人走在梁田政纲的前面。那些人都是百姓的打扮。他们在田埂上迅速地行动。这些人十几二十人地集成一组,在信长率领的敢死队周围担任警卫。每当透过雨水看到有东西在活动时,他们会立即跑过去探查,向头领报告那是友军。 虽然不知细作的确实人数,但至少有百人以上在信长的周围担任警卫。 有时部队会突然停止前进。担任前导的哨探会回来与政纲进行协调。每当遇到这种情况,行经的路线便会立即改变。 政纲来到信长的前面说: “前面的山中有敌人的哨探。因为必须完全予以消灭,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因此请派大约二十名武功高强的人去担任这个任务。” 这时,队伍的前头已通过田埂,刚刚踏上晒谷场。信长选出了二十名人员,和梁田政纲一同走在前头。前面有一座疏林山丘。在那小丘的后方,有个更大的丘岭。 虽然小丘上没有哨岗,但在雨中却无法辨识。 梁田政纲将二十人分成两路,准备袭击前面的哨岗。 他又怕万一敌人逃走,因此派了三十名细作去阻挡他们的去路。 在哨岗上值勤的大约十名武士受到意外的攻击。他们都莫名其妙地遇害了。 梁田政纲将事情的经过传达给信长,并嘱咐全军在山丘上的疏林中隐藏起来。 八百余名敢死队全部隐藏在疏林中。嫩绿的树叶在暴风雨中抖颤着。 梁田政纲向信长请求,另外加派三十名武功高强的人,去袭击第二个哨岗。那一个哨岗在小山丘后方较高的岭上。说是山丘,却接近一座山。 因为雷声与豪雨的关系,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同时由于豪雨溅起的水花,看不到十间以外的景物。 哨岗前的十余名敌军又莫名其妙地遭到杀害。 “那座山叫太子根山。那座山的另一侧便是桶狭间,那里应该设有义元的本营。” 梁田政纲向信长说明。 信长只是点点头。心想能够潜入这里还真不简单。他一想到敌军大将今川义元的人就在离此不到数丁的地方,便感到异常的兴奋。 信长下令将全军的马匹隐藏在森林中,而成群结队地爬上太子根的山顶。 将士们知道面临决战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信长率领八百余人到达太子根山顶时,豪雨和雷声更是变本加厉,震耳欲聋。 “等雨停了,我们就冲过去。我们的目标只是今川义元的脑袋,因此不要为了立功而让今川义元跑了。记住敌人只有今川义元一人。” 将士们互相传达信长的命令。他们紧紧地握住刀枪。 这时雨中突然出现一个农民打扮,看起来却像是细作的男人。他们为防万一,因此藏匿起来的士兵正想将他包围起来。他却举手向他们打招呼,迅速地走上山坡,说: “请问梁田政纲兄现在何处?我是友军,名叫山弥。” 士兵们将山本勘助围住,即刻将此事通报给梁田政纲。 “你果然依约来了。” 政纲把山本勘助带到信长的面前。 “义元人在何处?” 信长一看到勘助,劈头就问。因为现在正是存亡之秋,因此无暇说多余的客套话。 “今川义元公就在沿着这狭窄的道路,向东前进大约五丁距离的民房躲雨。如要攻打下去,最好从沿着山路,更靠近东方的地方,一口气杀下去,直捣他的本营。但如果从此直奔下山,那里有一大批葛山信贞的军队;同时沿着山脊向东走一段距离,那儿约有二百名军兵在那儿担任警卫,因此势必要引起一场冲突。从警卫的岗位直线下去就是本营。那里有几栋民房,义元公就在其中最大的那一栋,绝对不会错。”山本勘助一口气说完。 “好,我们全体军兵就沿着这山脊,向东前进。遇到敌人的警卫时,就一口气冲下山,攻击敌人的本营。” 信长命令后,军队再度冒雨前进。不久,雨中传来呐喊及打杀的声音。那些卫兵一看到敌军突然出现,都不战而逃地跑下山去。信长及其手下的八百军兵从后追击。一路上的雨势逐渐变小,从烟雨中能清楚地看到戒备森严的几栋民房,以及系在树上的马匹。在数栋房屋中间的庭院中,放着一顶涂漆的轿子。 “义元就在那放有涂漆轿子的屋中。我们的目标是义元的脑袋,别去理会其他的事。” 信长叱咤一声,率领八百敢死队直奔下山。 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都没有料到敌人会前来袭击,虽想奋力抵抗信长的军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再度下起豪雨,使天色变得更加的晦暗。 今川义元在直属将士及近侍的保护下找寻退路;但因道路两端都已被信长的军队所控制,因此只得一路后退。背后是狭窄的沼泽。义元的直属将士皆陷入泥沼之中,一个个地被杀。 毛利新介秀高取下今川义元的脑袋,信长下令立刻撤回。因为周围到处都是敌军,故不宜久留。从军僧权阿弥在混乱中被捕。他是拿着马鞭,站在义元的马匹旁被捕的。 当信长在间米山检验尸首时,权阿弥一一说出死者的名称。除了义元的叔叔蒲原氏政外,还有葛山、朝比奈、庵原、三浦、冈部、关口、井伊、松井等重臣的首级也被一一辨认出来。 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受到织田信长军的袭击,导致义元及其重臣阵亡之事,很快便传到其他的部队而引起一场骚动。织田信长的军力被人渲染成二千、三千、五千等,逐渐地增多。事实上,把信长当时的所有兵力集合起来,充其量也不过是三、四千。何况当时正下着豪雨,五千大军也不可能杀入戒备森严的今川义元的本队。是以,依照一般的常识来判断,信长应该是只率领少数精锐、成功地完成袭击的目标。 后来的史家也对当时信长所率领的兵力发表不同的见解,但众说纷纭,终是莫衷一是。或许信长本人也不知道到底多少!总之,在豪雨中,统帅及其幕僚大臣多数被杀的今川军从此失去了指挥系统,不再是一支军队。今川军溃败而逃。 山本勘助在战争结束之后,将今川义元的遗体装在马上,离开桶狭间,运到勘助的故乡三河牛久保的大圣寺予以埋葬。 勘助在寺院停留了三天。离去时心中感到依依不舍。但当他离开寺院时,从军僧权阿弥突然地出现。 权阿弥在今川义元的墓前膜拜许久,完成了从军僧的任务。他对站在背后的山本勘助说: “你这叛徒!我亲眼看到你在那场豪雨中爬上太子根。” 山本勘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的刀。由于四顾无人,他便一步步地逼近权阿弥。他想既然权阿弥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就不能让他活着。 “你想杀我吗?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我要告诉你山本勘助,如果你杀死僧人,将永世不得超生。” 权阿弥张大眼睛瞪视着山本勘助。山本勘助为了摆脱对方的眼睛而拔出刀来。 山本勘助将权阿弥的遗体埋在义元的坟墓旁边。 他告诉大圣寺的住持,因为权阿弥表示愿意追随今川义元,因此只好成全他。 景虎在关东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败而亡的消息,透过各国间谍而传给他们的领主。这时梅雨刚过,天气十分炎热。 今川义元阵亡后三天,武田信玄第一个接到山本勘助的消息。 信玄面不改色地读完报告后,一言不发地交给他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后来的山县昌景)。除了饭富三郎兵卫,还有三人在场,但没有人认为那份报告有何重要性,因为信玄的表情极为宁静。 “派春日弹正在预定的地点筑城,并告诉他城池的设计图会随后送过去,要他先采集石头备用。” 信玄所说的石头,系指城垣所用的石头。一旦筑城,首先需要大量的石头。当时的武将遇到这种情形,多半会摧毁百姓家的墙垣,甚至收集墓碑;信玄为了避免此种蛮横无礼的行为会招来民怨,因此吩咐要事先收集别的石头。 “派使者去通知春日公……属下遵命……” 三郎兵卫向坐在房隅的书记瞄了一眼之后,再三地对睛信说: “主公说的预定地点,难道是指在埴科设有清野入道城馆的海津(贝津)?” “是的。我们要在海津兴筑能容纳一万大军的平地城池。” 三郎兵卫露出纳闷的神情。他很想问今川义元阵亡的消息,和在海津筑城有何关系?但更迫切的是要让书记将信玄的话写成一篇命令式的文书。担任书记的长沼隆信,是位头脑清晰的人,善长撷取信玄话中的重点,并把它撰写成书信。信玄大多只对长沼隆信的文书略微阅读之后便签名盖章。 “能容纳一万军兵的平地城池,应该比踯躅崎城馆还大。” 三郎兵卫进一步询问有关平地城池的细节。他想如果只是很笼统地告诉春日弹正收集石头、准备筑城及设计图随后再寄去的话,必然会使他感到困扰。因此他认为如能说出更具体的内容,目标将较明显,准备起来也较方便。 “踯躅崎城馆并非城池,而只是馆舍而已,因此并不适合作战。我所下令要兴筑的海津城,是为作战的目的而兴筑的城池。这是我想继小室城、深志城后兴筑的第三座城池。不过,小室城及深志城只是将原来的城池加以扩大;而现在所要兴筑的海津城则是一座全新藏书网的城池。三郎兵卫,你知道甚么是城池?” “主公是问城池的定义吗?” “是的。把你对城池的看法说给我听。” 三郎兵卫点点头。心想自己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被人询问甚么是城池,令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甚么是城池?” 信玄的眼光炯炯发亮。 “城池就是最适合作战的建筑物。” “说的好!不愧是三郎兵卫,回答得简明扼要。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城池是甚么,却没有人能说得如此精简透彻。不过,今后的城池除了要适合作战之外,还需具备行政的功能。如果只是为了军事目的而筑城,那么选择山上可能较为有利;然而却不便于执行政务,如把米粮运到山上,更是浪费人力的作法。海津城不仅要成为镇压奥信浓四郡的城池,同时也必须成为能执行政务的庙堂。海津城的北东南三面都被群山围绕,西侧有千曲川流过。隔着河岸,可以将川中岛平原一览无遗。同时,除了千曲川外,也可将关谷川、神田川等河水引到外面濠沟。” 三郎兵卫很佩服信玄有此卓见;然而,他担心信玄将假定已拿下奥信浓四郡的幻想当真,因为事实上奥信浓四郡至今仍为甲越两军争夺的对象。换言之,他似乎应该先以武力将它征服之后,再去考虑如何治理的问题。可是,信玄却把假定奥信浓四郡收为己有,驱除越后势力当作前提,这令人感到一丝不安。 (主公太小看长尾景虎了!果真如此……) 他正想进谏而抬起眼时,恰巧碰到信玄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信玄摸摸自己的大光头,说: “真是奇妙。” “甚么?” “当了和尚之后,才发现和尚的光头对天气的感觉特别敏感。” “……这属下不太清楚……” “每当快要下雨的时候,头就会开始发痒;天要放晴时,头皮便会有僵硬感。三郎兵卫,明天将是晴天。” 信玄说完,在光头上拍了几下。然后,又继续说: “假如持续晴天,将会怎样?” 三郎兵卫被搅得一头雾水。自从晴信剃度,使用法号信玄之后,常常会提出类似此种几近禅问的对话。在他的话中似乎隐藏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三郎兵卫这时才想到今川义元死亡的消息和持续晴天的关连。 那一年的梅雨季节较长。虽然梅雨结束的时期和往年相同,但入梅的时期却比往年早了大约一个月。在梅雨期间,战争进行得较为缓慢;同时,因为已经到了以洋枪为武器的时代,因此在梅雨时期不能使用洋枪(当时是从洋枪的枪管前端装入火药和子弹,须用火点燃,故下雨天几乎无法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各国都尽量避免发生战事。 今川义元所以会在桶狭间败亡,原因之一即是在豪雨之下,无法使用洋枪。假若当时前哨的士兵发现织田信长的军队,即刻发出子弹,本营会觉察有敌人来袭而进行防御;由于无法使用洋枪,以致使得信长及其八百余名将士得以潜入。 今川义元忘记了太原崇孚的忠告——不要在梅雨季节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过分急于西上,因此导致败北的命运。 (梅雨过后,谁会第一个采取行动呢?) 三郎兵卫想着这个问题。 今川义元已经死了,影响最大的应是与骏河结为同盟的北条氏康、氏政父子。这时,北条正势如破竹地进军关东,将关东地区的土豪、豪主一一征服。驱逐上杉宪政到越后,正是他们征服关东的野心所在。 饭富三郎兵卫想着。现在今川义元已死,骏河的地位也因而动摇;而与北条之间的同盟关系也已形同虚设。骏河随时可能发生内乱,且可能连累到相模,因此北条氏无法像过去一样,全心全意地去征服关东。此外,支持上杉的关东武将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将会出兵收复旧有的领土。问题是:谁会是统辖关东这些不满份子的武将呢? (对了!长尾景虎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去年十月,朝廷任命他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才从京都回来。他绝不会坐失良机的。) 假如长尾景虎想出兵关东,可以说是征服奥信浓的大好机会;但如果趁长尾景虎觊觎关东的时候兴筑海津城的话,奥信浓四郡就将归属于甲军。 “我明白了!属下完全了解侯爷的心意了。” 饭富三郎兵卫跪伏在信玄的面前说。他觉得信玄真的是一位深谋远虑的人,使他衷心佩服。 长尾景虎在春日山城收到今川义元战死的消息时,因为兴奋而面颊泛起红晕,他对直江实纲说: “今川义元死了。关东将会发生骚动。” 直江实纲误以为景虎决定进军关东,因为这场骚动正是景虎长久以来所盼望的。 今川义元起兵西上时,关东地区的武将们曾陆续请求长尾景虎进军关东。常陆的大名佐竹义昭甚至连派了五名使者前来请求长尾景虎,且请求的内容前后相同。 “去年,长尾公在京都受到朝廷任命为非正式关东管领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我等关东武士认为长尾景虎公便是关东的领导。如今,今川义元西上,骏府正是空虚,而北条氏又得不到同盟国的支援,正是征讨北条、恢复关东和平的最佳时机,敬请尽速起兵。” 当时,长尾景虎却回答道: “阁下所言甚是,然因尚未与上杉宪政公举行正式的关东管领的交接仪式,虽然受到朝廷的非正式任命,毕竟还不是关东的管领。故前往关东之事应暂缓。” 长尾景虎所以暂缓的原因,乃因他和大将军及朝廷之间暗中有秘密协定。虽然当长尾景虎将大批的黄金进献给他们时,他们立刻答应给予关东管领的职位;然而,他们也提出了条件,要他驱逐古河公方,并拥立近卫前嗣。 景虎正等待这个时机的来临。亦即,他一直在等候将关白近卫前嗣拥立为关东公方(职位名)的适当时机。 长尾景虎虽然知道战国时代一切都讲求实力,但他却对名分非常在意。他之所以冒险再度上京,其实也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名分。为了这个名分,他付出了大批的黄金给大将军及朝廷。 关东八州名义上的统治者关东公方(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于今川义元阵亡后不久,在下总关宿去世。留下藤氏、藤政、家国及义氏四个继承人。 长尾景虎原打算在继承人引起纠纷时,以此作为藉口而进军关东,驱逐古河公方,拥立近卫前嗣,然后再由自己来担任关东管领的职务。他以为有关关东公方继承人的问题,才是他进军关东的大好理由。 “准备得如何了?” 景虎恍如大梦初醒般地问直江实纲。 “准备得相当顺利。” 直江实纲回答后,心想对方所说的到底是指那些事情?首先可以想到的是早已计划进军关东的军事行动;第二便是当人马出动之后,如何防守越后地区,以及如何安定民心的问题。 “准备工作虽然很顺利,但还有一些关于民生的问题。” 由于再度上京和连续出兵,使得民生凋敝。同时,前两年都是荒年,因此对于动员大军极为不利。 “不如免除劳役及地租。” 景虎说出这个重大的决案后,心想直江实纲可能会以要进行一场大规模战争为理由而加以反对。但直江实纲却说: “属下以为这是最适当的措施。我将尽快研拟有关减税的方案送来审核。” 直江实纲了解景虎的心意。 这一年五月十三日,颁布了大减税令。虽然劳役及地租被免除了,却仍保留传马、宿送、青苎(青麻)役等重要的财政收入。换言之,重要的项目依然保留着,而减税令却能博取人民欢心。因为一般说来,发生战争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加强税务的稽徵;然而,长尾景虎却反其而行,足见他是个政治天才。 大多数的家臣反对这项减税案,但直江实纲说: “先稳定民心再进行战争,如此才能获胜。” 直江实纲敢如此笃定,其实是有根据的。因为他有自信能够筹措出进军关东的庞大军费。 大约一年前,有个来自长崎,名叫吉川洪斋的人,自称是黄金的冶炼师,要求会见直江。他是一个目光烱烱有神,一看便知绝非平庸之辈。然而,他却不肯说出自己的经历;如一定要他表明经历,宁可不要出来作官。同时,他说只要试用,便可立即看出他有没有资格担任冶炼师。 直江实纲把这件事告诉长尾景虎。景虎即刻召见洪斋。吉川洪斋在景虎面前所说的话,相与直江实纲所说的话完全一样。 “好,试用看看。” 景虎说完,命家臣小心监视吉川洪斋。 吉川前往佐渡之后,证明以他独特藏书网的冶炼法,可以提炼出比以往的冶炼师多出一倍的黄金。他似曾学过西方的冶炼术。除了冶炼术外,他也能一眼看出那些黄金的矿脉不久就会被挖光;而那些矿脉具有丰富的蕴藏量;或者那些矿脉的黄金含量较多。他的预言一一言中。 “看来技术似乎相当高强,但或许是他国派来的奸细,要小心提防。” 直江实纲吩咐臣属。然而,吉川洪斋至此已经一年,他的身边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黄金的产量也顺利地增加。 一天,直江实纲问吉川洪斋有关佐渡金山的前途。 “依照目前的产量来估计,还能维持一百年之久。倘若能够增加人手的话,必定可使生产量大大提高。” 直江实纲相信他的话。只要拥有一座挖掘不尽的金山,军费便不致匮乏。 直江实纲所以赞成景虎减税的理由之一,即在佐渡金山。换言之,只要多挖掘一些黄金,减税的部份即可弥补。于是,他增加了金山的工作人员。 “看来金山方面还差强人意。” 景虎知道一切后,对直江实纲如此说。无论如何,最可靠的还是黄金;否则,关东的武将也不会平白地顺服他。 “实纲,武田的黑川金山情况如何?” 景虎终于把平日的心事说了出来。 “武田对金山有严格的管制,没有人可以任意进入。他们派俘虏担任石工及运工,让他们终生工作。”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我是说黄金的开采是否顺利。因为武田似乎也花了不少棋子黄金。” “黄金的产量不很清楚。” 实纲一面回答,心想景虎正在斥责自己。 “现在和过去不同。将来的战争不仅仅要有枪,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 景虎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倾耳聆听在城池周围鸣叫的蝉声。 这时,关东的武将们正为该选派何人来继承古河公方而分成三派,互相争议不休。 北条氏康及支持他的武将,准备推选足利义氏为古河公方;相反地,小山秀纲却推选足利藤政;梁田晴助则推选足利藤氏。 安房的里见义尧和常陆的佐竹义昭,请求尽速出兵关东。 “朝廷任命我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因此我不能袖手旁观有关关东公方继承人的纠纷。” 景虎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兵关东。在军事方面,他已有充分准备;同时,又采行了稳定民生的政策。现在唯一要提防的就是敌人可能会趁虚而入。 景虎对信浓地区间谍所送回来的情报加以分析。不久,收到了信玄在海津筑城的情报。同时,也收到了设计图。 “去年我受朝廷任命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信玄不仅未赠礼过来,甚至连个贺词也没有。难道他准备筑一座新城送给我?” 景虎笑着说。他虽然口出大言,其实却对兴筑将对奥信浓四郡发挥镇压作用的海津城感到不安。 景虎命桃井、黑川、柿崎诸将防守信浓地区;而命长尾小四郎、长尾源五等族人据守春日山城。同时,为了慎重起见,又派荻原扫部助、直江实纲、吉江景资等直属将士担任监战官。 八月下旬,越军一万余从越后出发。 信玄接到长尾景虎率领大军从沼田口进入关东的报告的同时,北条氏康请求信玄依过去的盟约遣派援军,并且为了牵制越军,请他出兵信浓。 信玄立即回信给氏康,答应出兵信浓。 这天晚上,信玄来到许久未至的三条氏的闺阁。由于事前已经联络过,三条氏一见面就先挖苦他说: “唉哟,真是稀客。贱妾以为侯爷早就忘了我住在那里了!” 三条氏的脸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这表示她对信玄的来临感到非常喜悦。 “最近觉得很烦。” 信玄坐上坐垫便挥挥和尚的法衣,这是他最近逐渐养成的动作。 “是不是忙着找里美娘娘或惠理娘娘?” 三条氏的话中带着醋意。旋即,又笑着说: “已经剃度皈依佛门了,侯爷还是这么没耐性。” 信玄觉得三条氏与平常不太一样,今晚显得特别的高兴。他心想是否要在这时候将那件事提出来?或者别去打扰她现在快乐的心情,另外再找机会?因为信玄做事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的。先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而后再采行最适当的方法。 “侯爷突然来访,因此没有甚么东西可以款待。” 三条氏边说边拿出在京都购买的心爱的酒杯,对着信玄劝酒。 “好精致的酒杯!” 连信玄都觉得那米色的酒杯真的很赏心悦目。斟上酒后,杯底的月亮就彷佛向上升起一般。 “说到京都,让我想起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认识关白近卫前嗣?” “贱妾只是听过他的名字。” 其实,三条氏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与他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当三条氏的父亲三条公赖被封为左大臣时,曾有人前来提亲,想把她嫁给近卫前嗣;但却遭到近卫前嗣的拒绝。因为近卫前嗣曾经在某处瞥见过她。他表示不愿娶一位如此丑陋的女子。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当年她所以离开京都,嫁到穷乡僻壤的甲斐国来,其实也与这段秘密有关。 “近卫前嗣怎么了?” 三条氏似乎对此事感到兴趣。 “前嗣不久要到关东来。长尾景虎和朝廷进行交易,说好命景虎为关东管领;而立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 “然后呢?……” “就这些。换句话说,长尾景虎以黄金的威力,买下了关东管领的地位。” “近卫公到关东,是否对侯爷很不利?” “有何不利?区区一个公卿,来不来对天下的形势根本无足轻重。我只是不能忍受景虎用黄金来作威作福的样子。” 信玄不再谈论此事,突然改变话题,说: “据说你最近和新馆的娘娘(义信夫人)玩升官图游戏?能不能教我玩玩?” “其实这是很幼稚的游戏,只适合妇女儿童。” “我想试试。” 信玄摸摸自己的光头,以淘气的眼光望着三条氏。 “那我们就来玩吧。” 三条氏命侍女准备升官图。 信玄和三条氏从事这个天真的游戏直到夜阑人静。 次晨,信玄醒来时,三条氏已不在他的身边。三条氏经过一番淡妆,在隔壁房间等信玄起床。 “今晨天快亮时,我做了一场噩梦。” “听说黎明时做的梦大多会应验。侯爷梦见甚么?” “我梦见时姬在猛火中呼救。” “时姬……” 三条氏骤然变色。因为时姬是嫁给北条氏政的女儿。 “为甚么会做这种梦……”三条氏问信玄。 “时姬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可能是因为昨晚和你玩升官图直到深夜,因此想起了时姬。那场梦真可怕,但愿只是一场梦。” “是不是有甚么事让侯爷牵挂的?”三条氏将膝干挪向信玄。 “景虎可能会率领关东的一万三千大军去攻打小田原城。” “甚么时候?” “可能在今年年底或明年春天。果真如此,情况非常不妙。假如北条倒下,武田也没有明天可言。我要让那个骄傲的家伙受点教训。” 他指的人,很明显地是指景虎。当他说出骄傲的家伙时,信玄的脸上浮现了少见的憎恨之情。 “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说完,信玄端正姿势,又直视着三条氏说: “我想请你写信给你妹妹,即本愿寺法王显如的夫人。内容是说长尾景虎将进军关东,恐怕一、二年间不会返国,因此加贺、越中的一向宗门徒可以藉这个机会大举进攻越后,以报仇雪恨。” 信玄彷佛就是自己提笔写信一般,将信的内容极为流畅地念出来。 “贱妾明白了,我立即写信给舍妹。”三条氏又笑着说:“侯爷做事真是周密。是不是为了想说这件事,昨晚才特地前来此处?” 喜欢讽刺别人的三条氏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看到信玄露出不悦的神情,慌忙改口说: “不过,昨晚过得真愉快。这是许久以来未曾有的事。如果要写信给舍妹,可以随时吩咐。请侯爷常常驾临。” 事实上信玄很忙。一天要接见十个客人,或者召开军事会议,直到深夜。有时,他还必须同时对三个书记口述书信的内容。 信玄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觉得长尾景虎是个可怕的人物。 “长尾景虎在战争方面确实很有天分,且拥有大量的黄金。如今,整个关东的兵力都将加入他的行列;而他又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攻关东。据我的推测,他将会势如破竹地攻打小田原。倘若命运眷顾长尾景虎,小田原城可能很快就被他攻破。如此一来,他便会踏过失去今川义元而正陷入混乱的骏河,并击败织田信长,进攻京都。虽然他很爱做梦,但如果命运真的眷顾他,他的梦也许很快就能实现。” 信玄一反平常地在军事会议上发表冗长的演说。 “我们不能让命运帮助他,我们要设法教命运之神离他而去。为了让这个骄傲的人知道命运之神绝不会眷顾他,因此我们也要想点办法来对付他。” 虽然信玄说得略显冗长,但从他的话中,不难知道他到底想说些甚么。 “和关东诸将沟通,使他们反对关白近卫前嗣成为关东公方如何?” 饭富三郎兵卫首先发表意见: “属下认为让越中的神保良春去征讨越后的方法较妥当。” “最好立刻进军信浓,攻打越后。” “假装攻打越后;但其实是越峠进兵上野,切断景虎退路的方法,才是最高的……” 诸将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军事会议进行期间,在关东的细作小宫兵造骑着快马回来。 九月上旬进入关东的越后军,先后拿下沼田城和厩桥城(前桥),并攻破名和(那波)城。他们的动作疾如闪电。 “长尾景虎公的毘沙门天旗所向无敌。关东武士全部归服于新的关东管领景虎公,连庶民百姓也跪地夹道欢呼。” 小宫兵造在信玄及甲军武将的面前报告了关东的情势。 关东管领上杉政虎诞生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九月,武田信玄率兵前往信浓的佐久地区。目的是要越过碓冰峠,向上州进击,来牵制长尾景虎。除了两、三位亲信之外,大部份将士都以为事实如此。 信玄一路上都到神社祈愿战争获胜。凡是历史悠久的寺庙必定前去捐献。他并不相信神社的呵护,所以如此,一是想藉此来使信仰这些寺庙神佛的地方民众,对他抱持亲近感。一是要使部下以为有神佛的庇护而安心。 从信浓前往上州越峠的道路,除了碓冰峠之外,其他还有好几条。如果加上小径则大约有五条路。信玄不但派遣小部队前去侦察道路,同时,也派哨探前往甲武国境的雁坂峠。雁坂峠是笛吹川的上流,海拔二千八十二公尺,无法带领大军越过。但是,甲军的侦察部队却出现在各个边境的峠上,使关东诸将望而生畏。 细作的报告陆续送达长尾景虎处,信玄万一越峠而来则事态严重。 “原来信玄已前往佐久地区。” 当长尾景虎接到细作传来的详细谍报时,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听说信玄沿途见到神社寺庙就进入祈愿,便下令: “火速调查祈愿的内容来回报!” 数日后,越后方的细作风间勘兵卫回来,向驻守在厩桥城(前桥)的长尾景虎报告。 “信玄公向南佐久郡的松原神社(南佐久郡,小海町松原湖)常奉祈愿书,并附上黄金五十两。祈愿书上写着:希望水内郡龟藏城(饭山城)在十日以内会自行沦陷。” “希望用五十两来使龟藏城沦陷?” 景虎笑了出来,似乎完全没把它搁在心上。景虎慰问风间勘兵卫的辛劳后,立刻召集主要部将宣布: “我们要向小田原进击,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长尾景虎独特的闪电命令,总是先宣布结论,再由各部将遵守命令,根本没有召开军事会议的必要。直到目前为止,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但这一次的对手,是莫测高深的北条氏康。同时,和北条联手采取行动的武田信玄之存在,也令人心生不安。而且友军并非纯粹的越军,加上后面还有随时会背叛的关东诸将。 斋藤下野守朝亲(朝信)首先开口。 “主公,这一次战役非比寻常,希望能够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战争本非寻常之事,当然需要不寻常的作战方式。根据风间勘兵卫的调查,据说信玄向松原神社祈愿,希望龟藏城在十日内自行沦陷。朝亲,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斋藤朝亲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觉得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得接受智慧测验。 “从正面解释,表示信玄打算进兵奥信浓。若从背面解释,应表示这是故作姿态,其实将越峠道攻打进来。” 景虎展开笑颜点点头。 “其实都不是。信玄所以写这些祈愿书,是想蒙骗我景虎。因为祈愿书这样写来,大部份的人将会有朝亲一般的看法,而想设法防备那样的可能性。换言之,信玄心中,希望北条和越军两败俱伤。信玄这个人,从来不发动没有胜算的战争。这次战役对信玄来说,是属于他国间的战役,尽量想避免受到牵连。他可能效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那么,如果去理会这种人,将有苦头吃了。此刻才是大好时机,在信玄无意采取行动之前,一鼓作气攻灭北条,然后挟战胜余威歼灭信玄。” 然而,诸将并不赞成景虎之说。因为关东是个未知的国土。攻到厩桥来,已冒了不少危险。而在尚未了解关东诸将的心意之前,进军小田原,似乎风险颇大。 不仅柿崎景家抱持与斋藤朝亲相同的意见,其他诸将也反对。 “相信在春日山城的直江实纲公,也会赞同我们的想法。” 斋藤朝亲又强调地说。至于景虎也不便排除诸将们的意见,而一意孤行了。 日后,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传到信玄耳中,信玄说: “如果,那时景虎当真一鼓作气地攻打小田原城,尚未做好防守准备的小田原城,必定被攻陷,北条氏随之灭亡,如此一来,天下不知将变成何种局面。” 所谓不知将变成何种局面,是表示或许景虎会称霸天下。 这件事令景虎深觉遗憾,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为甚么臣属们不能够了解? 景虎默然,他觉得多说无益。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强迫部将们接受这一项作战计划。这并不是长尾景虎自身的责任,而是越后武士团的结构尚未脱离旧体制的缘故。分散在越后各99lib?地的武士团,人人认为自己是一城之主,而在自我为中心的意识下行动。虽然长尾景虎是越后的藩主,但是越后诸将和景虎之间的关系,与甲斐国的信玄及其部将间的关系,略有不同。 过去,因为上野家成和下平修理两家臣常因土地纠纷引起争端,使臣属分成两派,展开丑化对方的争议。这是四年前弘治二年的事。 景虎就此结束军事会议,离席而去。 “拿酒来!” 远远地听见景虎的吆喝。他是好酒量。本来可以获胜的一场战争,却碰上没有远见的臣属加以阻拦,而失去机会,感到心头郁恨,不由得借酒浇愁。 (信玄没有采取行动,我们就不应该有行动!) 这就是越军诸将的心情。厩桥暂时攻陷,该对关东诸将进行分化,将他们全数吸收到越军麾下,这才是越军诸将认定的战争常识。 当长尾景虎率领六千大军逗留在厩桥时,关东各地诸将把人质送到新的关东管领处,要他们矢志效忠。 “景虎毫无行动的迹象。他正在厩桥忙着收下人质,厩桥城已经因为人质而人满为患,成田长康之子寄放在附近的寺院中。” 信玄进兵到轻井泽时,接到这项报告。 “原来景虎不准备采取行动,这次战役准是我方胜利。” 信玄喜形于色,他派遣三十名或五十名为一组的前哨队前往碓冰峠,有时也会越峠过去窥探上州领土。在边境上连日制造些小冲突。 虽然甲军要越峠而来随时可行,但始终不肯越峠,也没有打算进攻奥信浓的样子。 轻井泽起雾的日子多,一旦起雾,久久不会消散。 “这里时常会起这样的浓雾吗?” 信玄召来当地土豪轻井泽贞光,这样问他。 “此处群峦围聚,所以浓雾总是汇集停留。” 听到轻井泽贞光回答浓雾总是汇集停留,颇为有趣,信玄不禁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望着凝聚不动的浓雾,
信玄的眼睛盯着浓雾深处出神。 “雾?” 信玄嘴里喃喃说道。眼神却宛如已穿透层雾。 山本勘助从信玄眼中看出某件事情的发生。由于勘助过去曾多次和信玄单独会面,彼此经常交换视线,从信玄眼眸的转动,便能了解这次工作的重要性。 “主公是说雾吗?要属下去调查川中岛的雾?” 山本勘助反覆说着。 “正是。当我望着这令人无奈的轻井泽之雾,便想起千曲川之雾。” 信玄轻挥着侵入帷幕中的雾。 “这轻井泽之雾的确不易消散,即使附近已经放晴,这里还是有雾。即便是盛夏,有时因为雾气,也会像冬天一样的寒冷。” “这雾和川中岛的雾有何不同?” “轻井泽之雾是由风向和山岳地形造成的,而川中岛的雾,是由千曲川和犀川两河流所形成的。” “对!我要你去详查那河川的雾,并希望直到明年秋季的一年间一直留在那儿调查,但切记不可把你在调查的消息泄露给敌方。” 山本勘助行礼之后,起身时视线和信玄交会,勘助了解信玄心中所思,信玄必定在思考有关川中岛的作战。对于过去也曾交手多次的越军实际上却没有一次长时间持续的大战。如今海津城即将完工之前,必然会引起甲越两军的大会战。 “行动要小心!” “遵命。” 勘助走进雾中。信玄是不是想利用川中岛之雾来战胜越军?勘助想到任务重大时,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同一时间,留在厩桥城的长尾景虎,召唤风间勘兵卫,命他前往川中岛办事。 “不知道是信玄在海津城的工事完工得较早,还是我攻陷小田原城的时间较快,这件事的结果,可能会使天下的局势改观。” 长尾景虎近来开始重视间谍的行动。当他对成为他眼线的这些人员下达新的命令之前,一定会告诉他们这命令的重要性。甚至有时会透露从不肯让自己部将知悉的一些命令。这是因为他将他们视为心腹之故。 “我命令你,立刻启程前往川中岛,调查海津城的情况,并一一向我报告。同时更对海津城附近地形详加调查,即使是一棵杉树或是一片稷田,也不可以遗漏,调查千曲川和犀川各河川的水深、水温、涨潮和退潮的时间,以及发生在河面上的雾气。” “主公是说雾气?” 风间勘兵卫反问,因为他感到意外。 “没错,是雾。每当秋天,川中岛都会起雾。令人厌烦的雾。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却是天赐的良机。” 风间勘兵卫听了这些便了解了。 “我要你即刻出发,到达川中岛后,多请教当地百姓,尤其有关雾气的事可以去询问地方上见闻较广的人。” 叫他和当地的人接触进行调查,表示并非太隐密的行动,这与信玄命令山本勘助调查时要保密行程呈现对比。 “有关海津城的事要逐一报告。但对于整个川中岛的事则不需全盘说出,我将在近日内前往川中岛,那时再听你报告。” 长尾景虎目送风间勘兵卫离去之后,把事先守候在外的关东武士太田资正和成田长康叫进来。 太田资正一进来,便跪地请安问候。忍之城城主成田长康却抬头挺胸走进来,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坐定。 “在下是忍之城城主成田长康,请多指教。” 景虎不喜欢成田长康这种问候方式,觉得企图用平等地位来说话的成田长康,简直像个不务正业的乡下武士。虽然景虎把关东诸将请来关东,但景虎和关东诸将间没有主从的关系,此刻既然把人质交到厩桥城,应该等于主从一般。成田长康也已把儿子交出当作人质,矢志归顺,仍然抬头挺胸说话,当然会引起景虎的反感。 “长康兄,你是真心归顺抑是一时权宜之计?” 由于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候,劈头就问他是否为一时权宜之计,使长康气愤。 “长尾公难道以为关东武士是如此没有节操吗?” 成田长康以为自己给对方将了一军,但景虎只是冷冷地望着长康愤怒的脸。 “我听说成田长康的康,是北条氏康将他的康字赐给你,换言之,北条氏康是为你取名字的人,只是不知是氏康自己所赐,还是阁下自己向他请求。既然现在以长康为名,应视为氏康与长康间有关连。” 这是很强烈的讽刺,本来太田资正或成田长康都是北条氏康方面的关东武士,而此二人所以向长尾景虎效忠,乃由于关东的形势使然。可见越军进入关东,受到夸大的评价。 如传说所言,越军拥有洋枪一千挺及五千长枪队,冲锋时所向无敌。在关东地区的北条诸将不战而降,是认为能附属长尾氏生存的机会比较大,景虎以此挖苦长康。 “没错。长康中的康字是北条氏康公所赐,但并没有产生父子关系。” “我相信。那么能否把长康的康字改为泰字,也就是泰山的泰字如何?” “这个……” “做不到是吗?这么说,还是表示比较喜欢氏康赐的康字。” “不,如果一定要我改名,那么把长康改为长泰也无妨。”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并没叫你改,只是问你是否愿意改,并无其他意思。对了,在忍之城中有多少具有作战能力的人?” 景虎开始缓和说话的语气。因为长康的表情极为紧张。 “大约有一千人。” “厉害吗?” “关东武士个个以一当十。” “这么说一千人能抵得上一万人。太田资正那方面情形如何?” 当景虎的视线移到太田资正身上时,太田把头垂得更低,几乎在磕头,但却以清晰的声音说: “只有一千名左右。” “这么说两支军队合起来相当于二万军兵。好吧!我命成田长康、太田资正两人担任攻打小田原城的先锋。希望你们立下辉煌的功绩。” 最后的几句话也不再是开玩笑,而是明确的命令。 越军那一年留在上州。越军这种延迟的攻击,表面上看来似乎为了储备战力,以及压制关东的势力。但这段期间,北条氏康完成了防守小田原的准备,在城里运进半年分的食粮、深掘沟渠、运入子弹。为了扰乱敌人的后方,而组织细作成为作战单位,并约好和他们之间的狼烟信号。对驻守在城下的百姓下达命令,一旦敌军来袭恐怕会遭受蹂躏,因此,叫他们事先想好疏散地点,这些都是打算长期守城的准备工作。 信玄将军队的一部份留在信浓,率领本队在冬天来临之前返回古府中。 这段期间,海津城的筑城进度颇速。从古府中派遣饭富三郎兵卫前来海津,勘验工程的进行。 “不要爱惜金钱,应爱惜时间。” 三郎兵卫把信玄的话传达给负责海津城建设工程的春日弹正。因待遇优厚,石匠和工人工作得很卖力,前来从事夫役的百姓则供应餐饮。 春99lib?日弹正本来是塩山附近人家的小孩,自从成为信玄的娈童以来,连年交上好运,而且头脑清楚,富于机智。 弹正建设海津城时,划分几个工程区域,各区分成好几班,使他们互相竞争。获胜者给与赏金。 有时也会以酒当奖赏。然而工人习惯奖赏制后,形成没有奖赏便不肯工作的风气时,便将怠于工作的人处以极刑。 某日,数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娼妓,攀登上工地的塔楼。石匠和工人以讶异的神情望着她们。不久领班告诉他们将要把那些女人赏给他们做为奖赏时,大家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们看,这里有五个人。一组五人,每人分配一个,女人总共有十组,在今后一个月内,工作表现最好的一组,能得到那些女人。” 开工的鼓声响起时,石匠和工人们同时走向工作岗位。 永禄四年,新年刚过,原来驻守春日山城的直江实纲,率领精锐兵士一千多人,越过上越国境。以往大军想在严寒冬季越过深雪地带被视为极端困难之事,但是长尾景虎却付诸实行了。这是历史上重大的事。 当景虎命令直江实纲去执行这次军事行动时,是永禄三年的九月。他在上越国境的深雪地带设立多处避难小屋,储备充分的燃料与食粮,派人看守,等待这一天。并召集所有熟悉这地区的猎户做为行军的向导,直江这种慎重的准备,以及本来就不怕雪的越军气魄,完成了这项奇迹。 当上州人看到越军一千人的队伍以整齐的行列出现在上州的沼田口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越过没法越过的积雪峠道,这一千名兵士却不显疲态,难怪使他们目瞪口呆。消息到处传开,一千兵士变成两千、三千、五千、一万,到处被夸张渲染。 直江实纲越过积雪国境,也给缩小战线而驻守在小田原的北条军带来冲击。越军自从证明能突破雪的障碍后,便确保补给路线。即使在冬天,也能由关东进击,此举意义重大。 武田信玄接到报告时也相当吃惊。他早已听到越军在上越国境建立小屋多处的消息。但却没想到会在雪季越境。假若这种军事行动都能轻易完成,那么越军也可能用同样手段在严寒的季节中出现在信浓口。 直江实纲之军到达厩桥后和本队会合,越军人数增为七千。如加上关东诸将则成为数万大军。 联军一鼓作气朝着小田原前进,二月侵入鎌仓,在此会齐,逼进小田原城。三月十三日黎明对小田原城发动攻击。 长尾景虎依原计划派太田资正与成田长康为先锋。由于本来就是受关东诸将委托而出征。因此越军是属于后备军。主角是关东诸将,这不仅是长尾景虎的作战方式,在当时战国时代也有这种共识。今川义元派遣松平元康(德川家康)为前锋,和织田的势力交战,也是为了保全直属单位的军力;同时在过去几次川中岛的战役中,甲军或越军都以信浓众为前锋,也是合乎战争的常识。 虽然关东军势如破竹地逼进小田原城,但小田原城防备森严,无法动一根汗毛,若勉强进攻,只会片面增加攻击军的损伤。 景虎从未攻过如此巨大而坚固的城池。这并非靠力攻便可得逞,也不是以军队的人数来决定胜负。如要攻破这样正式的城堡,除了断其粮道或水源之外,别无他途。但城内却有充分的兵粮和水源,弹药又不缺。 攻击持续十天便停顿了。从此时起在小田原的市镇上,发生了抢劫及暴行等案件,即使只有老年人留在镇上,但还有物品留下。由于攻击军是由关东各地百姓拼凑起来,因此极不易约束,简直分不出是由那个单位的兵士犯下的罪行,常有人冒充其他部队的名称来作奸犯科,并在小田原镇上纵火,大火遇西北季风煽动,火势漫延起来把整个小田原的市镇化为灰烬。 当攻势停滞时,北条军开始采取反攻。夜晚,细作部队从山里出来袭击。一次拿下联军首级十个、二十个。 包围小田原的各部队,声称要去扫荡相军的细作部队而离开小田原,进入附近村落,一再进行掠夺与暴行。一向以军纪严正着称的越后士兵也参与了这次暴行,因为衣食实在太缺乏了。 (曾有大批军队进入深山峻岭,把粮食夺取殆尽之外,同时剥去百姓衣物,使多数人因饥寒而死。) 如今还有如上记录,可见相模居民的灾情是如何惨重。 小田原城内派出奇袭部队攻打联军势力单薄的防备军。细作藏书网部队从外夹攻,联军士气一蹶不振。长尾景虎在一个半月后,解开包围,撤回鎌仓。虽然没有战胜之感,但周围的人很庆幸由于联军而使关东得以安定。 由于景虎早先曾由朝廷内定为关东管领之职,因此会集在鎌仓的关东诸将劝他正式就任此一地位,其中最积极的是上杉宪政。他想把自己这有名无实的头衔正式让给景虎。藉以谋求自己将来的安泰。在此节骨眼,夸张地要求正式就位,有点像小孩在闹别扭似的一再提出自己的政论。 景虎当时三十二岁,但仍充满着稚气。他具有武将的优点,也具有其缺点。他的理想是要关白近卫前嗣担任关东公方,而由自己辅弼。然而由于关东诸将反对,而无法使关白近卫前嗣当上关东公方,于是他便嚷着说自己不要担任关东管领之职。他拘泥于面子,因为当初的约定是要以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的条件,并且由自己任关东管领。倘若没让近卫前嗣当公方,无异失信于朝廷及将军。其实现在足利将军的实力及朝廷的威信早已扫地,根本勿须顾虑,但是他仍然很在意。 他的心情复杂,像口是心非的儿童,口说不要糖,心里却想吃得很。他虽然口头上不肯接受关东管领之职,心中却渴望得到此地位,此时,熟悉长尾景虎个性的直江实纲开口了: “主公!上杉宪政公如今正患病,不妨在他疾病痊愈之前,暂代关东管领之职如何?” 这句话正合景虎的心。于是景虎听从他的话。 关于长尾景虎就任关东管领的日期不明确,依推测可能是永禄四年闰三月十日前后。 这日,景虎坐上套了竹编的轿子,随从人员拿着朱柄扇、梨纹枪、罩着毛毯的鞍套,由直江实纲、斋藤朝亲、柿崎景家等重臣随侍。后面跟随着关东诸将,在鹤冈八幡宫的参道上行进。 他在神社前宣誓继承上杉家的家督,并把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 “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 他在心中反覆念着,但是他并没有发觉,这个关东管领的虚名,却会成为日后称霸天下的最大障碍。 当上杉政虎行走在参道上远离社殿时,忽然想起这幕仪式该让武田见识一下,想到宿敌武田信玄因羡慕而嫉妒地发狂时,上杉政虎的嘴角掩不住满足地微笑。 勘助和勘兵卫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五月一日,新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在鎌仓举行宝生·金刚的能剧。 在关东诸将中,应邀参加的人有二百六十余名。 经过关东诸将合议决定的新任公方足利藤氏坐在正位上,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并肩而坐。新公方和新管领顺利诞生,在这一对新的权力人物隔邻的座位,却有以宾客身分率人前来的关白近卫前嗣带着十名家臣坐在那儿。近卫前嗣是与关东公方约定而自京都前来,却因为自己意愿为关东诸将反对未能如愿,而抿着嘴显出心中的气愤。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政虎未能排除诸将的反对而使自己就任公方的地位,是对朝廷的叛逆行为。 在近卫前嗣主从座位隔壁,坐着把关东管领地位让给政虎以图后半生安稳的上杉宪政。 宪政对有名无实的关东管领加以有效利用,他想既然已经使越后的藩主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名义上是宪政的养子,今后应可以摆出一副义父的架子。实际上宪政企图做政虎的监护人,可以在实质上行使管领的权利,这正是老年人的执着。 新公方、新管领、幽灵公方(想当公方却希望落空者)、旧管领四人的后面,坐着一排排的关东将士,在静静的观赏能剧。当时,能剧受到各国有权人士的欢迎,而不懂能剧的武将被讥为无能的乡下佬。许多地方上的藩主,为了避免被讥笑,都不惜重金从京都聘请能剧的演员来。 织田信长、北条氏康、武田信玄都是如此。前年死的今川义元拥有近百人的能剧戏班子,是典型崇尚京都风气的地方藩侯。这方面上杉政虎也不例外,他提议在鎌仓举办能剧的理由之一,与其说是要欣赏能剧,不如说是要在关东诸将之前炫耀自己的教养。 不过,有些关东将士对能剧一点也不感兴趣。不少人以为手持扇子、口里念着毫无意义的台词根本就无任何乐趣可言,他们保持着批判的姿态。有些将士则抱着交际应酬的心理才积极参与。关东武士秉性朴实粗俗,有关东夷之称。同时也以自己是乡下武士而沾沾自喜。因此批判权势、抗拒文化、不肯把关白近卫前嗣奉为新公方,也是因为关东武士对京都的偏见,以及做事不够圆滑。 成田长康感觉枯燥乏味,本来长康就不喜欢能剧,对这冗长的表演,衷心厌倦。他望着坐在前方的新管领上杉政虎的背,心想:怎么会对这种乏味的表演有兴趣呢?但政虎却纹风不动地坐着。不独是政虎,连就任新公方的足利藤氏和关白近卫前嗣也很热心地注视舞台。不仅仅是注视,近卫前嗣还时而会轻声发出赞赏之声,屡次甩手上的扇子掩住口和近侍彼此私语。 上杉宪政彷佛被舞台上的表演感动了一般。频频地发出赞赏。新管领上杉政虎则拍着自己的膝盖,明显地流露出感动的神情。 (真苦恼!他们真的懂吗?) 成田心想,他们不可能懂,那种无聊的表演,不可能有趣味,而且,还要装出感动的模样,定是想向关东诸将们炫耀自己对这些京都的游戏具有观赏的能力。他心中感到烦闷,并为了被当作乡下佬而气愤。 成田长康挺胸拍打膝盖,他并非轻拍以示感动,而是边拍边叫嚷着说: “精采呀!精采!” 这种无礼的举动,被政虎看到,不仅是政虎,在场所有的人都以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近卫前嗣回过头来带着讽刺的口气对长康说: “没有修养的人,真拿他没办法!” 虽然声音很低,坐在旁边的政虎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前嗣所说的没有修养也包括自己在内。 政虎回头对着成田长康说: “你给我安静!” “是,叫属下安静是吗?” 成田长康大声回答,然后默然不语。他想若用眼光制止他,或许可以接受,但明白地叫他安静点,等于是在众人前面给他难堪。当成田长康第一次会见政虎时,对方曾问他长康的康字是否北条氏康的康。从那时起,他对政虎就没有好印象。不仅如此,在攻打小田原城时,命令自己担任前锋,蒙受重大损失。再加上这次能剧事件。但是长康忍受下来。目前他无法反抗新管领上杉政虎。他把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他想,与其看那乏味的表演不如打瞌睡。当时的武士们都曾训练如何利用短时间打瞌睡。因为战争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有些人能站着打瞌睡,更有人在行军时打瞌睡。 不久成田长康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本来不妨碍他人,但由于只有他一人睡着,情形比较突出。近卫前嗣的家臣看见后,彼此以目光示意。 (在能剧席上打瞌睡,是多么没修养。)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传入政虎耳中。 政虎回顾成田长康的瞌睡,似乎生气了。 政虎对长康旁边的太田资正大声说: “叫他回到忍之城后,好好睡觉。” 当成田长康听到忍之城而清醒过来时,政虎已经若无其事地回头望着舞台。 太田资正低声将政虎的话转给长康。长康的脸色刹那间改变。长康起身,瞪着政虎的背影,立刻离席走到外面,太田资正追赶上去。 “他叫我回到忍之城是吗?” 长康问资正。 “是这么说的。” “那么,立刻集合军队回到忍之城。” 长康说完不等太田资正制止,当日便率兵回忍之城去了。 这行为明显地反抗新关东管领,当然该出兵征讨,但是上杉政虎却没有如此做,事实上也无法这样做。因为一听说成田长康回去,鎌仓的武将们个个掀起思乡情绪,其中理由很多,主要是因为出征小田原使军兵疲惫,第二理由是由于自己领土内发生纠纷,许多人希望回去处理,这是合理的事,尤以关东诸将更是如此,越后兵卒也莫不希望能回家乡。 政虎判断在此情况下攻打成田长康是非常不利的。 成田长康脱离关东联合军的消息,当天便传入北条氏康的耳中。 “好!我们现在追击,要消灭越军,一个不留!” 北条氏康如此下令,但并没有编制大军团和越军一决胜负。北条军首派细作部队袭击越军,他们口口声声宣称北条的敌人并非关东诸将,而是从越后入侵的贼寇。细作到了夜晚,袭击驻守在鎌仓的越后军阵营,纵火、取首级暴露在街道上示众,立起告示说此人是杀害妇女、烧毁小田原的一名越后盗贼,同时也散播谣言。 内容是北条军将要包围鎌仓来歼灭越军,或武田信玄入侵越后,或成田长康、太田资正起义背叛等等。 越军决定从鎌仓撤退,他们感觉到了危机。 越军行动时,北条军攻上军队末尾。当越军99lib?重整阵容迎敌时,北条军又逃脱无踪。北条军本来熟悉地势,因此知道藏身何处,再如何进行攻击。 北条军向关东各武将派出使者进行分化。 (即使诸将中有人曾投靠越军,只要宣誓今后投靠北条,便既往不咎,假若投降越军则要彻底处罚。) 关东诸将开始动摇。去年夏天,越军来到关东时,大家齐聚在越军麾下,但仔细一想,越军只是把小田原的北条军包围而已,并未给予实质上的损害。因此一旦越军撤退时,北条军便随后追来。 诸将想到,越军要安全越过国境返回越国时,忧心忡忡。 关东诸将心中感到旁徨。因为关东诸将的犹豫不决,减弱了联军的势力。 越军被苦苦逼迫的北条军搞得焦头烂额。北条军不仅从背后攻击越军,有时也绕到前方,给他们迎头痛击。有时十骑、二十骑成一单位进行袭击,有时乘黑夜向本营附近开枪射击。 越军在夜晚几乎没有睡眠。士兵精神紧张、神经过敏,不断地发生打架口角等事件。 “立刻撤到厩桥城,在那儿重整军容。” 政虎离开鎌仓不久,就吃坏了肚子,引起下痢。由于发烧无法骑马,只好坐轿子赶路到厩桥城。 虽然政虎患病之事并非严重的秘密,但不知如何的传播到全军耳中,影响士气。甚至遇到北条军袭击时,便不战而退。一旦逃走,落在后面的军队便受伤害。 越军终于摆脱北条军的追击,到达厩桥城时,接到坏消息,说越中的神保良春军兵正迫近国境。另一则是说,海津城兴建完成。 神保良春的事不必过虑,但是在川中岛的军事要地上海津城的完工对政虎而言是一大冲击。完成武田的城堡等于让武田信玄取得川中岛的永久所有权。 实在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完工,政虎听到城已完工,武器与兵粮正陆续运到的消息后,以犀利的眼光注视直江实纲的脸。 “看样子非要回城不可。” “是的,如不回城万一甲军……” 万一甲军沿着北国街道攻进越后,而袭击春日山城时,后果不堪设想。但政虎的健康状况不容他立刻归去,他到了厩桥城便卧病在床。 六月十三日一场暴风雨袭击这地区。一夜过后,翌晨,发现留在寺中做为人质的成田长康之子已被人掳走。掳人的是北条的忍者,把孩子带到忍之城交给长康。 成田长康投靠北条,使关东诸将个个动摇起来。也有消息说北条引大军进攻。 “我们不能在此停留,应暂时前往春日山城。” 直江实纲用轿子把尚未复元的政虎载起,从厩桥城出发,那天是六月二十一日。 现在,流过川中岛的千曲川,在永禄年间的河道比现在更靠近东方(靠近松代)。俯瞰千曲川,背后依着雨(尼)饰山,而兴建海津城的石垣还新。围着海津城城壕的水很清澈。新建的城池木香扑鼻,短短一年间兴建完成,没有城楼而以了望台取代。附近有许多适合筑城的山峰。在雨饰山还留有弘治二年(一五五六年)被真田幸隆一伙人奇袭而被攻陷的东条氏旧城遗迹。但武田信玄对这些城池不屑一顾,而在海津兴建一个普通的城池。因为他认为应该摆脱把城池做为防守的旧观念,而认为城池不仅可做战争之用,也可以做为政厅之用。当信玄着手兴筑海津城时,已十分自信可完全占领川中岛。 山本勘助站在海津城的石垣上,俯视千曲川的河滩。由于晚上的一场雨,河水略为混浊。有个手持钓竿的男子在河滩上行走。他时而停下垂钓,然后又向上游移动,这情景时有所见。勘助正在留心那男子的走路方式,忽然觉得对方动作轻快异常。那男子在河滩的石头上跨过,又轻轻纵身跳上面临河边的巨石上,这使勘助瞪大眼睛,那人跳上的石头大约有一人高,跳上石的动作异乎寻常。如是当地百姓,会抱着石头攀登,但那男子轻轻纵身便立在石头上。 (是可疑人物!) 勘助心想。 因戴着草笠,看不出那男子的表情,从草笠的倾斜看来,那男子似乎在凝视河面。但勘助觉得那男子的眼光正从草笠的缝隙朝上盯着勘助这方向,那男子可能已经发现勘助的存在。 勘助仍旧站在那儿。他想,当那男子从现在垂钓的位置移到下一位置时,将会把侧面转向勘助的方向,而勘助打算那时再离开。勘助正想着,那男子却朝向城池的方向,从石头上下到河滩上,穿着草鞋踩进水中,朝着上游横向移动。当他移动时,仍然把钓竿指向城池方向,明显地对站在石垣上的勘助摆出架势。 “身手不凡!” 勘助咕哝着,感觉许久以来未逢如此强敌。此人可能是越后的细作。越后有名气的细作到底是那些呢?山本在心中思索几个人名。 战国时代的武将们重视细作,靠他们的力量可以制服一国或攻陷一城。这些细作,因为从事秘密行动,不能被敌方记住面貌而煞费苦心地化妆打扮。不仅是敌人,就连自己人除了少数阶级高的人以外,也不认识这些细作的真面目。在甲州称他们为诸国御使者众。有些人虽不识其面目,却听过其名。这同时是各武将夸耀自己拥有优秀忍者的宣传。优秀细作的名字也为士兵们所知,如甲斐的山本勘助及越后的风间勘兵卫。 (据说山本勘助曾经?99lib.进入敌城探查出,敌人城内只剩一日份的米粮。) 每当攻城时,这类消息到处流传,这也不只是一、两次的事。 山本勘助早已久仰风间勘兵卫的名字。名闻遐迩的甲斐勘助与越后勘兵卫总是被相提并论。因此,风间勘兵卫来到川中岛是可能的事。 (难道那家伙便是勘兵卫?) 勘助思量着。那一点儿伎俩凡是从事间谍的人,大都可以办到。 山本勘助突然卷起衣摆,朝向河边垂钓的男子开始小解。结果,河滩上的男子,将伸出河面的钓竿提起,竿尖绕圆圈旋转,鱼线成旋涡状打转,突然对方把鱼线横向一边拉扯,这动作由勘助看来,彷佛象征男人的部份被鱼线勾住一般。 “这家伙真不赖!好!” 勘助解完手后,把背转向那男子,心想,对方必定扛着钓竿从河滩逃走。果然当勘助出城来到河滩,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但是勘助绝不因此而慌张,他来到刚才那男子站立地点,检视对方足迹,因为对方曾跳进河中,按理草屦会濡湿。 检查河滩上的石头时,发现有足迹残留,如他所预测,那男子从河滩上跑到千曲川的河堤,那儿有上河堤的小径,却看不见是走向上游还是下游。 勘助一直站在河堤上,既不走到上游,也不去下游,在炎夏阳光下伫立,他的头顶彷佛烧着了一般。 感觉敌人彷佛隐藏在某处,他觉得对方埋伏在草中静静地窥探他。敌人似乎不打算逃走,企图向他挑战,当对方把鱼线转成圆圈向一边拽时,勘助看出对方的敌意。此时也似乎藏匿某处,正准备向勘助突击。 (现在不可以动!) 勘助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聚精会神地等待敌方先采取行动。来自河面的河风吹过河堤满是芦苇的草原,芦苇叶子在风中翻动。 勘助注意到一簇芦苇草丛,由于叶子摇曳的方式不自然,发现有人潜伏。 风停了。芦苇又恢复原状,再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 再度刮起风时,苇草像波浪般起伏,山本勘助发现有某种物体随着苇草波浪而移动,便随后追去。 横过草原尽头,有一片桑田,有采桑妇在田中采桑。 “刚才从这里跑走的男人往那边走?” 女人默默指向桑田那一边的稻田。 来到稻田旁,见到两个农夫并肩在田中拔草。 “刚才,从这儿跑过去……” 还未说完,勘助立即蹲下身子,有个发亮的物体飞掠过头顶,正在田中拔草的农夫,分开左右两边摆出夹攻勘助的阵势,那是在一条狭窄的田埂上。勘助后悔误中诱敌之计,如今却无计可施。 他不能背对其中任何一个敌人。他背着田,等待敌人从两侧攻来,勘助已找出藏在怀里的短刀,两侧敌人也各自拿着发亮的武器。对付的唯一方法是在敌人尚未靠近时,迅速制服其一。但敌人似乎早已识破勘助的意图,而采取充分的警戒。从他们用腿的方式,可见敌人武功高强。刚才那农妇背着桑叶篓,从桑田走到田埂,眼前在狭窄的田埂上,将要发生生死搏斗,但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敌人听到背后妇人的足音,回头去看,这正是好机会。勘助乘机袭击,敌人无暇顾及来自身后的农妇,而向勘助摆出架式,但是,对方在勘助尚未进攻之前,便瘫软在地,那农妇手中持着血刀站立。拿掉遮住脸的毛巾后,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由于帮手突然出现,使勘助得到鼓励,去追另一敌人。敌人从田埂上跑过,再度跑到千曲川的河堤,逃向上游。勘助在后追赶,敌人似乎对自己足力有自信,勘助一面追赶,心想,跑在他前头的男子,必定是刚才在垂钓的人。 勘助始终追不上对方,于是停下脚步。对方腿力矫健,有意想使勘助奔跑劳累后再消灭之。当勘助停止追赶后,那男子也停下,回头对勘助说: “阁下想必是甲斐的山本勘助。” 勘助并不打算回答对方,只问: “你是越后的风间勘兵卫吗?” 敌人也只是对他微笑,就这样两人彼此了解对方心意。 “互相以性命搏斗,以后还有机会。” 风间勘兵卫说。 “你是说现在被杀的话,探索千曲川所花费的辛劳会付诸流水?” 当勘助反唇讥讽时,勘兵卫说: “不错。不久的将来,甲军和越军将在这一带展开殊死战。那时我所调查之事,将会发挥重大影响。”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调查那些事,但可能不会发生任何作用,既然川中岛的海津城已经兴建完成,其实越军如何挣扎也奈何不了这川中的土地。除非越军能把那城池攻破。” “城池可以攻破。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必定可以
攻陷。” “你别胡说,越军曾经远道进攻小田原城,但到底有了哪些战果?根本丝毫无法撼动城池,只在街市上纵火便退兵,并且在退兵时,遭受严重伤亡。” 勘助笑着说。 “这一类事,有时也难免。但如果是在这川中岛的会战,越军必会获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为甚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呢?” “因为这里的地利,更适合上杉政虎而不利武田信玄公。” “甚么地利?” 勘助尚未说完,风间勘兵卫突然向旁跳走大约三尺,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他跑了吗?” 有人说话。 回头去看时,化妆成农妇的男子站在那儿。 “刚才临危时,承蒙相助,不胜感激,在下郑重向你致谢。” 虽然想问对方为何协助,到底隶属那国的间谍,却又不便如此做。而且倘若对方是对立者,照样无法回答,只徒增困扰。可能无法像刚才遇到越后的风间勘兵卫彼此针风锋相对。勘助没有请教对方姓名,同时也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 “彼此生在乱世,难免身不由己有着难言之隐。” 那男子说道。对方彷佛藉着这句话来婉转道出无法说出姓名的理由。 “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被你搭救。今天的事就暂时记在帐上吧!” 那男子笑着说。 既然不属甲军或越军,那么在这一带走动的细作中,武功高强的人到底是隶属那一国的人员,在勘助的脑中,首先浮现北条的忍者,他一向听说北条氏康采用忍者多人,假如这男子是属于北条那一方时,由于目前北条与武田结盟,因此也可能发生刚才那类事,除此以外,再也想不出这人可能是谁! “既然我救了你,确实有件事想请教阁下。” 那男子说。 “究竟是何事?只要能够回答,无不奉告。” “刚才越后的风间勘兵卫说,这里地利适合上杉政虎公,但不适合武田信玄公到底是何意思?” “这一点我不清楚,可能是对方信口开河,事实上正好相反。” “为何?” “如今海津城已完工,地利当然对我方有利。” “是这样的吗?” “难道你不以为然?” “我并不认为如此。” “这么说你莫非是?” 对方立刻停止说下去。 “这件事将在实际战争中获得证明,我们可以等到那一天。” 那男子说完倒退着,退回三步消失在河堤下的草丛中了。 红色的狼烟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风调雨顺,农作物生长良好,秋天的丰收几乎可以预卜。 甲斐国本来多山,山间农作物的成长情况良好。因此,沿着笛吹川、釜无川水域沿岸水稻的培育,当然更良好。 过去遇到梅雨期后的豪雨时,几乎每年都会闹水灾。在龙王附近的防水堤完成后,不再有水患,预料今年的稻米必会比往年丰收。 “只要不打仗……” 近年来,连年征战,每当发生战争,马匹被徵用,年轻人被徵召上战场,农民难免迭有怨言。每当秋收期将要来临时,必定会发生战役。因此农.99lib.民们对战争极为敏感。只要看到一匹快马经过,立即联想到战争。为了尽量避免农务繁忙时节,战争往往选在插秧前的春季及收割后的秋季举行。 (今年是否会爆发一场大战呢?) 与战争并无直接关系的农民议论纷纷。可见永禄四年的川中岛战役是必然的。 当上杉政虎担任关东管领而向关东进军时,武田信玄乘机在川中岛兴建海津城,等于是预言今年秋天将会发生一场大战。 如果上杉政虎袖手旁观,北信浓、奥信浓,将会完全落入武田信玄之手,这是不必赘言的。 上杉政虎关心信浓地区,除了现在之外,再也没有得到海津城的机会。因为再过一个冬天之后,海津城的防卫会进一步的加强,到时便奈何不了它了。 川中岛附近的农民们,更敏感地了解这些因果关系,他们深怕发生大战后,会糟蹋刚成熟的稻禾。也害怕村庄被烧毁。最使他们困扰的是战乱会牺牲无辜老百姓的生命,同时妇女与粮食会被乱兵掠夺。 到了七月底,川中岛附近的农民,开始盘算战争爆发后逃难的地点。 “当地农民的恐慌比过去严重。” 许久以来,第一次从川中岛回到踯躅崎城馆的山本勘助向信玄报告。 “他们已预测战争将发生?” 信玄深深地点头说。 “农民们说,既然建立那么大的城池(海津城),越后绝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同时,常看到操越后口音的间谍之类的人物,在川中岛到处走动。” “这是可想而知的事,因为我也是派出你这类情报高手,相信对方也会派出能力高强之人,你有没有听说那些有名气的细作?” “越后首席间谍风间勘兵卫已来到此间。” 山本勘助肯定地说。 “你必定和那人会过面。” 信玄的一对鹰眼,凝视着山本勘助,然后靠在肘垫上,朝身旁的饭富三郎兵卫瞄了一眼后,阖上眼,彷佛心情很宽舒。 勘助觉得信玄近来,态度从容,这可能由于到了四十一岁这种稳重的年龄,又由于信玄本身的自信。 山本勘助开始叙述在千曲川河上曾和风间勘兵卫交谈之事。 “既然有过这次事件,对于千曲川或犀川的附近要特别注意。风间勘兵卫一伙人到处打听千曲川和犀川会合处那川中岛的秋雾。并且他们会询问这一带的秋季何时会起雾、何时会消散、起雾前日天气如何等等问题。听说也曾经去访问农民善右卫门许多事。” “农民善右卫门是否把有关雾气之事透露给敌方?” 饭富三郎兵卫替信玄提出询问。 “恐怕善右卫门是了解对方的身分,但是被问到当地起雾事情也不便装作不知。不仅是善右卫门,那一带的农民,既不想帮助甲军,也不希望协助越军,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勘助替善右卫门申辩。 “你把善右卫门对雾所透露的概略内容说来听听。” 信玄说着,仍然闭着眼睛。 “除了善右卫门以外,属下也把那附近农民的话综合起来,逐条禀告。” 勘助望着饭富三郎兵卫。 饭富三郎兵卫了解勘助的心意。把书记长沼隆信召唤来。 勘助沉默片刻之后,缓慢地逐一例举出来。 在川中岛附近的气象条件中,有关雾的部份如下。 ·雾气在春、秋二季发生的机会较多。 ·春和秋相比,秋天起雾的次数较多,笼罩的范围较广。 ·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起雾。 ·浓雾发生在夹在千曲川和犀川中间的川中岛三角地带较多。 ·雾分为发生在整个川中岛及只限定于千曲川、犀川流域两种。 ·当地人把前者称为朝雾,后者称为川雾。 ·朝雾在晴天持续多日时会发生,往往连续三、四日之久,但有时也会突然发生特别浓厚的雾,此雾叫做幕雾。这种幕雾,如挂帷幕一般会把周围景色遮蔽。 ·发生幕雾的前日,天气晴朗,显得宁静。在黄昏时会出现白纱一般薄薄的云层,这是前兆。第二个前兆是到了夜半天气突然转凉。九九藏书 ·幕雾发生在黎明之前,不到太阳升起是不会消散的。 ·川雾会发生在上游河流下了一场冷雨时,这是因为寒冷的河水遇到河边暖和的空气形成雾气之故。 ·川雾是沿着河流发生,因此范围较狭窄。 山本勘助把话中断,思考着是否有遗漏之处。 “以上便是川中岛之雾的概要,顺便一提的是,听说次日早晨是否起雾,只要询问善右卫门便能分毫不差。” 山本勘助说完跪伏行礼。虽然奉信玄之命,前往川中岛调查有关雾的事宜,其结果只有这么一些。但是,这么少量的资料却会严重影响到即将发生的甲、越之间的大会战。勘助一面感到完成任务后的倦怠感,一面等待着信玄慰劳的话。 “农民善右卫门当然扣押下来了是吗?” 信玄这句话使勘助怔了一下。虽然曾经想到把善右卫门带到海津城,但认为似无此必要,故未采取行动。 “你是说没把他扣押?” 信玄说着,勘助看到信玄眼中带着怒意。觉得自己受到斥责。由于多年来随侍信玄从未受到斥责,勘助心中颇有挫折感。 “立刻派人去……” 饭富三郎兵卫脱口而出。 “已经迟了。我想敌人早已把善右卫门挟持而去了。” 信玄说完,眼中不再带有怒意,恢复平时一般冷静的眼神说道。 “辛苦你了,暂时回去休息一下。” 虽然信玄快马加鞭赶去川中岛的海津城查看农民善右卫门的居处。然而善右卫门果然在数日前,出门前往耕作后就此行踪不明,杳无音信了。 到了八月,越后地区并无任何军事上的变动,这陆续通报到古府中。 越中的神保良春通报古府中说,由于上杉政虎向岩代(福岛县)的芦名盛氏和羽前(山形县)的大宝寺义增请求派遣援军。两者的援军将在最近向越后进发。这一则消息,到达古府中是八月五日。 彷佛在证实这一则情报一般,越后领土内的将士们,从关东远征回来之后,疲惫的身心并无暇获得休息,立即着手准备下一次战争。 同时,越中一向宗也通报说,为了迎接来自岩代及会津的援军来防守越后,已经准备西滨、能、名立等地点,暂时做为他们的驻守地区。 甲军派出的间谍向古府中通报说,有巨额金钱,送到芦名盛氏和大宝寺义增之处,做为军费。 踯躅崎城馆顿时紧张起来,人员进出频繁,时常在信玄的主持下召开军事会议。 从踯躅崎派出的快马,前往甲斐、信浓各处通报消息。并传达各地军兵应做万全准备,以便看到信号之后,能即刻集合在指定场所。 “这次战争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应有心理准备。” 传令兵还特别以口头嘱咐,这是奉令而说的。 即使无人嘱咐,看到在北信建筑了海津城如此巨大的城池,人人都知道将会发生大规模争夺城池的战争。从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以来八年间,甲军和越军曾多次争夺川中岛,从未发生双方主力部队间的冲突。多半是越军和甲军先头部队的战役而已。每当越军投入主力部队企图一决雌雄时,甲军主力就会闪避交战。当越军退下时,又随后追击、攻占信浓。如此反覆进行。但是,这次由于完成海津城这样的大据点,甲军需要据此以防守,越军若任由海津城继续存在,等于将北信浓拱手让给甲军,即使再大的牺牲,也必须攻克海津城。这便是人人之所以预料越军主力和甲军主力会起冲突而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之故。 信玄召来山本勘助说: “我命令你先到川中岛,去物色能像善右卫门一般通晓气象之人。” 所谓通晓气象之人,是指能对当地气象加以观察及预测之人。 当山本勘助听到善右卫门的名字时,就想到自己的疏忽,心中惭愧,只要那时把善右卫门带到海津城去,便不需主人信玄做无谓的操心。 “属下立刻启程。在这之前,有一事相求。” “相求?” 信玄露出惊讶的神情,勘助过去从未提出任何请求。 “属下有一子勘市,现年十二岁。恳求将来让勘市随军到战场担任随军僧人之职。” 所谓随军僧人,是在武将身边担任书记或使者的职务,或在寺院做战胜的祈愿时恢复僧人身分。换言之,平时陪在武将身边,有时也会以僧人的身分住在寺内,或前往邻国当一名使者,同时不带武器到处云游,刺探他国动静。 “你为何要勘市做一名随军僧人?” 信玄发现勘助脸上显出一反过去的萧索表情。 “属下在这场战争中无意生还。因此出发前想替儿子安排一个将来的出路。” “你对这次战役如此慎重虽然令人欣慰,但也不必把事情看得如此严重。不过,若是为了勘市将来着想而让他当一名随军僧的话,首先他得出家,我会修书向长禅寺的岐秀大和尚推介。” 信玄一口答应勘助的请求。 虽然山本勘助武士的阶级身分较低,但从头至尾,信玄就将他视为亲信,并让他尽忠效命。 当信玄写完给岐秀大和尚的书信时,心想,勘助突然提起儿子的事,或许为了善右卫门之事感到内疚,打算在此役中以死谢罪。 “勘助,我有句话要交代,无论如何不许在这次战役中阵亡。我还有重大任务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是何事,信浓地区可能就要有结局,下一个目标是你的故乡骏河,那时更必须借重你,我再三叮咛不许你死,这是我的命令,听清楚了吗?” 勘助跪伏在地听命。 “属下绝对不死。” 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想,即使叫我不死,遇到该死时也不得不死。 泪水从勘助眼中夺眶而出。 长禅寺的庭院颇为宽敞,一直延伸到后山的墓地,蝉鸣震耳欲聋。 当勘助看到寺僧从正殿右手边的厅房走出来时,叫住了他。出示信玄写给岐秀大和尚的书信,并请带路。勘助和勘市被带到书房。从此处可望见内寺,池塘周围的庭木树叶经过阵雨洗涤之后,益发显得亮丽。岐秀大和尚是个蓄着白髯的老僧,读毕信玄的书信后,对勘市说: “你想不想当和尚?” 勘市摇摇头。 “你是说不想当,但奉父命不得不来?” 勘市连续点了两三次头。 “你很诚实,那么你想不想学习写字或读书?” “我喜欢学问。” 他清楚地回答。 岐秀大和尚很满意地点头。把寺僧召来,准备为勘市落发。山本勘助之子勘市,剃度后成为妙心寺派的僧人,而以铁以为法号,他就是后来撰写《甲阳军监》一书,在该书中描写父亲勘助为军师之人。 永禄四年八月五日夜半,在踯躅崎城馆了望台上的哨兵,看到从甘利山上升起红色狼烟,狼烟连续升了三次。停止约一小时后又继续升上三次。第二次升起时,班长已经上楼了。 狼烟的信号时常改变。而这一年的狼烟信号,是以颜色和数目组合来通报内容的。 第一发的红色,表示上杉政虎进发。第二发表示越军向海津城出发。第三发表示对方兵力为两万名。 “上杉政虎公率兵两万名向海津城进发.99lib.。” 狼烟的内容如此解释,在深夜中被通报给睡眠中的信玄。 甲军的狼烟台安置在从海津城到古府中的沿路要地。在海津城升起狼烟后大约半小时,古府中便能接到紧急通报。 楼上擂起鼓来。 踯躅崎城馆各处,开始挂上灯火。居住城外的直属将士听到连续的击鼓声,也陆续到城馆集合。 不久,从踯躅崎城馆内的狼烟台也升起一发红色狼烟。 看到这发狼烟升起,围绕着甲府盆地所形成的山丘各处,也跟着升起狼烟。 狼烟除了甲斐国之外,也继续传播到信浓国,这是请求各路兵马紧急出动的信号。 狼烟之夜终于过去。 武装的军团朝向通往信浓的道路陆续前进。 为了联络军团的头尾部队,传令骑兵四处穿梭。 上杉政虎率领一万三千名军士从春日山城出发是八月十四日。二天后也就是八月十六日,武田信玄也带领了一万三千名兵卒自古府中出发。途中兼并信浓军兵,到达川中岛时,预定会变成一万七千名的大军了。 武田信玄的本队,在次日即十七日,进入诹访境内休息时,高远城主伊奈四郎胜赖的使者到达。 “听说这一次战役,是决定武田家命运的一场大战,因此城主胜赖公请求加入作战行列,敬请准予参战。” 使者口头陈述。 信玄笑着回答说: “算不了甚么大战争。今后打仗的机会还多,胜赖可以继续磨练武技以待来日,你回去这样告诉他。” 当信玄遣回使者不久。 “伊奈四郎公参见。” 外面传来通报声。 “甚么?胜赖来了。” 信玄的脸上刹那间露出喜色!但旋即克制,而以严肃的神情,命令近侍准备迎接。 许久不见,胜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胜赖像母亲湖衣姬,有着笔挺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已有大人的高度,面颊上仍带着少年的羞涩。看他依照家臣的教导而迅速行礼时,信玄想保持威严,但也不禁和颜悦色安慰他说,你来了,身体还好吗? “敬请准予参加此次军事行动。” 胜赖以刚变音的沙哑声音说。 “刚才说过,以后战争的机会还多,初次上阵不该操之过急。” 当信玄加以劝阻时,听到弟弟到来而赶来的太郎义信从旁开口说: “胜赖还是个孩子。这场战争并非孩子的游戏。” 虽然是以兄长身分劝阻弟弟,但这却伤了胜赖的心。 “胜赖已经十四岁,不再是孩子。如果兄长硬说我是小孩,可以在这儿和兄长骑马竞技。” 听到胜赖意外的回答,一瞬间太郎义信瞪大了眼。 “你看!说这话便表示你还是个小孩,连使刀用枪的方法都不懂,还谈甚么战争!” 义信投以侮蔑的眼神离去了。在二十三岁的义信眼中,胜赖可能还像个小孩。 信玄望着胜赖被义信喝斥后忍气吞声,虽然想安慰他,但碍于在场武将而不便如此。他看到跟随胜赖进来的长坂长闲,一脸困惑的神情坐在那儿时,便说: “长闲,你好好告诉四郎,这次战役事先已部署妥当,无法临时把四郎安插为将。” 然后信玄自言自语说: “战争不该夹杂私情,一旦夹杂私情会战败的。” 胜赖似乎明白,但仍然面带遗憾。一直目送信玄上马,向着大门峠出发。 (太郎这孩子真傻!身为兄长,应对弟弟好言相劝,那时甚至可以替弟弟请求准他上阵,真是个性乖僻!) 当信玄最后一眼看着这目送自己的胜赖形影时,这么想着。 (太郎乖僻的讲话活像他母亲!) 眼前浮起三条氏的面容,信玄立刻想挥开她的影子,拉起马首。 信玄到达大门峠顶,来自海津城的快马,向他报告近况。 “越后军的先锋部队,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亲、岛津忠直等率领的信浓众,包围了海津城,总数大约两千。” 从海津城一路更换马匹而带来此第一消息的武士,向信玄一口气陈述。 “越军本队何在?” “正在向善光寺集合。” “到底是行动迅速!” 信玄望着饭富三郎兵卫的脸说道。他似乎在问对方,对于越军快速的进击有何看法,但饭富三郎兵卫不语。 “你不以为越军的行动快速吗?” 信玄看三郎兵卫不回答,因此向在场的诸角丰后守、内藤修理、信玄之弟典厩信繁三人同时发问。 “属下认为很快,敌人可能打算一口气攻下海津城。” 诸角丰后守说。 “没错。好像要趁着我方尚未到达川中岛之前以力攻的方式攻陷海津城。” 内藤修理同意诸角丰后守的话。 “信繁,你认为呢?” 信繁思考片刻说: “敌人也该知道,其实力攻海津城也不易攻破。我以为敌人的本队,并非打算攻城,而是想在有利地点布阵,以便迎击我军。” 信玄之弟信繁是个含蓄内敛的人。才华并不逊于其兄信玄,但从不会越过信玄来表现自己。而信玄对这谦虚的弟弟一向评价很高。 “三郎兵卫以为如何?” “属下的意见和典厩公相同。我认为目前那一方先到达川中岛,那方便较有利。” 饭富三郎兵卫似乎对自己的意见颇有自信。 “若敌人的想法像你们所说,便不须急急前进,若太过于前进,反而使军团彼此之间会失去联络,而把运输队抛在后头。同时远路赶来的士兵到战场时,也无法立即作战,如果勉强作战必会落败。” “难道不要急着赶路,而像上次那样缓慢行军?” 诸角丰后守如是说。诸角丰后守是甲军中最勇猛的将领,但性格急躁,他似乎以为敌人已来到川中岛,怎么可以采取缓慢行军,他情急之下形之于色。 “不,我是要急着赶路,必须日以继夜地赶到川中岛。” 信玄说道。在场诸将同时抬头,他们讶异的神情似乎在说为甚么主公说话前后矛盾。 “我之所以急着赶路,是在到川中岛之前,要装出赶路模样,如此一来,越军会以为我军是飞蛾扑火,而到处张网在等待。我正想看对方张网的方式,因为破网远比张网容易。甲军到达川中岛附近时,需要充分休息,然后观察敌军动态,再思考如何歼灭张着这些网的光头蜘蛛上杉政虎。” 听到信玄的结论后,诸将低头行礼。当他们离去时,信玄想着如何把行军的快慢配合敌人的动态,这是信玄深谋远虑的作战方式。 不久,响起出发的法螺声99lib?。大军团越过大门峠。 敌前作法事 武田信玄的军队向川中岛急行前进。原以为若照目前的速度,明天早上可能会遭遇越军的前哨,于是来到小县上田原城时,信玄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各军队头领都被召集在一起。 “我要为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以及在上田原战役中阵亡的将士举行一场法事。” 各武将原以为要召开军事会议,却不料信玄会有此举而都面面相觑。他们心想,从古府中开始日以继夜的赶到这里,突然想举行法事是否妥当。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对信玄的一番话提出询问。其实在信玄的军事会议上,是允许自由发言的。他不拘泥于能力或年龄,只要是有建设性的意见,都被鼓励发表,若在会议中,有人顾虑到阶级意识而发言时,反而会不愉快。 信玄预期会有某些反驳,却意外地没有人说话,于是对经常在会议中表现积极的诸角丰后守说道: “你去筹备一切有关法事事宜吧。” 他认为对方必定不肯,而且会说:“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等人的法事,不妨等到把越军逐出信浓之后再举行,相信他们二人地下有知也会赞同的。”不料诸角丰后守却回答说: “这是无上的荣誉,丰后守遵令,即刻去准备。” 这一口答应,使得信玄无话可说。 “我从未遇过像上次上田原那样艰苦的战役。在村上义清的包围下,我险些丧命,若不是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二人的牺牲,我今天不可能还在这儿。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以及和他们一起成仁的许多将士,在长达二十年来征服信浓的梦想即将实现之际,我要告诉他们,我要与上杉政虎决一死战,因为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上田原去向这五百余名武田得力助手们的英灵致敬了。” 信玄说完这番话后,闭起了眼睛。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十三年前,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年)二月那一场天寒地冻的战役。积雪不深,却很寒冷,这股自西北吹来的寒风甚至比村上义清的军势更令人难受。几乎找不到民家,只好钻进附近一间堆放乾草的小屋,而躲避村上义清狙击队的恐怖偷袭,可以说有二个月没有阖眼了。若在当时撤军,则花费牺牲代价所得来的佐久和小县就会发生叛变。诹访的人士都眼睁睁的观望这场战争的结果。晴信在寒风中坚持不肯撤军。而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这两位老家臣之死,宛如夺去了晴信的双臂一样。收到母亲大井氏来信之后,撤离此地已是三月三日了。 “那时我还年轻,由于不听从信方和虎泰的意见,以致于牺牲他们的性命作为代价,才能全身而退。但上次在上田原的教训,却改变了我对战争的想法。” 武将们对信玄的话铭感于心。信玄在想念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两人,表现他对部属拥有深厚的情感。他们并且深深体会到如今面临川中岛的战争,信玄誓死奋战的决心。 在上田原阵亡的甲军有数百名,他们的子弟兵被编到各路队伍去。 自认是武将之一的虎泰之子甘利左卫门尉,听到信玄这番话后,涕零流泪,久久抬不起头来。 诸角丰后守于当天派遣家臣到各处寺庙邀集僧侣,并遣快马到古府中去取天文十七年于上田原之役阵亡将士的名册。 在上田原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阵亡将士的坟前,做法事的佛堂一切准备就绪。 不在寺院追悼,而一定要在这古战场阵亡将士的坟前举行,也代表着紧张的气氛,士兵们称此为敌前法事。 甲军在上田原停止前进,而为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阵亡者举行追悼会的消息,传到部署在妻女山列阵的上杉政虎的耳中。 “信玄玩这把戏能骗得了谁?” 政虎的亲信对他说。 “信玄可能在拖延时间,一定是面临了这次大战,为了想安抚信浓武士,掌握其向背,而故意在上田原做法事,信浓的武士至今仍有些心存观望,不少人表面上是在帮甲军,其实在对越军示好,他们不想参加战争,而是希望最好在参加行动时,胜负已分,或有人心中在想,等大势抵定,再协助胜算大的一方。信玄打算召集这股游离的势力。” “召集这些不可靠的力量,信玄到底打算如何?” 直江实纲问他时,上杉政虎答说: “不久便可分晓了。” 而未再作答。 做好法事准备后,首先由善光寺的栗田永寿轩率领三百骑兵报到,接着柴见入道庆俊和浦野民部左卫门各引二百骑前来,室贺入道一叶轩领三百骑运输队,另外在北信浓的豪族中带领十骑、二十骑或百骑来加入武田的军队的也十分众多。 信玄将这些信浓武士编入原隼人佐的队伍中。 原隼人佐把作战的规矩教给这些信浓武士。 “连续打鼓就表示危急或紧急的信号,平常听到这种鼓声时,表示有敌人来袭,整军听令,在作战时,连续的鼓声是冲锋的信号。连续的法螺声是开战的信号,保持长间隔的吹号是停止攻击的信号,此外,还依鼓声和号声来改变阵式,由于内容繁多,不必记住,而攻击的目标及攻击的方法和其他的命令,则由蜈蚣传骑负责传达。” 原隼人佐如此一番教导后,当天深夜连打大鼓,信浓的将士立即携取武器集合在原隼人佐的旗下。 “敌人的奸细曾企图进攻内藤公的军阵,立即被发现而击退,请各位多加提防。” 蜈蚣传骑在马上叫嚷着奔驰而去。 次日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八月二十三日,信玄骑马来到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坟前。虽然在高亢土丘形成的两名将领及五百余名士兵的坟墓及周围的枯草已一概割除,却无法割尽整个上田原上的枯草。抽穗的芒在显示秋天已到。 甲军依战斗队形排列于坟前,信玄代表甲军到坟前烧香合掌,二十三名僧侣的诵经声,穿越秋野,逐渐传到远方。甲军一万七千名将士在上田原的墓前合掌向阵亡者膜拜。 法事约一小时结束,僧侣离去后,拆除佛堂的同时,在佛堂的后方立即搭建起一座了望塔,而下方则设置了信玄的本营。 鼓声响起,起先缓慢,而后称快,接着又缓慢,甲军各队向本营的两侧散开。蜈蚣传骑在各队伍间如箭般穿梭,但鼓声响起后,分开在两侧的军队,朝着本营开始冲锋,骑在马上手持朱缨长枪的武士,如阵风般的向本营冲锋,在本营前分两路转回头,军队的行动灵活,在本营前分开左右的兵团又转了回来冲锋过来,从远方望去,彷佛有两股兵马在本营前不停地环绕。 信浓武士团已不知不觉的融入原隼人佐的军团中,虽然开始较为陌生,然而一旦被军团行动牵引后,便不再感到不习惯了。 法事后,军事操练完毕,给各部队供应酒菜,火堆彻夜不熄。 甲军的哨兵逮捕了一名越军的哨探,将他押到本营,那是一个其貌不扬四十来岁的男子。 “杀了我吧!” 每次向他问话,那男子总这般回答,虽然不知道他的籍贯、姓名,但从说话的口音,可以断定他是越军的人。 “今天是作法事的日子,饶了他吧!可能肚子饿了,让他吃些东西,如果喜欢喝酒,给他一碗喝。” 信玄下令道。 那男子照着信玄的命令,吃了一碗荞麦汤面,喝了一碗酒后,被带到步哨线的地点放走。 “你这家伙,运气真好。” 甲军把他放走时说道。 那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连夜跑到妻女山的上杉政虎的阵营,报告在上田原看到的一切。起初他还隐瞒了被捕一事,但却有人看到。 “听说你被甲军俘虏,为何刚才不说!” 他受到严厉的斥责以外,也被质问,因为他被怀疑是否成了反间谍。当这话传到上杉政虎的耳中时,政虎下令召见那名男子。 “如果照实供出,不另追究,这一次你所见到的事情之中,何事最让你印象深刻?” 那男子思考了片刻,说: “对一万七千甲军,每人供应一碗酒,使我佩服。” 虽然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后都笑了出来,只有上杉政虎一人没笑。因为他正在脑中计算着共需要多少酒。若是一人饮一合,十人则要一升,百人要一斗,千人要一石,一万七千人则需要十七石的酒,而命令在一场大战中的驮运队去准备这么多酒,表示甲军颇有余力。 “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让你感到最奇怪的是甚么?” 那男子立刻回答: “甲军无论大将或士兵都把荞麦和黍米粉用开水调和后,沾着盐巴吃,没看到一个人吃米饭。” 虽然这一回答也相当可笑,但近侧的将领看到上杉政虎一脸正经,都强忍住笑声。政虎再问第三个问题: “依你的看法,甲军的士兵所带一人份的兵粮大约有多少?” “每人大约带着有二十天份的粮食,实际上,属下是由于饥饿而前去偷窃粮食时被俘虏。” 那男子愧疚地说。 “好!你可以回到家乡去。一旦被甲军逮捕之后,以后一定还有更多别扭的事情。” 政虎把路费送给那男子,放他回乡去了。 到了八月二十四日的早上,信玄的本营得到了新的情报。 “据守妻女山的越军在那里设立本营,派兵到矢代(现在的屋代),并管制交通。” “在妻女山上的越军已经完成了四面八方要道的部署,准备甲军来袭时,一举歼灭。” “越军正从雨宫、塩崎、稻荷川沿途构筑阵地,准备迎战甲军,似乎想坚决阻止我军进入海津城。” 信玄只是聆听,并不作明白指示。在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和马场民部二人,交互使着眼色。马场民部先开口。 “敌人此刻尽得地利,当对方设陷阱在等待时,何必去自投罗网。属下认为目前应该从上田经过傍阳,通过地藏峠再前往海津城,才是明智之计。” “没错。确实是明智之计,但并非最好的计策。我自从和长尾景虎交战以来,这八年间,一直在回避决战,因此被人误会,以为我畏惧敌人而始终在逃避。但这次不同,这次的目的是要逮捕并歼灭敌人。敌方有一万三千,我方连海津城在内,共有两万人,因此,我方绝对有利,应该是战无不克的。” 信玄瞪大眼睛肯定地说。 “这一回一定不让上杉政虎再踏上越后的土地了。” 马场民部看信玄心意已决。不再强调自己的意见,他想正如信玄所说“是明智之举,但非最好的计策”。一万七千名大军,在傍晚的山径上行走,其实并不是一件风光的事。 “要不要召开军事会议?” 饭富三郎兵卫问道。 “不必了,我们继续前进。在雨宫布下阵势和妻女山对峙,相信敌人也会因我方的接近,而采取适当对策。与其先拟定对策,不如随机应变。不过目前我方最重要的是了解敌情,因此,得多派些哨探。” 经过信玄的裁定,甲军向雨宫进军。 来到山田里(现在的上山田温泉)附近时,为了窥探越军动向而事先潜入敌阵的驹泽七郎,派使者前来报告上杉政虎在妻女山本营中的情况。 “政虎公在军营中作诗自娱,往往在深夜里听到政虎公吟诗之声。” 驹泽七郎是仅次于山本勘助的有名间谍,尤其深知越后的情形。而驹泽七郎所以把政虎在本营中的动静,用此种方式报告,是意图刺探敌将心理,并告知信玄。这便是他与其他间谍不同之处。 信玄听完驹泽七郎的报告后说: “政虎这种作法到底想瞒过谁?其实政虎心中不但无心作诗,而是正在苦思如何迎击时刻逼进的大军吧!” “政虎是否会来攻击我方?” 饭富三郎兵卫问信玄。 “我倒希望他这么做,但是政虎可能不会。” “这么说政虎不一定有计策?” “他会有甚么计策呢?” 这一次,信玄反而问饭富三郎兵卫,当三郎兵卫回答不出时,信玄命令侍童摊开地图说: “问题在于山、河川以及在其下的狭窄土地。如果想要利用此地形来获胜,需要利用山川形势。如今敌人据山防守,假如我军背水布阵,敌人可能会下山来。但是万一敌人轻率下山,他们会落败。由于越军一万三千之中,有两千兵力前往攻打海津城,因此留在妻女山上的只有一万一千人,而我军的兵力是一万七千,且其中有许多熟悉地利的信浓武士,万一交战,我军必胜,敌人必败,但政虎不可能明知会败而作战。” 信玄继续进兵。 闻知甲军大军即将来到,设在矢代(屋代)一带的越军岗哨迅速撤走。根据情报,正在塩崎兴筑阵地的越军也撤到妻女山去了。 “敌军似乎在提防把势力分散。” 饭富三郎兵卫与马场民部等信玄的亲近武将似乎也开始了解敌将上杉政虎的心意。 信玄告知全军将在雨宫布阵。 雨宫与妻女山的距离约是半里(二公里)远。雨宫位于高亢台地上,其部落的东边是山峰,有山脊一直绵延到妻女山。雨宫部落的周围是菜园。 信玄在雨宫布阵后,立即召来当地百姓,询问有何路可以从妻女山沿着山脊通往雨宫,而得到的答案是“无路”。 信玄在地势险要的地点设下多处哨岗后,召集军事会议。 “妻女山的形势彷佛是向川中岛平原伸出的海岬一般,如果我军兵分二路,从东侧的会田口及西侧的药师山口往上进攻时,敌军会像被切断根部的酸浆一般完全孤立,将会朝向千曲川溃败而逃。” 拟定此项作战计划的是马场民部。 “属下认为最好采取使越军孤立的计策。如果包围妻女山时,反而会使我军产生势力薄弱的地方,因此倘使在千曲川对岸布阵,切断越军的物资补给路线时,不出二十日,越军将难耐饥饿而下山,此时即可趁机予以剿灭。” 内藤修理亮昌丰说。 作战计划大致上分为这两派,各武将即针对这两种意见而展开议论。 结果迟迟未有定论。 武将们时而偷眼窥望信玄,似乎表示大家的意见已被提出,希望信玄决定。 “这两种计划都无法歼灭敌人。” 信玄彷佛要抑制在场的武将们似的,他的视线从武将们的脸上扫过。然后望着妻女山的方向,说道: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于彻底打击越军,让其永远不能再踏上信浓的领土,要达成此一目的,任何计策均告不足,我打算在雨宫停留三天,静观敌人的动态。如果对方无任何动静时,将放弃妻女山,直接前往海津城,只要和海津城的兵力合并,将有两万兵力,之后,等待政虎下山而予以歼灭。他们必定会下山,因为从今以后,气候日益寒冷,粮食也逐渐匮乏,他们无法长期停留于该座山上。” 信玄终于宣布结论。 每当信玄提到“歼灭”这字眼时,武将们彷佛感到心悸一般。信玄坚定的决心,令他们心生畏惧。 “政虎必定正在等待机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机会是甚么?虽然我同样也不知道,但我猜想当政虎认为机会来临时,将会下山来而越过千曲川。” “他是否打算攻打海津城?” 原隼人佐询问。 “不!政虎必定也企图要歼灭甲军,这一次的战役关系着两方今后的兴亡。” 当信玄端正姿势时,武将们也一齐正襟危坐。 由于甲军在雨宫布下阵势而不动,使妻女山上的越军心神不宁。因为甲军逼近至此,因此对方不能轻易走下妻女山。此外,也由于甲军在各处设有哨岗,事实上越军的补给路线等于被封锁一般。 越军召开军事会议。 柿崎景家提出积极的计策。 “卑职认为从妻女山奔驰下山,一口气杀进甲军,此乃最为妥当。若要如此做,应该及早采取行动。明晨由我担任前锋,自行奔驰下山,直捣甲军本营,趁敌军混乱时,我军诸队一起下山攻打,相信我方稳操胜算。” 然而直江实纲等老臣们却说: “在甲军动态尚未分明之前,不宜轻举妄动,所谓寡不敌众,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因此需要等到适当的转机才能采取行动。” 老臣们所考虑的,乃是人数上的差距,他们知道如果正面交锋,势必对越军不利。 “转机这二字说得妙极了!” 上杉政虎赞扬这两位老臣,他的语气彷佛是在批评别人的战争一般。 “不过只是空等转机是无法作战的,有无更好的主意?” 甘糟近江守虽是这么说,但是他本人也束手无策。 “既然想不出良策,勉强苦思也是徒劳无功。遇此情势时,最好饮酒、充分睡眠来养精蓄锐,相信武田军也不敢上山来。” 政虎说完之后,立即利用军事会议设下酒宴。 甲军留在雨宫按兵不动,而越军也一直据守妻女山。虽然双方频频派出哨探去刺探军情,但是并没有得到新的情报。 永禄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亮前,驹泽七郎出现在信玄的本营。 “属下有紧急情报要报告侯爷!” 这声音吵醒了信玄。 驹泽七郎单膝跪在信玄面前说: “派往攻打海津城的越军信浓众和饭森摄津守、辛崎左马助等两千军队中的部份军马有移动迹象,据推测,可能要返回妻女山。” 信玄回答说好极了。 “我们首先收拾这只小老鼠,相信越后的那只光头大老鼠将会下山来搭救。” 信玄说完之后,派遣蜈蚣传骑通知各队进击,这是由于害怕击鼓时会被敌人察觉所采取的措施。 假如比平时早些生火炊饭,也会被察觉我军的移动。 为了因应这种情况,甲军平时即准备携带用的乾饭,只要在乾饭中加水,立即可以食用。这是非常时期的粮食,士兵们在乾饭中加水,并且放入味噌,用筷子搅拌后,便匆忙咽下。 天色已经亮了。 突然间,军鼓声在拂晓的天空中响起,那是急促的鼓声。甲军一万七千整顿队伍开始前进。方向并非朝着妻女山,而是朝向千曲川。 当妻女山那一方以为甲军来攻而正准备应战时,甲军从妻女山前面渡过千曲川。 渡过千曲川的甲军,为了要捕捉越军的信浓众及饭森队、辛崎队而急忙前去。 当信浓众、饭森队、辛崎队闻知甲军渡过千曲川时,自觉面临危机而拚死妻女山撤退。 当甲军一万七千来到川中岛时,信浓众、饭森队与辛崎队已经来到了妻女山山麓的寺尾。甲、越两军并无发生任何冲突,越军支队走向妻女山,而甲军本队进入海津城。 当两军彼此和己队会合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川中岛大会战前夕 进入海津城后,信玄立即召见山本勘助。 “勘助,关于雾之事,调查如何?” 山本勘助听到这句话后,便了解信玄要说些甚么。 “臣属已经找到比农民善右卫门更擅长预测天候的人。” 勘助胸有成竹地说。 “把那人给叫来。” “这个嘛……” 勘助以略带困扰的神情望着信玄和在他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 “那男子名叫权藏,一副痴呆像,外表邋遢,耕作能力只有常人的一半,而且沉默寡言。喜欢观察天空、河流,只要有空,便会跑到千曲川的河滩上去观赏天空与流水。此人擅长预测天气,问他明日天气为何,他会回答下雨、刮风,或是清晨晴朗但傍晚下雨等,可以说是铁口直断,屡试不爽。” 信玄以充满兴趣的表情在聆听,他的眼睛似乎比平常睁得更圆。 “你是否曾经试过权藏预测天气的手段?” “简直百发百中,分毫不差。” 勘助得意洋洋地说着。 “你有没有把权藏带回城里来?” 饭富三郎兵卫代替信玄问话。由于上次擅长预测天气的农民善右卫门被上杉政虎那一方带走,因此不希望这次也发生同样事件。 “曾经把他带回城内住两、三天,但可能他对环境不习惯,问他的话他都不肯作答,因此我把他带回去,并且严加监视。权藏似乎要在自己习惯的环境下,才具有预测天气的能力。” “办得好,但要小心为是。” 关于监视方面,信玄另外交代饭富三郎兵卫。 “从明天起,把权藏朝晚所做的天气预报通报给我。” 信玄吩咐勘助后,又说: “只挑一人我不太放心,最好多找几个这方面的人才,我想只要是当地的百姓,至少能预料是否会起雾。” 最后这段话信玄自言自语着。 信玄放眼望着川中岛的平原。 从海津城看去,田里的稻米大部份已经收割完成,可以望见农人们正将稻米装在马背上运走。 农民们对战争颇为敏感,认为万一被卷入战火,不但房舍将被烧毁,连性命也是难保。虽然农民们觉察到战争的迹象,而早已逃离川中岛,但是为了收割,他们只好战战兢兢地回来。农民不忍将辛苦一年所换来的稻穗放弃,他们埋首拚命地赶着收割。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九月七日的傍晚,山本勘助前来向信玄报告天气的事。 “根据权藏的说法,将从明天九月八日的黄昏开始下雨,九月九日放晴,并且从九月九日夜半到十日天明会起一场浓雾。” 勘助的表情颇为紧张,因为权藏第一次提及雾的事。 “过去只能预测明日的天气,为何现在能知那么远的事?” “属下曾经问过权藏,但也只是如此作答,并未说明理由。” “我想亲自问他去!” 信玄将要站起身来。饭富三郎兵卫劝阻他,他表示大事当前,不宜轻举妄动。 “主公出城的时机,只有在作战的时候。” 三郎兵卫说。 “何足以惧,连近在咫尺的千曲川都不敢出去,岂能算是布下阵势。如果我说要出去巡视阵营,你们该不会阻止吧?” 信玄领二十骑出城而去。 山本勘助担任向导,出城走了一段距离,便来到权藏所住的部落,围绕在部落四周的是开始成熟的柿子。 来到这里时,便能望见在部落周围负责防卫的甲军士兵。有些士兵看到信玄等一行人来到时,便向他们行礼致敬。枪尖在秋阳下闪闪发光。 信玄环顾左右,在部落中几乎不见人影,因为部落居民们发觉即将爆发战争,皆已逃走。然而,既然已经逃走,还会回来割稻,可见他们只逃到一、二里远的地方,他们可能以为逃到那里便可安然无事。 (好像是由农民来决定战场似的。) 信玄对农民敏感的直觉,心生畏惧。 来到部落中央时,信玄勒住了马,因为他发现前方隐藏了一股异常的气氛。从那里开始,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民舍接近道路。如果那民房内隐藏敌人而开枪射击的话,简直是走投无路。 由于信玄勒住了马,臣属们立即围在信玄的四周,他们与信玄一样,似乎觉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饭富三郎兵卫先让三骑人马走在前头。当那三骑跟在山本勘助的马后而开始奔驰时,突然响起轰然枪声,子弹从信玄头上飞过。 替信玄守卫的武士们,将开枪的民房团团包围。 “这么做是枉然,敌人必定已经离开那屋子。” 信玄说完之后,拨转马首,启驾回程。随后接到权藏被杀的消息。 “施以严密戒备,尚且如此。” 饭富三郎兵卫感到万分的遗憾。 “既然敌人的奸细如此靠近,那么我们的行动更要小心,我方的任何动静,可能都瞒不过敌人耳目。” 信玄如此说。 “干脆一把火把这附近的部落烧光,如此一来,敌人便无容身之处了。” 虽然诸角丰后守如此建议,但信玄不允许。 “这里是属于我方的领土,无论如何,不能在自己领土上纵火。” 从九八日的黄昏起,天空开始下起雨来。虽然雨量不少,但是到了九月九日早晨,雨已经歇了。 永禄四年九月九日(阳历十月二十八日)天气晴朗,虽然白天处处云生,但是当日头偏西时,云层逐渐变淡,到了傍晚,便告消失。 信玄偕同山本勘助与饭富三郎兵卫走上海津城的城楼。 如权藏所预测一般,曾经下了一场雨,而第二天是晴天。如果权藏所言全是属实,那么从今晚夜半起将会起雾。 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会起雾,则一到傍晚,必定会出现前兆。 当太阳在筱山的那一侧沉落后,便开始产生一股寒气,没有刮风,但是空气略有移动。 “主公,您看!” 山本勘助指着妻女山的方向。虽然妻女山的方向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是山麓已经隐没在阴影里。有一层淡淡的烟霭从妻女山的山腰正向千曲川开始移动。虽然那只是一层淡淡的烟霭,但的确是属于一层霭气。 “农民善右卫门所说的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是否就是指那一类的事物?” 信玄喃喃低语着。善右卫门曾经说过,将要起雾的第一个前兆,便是天空会出现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第二个前兆是黄昏的气温会骤然下降。如今开始出现了第二个前兆。 “似乎比平常还冷。” 饭富三郎兵卫说。其实三人几乎同时发现此事。当饭富三郎兵卫提到寒冷时,在原先像羽衣般的烟霭前方,另外出现一团类似的烟霭;同时在海津城的前方,也突然出现同样羽衣般淡淡的烟霭。霭气保持同样的厚度,逐渐地扩大。不久,笼罩着千曲川到整个川中岛一带。 日落后,寒气侵人。 “看来很可能会起雾。” 信玄说着。下楼时,驹泽七郎正在等候。 “关于雾的事如何?” 信玄问驹泽七郎。 “我曾经向数名农民打听,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今晚必定会起雾。” 原来除了山本勘助之外,信玄也派驹泽七郎去调查有关雾的事情。 “那么夜半起雾后,何时会消散?” “有关雾气消散的时刻,他们只说将在黎明时分,不过也未加以确定,但……” 驹泽七郎说到“但”字时,便住了口,睨视了山本勘助一眼。他似乎因为山本勘助在场而不便开口。 “农民们是说只要问善右卫门,便会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山本勘助代替了驹泽七郎回答。 “只要问善右卫门即可知道,是吗?” 信玄眺望妻女山的方向。如今,善右卫门被掌握在上杉政虎的手里。信玄心想,现在政虎可能和善右卫门在观察这一场烟霭。 “我想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信玄一脸遗憾地望着妻女山方向说。山本勘助的脸色骤变,因为没有把善右卫门带回海津城,错在自己。虽然信玄并没有责怪他,但勘助彷佛觉得自己被追究责任一般。 “恐怕敌人今晚会在雾中行动,你们去刺探敌人的动静,要多派一些哨探由各方面去探索。” 最后的一段话,乃是对饭富三郎兵卫说的。 山本勘助向信玄行礼之后,返身离去。驹泽七郎跟随在后。 在召开军事会议前,信玄先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于使上杉政虎无法再度觊觎信浓地区。换言之,这次战争的目的,在于歼灭敌军。不久将会起一场浓雾,而这场雾将会持续到天明。我打算利用这场雾和越军决一死战。如果我军行动时,敌方也可能会采取行动。本人决定要取下上杉政虎的性命,相信他也一定想拿下我的性命。我将要掌握天赐良机来击败越军。所谓天赐良机,是指即将产生的一场浓雾。” 信玄未曾在军事会议上发表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论,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甲军颇具重要性或是现在不说以后更是无机会说的事。信玄为人谦虚,但是由于使用“歼灭”这激烈的字眼,使得在场的武将们心中顿感紧张。 “在军力方面,甲军连城兵在内共有两万,越军人数为一万二、三千,可以说甲军占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如果我军正面向妻女山进攻,敌人可能不会接受挑战。我一直都认为,除非把敌人从妻女山诱导到川中岛平原,否则不可能加以歼灭。关于这一点,微臣倒是有一策。” 马场民部走到像字画挂在墙壁一般的地图前面。 “将我军分为二路。一路在今夜日落时分开始行动,从清野进入山路。本队则启程在千曲川的河畔布下阵势。如果大军开始行动时,敌人必定会觉察到我方的动态而严加注意。敌军可能以为我方的支队会从清野进入山路,而从仙人洼攀登妻女山攻其背后,则敌军需要在据守妻女山以迎击或出击两者中择其一。据我的推测,敌人可能以为出击攻打武田本队较为有利,因为一旦大军进入山中后,行动会不便,因此敌军会从妻女山下来攻打我方本队。但是我军的支队是佯装入山,其实并未上山,而是隐藏在清野背后的山中,等到敌人开始行动后而攻其背后。如此一来,越军会遭受两面夹攻,导致全军覆没,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如果敌军不下山时,该当如何?” 内藤修理亮昌丰提出问题。 “那时候可能已经天亮,我方届时可以伐木来开辟道路,在妻女山背后建立攻击据点,步步攻上妻女山,把敌人逐下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我方本队只要捉拿敌人加以歼灭即可。” 由于马场民部是以战略家着称,因此他所想出来的计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你是说要在雾中采取行动,是吗?” 信玄问他。 “是的,如果我军企图以雾来攻击敌人的背后,那么这一场雾可说是上天的恩赐。” “在雾中采取隐密行动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但是敌人打算将计就计而下山来,这将会是何时?” “由于我方的支队开始行动可能会在夜半过后,因此,要进入清野的后山,将在寅时的上刻(四时)前。在那里休息片刻后,不久黎明即将到来,而雾气到了黎明便会消散。即使没有消散,也不像夜晚那般浓,至少可望见十——二十间的距离。依属下的推测,敌人如果会下山,可能会在这时刻,决不会是在黑夜里的浓雾中下山,因为在此种场合之下,敌我双方无法作战。微臣以为不论如何,敌人的主力会等到天明雾气开始消散时才会采九九藏书取行动。我想敌人是希望在此以前将我军的支队引诱到深山,而敌军的本队却一口气下山,直攻我军的本营。如果敌军留下后备队两千,以其余的军力对我方本营杀奔而来的时候,则兵力大约是一万到一万一千,我方本营的兵力同样也是约一万左右,因此暂时势均力敌。此时我方的支队一万从背后袭击,将越军打得落花流水。” 马场民部能言善道,听到他的陈述时,似乎一切的计划都能如愿已偿。 “如果雾气不消散,将要如何是好?你是否认为敌军不会采取行动?” 信玄继续质问。 “根据推测,除非雾气消散或天亮,否则敌军是不会采取行动的,因此要等到雾散之后,才会展开作战。” 信玄点点头,他似乎已经了解,但彷佛心中仍有不安。 “如果敌军采取将计就计的措施时,将会如何?” 典厩信繁发言。 信繁和信玄除了面貌酷似外,头脑都很清晰。信繁总是隐藏自己的才能。他处处为兄长的信玄着想,在军事会议席上甚少发言,他一向是以兄长信玄为。在过去的战役中,他也一直担任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现在由于信繁的发言,因此武将们的眼光一起投向他。 “请问采取将计就计的措施,系何所指?” 马场民部彬彬有礼地99lib.问他。 “如果敌人洞悉我军的作战计划,而在雾气尚未消散前的浓雾中向本营发动攻击时,结果会是如何?这么一来,我军的支队将要在山中空等,遇到此等场合时,非但无法歼灭敌人,甚至对我方不利。” “不可能发生此种情势!” 有人搭腔,说话者是太郎义信,他把膝盖向前挪移,以侮蔑的神情望着叔叔典厩信繁。 “越军一万,何足道哉。如果敌人倾巢而来时,无异是飞蛾扑火。即使支队在山中空等,单凭本营的军力来击败越军,并非难事。” 太郎义信年轻,二十三岁的义信,未曾有过败战的经验,他以为战争必胜无疑。 “义信,你说话得要有分寸,战争并非单逞口舌之能,而是要靠马匹、刀、枪、洋枪来打的。” 当信玄如此教训义信时,饭富兵部虎昌说: “属下认为少主(义信)的话颇为有理,如果将我方军兵分为两路,而以一路军马承受敌人全部的军力时,在人数上会处于劣势,但是一旦进行作战时,便会对我方有利,因为虽然越军英勇善战,却敌不过甲军的马队与枪队,少主的意思便是如此。” 虽然饭富兵部支持太郎义信而伤害信玄的心,但是信玄不再继续提及此事。他抬眼望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饭富三郎兵卫的脸。饭富三郎兵卫是信玄最信任的近侍。过去板垣信方、甘利虎泰、驹井高白斋等人是信玄的亲信武将,如今这地位由饭富三郎兵卫所取代,信玄很重视饭富三郎兵卫的意见。 “有关雾的事,真是令人担心。” 三郎兵卫说。 “雾对我军或敌军的条件都相同,虽然主公说这场雾是天赐良机,但是敌人也有可能会利用这天赐良机,这便是典厩公想说的话之涵义。”出乎意料地,三郎兵卫支持典厩信繁的意见。 “主公,能否等到雾气消散后再出城?我方拥有这座城池,在城内贮积有充分的食粮,相反的,敌人只靠所携带前来的粮食而已;而且返回越后的道路为此城所阻拦,因此,敌人不得不下山,那时候才是歼灭敌人的良机。” 信繁将身体挪向兄长信玄的前面说。 信玄从未见过信繁以如此热烈的语气说话,因此,他只好退一步考虑。 “请主公暂缓这场战争。” 信繁的声音震撼了信玄的心。 “你是说天赐的良机会帮助敌人,是吗?” “不!天赐的良机是会帮助不做作的人。” 对方的话刺激了信玄的心,因为所谓不做作的人,明显的,指的是敌人。信玄望着信繁的脸,信繁的脸露出哀求与强请的神色。 信玄彷佛从信繁的面貌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别人都说他们俩长相酷似,因此当他看到信繁的面貌时,如同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一般。信玄阖上了眼睛。 (其实我的心中也像信
九九藏书
繁一般,想要寻求安全作战的方式,安全作战才是信玄的一贯作风。除非胸有成竹,否则决不开战,这才是真正的武田兵法,但是战争不应该局限于这些。想要问鼎天下,有时冒险在所难免。当天赐良机来临时,如果不及时掌握,难有飞黄腾达之日。现在正是天赐良机,如果不孤注一掷,便无法歼灭越军。除非把越军逐出信浓地区以外,否则甲军绝不可能进入东海道而向京都进军。) 信玄睁开眼,他望着蜡烛的火光。信繁及周围的武将们似乎在催促信玄赶快下决定一般,眼睁睁地望着信玄的脸。 “信繁的意见言之有理,如果这场战役是发生在五年前,我必定依其话去做;但是如今情况不同,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将会永远失去歼灭越军的机会。虽然明知危机四伏,但是若干牺牲在所难免。为了要将越军驱逐出信浓,使他们无法再踏.99lib.入这块土地,有时是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即是战国时代的作法。” 他停顿了片刻,但是无人开腔。信繁低下头去,在场的武将们都鸦雀无声。 “我要对着御旗、楯无发誓。为了要歼灭越军,本人要采用马场民部的计策。” 信玄沉重的话,使部将们都叩伏在地。所谓御旗,是武田氏传家的源氏之旌旗;而楯无指的是代代相传的一副铠甲。 在场武将们均跪伏聆听信玄的话。因为向御旗与楯无发誓,是不轻易做出的事。既然已经说出,不必再犹豫。武将们彷佛中了魔咒一般,久久跪伏在地。 作战计划陆续被拟定。 担任支队而前往清野的军队,由真田幸隆的先锋队担任向导,连马场民部、饭富兵部、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甘利左卫门尉、相木市兵卫昌朝、芦田下野守等人的兵力合并约一万。 属于支队的各队接到出击的命令时已过了夜半,原先决定等到日落再出发,但是由于此时浓雾笼罩川中岛一带,因此便于隐密行动。 他们使用忍者用的火把,这是隐密行动时所采用的火把,虽然会冒烟,但是却不会引起火焰。每二十人的其中一人手持这种火把,挥动火把时,会冒出火花,藉此来指示方向。所有的人员不许出声,马匹则衔枚。 当支队启程后,本队也接着出城,在千曲川河滩上布下阵势。 信玄直属部队是饭富三郎兵卫,右翼是内藤修理、诸角丰后守;左翼是典厩信繁、穴山信君;右侧预备队是太郎义信;其右是望月队;左侧预备队是原隼人佐、武田信廉(逍遥轩);后备队是迹部大炊助、今福善九郎、浅利式部丞,合计八千人马。 当他们布好阵势后,已经笼罩浓雾,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在浓雾中以木头搭起了望楼,并且用草袋装土来制造沙包。 本阵的四周受到严密的戒备,藉以防止敌人的哨探遣入。 然而,当甲军开始行动后,这情报不到一小时即传到妻女山上杉政虎的阵营。妻女山与海津城相距不过一里许,因此一万多大军的行动,绝对瞒不过敌人。 当上杉政虎听到善长预测天气的善右卫门表示当天夜晚将会起雾时,立即觉得决定甲越命运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政虎嘱咐各武将去通知士兵们在就寝前做好一切准备,以便随时能够出击。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平常的措施,在交战期间随时会有敌军来袭,而将武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乃是武士应具有的警戒心。一旦决定要出击时,他们把竹筒内的水倒入乾饭中并撒以芝麻和盐巴来充饥,这也是十分平常的措施。 政虎对这些寻常措施慎重地反覆叮咛,其实是想藉此暗地警告士兵决战时辰已是迫在眉睫。 士兵们以为或许明天清晨便会发动战争,因此,整理妥身边事物之后才就寝。 政虎并没有召开军事会议,虽然陆续接到哨探报告敌军的状态,但是他却无动于衷。 “请主人召开军事会议。” 虽然直江实纲终于忍不住而向他建议,但是政虎却说:“如果召开军事会议即可打胜仗的话,则不需要我亦能打仗,我将这一把指挥用的军扇交给你,不妨让你和信玄公较量较量如何?” 政虎虽然如此打趣地说,但是实纲看出政虎心中充满紧张,政虎在当天夜晚并没有饮酒。 “实纲,召善右卫门来!去召善右卫门!” 政虎彷佛想起某事般似地叫嚷着。不久,善右卫门被带到政虎面前。善右卫门因为寒冷而直打着哆嗦。 “善右卫门,你是否知道这场雾何时会消散?” “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善右卫门望着外面的雾气说:“这一场雾还会再继续变得更浓,接近黎明时分,将会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天亮后雾气会沿着千曲川的河流而移动,但是不会立即消散。依草民看来,这一场雾要等到辰时(上午八时)才会消散。” “你是说直到辰刻以前雾气不会消散,是吗?” “是的,像这种浓雾一年难得出现一次,这即是幕雾,而幕雾消散的时刻,必定在辰刻无疑。” “原来如此,善右卫门,你是说辰刻是吗?一定在辰刻是不是?” 说完,政虎突然自宽板凳起身,说:“当幕雾开始消散时,信玄也必定身首异处。这场战争是赢定了,越军必定会获胜。”政虎高声叫着。 山本勘助之死 以马场民部为各军团统帅的甲军支队,在丑时下刻(午前三时)已经到了清野,从此进入妻女山的后山。 那条山路虽然勉强容许两千军兵通过,但是由于道路益形狭窄,因此一万以上的大军前进时颇感不便,这使得清野的入口处被军兵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到了寅刻(午前四时)左右,先锋队已来到了仙人洼一带,从那里可以窥探妻女山的动静。雾很浓密,天色晦暗,能见度极低。 妻女山上的上杉政虎的本营,陆续接到哨探所报告的紧急情况。 上杉政虎在丑时下刻命令全军起床,而且召见甘糟近江守,嘱咐说: “我将率领全军前往攻打武田信玄的本营,你留守在妻女山,运用一切计策,让敌人误以为越军仍然驻留在妻女山。” 甘糟近江守与其说是一名勇将,不如说他是一位智囊。当上杉政虎派以这份重任时,他提出请求说: “如要吸引?99lib.敌人大军,仅靠属下的一千名军兵略嫌单薄,请派一千信浓众归属卑职来指挥。” “我打算派信浓众为先锋担任向导,不知你为何需要这些信浓众?” 上杉政虎讶异地问。 “由于信浓众熟悉本地地理环境,因此微臣想利用信浓众来封锁清野口,切断进入山中的敌人支队和本队的联系。当敌人听到主公下山时,可能会下山随后追击,因此,我想使用信浓众来牵制敌人的行动。如果只是把信浓众当作挡箭牌或用来挡枪弹,未免太可惜了。” 甘糟近江守积极地发表己见。在过去的川中岛战役中,甲军与越军都以信浓众为先锋。因为不是直属部队而担任最不利的任务,这乃是战国时代的常识。 “而且这一次的作战是分秒必争……” 当甘糟开始说话时,上杉政虎挥着手立刻加以制止。 “可以!我把信浓众交给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当甘糟提到要争取时间时,上杉政虎心想:如果要杀进武田本营时,先锋队不应该由非直系部队的信浓众来担任,而应由越军本队来负责才是。 上杉政虎对在场的武将们指示今晨的突击阵势。 由柿崎和泉守景家、斋藤下野守朝信、长尾政景三队来担任先锋队;由本庄美作守庆秀、北条丹后守长国、长尾远江守藤景、山吉孙次郎亲章任右翼队;本阵则由上杉政虎的直属部队及直江实纲队担任;左翼是由唐崎孙次郎、黑金孙太郎、大贯五郎兵卫、柏崎时员的诸队担任;后备队是由本庄越前繁长、新发田长敦、色部修理亮长实、鮎川摄津守、下条萨摩守、天川骏河守充当。 “一口气突破武田的本营,不要理会一般的首级,只要拿下主帅的首级即可。这次战役的目的,即是在于取下武田信玄的首级。” 上杉政虎如此鼓励诸将。 妻女山的火堆,一个个地增加。集结于仙人洼的甲军支队哨探,能望见城兵拿着火把四处奔跑。 虽然火堆被烟雾所晕染而显得模糊,但看来妻女山的越军似乎已经发觉甲军来袭而开始准备。 “也许上杉政虎不会下山来。” 当马场听过哨探的报告后,对真田幸隆说。 “不!这很难说,也许这是敌人的计谋。” 真田幸隆也派出更优秀的哨探,所得到的报告是: “在妻女山山顶的戒备突然变得森严,人员的活动变得频繁,为了防备从后山遭受袭击,敌人正在兴筑土垒与栅栏。” “事情有些蹊跷。” 真田幸隆向清野口的方向也派出哨探。 “清野口由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信浓众约一千人加以严密封锁。” 真田幸隆对哨探的这种报告颇为重视。 “属下以为这些信浓众或许是一支牵制部队,如果受到牵制,对我方十分不利,因此需要派遣一支部队去驱逐信浓众,避免我们的本队与支队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虽然真田幸隆向马场民部如此建议,但是马场民部的回答却是: “一千余名的信浓众何足挂齿,随时都可加以击溃。我们到此的目的,并非在对付这些小鱼,而是为了要拿下上杉政虎的首级,所以勿须为此小事而分心。” 因此而未采纳真田幸隆的计策。 山本勘助从距离妻女山西方约十丁处的药师山山口窥探妻女山的情况。从妻女山到药师山有山脊连接,而药师山上由柏崎时员的部队驻扎。 由于药师山上显得很吵杂,从雾中爬过一瞧,发现守备部队似乎有更替的迹象。柏崎时员的部队整顿队伍即将出动,而前来接替的小部队首先燃起火堆。 山本勘助揣测越军将要下山,燃起火堆的目的可能是要让甲军误以为越军仍然留守山上。 山本勘助下了药师山来到千曲川河畔的渡口狗濑。如果越军下山企图攻打甲军时,必定会在千曲川的河滩上整顿队伍,并且从狗濑渡河而去。 山本勘助聚精会神地聆听在浓雾中逐渐逼近的一阵声音。如他的预料一般,那是马蹄声与甲胄的碰触声。 山本勘助四处奔跑于雾中,他也知道这样做是十分冒险,越军手持秘密行动专用的火把陆续下山,而且在河滩上整顿队伍。这些火把上的火花在雾中有如鬼火一般地飞散着。山本勘助将从雾中走出的敌人步卒击昏后,穿上对方的铠甲,持着枪深入敌阵。 越军的士兵显得异常激动,虽然班长下令保持安静,但始终一片骚乱。大约十人成一堆围在秘密行动专用的火把四周等候命令。由于生死之战即将展开,因此士兵们似乎蠢蠢欲动。 有一群马队在雾中从山本勘助的旁边经过,雾中传来说话声。 “风间勘兵卫的眼睛能透过雾层看到事物,的确很管用。” 有人笑着说,说话的人是上杉政虎。他的嗓音高而清亮,当年山本勘助以洋枪商人身分前往春日山城时,曾经听过这声音。 山本勘助更挨近对方。 在雾海中有嚆矢向东西两方射去,那响声有如在夜雾中飞离的怪鸟啼叫声一般。 山本勘助彷佛觉得那嚆矢射中自己的胸脯,他直觉到武田信玄公会有危险。 嚆矢的声响过后,越军立即开始行动,军团越过狗濑。原来那嚆矢声响即表示进军的命令。 (我得通知本队才行。) 虽然山本勘助如是想,但是立刻打消此念,因为当他赶回本阵时,越军也几乎同时到达。 (不如把越军全部下山往八幡原的事情告诉支队,如果支队绕到越军背后时,敌人会受到前后夹攻,导致全军覆没。本来支队从清野进入仙人洼的目的即在于此。) 山本勘助的心意已决。 他在雾中朝清野前进,但是到达清野附近时,由于戒备森严而不易接近。他无法突破在雾中成一列站岗的信浓众之人墙。 既然无法从清野口进入,那么非得进入山中而从树丛中穿到支队正在等候的仙人洼不可。山本勘助估计所需时间约为一刻(二小时)。 (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最多需要在半刻以内把越军下山的事告诉支队。) 山本勘助决定潜入信浓众之中。雾层有浓淡之分,而他选择雾浓的时候通过第一道人墙,但是第二道人墙更是戒备森严。 “要注意防备敌人的哨探,尤其要注意脚下。” 有人叫嚷着走近来,他的声音不久来到了山本勘助所藏匿的岩石附近。 “注意脚下,虽然是块岩石,也应该刺刺看。” 那位巡视的男子边说着,边以枪柄的底部刺戳山本勘助所藏匿的岩石,但正好刺在藏于那岩石隔壁的山本勘助的屁股上。 被枪柄刺到时,山本勘助立即纵跳三尺。因为是在雾中,山本勘助自信只要四处藏匿,对方一定难以发现。他继续纵跳约三尺远。这时候,雾中飞来一支枪,正好刺中他的右大腿,这完全是自己的疏忽。他以为在此浓雾中,不会有人把枪投向自己,只要突破人墙即可放心。想不到山本勘助过于相信雾的作用,反而被雾所误。 然而山本勘助并未出声,他默默地拔出枪支后,向雾中投回,立即传出一阵悲鸣。 勘助企图想要逃走,但是为了防备敌人的再度袭击,他采取防备姿态,拔出刀来。 “把他围住,慢慢缩小范围,敌人已经负伤。” 听到有人以稳练的声音在说话时,勘助心想一定是他,一定是刚才用枪柄捅刺岩石而嘱咐部下要注意脚下的男子,投掷枪的男子也必定是他。看来他扔回的枪并未伤到这名男子,而是投中其他人。勘助的心中充满着遗憾。 “你们小心,敌人在雾中等候。” 听到此话后,山本勘助认为说话者必定是武功高强而颇具名气的武士。 “你已经是无路可逃,还是乖乖投降吧……” 雾中的声音似乎陶醉在胜利的快感中。 (谁要投降?) 在黑夜中山本勘助如此想着。 “唔……” 勘助边呻吟,边注视雾中的动态。 “你们看,在那里.99lib.,给我拿下!” 雾中清晰地传来那名男子的声音,对方似乎向前迈出。勘助使出全力把手中的刀掷向雾中的那名男子。 这一下倒是有了反应。在雾中可以听到敌人倒地的声音,而且也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 山本勘助在雾中爬行,他有时打滚,拚命地爬着,但再也听不到那名男子的声音了。 虽然不知雾中那名男子的大名,但必定是名气颇噪的角色,干掉那男子,使他感到欣慰。但是山本勘助大腿的创伤颇深,他在逃离一段距离后,解下肚围,扎紧了伤口,但是仍然血流不止。 山本勘助继续向前爬行,他不想在遇到支队的人员之前即离开世间。 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液自体内不断地涌出,他心想必定是伤到了血管。由于出血过多,他感到一阵头晕,并且觉得天色已经微亮。 (黎明即将来临了。) 我得赶路才行。山本勘助心急如焚,只是力不从心。 “你们看,有人爬过来。” 虽然接近天亮,但是雾气依然浓厚。因为听到有人说话,山本勘助想要打招呼,但却无法出声。 “喂!你是武田军的人吗?是属于那一队?” 一个拿枪男子走过来,探头望着山本勘助的脸。 “山……山本勘助……敌军上杉政虎公在寅时过后下了山……从狗濑……渡过千曲川……我军……濒临危机……我军……” 他无法再说下去,有个步卒高声叫人,有个人把山本勘助的话迅速报告班长。 “呀!你不是山本勘助吗?” 当真田幸隆走过来时,山本勘助已经无法说话了,但他比手画脚告诉对方敌军已经下了山。 “现在只不过是卯时下刻(午前七时),如果及时赶去还来得及,胜利必定属于我方……” 然而,山本勘助几乎听不见真田幸隆所说的话。 他似乎在脑海深处听见胜利的呐喊声,同时还听到诵经的声音夹杂在胜利的欢呼声中。 (啊!那是我儿子铁以在诵经的声音。) 勘助的嘴唇抖动,他露出一丝微笑,但立即又露出冷漠而僵硬的表情。 雾还未有消散的迹象。 将越军来袭的消息第一个通报给甲军本营的人是驹泽七郎。 驹泽七郎在浓雾中摸索而回到甲军的阵内。 “敌军来了,各位请备战!” 他一面叫着,一面跑回本营。 信玄的阵营四周围绕着土垒与栅栏,在一座小丘中央张挂帷幕,附近搭起哨探用的了望楼。虽然有人在换哨,但由于雾浓,几乎看不到哨兵的身影。天空已露出曙光,勉强可望见十间距离内人们在雾中的行动。 “镇静一点!” 饭富三郎兵卫斥责驹泽七郎。然而驹泽七郎已经想好到信玄面前时该说的话。 “上杉政虎公在寅刻过后率领全军下妻女山,从狗濑渡过千曲川,将要一口气扫荡我方,先锋队已经来到了附近。” 驹泽七郎一口气把话说完。 “甚么?上杉政虎从妻女山下来了吗?” 饭富三郎兵卫反问着。由于天色还是晦暗,因此无法看清三郎兵卫的表情。 “把蜈蚣传骑全部召集!” 信玄下了命令。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自言自语一般,彷佛与驹泽七郎报告敌情和饭富三郎兵卫的惊愕毫无关系似的。臣属们去召唤蜈蚣传骑。 虽然有二十数人集合,但这些并非全部,外面还有三、四十个蜈蚣传骑在恭候。 信玄从宽板凳上起身,站在蜈蚣传骑的面前说话。 “你们把越军来袭的消息报告给各部队,通知各部队要以这本营为中心。前方是典厩信繁队和内藤修理队;右99lib?翼是诸角丰后守队、太郎义信队、浅利式部队;左翼是穴山队、原隼人佐队、迹部大炊助队;后备是望月队、今福善九郎队、武田逍遥轩队,依此阵形集结,坚固防守,切不可接受敌人挑战而出阵攻击,务必坚持这种队形,等到甲军的支队出现在敌人的背后时,才是我军反守为攻的时机。在此以前,只要防守即可。不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许出阵迎战,未接到本营命令前,不可擅自行动——如此去传令各队。” 蜈蚣传骑立即四散而去。 接着出现一阵慑人的静谧,然后从各处传来噪音,这表示各部队开始移动了。各部队依信玄的命令以本营为中心而集结,藉以防备敌人袭击。这噪音彷佛面临一场大会战的大军团正在抖擞精神一般,震撼了雾海。 “诸角丰后守队的传令兵报告军队移动完成。” 属于诸角队的蜈蚣传骑跑来单膝跪下报告后,立即跑开。传令兵陆续前来报告部队移动完成。 “越后军来袭,先锋是柿崎和泉守……” “先锋大将是斋藤下野守公,兵力一千……” “长尾政景公的军队杀进内藤修理公的阵内了!” 传令兵陆续跑到信玄本阵来。 虽然八幡原的雾层还很浓,但是随着天亮似乎逐渐变淡。 信玄命人把帷幕移开,寒气拂面而来。 (果然如弟弟信繁所料一般,敌军将计就计。) 信玄想着,也许支队对敌人迅速移动还不知情吧! (可恶的上杉政虎。) 信玄透过雾层去揣测上杉政虎的心意。 (他想利用这场雾来赢得这一场战争,他必定想在雾气消散前分出胜负。) 甲军分为两路,其中的一万前往妻女山,留在此地的是戍守海津城的两千军兵及八幡原的兵力约八千,但是敌人却投入一万余人的所有兵力。在这种场合,进攻的一方比防守的一方有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起初我方的伤亡会较多,但是当支队出现在敌人的背后时,敌人将会被一网打尽。) 信玄在想有关支队的事,如果让传骑去通知紧急情况,也是缓不济急,而且敌人可能在各处要冲埋下暗桩来拦劫传骑。 “派洋枪队到最前线,向雾中敌军集中开火,目的不在射击敌人,而是要向我军告急。” 信玄除了下达命令外,并且说明了理由,这是他少有的作风。 向洋枪队下达了命令后,他又命令三个蜈蚣传骑把越军来袭的事传达给支队。 洋枪队在雾中赶到了典厩信繁的阵地。 在那里已经展开了一场殊死战,有些人以枪彼此交战,有的则以刀枪进行生死搏斗。 也有骑马的武士们领了三、四名步卒冲过来,与数名甲军杀在一起。 虽然越军原想一口气突破,但因甲军的坚强防备而陷入一场混战,战线一时之间变得胶着。 两军的传令兵四处穿梭。越军想攻打甲军力量薄弱之处,企图突破;但是甲军却能及时加强阵容。 虽然上杉政虎原想一口气收拾甲军,但出乎意料的,甲军缩小阵地,严密防守,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因此他只好另想新的作战方式。 (如此下去只是枉费时间,如果甲军支队随即赶到,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上杉政虎在雾中派出哨探去侦察甲军的防备阵势,但发现甲军几乎无懈可击。 上杉政虎召来黑金孙太郎,命他前去侦察;换言之,遣派军官去担任侦察工作。 “敌人的阵势相当严密,最明显的是,对方采取彻底防守,但只有右翼阵地的太郎义信公子的队伍与众不同,企图反守为攻。” 黑金孙太郎向上杉政虎如此报告。 “好!黑金队全力去攻打太郎义信,然后输给他。” “主公是说要我输给他,是吗?” “表面上假装落败而缓缓后退,因为太郎义信年轻气盛,必定会中诱敌之策。等到适当的时机,大贯五郎兵卫队绕到太郎义信队的后方,使太郎义信队成为瓮中之鳖而加以歼灭。如此作法,便能突破武田军的坚阵。” 黑金孙太郎了解作战内容后,召集所有的班长,并且下达了命令,开始向太郎义信的军营进攻。 原先攻打太郎义信队的大贯五郎兵卫队向后退走。 这时候,甲军的洋枪队开始集中开火,那并非射击一、二发子弹,而是由三百挺洋枪集中火力开始射击,因此声音有如雷霆万钧。 在仙人洼的支队听到这枪声。这时支队由于山本勘助拚死的报告而获悉发生严重事态。虽然想要立即追赶越军,但是由于扼住清野口的信浓众防守坚固,使支队无法轻易突破。换言之,一千个信浓众把一万两千名甲军像封在袋子里而扼住袋口一般。非但如此,原先在妻女山伪装越军还留在山上的甘糟队一千军兵,也悉数下山,到达清野口和信浓众会合,因此锁住袋口的兵力益形坚强。 虽然天已经全亮,但雾层依然很深。 “只好不顾一切冲破清野口或是穿过山区走到妻女山,只此二计了。” 真田幸隆向马场民部建议。 “何者较快?” “目前尚不清楚,但是可以两种同时进行。”真田幸隆回答后继续说:“因为敌人的封锁队是采取拖延战术,因此我方不可再迟疑了。” 不久,在清野口爆发了激烈战役;同时可以看到部队在砍伐山上的树木向妻女山攀登。 “我军危急,快!快!” 这话成为甲军的口头禅,但是要走向妻女山的森林出乎意料的不易,而且据守在清野口的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部队的抵抗颇为顽强。由于他们曾经被武田信玄夺走领土而被放逐到越后,因此希望能赢得此战来恢复旧有的领土。 此战的胜负便是他们能否再回到信浓的关键。 他们拚死鏖战。 这时候传来了洋枪的第二次集中射击,枪声回荡在山谷中,这是在催促支队赶紧回来。 雾逐渐消散。在第二次集中射击时,由于雾逐渐开朗,因此能见度得以改善,这也使得杀奔到典厩信繁队的本庄美作守庆秀队造成多数伤亡。本庄队为了要遣送伤患而暂时退走。 太郎义信从远方目睹这情状。 他似乎认为越后军是落败而逃。 “敌军已经开始动摇,趁机反击。” 义信声嘶力竭地吆喝着。二十三岁的义信从未打过败战,因此以为战争是必胜无疑,他认为打仗就是一种游戏。当义信队在义信的命令下采取攻势时,正面敌人的黑金孙太郎队开始逐步后退。 “趁现在将敌军击溃!” 义信在马上叱咤着。 “黑金孙太郎公的军兵正为义信公子的军队所逼退,义信公子正在追击中……” 传令兵向信玄报告。 “甚么?义信采取追击,这个傻瓜,这是敌人的阴谋,叫他退回原地,不可越雷池一步。” 信玄向蜈蚣传骑恶狠地吼叫,但他的心中依然不安,因此召唤亲信初鹿野传左卫门传报“立即后退,整顿阵势”的命令给义信。 义信不太理会蜈蚣传骑的报告,他忙着追击眼前正在逃窜的敌军,无暇听从父亲的命令。 初鹿野传左卫门拉住义信的马辔说: “这是主公的命令,请公子退回。” 太郎义信睁大眼睛瞪着初鹿野传左卫门,他憎恨仗着父亲的命令叫他退走的初鹿野传左卫门,心想,他竟敢以臣属的身分向武田氏的继承人太郎义信说这些话……于是义信向他咆哮了。 “即使父亲有令,我也决不退走,战场上应该要见机行事,若不把握现在,再也没有致胜的机会了。” 虽然义信鞭斥马匹,但由于被初鹿野传左卫门勒住马辔,使得马匹裹足不前,并且以初鹿野传左卫门为中心,开始绕圈打转。 “放开马辔,听到没有?”太郎义信举起马鞭鞭斥着初鹿野传左卫门。 此刻,敌军突然发出反击的呐喊声。雾已经消散殆尽。 诹访之鼓 太郎义信听到越军发出呐喊声和击钲的响声而勒住了马,这表示正在撤退的黑金孙太郎的军队开始反击。不仅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大贯五郎兵卫、柏崎时员等军队绕到背后,企图切断太郎义信的退路。 太郎义信的脑海里掠过父亲信玄的影子。由于违抗“要专心防守,不可擅离阵地”的命令,如今引起严重后果。但是义信并非认为这是危急情况。虽然他想用甲军的马蹄来摧毁一、两千的越军,但如今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不知该采取何种措施。 “少主,属下认为和诸角丰后守公的队伍合并才是唯一对策。” 初鹿野传左卫门向他建议。诸角队在左后方,如要在被敌人包围之前采取措施,则只好向左后方后退,和诸角队合并,在那里重整阵势。虽然目前不易实行,但这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的唯一方法。 “甚么?叫我和丰后守合并?你是叫我向丰后守求救?” 太郎义信举起马鞭打在初鹿野传左卫门的脸颊。初鹿野传左卫门是武士队长初鹿野源五郎的堂弟,初鹿野一族出了许多豪勇战士。传左卫门反射地将手放在被打的脸颊上,瞪眼望着马上的太郎义信。 (如果令尊获悉这种无情的举动,不知将会作何感想?) 传左卫门的眼睛似乎在如此抗议。 初鹿野传左卫门是父亲信玄的亲信之一。面对传左卫门严厉的眼神时,太郎义信不敢再任意挥鞭打他。 传左卫门趁着太郎义信的畏缩,牵住了马辔,跑向诸角队。 “退!和诸角队合并!” 初鹿野传左卫门咆哮着。本来是太郎义信应该下达的命令却出自传左卫门的口中,这是越权的行为。但是看在他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即使不是如此下达命令,目前除此之外也别无他计。 当太郎义信的马首转向诸角队的方向时,所有的义信队彷佛发现一条生路似的,大家开始退走。 这时,越军的唐崎孙次郎队的马队开始插入诸角队与义信队中间,因为越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如今的义信队完全陷入越军的重围。 “太郎义信公子遭到越军围困。” 蜈蚣传骑前来向信玄报告。 “我再三交代,他仍然不听……” 信玄虽然脸上露出愠色,但是立即抑制道: “这也是情非得已。” 他清晰地说出,然后大声向那位蜈蚣传骑说: “通知义信和诸角丰后守的队伍合并。” 之后,又对另一位蜈蚣传骑说: “告知诸角丰后守,即使义信陷入苦战,也勿任意改变阵势,要彻底服从命令。” 蜈蚣传骑复诵一次之后,旋即如风一般地转身而去。信玄似乎仍然心有不安,于是向第二位蜈蚣传骑说: “告诉丰后守,即使义信阵亡也不可擅离阵地。目前要专心防守,直到支队到达之前,不可擅自移动!” 然而,当两位蜈蚣传骑先后到达诸角丰后守的阵地时,诸角丰后守已经不在那里。 “太郎义信公子被敌人围困,我们要解救义信公子。” 诸角丰后守在马上叫嚷着。当蜈蚣传骑告知信玄的命令时,丰后守正与骑着粟毛驹身穿黑丝铠甲的敌人武士交锋。 由于诸角丰后队离开本营的防守岗位,因此从整体看来,甲军的坚阵右翼变成展翅一般的形势。换言之,一直是以本营为中心而像带刺壳的栗子一般凝聚成块把枪向外采取防卫态势的甲军之一角,如今产生了空隙。 “机会来了,除了在再也得不到获胜的机会,快拔除甲军的右翼。” 上杉政虎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楼上呐喊着。 位于攻击队左翼的柏崎时员队接到突击诸角丰后守侧面的命令。 诸角丰后守是一名勇将,名叫虎定,正如其名一般,他在沙场上如同一只猛虎奋勇作战。若要将甲军诸将分为智、勇两类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勇将的榜首。 诸角丰后守虎定急于想要拯救太郎义信。他认为如果武田氏的长子义信死于敌军手下,无异表示甲军败了这场战争。 如果要论首级的价值,太郎义信是仅次于信玄。因此丰后守把自己暴露于敌军,藉此想吸引敌人的注意。由于诸角队的前进便能产生些微的退路,因此初鹿野传左卫门趁隙把义信的马牵入其中。 “属下认为当丰后守公和敌军奋战时,我军最好暂时撤退,待整顿队伍后,再支援丰后守公,这才是良策。” 三枝八郎兵卫向义信进谏。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义信家臣均有同感。在甲军之中,信玄的命令具有绝对的权威,因此,他们无论如何得设法使这位骄纵的世子太郎义信撤退。即使太郎义信从马上叫喊: “前进!前进!不可对丰后守见死不救!” 但是簇拥着太郎义信的队员还是朝着本营方向退走。正在进击的诸角队与正要撤退的义信队在途中交错而过。 越军为了不让对方撤退,立即加以进攻。比诸角丰后守的首级相比,越军更渴望得到太郎义信的首级,如今首级已近在眼前。冲着义信攻击而来的越军与保护义信的甲军兵士杀成一团。 以唐崎孙次郎为中心约三十骑的越军朝着义信展开突击攻势。这时约有一百个步卒围绕在三十骑武士的周围。 当唐崎孙次郎想要以枪刺义信时,义信的部将拚死奋战来加以防御。 初鹿野传左卫门将义信的马辔交给三枝八郎兵卫,说道: “这里的事交给我,各位请退!” 初鹿野传左卫门此时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彷佛是被义信鞭打之面颊上的微弱疼痛告诉他如今应该如此做99lib?。 初鹿野传左卫门持枪等待唐崎孙次郎的接近。只留下初鹿野传左卫门孤立于正在撤退的甲军中,给人留下奇特的印象。 当传左卫门擎着义信的马辔高叫“撤退,撤退!和诸角队合并”时,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本来传左卫门的任务是要把信玄的命令传达给义信,但是他的行为却是僭越任务,显然地,是触犯了军法。虽然义信违背总司令信玄的撤退命令也是违反军法,但是替代义信而下撤退命令的传左卫门,也应该要接受军法的审判,因此初鹿野传左卫门想以死来赎罪。 “初鹿野传左卫门要向唐崎孙次郎公挑战!” 然而,唐崎孙次郎并未听见他的报名声,这导致初鹿野传左卫门需要同时和唐崎孙次郎的数名手下交战。 传左卫门像阿修罗一般,和这些持枪的步卒展开激战。即使志在取下义信首级的唐崎孙次郎在马上吆喝: “追杀敌将义信,别去理会他人!” 然而由于传左卫门在前挥枪舞动加以阻止,因此他们也不能视若无睹。唐崎孙次郎把传左卫门交给步卒们,自己却拨转马首。 趁着此一隙缝,太郎义信终于脱困了。唐崎孙次郎和义信之间已经拉开一段距离。在他们中间有许多甲军擎着枪支层层地防守。 唐崎孙次郎放弃对义信的追击,跑向孤立的诸角队。 初鹿野传左卫门身中五枪而阵亡。 “初鹿野传左卫门公阵亡,诸角丰后守公陷入敌阵。” 蜈蚣传骑气喘如牛地前来报告信玄。 他的手中尚拿着沾血的枪。蜈蚣传骑喘了一口气后,又说: “义信公子终于脱离险境,正在内藤修理公阵地的右侧重整阵势,敌方的攻击益形炽烈。” 蜈蚣传骑报告后,再度转身上沙场。 “右翼的破绽由望月队来弥补,望月队的岗位则由今福队来取代防守。” 信玄下令军队移动。 甲军的阵容本来是以信玄的本营为中心;右翼是太郎义信队、诸角队、浅利队;前方是内藤队、典厩队;左翼是穴山队、原队、迹部队;后备是望月队、逍遥轩队、今福队。但是由于太郎义信不听指挥,右翼险些被拔除,因此只好让后备队向右移动来改变阵势。当望月队移动时,原本一直和穴山队、原队、迹部队交战的越军右翼队的本庄庆秀、北条长国、长尾藤景诸队,眼看后备队的势力薄弱,而企图攻入逍遥轩队与今福队之中。 内藤修理队与典厩信繁队因为难以抵挡前面敌人,因而感到十分困扰。 由于柿崎景家、斋藤朝信、长尾政景等敌人军队企图一举冲破甲军的布阵,故使他们倍感吃力,因为他们已经无力来弥补右翼队的破绽了。 诸角丰后守远远望着太郎义信退去后,他认为现在需要考虑诸角队本身的行动了,因为如果不采取行动,手下的千余军兵,恐怕会全军覆没。 丰后守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依目前情势看来,如果要使甲军的伤亡减到最低限度,只有调动全军走向活路,万不可继续受到敌军的围困。 所谓活路,亦即撤退。换言之,是要击败插入甲军阵地中间的越军之唐崎队与柏崎队,而返回原来阵地。 虽然依常理而言是该如此,但实际上不易施行。丰后守发现如果要强行撤退,反而会增加伤亡人数,因此不如放弃撤退而去攻打包围越军中势力最薄弱的柏崎队之末尾,因为他发现柏崎队的队形略微冗长。 末尾受到攻击的柏崎队像被踩到尾巴的蛇一般,立即转过头来,企图要抓住诸角队的末尾,结果诸角与柏崎两队开始彼此纠缠打转。如果继续转动一圈,诸角队自然会接近甲军阵地,届时便可脱离困境,只是越军不会让诸角丰后守得逞。 柏崎队等到对方旋转半圈时,开始包围诸角队的头部,因为这时的唐崎队攻打诸角队的侧面。 诸角丰后守和大约两百名部下被围困在敌人的漩涡中。 诸角丰后守抱着必死决心,心想,既然要死,最好能多杀几个敌人。 “不要苟且偷生,誓死作战,跟着我丰后守杀身成仁吧!” 诸角丰后守一面嘶叫,一面奋勇作战。由于拚死奋战,使得越军的伤亡增加。越军企图斩掉名将丰后守来建立大功,因而将其围攻。现在的诸角丰后守已是劫数难逃了。 “诸角丰后守公阵亡!” 当传令兵如此报告信玄时,只见信玄面不改色。 信玄朝着妻女山瞄了一眼,心中急切地盼望支队及早到来。 支队兵分两路,一路正想击败越军方面的信浓众;另一路兵马则企图从仙人洼穿过山林爬上妻女山,这是一场和树木与丛林的搏斗。前往清野口的芦田下野、相木市兵卫、真田幸隆、小山田备中守昌辰、甘利左卫门尉等也正疲于和越后方的信浓众、村上、高梨、井上、须田、岛津及甘糟近江守的两千军兵交战。 上杉政虎下令主力去攻击典厩信繁队。 “敌军势力薄弱,应该冲破正面的信繁队,再斩下本营信玄的首级。” 上杉政虎投入本庄繁长、新发田长敦、色部长实、鮎川摄津守、下条萨摩守、天川骏河守等后备队的生力军去攻打典厩信繁队。 诸角队与太郎义信队的损害,影响到整个甲军的防备,尤其让信繁队与内藤队颇感吃力。 为了防备越军的正面攻击,信玄尽量移动兵力到中央来加以防御。 越军陆续派出生力军来压迫典厩信繁的军队,士兵们一个个地被敌军消灭,名将们也相继阵亡。由于甲军已忙于作战,即使想求援军,也力不从心。左右两翼也同样四面受敌。只要有某处出了破绽,越军势必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信玄的本营。 信玄的本营设在八幡原的荒地,这一带没有稻田,是一片草原,亦是当时农业不可或缺之堆肥田的采草地。 枯草上还残留着露珠,虽然已是日上三竿,但是露水依然未乾。 八幡原的周围大部份是水田,在九月九日(阳历十月二十八日)那一天之前,大多数的稻田均告收割完成,因为附近的农民早已料到将发生大会战,因而急忙收割,但仍有少数稻田尚未收割,而千曲川低洼地的稻田,依旧积着水。 战争在一面扇形的地区进行,而八幡原正好处于扇轴的位置。有些军兵骑着马进入刚收割完成的稻田中,当时马匹的形体较现在的军马为小,而且腿粗,可以在稻田或园圃中行动。 对军队的行动而言,虽然公路比稻田较为有利,但是道路要冲均被甲军扼住,且设立栅栏,这是为了防止越军的进击。 为了争夺一个栅栏,到处展开交战。 由于是持着刀枪作战,因此得耗费长久时间才能分出胜负,譬如步卒彼此间持枪拚斗一个时辰以上,这种情形屡见不鲜。两人抛头颅、洒热血地决一死战,一不小心,便有生命危险。龙争虎斗,必有一死。最后胜者取下败者的首级,提着血淋淋首级,发出胜利的呐喊。但是胜利的快感却是如此的短暂,因为疲惫不堪的胜者又得面对新来的敌人,当然这次毫无胜算,自己势必要被斩首。这种争夺对方首级的比赛,正在川中岛平原的各处进行着。虽然时间过得缓慢,但是在时光的流逝中,不知丧失了多少宝贵生命。 (别去计较首级的数目,应该去追求敌将的首级。) 尽管下达如此的命令,但是战国时代的战争,的确是争夺首级的比赛,因为所取下的首级数目,会影响犒赏的内容。 因为他们并非为主人而战,而是为自己与家族来立功,他们认为如此参加作战才有意义。 典厩信繁在八幡原的南方布阵。信繁忠实地服从兄长信玄的命令,他承受陆续攻击而来的越军,一步也不肯退缩,因为只要信繁一撤退,信玄的本营也将随之而撤退。换言之,甲军势必战败。 信繁命令武士队长们说: “即使听到我信繁阵亡的消息,也切勿慌乱,只要撑持一个时辰,支队必定会赶来,在此之前,一定要支撑下去,不许后退一步。” 信繁看到越军把主力投向正面的攻击而感到焦头烂额。他想,上杉政虎企图要一鼓作气地决定胜负。但是甲军需要采取拖延战术。如要拖延时间,就得使敌人的攻击陷入胶着状态,或是将其向外引开,否则敌军将突破防卫阵地而冲入本营。 信繁虽然渴望能够得到援军,但他也了解各单位军力不足,因此不便向本营请求支援。 信繁率领数十骑,竖立着武田菱的旗帜开始移动,自远方看去,彷佛像是盛开白花的森林在移动一般。 “瞧!典厩信繁终于现身了!” 等到越军集中在那一方向时,信繁拨马移向左方,鼓励在那一带担任防守的将士们。 “信繁移到那边去了!” 当越军朝着信繁杀过去时,信繁突然假装后退,而这一次却去帮忙在最右侧和越军的斋藤朝信军展开交战的古屋市左卫门。结果越军又受到吸引而移到那一方。 上杉政虎从了望楼上望见这一切。虽然他下令道: “不要被信繁的行动所蛊惑,别去理会他,应该冲破前方阵地而突击本营,取下信玄的首级。” 然而,眼见信玄之弟信繁这一珍奇的猎物就在眼前,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前进的越军明知受到信繁的行动所蒙骗,但是却一直为信繁所吸引。 政虎派出传令兵,严令新发田长敦与色部修理亮长实说: “别理会信繁的行动,只管去突破信繁的阵地。” 新发田队与色部队于是依政虎的命令,向信繁队的中央发动攻击。 新发田队与色部队集中向一处发动攻击时,其他的队伍也不便只顾着追赶信繁,于是开始展开一场激烈的消耗战。 信繁队身心俱疲,自从和突然从雾中冒出的越军先锋队交战以来,已经战了两个时辰(四小时)以上,并且一直和不断出现的敌人生力军交手。由于伤亡人数迭增,使得战力显着地减弱,但是他们依然咬紧牙根,奋勇作战。 “我军的支队很快就要出现在敌人的背后了。” 这便是他们的口号与希望。 信玄从了望楼看到信繁队节节被逼退,便派出传骑去通知原隼人佐。 “立即派出信浓众去支援典厩信繁队。” 原队和信浓队的兵力合计约有两千余人。如果让出信浓众一千人时,则其余的兵力将难以发挥作用。这时候的原队和信浓队正竖立起画有萝卜叶的大旗帜与仗着人多势众攻打过来的柿崎和泉守景家的军兵展开殊死之战。 起初,柿崎队在攻打典厩队,但是当政虎把担任后备的本庄繁长、新发田长敦等军队投入正面攻击时,他们同时向甲军左翼的原队进行集中攻击。 “如果把信浓众调到前方时,这里的防守将要如何?” 原隼人佐向蜈蚣传骑抗议。虽然明知说了也是枉然,但依然要说,只是说完之后,原隼人佐将信玄的命令传给信浓众的室贺入道盛清与诹访满邻两人。 “因为典厩信繁公正在苦战,我们奉命前往支援。” 在此以前,信浓众被称为信浓先锋众,被甲军与越军当挡箭牌及挡枪弹的工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信浓川中岛的甲越之战,也可以说是信浓武士团分为两个阵地而互相残杀。先锋队的立场一向最为不利,理由有二。一来原是为他们领土的归属问题而战,因此理应由他们来流血;二来是由于他们不受人信任。 在目前的场合,派遣信浓众去支援典厩信繁,难免会有风险。如果信浓众投靠越后方,结果会是如何?这种前例可以说是屡有所闻。但是信玄却相信信浓众,他相信室贺入道与诹访满邻绝对不会背叛他。 所有信浓众的兵力合计约有一千。在过去的作战中,由于经常担任先锋部队,因此信玄自己也
九九藏书
不了解他们在本营面前究竟能发挥多大威力。由于面临当前的危机,而只有这一千名信浓众还可以调动,因此信玄想把他们派到前方防御;同时派遣逍遥轩队的部份兵力去支援原队。 室贺队与诹访队接到移动的命令后,立即整顿队伍。诹访队先行出发,室贺队随后启程。 诹访满邻与诹访赖忠父子在诹访明神的二十一旒神旗保护下走在诹访队的前面。而围绕在满邻、赖忠父子的神旗前面有一面大鼓,由四名步卒扛抬前进。 当队伍开始行动后,有人开始击鼓发出激昂的鼓声。 由于鼓声突然自正在交锋的战场中传出,因此沙场上的所有将士都被诹访队所吸引。 鼓的周围有七名童子,头戴深红的折乌帽。身穿深红的直衣与深红的小袴,双手持阴阳一对鼓槌。当两名童子在鼓的前后击鼓时,其他的五名童子在其周围边舞边走动。童子们适时地轮流,以免鼓声中断。 “那是甚么意思?” 正在进攻的越军猛将问其家臣,但该部下也表示不知,于是又问周围的人,问到第五位名叫大岛五郎兵卫的男子,始知其由来。 “那是自神话时代即流传在诹访神社的诹访鼓。” “何以在这节骨眼击打诹访鼓呢?” 景家露出不安的神色。当时诹访神社在全国各地已有三千分社,在越后亦有存在。 “属下不知,或许这是敌军的计谋。” “荒唐,这并非源平时代
.99lib.
的战争,目前世上岂有……” 虽然他口中念念有词,但是眼看着信浓众击打诹访鼓发出激昂鼓声,正威风凛凛地前进着,令人心生敬畏,一时间也不敢造次下手。 诹访鼓通过柿崎队之后,右转到典厩队的方向。 “快!” 骑在马上的诹访满邻下达命令,诹访鼓开始响起急促的鼓音,部队开始跑步了。 这时候的典厩信繁正被数十名敌人围攻。新发田队与色部队终于突破信繁的阵地,将典廏团团围住。 典厩信繁和他的护卫武士们拚命舞动干戈,但由于寡不敌众,大势已去。 虽然现在后退尚能求生.99lib.,但果真如此,敌人必定加以追击,结果将敌人引进本营,为了避免敌人接近本营,典厩队拚命拖延时间,誓死奋战。除了身死沙场之外,别无他策。而在此期间,要加强本营的防守或是撤退本营,就要由兄长信玄来考虑了。 信繁正舞动着长枪和敌人交手,由于座骑被对方刺伤,因此信繁下了马。 这时三支敌人的枪枝同时指向他。 诹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然信繁不了解诹访鼓的由来,但他深信那是属于友军,是特地前来鼓舞士气的。他相信随着鼓声的到来,战局将会扭转乾坤! 从远方传来百雷齐鸣的洋枪声响,这是终于走到妻女山的马场民部、小山田孙三郎、饭富兵部等队一起开枪发出信号! “甲军获胜了!武田终于胜利了!” 在信繁发出叫喊声的同时,敌人的三支枪同时刺向他的身上。 僧形武士单骑独斗 当信玄听到信繁战死的消息时,显得很伤感,似乎很想说激动的话,却强忍着。脸上显露出悲伤转化成的愤怒。 信玄从宽板凳上站了起来。 (主公莫非想亲自上战场……) 亲信人员均如此想,但这是率领大军团的大会战,当负责指挥的统帅亲自参战时,就表示打了败战,打了败仗,统帅必须负责指挥撤退。因此,统帅上阵是不可能的事。但这时许多亲信人员看到信玄突然从宽凳子上站起,以为他会下令备马。 “我们不要白白牺牲信繁,一旦取下信繁首级后,越军必定会得寸进尺,而想深入我军阵内,企图要我信玄首级,趁机引进敌人,等到敌人完全靠近时,支队将会攻击敌人的背后。” 信玄对亲信人员如此说。当他爬上本营后面的了望楼时,有数名部下跟在后面。 从了望楼上看去,作战的情形一览无遗。 甲军正受到越军的包围,而敌人正向典厩信繁队溃败部份集中攻击,在那附近可以看见许多越军的旗帜。 面对着拥挤的越军的旗帜,有诹访大明神的二十几面旗帜横向排列,防止新发田队的突破,而从那一带传来激昂的鼓声。 “那不是诹访太鼓的声音吗?” 信玄说着。 “是诹访鼓。以诹访鼓为中心,信浓众正在和敌方的新发田军交战。” 饭富三郎兵卫说。 由于信浓众人数多,因此越军的进击彷佛暂时停止,虽然在左翼的原队、穴山队、迹部队,以及右翼的太郎义信队、浅利队,以及协助的望月队被敌人逼紧,但勉强能够维持阵势。信玄抬眼去看妻女山,刚才在妻女山上响起枪声,必定表示支队即将赶99lib?t>来支援。 信玄渴望支队的到来,他想马场民部在危急的情况下,必定会采取应变之策。 “我们在了望楼上留下哨兵,请主公暂时回本营。” 饭富三郎兵卫说。这是提防万一敌军的洋枪部队趁机渗入狙击。 信玄走下了望楼后,向蜈蚣传骑说: “传令全军,我方的支队已经开始向敌人后方突击。” 虽然没有看到友军的支队,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信玄是为了鼓励全军士气而如此说的。 当一名蜈蚣传骑为了传达信玄的话,来到诹访满邻、赖忠父子的身旁时,诹访队正在和色部修理亮长实的军队交战。 色部修理非常讨厌诹访鼓的声音,当他听到直透肺腑的鼓声时,彷佛觉得友军会一个个被鼓声击毙。 “把弓箭组派到前方。” 色部修理在马上喊叫。 他打算用弓箭来消除诹访鼓的声音,但即使弓箭组派到前方,由于战场很乱,一不小心会误伤自己人。然而也不能叫我军退后,而让路给弓箭组。因此,弓箭组最好各自插进战列之间,朝向诹访鼓射击。 在诹访鼓周围,有身穿折乌帽子、深红色的直衣(武士的礼服)、深红色的袴裙的童子,双手拿着阴阳桴林,边舞边击鼓。 这些童子陆续中箭而死,虽然也射中鼓上,但由于鼓的皮面和箭的方向平行,因此无法射穿鼓皮,而制止鼓音。 虽然七个童子中有四个中箭而亡,但还有三名童子继续击鼓。 等到在诹访鼓的前面陆续排列盾牌,能够防止敌人射箭时,越军想用洋枪代替箭来制止诹访鼓。 但是越军的色部队把枪口对准诹访鼓时,信浓众的室贺入道的枪队从旁向色部队开枪,而以此为信号。室贺队向色部队袭击,产生战争漩涡,而诹访队也卷入这漩涡之中,于是引起一场生死战斗。 由于越军在背后听到甲军支队的枪声,因此想冲破信浓众,而进攻甲军的本营。但在诹访鼓的鼓音激励下,向前攻出的信浓众,出乎意料地顽强抵抗。 虽然多次突击,也无法弄倒那二十面诹访大明神的旗帜。而冲破敌军也无法制止诹访鼓的声音。 终于走到妻女山顶上的支队的领军大将马场民部,看一眼八幡原的战况之后,便判断甲军正在苦战。马场深深感觉到由于自己率领大军团进入仙人洼,而被越军扼住清野口所引起的严重后果。 本来应该采用真田幸隆的建议,而保持清野口的通道,但如今已无法挽回。 但是马场民部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虽然判断八幡原的战况是甲军苦战,但却没有在慌乱的情况下整顿队伍,便前往支援。 马场民部召集各军团的首脑们,宣布: “如果要搭救我军危急,用平常一般的计策是不行的。我想先派仓科兄弟率领五十骑,前往八幡原。” 马场民部列出仓科源九郎、仓科重兵卫的名字。 仓科源九郎、仓科重兵卫是住在笛吹川上游豪族中的族人。 当天文九年(西元一五四零年),晴信二十岁,骑马远游而进入仓科乡时,在晴信面前表演一场青梅舞——拿着长枪、刺中青梅的绝技以来,仓科党的骑术在甲军中就显得格外突出。 马场民部是打算在此危急的情况下,应用仓科党的骑术。 “仓科党的人员领先攻打敌人的后方,而向四面八方任意地去刺敌军,不要固定在一个地点,尽量在广大的范围活动。你们的任务是把我们即将到达的事告诉敌友双方。” 马场民部对源九郎、重兵卫下达命令之后,向在旁边的饭富兵部说: “拜托了!” 说完低头行礼。饭富兵部是仓科一族的召集人,而马场民部直接向仓科兄弟下达命令。这是很特殊的例外,表面上看来,漠视饭富兵部,而可能日后会留下问题。但马场民部却如此做,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饭富兵部体谅马场民部的藏书网心意。 “甲军命运全靠你们的枪了,好自为之!” 饭富兵部向仓科源九郎、重兵卫兄弟说。 以仓科兄弟带头的骑马队五十骑,扬起沙尘,从妻女山奔驰而下。 马场民部向各军下令。 “八幡原的友军正在苦战,但我们一旦到达,会对甲军有利,我们希望能将越军一个不留地加以歼灭,所采用的阵列是马场队、饭富队为先锋;而第二阵是小山田备中守昌辰……然后,郡内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队向清野口进发,攻打敌方的信浓众的背后,而等到让甘利队、真田队、相木队、芦田队向八幡原进发之后,留在原地来抵挡敌方的信浓众和甘糟队。” 小山田弥三郎信茂露出愤怒的表情,本来希望驰往八幡原去袭击越军的背后而奋战一番,但现在只有小山田队需要留下,这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每次都是以郡内为由,而把不利的任务交给我!) 虽然心中如此想,但是嘴里却说出口是心非的话。 “我负责殿后!” 小山田弥三郎说完后,领兵从妻女山奔驰下山,而袭击防守在清野口的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越军的信浓武士和越军甘糟近江守的联合军队。 这时清野口的一部份已经开始出现破洞,被关在森林中的甘利、真田、相木、芦田的甲军部队,心想友军在八幡原苦战时万分着急。当他们不顾一切伤亡而冲破清野口时,正好小山田弥三郎部队前来支援。 清野口像装满空气的袋口破裂一般,越军的信浓众和甘糟队退往山手方向,而小山田弥三郎随后追击。 “以后的事由小山田弥三郎来负责,请火速赶到八幡原……” 小山田弥三郎派出传令告知甘利左卫门尉、真田幸隆。 小山田弥三郎目送着甘利、真田、相木、芦田等部队向八幡原进发,心想如何处理这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太阳升高后,天气变得很热。 越军的信浓众与甘糟队的联军,背着山,重整阵容,而小山田弥三郎在稷田中布阵。敌我双方的兵力大约均为二千五百。 “这样不利!” 小山田弥三郎想着,如果在这种地形下打仗,必定对小山田队不利。 (在稷田中打仗会吃亏。) 小山田弥三郎想撤退,撤退到更宽阔的地方交战较为有利。 当小山田弥三郎正举起令旗,下令撤退时,岛津月下斋的军队忽然从左侧攻进稷田。 “退!快离开稷田!” 但是,这命令来得太晚,因为在右侧的须田满亲的部队企图绕到小山田的后方,在稷田中展开一场厮杀。这不是集团和集团的战斗,而是人与人之间互相争夺对方的首级,但强者取下弱者的首级,而出现更强者时,便要把自己的首级让给对方。有的互相扭打在一起,在稷田中打滚,互相拚死搏斗。也有的二败俱伤,倒在血泊之中,虽想取下对方首级,但已精疲力尽,却仍彼此紧抓敌人铠袖,似乎在表示这敌人是由他所击倒。 仓科源九郎和仓科重兵卫率领的马队赶到八幡原战场。 甲军正在苦战,仓科重兵卫兄弟一眼看出此情形之后,依照马场民部的吩咐,不加入战列,而一面高声吆喝,一面在越军的后方纵横奔驰。 虽然人数只有五十骑,但都是骏马。而骑士也是军中的高手。当他们手持长枪发出喊声进攻时,必定有数人成为他们枪下的冤魂。 “甲军来了!” 当越军掉回头,而采取防守时,仓科党已不在那里。 仓科党旋风般在战场上来回奔驰,在越军眼里的仓科党骑马队,不像只有一队,彷佛甲军的骑马队不断陆续出现一般。既然甲军的援军从背后开始袭击,便很难继续采取力攻的战术。 上杉政虎登上临时的了望楼观察情势。 仓科党只是少数的先遣部队,而甲军支队还在远方,但是支队的到达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只要再给我二个小时便够了!” 上杉政虎仰天长叹,如果依目前的状况,再经过二个小时,越军必定能攻破甲军的坚阵,但此时甲军已逼近。 上杉政虎需要思考另外的作战方式,如果在目前的力攻方式下,一旦甲军的支队到达时,会受到夹攻,也许越军会全军覆没。 “越军在八幡原的西部集结,向善光寺进发,右翼的本庄、北条、长尾藤景队及柿崎、斋藤、长尾政景队依序向西方移动。” 上杉政虎的命令传到右翼的柿崎队时,柿崎和泉守景家正在马上挥枪作战。 “快要进攻武田的本营,为何要退?” 他的表情彷佛表示即使是命令,也不能轻易接受。 受到仓科党的扰乱战术后,又接到向西移动的命令,使越军开始动摇,而这立即反应到甲军的阵营。 “友军来了,一万援军终于抵达。” 甲军的将士个个口中叫喊,他们想一直都是咬紧牙关作战,现在终于开始要转守为攻了。虽然还看不见支队,但是远远望见仓科党在敌军后方驰骋,使他们勇气倍增。 “仓科党五十骑队已达,正在敌人后方纵横奔驰!” 信玄接到报告。 “好,终于来了。” 信玄向饭富三郎兵卫说过之后,立即向蜈蚣传骑下达命令。 “传令给望月队及逍遥轩队,把阵地向西移动,准备切断敌人退路。敌军不久将会退去,但不可让他们退去。” 传令把信玄的命令通知望月队和逍遥轩队。 “甲军的后备队的望月队开始向西移转。” 当上杉政虎接此消息时,立即猜出信玄的心意。 “传令给柿崎、斋藤、长尾,立即撤退。” 当他派出传令兵时,上杉政虎在背后听到击钲之声和叫喊声。 这表示甲军的支队已逼近,甲军由骑马队带头冲过来,而当骑马队在耀武扬威之际,步兵队嘴里发出喊声,开始追击。 “请主公下令军队撤退。” 直江实纲向上杉政虎说。 (即使要全军撤退,也需要整顿阵营,照目前情形退走,会遭到敌人攻击,使得伤亡惨重。) 上杉政虎如此想着。 “?99lib.告诉我军,甲军的生力军一万,出现在后方,通知他们一面迎击甲军的生力军,集结在八幡原的西方,然后撤退到善光寺。” 当这命令传到越军各个部队时,原先凝聚成一团的甲军阵地,忽然开始移动,以本营为中心,所有的部队开始向左右开展。 这看起来像切断越军退路,也像一张网,也像怪鸟伸开两翼准备进扑越军。 马场队和饭富队向越军的本庄队、新发田队、色部队背后进攻。小山田备中守袭击柿崎和泉守的背后。 甘利队、真田队、相木队、芦田队绕到西侧袭击唐崎队、黑金队、大贯队、柏崎队。 新的战斗爆发。 越军需要和前后的敌人战斗,如此一来,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军的伤亡必定增加。 虽然本营频频派传令通知军队在八幡原西侧集结。但由于甲军支队插进越军中间,因此部队移动渐渐变得困难迟滞! 越军被甲军的生力军所追赶,负伤逃跑的越军士兵全部被张网以待的甲军本队所消灭。由于在此以前吃尽苦头,因此甲军燃起了炽烈的敌忾心,他们决心要替朋友、兄弟及主人报仇,因此忘记疲累、攻向越军。 虽然在晨间的战争中,甲军的伤亡较多,但等到日头升高,越军受到甲军的挟击后,局势逆转。越军由于几小时以来的战斗感到精疲力尽,这时又出现生力军,因此也不得不应战。 “各部队杀开血路,退至善光寺。” 越军的各部队接到命令。 越军在考虑如何脱困,而甲军却在思考如何展开歼灭战。 越军将领必须思考如何减少友军的伤亡,而退至善光寺。 马场民部寻找上杉政虎的本营,由于上杉政虎使马场民部等一万精兵在仙人洼空等,而自己则从妻女山奔下山突击甲军本队。因此,马场民部必定要找上杉政虎算账,才能消心头之恨。 马场民部不断吆喝。 “越军的本营何在,政虎公人在哪里?” 石和甚兵卫和教来石景末二人探哨回来,向马场民部报告。 “上杉政虎公的阵营在那高高的丘岗上。” 那只是一座小丘陵,照这样看来,越军似乎以丘陵为中心,布下阵营。 马场民部凝视着丘陵,向着石和甚兵卫及教来石景末说: “把敌人的本营也告诉一德斋(真田幸隆),真田队和马场队互相竞争,哪一方能取下上杉政虎公的首级。” 马场民部目送着石和与教来石二人跑开,而把要攻进敌人本营的计划告知武士队长。 马场民部不再去理会本庄越前守繁长的部队,重整阵容之后,朝向越军本营突击。 “马场民部的军队大约一千三百人,正向本营飞奔而来。” 上杉政虎只是点点头。 “真田幸隆的军队约八百人,绕道攻来。” 上杉政虎听到这消息后,也同样面不改色。 “请主公尽快离开此地。” 直江实纲说。 政虎瞄了直江一眼,木然地从宽凳上站起,爬上了望楼。从了望楼上看,似乎大势已定。 “备马!” 政虎高声吆喝。 上杉政虎跨上白马。身穿黄丝绒的铠甲,并以白色绢布罩在头部的上杉政虎的身影忽然从丘岗上消失。数十骑直属将士从政虎后面追随而去。直江实纲看政虎要撤离本营,正打算做准备。他对周围的人员给予各种指示,而当他自己想骑上马背时,抬头一看,忽见上杉政虎一人一骑在丘岗下,正向甲军阵地跑去,而数十骑直属将士从后面追赶。 上杉政虎从楼上望见甲军阵地,发现有些微间隙,便骑马奔向该处。虽然那里位于甲军阵地中心,但他认为如今只有从敌人正中央突破而逃到善光寺,是唯一安全的路径。 甲军的将士们呆呆地望着这个僧形武士骑着白马,单骑朝向他们奔驰过来。他们分不出是敌是友,更无法想像会是上杉政虎。由于对方的态度从容不迫、马术精湛,以为必定是一个身分崇高的人,等看到离那白马一段距离,成群追随而来的骑马队之后,甲军发现是敌人。 “是敌人,敌人来了。” 引起一阵骚动,甲军想用枪去射马腿,或靠马过去,试图决战。每次遇到甲军的抵抗时,越军会有二骑、五骑、十骑会脱落,但残存的骑马武士拚命追赶白马。 饭富三郎兵卫的组里有个叫武井铁之丞的武士。武井带着步卒三人,在负责防守武田信玄的本营,由于局势转为有利,他想和敌人作战,却无法撤下警卫的职务。 武井铁之丞是一个性情拘谨的老实人。 当武井看到有个骑白马造形怪异的武士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在马上拿着枪叫喊: “请停一停!请停下来!” 但骑白马的武士无视于武井的存在,而企图从旁边跑过。 “请停一停!” 由于受到忽视,武井感到很愤怒,于是用枪刺向马的屁股上。 白马发出一声嘶鸣,改变方向,冲进了武田信玄的本营。 虽然信玄的亲信人员吃了一惊,而拿刀砍向闯入者,但马上的僧形武士用长刀挡开,迳自奔向幕外。 “是何人?” 信玄坐在宽凳子上问道。 “有个僧形武士,一人一骑……” 亲信人员回答。 “是一匹被刺伤屁股的狂马。” 另一人补充说明。 信玄不再追问,他做梦也未曾想过骑白马的僧形武士会是上杉政虎。不过,我军之中是否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在信玄的脑子里一瞬间浮现出上杉政虎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了。 越军只顾逃走,部队和部队间的联络已被切断,虽属同一部队,也不知道别人的情形如何,各自想逃到善光寺去寻找一条生路,但甲军随即追过来取首级。 甲军一直把逃走的越军追到犀川。 上杉政虎单骑渡过犀川,当他走到善光寺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鬼哭啾啾 当日头偏西时,战争仍然持续着,甲军锲而不舍地追击越军,企图从川中岛的平野攻进善光寺。越军据守善光寺的阵地,而一面收容陆续败退而来的友军。越军过于疲累,而使越军的败退变得更惨的原因,是他们过于重视首级。越军在绪战中获胜,至少直到巳时(午前十时)以前,越军获得压倒性的战果。那时所取下的首级为数庞大,撤退时越军的士兵携带战利品逃走。在这一场战争中,有无战功是凭着所取下的首级来决定。即使口头说曾经杀了敌方大将,或者曾经拿下几个带有铠甲的将官首级,或者斩了步卒五人,如果缺少证据,便无法领赏。因此,即使首级非常笨重,直到战争结束而进行验明首级之前,都必须保留下来。 在撤退时,这些首级便成了很大的负担,由于已经过了一段时99lib?间,血迹已经变得又黑又乾,有些首级的眼睛是闭着的,也有的是睁开的,或是张开嘴的。 由于都是死人首级,因此不可能有表情,但是面对无表情而张开眼的首级时,会令人毛骨悚然。首级并未暴露在外,多半是包起来背在身上,如果绑在腰上,走路时会很不方便;也有人把装乾粮的包袱和首级一起背起。如果只有一个首级还好,若是有二、三个时,便成为沉重的负担了。 “向副班长登记之后将首级丢弃,副班长登记好是何人的首级,以及取下首级者为何人以后,向班长申报。” 虽然正在撤退的越军接到特殊的命令,但这命令很难彻底执行到下层。虽然叫他们将首级丢弃,但实行起来并不简单。由于已在败退,因此部队和部队彼此混乱,找不到副班长在哪里。同时,副班长也只顾逃走,根本无暇顾到部属取下的首级。 越军为了像野狗一般紧紧跟踪的甲军而感到非常伤脑筋。 “取回友军首级,并且杀死持有这首级的敌军的人,会得到双重奖赏。” 蜈蚣传骑紧跟在越军之后,在还击的甲军之间来回穿梭、通告。 在追击的军队中表现最突出的是马场队。马场民部对上杉政虎彻底追踪,在未取得政虎的首级之前,他打算要追到天涯海角。而甲军的各部队也和马场队竞争,去追赶越军,因为这是扬名立万的最好机会。午前的苦心,如今有了回馈。 武川众在甲州北巨摩郡拥有重要地位,而武川众的族人中有山高宫内信立及信亲父子。父子二人并着马去追击越军。 当他们渡过犀川及裾花川,来到栗田一带时,父子二人望见一名武士骑在一匹花马上,带领二名步卒正要逃走,于是向他报名挑战。马上的武士看到背后二骑时,立即回头报出姓名。 “步卒交给我!” 山高信立在马上叫喊之后,和由左右用枪刺过来的敌方步卒交战。山高信亲听到岳父(信亲是入赘的女婿)的话,心中非常感激,认为岳父是想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他,决心要击败马上的敌人。 “我叫山高信亲……” 信亲再度报出姓名,并且向对方直冲过去。 当信亲用枪和马上的武士交手后,立即发现敌人的左肩上受了伤,同时也看到对方的马鞍上绑着首级。看到对方有友军的首级时,信亲心里立即升起一种勇猛的敌忾心。 信亲发出怪叫,很快地向敌人刺了过去。马上的武士落下马,信亲也跨下马匹,拔刀砍向对方。对方当时正睁大眼睛想说话,但信亲已用刀刺进敌人的咽喉。 割下敌人首级之后,信亲想到岳父信立。信立和那些步卒间的战斗早已结束,手上提着两颗血淋淋的首级。 “把绑在敌人马鞍上的我军的首级验明看看。” 经信立的提醒后,信亲寻找敌人所骑的马匹。那匹马在不远处等待主人,当他们拿下绑在马鞍上的首级包袱打开一看,发现是典厩信繁的首级。信繁睁开眼睛,以空洞的眼神望着信亲。 “是信繁公的首级。” 山高信亲说不出一句话来,由于岳父信立看到信亲神色紧张,建议暂时回本营,他认为这件功劳很大,因此不需要再继续追踪敌人。当山高信立及信亲二人掉转马头,向八幡原出发时,失去主人的马还彷佛怀念主人一般,跟随在信立、信亲的马后。 诸角丰后守的手下步卒石原五郎兵卫(后来成为山县昌景的捕役的石黑将监)和成濑吉右卫门正一(后来仕于德川家康。其子正成为犬山城主),为了要夺回主人诸角丰后守的首级,追踪敌人到善光寺附近。由于他记得取下丰后守的首级的武士骑着一匹灰圆斑点的马,因此首先寻找那匹马。二人在森林附近发现一匹菊花青毛的骏骑系在小河边的树上,有一个武士将铠甲放在身旁,正在饮水。 在胜负决定以前,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此时距甲军支队来援后的绪战只有一个时辰(二小时),一旦打败仗时,即可决定片面的胜负,而且这时双方兵力的比例是一比二。 法螺声缓慢而宁静地吹起,并且保持一定的间隔,前后吹三次,这是退兵的讯号。夕阳已西沉,如果继续追击敌军,会延长成夜战,因此叫大家撤退。 马场民部以不甘心的神情望着善光寺,他心想,不惜夜战也要取下政虎的性命。 马场民部派传令兵回本营,建议夜战。他的建议是在善光寺的市镇放火,而使越军完全溃败。 “善光寺的市镇自今天起,属于甲军所有,为何要在自己的领土放火?先撤军、整顿阵容之后再研拟以后的方案。” 接到信玄的答覆之后,马场民部方才放弃追击。 甲军保持严肃的军容,到了黄昏,气温突然下降,天气变冷,荒野上尸横遍野。进入八幡原,尸骸狼籍,无头的尸体分不出是敌是友,阵阵腥风拂过地面。 甲军将士以精疲力尽的精神集合。 在妻女山清野口和越军方的信浓众交战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的军队也撤回到八幡原。虽然在稷田的战役中,蒙受惨重的损失,但是投靠越军的信浓众的损失也很大。越军方的信浓众和甘糟队在小山田队的追击之下,沿着山麓退到手岛(犀川与千曲川的会流点)。 甲军的将士与其说拥有胜利的感觉,不如说急于想知道在此大会战中有那些人阵亡、那些人活存、战亡的人数有多少。当他们听到某乡镇的某甲或某乙均阵亡时,便无心陶醉于战胜的气氛中。 “准备首级登记簿。” 信玄对饭富三郎兵卫说。 各军团均编造有首级登记簿。取下越军将士中的武士队队长志田源四郎义时一类的有名气的武士首级者,特别受到信玄的召见。 信玄看到首级后点点头,听过说明之后又点点头,一边说出精神可嘉、表现优异等简短的赞美之词,来安慰每一个人。 “敌人的首级登记簿上总计为三千一百一十七级。” 饭富三郎兵卫报告结论。他并未当场报告友军的伤亡有二千名以上,因为饭富三郎兵卫知道信玄即将举行庆功仪式。 “是我军大获胜利。” 饭富三郎兵卫报告说。我军也有严重的牺牲,如典厩信繁、诸角丰后守一类的大将阵亡,但最后甲军仍然获胜。战争的经过并不是问题,逃走的一方便是败者,而确保领土的一方便是胜者。 “现在举行庆功仪式。” 信玄嘱咐饭富三郎兵卫时,特别加强下面一句话: “捧刀使者由马场民部担任,弓箭使者由室贺入道担任,其余依照仪式的程序进行。” 饭富三郎兵卫抬眼望着信玄的脸,他心中觉得这是有情有义的措施,于是感动得几乎流泪。 马场民部是支队的统领,支队陷入仙人洼,拖延了时间,越军出其不意地采取行动,是马场民部的责任,因此马场民部也必定为了这事懊悔万分。信玄必定了解这点,特地安抚马场民部。 (民部也将此事放在心上,战争原本就是如此。甲军最后还是获胜,而把越军彻底击溃驱逐,而在这追击战中,你应居首功。) 信玄暗地里向民部如此表示。 由信浓众的统领室贺入道一叶轩信俊来担任弓箭使者,也颇具意义。室贺入道是小县室贺城的城主,而和真田幸隆等人在甲军的信浓众中拥有重要地位。这次战争中,信浓众的表现非常英勇,如果没有信浓众,在典厩信繁败退后,以诹访鼓在前,鼓励士气,防止越军前进,或许无法获胜。在此以前,信浓众被称为信浓先锋众,只扮演挡箭牌及挡枪弹的角色,根本未受到任何人的信任。但是自从这次川中岛大会战之后,信浓众名副其实地成为甲军的中心战力。 (过去是以甲军当作主体,但今后需要考虑甲信军的体制。如果甲信军合为一体,那么将来不难统一天下。) 信玄如此想着。 由于被派担任弓箭使者的重任,而和马场民部并肩参加仪式,使室贺入道衷心感到惶恐。如果要注重门第,从信浓众中选择代表时,按理应选择击打诹访鼓,竖立二十一面诹访明神的旗帜,而和敌军战斗的诹访满邻及诹访赖忠父子。但是信玄所99lib.以没有指定诹访满邻,而选定从佐久、小县到更科一带东信浓地区拥有声望的室贺入道,是基于一种合理的想法。担任弓箭使者的人应属于信浓众的代表人物,同时也必须是拥有实力者。他认为如果事后受到重视,将会使真田、诹访及其他参加这场会战的信浓众感到满足。 庆功仪式在严肃的气氛中进行,甲信全军的呐喊声震撼了群山的树叶。 虽然川中岛大会战已告结束,但尸体仍被弃置于原地。 经过一场战斗之后,真是惨不忍睹,彷佛可闻鬼哭神号。接近黄昏时刻,有三、两成群的骑马武士在善光寺和八幡原的甲军本营间来回穿梭。 “越军有移动的迹象。” 哨兵回来向信玄报告。 “越军沿着千曲川向饭山方向开始移动。” 传令兵陆续回来报告。 “现在应趁胜追击……虽然我军已显疲态,但敌军更是精疲力尽了。属下认为现在追击,可彻底歼灭敌军,甚至可以拿下上杉政虎公的首级。” 马场民部几乎向信玄哀求着。 然而信玄摇摇头,他似乎认为继续追击并不妥当。 当天夜晚,越军沿着千曲川退到高梨山。高梨山位于下高井郡之东,也就是现在的中野市,离饭山城有三里之遥,而饭山城在越军的势力范围之内。 越军退到那里休息。 次日一大早骑马武士在战场上奔驰,报告高梨山的越军的动态。敌军将要撤回越后的可能性很大。 信玄起床后,立即率直属将士巡视,到处可见在昨日的战役中阵亡的敌我双方的无头尸体。而这些尸体上的铠甲、枪刀等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依照惯例,作战结束后,在日落之前要捡回敌我双方尸体上的武具。友军身上的东西当作遗品留给死者家属;而敌人身上的物品,则当作是战利品,加以适当处置。但是在川中岛大会战之后,由于延到次晨再加以处理,因此在夜间就有人将尸体上的武具窃走。 信玄返回本营后向饭富三郎兵卫说: “通知川中岛附近的保正,把村民拾得的武具全部缴出,如有一人藏匿不报时,将会放火烧村。第二件事是在这次战役中受到损害的人,可以透过保正提出申报,假如调查属实,会发给若干补偿。” 附近的居民对战争已心生畏惧,每当爆发战争,不但农作物会被践踏,即使甲、越二军的首脑如何加强军纪,到了夜晚,还是会有步卒袭击附近的农家,夺取食物,非礼妇女。甲军的兵卒假装是越军的兵卒,而越军的兵卒也假装是甲军的兵卒。同时,窃盗、忍者及流浪的武士,甚至佩带甲、越二军的假号牌,为非作歹。如今战事已结束,拾起遗弃在地上的武具有何不对——居民有这种想法,也是不无道理的。他们剥掉铠甲,捡起刀枪带回家。但随后听到如果不交给保正,将要放火烧村时,心中产生恐惧,接着又听到要对农作物做补偿的布告时,居民感到十分困惑。因为他们猜不出信玄究竟想以严格还是温情的态99lib?度对待他们。 那一天也一样天气开朗。尸体必须移开农耕地,运到山下埋葬,但并不是挖掘巨坑,把多人的尸体抛进坑内,而是沿着园圃的边缘,成一列列的埋葬。 由于尸体已没有了首级,因此分不出是谁的尸体,偶尔由手上的痣或斑痕来发现是自己血亲的尸体时,必会抓住尸体痛哭一番。在昨天的会战中,他们视死如归,即使自己的父亲在眼前被杀,也绝不流泪。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便产生如此浓厚的情感。 首级集合在几处,等待挖掘巨坑之后加以掩埋。排成一列、逐渐传递过来的首级,像堆石垣一样排列在坑底。当兵卒们暂时停止工作稍作休息时,每个人都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 到了午后,在掩埋首级的坟塚之前设下临时佛堂,并邀请到附近寺院僧侣。信玄也身披僧侣的衣服列席。 当阵亡者的祭拜将结束时,附近的农民把捡到的武具装在车上,交给甲军。农作物受害的情形也大致明了。 “对于受害的农作物,以减税作为补偿。” 信玄向海津城主下达命令。 “敌军开始向越后移动。” 虽然哨兵回到阵营报告信玄,但是信玄并没有说要撤离本营回到海津城。 在信玄心中,川中岛大会战尚未结束。信玄遣派使者通告从奥信浓到信越国界的豪族们,川中岛大会战甲军大获全胜,而越军惨败逃走。并且通告说,过去在越军势力下的奥信浓,今后归于甲军管理。如果对使者的通知表示异议时,便派兵征讨。 如今信浓地区除了在饭山附近还有越军势力残存之外,大部份属于甲军的势力范围。战争的目的并非取下敌人首级,而是席卷敌人的领土,而信玄确实将此信念付诸实践。 于是拟定治安政策,发给保障领土、生命安全的证状,要求奥信浓的豪族留下人质。 另一方面,当战后处理工作进行期间,同时进行颁奖事务。 信玄撤离本营,进入海津城之后,便埋首处理颁奖。信玄对部将们一再嘱咐,恩赏力求公正,若不公正,会影响士气。 由各军团的大将调查各人武功,缮写表扬书,由信玄在上面签章之后,颁奖给许多有功人员。虽然除了奖状之外,颁发领土的手续颇为繁杂,但是仍然必须慎重办理。 论功行赏已告结束,但还有一件未解.99lib.决的问题,沉重地压在信玄身上,这就是太郎义信违反军纪的行为。虽然严令不得擅自离开防守阵地,但他未予遵守,中了越军的圈套,离开阵地,因此使甲军遭受危机。勇将诸角丰后守、典厩信繁的阵亡,追根究柢是因为太郎义信的轻率行为所造成。 信玄在海津城的大厅召集诸将,举行最后的论功行赏之后,对太郎义信说: “在这次会战中,你违背了本营的命令,应依照武田的军纪处罚。你有甚么话要申辩?” 在场的诸将脸色大变,他们害怕听到信玄即将说出口的话。 “没错,我的行动是违背了本营的命令,而使得诸角丰后守阵亡。但是如果当时我的运气好,取下了敌军大将的首级,是否也要受到军纪的处罚呢?” 他是在强辩,他的态度似乎表示自己是武田氏的嫡子义信,无论说甚么话,父亲信玄也不可能加以处罚。 信玄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脸上露出罕见的怒容。此时信玄真的想将义信依军纪处置,违背军纪是要处死的。 “可恶的义信,胆敢信口开河,我要命令你切……” 当他未说完,饭富兵部立即跳到信玄面前,大声叫: “属下认为义信公子所言有理。” 不论有理或是无理,他想绝不能让信玄说出切腹一类的字眼。看到事态紧急,武田家世代的家将们陆续走到信玄面前,阻止信玄说话。由于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因此信玄无法开口说话,而马场民部趁乱像挟持一般地硬把义信带走了。 不久,信玄冲动的情绪已镇静下来。他想,若想违背众臣之意,命令嫡子义信切腹自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义信的专横实在不可饶恕,如果下次胆敢再犯……” 信玄说完之后闭上眼睛。他想,如果义信再犯一次同样的过错时,务必要命他切腹,否则无法向家将们交代。 次晨,甲军整顿队伍,威风凛凛地从海津城出发,踏上归途。川中岛大会战的事传到各地,有传言说甲军获胜,有些则说越军获胜,同时也传说双方均蒙受几千名伤亡,是一场激战。越军和甲军都向外宣传自己的军队获胜。越军到处宣扬,由杀死典厩信繁和诸角丰后守,来证明获得胜利。 幽灵公方近卫前嗣,从下总古河的城池写给政虎的信中写着: “这次在信州和晴信作战,大获胜利,杀敌八千,值得庆幸。虽事先未能预料,但蒙公亲自拔刀作战,罕有此例,是无比荣耀的行为。” 或许由于这封书信,后来产生上杉政虎杀进信玄本营的故事。如在书信中所写,虽然事先未能预料,可能是因败战而在逃亡的途中,上杉政虎不得不拔刀战斗。 上杉政虎在这次川中岛大会战之后不久,即颁给色部修理的奖状中写着: “本月十日在信州河中岛和武田晴信交战时,英勇无比,尤其在亲族及大臣们多人阵亡的情形下奋勇作战,而杀死凶徒数千骑,大获胜利,达成多年来的愿望。各位的荣誉心、忠诚及战功,我政虎终身不忘,希望而后能再接再励,努力效忠。” 虽然使用杀死凶徒数千骑一类的夸张文字,但是武田信玄颁给川中岛大会战中有实际功绩的土屋丰前守的奖状中写着: “在信州河中岛的会战之中,忠信英勇的表现使本人甚感满意,因此发给该国水内郡、和田、长池贰百贯之地。” 以处理公务一般的客观文体,来叙述论功行赏的内容,和前述政虎所颁的奖状文体形成强烈对比。水内郡、和田、长池,是过去直属于越军的势力范围。 信玄把这次大会战所赢取的领土分给部下。 同时,信玄在这次川中岛大会战的次月,写给京都清水寺的书信中记载着: “当越后众入侵信州时,曾于此作战,获得胜利,杀敌人三千余人,从此众怒尽消,兹奉献当年所得伊那郡面木乡。” 从这封书信中很明显地看出信玄由于打胜仗,感到欣慰,因此要将土地捐献。根据以上的书信来判断,川中岛大会战的胜利是属于武田信玄这方的。 后记 作者曾为武田信玄的正室及侧室的名字煞费苦心,在一般战国时代的文书中,很.99lib?少出现女性的名字,而是使用娘家姓氏,以像三条氏一类的形式记录。如果将小说中女性的名字一律用三条氏、祢津氏、诹访氏、油川氏一类的方式来称呼,显得很不自然,同时也缺乏情调,因此我只把三条氏保留,而对侧室的祢津取名为里美、诹访氏取名为湖衣姬、油川氏取名为惠理。 身为诹访赖重的女儿,而成为武田信玄的侧室,生下胜赖的诹访御寮人,是一名貌美的女性,至今仍被人传颂。但是她的名字却无从查考,我将之取名为湖衣姬,是因为流经诹访湖六斗川的河口,有个名叫衣崎的地名,因此而获得灵感。 开始撰写《武田信玄》后不到一年,已经接到读者的要求,要我撰写有关川中岛大会战。我特别费心,同时也曾多次前往现场。有关川中岛大会战,是以《甲阳军监》为原典,后来出现了多种不同的故事。但假如曾发生过像《甲阳军监》所记载的?99lib?战役时,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天早上的雾。由于对川中岛的雾善加利用的一方会获胜,因此两军可能均对雾的预测十分用心,本人曾在气象厅服务,故而想利用此经验把这场战争描写成雾中的战役。我曾对长野地区的雾多加调查,但是雾并非这场战争唯一决定性的关键。要把参加川中岛大.99lib.会战的武将名单,完全依照《甲阳军监》加以抄袭,虽然心中略感踌躇,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资料,因此大致依该书记述。只不过郡内的小山田弥三郎根据《妙法寺记》明确记载,实际未参加这会战,因此曾经过一番思考,《妙法寺记》虽然记载小山田弥三郎未参加此会战,但是郡内众却参加了会战,曾经(侧面攻击)立功,因此我把小山田弥三郎当作这郡内众的头领,而描述他彷佛参加了此战役。关于此点,是否应该依照《妙法寺记》,或明知《甲阳军监》有许多错误,而仍加以采用,以便增加小说的趣味,着实难以决定。但是我认为,如果要描写小山田弥三郎这个人物时,最好将他安插在这情节里。基于此种考虑,因而藏书网采用了《甲阳军监》的记载。 新田次郎 信虎使者 信玄回到踯躅崎馆之后,衣装不解地立即接见北条氏康的使者——大道寺义继。 大道寺义继首先祝贺川中岛大会战的奏捷,紧接着传达氏康的口谕。 “越军在川中岛损失惨重,一时不能进击关东。此刻,正是合力将敌人逐出关东的大好时机。” 向上杉政虎出兵,趁越军尚未进入关东之前,先行抢攻垂涎已久的关东诸城。 “他的意思是,率兵越过关口,进攻关东?” “是的。只要北条军和武田军携手合作,进攻上野,必定所向无敌。” “所向无敌……?” 大道寺注意着信玄的反应。这一次,他把武田军放在前面。 “是的。只要武田军和北条军同心协力,不出两个月,必能平定关东。” 信玄并不立即回答。越军虽然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大受打击,但是甲军的损失也不小。为了收容伤兵,目前正在甲信内的温泉,紧急增设澡堂。若在此刻再次出兵,必定遭人怨恨。 “我军虽然大胜,您当然还有您的顾虑。不过,机会难得,希望能权衡轻重。” 信玄看着大道寺义.99lib.继。这个人的思想真是敏捷,竟然能洞悉我的心事。千万不能大意。 “我才从战场归来,无法立即答覆。麻烦转告氏康公,就说我会在数日内,派遣使者前往。” “数日内?” “就说是二、三天内吧!” “那么,我们敬候佳音。” 信玄瞥了大道寺一眼。从大道寺身上,彷佛看到了北条氏康。 次日,召开军事会议。信玄认为,保守派和行动派必定会各持己见。孰知,竟然无人反对出兵关东。 “反正早晚总要越过碓冰峠,不如就趁现在试一试吧。”马场民部说道。 饭富兵部表示:“出兵上野,炫耀我武田军队的威风。” 太郎义信的意见更为激动:“干脆一口气攻向厩桥城(现在的前桥市),夺下上杉。” 信玄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逍遥轩。逍遥轩还是一副“战争与我何干”的沉默态度。 逍遥轩武田信廉(信纲)这个人,不仅在军事会议上,就连平日也毫无表情,几乎看不出喜怒哀乐。能诗善绘,却从不为战争、政治等烦人的事儿操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非将才。如有必要,他仍然能坐镇指挥,有大将之风。川中岛大会战中,他便是奉信玄之命,奋勇作战。有一度,敌军追至身边,他依旧泰然自若地在马上指挥。 “您认为呢?”信玄问逍遥轩。 弟弟信繁战死之后,而今只有逍遥轩信廉可以托付。但是,在军事会议中,逍遥轩极少开口。信玄不免又催促起来。 “越过碓冰峠、进入上野之后,就看得到富士吗?” 这和军事会议有甚么关系?部将们全部都看着逍遥轩。逍遥轩和信玄长得很像。同一个父母所生,这是当然不过的事。但是,为何两人在性格上有如此大的差异呢?部将们看看信玄,再看看逍遥轩。 “进入上野,还要登高山才能见富士……,这和出兵上野有甚么关系?”信玄脸色沉了下来。 “得见富士,甲军必胜;不见富士,唯有苦战。”好玄的话。 “这次的川中岛大会战,没有看到富士,不是也战胜了吗?” “但是,你失去了信繁。”逍遥轩伸一伸筋骨。“出兵上野,我反对;前往,我赞成。” 信玄问,出兵和前往,有何不同。 “前往,是慢慢地去,再回来。出兵,是前去作战。”逍遥轩回答。 部将们强忍住笑声。慢慢地去,再回来,这是甚么话嘛。 只有一个人笑出声——穴山信君(后来的穴山梅雪)。穴山信友在去年死亡之后,信君便继其位,在这次的川中岛会战中,率领千余骑兵出战。穴山家和武田家之间,有深浓的血缘关系。这几位几乎代代都和武田家结亲。信君的母亲,是信虎的次女;信君的正室,是信玄的女儿。其家世,堪与武田家并立。但是,在军事会议上纵声而笑,也未免太大意了。信君年二十七,是在座部将中最年轻的。 信君的笑声,吸引了部将们的视线。 “信君,你倒说说看,有甚么好笑的?”信玄说道。 “因为逍遥轩公的‘慢慢地去,再回来’的确好笑。战争期间,偶尔来个‘慢慢地去,再回来’也不错啊。” “不!作战,绝不可掉以轻心。岂可慢慢地打仗!进入上野,就得取下一、两个城。”太郎义信推翻信君的发言。 一般而言,出兵上野,并非一定得奏捷而归。正当上杉和北条相争之际,是否从中切入,揩一些油水,尚无具体方案。眼前的题目是,如何对付北条要求出兵之事。逍遥轩的这一番趣词,获得大部份部将的认同。 “我想,就到此结束吧。”信玄扫视众部将一圈。“我决定十月底出兵上野,以没有参加这次川中岛会战的人为主干。” 信玄似乎了解慢慢出兵的用意。 十月底,甲信军三千人,朝碓冰峠出发。小田原方面,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率军前往上野。 十一月五日,甲信军三千人抵达轻井泽。甲信军曾经到过峠口,但从未越过峠口,进入上野国。峠口之后,一向是个未知的世界。 轻井泽贞光率领六名骑兵来到信玄营中,自愿担任领路之职。 甲信军的旗帜,散布到碓冰峠对面。进攻一个未知的国度,99lib?t>即使是慢慢行进,也必须格外谨慎。 碓冰峠没有敌军守备。 “箕轮城主长野信浓守业正,于上个月病死。其子业成(也有人记载为业盛),还年少。”轻井泽贞光向信玄报告。 “城内无人守备吗?” “不。箕轮城内约有二百名精勇之士,其中十一人尤其勇猛:上泉伊势守秀纲(后神阴流之祖)、多比良守友、高山满重、白仓左卫门宗任、上田又次郎政广、仓贺野淡路守照时、和田业繁、和田兵部介、后闲信纯、长根左马介、大户丰后守。据说,个个可以抵一、二十个人用,劝降不易。” 信玄想了一下。 “围城呢?” 轻井泽贞光低头沉思,并未回答。 “仓贺野城方面呢?” “仓贺野城有仓贺野手下三百人镇守,固若金汤,兵粮充足。和箕轮城比较起来,只是个小城。” 轻井泽贞光似乎有意进攻仓贺野城。 “明天我们越过碓冰峠,一举攻下箕轮城。甲信军宁可和强敌作战。”信玄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若是平日,信玄绝不可能在轻井泽贞光面前泄露如此重大的方针。待贞光退下之后,饭富三郎兵卫,忧心地提醒信玄。 “别担心,我是故意这么说的。轻井泽贞光这个人对箕轮城似乎十分了解,难免有通敌之嫌。严密监视他的行动。住在国境的土豪富绅,经常没有确切的立场,为了生存,两边都摆笑脸。” 信玄所言,果真不假。 当夜,轻井泽贞光派使者前往箕轮城。 情报传来:“箕轮城从昨夜开始,加紧戒备。米粮频频运入城内。” 信玄听后,笑一笑。 次日,甲信军越过碓冰峠。站在峠顶,可见南方有一奇峰——妙义山。 “国家有变,山形亦变。”信玄说道。 越过山顶后,望见榛名山。 箕轮城位于榛名山山脚,但是此刻烟雾弥漫,视野模糊。 有三千士兵的甲信联军在前后举起旗帜,穿过街道,朝上野平原行进。虽然心无战意,但身处敌境,不能不防备随时可能遭受的攻击。逍遥轩所说的“慢慢地去,再回来”,当然不可能。漫长的途中,必然会有狙击兵躲在草丛中,以洋枪瞄准信玄。军队出发时,信玄的影子替身便扮演信玄的角色。 信玄的军队,并没有朝箕轮城出发,只是四处看看,检查城池的守备。信玄对各部队发出不得扰民的严令。看到三千大军突然越岭而来,以为战事一触即发而准备逃亡的居民,眼见甲信军的军纪严正,也就停止了逃亡。 甲信军有辎重队相随。 傍晚,各部队向辎重队领取粮食之后,各自分宿民家。旧历十一月,也就是现在的十二月,是不易露营的。 一如往日,颁布了向居民购物,必须付钱的命令。守望的篝火,烧了一夜。 十一月七日,甲信军包围仓贺野城。北条氏康也在此时率军围攻上野国。 上杉方面的部将,成田长康、佐野昌纲、小山、小田等等,陆续归向北条。 十二月,上杉政虎率领三千兵马,进入关东,死守厩桥城。 得知上杉政虎进入关东之后,武田军和北条军都退出关东。而今,信浓已在武田的势力范围之下,没有必要和上杉政虎展开冲突。北条和武田,占尽了称霸关东的地理优势,即便不和上杉军正面作战,关东也将由北条和武田所瓜分。 信玄回到古府中不久,便全身发烧。他在上州受了风寒。老侍医立木仙元在二年前去世,由御宿监物代侍医一职。御宿监物曾从立木仙元处得知信玄的身体状况。担心发烧会演变成肺痨。接二连三的作战疲劳,一旦再次引发肺痨就糟了。 “主公,您绝对要保持安静。养身,必先静心。另外,须先做志磨温泉浴。” “又是温泉浴?” 信玄一脸的厌恶。他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平定信浓之后,还有东海道。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他由东海道直进京都的计划。 “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得静养。如果病情转重,可是后悔莫及的。”御宿监物竭力劝说。他也向饭富三郎兵卫报告了信玄的病况。 “热度一直持续不退。早上较低,下午就升高,有一点像肺痨的症状。” 饭富三郎兵卫召集重臣讨论,决定劝信玄去志磨温泉。为了防止消息外泄,便在信玄寝室安排替身,并时时骑马巡视,表示信玄仍在。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信玄在养病。 永禄五年三月,上杉政虎取将军义辉的一字,改名为辉虎的消息传来。改名,似乎是去年的事。 信玄在志磨温泉得知后,表示:“顶着有名无实将军的名字,有甚么意思?名字改来改去的,说不定马上又要换了。” 信玄把上杉政虎的“政”字,改为“辉”之后,用二条线划去上杉辉虎这四个字。上杉辉虎已经不是一个值得担忧的问题。 五月,上杉辉虎带着他幽灵公方,关白近卫前嗣、前管领上杉宪政,回到越后。 古河,有着关东诸将拥戴的足利藤氏,再加上关白近卫前嗣和上杉宪政纠纷连连,因此上杉辉虎知道关东诸将绝不可能接受关白前嗣为公方,于是,带着前嗣回到越后。古河公方,似乎非足利藤氏莫属。 “辉虎不得不放弃关白前嗣了。”信玄说道。 上杉辉虎身为关东管领,如果关东诸将漠视前嗣,就等于不把关东管领放在眼里。如此一来,想拉关东诸将对抗北条武田联军之事,根本不可行。 信玄得知辉虎携前嗣回越后的消息之后,并未定下心来。还有太多的事要解决。 四月,饭富三郎兵卫来到志磨温泉。 “有女人拜访主公。” “女人?” “她宣称是松平的使者。” 饭富三郎兵卫问是否接见。 这名女子身着参拜服,在饭富三郎兵卫的宅前,要求面见。 家臣询问来意时,她表示:“我有重要事情想直接面见饭富三郎兵卫公。”说完,行李就搁在地上。 见她着参拜服,不是甚么坏女人,便替她传了话。她自称是三河松平的使者。要求提示证据时,她表示只能呈给信玄。她是受命拜访饭富三郎兵卫,而非踯躅崎馆。家臣检查她携带的物品,发现拄杖中暗藏一把小刀,立即报告上去。三郎兵卫心想,或许这名女子是一名忍者。 三郎兵卫考量片刻之后,命女眷检查她身上确实没有携带武器,便乘轿一起来到志磨温泉。 “侯爷意下如何?”三郎兵卫问道。 “好吧,叫她进来。” 信玄似乎毫无警戒之心。三郎兵卫提醒他曾受大井信广之女多津刺杀之事,当时驹井高白斋以身替死,要求信玄提高警觉,以防不测。 “请辞退左右。”女子说道。很显然,她所要说的,连三郎兵卫也不能知道。 “没有关系,三郎兵卫不是外人。” 但是,女子朱唇紧闭,似乎决意若有三郎兵卫在场,便不说出支字半句。这名女子大概十七、八岁吧,既非美人也非丑女。只见她全身紧绷,凛然不可侵犯。完全以任务为要,忘了她的女儿身。 “三郎兵卫,你先回避一下。” 熬不过她执着的眼神,信玄只得让三郎兵卫退到隔壁房间。 “我不是松平的使者。我是信虎先生的使者,阿茜。” 说完,她左手掩口,以右手入口拔出臼齿,用怀纸擦干净,取出藏在里面的纸片。这个看似臼齿的东西,竟然是用骨头磨出形状,里面凿空的义齿。信玄一生从未见过此种藏匿方式,自然是惊异万分。 纸片上盖有信虎的印鉴,证明了她是信虎的使者。 “虽然有这张纸片,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以口述传信。”说完之后,阿茜以低沉有力的声音,开始传述信虎的口信。 “得知于川中岛会战中奏捷,欣喜之情,犹若己胜。量越军今后不敢思犯信浓。于此,余有一议欲报。阻越后,进骏河。今川之主,今川氏真,乃一愚夫,臣下亦无能者,不足为虑。若率甲信军进出骏河,骏河便在股掌之间。然,今川、武田、北条之三国同盟,若一日不破,西上之举,便遥遥无期。望早做决定。又,今川氏真,似对你有所怀疑,并蠢信织田信长乃受山本勘助之言,征讨今川义元。今川氏真亦闻,今川义元之从军僧权阿弥,于临死前对僧友宗阿弥,数说山本勘助。真相如何,尚不可知。但今九九藏书川氏真怀疑武田之事不假,从今川义元死后,便对余设下重重警戒之事,足以证明。阿茜,乃吾人之友,志村右近和五月之子。其余事项,可迳问阿茜。” 阿茜到此停住。这就是信虎的口信。 信玄垂问阿茜的身世。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年),信虎被儿子晴信放逐藏书网到骏河时的随从人员志村右近,就是阿茜的父亲。五月,是他的妻子。 “志村右近还好吗?” “家父于去年亡故。家母改仕信虎。当时,信虎身边有三十多名侍仆,现在男女总数减至十人。” 信玄心中暗骂氏真这个老匹夫。信虎每年的生活费不在少数,竟敢减短侍仆。信玄真想质问氏真。 “家父身体可好?” 阿茜表示每天早上吃三碗饭,下午一定骑马,身体状况极佳。算一算信虎的年龄,该有六十九岁了。这把年纪还能每天骑马,真令人羡慕。 “晚上有人照顾他吗?” 阿茜似乎听出话里的涵义,只见她红着脸,低声回答。 六十九岁的信虎还有女人侍候,令信玄十分惊讶。同时,他发现羞红的阿茜,也挺可爱的。 “是谁教你在拄杖中藏小刀、在义齿内夹密函?” “是一位伊贺人士,名叫小岛孚城。信虎公要我学忍术。” 仍想称霸天下的信虎,彷佛就出现在眼前。父亲信虎一定是想让阿茜当忍者,才叫她学习忍术。 “你说你学过忍术,如果父亲要你取下我的首级,你能吗?” 信玄对这位女忍者产生了兴趣。 “不可能。忍者若能任意摘取首级,那么,所有大将将在一日内失去他们的首级。忍者,只不过是行动轻巧敏捷。”她谦虚地回答。 “麻烦转告家父,就说我自有打算。”说完,信玄击掌唤来饭富三郎兵卫,告知阿茜不是松平家康(以前是松平元康,后来称德川家康)的使者,而是父亲信虎派来的。 “好好招呼她。” 饭富三郎兵卫把阿茜带回府中。次日,阿茜离开时,身后多了三名跟踪人员,为的是看看阿茜是否真的是信虎的使者。分布在骏河的谍报机关,相继报告阿茜为信虎传话之事,并对信虎随从减少以外之事,展开调查。 阿茜究竟是信虎派来的,还是氏真、北条或松平的人呢?推测无用,唯有速速派人跟踪。 数日后,传来报告结果。阿茜,是信虎的忍者。信虎的随从人员,确实只剩十人。另外,信虎身边早晚都有一名十六岁的女子随侍在侧。 “原来如此。”信玄叹了一口气。 信虎放逐骏河 永禄五年(一五六二年)。甲州盆地的秋栌,红如火焰。信玄的身体状况,进步很快。经过将近一年的休养,他比去年秋天刚从川中岛战毕归来时,胖了许多。 但是,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到了午后,仍然会微微发烧。 “再休养二、三年,一定可以完全康复。何不再多留一会儿?”侍医御宿监物,希望信玄能够专心休养。 “我当然也希望如此。但是,生在战国,只有认命了。如果我卧病在床的消息传出去,甲信二国必定会遭邻国侵犯。” 不仅是侍医御宿监物,连每天前来报告的饭富三郎兵卫,也一再劝说。 “这怎么是卧病在床呢。您还是和过去一样地指挥大军,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在志磨温泉拥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在这里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总是不好。” “这一点,请您放心,古府中安排了替身。我来这里,是以探望在这里洗温泉的母亲为名。家母因为身体不适,在此洗温泉。连她也不知道您在这里。” 信玄来到志磨温泉之后,饭富三郎兵卫表示志磨的温泉能治疗腰脚酸痛,便把母亲送来这里。 于是,饭富三郎兵卫每日拜访志磨温泉,表面上成了一桩孝行。 除了重臣之外,所有部将都不知道信玄在志磨温泉养病之事。 信玄必定出席每月一、二次的军议或评议大会,有些重臣因而认为信玄已经康复。 军议或评议大会大部份在早上举行,且不超过一刻。重臣们事前对议题已有充分的检讨,因而节省许多不必要的时间。 “北条公派来使者。”饭富三郎兵卫递上一封书信。 “约定的季节快到了,大概是催促出兵上野。” 还没有拆阅,信玄已经知道书信内容。速速看完之后,把信递给饭富三郎兵卫,说道:“给他回信,就说我知道了。” “莫非您……” “你们会让我出门吗?放心,我会留在这里的。让替身代替我去,全军就交给逍遥轩指挥。虽然他沉默寡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颇有分寸。上野一、二个小城,有他就足够应付了99lib?。对了,上次派出的望月甚八郎的先遣队,情况如何?” 信玄想知道结果。 这是信玄安排出兵上野的事前策略。九月初,他让望月甚八郎率领一千兵马,越过碓冰峠,进入西上野,收割快要秋收的稻田,结果惹来反感。虽然只割了一町步和二町步的稻,但是那些稻田被收割的百姓怎会沉默。他们各自向箕轮城主和仓贺野城主要求逐出望月军。 望月队等待着。等着箕轮城、仓贺野城中的兵将,出城决一死战。届时可以先行撤退,再一举歼灭;或是在出城时包围,攻击城池。 可是,箕轮城和仓贺野城各个城门紧闭,似乎无意出击。他们大概担心出城时,遭到甲信伏兵的袭击。 “看来此计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三郎兵卫说道。 “没想到这么难缠。”信玄喃喃自语。 信玄过去不曾使用过农作物战,因为他认为这种肤浅的农作物战效果不大。在进攻信浓的路上,他相信这些地方不久将成为自己的领土,如果破坏农作物,恐遭百姓怨恨。 但是,信玄在越过碓冰峠、进攻关东时,却采用此战略,原本,信玄对关东并无太大的野心,他的目的是出东海道,西上。首先,必须掌握信浓,巩固后方,充实人力与物力。 拉拢北条进攻上野,是为减削越后的力量,牵制上杉辉虎,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关东管领,向信浓炫耀一番。基于此种念头,信玄才采行农作物战。 “原本,农作物战的目的,只是在激怒敌人。如果敌方将领理智冷静,此策略就失去效用。”信玄自言自语似地说着。“从这一点看来,他们似乎打算死守城池,等待越军的救援部队。和这种人作战,恐怕会损失许多兵马。” 信玄看出了西上野诸城主的拒战策略。 十月中,在踯躅崎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出兵西上野之事。 “我认为应该兵分二路,一路攻取箕轮城,另一路进攻仓贺野城。此外,也可以看看谁先攻下城池。” “不,分散兵力是不智之举。照常理来说,应该先攻箕轮城,再取仓贺野城。”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知道在讨论攻击方式的时候,还会节外生枝。信玄依然如往常般,保持沉默。约过了一刻,信玄说话了。 “拿笔来。” 侍臣立即端来笔墨水匣和卷纸。 信玄将笔润饱了墨,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用笔圈起武藏国的松山城,再从碓冰峠经过箕轮、仓贺野附近,一笔冲向松山城。 他不理会上野的箕轮、仓贺野等小城,打算一举攻入武藏的要冲——松山城。 部将们鸦雀无声。 “箕轮城、仓贺野城等小城,日后不攻自破。若要进关东一战,唯有攻下武藏国,才能显示我甲信军的气势。逍遥轩为统帅,你们要当我也在阵营中般地行动。松山城并非等闲之城,攻下它可能需要三、四个月。松山城危急,上杉辉虎就会出面。届时,不可应战。无论发生甚么状况,一定要撤退,不可迎战。在座每一个人都要牢记在心。” 信玄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太郎义信的脸上停下。 “义信,你明白吗?” 逍遥轩武田信廉代表大家,回答道:“谨遵主公令谕。” 是年十一月,甲信军一行一万五千人,越过碓冰峠,进入上野,各拨两千人对付箕轮城和仓贺野城,其余的一万一千人的主力军,则自安中口一路南下,包围武藏国的松山城。就在甲信军到达的同时,北条军也依约抵达。 松山城位在丘陵之上,西侧是荒川的支流市川,丘陵整体像一个自然城,相当于现在埼玉县东松山市、东松山车站的东方二公里处。 此城固若金汤。扇谷上杉朝定被北条氏纲逐出河越城时,便是死守此城。城主,是上杉政宪的最小儿子——上杉宪胜。勇将难波田弹正,也在城内。 甲信军进入关东的核心时,感慨万千。从东朝南望去,只见一片连绵不绝的平原,毫无山的踪影。好一片关东平原啊!更令人惊讶的是,有人在此居住耕作。 “这里没有石头。”甲信士兵握着田里的土,高声喊道。 “是真的!田里面没有石头。” 真是难以想像。自有农业以来,除去田里的石头,是一项必经的工作。田里面应该有石头的啊。但是,关东为亚黏土层覆盖,没有石头。这对甲信两国士兵而言,是不可思议的。 攻击松山城的部署,已经决定了。从城南朝西,也就是甲信军从面对市川的方向进攻,北条的一万大军则取道城东。 战争,在寒风刺骨的十一月中展开。 甲信军利用强劲的西风,向城内投射火箭,焚烧端曲轮的一、二座建筑物。但是,范围有限。敌军缩小守备圈,坚守城池。 城内守兵三千,由五百名士兵守夜。 此城地形险要。纵使能越过市川,但是险峭的断崖,仅能供数人攀登。东侧多沼泽池,过后仍是红土断崖。只有少数部队能够行动。北方,是以“吉见百穴”着称的高丘,丘后有沟渠,再过去又是断崖。 北条军首先开始填埋沟渠,甲信军则着手崩落西侧的部份断崖。攻城战,由土木工程开始。城的四周被层层包围,蚂蚁也无法通行。 十二月下旬,北条军和甲信军都完成突袭路线,准备探视城兵的行动和抵抗程度。 城兵毫无出城之意。无论攻城军如何哄闹挑衅,城内依然平静。不过,一、二名攻城军上前还无反应,如果人数到达五十、一百,一旦进入射程范围,城内便发出如雨点般的枪弹。撤退后,枪弹显着减少。北条军和甲信军的死伤,共数十人。 这一天,甲信军的先锋大将是甘利左卫门尉。他推测会遭洋枪攻击,便令士兵扎竹栅,竖立数层,躲在后面,慢慢前进。根据过去的种种作战经验显示,这是躲避枪弹的最好方法。因此,在决定进攻松山城的时候,他就准备许多竹栅。至于数十人的死伤,是因为部份人员对枪弹的轻视,以及善水战的将领日向大和守是吉的部队没有使用竹栅。 日向是吉是和甘利左卫门尉并称的将领。他原本希望当先锋大将,却被甘利左卫门尉所夺,自己则奉命由水路攻击。日向是吉因好大喜功,才成为敌人洋枪的饵食。日向是吉之子藤九郎,率先展开水攻,不幸中弹而亡。 枪声响起,攻击部队昂奋激动。倒下的战友,刺激了他们同仇敌忾的情绪。城上枪口的弹烟,激起心中的怒火,让人恨不得想一举攻城,把火炬扔入城内,打破城门,一拥而上,宰了射击的士兵。 甘利队的一些士兵,就在这种情绪下,跃出竹栅,成为枪弹的目标。 甘利左卫门尉的部卒头领米仓丹后的长子,米仓彦次郎晴继,也是其中之一。 米仓晴继率领二十多名家兵,欲迫近城门时,子弹穿过腹部。 当天夜里,晴继开始发烧。次日,腹部肿胀如鼓。 “腹部积满污血和浊气,一定要把它排出来。这个药水不太好喝,但是可以排出毒血毒气。”军医须野原典斋拿着药水,劝他喝下。 “喝下就会好吗?” “会的。很多人就是这样治愈的。” 米仓晴继皱着眉,把药水移向口边。突然,一阵马尿味扑来。 “这不是马尿吗?” “是的。这是用马尿煮的。” “说甚么药,明明是马尿。可恶,竟敢愚弄我。我宰了你!” 说完,米仓晴继便欲拔刀。众人急忙拉住,表示马尿也能治病,还是喝吧。 “若是被人讥笑我是靠马尿才保得一命,岂不有损我武门威名。我宁可一死。”说完,就闭上眼睛。 后来,父亲米仓丹后前来劝说,亦是无效。米仓丹后将此事告诉甘利左卫门尉,表示真不知应该如何帮助儿子是好。 甘利左卫门尉立刻来到米仓晴继身旁。 “米仓晴继,你真是愚蠢啊!论善战,你不是甲信第一;论愚蠢,你可是甲信第一。管他是马尿还是人尿,只要是能够治病,只要还能为主公效命,谁会拘泥于这种小节而白白失去自己宝贵的生命?虽然是马尿,但也是须野原典斋用心煎熬出来的药水。那个笨蛋说不能喝?我来尝一尝。” 甘利左卫门尉拿起药壶,咕噜一口,再用手擦了擦嘴角,说道:“味道还不错嘛。” 米仓晴继坐起身子,拿起药壶,二话不说地一口饮尽。 约莫一刻后,果然排血放屁,腹肿消去,高烧也退了。 米仓晴继和其他伤患,一起被送回古府中。途中,遭敌兵伏袭时,他奋勇持枪应战,勇不可挡。 甘利左卫门尉亲自喝马尿,救助米仓晴继之事传入在志磨温泉的信玄耳中时,信玄对饭富三郎兵卫说道:“甘利左卫门尉,强过他的父亲甘利虎泰。” 永禄六年的一月二十日,骏河方面派来信虎的使者阿茜。 和上次一样,阿茜先来到饭富三郎兵卫的住宅,再乘轿到别处,换轿之后才前往志磨温泉。 “父亲怎么了?”信玄从阿茜的眼神,就能看出她的心事。 “信虎老爷不在府中。”阿茜泪眼模糊地说道。 “到哪里去了?为甚么这种事……” “他现在躲在远州挂川的满愿寺,预定这几天进京都。”阿茜道出结果之后,从和服衣襟内侧取出信虎密函,交给信玄。密函的字迹潦草,似乎是仓促成书。 “武田盟友如下” 开头语之后,紧接着几个人名:濑名骏河守、关口兵部少辅亲永、葛山备中守、朝比奈兵太夫、三浦与一等五人;这些都是今川氏真的重臣。 “他有没有口讯?” 密函的体积不能太大,否则不好隐藏。最好的方法是写下重点,其余以口讯传递。 信虎得知儿子信玄在川中岛大会战中获胜,平定了信浓,正朝关东出兵,心中怎按捺得住?他多么希望信玄能早日进入京都。战国时代的武将,谁没有雄心大志?现在只能盼望信玄为他达成这个梦。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骏河。今川氏真是一个昏君,永远不可能取得骏远两国。今川氏真的家臣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信虎便趁机劝诱他们为武田做内应。 “时候一到,你愿不愿意投效武田?” 信虎并不直接地询问,而是先探对方的口气。 “氏真主公也真是的,若是再沉迷歌舞通宵达旦下去,邻国恐怕会有所行动。毕竟这是一个优胜劣败的战国时代啊。我只是随便说一说,如果隔壁的武田军队攻打过来,该怎么办唷。” 如果听者悖然而怒,就笑一笑掩饰过去。如果对方表示:“果真如此,只好背水一战啦。不过,对方乃一强敌,恐怕只有等死的份儿。”便再更进一步地问下去。当然,表面上有如闲话家常一般。 信虎斡旋于今川旧臣之间的事,传入今川氏真的侍臣庵原安房守的耳中。 庵原安房守买通关口兵部少辅亲永身边的茶人——宗哲,要他报告信虎和关口兵部少辅亲永下棋时的谈话内容。 宗哲躲在屋檐下,竖直了耳朵,窃听信虎和关口亲永的谈话。关口亲永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信虎因为上了年纪,耳失聪,说话声音大,几乎都听得到。 宗哲把话传给了庵原安房守。庵原立刻将此事告知氏真,建议逮捕信虎,出兵关口宅。这件事情被氏真身边的仆人清水右近听到,立即告诉关口亲永。由于氏真昏庸,家臣团早已反目相向,各自结党。 关口亲永立即召集八百士兵,武装起来。而后向其他重臣述说庵原的不藏书网是,再率五十精锐,要求和氏真面谈。 “信虎下完棋之后,又随便闲聊了一些。他上了年纪,又被迫离开甲斐国,躲藏在这里,我只好默默地听他说。我只不过是当一个听众,宗哲竟……” 关口亲永率兵到宗哲躲藏的庵原安房守家中,把宗哲抓了回来。 氏真惶恐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第三者出面调停。最后,是濑名骏河守介入这一场纷争,草草收场。那天夜里,宗哲被刺客刺杀,表面上则宣称是自杀。 这个骚动立即传入信虎耳中。趁氏真追兵未到,信虎带着五名随从——四名男仆和阿茜,离开了骏河宅。他没有带走十六岁的爱妾,毕竟在生命垂危之际,没有心去谈女色。 “那一天,天还没有亮,主公甚么也来不及拿就乘轿去了。连送行的人也没有,真是可怜。”阿茜叙述那天早上的事情。 “挂川的满愿寺,安全吗?” “暂时应该不成问题。主公说,他在那里等你派人去。” “派人去?” “是的。主公说,您会了解的。” 大概指的是钱吧。进京都要钱,落脚处也要钱,为人子,应该尽一点心。信虎或许是这个意思。 “你呢?”信玄问阿茜。 “主公叫我留在您这里。”一抹红晕,映在阿茜的面颊。 “留在我这里?他要你当诸国的使者?” 阿茜摇摇头,脸依然低着。 “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到了京都之后,唯有等待您进京都的那一天,其余都不重要了。我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女……”阿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父亲要你当我的侍妾?” 这句话让阿茜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可怜的父亲啊!信玄内心这么想着。被逐出甲斐已经有二十年了,父亲一定渴望回到生长的故乡,所以才如此刻意讨好儿子信玄。他认为诱动骏河部将,就是有恩于信玄。 (何必呢!) 了解父亲的动机之后,信玄十分难过。 瓜熟自会落地。骏河已经有这样的徵兆。目前尚不是施展谋略的时候,只要多派间谍监视即可。一旦信玄派出使者,除了信虎带动的部将之外,将有十人呼应,造成时势。 信玄一直注意在骏河觊觎远州的松平家康。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物。从东海道吹向京都的风,不久也将席卷骏河。阿茜还在等他的话。 父亲把阿茜赐给自己当侍妾,若是要她回到信虎身边,只怕她会死谏。来此之前,她恐怕早做了这样的决定。父亲要她修习忍术,或许是要把她当成送给儿子的特别赠礼。只是,若是在这个时候把野心勃勃的父亲带回甲斐,必定招致灾祸。看来,只有接受父亲的赠礼了。 “阿茜,你愿意留下来吗?”信玄以从未有过的温和语调问道。 “愿、愿意……”阿茜回答的声音极小,却很清楚。 信玄抬头看看饭富三郎兵卫,想徵得他的同意。三郎兵卫迎着信玄的视线,点点头表示赞成。 是夜,信玄拥着阿茜入梦。日行十里,能刀善枪的阿茜,在被中仍然是个女人。不同的是,她比信玄接触过的任何女人,都来得羞怯。信玄为她滑嫩粉红的肌肤而心动。 次日,日向源藤斋带领三名家臣,前往挂川满愿寺。 三月中旬,信虎在京都前左大臣三条公赖(信玄的正室夫人三条氏之父,天文二十年,在大内义隆处,因陶隆房的反叛军而被杀)的外甥三条实纲(三条家的后继者)的协助下,在五条觅得住处。信玄为了父亲,不惜千金。 松山城土龙战法 逍遥轩武田信廉,是一位不像武将的武将。攻击松山城时,他并未积极表示意见,大部份的事情都交由部将处理。但也未必是全部放手不管,在军事会议上,他也有中肯的发言。沉默之人金口难开,却言出必中。 逍遥轩在营中经常看书,有时亦执笔作诗绘画,神态悠闲,一点也看不出是代兄远征的统帅。 但是,从未有部将向逍遥轩谏言。部将们似乎认为,主公不在,只有靠他们自己,只要自己振作就行了。况且,和信玄比较起来,逍遥轩宛若云雾,不易捉摸。 偶尔,逍遥轩会突然外出。出入敌人疆界,随时可能遭受袭击。家臣们非常担心,他却满不在乎地任意骑马出游,甚至远至荒川,赏玩冬景。 这一天,逍遥轩从位在营区内的寺庙中出来,见无人跟随,又外出了。家臣们紧张万分,随后跟去。这一点,和年轻时经常骑马奔出踯躅崎馆的晴信,颇为类似。但是,这种在敌方进出,视若无人之境的做法,却叫家臣们百思不解。 逍遥轩沿着市川的道路朝北走。右侧是环绕松山城的丘陵,左侧是田圃。 马儿朝北行,寒冷的西北季风迎面袭来。田圃上覆盖了一层薄冰。 逍遥轩的马迎风嘶叫。来到一个分歧点。左边是沿着市川的道路;右侧的小道通往松山城丘陵的下方。 逍遥轩把马头掉向通往丘陵的小道。 (或许,他想观测阵地。) 家臣这么猜测着。果真如此,得立刻通知各阵地,否则事后一定挨骂。想到这里,立即策马急奔,四处走告:“主公要来巡视阵地,不可疏忽怠惰。” 逍遥轩貌似信玄,一般士兵多半会将他误认为信玄。信玄的替身巡视军营时,没有人知道那是替身。 逍遥轩向阵地方向走了一段路,在丘陵下方勒住马儿。他发现丘陵斜对面有许多洞穴。 “那是甚么?”逍遥轩问身边也是一脸疑惑的家臣。 家臣带来当地的居民熊谷五郎藏。此人看起来约五十出头。 “这是百穴。由于为数不少,所以称为百穴。” “甚么时候挖的?有甚么用?” “已经失闻了。我的祖父是从他祖父那儿听来的,至于是何人所挖,就不得而知了。” “是人挖的吗?” “是的。从穴里拿出石器、土器和鹿骨等东西,不像是几千年前的东西。这些洞穴,大概是以前人的住处吧。” “有多深?” “不很深,大约二、三间。好像还有更深的,但是已经倒塌了。” 逍遥轩逐渐产生了兴趣。 “用甚么挖的?”逍遥轩突然问道。 “这个嘛……过去还没有铁,应该是用木锄、木棒或是石器吧。” “用木锄或木棒挖穴?” “可以啊。这里没有石头,全都是红土。挖土,并不难。” 熊谷五郎藏说到这里,逍遥轩突然想起甚么,掉转马头,从刚才来的路奔去。家臣们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 逍遥轩回到寺庙,召来诸国使者角间七郎兵卫,命令他立刻前往信玄处。 “见到主公,你就这么说。我打算从地下进攻松山城,急需优秀的测量师和挖金山的工头。为了赶时间,工人在当地找……。明白了吗?” 角间七郎兵卫覆诵一遍后,立即上马直奔,在次日傍晚抵达古府中。 信玄在志磨温.99lib.泉接见角间七郎兵卫。 “甚么!从地下进攻松山城.99lib.t>?”连信玄也大吃一惊。“信廉从那里想出这个主意的。你知道吗?” 角间七郎兵卫道出逍遥轩在巡视阵地途中看到吉见的百穴之后,立即令他前来之事。 “原来信廉……”信玄的眼角浮现出笑意。 他唤来饭富三郎兵卫,命令饭富三郎兵卫从黑川金山挑选适当人选,送往松山。 黑川金山的总测量师是百川数右卫门,但是因为上了年纪,便改派他的儿子百川宫内。另外,再挑选十几名工头。一行人从南佐久的余地出发,越过山岭,经过上州的南牧(南目),抵达松山。 逍遥轩把松山城的地图拿给百川宫内看,说明大致的状况之后,便带他到现场观察地形。挖掘工头则奉命利用丘陵的斜面,挖掘洞穴,了解土的性质。 “我打算从三个方向挖掘洞穴,进攻敌城。你认为如何?”逍遥轩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线。 “主城应该在这里。在主城下面挖洞,从这里进入,放火烧城。” 百川宫内以及挖掘工人们,默默地听着。 “明天早上开始挖。挖掘工作由士兵负责。他们平常就拿锹锄甚么的,挖土应该难不倒他们。你们负责监督洞穴的方向、沙土的处理,以及用坑木支撑洞穴以防崩塌等工程。” 逍遥轩的要求并不十分艰难,百川宫内和工头们都松了一口气。 “挖到敌军主城下面,大概要多久?”逍遥轩问百川宫内。 “约二十五天。” “时间恐怕来不及。我想在上杉辉虎从越后抵达此地之前,攻下城池。所以,最好能在二十天以内。” “这就得看挖掘工人了。”百川宫内回答道。 而后,逍遥轩召集军事大会,说明从地下攻击松山城的计划。 “第一坑道是甘利左卫门尉,第二坑道是日向大和守是吉,第三坑道是内藤修理。三人距离主城地下是相同的。主公等着看那一队先抵达主城地上面举起火把。所以,大家好好加油。”逍遥轩严肃地说道。 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谁都想争先进攻,但是这简直是在比赛挖洞嘛。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士兵,他们一定会说,我们是来打仗还是挖洞的。 “或许各位认为,挖洞不是武士该做的。但是,往后的近代战,在战略上,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洋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十年前,没有人相信用洋枪可以取得天下。而今呢?织田信长不就是靠洋枪扩展领地的吗?挖洞也好、用枪也好,都是为了作战。明天早上约卯时(早上六点)起,大家开始挖掘。” 没有人反对,但是甘利左卫门尉、日向大和守是吉和内藤修理三人,都不太高兴。三人各自回队,传达这个新命令。 “
父亲,我们绝不能输。主公说得很有道理,这是新的战术。交给我吧,我一定要为哥哥藤九郎雪耻。” 说话的是日向大和守是吉的次子日向吉次郎。他说“主公”,表示认为信玄在营中。吉次郎的哥哥日向藤九郎,在水路攻击时中弹而亡。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另一个原因是,他想和甘利左卫门尉争夺功名。不论是挖洞或其他事项,他绝不愿意输给甘利左卫门尉。 当天,日向吉次郎挑选百名健壮士兵,准备参加明天的挖掘竞赛。他还备妥挖土工具,并向百川宫内和工头们请教要领。第二天早晨,日向吉次郎比预定的卯时早半个时辰开始动工。天还未亮,大伙儿打着灯工作。现场四周,在昨天就以挡风为由,扎起了稻草栅遮掩。所以,不会引起别队的注意。 当甘利队和内藤队发现时,日向队已经挖了三间。 “为了争名,竟然不守规定。”利队发言道。 “主公说的是约卯时起。既然是‘约’,早半个时辰也没有错啊。” 日向队超前开工,甘利队和内藤队也慌了。如果不理会,只怕功劳都被日向队占去。因此,甘利队和内藤队也迅速投入了挖掘工作。 当洞穴挖到二间左右时,百川宫内带着水平仪(装水的竹筒)、间绳(计测绳)和标识棒,来决定洞穴的方向。方向定出之后,三名健壮的士兵在前面敲击土墙,落下的土,立即被运出去。挖掘的人累了,立刻换人交替。挖掘工作不断地进行着。到达某种程度,便用坑木支撑,避免坑道崩塌。起先有些不适应,熟悉之后,工作就进行得非常顺利。 第七天,甘利队遇到水脉,不得已,只得改变方向。甘利队因此落后,内藤队和日向队仍然顺利地进行着。 从松山城的望楼看去,敌军的一举一动,一目了然。用畚箕运出来的沙土,高高地堆在后面。红土山像竞赛般,一天比一天高。 红土山的高度,反映出地下挖掘工作的进行程度。总有一天,会挖到城下面的。城兵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怎么办,总得想一个好方法啊?”城主上杉宪胜召来重要的家臣询问。 “不如趁敌军忙于挖掘的时候,冲出去攻击他们的守卫兵,再趁敌方主要部队回来营救的空档,塞住洞口。” “这虽然是一个好方法,但是,塞住的洞口,只须半天就能挖通。我们何不从这里挖掘逆穴。”智多星难波田弹正说道。 何谓逆穴?难波田弹正走到城市地图前。“敌军以主城下面为目标,从三个方向开始挖掘地道。我想,不要多久,就会挖到这边来。”难波田弹正指着城的石墙外侧。“我们从这里往下挖,也就是说,在敌人的地道上,挖沟等待。当敌穴打通后,从这里倒下粪尿。通穴一旦布满粪尿,叫他们如何进攻呢?他们满99lib?身粪便地爬上来时,就会遇到我们的伏兵。” 城主上杉宪胜采纳了难波田弹正的策略。当天,就从城内开始挖掘逆穴。挖出来的土,就用来铺填中间的曲轮。 “敌军的情况很奇怪,似乎太冷静了。” 饭富兵部是逍遥轩身边的部将,非常注意细节事项。进攻松山城的成功与否,和他有密切的关系。饭富兵部不断派出忍者,打听城内的消息。但是,城内警卫森严,无机可乘。于是,饭富兵部又想出捕捉出城士兵之计。他和北条军打个商量,故意放松北条军和甲军的边界防守,并暗设伏兵。夜半出城的敌军触网中计,被带到饭富兵部面前。此人身上带着城主上杉宪胜向上杉辉虎求救的书信。信上写道,城内粮食殆尽,最近甲军在地下挖坑道进攻,松山城如风中残烛,请速派援军。 “你叫甚么名字?” 这名男子不理会饭富兵部的问话,似乎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拿灯来……” 家仆取得灯来。饭富兵部手持烛台,起身走到俘虏面前。俘虏盘地而坐,闭上眼睛。 “信上写粮食殆尽,不过,看你的气色,不像嘛。”饭富兵部一边说,一边在俘虏身边绕一圈,视线停在沾在草鞋上的新红土。 “带他来的时候,有经过挖出来的红土堆吗?”饭富兵部问侍仆。 “没有。抓到后,就直接送到这里,没有经过红土堆。” “这么说,他脚上的新红土是城内的了。”饭富兵部脸色大变。“没错,他们也在城内挖掘。证据确凿,若想活命就老实招出。” 俘虏依然沉默。 当天夜里,部将们聚集讨论城内逆掘的新情报。 “看来必须改变穴的方向了。”百川宫内画一张新图,摊在逍遥轩面前说明。“敌方可能是看我们挖掘直通主城下方的坑道,所以也在前方挖掘。现在,中央的日向队还是继续向前挖,欺瞒敌人,一旦遇到敌方,就暂时撤回待机。在左右两侧的甘利队和内藤队,则在中途绕行。日向队要一直等到甘利队和内藤队到达主城下方之后,才向敌方预挖的地方挖去。当敌方全神贯注在这一角落时,甘利队和内藤队则从主城下方入城放火。” 众人一致同意。 这个计划打破了日向吉次郎的竞争野心,但是想一想要担负起诱敌任务,也不坏啊。 红土山仍然逐日增高。 北条军原定和甲军一起进攻松山城,但是在挖掘坑道攻敌的新策略上,却无从参与。 “甲军在地下挖掘坑道,进攻松山城。” “武田信玄确实高人一筹。松山城一定会在他的坑道进攻下投降的。” 北条兵的这些谈话,传到了大道寺骏河守政繁的耳中。大道寺将此事告诉了家老松田尾张守宪秀。 “我也注意到这件事。” 松田尾张守宪秀,历经北条氏纲、氏康、氏政三代,气度不凡,且有先知卓见。 “再这样下去,武田的名声必定直冲云霄。虽然我们是盟友,还是得准备一下。”大道寺政繁说道。 武田名声高涨的背面,有着另一层涵义。关东之战的主导权应归北条。北条为了想称霸关东,不惜与上杉辉虎对峙。此次进攻松山城央求武田援助,是以共同削减上杉辉虎的势力为由,并不是以占领关东为饵。谁知,甲军大队来到关东中心地带之后,抢尽了风头,并不知不觉地夺去进攻松山城的主导权。例如,这一次崭新的地下战术。如果战术成功,松山城陷落,武田信玄当然会接收此城。如此一来,武田的军旗将在武藏国中飘扬。对北条而言,关东又多了一个比越后上杉还棘手的敌人。 “武田是一个朋友,一个令人畏惧的朋友。”松田宪秀叹了一口气。 “只有一个办法。”大道寺政繁靠拢过来,说道:“劝上杉宪胜投降。越军受雪阻挡,一定无法在冬季抵达。我们可以告诉他,如果现在不向北条投降,甲军必定会火烧城池,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他会投降吗?” “那就要看投降的条件。不妨告诉他,只要现在投降,可以既往不咎,并入北条旗下。” 松田宪秀想了一下:“你愿意当使者吗?你认识难波田弹正,又见过上杉宪胜,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道寺政繁没有料到这个重任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怎能立即拒绝呢? “既然您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松田宪秀立刻将此事告知北条氏政。氏政写了一封致上杉宪胜的劝降书。 当天夜里,箭文送入了松山城,说明第二天早上辰时,大道寺政繁造访之事。 大道寺手持梅枝,来到松山城。 “这是我在路上采的。”大道寺政繁把梅枝递给上杉宪胜。 “你是指我们将如梅花般地散落吗?” 上杉宪胜十分激动。他眼中布满血丝,大概是睡眠不足吧。 (城内发生了甚么事?) 大道寺嗅到异常的气息。进城时,守城兵的举止也异于平日。 “我说你们如梅花般地恒久芬芳。这个城已经作战太久了。如果再继续下去……” 上杉宪胜打断他的话。 “武田的坑道快要迫近主城,所以你来劝降?我告诉你,他们其中一个坑道已经被我们的逆穴堵住,其他二个也快了。武田有甚么可怕的!” “你们堵住的是中间的那一条吧。”大道寺政繁问道。大道寺政繁以北条军使者身分拜访甲军阵地时,曾遇到指挥中央坑道的日向吉次郎。 “你仔细看看这个坑道,不到十天,就能通往主城的地下。” 大道寺政繁突然想到此事,便顺口说了出来。 只见上杉宪胜眼睛一亮。 “原来你们堵住的是中间那一条通往主城的坑道……” 大道寺政繁露出那种——难道你们不知道还有其他二条——的询问眼神。 “另外还有二个坑道。至于通往何处?经过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了。这个城,充满了危机。一旦甲军的二个坑道完成,他们一定会在地下安放弹药,把此地炸得粉碎。此外,您不妨想一想,当甲军掠夺此城时,那会是甚么情景:蜂拥入城、强奸妇女、抢夺财物、虐杀男丁等等。被俘虏的男人,送往金山;女人,则在金山当妓女。” 上杉宪胜脸色大变,在座的部将也是个个面色铁青。 大道寺政繁继续说道:“北条氏政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要我来此转达他的意思,只要你们今天向北条投降,城池和百姓都可归入北条旗下,并且绝对保证妇孺的安全。” 大道寺政繁拿出北条氏政的信函。 “如果无法立即回答,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决定之后,立刻派使者前来通知。还有,最好祈祷坑道别在今晚挖通。” 说完,大道寺政繁便回去交差。 北条军不和友军商量,直接送使者入城的事情,激怒了甲军部将。 “这算甚么……” 武田部将一边提防北条军,一边加速地下坑道的挖掘工作。当天后半夜,甘利队和内藤队的坑道,到达主城粮仓的下方。 大道寺留下的那一句话——另外还有二个坑道。至于通往何处?经过哪里……,促使松山城的部将,全体动员,寻找地下的声音。 黎明时分,发现粮仓下面有声音。甲军迫近了。接下来一定是安置炸药。毫无犹豫地紧急会议立即召开。降军使者于微明时,来到北条军营。 北条军的使者立刻到武田营地,报告松山城已向北条投降。 “会有这种事?” 正当甲军愤怒之际,松山城内的士兵及其家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向北条军投降。他们似乎是因为畏惧甲军,而投向北条。 时为永禄六年二月六日。 “北条太过分了。我们为甚么不和他一战!” 当甲军上下为愤怒之火所掩时,来了新的情报。上杉辉虎已越过雪地,出现在关东了。越军到了,自然不能和北条交战。 武田信玄的命令传来: “松山城落时,后事交给北条,立即撤兵。” 甲军整队离开武藏国。 “这是甚么狗屁战争嘛!到头来,松山城竟然成为北条的……” 在回去的路上,日向吉次郎愤愤地说着。 伊势物语 永禄六年春,信玄还在志磨温泉。一方面是喜欢志磨的温泉。另一方面,要想客观地展望天下,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 “逍遥轩选择绝佳的战略,将士们奋勇而战。只有我信玄,在旁冷坐。”信玄对饭富三郎兵卫说道。 “等您恢复的时候,只怕不出来都不行。”饭富三郎兵卫说道。 他所担心的信玄,身体已称小康,但是侍医御宿监物认为还没有完全康复。信玄在踯躅崎馆工作时间较长或接见宾客时,就会微微发烧。 “如果一年都泡在志磨温泉,大概就能完全康复。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忍一下吧。就当它是大事之前的小小考验。” 饭富三郎兵卫不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大事,是指主公进京……”侍医御宿监物为他解惑。进出骏河,自东海道入京都,不仅是武田信玄的目标,也是家族的希望。 信玄始终处之泰然。尽管天下如何动荡不安,也不为所动。但是,在收集情报方面,从未松懈。松平家康和今川氏真接近断交之事,引起他的注意。信玄特别强化骏河到三河方面的谍报活动,并严密监视今川重臣们的行动,准备一旦有事,立即与他们联络。今川的家臣中,有和武田互通者,例如濑名骏河守、关口兵部少辅、葛山备中守等人。 在准备进出骏河的同时,后尾也积极展开行动。为了防止上杉辉虎进犯信浓,便出兵上野做为牵制之用,并在靠近信越国境的饭绳山麓,铺设军用道路,威胁越后。身在志磨温泉的信玄,心中早已有了安排。 盛暑渐远、凉风徐来时,三条氏来志磨温泉探望。 三条氏来志磨温泉,不算稀奇事儿。她以正室夫人的心情前来探视,另一方面又在嫉妒心的牵引之下,想看看信玄和新宠阿茜,过着甚么样的生活。这让信玄十分头痛。 “主公,您日子过得很悠闲吧?悠闲,是挺不错的。但是,如果和阿茜过得太悠闲,只怕有损您将近痊愈的身体,可要自己保重唷。” 三条氏依旧是讽刺的唇舌,双脚还不停地在四处走动。正室夫人来此,阿茜一直乖乖地坐着,露出皙白的粉颈。 “阿茜。”三条氏眼睛瞥向阿茜。“主公的身子不好,受不起累。你和别的女子不同,练过几天功夫,自己大概不觉得怎么样,但是……” 三条氏指的“练过几天功夫”,大概说的是阿茜曾是信虎的忍者。阿茜依旧处之泰然,倒是信玄不愿再听她说下去。 “你有甚么事吗?”信玄问道。 “唷!没有事我就不能来啊!难道我这个武田信玄正室夫人,只是虚有其名?” 三条泫然欲泣的语调,让信玄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你好像有事情要说才问你。” “当然有事。看你过得这么清闲,我也想舒服一下。很久以前你从今川义元那儿借了《伊势物语》,这本书还在身边吗?” “你为甚么突然想看《伊势物语》这类书?” “我要享受生活……” “好吧。这本书很重要,放在馆里的书库保存着。既然你要看,我会叫家臣送到你那里去。” 信玄从三条氏眼中看到说谎的神情。三条氏乃公卿之女,平日就有看书的习惯,绝不会要求别人让她看《伊势物语》。 (她为甚么要看《伊势物语》?) 信玄心想,三条氏背后一定有人在作祟。太郎义信的正室夫人于津祢,是今川氏真的妹妹。或许她把今川氏真告诉她有关《伊势物语》的事情都告诉三条氏。 《伊势物语》的作者不明,是一本歌物语,以在原业平咏颂的歌为主。共有三种,古本、朱雀院涂笼本和定家本。 定家本乃藤原定家于天福二年(一二三四年)所着。 今川义元以巨资自京都公卿处购得此书,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逢人就炫耀。天文二十三年,此书落入武田家。是年三月,北条氏康正欲进入骏河之际,信玄亦出兵骏河,并在刈屋川大破北条氏康的军队。事后,今川、武田和北条三家之间,缔结攻守同盟。武田信玄就是在这个时候,向今川义元要求《伊势物语》。 (今川只答应借武田抄写。) 今川义元答应借出之后,直到永禄三年,义元死去时,从不曾要求归还,信玄也忘了这件事。 “已经十年了。”信玄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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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地说道。信玄认为,都过了十年,这本书应该属于武田。 “是啊,的确有十年了。”三条氏说道。似乎她也在数着《伊势物语》在武田家的日子。 三条氏回去后,信玄立即唤来饭富三郎兵卫,要他派人严密监视骏河给新馆(义信的住处)的书信和使者。今川氏真可能利用于津祢和三条氏的感情,探听武田家的内情。 半个月后,消息来报。新馆的于津祢确实有写信给骏河,骏河方面也有回信,但是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的确,和娘家之间往来书信,并无不可。如果仅止于此——”信玄喃喃自语。 一个月后,骏河今川氏真的使者前来。 “今川的使者?” 这名使者大概带来甚么特殊的文件吧。信玄在踯躅崎城馆书院接见使者,饭富三郎兵卫在旁。 “请归还过去今川家借给武田家的《伊势物语》。”使者单刀直入地指出。 “今川义元公借给我至今已经十年了。为甚么突然急着要回去?” “不为甚么。氏真公想看,所以派我前来索取。” “若是如此,我自当立即奉还。只可惜这本书在数年前被人盗走,现在已经不在身边。” 信玄装糊涂。其实,他相信,不必编这个理由,对方也不会强行要求归还。 使者回去后数日,太郎义信来到信玄处。 “父亲,您还是把《伊势物语》还给今川吧。说甚么被盗走,这不像您平日的为人。” “义信,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却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不是从今川那儿听来的?你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 “这些事情一定要一一向您报告吗?就算我是从今川家听来的,又有甚么关系。今川家和武田家不仅是同盟国,更有亲戚关系,某种程度的沟通,是必然的。” “你这么认为吗?” “难道您不赞同?” “义信,现在是战国时代。一言一行,务必在看清天下形势之后,方能为之。再亲近的邻国,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绝不可有一厢情愿的想法。” 义信似乎无法接受信玄的教诲。 “正因为身处战国时代,才更要注意与邻国的往来。尽管外面对今川氏真的风评不少,但是,当氏真公无力时,武田应该伸手援助才对啊。” 信玄默默看着义信。义信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他有他的思想,是强逼不得的。 “义信替今川氏真说话,该怎么处理呢?”信玄问饭富三郎兵卫。 “似乎是于津祢在控制义信。义信也像您一样,渐渐对女人产生兴趣。只是,除了于津祢之外,他似乎从不正眼看别的女人。” “义信和于津祢有这么要好?”信玄想起了于津祢。一个皮肤皙白的倔强女子。除此之外,别无印象。义信为何独独钟情于她?一个男人为何只迷恋一个女人?信玄百思不解。 “我得多了解这个叫于津祢的女人。”信玄喃喃地说道。也可能是期待饭富三郎兵卫早已调查于津祢,能给他提供一些资料吧。 “于津祢继承了今川义元的一切性格。她善长诗歌、博览群书,虽不会骑马弄刀,但熟知《战记》《军记》《六韬》等兵法书籍。” “这么说,她还有点墨水喽?” “有学问的女人,未必能吸引男人。于津祢的女性魅力,在常人之上。” 饭富三郎兵卫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于津祢怀孕了,义信总会看看别的女人吧?”信玄半开玩笑地说道:“有人说,结婚也十二年了,能生的早生了。” 信玄来到志磨温泉的第三年。今川家再度派遣使者前来。那是家臣庵原安房守的弟弟庵原备前。他表明是为《伊势物语》之事而来,看来,这次可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信玄心中有了决定,准备接见庵原备前。重臣们皆出席。 “请归还《伊势物语》。”庵原备前说道。 “我上次说过,《伊势物语》被人盗走了。” 庵原备前对信玄的回答表示摇头。只见他挺起胸膛,斗胆说道:“看来,我必须搬出阁下身边的人。” 他威胁着要说出知道《伊势物语》在武田之家的人名。这身边之人是谁,自是不难想像。 庵原备前胆敢道出此人,可见他对这身边人有几分了解。 此人若是义信,信玄就是被自己的儿子出卖了。 “我看,此刻最好把《伊势物语》还给他们。”饭富三郎兵卫在耳边轻声说道。 或许是对谏言的反感吧,信玄故做镇静地说道:“你倒是说说看,此人是谁。” 只有孤注一掷了。信玄料使者不敢搬出义信之名,当面羞辱他。 庵原备前被信玄的强硬态度激怒了。 “那么恕我直言了。据于津祢所言,最近。三条夫人正在阅读《伊势物语》。怎么说是被盗呢?” 没有提出义信的名字。信玄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女人的话,算得了甚么。 “哦,那个啊!那是抄本。和原本很像,但毕竟只是个抄本。” “用抄本归还也可以。” “庵原备前,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抄本,是我们用手誊写的,为我们所有,怎么能给你们。不过,你若愿意,我们倒是可以再抄一本给你。” 庵原备前为之语塞。于津祢的信函,也失去了用途。 庵原备前退出后,信玄对在座的义信说道:“于津祢的所做所为,无异于与今川家私通。你打算怎么做?” “于津祢没有错。不对的是您。我不明白,您为甚么要诈取《伊势物语》定家本的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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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信眼光灼灼地看着信玄。 “巧取今川家的家宝,有甚么光荣。” 在座的还有饭富三.99lib?郎兵卫、饭富兵部、马场民部、内藤修理和小山田信茂等重臣;有的脸色发白,有的屏住气息。 信玄由志磨温泉回到踯躅崎馆后不久,三条氏再度来访。 正是樱花飘散、菖蒲绽放的季节。 “听说您近日就要搬回踯躅崎馆,是真的吗?” “御宿监物也认为可以,我正打算这么做,在这里总是有许多不便。” “我问过御宿监物,他说你已经不发烧,脸色也好多了,但是身体稍胖,还是得小心注意。多亏了这一年的休养。想不想再多留一段日子啊?虽然不方便,但是有阿茜在啊……”依然是讽刺一阵后才回去。 这个女人真奇怪。原意是来探视他的身体状况,最后却留下一团云雾。上次是当于津祢的先锋,询问《伊势物语》的所在;这一次为的又是甚么呢? “阿茜,据说忍者能从表情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你能吗?” “虽然我学过忍术,但只限于一些基本的……至于读心术,倒是学过。所谓读心术,并不困难,就是利用相由心生的道理,掌握住显现于外的。” “那么,三条来探望的真正用意何在?” “我只能猜……” “但说无妨。” “但是您不能生气……” “为甚么?” “我不愿意您认为我是出于嫉妒心。” “不会的,你就直说吧。”信玄半命令式地说道。 “三条夫人希望您再留在志磨温泉一段日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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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挂心您的健康,好像是受到谁的委托……” “你是怎么判断的?” “三条夫人的语调异于往日,较为高昂。上次,她看我的眼神中有着嫉妒之光;这一次,却畏于接触我的眼神。从两次的举止来比较,这一次显得不安。短短的时间里,手就在膝盖放上放下的来回三次。眼中也流露出愧疚之色。” “愧疚之色?” “这是忍者使用的话语。当心中有愧时,自然会形诸于眼,称之为愧疚之色。” “难道三条有愧于我?” “可能。”阿茜肯定的回答。 “你有甚么建议吗?”信玄不安地问道。 “有变则有兆,有兆则需备。您务必加强身边的警卫。我愿意以死守护内殿,但是如果志磨温泉为军队包围,这就不是我所能抵挡的了。”阿茜说出了最糟的打算。 “我该立刻回府吗?” “千万不能慌。不妨向侍医、三条夫人等人表示,要继续在志磨温泉停留一年。如此一来,必定会有动静。” 信玄不愿意相信阿茜的分析。如果三条氏确实有所企图,也不得不考虑背后的义信。义信究竟想干甚么呢? 信玄表示要在志磨温泉再留一年时,御宿监物十分惊讶,但也表示:“这才是真正的养生。” 对饭富三郎兵卫,则嘱其看守志磨温泉四周。十数名暗桩放了出去,明显处则是增加警备。遇有窥视者,一律抓来问话。 梅雨季节开始不久,暗桩便抓来僧侣和卖货郎。他们每日乔装易服,在志磨温泉四周张望。僧侣身上持有骏河善得寺的身分证。卖货郎身上只有货品,他不愿吐露出生地和姓名,摆出一副准备受刑的姿态。最后,将其绑示于街口,出告示重金悬赏认识此人的人。 当天,这99lib.名男子咬舌自尽。后来,得知这名男子是饭富兵部的属下,曾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因斥堠立功。 “他的确是我的部下。不过,一个月前他因盗用公款逃跑,我正在暗地里找他呢。”饭富兵部说道。 唤来饭富兵部的兵头调查,证明确实如此。 不久,僧侣的身分也查明了,他是今川的间谍。 信玄并未深究这名间谍的身分,只是命令暗桩严密监视义信和饭富兵部。暗桩,也就是现代所谓的宪兵组织,为一独立机构,归属领主,监督家臣的行动。 永禄八年七月十六日早晨,暗桩坂本武兵卫和荻原丰前来到信玄处。 信玄摒退左右,听取二人的报告。 “义信少主于昨天夜里,以到城下观赏盆灯笼为由,溜了出去。跟随的人,只有长坂源五郎和曾根周防。但是,他们并没有到排列盆灯笼的城下,而是到饭富兵部住宅,直到深夜才悄悄返回。” 信玄十分重视这个报告。看盆灯笼并无不可,但是以此为藉口,却与饭富兵部谈到深夜。就不能不重视了。饭富兵部是义信的师傅,从义信小时就在身边,当然,义信有甚么事都会向他请教。但是,有事尽可请他到家里来,何必特别前往呢?再者,又何必要拿着灯笼做幌子。 信玄再一次命令严密监视义信和饭富兵部的动静。仅是暗桩还不够,信玄又唤来诸国使者驹泽七郎,令其刺探义信和饭富兵部之间的任何可疑处。 山本勘助亡后,驹泽七郎带着信玄的秘令前往诸国。这些诸国使者,是信玄的触角。 “饭富公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新馆方面就难了,恐怕不容易有满意的成果。”驹泽七郎似乎不太有信心。 “为甚么?” “骏河使者经常带信给新馆的于津祢,而新馆也有使者前往骏河。他们乃使者之身,我们不易动手。这样大的一个漏洞,恐怕不易调查。” 信玄点点头。 “能不能中途夺信或偷看?以前,大月平左卫门曾在中途偷偷阅读小笠原长时寄给小县祢津里美的信。” 大月平左卫门是诸国使者之祖。提出大月之名,驹泽七郎自是不能沉默。 “就试试看吧。” 驹泽七郎在中途埋伏,抢夺新馆于津祢寄给今川氏真的信。除了信匣之外,连使者的衣领、发髻都翻遍了,就是没有密函之类的书信。驹泽七郎带着信函回来。是于津祢写给哥哥氏真的信,除了抱怨天气酷热之外,还叙说了今年可望丰收,大概不会有战争等家常话。在最后,则写道: 最近,府内可能发生令您惊讶之事。此事与我无关,只求能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会发生甚么令人惊讶之事呢?信玄低头思索。 驹泽七郎手下发现饭富兵部的家臣野泽全造悄悄离府之事,便立即向信玄报告。 信玄立刻将此事告诉暗桩坂本武兵卫。 坂本武兵卫等十人,在鳅泽附近逮捕了野泽全造。 “你要去那里?做甚么?”他们以暗桩的职权调查,但是野泽全造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是饭富兵部公的心腹,要去那里,是我的自由。” 坂本武兵卫使眼色逮捕他时,野泽全造拔刀相向。野泽全造奋勇抵抗,后来因身负重伤被捕,但是也因流血过多而死。他的身上,没有密函。 “一次还没有甚么关系,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饭富兵部一定会怀疑的。”坂本武兵卫说道。 “饭富兵部他……”信玄无法相信。 “无论如何,还是请您回踯躅崎馆吧!”坂本武兵卫说道。 信玄陷入沉思,默不回答。 义信逆心 踯躅崎馆,并不是一个建筑物,而是以苍郁古木隔开的几栋建筑物组成。太郎义信的新馆,便是其中之一。新馆,是天文二十一年为迎接今川义元的女儿于津祢而建立的。 信玄从未造访过新馆,他的驾临,令义信和于津祢大吃一惊。 “您从志磨温泉搬回来了吗?”只剩两人时,义信先行开口问道。 “不,还没有。我打算听御宿监物的话,留在那里,直到完全恢复为止。” 信玄一边打量新馆的内部和庭院,一边说一些家常话,诸如,再整理一下会更好等等。 “义信,你带于津祢到志磨温泉住一阵子,如何?志磨温泉又称子授温泉,应该对你很有帮助。” 信玄指的是于津祢尚未生子之事。 “温泉疗养吗?我现在没有这种心情。” “哦?现在,上野方面正是战得最激烈的时候吧。不过,人总是需要温泉的。不是一、二个月,只要五、六天就行了。况且,我们父子也该谈谈心。” 最后,信玄像在喃喃自语一般。想和儿子谈心之事,颇让义信感到意外。在民间,父子谈心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领主之子在出生后便离开父母,独立教育,有若外人。 信玄这么一提,不禁令义信回忆过往,有过这样的事吗?没有啊!曾经剖心而谈的,只有饭富兵部一人。 脑海中浮现出饭富兵部的影子。义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沉默不语。 “你不必藏书网立刻回答,去和于津祢商量一下吧。最好是能来。” 温柔的命令。信玄眼光如炬。说完后,便乘轿回志磨温泉。 义信立即和于津祢商量此事。于津祢默默地听着,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会有甚么目的呢?” “父亲嘛……不会吧!”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他看我们时的眼光,确实有怀疑之色。” 于津祢道出了送信使者在前往哥哥今川氏真处的路上被杀之事。 “或许是因为发生这件事,父亲才想和我谈一谈。” “何不去找饭富兵部公讨论一下,我也和三条夫人谈一谈。” “叫兵部来吗?他被父亲监视了。” 义信有所顾虑。他知道有暗桩在监视他和兵部,也知道赏灯之夜被跟踪之事。 “只要不做亏心事,召来兵部公又何妨?您不继承武田家吗?何需顾虑这许多。” 义信认为于津祢说得很有道理,便立即差人请饭富兵部前来。 饭富兵部的脸色有几分苍白。最近,他有失眠的毛病。 “既然主公要您到志磨温泉,我想,最好还是带着于津祢一块儿去吧。不论会有甚么事,总是先谈一谈。”说完,兵部低下头。 一股冷流,流过兵部心头。兵部是信玄的重臣,也是义信的傅役。自小把太郎义信拉拔长大,与其说是师傅,实则如义父。当大部份的武田部将主张进攻骏河时,唯有兵部站在义信这一边,主张与今川家维持恒久的和平。当义信以赏灯为由,前来饭富兵部的住处,表示: (父亲信玄的做法无道,应该学他放逐祖父信虎到骏河一般地,把他放逐到骏河。) 这时候,兵部大吃一惊,整夜劝说这么做是不对的。最后,他同意义信的要求,派间谍到志磨温泉,并派使者前往今川氏真处。 (义信是武田家的嫡子,武勇卓越。而今,义信谋叛,却连一个跟随的人都没有。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只怕一定会传到主公耳中。) 兵部沉思不语。义信的想法太天真。如果他不肯听劝,该如何是好呢? (义信还在做梦。) 除了等他梦醒,别无他法。 “义信,我也希望你去志磨温泉和你父亲好好谈一谈。”兵部再次叮咛。 当天,于津祢也和三条氏碰面,讨论前往志磨温泉之事。 “义信去的话,还没有关系,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有阿茜那个狐狸精在,谁知道会使出甚么花样。”三条氏劝阻于津祢。 “她能对我怎么样?” “这很难说。主公对你并无好感,如果那个狐狸精嘀咕两句,你可就完了。” 于津祢没有
见过阿茜,但是光听说她是一名忍者,就够吓人的。于津祢拒绝了志磨温泉之行。理由是最近身体不适,经过骏河医生的诊断,认为不宜温泉,安静休养最为重要。 武田家的宿将们,无不向志磨温泉祈祷。永禄四年的川中岛大会战之后,信玄便前往志磨温泉静养。当时,仅有数名重臣知道。三年后,从重臣到侍大将,皆已知晓。家臣中,有人认为信玄是为根治肺痨,有的人则认为是隐居退身,好把职务交给义信。信玄和义信在对骏河的政策上,持不同的意见,即使是连战皆捷的武田将领,也对未来抱持着一份隐忧。当然,这种心情,绝对不可显现出来,否则只会自误。日子一久,武田的家臣们开始对义信身边的重臣饭富兵部,产生怀疑。路上见到饭富兵部就改道而行的人,不在少数。 家臣们无不祈盼义信和信玄的志磨温泉谈话能够进行顺利,且有完满的结局——义信听从信玄的安排。松平家康已经席卷远江,若再不采取行动,只怕远江即将为松平所有。织田信长方面,更是不能大意。 织田信长一年进贡七次,行为有若属国,态度亦是殷勤备至,并暗示有进京的意图。 除了武田的家臣之外,连今川的家臣们也希望信玄进入骏河。信玄在信浓争霸中显示的武略和治世才能,充分证明他也能使骏河一国安定。与其受愚昧的氏真治理,不如追随一个将来可能称霸天下的诸侯。 (义信啊!您要听信玄的话。) 只可惜部将们的心愿,并未传给义信。 信玄和义信谈了三天三夜,任何人不得接近。除了吃饭时间之外,两人闭门交谈,声音高昂旋又转低,不一会再度扬起,但又随即降低下来。 义信说道:“不顾信义,焉能称霸天下。只怕届时众叛亲离,连今川、北条都变成敌人。一旦背腹受北条氏政和上杉辉虎等大军的牵制,将是一场苦战。” 信玄的看法则是:“战国时代根本没有信义这玩意儿。优胜劣败,一直是战国的传统。现在不入骏河,骏河终将被松平和北条瓜分。进攻骏河,或许会和北条交恶,但也可能促成北条和上杉和睦相处。不过,目前北条和上杉自顾不暇,无力进攻甲信。义信,不要被这种小义局限住。等称霸天下之后,再来消弭战争;这才是真正的大义,才是流有源氏血缘的武田家该做的事。” 无论任信玄如何游说.99lib.,义信仍如一颗顽石。到了第五天的晚上,信玄见两人意见无法一致,只好发出最后通牒。 “就算你的看法和我不同,你也该走你必须走的道路。我身为领主,指引你,这是我的责任。” “我知道您令出如山,但是却不能强迫我同意您的看法。如果您一定要出兵骏河,就先杀了我。” 义信脸色铁青。 信玄和义信的会谈,就此结束。信玄深深叹了一口气。 信玄和义信会谈破裂之事,立即在家臣间传开。义信离开志磨温泉时的那一脸愤慨之色,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新馆,义信立即召来饭富兵部,道出与父亲会谈的结果。 “父亲没有一点常识,简直像疯了一般。我看只有采取最后手段了。” “甚么?” “出兵志磨温泉。活抓父亲,送往骏河。兵部,你立刻开始准备,若是等到父亲回踯躅崎馆就麻烦了。” “一定要我这么做吗?”饭富兵部眼中含着泪。 “除了你,我还能交给谁呢?麻烦你了。父亲放逐祖父信虎时,也是有板垣信方协助。去做就是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年,是家臣央求信玄放逐信虎。而今,支持义信的,只有饭富兵部一人。但是,兵部怎能告诉义信这些! “拜托嘛,爷!”义信向兵部行礼央求。 爷,是义信小时候对任师傅的兵部的称呼。兵部,是从多位家臣中选拔出来,任嫡子义信的师傅。他教义信武术、兵法和忠孝之道。而今,义信却要他背叛信玄。 (是我没有把义信教好。) 兵部流下泪来。原本想以武田家嫡子的荣耀,来建立义信的自信心,孰料,竟流于任性。当兵部发觉时,已无力挽回。川中岛大会战中,义信违反信玄的命令,独自行动,造成我方重大损失;这也是义信任性惹的祸。兵部过度的保护,养成义信自大的心理。 “你就帮帮忙嘛。” “好吧,我答应。但是,不是现在。我家附近埋伏了许多暗桩,这里的外围也有二、三名监视人员。若就此召集兵马,一定会传入主公耳中。杀一、二十个人有甚么用,况且,志磨温泉少说也有一百三十名武士固守。” “难道没有办法了?” “有。不久就要出兵上野的箕轮城,那将是个好机会。我想,大概就在这几天吧。目前若没有大事,最好不要派使者。” 饭富兵部抱着必死的决心。唯有一死,才能保护义信。 走出新馆,腿前一片火红般的栌叶。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栌叶。 饭富兵部以为数日后会下令出兵,但事实不然。栌叶落尽,冬景渐去,踯躅崎馆中攻击箕轮城的军事会议仍在举行。最后,终于决定统帅为武田逍遥轩,军队约五千人。饭富兵部也率领一个军团出战。统帅为武田逍遥轩,对外却宣称是信玄出兵。 军事会议结束,各部将准备回去时,饭富兵部走99lib?到信玄跟前。 “明后天是家母三周年忌,要举行法事。” 冠婚葬祭,需经上司许可,方能集结群众。兵部是来请信玄批准。 “已经三年了吗?”信玄感慨地说道,并派饭富三郎兵卫前去参加。自从义信和信玄意见不合以来,三郎兵卫感到十分为难。哥哥兵部的行为,引起信玄不满。信玄对三郎兵卫和哥哥兵部会面之事,有所顾忌,但是母亲的法会,焉有不参加的道理。 (哥哥为甚么在出兵之前举行法事……) 三郎兵卫相信兵部一定另有企图。 法事遵照古礼进行。法事结束后,兵部将三郎兵卫唤入内房。 “三郎兵卫……”兵部欲言又止,只是看着三郎兵卫,眼中泛着泪光。“三郎兵卫,此次,我只怕难有归期。如果我发生甚么事,麻烦你转告义信,就说,人,应该死得其所。我,认为是时候了。” “哥哥,武将出战,谁能预知归期?你怎么……?”三郎兵卫凝视着兵部。“莫非你有甚么打算。有甚么事不能敞开来谈,我们是兄弟啊。” “我决心一死,死在这次的战场上。做一个轰轰烈烈的烈士。”兵部的态度十分冷静。 “哥哥,我了解你的立场非常艰苦,但是还不至于以死解决。时候到了,主公自然会尽弃前嫌的。” “不会的。” “难道你……”三郎兵卫的神色严肃起来。 “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的,即便在我死后……。只要有人能了解我的苦心就够了,那怕是十年、五十年、百年、数百年后。” “你打算做甚么?” “我只想死。我是武田家的第一重臣,不会做出任何有损武田家的事。” “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吗?” “死后,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义信。麻烦你替我照顾他。” 兵部在三郎兵卫面前跪下。而后,不管三郎兵卫问甚么,他都不回答。 “快回去吧!待久了,会让暗桩起疑的。”兵部以兄长的口吻说道。但是,兵部并没有送三郎兵卫到玄关。 三郎兵卫很替兵部担心,却又无计可施。 (哥哥想死。甚么时候?在那里?) 马儿慢慢前行,三郎兵卫陷入沉思。古府中的街道,增加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人马。快出兵时,都是这个样子。 地方上的武士,或五人,或十人,带着二、三十名士兵,来到古府中,各自投效心中的理想军团。 “哥哥是明后日的早上出兵。”三郎兵卫在马上喃喃自语着。 哥哥说他想死。死,只有病死、战死或自杀。依目前来看,他没有生病。自杀,就没有必要说甚么这次战争恐怕难有归期之类的话。 (战死吗?) 实在难以勾画出兵部骑马持枪冲入敌阵的景象。兵部已经过了驰骋疆场的年龄。若想有此举动,必定会被家臣制止。所以,战死,应该是不可能的。 三郎兵卫拉住马头。从这里向左走,通往志磨温泉。正想策马前行时,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莫非哥哥想在出兵那一天,调兵直驱志磨温泉?是义信的意思吗?哥哥身为师傅,不宜违命,但是又不愿背叛主公,所以才想以死明志?要我照顾义信,莫非是想一人顶罪?) 三郎兵卫细细分析着。兵部若想叛乱,只有利用出兵那一天早上。 (哥哥是在暗示我吗?) 三郎兵卫彻夜思索兵部的那一番话。次日,天气晴朗却寒冷。明天,就是兵部率军出发的日子。真让人坐立难安啊! 三郎兵卫乘轿来到志磨温泉。这件事,实在令他放心不下。 “三郎兵卫,怎么啦?瞧你脸色苍白的。”信玄看着三郎兵卫。 三郎兵卫把兵部的一番话,以及自己的看法,都说了出来。 “只好暂时回府。”信玄听完三郎兵卫的叙述,悠悠地说道。 等到夜晚来临,信玄乘轿回踯躅崎馆,并下令不让任何人知道。同时,令暗桩包围义信的新馆,检查所有接近的人与物。所住之处,也先行调查。 第二天,永禄八年十一月七日。天未亮,古府中的武田家部将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有急事,请快开门。”使者大声喊道。 门开,持信的武士交过信函之后,匆匆离去。 是饭富兵部写给这家主人的信。 主人近日的行为怪异,例如,与今川家断绝关系、出兵骏河等等,危害到宗族的安全。前循信虎退位之例,定今晨举兵,盼共襄盛举。义信不知此事,此乃我饭富兵部一人之意。特此告知。 收到此信的部将,无不脸色大变,并立即率兵前往志磨温泉,保护信玄。 当天早上,最早来到现场的是穴山信君。他率领三十名士兵,来到已经包围志磨温泉的饭富兵部军队面前。 “叛逆必死。快快离去者,饶你们不死。” 信玄的家兵们也跟着喊起来。饭富兵部的家兵原本不知为何来此,但是,当他们被当成信玄的叛徒时,内心立即开始动摇。信玄,是他们心中的偶像。信玄所到之处皆无敌手,只要跟着信玄,就能获得地位、名誉和土地。而现在却说是为讨伐信玄而来,顿时失去了战斗意志。兵部的士兵们骚动起来。骑兵队来了。第二队是以饭富三郎兵卫为首的五十名骑兵,人人手持朱房枪。 饭富三郎兵卫一言不发地走过穴山信君,直入饭富兵部的部队。 饭富兵部的军队先是受信君呐喊的影响,现在眼见同族的三郎兵卫率队前来,更是大惊失色。 志磨温泉附近的道路并不十分宽广,兵部军队曾一度退至志磨温泉后面的桑田,但都不战而逃。 饭富兵部召集士兵回府固守。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神色毫不惊慌。 饭富兵部军队败走之后,武田部将率领军队陆续在志磨温泉集合,再朝饭富兵部府出发。 夜已散尽,天空泛白,马场民部、内藤修理和武田逍遥轩等武田重臣们,向饭富兵部劝降。 但是,饭富兵部已切腹自杀了。 他留有遗书。书中表明此次叛举完全是他一人之意,与义信无关。 饭富兵部的破晓叛变,也成为武田部将的试金石。大部份的部将在接到饭富兵部的书信后,立即发兵直奔志磨温泉,只有极少数的人是坐观局势的投机份子。这一次事件更强化了甲军对武田信玄的归向之心。 信玄了解饭富兵部的用心。饭富兵部的用心良苦,使信玄不知该如何处置义信。 永禄八年十一月七日,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饭富兵部的家臣之首被捕。新馆被包围。 义信得知饭富兵部叛变失败自杀之后,已经了解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他和于津祢共处一室,等待父亲的命令。 胜赖公的喜事 志磨温泉之变的第二天,十一月八日,织田信长的家臣织田扫部忠宽(爱知郡日99lib.置城主织田丹波守宽维之子),以织田信长使者的身分,前来古府中拜访。 织田扫部向信玄行礼。 “自从四郎胜赖和雪姬订亲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婚期将近,不知有何效劳之处。” 织田扫部看起来较为年轻,与织田的使者赤泽七郎左卫门和佐佐权左卫门的一头白发比较起来,他的黑发自然衬托出年龄的差异。 “不敢当。”信玄打量这位使者。 (莫非他是来探听武田的内讧?) 武田信玄和嫡子太郎义信意见不合,已经不是秘密。邻国皆有静待其变的念头,更有人巴望趁虚而入。纵使武田对往来人物调查甚严,但是只要有道路、只要和他国有贸易往来,就难掩间谍之耳目。 (他在志磨事变的第二天前来,一定有甚么企图,不能不提防。) 细细打量织田扫部,只见两眼细小,称不上风采二字,但是目光却敏锐有神。多半是在附近听得古府中有变,特来探听。 “您甚么时候到的?”信玄声东击西。 “上个月中。” “哦!上个月中。每个月都麻烦您了……”信玄说着,看了看赤泽七郎左卫门和佐佐权左卫门。 话中含着讽刺。织田信长几乎每隔一个月就送东西给武田信玄,由织田扫部、赤泽七郎左卫门、佐佐权左卫门等轮流担任使者。九月,赤泽七郎左卫门带来的礼物单有: 酒三十樽 肴(海产)三车 布疋(小袖)五件 夹袄、夏衣七件 信玄公用小袖二件 小袖,装在画有武田菱的大箱子里,上面还绑着红线。织田信长以属国的礼节献礼,实在是为了深恐信玄出兵东海道,因而在注意信玄动静的同时,使出赠礼战术。 (信玄这个大土绅看到这些礼物,多半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吧。) 织田信长这么认为,但是信玄有他自己的想法: (信长也未免太天真了,竟想用这些东西来遮我的眼睛。门儿都没有!) 尽管如此,礼貌上的寒暄还是有的。织田扫部于今年春天前来时,表示: (信长有意和武田家结亲家。信长的孩子都还年幼,尚不到论婚年龄。不过,信长之妹夫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有一女叫雪姬,自幼给信长做养女,不知是否和四郎胜赖有缘分结为夫妻?) 信玄表示会考虑,请使者先行回去。第二个月,使者再来,信玄仍以“是啊,胜赖也二十岁了,该是结婚的年龄”含糊过去。 九月过后,信玄终于答应雪姬和胜赖的婚事。 “雪姬的婚礼事宜大至就绪,昨天,行列和伊那高远来的迎接队伍一起从尾张出发了。”织田扫部再次强调道:“伊那的群众也去了。” 信玄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武田后继者太郎义信叛变之后,胜赖成为接任的后继者。胜赖的配偶,亦即武田家继承者的正室夫人,必须门户相当。虽然雪姬是信长的侄女,但是远山勘太郎之女的家世,实在差距太大了。这个人必须有更好的家世。信玄心中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 “伊那的迎接使者,有迹部右卫门尉重政、小田桐(切)孙右卫门、向山出云、小原忠国和小原忠次等三十八人。” “哦!”信玄依旧是漫不经心。 婚礼定在十一月十三日,迎亲自然是必行之事。况且,是信玄亲自命令迹部右卫门尉重政前去迎接,此话听来也就显得多余。 “雪姬一定长得不错吧。”信玄堆出笑容,改变话题。 “信长兄妹相貌出众,浅井长政夫人也是绝世美人,远山夫人更是不落其后。雪姬貌承母亲,是个倾国美女。” “倾国美女?”信玄露出怀疑的态度。 “我这只是一个比喻,总而言之是个美人胚子。” “若真是如此貌美,胜赖可得考虑一下。” “甚么?” “美人多半自视甚高。女人当有德,而非以容为傲。” “雪姬娴淑稳静,不是郡种虚荣的女人。” “好了,好了。我会在宴会中仔细瞧瞧的。”信玄笑着说道,有意安抚织田家的使者们。 当织田扫部喻雪姬为倾国美女,信玄表示胜赖可得考虑一下时,实乃心中别有思绪。 胜赖于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以十二岁之龄当上高远城主,此后一直留在高远。他面貌皙白,酷似母亲湖衣姬,但是,岁月增长,当他十六岁时,已经高大得没有人敢欺负他。他喜好武术,常与家仆较技,马术更是一流。潜意识中,有着不肯输给家臣和信玄的意念。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曾远至伊那谷的饭田城,饭田城主秋山信友以茶会款待。当时,胜赖脸部发红,似乎有些热度。回去时,秋山信友向师傅迹部右卫门尉重政询问,胜赖是不是感冒了。迹部右卫门尉不以为意,但是到了下午,确实发现胜赖脸部发红且情绪昂奋。连秋山信友这个外人都注意到,可不能等闲视之。据说肺痨会遗传,迹部开始注意这件事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胜赖的母亲死于肺痨,信玄亦为此病所苦。胜赖极可能也有肺痨。 迹部重政差人到古府中向医师御宿监物报告此事,御宿监物回信表示将前来探视。表面上的理由是探访迹部重政母亲的病,而非胜赖的病。 御宿监物在高远停留十日,细细观察胜赖。第十天下午,胜赖在练枪时受了轻伤。御宿监物在为他处理伤口时问道:“您脸部发红,有没有发热的感觉?” “没有啊,脸也不觉得热。” “大概没有发烧。让我来看一看。”说着,伸出手摸摸胜赖的额头。只有医生才能这么做。御宿监物感觉到热度。这不是运动后的发红发热,而是发烧式的发热。 御宿监物回去后,向信玄报告此事,表示这种病只有静养才能治愈,并且要快,千万拖不得,同时,不能浪费精力,且不宜接近女色。 信玄自己十分清楚这种病的麻烦性,因而派京都医生中条奎斋前去高远,并函胜赖,要他听从医生的指示。 起初,胜赖十分反感,后来明白这么做只会对健康不利,也就乖乖听家仆和医生的话。 “殿下,忍耐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迹部重政总是这么劝他。 胜赖也和武将之子一样,希望早一日上战场。但是,对有病缠身的胜赖而言,却是一个不易达成的心愿。他脸色苍白、瘦弱、眼中湿润,每到下午就发热轻咳,甚而必须卧床休息。 信玄十分担心胜赖的病况,时时派医生去高远,不断送上昂贵的药材。 十九岁之后,胜赖终于康复,能够骑马奔驰。若说是年轻战胜病魔,不如归功于彻底的养生。接着,就是配偶的问题。因为涉及健康,迹部右卫门尉重政尽量不让胜赖看到年轻女子,但是骑马外出,就非他能力所及。每当胜赖骑马外出,看到路旁农家女子的皙白粉颈、洗萝卜女子的大腿99lib?等时,不禁担心胜赖会不会提出要求。然而,胜赖一直为和织田信长家的这一门亲事保持童贞。生病使他迟迟无法接近女人,但是他是一个律己甚严的人。这一点和遇到女人便无法克制欲望的信玄和信虎,大不相同。 信玄所说的“胜赖可得考虑一下”,乃是担心禁欲到二十岁的胜赖在初次便面对一位绝世美女,会有甚么反应。 (或许胜赖就此离不开她……)信玄想像着瘦弱的胜赖抱着雪姬不肯放的情景。 “备马!”信玄站了起来。 别胡思乱想了,先管自己的事吧!信玄对自己说道。在志磨温泉逗留的这一段时间,总算驱逐病魔。今后,有太多事情要做。先从何处着手呢? 不是军事会议,不是评议,也不是评定。开这种会议,原本就唐突。是否参加四郎胜赖婚礼之事,何需询问臣下。不过,信玄还是做了这不必要的事情,但不是特意召开会议,而是在攻击上野箕轮城的讨论会议中,顺带谈到胜赖婚礼之事。 这次会议的讨论重点在志磨温泉事件的处置方法,但表面上宣称为攻击箕轮城的作战会议,召来主要部将。 可确信的是,志磨温泉之变的主因出自太郎义信和父亲信玄的意见相左。饭富兵部身为太郎义信的师傅,为救义信,慷慨牺牲自己;此事明如青天,因而对参加叛乱的饭富兵部家将,施以最轻的惩罚。对于兵部的亲信、遗物等交由弟弟饭富三郎兵卫来接管之事,无人反对。 席间,饭富三郎兵卫始终一言不发。原因是,哥哥是叛乱之首乃不可争辩的事实,做弟弟的面子自然挂不住。饭富兵部一党的处置告一段落之后,紧接着是太郎义信的发落问题。 “只要能够像目前这般地谨慎行事,时日一久,他的观念自然会有所改变。目前局势当危,不宜做太激烈的处置。” 武田部将似乎认为太郎义信是未来武田家不可缺少的人物。 太郎义信确实有些任性,偶尔也有傲慢的态度。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就因为他不遵从信玄的命令,擅自行动,折损了诸角丰后守和典厩信繁等大将。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他有相当的勇气。年轻时的失败经验,或许可以使他在继承年龄时,成为足以号令天下之人。这是家臣们的期待。 胜赖虽然康复,但是到了二十岁仍无作战经验,况且,多病之身,焉能有所作为。四郎胜赖的下面有五郎盛信,但是年龄尚幼,看不出是否能成大器。选来选去,只有太郎义信堪当武田大任。 (太郎义信原本对信玄并无恨意,只是在政策上意见不同。) 这是家臣们的想法。 “好罢,就处以申诫。” 信玄下了决定,部将伏礼谢恩。有些人放下心中的悬石,因为,甲斐国得以安泰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征求大家的意见。这个月十三日,是高远胜赖和远山勘太郎之女雪姬的婚礼之日。我想参加婚礼,你们认为如何?” 信玄环视在座的部将们。原本以为大家会异口同声地赞成并表祝贺之意。孰知,竟是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穴山玄蕃头信君说话了。 “当此之时,恐怕有欠妥当。志磨温泉之变虽然一再隐瞒,仍有疏漏之处。织田使者第二天前来,多半是想一窥究竟。他回去了,但也看到士兵包围新馆的状况。一来有人认为武田家的内部纷争,是为了争夺继承权。在这种情况下,您若特地前往高远,岂不表示您心属高远。所以,我认为此刻不宜前去高远。” 穴山玄蕃头今年三十岁,比太郎义信长四岁。他是信玄的外甥,也是信玄的女婿。穴山家和武田家源于同宗,联姻数代。父亲信友的光芒,使他无从表现。永禄三年,信友死后,终能有所施展。志磨温泉之变,他最先率兵直奔,表现忠诚之意。 穴山信君年轻时长疱疮,面容变形,尤其是笑容,令妇孺为之色变。信玄将女儿奈津许配给他,为正室夫人。婚礼完毕,洞房床沿,奈津惊见信君的面容,几乎惊叫出声。以往总是羞容低垂,洞房花烛才得正视。在当时,亲事乃双方父母决定,夫妻洞房初见,毫不怪异。 “是不是被我的脸吓到了?”信君笑一笑。 灯光下,笑容更加怪异。奈津昏了过去。 信君等待了一年。他决定只要奈津心有厌恶,绝不近她。经过了一年多,奈津想通了。在礼教下长大的她,决定嫁夫从夫,无论是喜是厌,只要信君要求,不再拒绝。信君知道奈津不喜欢自己,但并不特意避开她。只要见了面,总会展现骇人的笑容。丑是丑,久了也就习惯。再加上信君的乳娘一再表示,在没有长疱疮之前,他还是个美男子呢。于是,奈津对信君的笑容,不再有强烈的反应;对丑陋的排斥,也渐渐淡了。 结婚后一年半,信君和奈津才成为真正的夫妇,而且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伴侣。 信玄听闻后,说道:“信君是一个奇特的人。” 他所谓的奇特,含赞许之意。 信玄未料到女婿穴山信君会反对此事,倒99lib?真让他意外。信君的发言一向具有权威性,只要立场稳固,其他人必定跟进赞同。这倒有些麻烦了。 “我和信君公的意见大致相同。姑且不谈他国,义信的处境岂不太可怜了。在义信情绪尚未平息之前,我认为暂时不宜前往高远。”内藤修理说道。 “甚么!义信做了甚么事,你还认为他可怜?”信玄睁大眼睛瞪着内藤修理。 太郎义信意图放逐信玄,论罪当死,此刻竟表同情,自是令人不解。若是认为值得同情,便表示赞成太郎义信反对攻打骏河的消极论。 “修理,你反对攻打骏河吗?” 此话令内藤修理脸色大变。 “没有的事!我还盼望能打先锋呢。此事和同情义信之事,不可混为一谈。” 正当内藤修理想极力辩解时,小山田信茂大声说道:“父亲参加儿子婚礼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需顾虑他国的想法。我认为主公本就应当参加婚礼。” 小山田信茂看着穴山信君,一字一句地说出,挑战之情,表露无遗。 接着,长坂长闲开口说话了。 “信茂所言甚是。雪姬乃远山勘太郎之女,此次更是以织田信长养女之名出阁。据闻,织田公对婚礼事宜极为重视。织田公依礼而来,我方自当以礼还之。高远距此不算太远。我认为,主公应该开始为婚礼准备了。” 家臣之间产生两种意见,讨论于是展开。 信玄在旁静听不语。真是难啊!国家扩大之后,只是去高远,就有这许多麻烦事儿。反对前往高远的穴山信君,以及举手赞成的小山田信茂,都是年轻一辈的部将。 (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信玄心中突然生起这样的念头。 信玄接着听取马场民部的意见。马场民部乃重臣元老,大家应该会听从他的看法。信玄内心做此打算。 马场民部如长者般冷静地说道: “婚礼,是两家之间的事,有时,也代表两国的结合。去是不去,应该由主公自行判断,不是臣下所能干涉的。” 四座一片沉静。马场所言不差,家臣们面面相视,好似自讨没趣一场。他们甚至怀疑,信玄这么做是为了测试家臣们的结。 “去不去高远,以后再谈。同行的人,也是届时再视情况裁定。”说完,信玄起身离座。 第二天早晨,信玄差人请正室三条夫人前来。传话的侍女过不久回来报告。 “夫人感冒,恐怕三、四日无法下床。” 这必定是三条氏的推托之词。她大概察觉出信玄唤她的目的。胜赖乃湖衣姬所生,要三条氏参加胜赖的婚礼,却让义信受罪,心里当然有一百个不愿意。 “夫人躺在床上吗?”信玄瞪着侍女,眼珠差一点就要迸出来。侍女急忙低下头来。 “抬起头来!说,夫人是不是躺在床上?” 侍女抬起头,却是一脸惨白。三条氏命令她说是卧病在床,信玄要她说实话。脸上尽是为难之色。 “罢了,你下去吧。”信玄的语气缓和下来。侍女犹豫不答,已经显见三条氏是装病。 (三条氏多半猜出我是要她去高远的吧。) 或许她已耳闻昨日会议的内容。想必有人告诉她,信玄可能会去高远,既然参加婚礼,正室夫人当然应该同行前往。若确实如此,那就不妙。重臣会议的内容外泄,表示重臣中有人心向三条氏,当然也就同情太郎义信。家臣们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当天,信玄谢绝一切访客,闭门沉思。第二天——永禄八年十一月十一日早晨,信玄告诉近臣,他打算只带几名侍仆前往高远。但是家臣们担心人数太少,万一在路上遭到不测就糟了。最后,信玄只得表示: “那么,就让土屋丰前和他的部下陪我去吧。” 土屋乃信玄旗下的优秀武士,家臣们这才放心。 于是,信玄出发了。到达杖突峠,诹访湖清晰可见。信玄想起年轻早逝的湖衣姬。她若还活着,今天不知会有多高兴呢!想着想着,差一点流下泪来。湖衣姬垂危之时要求让胜赖继嗣之事,犹若昨日。 信玄掉过马头,抖落对湖衣姬的思忆。 “主公,请稍待。”身后传来土屋丰前的声音。 回头只见向山的旗帜缓缓升起接近。 向山在信玄前面下马,单膝跪地:“约有三千大军拥向上野仓贺野城,我方陷入苦战。” 上野仓贺野城于当年六月攻下,若此刻被敌人夺去,将威胁甲信军在上野扎下的势力。攻击箕轮城等,只得日后再谈。信玄心想,敌人必定是知道武田内纷之事。 “丰前,你立刻直奔古府中,要他们立刻出兵上野。”信玄把马调向来时路。 (胜赖,对不起!)信玄暗自说道。 信长父弹正忠生前招美浓国苗木勘太郎和云侍为婿,亦即信长之妹婿。居于美浓国苗木城。其女自幼归信长收养,称侄女,视若己出。信长表示,待其二十岁,许配四郎殿下为妻。乙丑霜月(永禄八年十一月)十三日,信长侄女苗木女以养女之名,出阁伊奈高远,四郎胜赖公成为尾州织田信长之婿。(《甲阳军监》) 榛名山 永禄九年五月,武田逍遥轩之三千军队与信浓军联合越过碓冰峠,包围箕轮城。 箕轮城原由长野信浓守业正负责守护,但自从于永禄四年病死之后,便由其子右京进业盛接任城主。右京进业盛年少,由上泉、多比良、高山、白仓、上田、仓贺野、和田、后闲、长根、大户等诸将辅佐。 箕轮城将士料知甲信联军将大举进攻,早已深掘沟渠、修石墙、储兵粮,做好守城的充分准备。当五千大军围城时,城内毫不惊慌。 箕轮城位于榛名山山麓,正当榛名山块突于关东平原的尾根前端。不到二十公尺的倾斜山丘,便是箕轮城的台地,称不上是平城,也没有险峻山上的山城气势。攀上此丘对面的台地,则箕轮城的规模,清晰可见。 “这个城大概适合力攻……”逍遥轩站在了望台上看着远处的箕轮城时,喃喃地说道。 逍遥轩语词含蓄,却显现出不凡的眼力。他总在兄长信玄之后,不露声名,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懂战争。逍遥轩熟知战争的进退,但不热衷此道。眼前不是讨论好恶的时候,只能遵照兄长之令指挥大军,尽量避免流血。 “若采力攻,只怕我方也会有相当的损伤。”内藤在一旁说道。他似乎认为要攻下箕轮城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人有人相,城有城相。无论建筑在如何险要之地,只要能抓住弱点,亦能使之陷落。反之,无险无障的平城,也有世代平安的例子。箕轮城,属于后者。表面上是一座不甚起眼的城池,一旦进攻,反遭痛击。别看它的结构平凡无奇,实际上却具有惊人的防御力量。 逍遥轩看看四周,不见水田的踪影。 “他们如何取水?”逍遥轩问内藤修理。 修理观察城的主楼: “嗯……大概是挖深井吧。” 此处离榛名山块不远,应该有丰富的地下水。如果城内有水井,就无法断其水源。若是强攻,敌方必定以死抵抗,我方损害亦不可免。甲军在川中岛大会战中的损失惨重,现在已是一兵值千金。 断水不成,其次是劫兵粮。 “能够完全包围吗?” 这一句问话,内藤便能猜出逍遥轩的意图。 “可以。不过,等到敌方粮尽,只怕已是冬天了。”内藤修理沮丧地回答。 “哦……那么……” 逍遥轩如今只剩一个法宝,那就是谋略。正欲开口,却早被修理看穿。 “若想用谋略,只怕城里都是无法通融的老顽固。” 谋略的成功机会,在于敌人畏惧战败或唯利是图。箕轮城人深信越后军队必定前来援助,毫不畏惧败战,反而对武田军队有着强烈反感,若想以利相诱,只怕是难如登天。 “看来只有力攻了。”逍遥轩说道。 但是,逍遥轩并未立即出兵,只是加强包围,严密监视敌人举动。趁夜深偷溜出城向越后告急的人,被抓了起来。有的人夹带书信,有的背记口信。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城内约有半年的兵粮,士气高昂。 “还不到进攻的时候。”逍遥轩对内藤修理说道。 在箕轮城被围的第二个月,自越后返回的使者在暴风雨中准备溜入城内时,被警戒士兵逮着。身上有书函。是上杉辉虎写给箕轮城主长野业盛的信,里面提到越后内有一向宗徒叛乱,无法前来救援。逍遥轩释放俘虏,让他带信进城。情势开始好转了。 上杉辉虎受一向宗徒叛乱、京都的三好和松永刺杀将军足利义辉等事所扰,无法顾及关东。背后有信玄做梗,再加上一向宗徒,确实麻烦。越军无法前来的消息,足以打击期盼上杉辉虎支援的城兵的战斗意志,因此城内将领认为必须竭力防止情报外泄。但是,真相迟早看得出来。第一,包围箕轮城的甲军迟迟不发动战争,彷佛在等待城内兵粮耗尽。这怎么能令人不怀疑越军无救兵。 八月,仓贺野孙太郎以甲军使者的身分进入箕轮城,传达逍遥轩的意思。老套的说词:停止无谓的抗战,举旗投降吧。如此,可尽弃前嫌,保护领土的安全。若仍执意一战,长野家恐将就此没落。不如珍惜名家存续,向武田投降吧。 仓贺野孙太郎是仓贺野族人,在仓贺野城陷落时,臣服于武田。他认识箕轮城的部将,是最好的劝降使者。仓贺野孙太郎说明武田有充足的军备,以及上杉辉虎为一向宗徒所扰,却仍有意进京都。 “现在在上杉辉虎心中,京都比关东重要。不可否认的,京都方面的朝廷、寺社等,频频派遣使者催促辉虎进京,大觉寺门迹义俊更是亲自前往越后,要带辉虎进京。越后有佐渡金山,黄金予取予求,他的人缘是建立在黄金上。您不妨仔细想一想,究竟是追随黄金堆成的气势,还是信服于信玄其人。” 尽管仓贺野孙太郎巧舌善辩,箕轮城的将领仍不为所动。 这是有原因的。天文十六年闰七月,武田晴信攻击北佐久郡的志贺城。城将笠原清繁向上野甘乐郡的高田宪赖父子求援。高田宪赖发文上野诸将领,邀约共同作战。箕轮城主长野业正率领数百士兵越过碓冰峠进入信浓,在浅间山麓的小田井原与武田一战,不幸落败。时间是八月六日。 晴信将在此战役中斩获之三千首级挂在志贺城上,以示庆贺。若说上野将士对武田信玄有甚么不满,恐怕就是二十年前晴信那一桩不人道的行为。人死成佛,上野将士痛恨将佛首悬挂城前之事,并以此警惕后代。 “不错,或许辉虎确实把京都看得比上野重要。他们有充分的黄金,却不愿支援洋枪,解决我们受武田侵扰的困境。辉虎只为大义名分而战,比较起来,武田信玄方面或许有较光明的未来。但是,我们不会一弹不发地向武田低头。战争有其时运,二十年前的小田井原战役中,我们落败,而这一次是我们自己的战争,绝不会轻易认输的。总而言之,不和甲州人一战,难消心中多年的积怨。就算败了,也不后悔。”多比良守友说道。 高山满重、白仓左卫门宗任等部将也表示同意。 仓贺野孙太郎只得离去。逍遥轩将此事报告兄长信玄。 “您必须亲自出马了。”使者传达逍遥轩的口信。 谁都知道信玄的病已经在志磨温泉的这一段期间完全康复,可以上战场。 八月底,信玄命令胜赖整兵,准备攻击箕轮城。这是胜赖的第一次作战。二十一岁才打第一战,的确太迟,但是胜赖一向体弱,也是无奈。胜赖和雪姬结婚,已有十个月。雪姬怀孕了。有人担心结婚会影响胜赖的健康,但是事实显示这一层顾虑是多余的。婚后,胜赖胖了,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的神经质,更没有信玄担心的整天黏在雪姬身边,有空的时候,仍会骑马溜溜。 攻击箕轮城的讯息传到高远城时,胜赖唤来近臣迹部右卫门尉重政、向山出云、小田桐孙右卫门等,吩咐立刻准备出兵。胜赖自己则到菩提寺建福寺的母亲湖衣姬墓前,报告初阵的消息。 “胜赖刚刚接到主公的初阵命令,请您保佑我吧。”胜赖双手合掌地跪在母亲墓前。 湖衣姬的墓位在宁静的杉树林中,偶有蝉鸣。 伊奈四郎胜赖率领三千伊那军,跨过杖突峠,进入诹访,等待与父亲的军队会合。 约一刻后,信玄的三千兵马也到达诹访。父子在上原城会面。 “你胖喽!”看到胜赖健康的气色,信玄高兴极了。 “您也很健壮。”胜赖公式化地打招呼。 虽是父子,但是长久以来异地而居,久未见面,打起招呼自然显得尴尬生涩。二人心里都有说不完的话。胜赖想知道哥哥太郎义信的近况。蛰居已久的义信今后有何打算;这是他最关心的。如果太郎义信继续隐居下去,胜赖将是武田家的继承者;如果义信解禁复出,胜赖终此一身只是个伊那谷诸侯。胜赖今年二十一岁,若说心中没有这一份欲望,那是骗人。 “胜赖,在进入战场之前,我有一句话告诉你:身为大将,不必自己卷入战场。必须观察整体的情势,下达适切的命令。唯有战败时,才亲自拿起武器与敌人交兵。所以,你绝对不可逞一时之勇,与敌人相搏。” 信玄对胜赖的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身旁的人听。99lib.初阵,是建立功勋的时候。他不希望任何人耍奇计、冒危险地让胜赖在初阵建立功劳。 “我的初阵,是海口城平贺入道之战。先是后退,让敌人松懈,再猛然回攻歼敌。那不是我的功劳。是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为我设计的计谋,而且成功了。现在想起来,只能归诸于运气好。如果当时敌人从内攻,只怕我也没有今天。谁不想在初阵建功,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但是未必适用于现代。” 信玄一边说着一边环视胜赖身边的安部五郎左卫门、竹内与五左卫门、小原忠国、小原忠次等人。他特别注意竹内与五左卫门,并问道: “是不是啊?” 竹内与五左卫门是信浓平贺氏的直系,和信玄初阵时的平贺入道有所渊缘。熟悉军书,教导胜赖军书方面的知识。 “是,谨遵教谕。”竹内与五左卫门被信玄一问,内心就打起千面鼓。胜赖的近臣们深知信玄对胜赖的关切之情,也就遵重信玄的意愿。 武田信玄和伊奈四郎胜赖的六千大军,越过碓冰峠,于九月十日和包围箕轮城的五千士兵会合。 信玄在到达当天便发布命令通知附近的名主,表示大军等到秋收后才攻击箕轮城,请他们速速收割。显然他不希望百姓受战争之害,而自己更是以此地的领主自居,把损害减到最小程度。 信玄悠然的态度令箕轮城将兵为之心寒。被甲军包围已经五个月了,而越后的援兵仍不见踪影,外面又有数倍于己方的敌军包围,怎能让人不绝望。 原本斗志昂扬的人,听到信玄出现,都像泄了气的汽球。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不少人心想,已是没有胜算的战争了,何不向信玄低头。箕轮城的部将,也看清这个情势。 接连开了几天的军事会议。 原本热络的抗战论调,在信玄出现之后,沉寂下来。没有人提到求和二字,但是败战已摆在眼前,谁没有求生的欲望? 信玄派仓贺野孙太郎以军使的身分前来。想必还是为劝降而来,但还是听听仓贺野孙太郎提出的条件。 “甲军明早开始攻击。在此之前,还是希望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胜败已定,何必流无谓的鲜血。不如降服于武田,为有希望、有未来的战争而战。” 但是,以城主为主的评议大会仍然决定抗战到底,似乎成了为抗战而战的一场战争。 “敌人还是不肯屈服。有没有甚么办法?” 信玄问逍遥轩和内藤修理,其实也是说给现在是信玄身边副将的胜赖听。 “围城的五个月间,究竟做了些甚么?”他语气尖锐了一些。“五个月的时间,大可运用谋略使城内动摇。说是谁为敌方做内应也好、谁和敌人私通也罢,只要让他们互相争吵就是了。你们做了那一项?” 信玄偌大的眼睛瞄着逍遥轩,讽刺地说道:“你还在画画吗?” 信玄知道逍遥轩在营中偶尔提笔作画,但是逍遥轩对信玄的斥责毫不在意,一副战争与我何干的模样。 “胜赖,现在开始要观察敌阵。看图、了望敌阵等等,都比不上实际接近敌城、了解敌军士气来得重要。这是身为大将的首要任务。” “敌军士气?” “不错。敌军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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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着作战意愿。去,你现在就去了解敌军的士气。” 信玄派勇将甘利左卫门尉和原加贺守胤元二名侍大将随同前往。加上胜赖的军队,构成三百骑兵的队伍。 胜赖接到出征箕轮城的命令时,就让家臣取来箕轮城地图,脑中盘算着作战情况。现在来到现场,发现与凭地图想像的情形完全不同。地形相当复杂,位在丘陵之上的城池似乎固若金汤。 甘利左卫门尉的约五十名骑兵,在前面带路。 城池位在西北跨东南约五丁、东北横西南约三丁的丘陵之上。树林茂密地遮去城池的部份容貌,从隐约可见的石垣、黑门、了望台等位置来看,建筑物分散在很广的范围上。构成城池的建筑物和地图所见的大致相同,差距最大的是在城池周围挖掘的壕沟,分二重和三重。另外,还有许多阻马栅。这些都是地图上没有的。 当以胜赖为主的三百名部队接近城池时,城内士兵纷纷探出头来,严密监视。胜赖不时停下队伍,观察城内情形。 “少主,请不要停下来,否则会成为洋枪的目标。”甘利左卫门尉提醒道。 胜赖点点头,促马前行。他的心跳加速,或许是初阵的缘故吧。 绕敌城一周回来时,部将们正在等着胜赖。信玄考问他敌军的防备状况。胜赖把他观察所得,画在地图上,并详细注明沟的数量和长度,以及阻马栅等等。 “如果是你,你会从那里进攻?”信玄突然问道。 胜赖未料有此一问,狼狈地看着叔父逍遥轩。逍遥轩轻轻点头,表示要他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负责教导胜赖军事知识的家臣竹内与五左卫门,张大着眼睛盯着胜赖。 “我认为应该从后面攻入。” “为甚么?” “敌军只能从后门出城作战。在地形上,后门无法安置大军,如果以少数精锐部队相向,敌军多半也会以少数精兵迎战。届时,敌军必定认为此处便是战场。” “为何不出乎敌人的意料呢?” “不错。所以我认为不妨把敌军的精锐部队牵制在后门,而我们从四方渡沟而上。” “你把先后顺序说清楚。” “首先,从数点渡沟,而后以精兵攻后门,最后,全军一齐渡沟进攻敌城。”胜赖条理分明地说道。 信玄压抑着频频欲出的赞叹声。初临战场的胜赖在观察之后,已能确立作战计划。一股温热的感动,流过信玄心头。和义信并肩作战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是义信任性自负,专擅的举动常常造成负担。虽是初阵,胜赖已有身经百战的见识,态度亦不流于浮躁。 信玄面对诸将说道: “胜赖说出了他的看法,有没有异议?若有其他策略,也请提出来评议。” 部将们沉默着,内心却是惊讶的。传闻伊奈四郎胜赖有着明晰的头脑,却未料有这般见识。部将们的心中,浮现一种释然的感怀。就算义信有个万一,还有胜赖在。部将们的面容因安心而开朗起来。 “伊奈少主的策略,令人折服。”内藤修理说道。部将们也相继低下头来。 好简明的军事会议。 “破坏壕沟谁都可以,至于进攻后门之人……” 不等信玄说完,胜赖的近臣迹部右卫门尉重政挺身而出:“请把这个机会让给少主。”一片想缀饰初阵的忠义之心。 “好。除了高远军队之外,甘利左卫门和原加贺军也一起进攻后门。这样可以吗?” 信玄询问刚刚改名为山县三郎兵卫的饭富三郎兵卫。自从饭富兵部在志磨温泉叛变之后,饭富三郎兵卫深感愧疚。信玄为了让三郎兵卫忘掉饭富这个姓,便赐姓山县。对山县三郎兵卫询问意见,也是信玄对他的一种关怀。 第二天起,一万一千人的甲军部队开始动工填埋箕轮城的壕沟,有的人用避枪弹的屏风,有的人用竹栅掩护,展开填埋工作。 箕轮城内偶尔发出攻击,但无全力阻止之势。后无援军的状况下,保有城池未必保有生命。阻止填埋作业,或许能延长城池一个月的寿命吧。城内众部将的一致看法是,与其如此,不如保留战力,不做无谓的浪费,届时再一鼓作气冲出,予敌人以痛击。 日升日落,箕轮城的壕沟逐一被填平。 胜赖在甘利左卫门尉和原加贺的守护下,连日巡视箕轮城四周。箕轮城内也对胜赖展开评论。 “这是伊奈四郎胜赖的初阵。” “听说义信被监禁,看来日后是由胜赖继承。信玄这家伙在教胜赖作战呢!” “箕轮城成为伊奈四郎胜赖的初阵战果,实在无颜面对祖先。” 在各种评论声中,有一人重视胜赖的存在,苦思对策——上野十六枪之一,武名远播的上泉伊势守秀纲。 “拿下胜赖!这次是他的初阵,必然急于建功。我们就利用这一点。” 上泉伊势守秀纲向和田业繁、后闲信纯说明他的计划,并要求协助。偷袭胜赖,需要几位强有力的优秀武士。和田和后闲也列名一十六枪。 “好!我也希望取得胜赖的首级。家父和田业行在二十年前的小田井原之战中,被武田军取去首级。现在正是我湔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和田业繁流泪说道。 后闲信纯也表示他的意见: “上泉公,敌中亦有强者,是不是再增加一个人参与这个计划。” 藤井正安——后闲信纯推荐此人。 “藤井正安,好啊!有他参与,如虎添翼。”上泉伊势守秀纲口上如是说,心里却有所不安。 望向窗外,入夜后的榛名山风,冷冷地吹来。 伺机攻城 永禄九年九月二十九日,晴朗的好天气。镝箭呼啸三声,越过箕轮城的主楼。数秒后,城兵起了骚动。在他们耳中,镝箭声成为不吉的徵兆。有人甚至为这早已平息的箭音,发出颤抖。 镝箭是从武田阵营中发出来的,代表发动战争的前导。若在守城一、二个月,上杉辉虎援军将近的时候,镝箭声或许不会引起恐慌,而今,粮食见底,上杉军无法援助,宣告开始作战的镝箭声,无异于死亡之音。主事者的家人大多在城内,士兵们乃附近的乡村武士,平日执锄下田务农,有事时才由领主召唤集合。他们已经有数个月没有见到妻小家人。一旦开战,战死的成份居多。从人数上比较,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战死,一是突围而逃。 “镝箭射来了。”一些士兵抬头看天,喃喃自语着。发放镝箭以示开战,源自源平时代。现在是战国时代,已不须放镝箭以示开战,但是此种古礼有威吓城兵的作用。镝箭飞过的天空,一片蔚蓝。 城主长野右京进业盛(年龄不详,约十七或十九岁),召来主要的部将。 “今天,是我业盛,以及自鎌仓时代以来之长野家历史的最后一日。感谢你们代代追随长野家,并陪我业盛走过最后一段路。敬各位!” 部将们流着泪,接受酒杯。没有人说话。事已至此,夫复奈何。在尚有转机时,为何不设法?仓贺野孙太郎前来劝降时,为何不表明自己的意见?而今,徒留悔恨。只因当初深恐提出和平会遭抗战论者抨击而保持沉默,终于这一天来临了。除了自己之外,还得带着妻小同赴黄泉,怎能不诅咒这悲惨的命运。 (对武田怀着一份沿自父亲的仇恨,注定走上这样的道路。) 酒入愁肠,面呈微红。按捺不住的人站了起来。只有一人未曾出席离别宴。上泉伊势守秀纲听得镝箭声,立即登楼观察敌情。而后,他在城内走动,眼见士兵个个情绪低落,忍不住一一打气,声音逐渐提高,最后成为一场演说。 “各位,战争要一战二战再战。不要想生死,不必担心被捕,只要同心合力突破敌围就有生路。为生还而战吧!各位,武田信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想二十年前内山城、志贺城的事,自己做一个判断吧。当年在此地被武田抓住的人,有些还在黑暗的洞穴中挖金;被捕的妇女,不是被赏给武田臣下,就是卖入妓女户。各位,多杀一个武田士兵就减一分父兄们的仇恨。斩杀前进,见机逃出,逃向各自的生路。若是被捕送去挖金,不如自尽。我们不是为死而战,我们是为生存而战。” 上泉伊势守秀纲在士兵间来回传播。 坐以待毙的士兵听到这一番为生存而战的激励之词,有若看到一线生机。士兵们高声应和着。 “上泉公,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主公打算与城池共存亡,你却要我们逃亡。小心自己的言词,否则绝不饶你。”多比良守友扬眉说道。 “我了解多比良公的心情,也明白主公的苦衷。但是当此危急之秋,要与城共存亡的陈腐言词只会打击士兵的士气。我们应该为他们打气。若能突破敌围一角,主公也能再兴长野家。在主公无所策动的情况下,身为家臣的我们至少应该帮助夫人和幼世子。” 多比良守友被上泉伊势守秀纲说得无言以对。不仅是多比良守友,主要部将也都同意上泉伊势守秀纲的做法。 敌人已在城外,不是争辩的时候了。指挥者应该掌握军心。 四处响起呐喊声。武田军开始攻击了。 上泉伊势守秀纲向城内士兵巡回展开为生存而战的演说之后,接着向城主长野业盛进言。 “今日的主战场应该在后门,敌军主力将分布在后门。请主公沿山而逃。我已准备数名山栈道的带路者待命。” 秀纲说明与城共存亡是消极的做法,应思再振雄风。 “逃往哪里呢?” “目前以厩桥城最理想。” “投靠上杉辉虎?他背弃我、切断援军,还能信赖吗?我还是认为应该与城共存亡。” 长野业盛听不进秀纲的主张。秀纲心想,年轻人只从正面论事。被主战派家臣的彻底抗战论逼到这个地步,还不自觉,真是可怜啊! 正如秀纲所料,当日在后门展开激烈的战斗。由伊奈四郎胜赖率领的大军,陆续推出新兵攻击后门。 城内以洋枪攻击敌军,武田军依例将竹栅和铁盾挡在前面,步步靠近城门。攻城士兵接近城门来到洋枪射不到的死角时,城内士兵便开门拥出,攻击太过接近的武田士兵。洋枪弹如雨点般打向企图接近的武田士兵。二百挺洋枪的火势,阻挡了武田军的攻势。最后,接近城门的士兵都战死了。 武田信玄在了望台看到这种情况,立刻传令下去。 背上插旗的二名骑兵从信玄阵营出发,来到伊奈四郎胜赖面前,下马行礼说道: “主公指示,不要强行进攻,想办法诱敌出城,待引出敌军后,再猛然折返跟入城。” 跟入城,是战术用语,意指尾随出城的敌军入城,予以攻陷。 胜赖遵从父亲信玄的命令,但是一时也无法想出能够诱敌出城的策略。 侍大将甘利左卫门尉进言道: “主公说得有理,敌人的洋枪队在后门,不宜强行推进。若想诱敌出城再跟入城,我认为不妨放弃后门,渡过空沟,假装我们要攀登石垣越过高塀攻城。敌方在加强高塀的同时,多半也会开后门突击我方后部。届时,我军可假装混乱,开始撤退。撤到适当距离时,再猛然回攻,和敌兵一起入城。等到我方军队和敌方混在一起时,纵使敌军有再多的洋枪队,也不敢冒然发射。” 甘利左卫门尉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颇得信玄信赖。信玄把他安置在胜赖身边,是希望胜赖经由他的帮助,在初阵中立功。甘利左卫门尉当然了解信玄的苦心。 “有道理!不过,如果敌军不中计呢?” “那就攀上石垣,放下绳梯,越石垣,攻入城内。我们填埋壕沟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届时,可以视情况随机应变。” 胜赖采纳了。 胜赖向竹内与五左卫门学习军事,对跟入战法略有所知。 (跟入城,是很艰难的战术。第一,突然撤退改变攻击目标时,万一被敌人看破,则内部可能生变。第二,假装撤退,有时却会演变成真的不得不撤退。第三,跟敌军入城时,四面都是敌人,若城门关上,就等于被困在里面。所以,跟进去的人,不论是部将或士兵,皆需熟悉战法。) 胜赖想起竹内与五左卫门说过的话。接纳了甘利左卫门尉之计,自己将负起指挥重责,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胜赖从伊那带来的三千士兵中挑出五百名留下,其余二千五百人分为五路,交由小原忠国、小原忠次、秋山纪伊守、迹部右卫门尉重政和向山出云指挥。胜赖召来五位部将,说明甘利左卫门尉的计策。 “只留五百人,行吗?”迹部重政问道。 “除了五百名伊那军之外,还有原加贺守胤元的一百军队,应该没有问题。” 胜赖再一次确认。 “甘利左卫门尉做先锋,其他人配合他行动。” 胜赖让献计的甘利左卫门尉负起先锋的名誉和责任。 胜赖的旗帜扬起,军鼓争鸣。 原本进攻后门的武田军突然改变攻击目标,渡过已填平的空沟,攻向石垣。 负责指挥后门的上泉秀纲见武田军突然转进,心想其中必定有诈。 “敌军似乎要采跟入城战略。”秀纲对一起守备后99lib?门的后闲信纯和藤井正安说道。 听到“跟入城”,二人似乎很惊讶。武田的二千五百名士兵正越过空沟,朝石垣迫进。后闲信纯看不出这和跟入城战略有何关系。与其谨防跟入城,不如加强防止敌人越石垣而来。 “我们派二百人在石垣边用石头掷攀登上来的武田兵。二百人就够了。当武田兵爬到石垣的三分之二处时,我们倾全军出城,表面上是攻向敌军后部,实际上要杀入胜赖营。这个计策一定成功。举起胜赖首级,可以让敌军暂时撤退,我们便趁这个时候拥主公、夫人和少主出城。不管主公怎么说,一定要带他出去。”上泉秀纲像在读军书般地顺畅。 “你刚才说取胜赖的首级。这个胜赖,在哪里?”藤井正安问道。 “你瞧那诹访大明神的神旗。就在后门广场对面的小高丘上。金碧辉煌的三个旗帜,就是神旗。胜赖的母亲是诹访家诹访赖重公之女,胜赖身上流着诹访神氏的血。” 藤井正安这才警觉到。包围箕轮城的武田军上方,翻涌着一片旗海。 “胜赖的营队约五百人。”藤井正安喃喃自语着。他打算率军冲入胜赖阵营。 藤井正安是箕轮城著名的勇将。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身边有两位以一抵十的左右手,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 秀纲听到藤井正安的喃喃自语,内心为之一震。高间雄斋亦同。莫非正安想争功名?高间雄斋也担心正安会有甚么莽撞之举。藤井正安是一名勇将,但也因此自傲而做出一些轻率的行为。在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的辅佐下,至今尚无大过。但是,这次的敌手是一位大人物,高间雄斋担心他又有甚么念头。 石垣方向传来哄闹声。 似乎武田士兵开始攀登石垣了。石垣上的城兵掷石抵挡。箭和枪弹飞向城兵。 “敌人真的会采用跟入城战术吗?”后闲信纯问道。 不只信纯,似乎全部守城军都深信武田军计划攀石垣而来。 “我去四处看看。”信纯说道。 “等一下。敌方一定会在攀登到一半时停下来。他们故作姿态,为的是引诱我们从背后攻击。你仔细瞧一瞧,攀登而上的士兵只有五、六百人,其余的准备随时撤退。” 尽管秀纲如此分析解释,后闲信纯还是担心,打算到石垣那儿看一看。负责防守后门的是上泉秀纲,但是他无法让后闲信纯、藤井正安等人同意他的看法。指挥系统产生了分歧。城主年幼,无法控制家臣。 “还是小心的好,以防万一嘛。”信纯坚持。 秀纲无法拒绝,只得和信纯一起巡视石垣。为防万一,秀纲带了十名枪卒同行。 二人来到石垣附近的松树下时,后门传来呐喊声。 “糟了。”秀纲不禁叫出声。 藤井正安率领手下三百人出城了。就在这个时候,石垣下传来战鼓声。石垣下的武田兵,有条不紊、毫不混乱地一齐撤退。 “快!用十发弹丸攻击带头渡沟的黄铠武士。”秀纲命令道。 十名枪卒单膝跪地开始射击。第三发时,马上武士落马。 跌在地上的甘利左卫门尉想站起来。但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藤井正安率领三百军队,如旋风般攻下胜赖阵营。三百比六百,胜赖在数字上获胜,但是藤井正安、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等人,合力攻向胜赖。这个时候,防守易势。藤井正安是攻方,胜赖采守势。 藤井正安的三百军队以一、二千人般的气势,朝胜赖的守军攻来。 原加贺守胤元眼见胜赖遇危,立即率军迎出。他认为可以靠人数压住敌势。 “不要离开营阵。不要急着立功,保护胜赖最重要。”胤元喊道。 人堆之间,刀光剑影。藤井正安举长枪冲入胜赖阵营,左右方有福田丹后和高间雄斋,上州兵跟在后面。 胤元的防势立即出现一个大洞。 胤元大怒,却也无可奈何。胤元的军队退到胜赖旁边。 “胜赖在那里!”藤井正安喊道。 他看到身背诹访大明神旗的胜赖,坐在桌前。 胜赖听到正安的叫喊,立即把指挥棒插在腰间,起身拿走家臣手上的枪。 “您要做甚么?” 安部五郎左卫门和小田桐孙右卫门上前阻止,但是胜赖推开他们,和持枪冲进的藤井正安见个正着。 “胜赖何在?我是藤井正安……”藤井正安冲上前来,身上沾满了血迹。 突然,一个人横了出来。藤井正安想挡开,但此人始终站在前面,手上握着一把大刀。 “你想挡路?”藤井正安说着举起长枪刺出,但是被这位武士的大刀挡回。 藤井正安发现此人不弱,便收枪仔细打量。只见此人身边站着十多名手下。 “在下乃原越后颈城郡箕冠城主大熊朝秀。”武士报上名号。 于是,藤井正安和大熊朝秀展开死斗,高间雄斋和福丹后则与其他士兵周旋。 大熊朝秀封住藤井正安的攻势,战况为之一变。 安部五郎左卫门和小田桐孙右卫门的“您身负指挥重责,不可妄动”的一番话,使胜赖不便卷入战争的漩涡。 藤井正安的攻势一缓,立即被为数众多的武田军包围。 后门扬起呐喊声。上泉秀纲、后闲信纯、多比良守友等的军队,打开城门杀了出去。藤井正安纵使做错了,总不能对他的三百名属下见死不救。为了援助藤井军,必须阻挡自石垣折回的武田军,否则藤井军将被团团围住。 后城门外,两军展开激烈的战斗。上泉秀纲的传令,送达藤井正安处。 “立即撤退,不可再深入,否则会被敌军跟入。” 但是藤井正安听不进去。即使听得进去,也无法撤退。当胜赖的士兵得知此人乃上州豪杰藤井正安时,便将他紧紧围住,急于立功。正安和高间雄斋、福田丹后等人走散,被敌人紧紧跟住。手、脚、肩上的伤痕增多,额头上的血侵入眼睛,阻碍了视线。 藤井正安战死的消息传来,上州军顿时失去了依靠。当他们警觉时,已经陷入太深了。 “退!退!” 武田军在他们仓皇逃回城时,也跟了进去。 不久,城门被攻破,城内陷入一片混乱。上泉秀纲也无力挽回。 后城门一破,其他地方也相继被武田军攻入。城池陷落了。城兵必须决定自己的路。是逃、是奋战到底,也有的选择自尽。 战争结束之后,必定有一番掠夺暴行。城池陷落,胜赖的士兵发狂般地斩杀已无战斗能力的敌兵,见妇女便是施以凌辱。没有人能制止。一切失去了军纪。 第二天,展开战后处理。自尽的长野业盛及其身边的人,予以厚葬。长野业盛的族人,则不分男女一律斩首。 “长野家一律处死,但是侍奉长野家者,不咎其罪,可申请土地。” 这样的告示竖立在附近村落。没有人质询武田信玄的诚意。 “即日起接受申请支付去年在箕轮、松井田附近以三分利支借之米粮代金。” 颁行这样的命令。支付米粮代金之后,上野人对信玄有了不同的看法。 “经过了二十年,信玄有所改变。” 不再有送俘虏到金山、迫妇女为娼的事情。有借有还,延用武士等的恩情政策,开始无人肯信,但是不久有一、二人申请仕官,城陷逃跑的人群中,有二百人成为箕轮城新城主内藤修理的家臣,享有以前的同等待遇。这二百人日后成为武田的主要战力。信玄知道上州多勇猛之士,因而采此怀柔政策。 多比良守友、后闲信纯、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等人,后来成为内藤修理的家臣。上泉伊势守秀纲曾经一度受召,但又随即辞官,逍遥一生。 大熊朝秀于弘治二年九月背弃长尾景虎,成为信玄的家臣,但并未受到重用。大熊朝秀在箕轮城战役中解救胜赖危急之举,改变了他的命运。 信玄在奖赏战功时,赐大熊朝秀以备前守之名,并赠三十骑七十五步卒,正式封为侍大将,还将小幡山城守的女儿小宰相许配给他。 信玄久闻大熊朝秀是一个人才,准备等待机会予以任用。信玄善于掌握机会,他向家臣表示,无论是越后人、信浓人或是上州人,只要有表现,便予擢用。 武田信玄取得箕轮城,使得关东的情势大为改变,最明显的是,上杉辉虎势力的衰退。 信玄处理好上州之战,正欲回去时,古府中暗桩荻原丰前急马来报。 “新馆派使者前往骏河。” “你说的新馆,是义信还是于津祢?” “不知道。总而言之,有使者前往骏河。” 新馆受令不得与外界联络,内设五名仆人,其中一名瓶儿因病请假回家。暗桩见瓶儿不像有病,便暗中监视,发现她在第十天出远门。瓶儿在甲斐和骏河的国境上被捕,身上没有信函。无论如何责难,仍不肯说出目的。 “这个瓶儿呢?” “对不起。她趁我们不注意时,上吊自尽了。”荻原丰前怯怯地看着信玄。 彦八郎自尽 信玄获得大胜。箕轮城陷落的同时,信玄当然也取得了上野国的大半。这次的胜利,使他跨入关东平原,更打破了上杉辉虎入主关东的美梦。不过,在这一场战争中,信玄失去了他的爱将甘利左卫门尉。 “不过,我也获得了上州二百名勇士。”信玄骑着马喃喃地说着,却感受不到胜利的快乐。欢呼离开战场时充实的胜利感,究竟到哪里去了? “胜赖表现出优秀的作战能力,对初阵而言,已经不简单了。” 但是,信玄还是不快乐。义信的事有如一块重铅般,沉在信玄心底。义信谋叛之事不假,只是饭富兵部为他以死顶罪。从饭富兵部遗书上声明一切与义信无关,都是他自己的主张来看,饭富兵部希望义信能继承武田信玄的事业。若想如此,义信必须改变想法,同意进攻骏河,和信玄共同讨伐今川氏真。这样,家臣们才可能认定他为武田继承人。但就目前来看,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唯一让他效忠父亲信玄的方法,是让他与爱妻于津祢分开,把于津祢遣回骏河,断绝与今川氏真的关系,改变义信的立场。 信玄心有此计,却未道出,只是透过穴山信君向义信表达此意。义信态度固执,对穴山信君不理不睬,父子关系陷入僵局。 信玄回府后,详细调查新馆仆人瓶儿装病回家再转往骏河之事。此事绝非瓶儿一人所为,必定有人在背后指挥。 信玄唤来驹泽七郎,令他详细追查瓶儿的来历。义信之事则完全托付暗桩。 诸国使者不仅下通民情,且熟悉忍术,可深入调查。所以,信玄才派驹泽七郎前去调查瓶儿来历。信玄心想,如果山本勘助还活着,这些事他最拿手。数日后,驹泽七郎回报。 “我透过各种关系调查瓶儿来历,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瓶儿有两个姊姊,一个嫁人,一个在穴山彦八郎信邦府中服侍。” “穴山彦八郎信邦……”信玄不禁脱口而出,旋而看看四周,担心声音传到隔壁。房间里只有信玄和驹泽七郎。志磨温泉事变之前,信玄常和饭富兵部、饭富三郎兵卫、马场民部等近臣讨论。但是,饭富兵部死后,三郎兵卫对信玄有所顾忌,虽改姓为山县三郎兵卫,仍无法摆脱兵部的死和自己的立场。这是武田家内部的黑暗面,若再扩大,恐有危及武田的生存。 “穴山彦八郎信邦有何动静……”信玄低声问道。 彦八郎信邦是穴山信君的弟弟,信玄的外甥。信君外貌魁伟,彦八郎则是一个美男子,不失武勇,与哥哥的理性比较起来,他属直率型。 “穴山彦八郎信邦公的家臣田中源四郎,于数日前旅行回来。” 家臣办事回来,并无不可,但是驹泽七郎观察得十分细微。 “一般家臣办事回来,多半先回家更衣,再面见主上。但是,田中源四郎却一身旅装直入主子家门。” 说媒、巡视领土、佛事等事情,一般是在洗净尘垢之后才向主人报告。不换旅装直接面见主子,多半是和战争有关的情报。战争之外的重要大事,身为使者也会选择半夜叩门报告。 “田中源四郎衣服也不换地直入主子家门,可能有甚么紧急大事。”信玄点点头。接着便一言不发地静听驹泽七郎的报告。 驹泽七郎尾随田中源四郎回到自宅。从脱下舍弃的草鞋底来看,可能出门了一天。草鞋穿一天就舍弃换新,因此,究竟是出门一日还是长途旅行归来,就很难判断。从田中源四郎的旅途随从来看,应该是出门好几天了。只要向附近的人或家人打听就可分晓,但是驹泽七郎身居幕后,此事宜交暗桩处理。 驹泽七郎潜入田中源四郎宅。宅院并不大,有四个孩子,十分吵杂。这里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驹泽七郎躲在地板下,孩子的声音清晰可闻。做爸爸的还没有回来。小孩问爸爸去哪里了,都数到四啦。哥哥说,不对,是数到五了爸爸还没有回来。二人为是四还是五开始争吵。孩子们睡了,四周静下来。驹泽七郎把耳朵贴着夫妇卧室的地板。田中源四郎和太太在谈话。开始时声音很低,但是太太的声音愈来愈大。好像在骏河有女人。女人说,说是出公差,其实是去骏河会女人吧。源四郎怒骂一声。静下来了。大概是行周公之礼吧,驹泽七郎便离去。田中源四郎到骏河出公差,以五天的往返时间来看,脚程算是相当快的。 驹泽七郎的报告到此结束。 “穴山彦八郎方面呢?” 穴山家和武田家有很深的血缘关系。穴山家分立数代,几乎隔一代便与武田家结缘。若没有信玄的许可,绝不敢潜入彦八郎家。驹泽七郎以委婉的语气询问,显示出其中的微妙关系。 “不急,先严密监视进出的人。你若忙不过来,可以找下面的人。” 说完,信玄便让驹泽七郎退下,自己独自沉思。让穴山信君劝服义信之事,终告失败。 (看来,义信之事,我是没有办法了。彦八郎和义信有往来,不如让彦八郎当说客。) 这个话,是在进攻箕轮城之前说的。信玄期盼彦八郎能改变义信顽固的态度。信玄唤来彦八郎,请他暗中规劝义信离开于津祢。 (我一定会说服义信。) 彦八郎在信玄面前保证。而今,彦八郎却私通骏河。难道一半的武田家臣们,或许穴山信君也在内,暗地赞成义信与骏河的今川往来。 只要无特殊目的,并不禁止前往他国。只是田中源四郎暗中前往骏河之举,确实让人费解。 如果义信打算联合能言善辩的彦八郎再次谋叛,那么彦八郎很可能安排瓶儿引开暗桩注意,自己则趁隙执行计划。当暗桩被瓶儿诱开时,田中源四郎循他路前往骏河。除了田中源四郎之外,或许还有其他人走各种道路前往骏河。 “究竟有何企图呢?” 义信的目的昭然若揭,却无法想像其内容。义信企图逃出新馆,在目前是不可能的。 饭富兵部事件之后,义信受到管制。在不引发大乱的情况下,他接着会有甚么计划呢?逃出去。先把于津祢送回骏河,待信玄疏忽后,再趁机离开古府中逃往骏河。 要使计划顺利,必须先和骏河做好沟通,甚而要求今川军队到国境藏书网护航。 “如果不假,我得有所准备。”信玄喃喃说道。 信玄似乎感觉到不安的气息。 信玄和阿茜很久没有见面了。信玄一到,阿茜立即备酒。冬天的脚步已经到了,气候乍寒。平日以火钵、火炬御寒,若不算严寒,暂将火钵搁置一边。信玄不善豪饮,宁可浅酌。只要喝一点,立刻满脸通红。备好寝具,侍女轻步离去。 “我先去……” 阿茜妩媚地看了信玄一眼,随即到邻室。一阵衣衫轻解的窸窣声,又静了下来。阿茜总是先把被窝弄热。当信玄酒酣之后,正有暖和的被窝等着。只有阿茜会这么做。妻妾中从未有谁想过先信玄入被,她们认为这是大不敬的。阿茜是一个追求实际的人。当然,暖被之事也先徵得信玄同意,并非专断独行。原先是用脚炉暖被,但信玄认为不自然,阿茜才这么做。阿茜曾表示:主公,你若先通知,我会在被里等你。但是信玄并未前往。原先预定要去某妾处,中途又改往别妾处,时有所见。 “我一个人在这儿,好寂寞哟。”阿茜诱惑道。 信玄终于进了邻室。 阿茜就连共枕时的行动,也异于其他妻妾。以为她会温顺如绵羊时,却积极主动地要求信玄。有时是消人魂魄的呻吟声,有时却是罕闻的昂亢声。她不按牌理出牌的作法,激起信玄的情绪。 “主公,你有心事。” 事毕,二人整理一番再卧枕闲聊时,阿茜问道。 “你看得出来?” “嗯,您虽然尽量不去想,但是义信和骏河的事总会浮现出来。” 信玄心想,阿茜学过忍术,所以能看穿我的心事。 “你认为于津祢如何?” 问题来得突然,阿茜略为讶异。 “我想近期内,骏河还不会接于津祢回去。三十多名侍仆进入踯躅崎馆。我不担心那天晚上的事,今川家有优秀的忍者。应该有几个女人和我一样,学过忍术。如果其中混杂了一位滨子,事情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甚么意思?” “会发生事情。” “你认识滨子?” “是的。” “那么……” “只要我能效命,绝不离开主公。至于骏河一行人中有无蹊跷,驹泽七郎一眼就能看出。我会告诉驹泽七郎有关滨子的事。” “你的意思是滨子的队伍马上会来?” “一定会来。您必须做好准备。” “阿茜,你是听到了甚么吗?” “没有。只是和您接触时,感觉到一股不安之气。”说着,阿茜的粉脸埋入信玄前胸。 永禄九年十一月十日,暗桩来报,义信有意送于津祢回骏河。信玄表面高兴,心里却怀疑义信的用心。 信玄派快马向骏河今川氏真通报休掉于津祢之事。预料氏真会有一番抗议,谁知氏真只是形式上的派遣使者前来表示择日带于津祢回去。 (太干脆了,奇怪……) 信玄沉思着。义信原本压根儿不愿和爱妻于津祢离婚,无论穴山信君如何劝说,仍是不为所动。而今突然同意,实在令人不解。再者,义信同意离婚之后,立即希望获得更多的自由。在暗桩的监视下,情绪低落,大门也不能出一步。他想骑马出去走走。 义信仍然不能离开新馆,但是信玄表示愿意在于津祢回到骏河之后再做考虑。骏河的使者来了。前来迎接于津祢的队伍,包括女仆家臣四十五人、驮马、轿子、脚夫等二十六人。预定十二月一日到达古府中,次日带于津祢回返。 信玄唤来驹泽七郎,要他派几名好手检查迎接队伍中是否有可疑份子。 “里面可能有一个懂得忍术名叫滨子的女子,也查查她。至于她的长相,可以问阿茜。” 这些已足够让驹泽七郎了解大概。 驹泽七郎在南部的客栈遇到骏河来的队伍。驹泽七郎向客栈主人表示有任务在身,假扮成店小二,监视骏河队伍。矮小、细眼、内八字;阿茜只说了这些特征。但是对驹泽七郎来说,已经足够了。在走廊与她擦肩而过时,驹泽七郎故意去触碰她的下腹部;这是忍者试探一个人时的手法。若是一般女子,多半会受攻击;有一手的女子则会拂开手,抽身而退,或是受击后仍然站稳等反应。 驹泽七郎猜想这女子十之八九会把他的手拂开。她眯细的眼睛带着警戒之色,步履稳固。现在是证明她就是滨子的最后一招。 柔软而不失弹性的感觉,传到手上。这名女子立即止步抽身,怒骂道: “干甚么?!不要脸!我要告诉你们老板,你等着吧。”说完拂袖而去。 (就是她。) 抓到把柄了。她故意表现怒态。人在突然受袭时,不会惊叫出声。滨子是一个优秀的女忍者,可惜错了一步。当夜,驹泽七郎到古府中向信玄报告此事。 “迎接于津祢的队伍中,确实有女忍者。此外,家仆中也埋伏了几名忍者。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果然如此,信玄点点头。来迎接于津祢的队伍,一定有甚么企图。 傍晚时分,山县三郎兵卫带着一名男子前来。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此人非普通人物,于是,信玄摒退左右。此人大概二十二、三岁吧,看到信玄便流下泪来。 “我是刚刚来自骏河的上野介信友。”男子开口说道。 “甚么,信友!你是在骏河出生的信友?”信玄看着信友。 宽阔的额头,像极了父亲信虎。信玄知道信虎被放逐到骏河之后,在当地和一名侍女生下一子——上野介信友,也就是他的弟弟。原是今川氏真的家臣,但是在信虎奔往京都之后,境遇变得十分悲惨。没有想到这个弟弟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上野介信友从衣襟夹层中取出一张纸,交给信玄。是今川氏真的重臣——葛山备中守元氏,写来的。 于津祢迎接队伍别有用心山崎 今川家的重臣当中,并没有名叫山崎的人。山崎,乃是葛山备中守元氏和信玄之间的暗号。 “你说说看。”信玄对信友说道。 “详细情形不太清楚,只知道混在于津祢迎接队伍中的忍者们,打算乘夜放火烧踯躅崎馆,趁乱带出于津祢和义信。有人在馆中接应。” “谁?” “不知道。” “谢谢你来通知。你不必回骏河了?。下次再回骏河,将是你率兵马进攻的时候。” 信玄温和地要这个小得足可当自己儿子的弟弟下去休息。99lib? 是夜,信玄独思许久。心有困惑时,便召山县三郎兵卫前来讨论,其余时间皆在室内独处。 迎接于津祢的队伍明天就要抵达古府中,信玄召集主将,令其严密护卫古府中。对于次日抵达的骏河队伍,一律入宿东光寺,不得进入踯躅崎馆。东光寺的周围被兵士团团围住。 义信得知骏河使者被带往东光寺,不得进入踯躅崎馆时,心想信玄大概知道这次的计划了。但是,他藏书网仍不放弃。他绝不在最后一夜让于津祢看到他落泪。义信表示,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 次晨,于津祢走出新馆入轿时,义信被禁止送行。于津祢被送到东光寺,再从那里登上骏河的迎轿。说是送行,却被武田信丰的五百军队围送到国境。 于津祢出古府中不到一里时,信玄下达新命令,让义信移往东光寺。 义信被送到东光寺幽禁起来,与外界完全隔绝。山县三郎兵卫的军队部署在外围。 同时,穴山彦八郎信邦宅也遭到包围。彦八郎毫不抵抗地服从,但对一切质问默不作答。信玄将他送到身延山隐居。信玄之所以不杀他,是考虑到可能牵连到别人。 “请赐舍弟切腹。”穴山信君来到信玄跟前要求。 有田中源四郎出使骏河的证据在手,不怕他企图逃走。而信君要求赐死弟弟,是为了保全穴山家。 “好,去身延山取彦八郎的首级来吧。” 信玄眼见似乎只有彦八郎参与义信这次的计划,于是下达命令。 当天,穴山信君从古府中带着二十名骑兵出发。饭富家的兄弟,也分裂为二;兄死弟留。穴山家面临弟弟彦八郎死亡,哥哥信君留存的局面,也是出身武家的无奈。 信玄和义信间的固执,造成武田家直系的内纷,也引发出兄弟档家臣分裂为二的耐人寻味的事实。信玄是赢家,乃既定的事实。但是,如果信玄被义信放逐,那么饭富家和穴山家又是另一番局面。饭富家和穴山家当初必定也有这样的赌注心态。 穴山信君来到身延山,代信玄宣达切腹的命令。 “我无法拒绝义信的要求。哥哥,原谅我。”彦八郎说道。 “我了解。换成我,也一样吧。” 信君绕到彦八郎身后,拔出大刀。 穴山彦八郎信邦的切腹之日,在身延山中有明确的记载。 永禄九年十二月五日,明芳义觉穴山彦八郎于该寺塔头自尽。 当日,雪停天寒。 悲喜之间 于津祢被送回今川氏真身边,代表甲斐和骏河、武田和今川之间的断交。今川义元、武田晴信和北条氏康三人间在天文二十三年建立的善得寺会盟,至此结束。不过,武田和今川虽已明确断交,但北条和武田之间未必有战。武田夺下箕轮城,等于侵入北条在关东的势力范围,但是这是武田和北条之间的协定,不便评定。 北条氏康、氏政父子,连日在小田原城迎接来自骏河的使者。 “如果现在讨伐信玄,信玄必定侵入骏河,而后是关东。所以,不如趁现在和今川联手攻武田。” 北条无法冒然的答应。因为,根据北条派出去的间谍回报,骏河内有许多武田的间谍,今川家臣中有不少人私通武田,如果武田率兵入侵骏河,只怕不出数日便能得逞。和这么不稳的今川合作,恐怕难有所获。 目前最让北条紧张的,还是上杉辉虎。北条父子忘不了越后大军攻到小田原城下之事。 “再看看吧!目前还不宜和武田起正面冲突。”北条氏康说道。 氏政则和父亲氏康抱持不同的看法。他认为,箕轮城是武田伸出魔手的开端。 “今川氏真可能用某种方式表现他的不悦。” “某种方式?”氏康一脸疑惑。 “骏河似乎打算中止供盐。不过,即使骏河断盐而我们仍然输盐给甲州,对甲州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今川家此次前来,必定是为输盐协定而来。我们不妨听听今川方面的说法。”氏政说道。 “如果越后、骏河、相模等地都不供盐,岂不苦了甲信两国的老百姓。”氏康说道。 这的确是一种作战方法,却非良策。不只是氏康,任何武将都有这样的想法。作战之人,是那些负责指挥的领导阶层,而非务农的善良百姓。作战时,一位百姓就代表着一份力量。断绝盐源的不人道手段,只会招致反感,对日后毫无益处。 然而,不久,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却答应今川氏真使者的要求,断绝甲州的供盐行动。 不得售盐到甲州的命令颁布实行了。虽然量不多,但是相模输往甲斐郡内的一切官方盐源,完全切断。不过,北条氏康在禁盐上留了一个漏洞。盐,不得售予甲州,但却可以卖给甲州之外的国家。 信州全部和上野大半都在武田势力范围之下,要想全面断盐,并非易事。尤其上野箕轮城陷落后,武田的农民政策推展顺利,断盐难获回响。关东平原上的上杉、武田和北条的多数部将,也不愿民生受到影响。总而言之,北条的禁盐政策无法在关东全面施行。 在安房和常陆,也能取得盐。没有了骏河和相模的盐,甲信两国仍能越过上信国境,获得源源不断的关东盐,或是经由雁坂峠,从飞驒方面得到供应。 今川和北条对甲州的禁盐行动,有史料可查,但找不到甲信两国因而受困的资料。有关上杉辉虎自越后送盐对抗禁盐行为之说,乃后人所编。研究武田信玄的著名历史学家小林计一郎,在他所着的《武田军记》中写道: 今川氏真和北条氏康设计断甲州盐源。有云:上杉辉虎见甲州信州居民为盐所苦,虽为敌民,仍不忍见其生活受困,便自越后供盐予信州。此说完全不实。在辉虎于永禄九年五月九日至“佛神宝前”的祝文中提道:“秋中,烧信州、甲州于片瓦不留。”一个置信州甲州百姓于无家可归的人,怎会99lib?体恤敌民。 上杉辉虎直率地将意愿写在祝文之中,自然也就有人认为他会依此行事。他可以为一个大义名分而帮助弱小进攻小田原,也能受一位衰微将军的委托前往京都。但是,自从在川中岛大会战败北、受信玄卑视之后,便对信玄产生强烈的恨意,扬言烧信州、甲州于片瓦不留。这样的人,怎会送盐呢! 信玄忙碌极了。永禄十年恐怕是信玄最忙碌、最头痛的一年。 信玄接见散布在各地的间谍、细作、诸国使者和使僧等等,收集情报加以整理。他完全自行处理接见,负担不轻,但是为了做好变革前的准备工作,不得不对家臣有所防范。 信玄和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保持密切联络,同时拉拢关东诸将,并延揽越后的本庄繁长和北条高广。 二月,踯躅崎馆得到好消息。高远城主伊奈四郎胜赖的正室夫人雪姬,生下一子。 信玄对胜赖喜获嫡子一事,十分高兴。信玄已经四十七岁了,当然希望多几个能够继承武田的孙子。长男义信没有孩子,次男龙芳(信亲)出生不久便失明,现为僧人,三男信之早逝。所以,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四男伊奈四郎胜赖的身上。而今,他有了一个儿子,而且身上流着势力急速扩张之织田信长的血液。 信玄对前来报喜的小原忠国说道: “告诉胜赖,就说我明天去看孙子。” 国家多难之际,小原忠国万万没有想到信玄明天要去看孙子。回到高远,立即将此事向胜赖报告。 胜赖得子的消息,让情绪低晦的武田家臣的脸上带来一些明亮。信玄接受家臣们的道贺,也展现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次日,信玄率五十骑兵前往高远。想到信玄的心境,谁也没有出面阻止。 信玄骑着马经过甲州街道,朝诹访直行。过了茑木,就是雪道。进入诹访,放眼尽是白雪。信玄在上原城过夜,第二天一大早便越过杖突峠,直奔高远。岭上仍是雪道,直到抵达高远,雪迹才略为减少。 高远城是一座山城,坐享地利,易守难攻。 “胜赖,恭喜你!”看到胜赖,信玄立即出言祝贺。 胜赖脸上浮现几分红潮,人就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表达父亲远道而来的喜悦。 祖孙很快见面了。 孙子躺在纯棉的被子里熟睡着。房间很小,内有窗帘挡风,并有火钵、火炬取暖,也有奶娘和女仆。在胜赖的带领下,信玄轻步入房,坐在旁边,凝视孙子熟睡的小脸蛋。信玄唇角微动,只是没有说出来。刚出世的小孙子没有甚么特征,就是有一个挺鼻子。 信玄的脸笑开了。 “和你以前一个样子。”信玄朝胜赖笑着说。 信玄吩咐女仆们注意房间的暖度,炭火在外面弄妥后才能拿进来……,这些琐事充分表现出他对长孙的关爱和重视。义信已经无法挽回了,胜赖将继承信玄的一切,而这个小孙子也将承其后。 “你觉得信胜这个名字如何?”信玄问胜赖。 信,乃武田家代代相传的信;胜,则是取胜赖中的胜字。 “好极了。” 胜赖跪地行礼,代儿子接受这个名字。 信玄的正名子女有七男八女。男孩依序为义信、龙芳(信亲)、信之、胜赖、盛信、信贵和信清,里面都有一个信字。胜赖名字中没有信字,是因为母亲湖衣姬坚持要用父亲赖重中的赖字。再配上信字,就成了信赖或赖信。信玄赐死赖重,断了诹访家的正统。信玄和赖重的关系是在敌对中结束,湖衣姬不愿把这一份仇恨以信赖或赖信的形式残留下来,信玄也不愿如此。最后,在湖衣姬坚持保留赖字的情况下,便去掉了信字。 胜赖知道自己名字的这一段历史。信玄了解湖衣姬期望儿子复兴诹访家的心情,便宽容地让胜赖破例地拿下信字。而今,信玄为胜赖的嫡子命名为信胜,一切有了完满的交待。胜赖觉得眼眶一热。 和孙子见过面之后,信玄询问雪姬产后的状况。 “很顺利……” 胜赖语音细弱,但是信玄没有再问下去。雪姬来这里时是十五岁,十六岁便生下信胜。信玄突然想起第一个妻子,上杉朝兴的女儿,于满津,十四岁时嫁过来,第二年难产,母子双亡。席间,信玄举杯与家臣们大声谈笑,把这件事深埋于心。 第二天早晨,信玄到建福寺,来到湖衣姬的墓前。 踩着建福寺的石阶,到寺庭左转直入,是一片杉树林。清扫过的小路,通往湖衣姬的墓。湖衣姬的墓,原本在诹访赖重院。胜赖到高远之后,把墓也迁移过来。坟前的墓碑,显露出岁月的轨迹。 乾福寺殿梅严妙光弘治乙卯十一月六日 信玄看着碑文。闭上眼,佳人湖衣姬的昔日身影,历历如绘。 (我们抱孙子啦!) 信玄真想告诉她。如果她还活着,不知会怎样地高兴呢。 信玄回到古府中的第三天,传来雪姬病逝的消息——产褥热。喜讯后的悲讯,更叫人悲伤。 信玄考虑到胜赖的心境。爱妻的死,对他是件多么重大的打击。信玄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病倒时,恶讯又来到了。 幽禁在东光寺的义信,发烧卧病。负责守备东光寺的山县三郎兵卫直接来报。 “热度高吗?”信玄问山县三郎兵卫。 “很高。御宿监物诊断是感冒引起的。” 症状类似今天的肺炎。 “尽一切力量救治。如果东光寺不行,就到志磨温泉去休养。” 但是,山县三郎兵卫默不做声,似是不太赞成。 “三郎兵卫,现在情况不同啊。” “可是……”三郎兵卫欲言又止,眼中泛出润泽。 “不能吗?”信玄叹了一口气。 “不太妥当。” 信玄和义信乃是父子,做父亲的看到孩子病痛,自是忍心不下。但是,义信是一个被拘禁的政治犯。他不仅在政治思想上与信玄相异,甚至打算放逐父亲,夺取政权。若以亲情处理此事,只怕会危害到国家。信玄身为一国之主,不能再像年轻时般率性而为。 “于津祢走了之后,义信一定很不习惯吧。”信玄不再说甚么。 义信反对信玄置妾的作 6cd5." >法,除了于津祢,他没有其他女人。小夫妻感情浓厚,最后竟袒护大舅子今川氏真。于津祢回骏河后,音讯全断。卧病在床?的义信,对于津祢的思念日日俱增,对拆散姻缘的信玄也就恨之入骨。 “义信之事该做个处理了,自穴山彦八郎死后,已经四个月了。”三郎兵卫似乎有话要说。“大战将至,武田家内部不能再分裂。目前,不妨让所有武田的有关人员写下誓书,加强大家的团结力量。” “写誓书……这只是一种形式,你认为能够让武田团结起来吗?” “也只能这么做了。旁徨的人写下誓书之后,或许会稳定下来。” “很多人旁徨吗?” “此乃人之常情,谁能例外?你应该带领这些旁徨的人。” 信玄接纳了山县三郎兵卫的意见。 首先,让亲族写誓书,而后是家臣们。 誓书大体内容如下: ·遵守誓书。 ·对信玄绝无二心。 ·不受上杉辉虎等敌人的利诱。 ·即使甲、信、西上野三国背叛信玄,吾仍对信玄尽忠不二。 ·家人对信玄中伤时,不予附和。 从永禄十年的春天到夏季,信玄让家臣们写下誓书。弟弟武田逍遥轩信廉也写下誓书时,信玄正是心情不佳的时候。 拘禁在东光寺的义信,到了春天,病情更为恶化。御宿监物的诊断是心、肝脏的毛病。义信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时间愈来愈多。 信玄要部下写誓书与其说是为了了解家臣们的心态,倒不如说是为了安定自己的情绪。信玄和义信对骏河态度上的歧异造成父子不和的传言,颇令信玄担忧。 (义信并没有错。谋叛的是饭富兵部,义信不过是他的挡箭牌。) 信玄曾经表示或写下这样的话。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马场民部表情凝重地前来,要求摒退左右时,信玄就知道麻烦来了。 “主公,您收取誓书固然不错,但是甚么时候您自己才会做自己该做的事呢?骏河和相模已经联手禁盐,德川家康也频频侵扰远州。” “自藏书网己该做的事”,是唯有信玄能做的事——为义信定罪。很明显,义信仍不悔改收买穴山彦八郎。马场民部以重臣代表的身分前来,质问为何让谋叛两次的义信逍遥法外。 “义信现在生病躺在床上。” 信玄想以义信生病来转移马场民部的矛锋。 切腹,便可解决一切。但是,要自己的孩子切腹,怎么说得出口。当信玄得知义信卧病时,心里只想着有何办法救治。 撇开信玄的为父立场不说,马场民部要求他执行主子该做的事。 过了八月,义信的气色更差,几乎都躺在床上无法起来,看来时日不多了。 “身子很弱。他不肯吃药。” 八月底,御宿监物向信玄报告。 “他为甚么不吃药?” “好像对主公和我有所怀疑。” 监物说是怀疑,信玄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义信以为身体转坏,是因为有人下毒。 “他竟然如此怀疑!” 信玄伤心透了。父子之间演变至此,确实够令人同情的。 信玄透过三条氏另派医生前往,但是病况并未因而改善。 十月,义信虚弱得令人不忍启齿。 “我想去庭院看看。” 某日,义信对仆人说道。 “栌叶都红了吧。我要看看它们才想死。”纤弱无力的声音。 义信的要求传给负责守护..东光寺的山县三郎兵卫。三郎兵卫派轿子载义信来到庭院。在火红的栌树下,义信虚弱地唤着三郎兵卫的名字。 三郎近身倾听。 “叫长禅寺的福惠翁和尚来。”义信说道。 义信和长禅寺的福惠翁之间并无深交。三郎兵卫立即将此事向信玄报告请示。 听到义信要找长禅寺的福惠翁和尚,信玄认为并无不可,便差人去请。 “他撑不下去了吗?”三郎兵卫走后,信玄喃喃自语道。 闭上眼睛。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京都来的公卿们偶尔会办一个诗会,长禅寺的福惠翁也在邀请之列。义信很小就会作诗,也以武田家嫡子的身分列席。有一次,义信对福惠翁诗中的一个“谛”字提出疑问。 福惠翁解释道: “谛者,悟也,亦即到达菩提境界。” 福惠翁故意咬文嚼字地回答,态度不十分亲切。见义信状颇委屈,福惠翁笑了。 “人命注定虚无。人的气数将尽时,就会明白谛为何物了。” “义信一定还记得福惠翁的那一番话,所以想在临死之前,求得心灵上的解脱。” 信玄擦擦眼泪。 那天起,福惠翁便在义信床前说法。 “人生将尽时,悲伤的人认为这就是结束;这是不对的。空,并不就是无,而是另一个希望世界的开始,一个无穷尽的世界。” 福惠翁向义信解释死亡。 “非僧之人,称为俗体。但是,俗体并非不可救;僧体未必能入新世界。人心无差,差在思想。畏惧未知世界的人,自陷于恐惧之中;心中无惧,自是美丽新世界。” 福惠翁拜访东光寺五天。在最后一日说: “谛,不是舍弃,也非放弃。离开俗体,乃不受限于俗体。离开俗体世界时,不妨忘记俗体世界,想想新世界的一切。把俗体世界交给俗体,视为缘已尽……” 义信眼中的光彩,静静地消逝。 时间是永禄十年十月十六日。 义信的死因,众说纷纭,但皆源自《甲阳军监》品十二中记载的:义信公永禄十(丁卯)年自尽,或曰病死。 义信事件乃武田内务,真相密封于内。《甲阳军监》中或谓自尽,或谓病死,乃承记武田遗臣之传言。总而言之,义信和信玄父子意见不合,信玄尽力补救之事不假。只可惜尚未成功,义信便以三十岁之龄早逝。信玄含泪度日,无意论战。 义信厚葬于东光寺墓地。东光寺殿筹山良公大禅门,乃武田义信的法号。 信长进京 武田信玄忙碌度日。某日,信玄接见十位正式使者,又听取使僧、间谍、细作、诸国使者的报告。 既然已和今川氏真断交,进攻骏河,随时可行,但是必须做好一切的事前安排。第一,三河的德川家康;第二,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第三,上杉辉虎。若不事先取得德川和北条的谅解,只怕会树立二个强敌。对上杉辉虎若不以适当的方法将其止于越后,则背后的信浓恐有受袭之虞。 永禄十一年,信玄必须同时考虑多方面的作战,日子变得十分忙碌。对三河的德川家康,信玄是以织田信长的属将自居。信玄认为,牵制德川家康,不如先打通织田信长。因此,他不急于与家康深交,而将重点放在与信长之间的关系。最初,是信长示好于信玄,从年贡七次的礼物来看,宛若以小国之名行礼于大国诸侯。信长收侄女雪姬为养女,将其许配给伊奈四郎胜赖,结为亲家。此乃信长的远交近攻之略,深恐信玄坐大,由信浓伸向美浓。信长和信玄建立友好关系后,于永禄十年,拉拢美浓的稻叶一铁、氏家卜全和安东伊贺守等,并在八月进攻井口城,放逐斋藤龙兴,将稻叶山改为岐阜,完全平定美浓。 信玄对信长的凌厉攻势,颇受威胁。永禄三年,信长在桶狭间战役中大破今川义元时,还仅是尾张半国的诸侯。仅仅七年的时间,他就掌握了尾张、美浓二国,怎能不令人吃惊。信玄想到平定信浓一国要花二十年的时间,心里难免不平衡。 信长平定了尾张、美浓之后,下一个目标是甚么?进京——今川义元无法做到的——也是信玄热切期盼的,难道信长会没有这个念头。临此多变局势,信玄怎能静得下来。曾经,他以叩石桥的艰难战法获胜,而今,年轻的信长也想入主京都,叫人怎生按捺得住。不过,他不得不认清事实——尊重力量。以往,信长赠礼示好,今后,多半也会保持同等的交往。虽然信玄随时可出兵骏河,但是此时此刻,只得采低姿态以讨信长的欢心。只要能稳住信长,德川家康方面就没有问题。 永禄十年秋,信玄任秋山十郎兵卫为使者,前去与信长攀亲。于是,订下了信长长男奇妙丸(信忠)和信玄女儿松御寮人之间的这门亲事。十一月,饭田城主秋山伯耆守信友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前往岐阜正式订约。 秋山信友带去的赠礼,在《甲阳军监》中是这样记载的: 给织田信长公的有: ·越后有明的蜡烛三千支 ·漆一千桶 ·熊皮一千张 ·马十一匹 给曹司城介(奇妙丸=织田信忠)的有: ·大安吉(长门的名匠)的长手套 ·义弘(名匠乡义弘)的腰饰 ·红一千斤 ·绵一千束 ·马十一匹 礼品相当豪华。信长以能、耍鹈等节目,款待使者秋山信友。 信玄和信长之间建立的关系,在第二年就派上用场。信玄透过信长向德川家康提出共同进攻骏河的作战计划。信长表达此意,并建议以大井川为界,由信玄和家康分割占领今川氏真的领地。 永禄十一年二月,信玄派穴山信君和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前往三河,依照事前约定,和德川家康的重臣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在三河的吉田城会面,具体讨论处理今川氏真领地之事。 和甲州比较起来,三河的吉田温暖如春,树叶常绿,丝毫没有雪的迹象。 “来到这里,好像进入另一个国度。路旁绿草如茵,远非甲斐能比。”山县三郎兵卫打一个开场白。 酒井忠次旁边坐着山冈半左卫门。二人对山县三郎兵卫的话表示同意,并说明此处因有暖流通过海岸,所以特别温暖。 “四季如春的国家,多半富庶。像三河、远江和骏河,就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国。”穴山信君说道。 “的确……”酒井忠次看看穴山信君,心里想着,这位样貌魁伟的甲斐使者究竟想说甚么。 “治理这三国的人,也将是治理我国的人。” 一直看着信君的忠次,开口说道: “想治理这三国的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败,其子氏真也处境堪危。”酒井忠次说着,把地图摊在三郎兵卫和信君面前。墨色尚新,似乎是为今天特别绘制的。图中画着以远江和骏河为主的邻近国家。 “武田公要南下直冲骏河府,我们德川方面则可配合时机进攻远江,攻下挂川城。”酒井忠次指着地图说道。 “不错,今川必定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最后一定要有一致的认同,否则,恐有后患。”山县三郎兵卫说道。 “有理。这一致认同的地方,就是这里吧。”酒井忠次用铁扇指着大井川。 信长向家康建议以大井川为界,结论应该也是如此。不过,还是向武田使者确认一下的好。 “不过,有时候因情势所迫,难免会有所踰越。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信君问道。 “只要彼此互换誓书,遇到这种情况也就不需担心了。” “在誓书上写出来吗?”信君脸上露出难色,忠次亦同。尚未进攻今川,就在誓书上写明领土的分割方法,似乎不太妥当。 “誓书,只是联合德川家和武田家,使两家保持友好关系之物。所以,刚才酒井公所说的,应视为席间的谈话内容……”穴山信君盯着忠次说道。 可见武田方面的意思是,大井川境界只是一种约定,未必完全遵行。 (甲斐这山猴儿!) 酒井忠次内心暗骂一句。武田可轻易进攻骏河,但是却会受北条和上杉的前后威胁。在此种情况下,竟敢跟德川摆出强硬态度。照说,划分大井川境界、获得德川的协助,武田才有希望成功,谁知使者却不愿界定大井川,这是他越权?还是信玄的意思? 忠次看看三郎兵卫。或许三郎兵卫和信君持不同的意见。但是三郎兵卫却只是恭敬地说道: “大井川乃基本的提案,但是战事颇难预料。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彼此讨论。” 这就是当天的结论。 山县三郎兵卫和穴山信君回古府中后,信玄再派寺岛甫庵前往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处。寺岛甫庵一直是武田和北条之间的使者。 寺岛甫庵发挥他的口才。今川氏真暗中想联合上杉辉虎,击败武田。今川氏真在暗处控制武田家的重臣饭富兵部,想放逐信玄。寺岛甫庵先说明进攻今川氏真的两个理由,接着再以客观的角度分析织田信长的强大以及其属国德川家康的得势,即使按兵不动,德川也会收掠今川氏真的领土。到时候,甲、相就有危险了。所以,基于自卫,进攻骏河又何妨。信玄愿把骏河中之富士川以东之地,让给北条。 北条氏康之妻,是今川义元的妹妹,今川氏真之妻,是氏康的母亲。不过,北条氏政的妻子,是信玄之女。在这种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中,任何行动都将引起莫大的变化,所以北条父子必须慎重行事。今川氏真以禁盐方式来报复于津祢被休之事,北条从旁协助,但还不至与武田断交。北条对上杉辉虎颇为不满,极不愿与之和解。今川和上杉接近之事令他十分不满,但是现在为了孤立武田,可能与今川联合,甚而和上杉和睦相处也不无可能。 虽然有此念头,但只要事情不发生,就无法动兵。所谓的事情,乃指武田出兵骏河。北条的态度似乎不到关键是不肯表明的。 “好吧,到时候我一定让北条倒向我武田。”听完寺岛甫庵的报告,信玄说道。看来还是无法让北条表明态度。 信玄一边等待春天融化山岭的积雪,一边对北越后的豪族本庄繁长展开部署。驹泽七郎及其手下,在越后担当重要的工作。 本庄繁长的领地位在越后北部,与羽前(山形县)相邻。他乃越后的外戚国,颇有势力,具有侵略野心,前不久才进攻羽前,掠劫大宝寺武藤义增的领土。武藤义增向上杉辉虎投诉,请求支援。辉虎支持武藤义增,牵制本庄繁长的势力。本庄繁长因而对辉虎怀恨在心。信玄运用多位间谍,逐一掌握情势。 永禄十一年三月初,驹泽七郎乔装成僧人,潜入越后府。 夜里,驹泽七郎到本庄繁长宅,传递信玄的书信。 “本庄公是否想错过成为越后领主的机会。上杉辉虎一旦率领全军压入越中国境,则越后如覆巢之卵。若本庄公举兵,我家主公愿率甲信精兵入信越国境。只要主公和本庄公合作,春日山城指日可待。主公已率十三军团在信越国境等待随时出发。” 好一个能言善道的驹泽七郎。驹泽七郎经常以信玄使者的身分拜访本庄繁长,由于掌握的情报正确,繁长对他的话是半 4fe1." >信又半疑。但是,繁长担心叛变后的支持人数,因而迟迟未下决定。 “关于这一点,您尽管放心。本庄公附近的中条藤资和您族人中的鮎川盛长,早和武田互有往来。会津的芦名盛氏亦同。这里是芦名盛氏的小田切孙七郎带给主公的回函。” 驹泽七郎把小田切孙七郎给武田信玄的信,拿给本庄繁长看。这封信是真稿。繁长认得出是小田切孙七郎的字迹。 “一切都安排好了。” 本庄繁长几乎完全相信驹泽七郎的话,但是仍无动静。似乎还有一点不足。正当他静思二、三日时,会津方面来了小田切孙七郎的使者。 “请随时吩咐。我们时时待命。”使者再强调一番后才归去。 永禄十一年三月十三日,本庄繁长离开越后府,回到自己领地备战。首先,他派使者前往邻近的诸豪处。 另外,也送信函给中条藤资。但是,中条藤资连信也不拆地快马呈给在越中的上杉辉虎。 中条藤资听说本庄繁长悄悄离开府中返乡时,便判断他私通武田意欲谋叛。中条藤资也是外戚国,称雄于越后北部,接受武田的诱惑。在此情况下,藤资当然会选择有利自己的。是和本庄对抗辉虎?还是追随辉虎,削弱目前把持领地的本庄繁长的势力?藤资把二者放在天秤上衡量,最后选择了后者。 上杉辉虎看到本庄繁长写给中条藤资的信,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越后北部会生变。目前不宜和越中开战。一旦繁长和信玄联手,情况就糟了。 辉虎处理得十分敏捷,表面加入本庄繁长的越后北部诸豪,都追随了辉虎。会津的芦名盛氏也不再积极地支援。小田切孙七郎眼见芦名盛氏态度改变,自己也不愿孤军越界入侵越后。本庄繁长被孤立在村上城。不过,被大军包围的他却是意外地冷静。他相信武田会立即增援。 信玄命令马场民部在信越国境集合信浓军牵制辉虎,同时进攻饭山城,假装从关山街道入侵越后。四处流传着要在长沼布阵的风声。 信玄频频对越中的一向宗徒和会津的芦名盛氏展开活动,迫使上杉辉虎无法出国应战。 诱使本庄繁长在越后叛变以钉住上杉辉虎,以及从精神方面钉住北条父子,都有很好的成效。 (信玄的战术真是了得。倒不如和信玄合作牵制上杉辉虎,守住关东。) 北条营阵中产生这样的念头。 信玄感觉到是出兵骏河的时候了。现在,要决定下达动员令的适当时期。 八月,安置在美浓的间谍小宫兵造,回到踯躅崎馆。 “足利义昭公在上个月二十五日来到美浓,在立政寺会见信长公。信长公献上鸟目千贯文、太刀和马匹等等,并通宵宴客。” 小宫兵造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足利十三代将军义辉被三好三人和松永久秀刺杀时,弟弟觉庆是奈良兴福寺一乘院的门主。三好和松永继而谋刺觉庆,幸得细川藤孝的协助,觉庆得以逃出一乘院,直奔近江,游走于矢岛城主和田惟政、观音寺山城主六角义贤、若狭守护诸侯武田义统和越前诸侯朝仓义景之间。但是所有诸侯都惧于三好、松永的京都势力,不愿相助。朝仓义景更是没有摆出好脸色。觉庆于是除去僧装,易名足利义秋,后又改为足利义昭,以和为三好、松永拉拔为将军的表弟足利义荣相对抗。 朝仓义景对义昭的态度十分冷淡。他认为义昭徒有血缘,毫无实权,不足为虑,更不需为其得罪三好和松永。 细川藤孝见此状,便暗自向美浓的织田信长求援。 “信长必定竭力保护义昭公,请他放心地来我美浓吧。” 信长恭敬地回答,并派人前去迎接。信长打算利用投怀送抱的足利义昭,达到进京的目的。 “义昭对信长的厚遇,感动得流下泪来,对重返京都充满了希望。”小宫兵造报告结束。 “原来信长想进京。” 去年才收复美浓,今年就想进京,似乎太快了一些,一定有不少武将会阻止。信玄心里这么想着。 “织田信长是否进京,必须看今后的发展。我个人认为他可能进京。只要拥有相当的军队,有谁能拦阻。光凭三好、松永的力量,连一、二万大军也召不到。如果织田信长有意率大军入侵,任何人也莫可奈何。” 信玄边听边点头。信长能拥有绝佳的进京地——美浓,实在令人羡慕。 信玄在脑海中描画出进京之路。出骏河时,遇今川氏真,又有邻国的德川家康羁绊。北条父子和上杉辉虎会坐视信玄进京吗?信长可能进京之事,令信玄十分紧张,立即派遣许多间谍前往美浓,打听信长动向。 八月中,在京都的父亲信虎,派人捎信来。信虎寄住在今出川大纳言晴秀的别宅。晴秀夫人于菊,是信虎的第十七个女儿,也就是信玄的妹妹。信虎把透过今出川大纳言对朝廷的了解,告诉信玄。 “朝廷在三好和松永等人的把持下,情况堪虑,足利将军毫无实权,人人希望有实力者能取代足利将军,平定天下。朝廷中有不少人期待信长进京,但畏于三好、松永的威势,不敢说出来。不容争辩的,几乎所有公卿都对织田信长充满期盼。以往,只要有两个公卿凑在一起就会讨论谁能进京治理天下,是织田信长还是武田信玄。而今,再也没有人提武田信玄的名字。眼见目前的情势,你不能再迟疑了。” 信虎的信写到这里结束。信长进京的传言,已经不是传言了。 放到美浓和尾张的间谍,也陆续有情报回来。信长已经展开进京的准备,开始调配进京的物资食粮并准备武器。动员尾张、美浓的所有兵力,合约三万人。事已至此,不需再隐瞒。信长向路经国的领主表达进京之意。江北浅井长政的行动最受注意,长政夫人是信长的妹妹。 当时长政和信长往来频繁,长政对信长进京之事表示愿意从旁协助。江南的六角义贤(承祯),反对信长进京。朝仓义景则拒绝出兵。 信长进京的名义,是为护卫足利义昭。他表示,唯有足利义昭才是足利将军的继承人。三好、松永等人拥立的义荣,不配当将军。 信玄得知织田信长大军于九月七日从美浓出发时,内心的感触非常复杂。他不能坐视不管,却又无计可施。 九月二十九日,信长到达清水寺。阻挡信长进京的,只有六角义贤等人,不足成为气候。 在进入京都之前,信长严令将士不得施暴。信长不希望木曾义仲军队在京都施暴于民而大失人心的历史事实再度重演。强暴街市妇女者,处斩。吃食不付钱者,受磔。信长严厉的军纪,颇受好评,也赢得京都市民的好感。 足利义昭成为第十五代将军,信长为其辅政。这是十月十八日的事情。 信玄再也无法忍受。迟早,信长会以义昭为傀儡将军,号令天下。 “织田信长只不过是一个连祖宗姓名都不太清楚的半国诸侯。”信玄恨恨地说道。 织田家原是斯波氏的被官人(日本中世纪掌管主家的军事、家政、农耕等事宜的人),论家世自然无法和出于源氏直系的武田家相比。从信长自桶狭间之后的种种发展来看,要统一全国,不无可能。 “在桶狭间之战,他是靠山本勘助才获胜的。”信玄喃喃地说道。 信长在山本勘助的指导之下,才能轻易地让今川义元就范。当时,如果山本勘助反刺信长,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得知足利义昭正式成为将军的第二天,信玄便召来重臣展开军事会议。 “我计划在十二月初进攻骏河,现在应该开始准备了。” 会议一开始,信玄就表明方针。越后正遭内乱,北条父子采观望态度,再加上与德川之间的协定,就经验看来,出兵骏河应该没有问题。其实,信玄心里真正担忧的是京都的信长。 他必须在信长势力尚未在京都扩大之前,抓住后尾。所谓的后尾,就是三河。把目标指向三河的德川家康,信长就无法在京都过太平日子。要想牵制信长野心,必须进攻骏河。今川氏真等人,算不了甚么。 “进攻骏河并无不可,但是和北条之间的约定……”马场民部代表宿老提出建议。 “的确,这件事不能忽略。”说话的是很少在席间发言的逍遥轩信廉。重臣们为北条的态度不明而担心。进攻骏河之时,若与北条为敌,可是得不偿失。 “如果等北条的消息,只怕会坐失良机。”信玄表明了他的看法。这一句话,让家臣都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最在意的是信长。进攻骏河,是为了牵制信长。 家臣的表情逐渐收紧。一整天讨论的都是进攻骏河之事。 赤足夫人 永禄十一年秋天,武田信玄命令本栖村(西八代郡上九一色村本栖)周围的人们,整备本栖街道。代价是免除诸役。 山中湖、河口湖和本栖湖附近的农民,于秋收之后开始整备本栖街道。道路再拓宽了,桥梁也被修复得可以通行大车。 谁都看得出,这是为了让大军通过本栖街道,前往骏河。 “本栖街道的扩张工程已经开始了。” “预定十一月可以完成。” “本栖街道整理得看起来是为了让辎重队通过。” 间谍的报告不断传入骏河。 “信玄这家伙终于要来了。” 今川氏真令家臣们做好防卫准备,同时也陆续派遣使者要求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协助防范武田信玄侵略骏河。 “要防范,只有堵住本栖街道、往返甲州以及与甲州间的道路出口。总而言之,北条军队必须先武田军进入骏河。”氏康对今川氏真的使者三浦三左卫门说道。 “我家主人确实希望如此。我们对北条军有绝对的信心。目前最头痛的问题是,如何遏阻武田的野心。” 氏康觉得使者的这一番话颇为诚心,并无虚假。他不禁同情起氏真的处境,却又为氏真的愚蠢而愤怒。武田攻势已明朗化时,应该领军守护国境,而后要求同盟国协助才是。但是,氏真却完全依赖别人,毫无战国领主的风范。看来,氏真已经没有其存在价值了。 “听说今川的重臣中,有二心之人。”氏康问三浦三左卫门。 “我……我想应该没……没有吧……” 三浦三左卫门闪烁其词。所谓重臣中有二心之人,意指有人与武田私通。北条氏康已经听到这方面的传言。今川的内部纷歧,氏康不愿拿这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武田军队入侵骏河,我们当然不会保持沉默。” 北条氏康回答三浦三左卫门。 北条氏康的心情十分复杂。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六日,武田信玄自古府中出发,朝骏河进攻。中途,有各军团陆续加入。十二月十一日,布阵于由井口的内房(富士郡芝川町内房)。 武田的一万二千名部队,吞噬了骏河。 当信玄的部队在内房布阵时,特遣部队正穿过甲骏国境的间道,陆续进入骏河的领域。赋予任务的间谍和细作,也越过国境,开始执行任务。 同时,信玄的侧室阿茜,带着信玄的密令,来到骏府。与她同行的,都是强壮的年轻人。 十二月十日左右,骏府内部为之骚动。传闻,武田信玄将率领甲信联合军的五万部队,入侵骏河。也有人绘声绘影地表示武田大军已兵临国界,或是遭遇到武田的斥堠部队等等。 另有传言,甲信军出身山野,粗暴无礼,进入骏府之后,不知会做出甚么事来。十日下午,有人用货车载着家当,离开骏府。十一日早晨,老人和小孩陆续离开市街。 “不要受流言影响。擅自离开者,一律受罚。” 传令兵来回宣读,却无法吓阻惶惶人心。甲州细作和间谍放出的流言,奏效了。只要骏府市民陷入不安惶恐的心情,不久就会传入骏府城内,影响士气。骏府市民之所以相信流言,一是对今川氏真缺乏信心,二是知道今川家的重臣,彼此争执,时有纷争。甲州的间谍和细作,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用流言占一个现成的便宜。 十一日下午,骏府市街一角起火。那一天,风和日丽,虽然火势立刻扑灭,却使民心更加不安。 “武田的间谍进入了骏府。” “今晚一定会有大火。” “武田已经在国境布阵了。” 流言满天飞。 骏府的混乱随着时间日益扩大。百姓不安,城内动摇。武田军队分分秒秒逼向国境,今川军不在国境布阵,反而决定在萨埵峠迎击。萨埵峠位于现在的由比町和清水市兴津町的交界处,靠近海边。表面上说是要诱武田军进入骏河,予以痛击,实际上,这已是骏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计划已定,便令以庵原安房守忠胤为主的各部队镇守萨埵峠,小仓内藏介资久和冈部忠兵卫直规等负责萨埵峠北边的八幡平,统帅今川氏真则穿着不太习惯的军服驻守萨埵峠西边的清见寺。 “武田军队是一万二千人,今川则有二万人,在数字上就能吞没敌军。” 氏真对身旁的人说道。他在两军的势力判定上,缺乏概念。 十二月十二日早晨,在由井口内房布阵的武田军队出发了。 武田军队浩浩荡荡,似乎毫不将萨埵峠上的敌人看在眼里。敌军有二万大军分布在萨埵峠到八幡平之间,当然应调整战势,但是武田军对此视若无睹,以马场民部、山县三郎兵卫、内藤修理和真田幸隆为四头阵,穿过街道直奔萨埵峠。 负责防守萨埵峠的总指挥庵原安房守忠胤,看到武田军出现,便令全军迎击。前哨战开始,枪声隆隆。 武田的前锋四大部队,向萨埵峠上的今川军队展开攻击。四头军队扇形展开,枪弹集中射向萨埵峠的一处。洋枪队撤退之后,朱房枪枪队向前进攻。紧接着必然是一场拚斗。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今川军队中的濑名信辉、朝比奈政贞、三浦义镜和葛山元氏的部队开始撤退。不战而退,似是有诈。经常有诱敌深入,再从左右夹攻的战略。但是,这四个部队只是一味的撤退。他们放弃阵地,退出萨埵峠。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的部队,已经被武田收买。一切早在计划之中。 庵原安房守忠胤见濑名等四个部队不战而退,心想果然被他预料到了。可恶的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去了这些败类也好,只是他们一味撤退,并未从庵原军后面突击,倒让人难以相信。叛离,在战场上并不稀奇。通常在这个时候,叛军多半会持刀回刺自己人。但是,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等四个部队,只是默默地撤退,并没有回攻。 (莫非他们想撤退后,直攻本营?) 想到这一点,庵原安房守忠胤整个心都挂着本营,无心和眼前的武田军队作战。 庵原军撤退了。不战而撤退到清见寺,是为了保护今川氏真。于是,大军开始撤往骏府。不可思议的事情陆续发生。不战离阵的濑名、朝比奈、三浦和葛山等四队,以不是背叛而是寡不敌众的态度,移往骏府。今川氏真得知四位重臣的背叛行为之后,不立即斩首示众,振奋人心,反而让敌我不明的大军,退到骏府城。 应战未战的今川军队退到骏府,武田部队紧追于后。十二日傍晚,前锋四队在骏府城附近的宇八原(清水市上原)布阵。他们大可拿下骏河城,但是武田信玄下令暂缓攻击。当日之战,几乎毫无损伤。 骏府城内,氏真召开重臣会议。消息传来,除了武田军队的攻击行动之外,德川家康也在远江国境聚集兵马,有意入侵。 “这么一来,只有向武田求和了。武田和今川原是亲戚,应该不致于置今川家于死地。”这是和平派的主张。 “从未听过与盗贼求和之事。现在虽然艰困,只要再忍耐一下,北条援军一定会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夹杀武田军队。”这是主战派的论调。 争到激烈处,主战派便对濑名、朝比奈、三浦、葛山等亲武田派的重臣们骂道: “你们这些擅自撤退的背叛者,哪有说话的余地。” 亲武田派者立即向以庵原安房守为主的亲北条派反问道:“你们当时为甚么不在萨埵峠应战?” 今川家已经空虚无人。有人亲武田,有人亲北条,说不定还有人亲新兴的德川。今川氏真找不出自己有丝毫的存在价值。 当骏府城内正在举行永无结论的军事会议时,局势不断地发生变化。骏府的市民整夜都在移动,他们似乎已经确信明早会有战争。 部署设防应该比军事会议优先,但是上面的人意志涣散,毫不关心为城设防之事。 庵原安房守的士兵对在宇八原布阵的武田四头部队,摆出迎击阵。如果这个防线破裂,敌人便会拥入骏府市街。 十三日早晨。宇八原彻夜通明。马场、山县、内藤和真田的四头部队,全力攻向庵原安房守的防卫军。攻击一展开,庵原军的一角便崩溃。本无战斗意志的今川军,争先恐后地逃回骏府城。 骏府城下,一片混乱。 武士们和逃生的市民混为一团。武田军侵入骏府的第一报传来,今川氏真了解危险迫身了。好强逞能的他,终于变了脸色。恍惚中,彷佛看见城池被围,自己被捕或被迫切腹的情景。陆续而来的危报,令他失了魂。 “退到挂川。”氏真突然说道。 氏真猛然想到,退到挂川城,或许是一条生路。在此非常时期,他的笨脑袋中总算有一丝看透现实的智慧之光。与其在敌我不分的家臣们的包围下,不如到挂川城去。朝比奈泰朝在挂川城,他是氏真唯一能信赖的家臣。 没有人阻止氏真退到挂川的决定。骏府城毫无应战的准备,战斗意志荡然藏书网无存,指挥系统混乱,四处杂乱无章。 氏真离城后,骏府城内的混乱更是令人不忍卒睹。最可怜的是妇女。这种情况在以往多半是先让妇孺乘交通工具逃去,男人其次。但是,氏真却自行逃跑,置女眷于不顾。 被留下的女眷,纵使想逃走,却连一个轿子、一匹马、一辆货车都没有。 城主逃跑,就代表城池陷落。有人认为今川灭亡了。有人认为没有城主的城,不属于任何人。来不及逃出的散兵,则扮成乞丐,四处抢夺。妇女则急着在乱兵进入之前,逃出城去,找寻出路。 氏真的正室夫人阿弥,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在五个女人的环护下出城,但是,那一条路通往挂川城呢?到挂川城有多远?五个女人都赤着脚。 “我是从挂川城来迎接您的。” 一位身着旅装的女人,在阿弥面前行礼说道。女人后面站着六个侍仆打扮的男人,各个腰间插刀。 “你说甚么?”服侍阿弥的侍女头胜子问道。 “我是挂川城主朝比奈泰朝的内院式公身边的阿茜,昨天受主子差遣前来的。” “你是式公身边的人?” 阿茜获得了胜子的信任。 “我们应该备轿前来,但是有所不便……在找到交通工具之前,请暂时用一下这些。” 阿茜把侍仆们带来的女用草鞋、袜子、脚带等拿过来。赤脚出城的她们,能有鞋子穿就很高兴了。危机四伏,时间紧迫。武田军不知是否已进了城?四处飞烟升起。城内传来似是来不及逃出的妇女受暴兵蹂躏的悲鸣声。女人们穿鞋的手,不禁为之颤抖。 阿茜护着五名女人来到街道。街道上人车杂遝,但很少有西行之人。她们不时地回头望着骏府。如果没有风,应该不会引发大火。 阿弥是北条氏康之女。距离武田、北条、今川三国同盟成立的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七月嫁到此地来,已经过了十四年。阿弥在二十八岁前,从未出过城。突如其来的转变,为她带来莫大的恐慌。走在街上,四周有人保护相随,第一个难关终于过了。脸上浮现几许安慰之色。 阿茜.99lib?带来的侍仆四处寻找交通工具,但各个空手而返。拦下从后而来的车辆,请求他们让给城主夫人时。 “骏府城主是谁啊?” 只是这么一句。也有的人头也不回地直行前去。弃城而去的城主氏真,已经被百姓唾弃。 五个女人的脚程慢,被从后而来的人赶过,有的人还不乾不净地骂上两句。十名、二十名的失城武士,超越她们而去。散布在各地的今川士兵听说骏府城失陷了,纷纷踏上回乡之路。有的人认为今川家灭亡了,有些人则为这一场愚蠢的败战气愤不已。更有的人不甘失败,宁可再干一次,特别是不受今川控制的散兵,不愿承受这样的安排。在他们眼中,这样的混乱期,正是播种的好季节。 “唷,是一票女人呢!” 几个超前而过的散兵,看着她们。散兵各自扛了一把枪,枪柄上挂着从骏府街上抢来的包袱。每个人都仔细打量这些女人,最后的一个男的甚至伸手去摸阿弥的外衣。 “放肆!” 阿茜说着拂去那名男子的毛手。男子突然被打,忍着痛,双眼紧盯着阿茜。但是护着女士的六名侍仆立即靠了过来,他只得一言不发地追赶同伴去了。 “那些人粗鲁无礼,最好多注意一些。万一有甚么状况,你们一定得护着夫人,不能离开。”阿茜对女仆说道。 走在前面的散兵回头不知在商量甚么。阿茜推测他们可能在找一个方法前来突击。 化装为盗贼的散兵若想打劫妇女的财物、衣服甚至身躯,恐怕不得不防备这些。 但是,盗贼没有立即攻来。四周的人群不少。不知他们是想等没有人,或是打算多找几个伙伴再动手?总之,除了看似留下来监视的之外,其余的不知都躲到那里去了。冬季白日短,夕阳已斜。七、八名散兵从路旁的仓库中跃出,围住他们。 “喂,想活命的就快滚!” 为首的男子对阿茜和身边的侍仆说道。侍仆立即护着妇女,准备拔出腰间的刀。 “别胡来!你们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吗?”阿弥身边的胜子,尖声说道。 “老子管她是谁!只要是女人就成。” 贼兵们齐拥而上。阿茜也下令应战。一名侍仆击落对方的枪,将之制服。阿茜的侍仆各自寻敌而战。胜负立见分晓。贼兵留下一名死者,扛着两个伤兵逃走。 “受伤了没有?” 看到阿茜关切地询问,阿弥心中升起了一股安全感。不仅是阿弥,其他女侍也看出阿茜的武艺出众。阿茜身边的六名侍仆,虽做仆人打扮,但是个个身怀绝技。 是夜,他们借宿路旁的民家。这一家的年轻人都逃命去了,只留下一对老夫妇。老夫妇端出食物。 阿茜在侍仆带来的乾粮上浇上汤,让妇女们食用。阿弥从未看过这种乾粮,迟迟不敢伸手。泪水为这多变的命运而流了出来。 阿茜吩咐侍仆严密守卫,一边招呼大家就寝。为防万一,阿茜叫妇女们把草鞋放在枕边,以便随时穿上。 半夜,老夫妇不见了。负责警卫的侍仆向阿茜报告此事。 “大家快起来,贼兵来了。” 阿茜叫醒大家,穿上草鞋,全部躲进一个房间,由她守着入口。但是,贼兵魔高一丈——放火。 阿茜带着女眷冲出房子。贼兵增加到十数人。看来是白天被修理的贼兵,回去找救兵了。 阿茜带来的侍仆中有些是优秀的忍者,但是贼兵的人数太多了。背着熊熊燃烧的民舍与贼兵周旋时,后面传来女人的悲鸣。 阿弥在中间,五个女人紧紧地围在一起。贼兵似乎只为女人而来,阿茜一个人无法防御,只能护住阿弥。阿茜善用小刀。两名朝阿弥而来的贼兵被阿茜打退,但是五名妇女中,已经有三名为贼兵所掳。被掳女仆的悲鸣声远去后,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这三名女仆将遭遇何种境遇,却是无能为力。受到教训的败兵,有了三名牺牲者,不会再来了。阿茜的两名手下受伤,但是并不严重。 夜退了。 还不到挂川的半途,就只剩下阿弥和胜子二人。阿弥和胜子的恐惧,实在难以形容。 “阿茜,今天还会像昨天那样的可怕吗?”胜子问道。 “不会的。挂川方面一定会因为迟迟等不到我们而派人来接的。” “来接我们?”说话的是阿弥。脸上的惧容被愤怒取代。 “主公一定会下令的。” “他丢下我们自己逃走,现在还能指望他有这一份心吗?”阿弥非常激动。 结婚十四年了,没有甚么快乐,更别谈欢笑了。夫妇二人始终各自为政。阿弥不能生育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靠政治维系的婚姻,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 “一定会的。过了一天,人都会冷静下来,思想也变得更清楚。或许这个街道马上会有警备车。” 阿茜说着,鼓励阿弥和胜子前行。 偶尔,骑士会从挂川方向过来,似是负责斥堠。和昨天比较起来,今天安静得多了。住屋里也有人家。 阿茜进了一个像是颇有门面的屋子,不久便出来对阿弥说道:“我们安全了。这一家的冈部平左卫门乃豪士之家,代代受惠于今川公。” 阿茜带着阿弥进入冈部家。老仆人出来迎接。 “您在这里稍等一下,轿子马上就来。已经有快马前往挂川,不久就有人前来迎接。趁这一段时间,您稍微梳洗一下吧。” 阿茜把化妆箱放在阿弥身边,推说要出去看看情况,却再也没有回来。阿茜身边的侍仆们也不见踪影。不久,骑士来到冈部家,得知氏真夫人在此后,立即向挂川城通报。 挂川城的骑士队终于前来迎接。冈部平左卫门找到一顶旧轿子让阿弥乘坐。 这个时候,阿弥才觉得自己获救了。她依然照阿茜所言,用阿茜留下来的化妆箱中的镜子,整理一番。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照镜子了。 正要把镜子收回去时,发现镜子背面有武田菱形的刻印。不只是镜子,连化妆箱上也有武田菱印。阿弥是无法解开这个谜的。 旧冬十三,藉故入骏府为乱,一向无所谓的今川氏真,此时亦手足无措,移往远州挂川。愚老之女,求轿不得,此辱怎堪洗雪。(北条氏康于第二年的正月二日,致上野沼田城松本石见守景繁书函。) 安倍金山查收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德川家康依照约定,与入侵骏河的武田信玄军呼应,进入远江。 家康遵行与信玄之间的约定,东西呼应夹攻今川氏真。他策动三河和远江国境附近的豪族,开启进攻远江的道路。 家康对>远江、伊奈佐郡的井伊谷三人——菅沼忠久、近藤康用、铃木重时等,施以保有领地和加增誓书的安抚手段,延揽战友。 但是,德川军在经过井伊谷口入侵远江时,遭到当地武士的反击,行进不很顺畅。 滨名湖附近的土豪,集合于滨名湖北边的气贺,攻击德川军。 先锋部队菅沼忠久、近藤康用和铃木重时等的各地进兵行动,都受到阻挠。 “究竟是谁在指挥。” 进攻远江受阻之事,令家康急躁起来。铃木重时曾经拍胸脯表示,只要三、四天就能攻入挂川城。然而事实却不然。 “不知道谁在背后指使,专门出没各地,进攻我们的弱点。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可能是气贺的堀川城附近在控制一切。”铃木重时沉思着。 井伊谷的三位将领已和气贺附近的土豪取得谅解。如果突然起兵反抗,一时恐怕还难以平息。情势愈来愈明显了。指挥者很有计划地策动散兵和百姓。 刚入远江的德川辎重队,在各地遭到伏击。十三日、十四日夜里,散兵在家康主营白须贺(现在的湖西町)附近,纵火六处以上。 白须贺离海约三公里。出海的渔 592b." >夫看到火光,急忙赶回来。.. “我们可以兵分二路,一路乘船渡过滨名湖,再北上直逼气贺后方,另一路则沿湖西北上,夹攻气贺。”酒井忠次说出他的意见。 家康采纳了。 走陆路可能遭到乱兵的攻击,于是家康乘舟渡滨名湖,在滨名湖东侧集合兵力北上,酒井忠次的军队则沿滨名湖西岸北上。气贺各地的反抗集团见德川军大军压境,纷纷弃堀川城北逃,无从加以捕捉歼灭。追就逃,退则回攻;德川军对这种散兵部队实在无计可施。 “今川家究竟有谁善于这种扰乱性作战?”家康问酒井忠次。 “这……今川家倒是没有这种人。或许……”忠次支吾其语。家康替他明说。 “或许是信玄的策略……如果是这样,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了。” 家康的预测正确。当他排除气贺的抵抗,回到东海道,包围要冲引马城(滨松城)时,有新消息传来。武田信玄的部将信州饭田城主秋山伯耆守信友,率领二千名下伊奈群众,正沿天龙川南下而来。秋山信友的军队精锐勇猛,所向披靡。 家康进攻引马城。城内不做顽强抵抗,菅沼忠久以军使身分前往,便很干脆地投降了。时为十二月十八日。 家康占领引马城的第二天,武田信玄的军使前来。除了赞颂德川军的机敏行动之外,还请他们继续进攻挂川城。当时,武田军忙着和不断增援的北条军作战,无暇进攻挂川城。 德川家康担忧自天龙川南下的秋山信友军,但是为了骏河归武田、远江归德川的约定,仍然出兵挂川城。 挂川城主朝比奈泰朝迎战德川军。泰朝似乎是最后一个能为今川家争一口气的人。 攻城不易。似乎将是一场持久战,家康吩咐加强三河冈崎的补给路线。他不希望乱兵切断补给路线。谁知,这一条补给路线不是被乱兵,而是被秋山信友切断了。 正月的第六天,见附(磐田市)奥平贞胜派快马来到家康正在攻击挂川的营地。 “刚才,信州饭田城主秋山信友率三千兵马进攻见附西北方的匂坂、菅沼胜直正与之交战。我方势力单薄,已陷入苦战。” 仓促间,敌人的军队总是显得比较多。其实,秋山信友的士兵全部还不到二千人。 “甚么?秋山信友。”家康屏住了气息。 原来如此。气贺附近的乱兵和这次秋山信友的侵入远江之举,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信玄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家康喃喃道。 虽然双方言明以大井川为界,远江归德川,骏河归武田,但是,已经攻到远江来的武田信玄似乎别有用心。 “不要理会秋山信友的军队。远远地后退,观察他们的动静。” 家康派使者前往奥平处,让铃木、菅沼立即退出见附。 秋山信友进入见附后,在各处设垒立栅,一副备战的姿态。很明显,他打算占领见附,切断东边的挂川和西侧的冈崎。 家康派海路军使出使身处骏河的信玄。 以山冈半左卫门为首的五名军使,以秋山信友一事质问骏河的武田信玄。 “去年二月,贵国使者穴山信君和山县昌景公,与我国的酒井忠次公在三河吉bbr>藏书网田城相互约定。但是,秋山信友公的奇怪行动完全与之不符。希望您能做一个说明。” 山冈半左卫门是家康的使者,去年二月的吉田城会谈中他也在场,因而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言词显得十分激动。 “秋山信友的军队进入见附?应该不会吧,是不是弄错了。我令秋山信友固守信浓和骏河的国境,并没有叫他进攻远江啊。会不会是秋山追赶敌人,不知不觉地侵入国境了。如果他真的进入远江,那就是我们的不对。我会命令他立即退离国境。这种事很容易被误解而引发战争,请务必明察。” 信玄一脸的笑容,毫无为难之色。 山冈半左卫门心想,他是在打马虎眼儿。说甚么追敌不慎超越国境,一定是信玄看见附是东海道要冲,故意让秋山信友沿天龙川南下。 “在下身为使者,除了嘴上谈谈之外,还希望带着您的亲笔信函回去。” 山冈半左卫门不肯罢休。 信玄同意了。既然山冈半左卫门提出要求,信玄认为没有甚么好犹豫的。 信玄写给家康的信函是这样的: 承蒙遣使前来,不胜感激,在下之意已告知使者山冈半左卫门,原本认为不必另具书信,但闻秋山信友率伊那群众侵入东海道,修筑城池,违反先前之承诺,显现侵略远江之野心,吾将速令秋山信友及下伊那群众撤退。另,当今之急乃速速攻下挂川城,恳请助力。 永禄十二年正月八日 德川阁下(右使者,山冈半左卫门也。) 用但闻等顽固的语气书写,对违反约定之事毫无道歉之意,最后对秋山信友视为芝麻小事,还一味地要求攻击挂川城。字里行间,尽是信玄的霸气,似是认定此次侵略作战的主导权在武田信玄,而非德川家康。 信玄充满了自信。北条自有他的愚念,只要不和上杉辉虎和睦相处,就不会出兵骏河。北条与上杉之争,可以说是一种宿命。上杉辉虎以关东管领自居,只为名分而战,而北条又不愿放弃关东,只要彼此间的环节一日不解,就永无和解之日。信玄就看上了这一点。 信玄心中的最大牵挂,是信长进京之事。织田信长迅速进京指挥天下,这是令信玄无法忍受的。所以他加速进攻骏河,铺设由东海道进京的道路。用大井川以西的远江为诱饵来诱惑德川家康,另外将乱兵放入远江,让秋山信友南下到见附,牵制住德川军队;此不仅是在显现武田的威力,也是在牵制京都的信长。一向敏感的信长,一定会注意到三河的变化。只要织田信长出动,京都周围的武将必然跟着行动。信长的天下必定易主。这是信玄的算盘。 家康生于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比信玄小二十一岁,当时正逢二十六岁。看着信玄的信函,不禁为之愤怒。 “自己毁约,竟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催着我进攻挂川城。甚么话嘛!” 家康判断信玄是依恃武力才敢写这种信。 “此人不能不防。” 家康对酒井忠次说道,忠次深表同意。 家康任井伊谷三将中的近藤康用为使者,前往小田原。近藤康用和北条之间有姻戚关系,家康便利用这一点,写一封信交给北条氏康,表示德川和北条对骏河和远江动乱之事,不宜采敌对的态度。氏康在回函中也表示同意,在下伊那军入侵东海道的同时,北条和德川定下了盟约。 织田信长细细听取德川家康方面的情报,但没有做任何指示。当时,信长并不十分在意武田信玄的行动。 秋山信友率领的下伊那军,在信玄的命令下,暂退到国境边界。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除了武田信玄进攻骏河之举之外,另有一个队伍。 河洼兵库助信实率领信州北佐久的六百士兵和诹访的二百士兵,自身延越过安倍峠,入侵安倍金山。安倍金山在现在的梅岛温泉附近,和富士金山都是藏量丰富的鑛山。 河洼信实乃信玄之弟。母亲松尾,是信虎众多侧室中的一名。信实在北佐久的河洼建馆,镇守该地。 河洼信实虽是信玄的弟弟,但因个性温文,缺乏武人气概,因而未受重视。佐久,是信州当中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地方,信玄认为必须把一个有头脑的人安置在这里,于是选择了信实。因为,佐久是一个文治,而非武治之地。河洼信实十分称职。他在此兴产业,奖励饲马。一有战事,立即率佐久军参与,不巧取功名。 信玄希望把金山纳入自己的营地,包括在金山工作的人们。此事不宜豪夺,适合以文人为将领,因而派信实前往。 安倍金山也列入武田的策略之中。安倍金山的金山奉行,安倍大藏丞天真的弟弟安倍加贺守天实,送来誓书,表示愿意随时效命。 河洼信实在信玄开始进攻骏河的十二月十二日早晨,也率领八百士兵越过安倍峠。他先派出斥堠,打探金山的防备。金山几乎毫无防备,只有一百人不到的步卒,仅供维护治安,并无作战能力。由于这是一座鑛山,人们性格粗暴,时有争吵,也有的人毁约逃往其他鑛山。抓逃工的兵力约百人。 河洼信实在下山进攻之前,先召来各侍大将。 “绝对不可以伤人。安倍金山将成为武田的势力,我们此行不是攻击安倍金山,而是帮助他们防御外敌。” 说完,河洼信实便叫来此次率领二百士兵前来参阵的诹访家臣藤森若狭守信雄。 “你率领十名骑兵以军使的身分前往安倍金山,劝金山奉行安倍天真归降。只要他归顺武田,不仅仍能保有安倍金山奉行的地位和领土,更能获得新领土做为褒赏。给他两刻时间考虑。” 所谓两刻,就是四小时。在四小时内决定似乎有些牵强,但是想逃走的人却能在这段时间内逃走。 藤森若狭守信雄带十名骑兵下峠。金山得知武田大军迫临峠顶时,呈现一片混乱。住宅区的骚动更是严重。为了工作而建造的千户长屋、为鑛工带来春天的妓女户等等,动作快的人已经把家产堆在车上了。 藤森信雄让士兵停马,找木板做成告示板,上面写着: “武田军绝不加害民众,大家尽可放心,不必惊慌或逃走。” 一行人一边行进,一边竖立这样的告示。河洼信实并未下这样的命令,而是藤森信雄自行主张的。 百名步卒守在金山奉行馆周围。藤森信雄等人在馆前下马,武装的武士在家仆的伴随下从里面走出来。来人是安倍天真。 安倍天真和藤森信雄在馆前的庭院中会面。 藤森若狭守信雄传达信实的口信之后,安倍天真表示:“如您所见,金山没有任何防备,任何人皆可轻易地夺下。您能特别前来致意,在下不胜感激。我会立即将您的意思传达上去,听候裁定。现在,请您稍等片刻。” 藤森若狭守信雄一行人被带到附近的别馆,接受酒肴招待。 在金山奉行馆内,立即召开会议。 有人建议把金山交给武田军,离山而去。另一种看法则是向武田军投降,仍然留在此地。 “谁说没有防备,我们有一百名的兵力。何不据守此馆,与武田军交战,慷慨赴义,向天下人昭示我安倍族的精神。” 说这番话的是安倍天真的表弟安倍正景。但是,没有人附议。 安倍加贺守天实则表示: “我们代代侍归今川家,直到今川氏真,呈现出今川氏无法永久持续的状况。武田也好、北条也好、德川也好,总有一个人会取代今川家;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所以,我们应该适应时代,改变以往的作风。我认为武田、北条、德川三者中,以武田最值得信赖。现在的情况又是如此,所以,此乃时势所趋,我们不妨听从河洼信实的话。” 很多人赞成天实的看法,大势似乎已定。 “我决定放弃金山奉行的地位,做一个浪人。这是唯一能对今川家示诚的方法。”安倍天真说道。 安倍正景听完后,愤然地说道: “金山是我们的。弃城去当浪人,这算甚么诚意。真的诚意是这样?” 安倍正景拔出腰肩配刀,将安倍天真前面的酒碗斩成两半。他有些醉了。旁人立即将他抱住,带了出去。回到家,正景心中的愤恨未消,要家仆跟他一起去杀别馆的武田使者。家仆阻止他,他叫嚷着自己一个人去也行,不听任何人劝阻。 家仆急忙走告。正景发狂了。他挥舞着大刀,杀进别馆。藤森信雄的家臣们没有料到有人突然闯入,立即拿起手边的东西对抗。十比一,悬殊的比数。 “自卫就好,不要伤了他。”藤森信雄频频喊道。 信雄等十人到屋外围住安倍正景。说是自卫就好,但是对方疯狂地攻击,若只是防卫,自己一定挂彩。藤森信雄的家仆宫坂十兵卫挡住正景的大刀,但是肩部依然受了伤。看到血迹,十兵卫愣了一下。想他十兵卫乃诹访家的第一高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股怒气上升,大刀也挥了过去。正景的肩头被砍,人也倒了下来。 馆里来人时,正景已断了气。 安倍正景的死,只是安倍金山的一个抵抗痕迹。 不到二刻,金山奉行安倍天真和志同道合之士及家人们,离开了该地。安倍加贺守天实带着留下的人,跟着藤森信雄来到河洼信实的营地。 “安倍金山自今日起归于武田家。这是金山地图,请收下。”天实也把金山的重要资料一齐呈上。 “安倍天实和河洼信实都有一个实字。能在这里相遇,我想绝不是巧合。”河洼信实和气地和安倍天实交谈。 接收安倍金山,一共耗费了十天。虽说是接收,其实是彻底的调查。 这一段期间,八百士兵分散在无人的住宅和房舍。冬天,不是野宿的时节。为了加强取缔,增加调查人数,倒也和留在金山的人相安无事。 士兵们在金山周围设起防垒和木栅。信实相信总有一天,敌方会设法夺回金山。 金山的调查工作,由来自甲州黑川金山的鑛山师们负责。 以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为主的鑛山师,以及测量师百川数右卫门等人,展开测量。除了详细调查有无鑛脉、鑛石的良莠和通气孔、废石场等等之外,还研究精炼法。 第十五日,一切告一段落。当天夜里,河洼信实召来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百川数右卫门等三人,询问结果。 “已经挖了不少,鑛石还可以。如果以目前人数加倍挖掘,恐怕撑不到五年、十年。”大藏宗右卫门说道。 “金的埋藏量大约三十万两。”百川数右卫门说道。 “今川采用的精炼法十分老旧,在他们废弃的鑛滓和废石场中,至少含有十万两金子。”丹波弥十郎说道。 河洼信实收集好有关资料,第二天大清早就以快马向骏府的信玄报告。 “安倍金山的鑛藏果然丰富。” 信玄充满喜悦之色。侵略骏河的最大目的,就是掌握安倍金山。黑川金山的产量将尽,能在此时获得安倍金山,当然值得高兴。 (黄金,可以控制战争。没有黄金,绝对无法获胜。) 信玄凭着甲州棋子形黄金的威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99lib.金鑛将尽,能在这个时候获得安倍金山,确实比取得骏河还有价值。信玄写信给信实,嘉许一番,同时也吩咐用甲州式的精炼法开始采金。 对武田信玄而言,好事还不止这些。在安倍金山消息来报的第二天,一位自称:“我是大藏宗右卫门的次男,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的人来到信玄的营地。 “大藏藤十郎……” 信玄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永禄三年为研究精炼法而去长崎的藤十郎,他回来啦! “那个时候,你只有十六岁。” 信玄望着长大了的藤十郎。 “九年来承蒙您照顾,现已学得新的精炼法。”藤十郎敏捷地说道。所谓“承蒙照顾”,是藤十郎在长崎时,每年都会收到二、三次的生活费。 “太好了!这个新的精炼法的成效如何?” 藤十郎看看四周,要求摒退左右。 旁边只有侍童和仆人,但是藤十郎仍然要求这二人回避。 “西班牙传教士教我们用水银精炼。过去的方法是把金和铅黏住后,再去掉铅来取得金,也就是所谓的焙烧法。但是用水银和金相黏再取出金的方法(混汞法),可以取得较多的金。” “这种方法和过去的焙烧法相比,可以多取多少?” “一倍。”藤十郎满不在乎地说道。 信玄觉得眼前皆是黄金。黄金的问题解决了。只要有黄金,就能掌握人心。进京的日子似乎近了。 依靠信长 永禄十二年正月,信玄在骏府城与家臣们共饮屠苏酒。木棉袋中除了山椒、桔梗、蜜柑皮、小豆之外,还加了昆布。屠苏袋在酒里泡了一夜。屠苏酒的作法来自中国,原是药用酒,采用四种古传材料,但是信玄吩咐再加上昆布,好让酒中盛满获得海国的喜悦。 “这个屠苏酒中有昆布。” 信玄向家臣们举杯时,总会附上这一句。 信玄真想在眺望海洋处庆贺新年,但是目前的战况不许可,只得在骏府城内与身边的家臣过年。 “这屠苏酒的味道如何?”信玄问山县昌景。 “很好。大概是加了昆布的缘故吧,味道都出来了。” “哦?或许屠苏袋原本就不该只有山珍,以后就把海味也加上 53bb." >去吧。屠苏酒乃长寿酒,屠苏袋想必也值得品味。”信玄显得十分高兴。“好,就把这屠苏袋送到高远,让他们泡酒后加蜂蜜,冲淡给信胜喝。” 信玄想起小孙子信胜马上要过两岁的生日了。 胜赖继承武田信玄,而信胜又是胜赖的后嗣。倒不是信胜长得可爱,而是骨肉之情让人疼爱,这是一种天性。如果义信还活着,如果义信有个男孩,信玄时时这么假设,只是为时已晚。现在只有把武田的美好将来,寄托在信胜身上。侵略骏河之举成功,信胜总有一天要治理骏河。或许,到了那个时代,除了三河、远江,他还需治理全日本。 信玄不是醉于屠苏酒,他真有这样的理想。 “报告。伊豆、下田的船进入清水凑(清水市清水),经过调查后,原来这些人是从挂川折返时遇到强风而前来避难的。该怎么处置呢?” 一个人前来向山县昌景报告。战争期间,即便是正月贺宴酒酣耳热时,仍不时有消息来报。这件事大概山县昌景最清楚,所以来人向昌景请示。 “甚么!伊豆的船。”信玄轻声说道。“那些人叫甚么名字?” “清水新七郎、板部冈右卫门,他们是下田的渔夫。”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 年轻武士恭敬地回答。 “好,带他们到院子里。” 信玄说完向山县昌景使了一个眼色,站起来离席走出去。信玄和昌景双双站起来,家臣们当然不便再继续饮酒作乐。 “刚才那个人是谁?” “小尾人,叫小尾一郎左卫门,年纪虽轻,听说人很机灵。” “或许吧,不过,大过年的,竟然带这种消息来烦扰主公。” 家臣们边聊边来到庭院。 只要信玄没有出言阻止,只要山县昌景也跟了上去,重臣们当然会一齐去保护信玄的安全。 听到对方是相模船夫的总管,信玄便急着想见见他们。坐在院中的板凳上,微风吹在酒热的身上,舒服极了。 “是不是北条要你们送弹药到挂川城?” 信玄突然开口说道。家臣们诧异地睁大眼睛。明明说是从挂川回来的途中遇上暴风,所以才转往清水凑避难的,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对的!” 年纪较长的清水新七郎老实地回答后,低下头来。板部冈右卫门也低下了头。信玄的气势,使他们想一吐为快。 “弹药顺利送达了吗?”信玄的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二人支支吾吾的。 “失败了吧。德川公并非鲁钝之人,不会不知道的。德川公拥有水军,海上警戒一定非常森严。” 二人彼此互望一眼。 “您料事如神。我们绕过御前崎,在菊川下游带着十艘船,装上弹药,那是上个月二十九日的事情。正当我们要把弹药运往挂川城时,就被德川军包围了。” 信玄露出“你看吧!”式的笑容。 “船上除了你们之外,应该还有北条公安排的武士吧?他们怎么了?” “十艘船上大约有二十名武士。正当他们要攻向德川军时,德川队伍中突然冒出一名武士,说道:各位辛苦了,请到本营一谈,我们绝不会加害各位,请各位放心地跟我来。” 信玄点点头,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么样,就不清楚了。第二天,我们和德川公的五名使者,搭空船回下田。” “那五名使者搭乘的船呢?” “暴风雨把十艘船吹得七零八落,去向不明。可能躲入骏河或伊豆的港口吧。” 信玄低吟一声,陷入沉思。 (德川家康这个年轻小伙子倒是大意不得。他在十二月二十七日进攻挂川城,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冈右卫门抵达挂川时,是二十九日。在攻击挂川城的二天后,就能考虑到与北条间的侧面工作。) 信玄吩咐家臣们等到船只修好,就送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冈右卫门回伊豆下田。 “我打算在最近编列水军,届时想召你们为部将。请好好保重。” 说完,信玄起身离去。 北条开始活动了。永禄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聚集在三岛的万名大军,于萨埵峠紧要处布阵。距离信玄在骏府饮屠苏酒庆贺还不到一个月。 “看来北条真的要出动了。”信玄喃喃自语。 北条敢出迎,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与上杉辉虎修和,一是正在进攻挂川的德川与北条结盟。信玄把熟悉北条内部的寺岛甫庵叫来询问。 “北条此刻应该是正积极地和上杉交涉和谈之事。如果北条和上杉的和谈成立,情况就不妙了。所以,我们必须推动关东的反北条势力,让他们相信这是脱离北条控制的大好机会。” “言之有理。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从关东反北条派中的那一个城主开始着手呢?” 寺岛甫庵离去后,信玄立即召来家臣领袖,说明对北条的应对策略。军事会议很快结束,军队出动了。 山县昌景军停留在骏河。 信玄将主营移往久能城(清水市久能)。久能城,应该说是一个山寨。四处皆是能俯视海洋的山岭要地。 武田左马助信丰的军队,安排在兴津的清见寺。去年十二月十二日武田军越过萨埵峠攻入骏河时,今川氏真的主营也是在此地。此处称不上城,只是临山寨而建。 信丰召集附近居民扩建山寨,命名为兴津城。 只要有信丰的部队守着萨埵峠,北条军就不敢冒然越峠而来。 信玄信赖信丰。信丰的父亲,是在川中岛战死的信繁,就是信玄的弟弟。在几个弟弟中,就属信繁最值得信赖,服从命令,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临危不惧。信繁的长男信丰,是一作战好手,颇有乃父之风,也有领导才能。 七支部队从庵原移往清水布阵。如果北条军越萨埵峠而来,可立即将之包围歼灭。 “情势不太乐观。如果冲入武田阵,恐怕难有胜算。” 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看着地图说道。地图上有着间谍带来的种种情报。北条军知道武田军的力量,稍有差池,只怕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北条军被盯死在萨埵峠。 “好极了……” 看到北条动弹不得,信玄开始派人向四面八方开外交战。 信玄沉思时,会暂时摒退左右。有时一人能够独坐二刻(四小时)。思虑周密繁杂错综时,信玄会把它写下来。 ·令信浓海津城主和上野箕轮城主,拦截越过国境进入越后的北条使者。 ·请将军义昭调停甲越议和。 ·特别对织田信长加强活动,除了委托成立甲越议和之外,并牵制德川、北条同盟。 ·拉拢常陆的佐竹义重、下野的茂木治清、宇都宫广纲、房总的里见义弘、梁田政信等人,借用他们的力量,阻止北条和上杉同盟。 当信玄心中定出外交政策时,便唤来三位文书,促其一一写下。诸国使者陆续自主营出发。 展开外交作战,必须熟知敌情。所以,信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听取各地间谍的报告。 箕轮城主内藤修理收到信玄的来函,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信玄在信上写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北条派往上杉的使者,夺下书信。 内藤修理深知担当此重任之人必须熟悉上越地势,于是选择了曾是长野家臣,现在归属内藤修理的高间雄斋和福田丹后。上州通往越后的道路,必定穿过三国峠。间道积雪深厚,无法通行,所以只要守住三国峠即可。高间雄斋负责三国峠,福田丹后则在上信国境捕捉企图自上州进入信州,想越过信越国境的使者。 厩桥城在上杉手中,因此三国峠也在上杉的势力范围之内。使者必然从此处潜入。高间雄斋化装成僧人,带着家臣星野政之进,朝三国峠出发。 来到三国峠下方的猿京,雪依然下着。要想越过此峠,断然不可能。两人在客栈止步。 “再下三天,雪就会停了。不过,就算雪停了,恐怕还得好一阵子才能通行。”客栈主人说道。 打算冒雪过峠的八个人,住在这家客栈中。其中四人为僧人。除了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之外,还有两名年轻僧人。由于房间不同,见不着面,但是三天来,在上厕所或洗澡的路上,倒是见过面。他们不像是武士化装成僧人,看来是真的僧人。 “我用钱打通女侍去探查,是有相州口音的僧人。”星野政之进向高间雄斋报告。在那个时候,任何国家都有用僧人做使者的惯例。只要有寺院的证明书,僧人便可前往任何国家。 “真奇怪。”高间雄斋说道。雪如此深,仍想越峠而行,确实奇怪。星野政之进暗中调查别家客栈。有几名可疑人物,其中最值得怀疑的,也是两名年轻僧人。 “明天早上雪一定停。” 客栈主人说得没错,当天夜里,星星就探出头来了。 “天就要亮了。我们在途中察明僧人的身分。”高间雄斋说道。 僧人房间还点着灯,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已经睡了。 天亮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客栈一大早就有客人准备出发。 女侍在收拾早餐时,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向她打听两位僧人。 “那二位僧人天一亮就出发了。” 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被抢先了。二名僧人早一刻(二小时)出发,已经无法循足迹追踪了。 到了山峠,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放弃了追踪。正当两人正在讨论再追踪也无用时,三名男子从越后方向而来。看似商人模样,但眼光锐利,对高间和星野保持相当警戒的态度。 “好像不是商人。”高间雄斋说道。 “眼神不怎么对。”星野政之进答道。 两人紧握着藏有刀的手杖。 登峠而来的三人开始散开,似乎要经过高间和星野而去。 “等一下。”高间摘下斗笠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男子背上行李的绑线断裂陷入雪中,光点般的东西朝高间胸前飞去,且是接连不断。另一名男子也将光点射向星野。高间闪过了,但是星野右脚中了一记。星野拔掉拄杖的刀鞘。二名男子已经迫到高间和星野的身旁;好敏捷的身手。高间持刀对付第三名男子。男子倒在雪中,翻二、三个滚,不知何时已取下包袱,从雪中拿出三把匕首,射向高间和星野,并趁闪躲时逃跑。高间的剑飞向男子背部。男子倒在染红的雪堆中。走近时,男子已咬舌自尽。必然是一名恪遵信条的忍者。在男子的衣襟中发现一封上杉辉虎写给北条氏政的书信,但不是真迹,而是抄稿。想必有数名使者分路出发。 三名男子携书信往上杉,并持回音而返。必定是北条的使者。 这意外的收获,令高间雄斋和星野政之进惊讶不已。两人回到箕轮城,立即交给内藤修理。修理以快马送交身在骏河的武田信玄。 书信上记载着冰冷的条件: ·北条氏康之子收为上杉辉虎之养子。 ·北条氏归还自上杉氏夺取之领地及上野、下野、武藏。 ·氏政和辉虎同时参与军事活动。 若能接受上述三项条件,则可与北条氏同盟。 得到这封信,令武田信玄高兴极了。北条绝对不会接受这些条件,北条和上杉的同盟将是很久以后的事。 战局陷入胶着状态,这对需要长期补给的武田十分不利。如果被北条占去萨埵峠,形同失去了退路,届时武田必须另辟道路,从甲州补给。北条开始破坏补给路线。呈现持久战时,补给路线的破坏与否,能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信玄和上杉争夺信浓时,先安排补给路,再行作战。但是,侵略骏河之举太过急促,来不及安排。 启用大军的作战方式中,物资补给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在当时的战争,基本上是自备兵粮,且各为一人份。加上辎重队带来的兵粮,顶多只能撑一个月。食粮,在当地可以做某种程度的调配,但是弹药的补给就完全仰赖辎重队。 武田的辎重队在各地遭到北条破坏,颇有损失。袭击辎重队,是武田的拿手绝活。上杉军曾为此遭受许多损失,而今,却应验在自己身上。 “情况如何?” 信玄叫来真田幸隆询问。真田幸隆最善于潜入敌后进行破坏。 “如果我们也袭击敌军的辎重队,是可以暂时吓阻他们的攻势,但是不解决我方通路被切断之实,也会显现出我军太过深入。” 真田幸隆说出他的看法。 “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何不让我方的辎重队全部回到甲州。没有了辎重队,敌人就没有攻击对象。无计可施之余,敌军下萨埵峠之日,也就是我们将之一举消灭之时。” 信玄颇为同意。真田幸隆是自信虎时代以来就归服于武田的信浓先进人士,在攻打信浓的策略上,建立奇功。信玄将之视若世袭家臣。 “你的意思是在当地调度兵粮?” “是的,不妨采用箕轮方式。” 幸隆所说的箕轮方式,是一种新名词。信玄睁大眼睛看着幸隆: “调用食粮时,留下借条吗?” “是的。我们必须获取民心。”幸隆回答道。 所谓箕轮方式,是在攻击箕轮城时,向附近的豪农商借食粮,并留下载明期限和利息的借条。箕轮城陷落后,可提示借条,免除借条金额的税款。对百姓、对武田而言,皆无损失。但是,箕轮方式有一个大问题:武田必须获胜成为该地的领主。 “好,我同意。就派你负责徵调兵粮吧。”信玄将此大任托付幸隆。 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是既然提出了,幸隆只好接受。 二月中旬,武田的辎重队开始撤退。北条认为,武田辎重队的撤退,就代表武田军的退兵。北条氏康、氏政父子,举杯庆贺。但是,消息传来,武田辎重队虽然撤退,但是武田军队仍在原地并未跟进,且在发行借用粮食的借条。 北条父子焦急了。上杉的回答,令人丧尽颜面。以氏康之子为养子,就是押作人质之意。好不容易用血汗夺来的关东之地,岂能就此还给他们。上杉会做此回答,必定是关东反北条势力在旁策动。 不久春天就要来临,届时上杉可能进攻信浓,也可能出兵关东。 北条父子透过海路与德川家康接触。北条若与德川同盟,就能将武田置于困境。 信玄也担心春天的到来。上杉辉虎是一个畏于权威之人。对于北条的诱惑,他用三个条件回答。但是,如果将军家赞成和北条和睦相处,他必定也会同意接受。 根据京都方面情报显示,北条的使者经常造访信长和将军义昭。信玄绝对不能让上杉和北条同盟。春天一到,上杉军进入信浓时,一切的梦想都将化为泡影。 信玄用尽一切办法鼓动信长和将军。信玄身在久能山上,心里想的却尽是尚未见到的京都、尚未见面的将军义昭和信长。 过去只是半国诸侯的信长,现在竟也想号令天下。原本是为牵制信长的侵骏河之举,而今却必须借重信长的帮助。虽然恼恨,却也无奈。 派遣有京都通之称的穴山人士市川十郎右卫门,前往京都。三日,信玄曾写信给市川十郎右卫门,说明目前的困境,并要求他向信长进言,德川家康和北条勾结,就是违背同盟,显示其对领土的野心,不能不防。 信玄的方法奏效了。将军义昭的内函、信长的亲笔函,由使僧智光院赖庆带到了春日山。 但是,德川和北条之间,也几近于同盟的地步。 四月,战况转变。原本包围挂川城的德川军,竟转向骏府。很明显,北条和德川的同盟成立了。 信玄决定撤退。 在撤退之前,必须先强化穴山信君守备的江尻城(清水)。信玄命令充实食粮、弹药,尽力死守。 “这个城池是进攻骏河的关口。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一直守着这个城,辛苦了。”信玄握着信君的手。 永禄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信玄率军沿着兴津川,从河内路越过德间峠,进入甲州。这是敌前撤退,北条仅在后面追取了几个首级。负责守备骏府的山县昌景,也在信玄撤退的同时,率军沿安倍川北上,越过安倍峠,撤入甲州。 信玄自骏河撤退后,家康便占领骏府,并在此与氏政商讨分割今川领土。 今川氏真以归还骏府城为条件,打开挂川城,被搬到伊豆户仓(静冈县骏东郡清水町下德仓),一直到骏府城修复为止。户仓,是位在三岛南方的一个寂寞村庄。 狩野川流经今川氏真夫妇居住的居馆。今川至此已完全灭亡,今川的领土被德川和北条瓜分。 信玄写信给市川十郎右卫门,要求再和信长交涉。 想您快到京都,因而冒昧再遣使者。 ·信、越国境的积雪将融,骑马可行。上杉辉虎必定会出兵信州。信玄出兵骏河,事出无奈,终与萨埵峠的北条氏,兴亡相争。盼促信长公调和甲越之间纷争。 ·德川家康于今川没落之时占领远州之事暂不置评,但与北条同盟实乃不智之举。盼将此项细诉于信长。 ·信玄深信甲天下者唯信长公。若信长公不愿调停甲、越之间,则信玄亡矣。烦请代为转达。 三月二十三日 信玄 市川十郎右卫门公 读这篇文章,彷佛可听见信玄的泣诉声。信玄 8fd8." >还不至于到需要泣诉的窘境。正如这篇文章所表达的,信玄会因时因地写一篇这样的文章,来打动对方,此乃颇具心理效果的外交策略。 泥鰌髭 今川氏真在伊豆户仓的居馆,建在狩野川的河滨高台上。冬天里,吹着强烈的西北风,但是春夏之间,确实是一个宜人的好地方。此处原为地方豪门之居,应有尽有。周围环绕着引自狩野川的河沟,紧急时还能收桥防护。 家臣们表示在骏府城修复之前,只好暂时屈居于此。今川氏真来到此地之后,就开始了软禁的岁月。他是一个享尽奢华,需要众人伺候的人。来到户仓之后,家仆只有百人,其余尽是守备居馆的武士。贴身侍仆,只有三、四人。阿弥的情况,自是不相上下。打扫房间的,除了胜子之外,只有二名女仆。这里,当然比不上挂川城。虽然有德川大军包围在外,却不致影响挂川城。城外有争战时,来报的多半是今川胜利的消息。听到这种消息时的心情是快乐的。登楼俯视挂川城外围大军时的恐惧感,比现在凄寂的生活有趣多了。无所事事的今川氏真,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 回想国境破裂、武田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入骏河时,家臣叛离,骏河成为混乱之渊,自己连通知阿弥夫人的时间都没有,仓皇而逃。那份悲惨、狼狈,连他自己都为之屏息。 “都是武田信玄害的。武田信玄这个大混蛋,竟然破坏同盟条约,攻打我骏河!” 彷佛只有憎恨武田信玄,才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他却没有察觉出,要他在修复骏府城之前暂居伊豆,是德川家康和北条氏康的诡计。他也不明白,今川家就在把挂川城交给德川家康的那一瞬间灭亡了。他还频频派遣使者,催促北条氏康尽速修好骏府城。就在那个时候,德川家康和北条氏康签定密约,瓜分今川领土,远江归德川,骏河属北条。今川氏真再也无法回骏府城了。氏真的凡庸固然也是原因,但是负责辅佐氏真的今川家臣们的散漫,是加速今川家崩裂的主因。 氏真被迁往伊豆时,家臣们也各自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大井川以西的远江诸豪,纷纷倒向德川家康。曾是今川臣子的久野氏和小笠原氏,为保留城主之位,也归入德川家康的旗下。领土依旧,俸禄不变,所不同的只是今川变成了德川。其他中小诸侯也大多归入德川家康的部将中,待遇同前。德川家康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远江。但是,分得骏河的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却无法轻易地接收骏河。武田信玄在撤离骏府城的时候,向各诸侯发布了一道命令。 我暂时撤离骏府城,但是还会再回来。有谁在这段期间屈于北条,重罚不赦。 骏府各诸侯惧于武田信玄的实力。一些有力的将领早已归顺武田信玄。信玄撤退后,骏河国内掀起骚动。 永禄十二年五月,北条氏康的使者中井将监前往户仓传达氏康的意思。 “最近外面有许多传言,您应该多注意一下。” 中井将监先是严词厉声一番。 “今川家衰退的重大原因之一,是没有子嗣。这关系到今川家的未来,您是否做个决定?” “你要我认养子?” “是的。” 将监注意着氏真的表情。除了正室夫人之外,氏真另有几个侧室,但都没有能为氏真生个一儿半女。氏真的确是该考虑养子之事。 “你们已经有人选了吗?” “氏政公之子国王(后来的氏直)。” “甚么,国王!不行,他有武田的血统。” 氏真像一个孩子似地拚命摇头。国王的母亲时姬,是武田信玄之女。天文二十三年的善得寺会盟,结合了今川、北条和武田三家。是年十二月,时姬下嫁氏政。永禄五年,生下国王。不久时姬染病过世,享年二十七岁。在血统上,国王是信玄的孙子,难怪氏真反对国王做他的养子。 “这就难了。”将监说道。 “有甚么困难?候选人多的是,为甚么要让信玄的孙子做我的养子。”氏真脸色铁青地说道。 “国王虽是武田信玄的孙子,但也是氏政公的长男,氏康先生的嫡孙。您嫌弃国王,也就是在反对氏康公的孙子,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吧。氏康公要我来之前曾经这样对我说:告诉氏真,就说国王要做今川的后嗣。没有丝毫征求的意见。氏真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您还是答应吧。” 中井将监的语气,充满强迫之意。若是在骏府城,氏真一定怒骂一声:无礼!而今,即使如何大声斥喝,也没有一位武士能持刀护卫。连居馆的警戒人员,也是北条的人。在挂川城的时候,如果知道对方的来意,至少还能断然拒绝。现在呢?束手无策。 “你们一定要我认国王做养子?” “是的。” 氏真的唇角微微颤抖着。突然,他站起来走到庭院,要侍臣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兄弟拿球来。 大村兄弟服侍氏真,陪他玩球。在骏府的庭院中有一个踢球场。七间半四方的踢球场,东北角植樱树,东南临柳,西南见枫,西北立松。天气好的时候,就和几名家仆在庭院里踢球玩乐。这一生中唯一令他热衷的,只是踢球。他不仅从京都买来用鹿皮做成的球,还令城下的工匠试作。另外,又延请京都的飞鸟井家和难波家的人,教导踢球。 来到伊豆户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家仆在庭院做一个球场。为了安排球场,庭院的模样改变了。参加踢球的家仆,只有大村兄弟。三个人也可以踢球,只是方法改变了一些。氏真到庭院把球高高踢上天空,三郎左卫 95e8." >门用鞋止住落下的球,再抛向天空,四郎左卫门止住后,把球传给氏真。藏书网 氏真开始踢球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他身上绝对看不到丝毫传说中的昏愚。他全身充满了运动细胞,再难的球也接得到,从不落地。双眼闪烁着年轻人般的神采,声音宏亮有力。 看着这三个穿戴乌帽、狩衣、袿裙的人在那儿追球,中井将监不禁卑视这些逆时代而行的蠢人。但是,当中井将监发现到氏真不寻常的眼神时,禁不住止住了呼吸。氏真看球时的眼神,就像是武士凝视着敌人的剑,自然流露出一股慑人的锐气,随时可能转为杀气。 (这是氏真吗?) 中井将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对氏真的评价始终是凡庸、愚蠢。一个凡庸、愚蠢的人,会有这样的技艺吗?还是因为他太过沉迷于踢球,而流于凡庸和愚蠢? 氏真的眼神,绝不属于凡庸之人。如果授以剑术,必能成为一流的剑士;促其读书,定可归于一流的学者。是凡庸?还是在今川义元之上?是谁让他背负着愚蠢之名?是谁令他朝愚蠢行进。中井将监顿时为之心寒。今川家臣见氏真幼时喜爱踢球,便促其踢球,以踢球终其一生。让领主愚昧,行事不就方便多了吗?为所欲为,无人能阻。使氏真成为装饰品的家臣们日后分裂开来,互为派系,阴险斗争,纠纷不断。主要的家臣各自与德川、武田、北条等大诸侯结交,想满足一己之私欲。最后,导致今川家的灭亡。 “将监,想不想玩球啊?我教你。这种传统球艺是所有技艺中最好玩的一项。看着球被吸入青空,可以让你忘却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只有在这一瞬间,才能真正体会生活的乐趣。” 中井将监双膝紧接着大地,双耳聆听着氏真的一番话,努力想探索他的内心。 “回去告诉氏康公和氏政公,让国王做我的养子之事,出于无奈,只好同意了。或许这是我最后能表达的。就这么告诉他们吧。” 中井将监回到小田原城,把所见所闻向氏康报告。谈到踢球时,氏康说道: “氏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可怜,只有看完他的一生之后才能评断。在这乱世之中,或许他是唯一能善终之人。” 北条氏康颇有远见。后来,武田再度控制骏河,今川氏真逃往小田原,受北条氏的庇护。北条氏和武田氏修和之后,今川氏真见北条无法再靠,便转投德川家康,逃往滨松。日后,他在近江国(滋贺县)野洲郡领有五百石食禄,但仍不愿安定下来,转向西国诸侯,出外流浪旅行。除了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兄弟之外,只有球儿陪他同甘共苦。氏真在各大诸侯面前展现球技,他不只是一个展现名门今川家成果的可怜人,到了晚年,有人甚至为了一睹氏真的神乎其技,特地延请入宾呢! 据说,丰臣秀吉看到氏真的球技后,大为激赏,邀请他暂留时日,但氏真宁可外出旅行而婉转谢绝。氏真的晚年十分劳苦,或许他参悟到旁人所不能悟者,抱持着特殊的人生观吧。 大村三郎左卫门和大村四郎左卫门相继辞世后,氏真完全孤独了。没有人与他踢球,他也没有体力再踢球了。于是,他前往京都为僧,号称宗誾。 庆长十九年(一六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氏真在江户圆寂,享年七十七岁。 善终。这一点?99lib?真被北条氏康说中了。 永禄十二年五月底,一名妇人来到户仓居馆。 “麻烦传告阿弥夫人,曾经陪她共赴挂川的阿茜前来拜访。”阿茜对门房说道。 年轻女子单独前来,吸引守门士兵的注意。虽然脸用布包着,看不清容貌,但是想必是眉清目秀之流。泥鰌髭(胡须稀少的人)盯着阿茜,甚而想摘下头巾。阿茜也瞪着泥鰌髭。 “打那儿来的?”泥鰌髭问阿茜。 “那儿。”阿茜指指背后。 泥鰌髭摆出怒态说道: “你这是甚么说话态度!此门不开!” 同时,迅速地伸出手朝阿茜胸前抓去。 阿茜立即后退二步。 “如果你不怕事后受责备,就这么做吧。我只是主人派来的使者,回去后只要说守门的泥鰌髭不让我通过就行了。” 阿茜脸上浮现笑容。 泥鰌髭似乎被阿茜的微笑吓到,让阿茜在门外等候,自己则入内传报。 “阿茜来啦,快让她进来,不可无礼。” 阿弥让当时一起从骏府到挂川的女仆胜子,前去迎接,顺便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阿茜。 看到胜子,阿茜立即笑脸相迎道: “好久不见,您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胜子为当时的帮助致谢一番后,责备地看了在旁倾听的泥鰌髭一眼。 “胜子,这位泥鰌髭刚才对我非常的亲切,你要不要对他说声谢谢啊?” 胜子立即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 “泥鰌髭,这件事我会详细地问阿茜小姐,阿弥夫人会写信给小田原的。” 泥鰌髭立刻丢下手上的枪,跪在地上说道: “小的乃职责所在,若有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胜子和阿茜瞥了他一眼,双双跨门而入。 “阿茜小姐……”阿弥一见到阿茜,眼中泛起了泪光。 从骏府到挂川的恐怖一日,宛若昨日。如果没有阿茜和那些侍仆,是绝对无法活到今日的。就算还活着,只怕生不如死。被盗贼强掳而去的女仆发出的悲鸣声,依稀可闻。到了挂川城之后,曾经设法营救,却无迹可循。她们多半是被盗贼凌辱之后,卖往别处。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你就不见了。真叫人担心啊!” 迎入挂川城后,阿茜劝阿弥整妆。化妆箱和镜子的背面都印着武田菱,当时曾怀疑阿茜是不是武田的人。现在这个问题再次浮现。 阿弥问阿茜此次的来意。 “请摒退左右。”阿茜说道。 说到摒退,阿弥身边只有胜子和二名女仆。阿弥让二名女仆退了下去。 “夫人,您认为我是甚么样的人?” “我见过你不凡的武艺,知道绝非泛泛之辈。另外,化妆箱上的武田菱或许代表你是武田的忍者。但是,武田的女忍者为何要帮助我呢?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请教父亲氏康,他说,这是武田的策略。” “策略?”阿茜反问道,旋即轻声笑了出来: “氏康公的眼光看得真远。我蒙踯躅崎馆垂爱,略知武艺。主公要我以身保护您,并没有甚么策略。此次前来,是为主公传话。” 阿茜表明自己的身分,她用垂爱间接表示侧室的身分,这一点阿弥和胜子听得出来。 “武田公有话对我说?” 明白了阿茜的身分之后,阿弥心中的一惑已解,却又心生一惑。 “最近,此地将变成战场。武田军一旦入侵,必将立即包围此馆。战乱时期多半会和以前一样,转友为敌反噬其主,敌军中亦多半有暗杀之人。所以,主公请您尽速移往小田原。若继续留在户仓,太危险了。” 最后一句,阿茜说得特别用力。 “又有战乱?甚么时候?” “六月初。武田将率大军入侵骏河和伊豆。” “这……” 虽然阿弥对武田信玄怀着一份好感,但是这种军事机密岂能随意泄露。莫非其中有诈。 “您心中存疑吗?这也难怪,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如果您不相信,我恐怕也没有办法99lib?再保护您了。” 阿茜不说话,阿弥也沉默着。该不该向阿茜说声谢谢呢?上次是好意,这次说不定是策略,谁能肯定不是呢。 “我只想请教一件事。武田公为甚么如此关心我?” “主公是这么说的。夫人您和嫁给氏政公的时姬一样,是遵照天文二十三年善得寺会盟的约定,嫁给今川氏真公。时姬已经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关切夫人您的。” “如此而已?” “若说还有其他原因,只怕到时候氏真公和家臣们会惊慌失措。” 这倒是真的。自去年十二月的那一天以后,阿弥和氏真之间便断绝了夫妻关系,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阿弥无法原谅氏真当时弃她而逃,氏真也对阿弥不愿听他解释的强硬态度感到不悦。这原本就是一个政治婚姻,早晚会生裂痕。阿弥见到父亲氏康时,哭诉自己的不幸。 (别哭了,再忍耐一会吧。) 氏康这么安慰阿弥。氏康已经看出阿弥和氏真的将来。 “阿茜小姐,既然我已经知道六月武田军进攻的消息,当然会做一些准备。你不担心这个军事机密泄露出去?” “不会的。我刚才已经请您摒退左右,况且,主公也希望透过您,转告小田原。” 说到这里,阿茜向阿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站了起来。胜子送她到门口。刚才的泥鰌髭已不见踪影。守门士兵之间弥漫着一股特异的气氛。 阿茜走出户仓馆时,已经料到会在中途遇袭。 泥鰌髭抓女人胸部之事,受到朋友的嘲笑。今川氏真虽然形同囚犯,但是阿弥夫人是北条氏康之女,而且是氏真的正室夫人。百名士兵负责看守居馆,严密监视氏真,对于进进出出的男女,当然应该基于职责,详加询问。言词冲突粗鲁之处,对门房这种职务而言,自是难免。但是,当女仆表示要告到小田原时,泥鰌髭立即跪地求饶的卑微之举,受到同僚的指摘,使他无地自容。 “好!我就在路上等她,要她那一张利嘴向我求饶,让她.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 泥鰌髭找了二名性好渔色的男子,一起离开居馆。自居馆而出的道路,直通松林。泥鰌髭就在路上等着。 “刚才老子向你低头,这次要你向老子低头。只要你低头乖乖不说话,咱们三人就让你乐一乐。”泥鰌髭垂涎地舐舐嘴角。 阿茜走近了。泥鰌髭伸手欲抓阿茜的手,但是手臂却垂了下来,整个人向后倒。站在后面的二名男子立即拔刀而上,其中一人要害被袭倒下,另一名则被阿茜闪过的松树根绊倒。阿茜拾起大刀,朝一名正要爬起来的男子的脑袋敲去。三人一个个都躺在地上。 三人迟迟不归,馆内警卫到松林,发现三人全身赤裸地被绑在树上。只有泥鰌髭的一臂被打断。 泥鰌髭和另外两名男子,当夜离馆,行踪不明。 阿弥写信给小田原的氏康,说明阿茜来访和泥鰌髭之事。 “信玄这个傲慢的家伙,竟然事前通知。” 氏康的愤怒是可以想见的。但是他不知道阿茜拜访户仓之事,究竟是事前通知?还是一种计谋?氏政则认为这是信玄最善长的表面作战方式,外表上显现出对伊豆的关心,其实是打算从上州口附近进攻关东。 北条的间谍拥向四面八方,尤其特别注意信浓武士的动静。小田原陆续获得六月自上州进攻关东的情报,却毫无攻击骏河的动静。 六月九日,北条氏康、氏政父子在小田原迎接上杉辉虎的使者,彼此交换誓书。氏政的弟弟,三郎氏秀以上杉辉虎养子的身分前往越后,双方缔结军事同盟。 交换誓书的那天夜里,消息传到小田原城——甲信各地出现军事行动。当甲州士兵陆续集结于古府中,信浓兵也有入侵轻井泽的趋势时,北条氏康再也无法沉默。他写了封信给上杉辉虎,表示武田有意蠢动,请上杉军攻击武田的背后。同时,上杉辉虎也接到京都将军义昭的来函,促其与武田信玄讲和。 上杉辉虎并不完全信任北条父子。在交换誓书的第二天就要求出兵,心里难免有些不悦。越军不动,北条父子慌了。万一武田大军袭击关东就糟了。北条父子急忙加强上州方面的防备。 六月十四日,情报传到小田原城,武田军掉头越过了御坂峠,兵力不详,主力部队指挥官亦不详。正当氏康不知该将兵力调往何处的时候,武田军已经入侵骏河,包围古泽新城(骏东郡)。其他机动部队则继续向伊豆行进。那一股气势,可以用“突进”来形容。表面上朝上州出发的信浓兵,也陆续南下进攻骏河。 诚如阿茜所通报的,于六月十六日入侵的武田先锋部队,在六月十八日迫近三岛城。 北条氏康派一支部队迎今川氏真和阿弥进小田原,而武田的进攻速度已经快到咬住这一支部队的尾巴,就像弹丸一般。 山宫大夫出马 于永禄十二年六月再次进犯骏河的武田军,兵分二路,分别进攻古泽新城和三岛城。武田信玄亲自率领三千大军在富士郡田子浦川鸣岛(现在的富士市),监视庵原郡方面的敌军动态。这次作战的目的是骏东郡,若想成功,按常理是要先攻下浦原(庵原郡)、大宫(富士宫市)、神田屋布(富士宫市)、圆能(富士川町)、善德寺(吉原市)、高国寺(骏东郡原町)、长久保(骏东郡长泉町)、韮山、鹰巢(箱根町)、新条(足柄上郡山北町)和深泽(御殿场市)等城市,这些也是北条最近加强兵力的据点。但是,信玄却看都不看这些城市一眼,直攻古泽新城和三岛城。 这一年比往年都来得热。连日雷雨,可望大丰收。 四月底武田军暂行撤退之事,有人解释是为调整战略上的不利,也有人说是无法对付德川和北条的联合攻势等等,众说纷纭。真相是,时逢插秧期,士兵们都要回家。农历四月底也就是现在的五月底或六月初。甲斐兵和信浓兵也都回乡种田,等到农忙之后,再行出动。农民是士兵的主力,所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当时尚未做到兵农分离的程度。 北条军也知道武田军在四月底撤退的原因之一是种田,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武田军竟会在农忙之后立即来犯。北条军狼狈极了。 古泽新城的守将是北条左卫门大夫氏繁,其手下松田宪政,是北条著名的战略家。 北条氏繁派急使前去向北条氏康表示: “此乃信玄的计谋,千万不可让其得逞。古泽新城至少可撑三个月,请在这段期间打开僵局。” 北条氏繁认为此次武田军的进犯之举,乃一计谋。 古泽新城并不大,却是铜墙铁壁,不易得手。城兵绝不开门出迎,摆出了长期守城的姿态。城内有充足的洋枪,一入射程,便加以轰击。 有洋枪武装的城池不只是古泽新城,大宫城和神田屋布城,也有洋枪守护。 信玄见迟迟攻不下古泽新城和大宫城,便留下监视部队,朝三岛进发。近三千名军队攻击三岛,二千名士兵攻向箱根。过了箱根,就是小田原。北条氏政的弟弟助五郎氏规,操兵预防武田军的进攻。 “武田军真的打算越过箱根峠吗?”氏政问父亲氏康。 “藏书网我想应该不会吧。这一定是武田又在耍弄他的表面作战。如果他真有意进攻小田原,就不会从那里过来。”氏康说道。 他认为,如果要攻小田原城,必然是率大军自关东攻入。 “可是,武田军在攻骏河时,动员了不少人。” 氏政根据间谍的报告,在地图上勾勒出武田军的动态。 “总数没有超过一万吧。武田在川中岛上动员了二万人,而后全力经营信浓,再取西上野。由于骏河中只有部份兵力属于信玄,所以能动员的人数不到二万三千人。就算他有二万五千人,他以一万入侵骏河,还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待命,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在没有充分了解武田信玄的作战意图之前,氏康和氏政不敢冒然出兵。这种消极的态度,让前线的北条部队吃了不少苦头。 因为三岛方面求援甚急,北条氏规便派五百士兵沿间道前去支援,但在中途遭武田军包围,全军覆没。武田军追北条逃兵,追到了鹰巢城下。 氏规向小田原乞求援军。 “甚么,鹰巢城被包围!” 氏康听到这个报告,十分震惊。他实未料到武田大军竟如此深入。 “看来只有将主力调往骏河,驱赶他们。” 氏康将一万大军调往骏河。氏康自己率领五千兵马,朝箱根的鹰巢城出发。 过峠时,天下起雨。不是寻常的雨。早上下的雨,到半夜还会下个不停。道成溪,溪成河,河成海。倾盆大雨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停。 氏康出去探视包围在鹰巢城外的武田军时,武田军正趁着雨停,下山来了。 间谍陆续传来武田军的动态。武田军似乎开始撤退了。 傍晚,传来重要消息。 “田子浦村和川鸣岛的武田军营被昨晚的豪雨冲毁。流经附近的河流泛滥成灾,淹死许多武田兵。旗帜埋在沙土下,信玄公的行踪不明。” 北条家臣齐声欢呼。氏康把探子叫到幕内,问明详情。 “你亲眼看到的吗?” 被氏康怒斥一声,探子怯怯地回答道: “小的确实看到旗帜埋在沙里,遍地横尸,到处都是盾牌。” “死者确实是武田的人吗?有甚么东西能证明他们是武田人?为甚么不带来?” 探子答不出话,默默低着头。 “是谁说武田的行踪不明?” “百姓们。” “笨蛋!这是流言。说不定是武田故意散布的。” 氏康让吉田助左卫门带着几名得力助手,前往川鸣岛。 半夜过后起洪水,淹没了三个部落。但是,设在川鸣岛的武田信玄军营却在洪水尚未淹至之前,就鸣钟撤退了。埋在沙土中的人,没有一个是武田士兵,都是一些不忍舍弃家园而惨遭溺毙的农民。 旗帜、盾牌等埋在沙土下,是事实,但只能说是在黑夜豪雨中紧急撤退时留下的。 吉田助左卫门查明一切后,回去向氏康报告。 “附近百姓说,他们平安地逃走了。”吉田助左卫门加上结论。 当夜的洪水,绝非偶然。连续下了十几个小时的雨,才发洪水。预先测知洪水而将军营带往安全地带的大功臣,是工事奉行鎌田知定的属下友野又右卫门。 鎌田知定的父亲鎌田十郎左卫门,当年失宠于武田信虎,流浪各国,后蒙武田信玄召聘为工事奉行。鎌田知定继承了父业,成为工事奉行。虽然是一名武士,却从事与武士工作大异其趣的工作——土木工程。和鎌田十郎左卫门一起从长崎回来的友野又右卫门,善长于西式测量术,因而被引荐成为鎌田知定的左右手。 友野又右卫门绘制了釜无川信玄堤的图面。从山的地形和河川的模样来看,这条河无论下多少雨,都有相当的水量。 那天,豪雨出奇的怪异,友野又右卫门不久就判断出会有大规模的洪水。川鸣岛原是河中的一座沙洲,一旦泛滥,势必危险。附近又有几条河流与富士川并行,流入田子浦湾。大多数的河川源自富士山,而富士山的砂土冲刷下来后,堆积成平地,形成易生水患的地形。 见雨势滂沱,武田军便移往附近的民家。在雨中站岗的士兵,在水中持枪。 友野又右卫门一直注意聆听雨声,并不时披上蓑衣查看河水流量。 友野又右卫门投宿的民家,只剩下一名不愿逃离的老头子。 “这里是不是十年出一次大水?”友野问老先生。 “有时十年,有时五年一次,冲毁田地。但是二、三十年一次的大水,则会流失家园。”老先生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既然会起洪水,为甚么不加高河堤?” “加过了,而且加了好几次,但是总被洪水冲毁。” “那么为甚么还要住在五年闹一次洪水的地方呢?为何不迁往他处?” 老人幽幽地看着友野。 “去哪儿呢?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住。我们只能住在这里。” 友野无话可答,只好改变话题。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啊!水位升得很快,恐怕马上要发洪水了。” “是啊。若是照这个样子再下下去,只怕不出二刻(四小时),就会发洪水了。伤脑筋啊!” 老先生走入雨中。友野又右卫门到工事奉行鎌田知定处,告知洪水的危险。鎌田知定和友野又右卫门急忙赶往信玄处。 “我们有急事,必须面见主公。”鎌田知定说道。 “主公在休息,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侍卫说道。 “恐怕会发洪水,一刻也拖不得的。” 侍卫看鎌田知定的脸色,才知事态严重。侍卫急忙入内。由于是借宿民家,外面的声音早就传入信玄耳内。信玄已经起身。侍卫正想通报鎌田知定来访和洪水的事情,信玄却迳自走了出来。 “ 751a." >甚么时候会发洪水?”信玄问鎌田知定。 “如果雨继续下,只怕二刻后就会起洪水。详细情形请友野又右卫门回藏书网答。” 鎌田知定转向友野又右卫门。 友野又右卫门站在两侧火炬的光芒中,回答道: “可能一刻或二刻后发洪水,但是也可能随时爆发。” 信玄立即召集群众发布命令。 “立即撤离此地,移往山手,等到天亮后,再朝大宫城出发。各队找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一边鸣钟一边叫大家撤退。” 分别投宿在川鸣岛民家中避雨的士兵,立刻撤离阵地。 “不要管东西了。辎重队只要带着不影响行动的东西,跟着其他部队一起撤退。” 信玄的紧急避难命令陆续传播开来。在火炬难点的豪雨暗夜中,武田军跟着熟悉地形的带路人,开始移动了。夹着雨声的钟鸣,像丧钟般地传过悲怆的暗夜。 四处的小溪已经开始泛滥了。有些桥梁快被冲走。部队在东躲西闪的情况下,陆陆续续朝山手方向前进。 夜空逐渐发白,武田军登上了小高丘。 信玄在山丘上召集兵马。没有人员伤亡。雨小了。信玄犒赏带路人之后让他们回去。 事后消息来报,川鸣岛一带被洪水淹没。 “幸好带了工事奉行来。”信玄对山县三郎兵卫悄悄说道。信玄在作战时,经常带着工事奉行同行。不是协助作战,而是为了丈量土地。信玄深信战争之后紧接着就是治安和经营。新的土地有新的政治,这必须借重工事奉行的智慧。战争胜利、扩张领土等,并不是真正的占领。 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压制信浓,而今信浓已完全属于信玄。这是因为战后的政治,能让信浓的民众满足。 信玄在山丘上布阵的同时,向四面八方传布命令: “全军在大营集合,攻击大宫城。” 受洪水之胁而撤退川鸣岛的本营时,信玄正打算从这里进攻骏河。太阳升起,信玄的本营朝北出动。信玄计划在撤往甲州的途中,攻取大宫城。 武田军相继集中在大宫,富士兵部少辅信忠驻守的大宫城,依然安之若素。武田军来攻时,他们可以立即将神田屋布城的士兵调入大宫城,加强守备。 大宫城位在浅间神社社殿右侧(东侧)的小山丘上(现在的城山)。城的四周挖有沟渠,引入富士山的水源。 大宫司富士氏,乃代代神职,自平安朝起,受朝廷所赐,管理骏河到远江之间的社领,享有三万石俸禄。战国时代,地方土豪掠夺社领,最后不得不武装起来。 富士兵部少辅信忠虽是一名神官,却有武士的气魄,三个儿子,信通、信重和信定的武将才能,犹胜于神官。 这是富士信忠和武田军的第二次对立。半年前,也曾在此地激战过。当时进攻大宫城的是穴山信君和葛山元氏二个部队。曾是今川家重臣的葛山元氏,和富士兵部少辅是旧识,葛山元氏数度派使者向富士信忠劝降,富士信忠皆不理会。穴山信君一直主张力攻。 “小小城池,一脚就能踏平。” 但是,城池始终攻不下,士兵受创于城内洋枪的不在少数。 “真棘手。” 半夜,围城军的一角被击。富士信忠把半数士兵留在城内,半数放在外面。外敌追赶时,就逃入后面的山中。扩及富士山中腹的大森林,是躲藏的绝佳地点,一旦逃入森林,便束手无策。天黑后,他们出来袭击经过骏河和甲斐主要道路的辎重队,并偷袭包围城池的穴山、葛山两军。 武田信玄见穴山和葛山在大宫城吃到了苦头,便让他们退到骏河。 “这次绝不会像上一次。”富士兵部少辅信忠对部下说道。武田信玄亲自率大军前来,大势已去。如果今川灭亡,北条无援军前来,那么,不是降服就是战死。信玄的亲笔函上写道:只要归属我方,不仅保你浅间神社的社领,并归还旧有领土。但是,信忠不为所动。 这种话谁都会说,主要看信玄的诚心。让富士族降服后,促主事者切腹,改由旁系继承,做为信玄的傀儡,这是信玄最善长的。 “我不想步诹访神社的后尘。” 富士信忠经常这么告诫三个孩子。诹访家的直系诹访赖重,在保存诹访神社的条件下,降服于武田,后来被带到古府中,被迫切腹。在诹访神社大祝中被骗向诹访赖重举弓的高远赖继,最后也失去城池,遭受杀害。只要了解受骗降服后再行杀害的武田信玄手段,就不会轻易降服了。 与其降服后被杀,不如战死沙场来得光荣。这是富士信忠的想法,家仆们也都颇有同感。 武田军将大宫城团团围住。如果武田摆出竹栅、立盾牌(在厚板上加铁板),节节推进,填沟渠、拆城墙等攻略,就无防御之策了。 “武田军为甚么要动用大军来攻击这样一个小城呢?” 富士信忠从城内望楼俯视武田大军。难道是因为大宫城位在甲州和骏河的要道关口上? 武田信玄只是包围大宫城,并未下令攻击。除了防止夜间偷袭之外,尽量让士兵休息。 探子和暗桩负责督促军纪。 “小心火烛。” 频频颁布这样的命令。 浅间神社是骏河的一宫,信徒遍布全国,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市内充满活泼生气。到了夏季,富士山聚集了来自全国的登山者。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武田信玄迟迟不下攻击命令,似乎另有策略。 据报抓住了敌军负责偷袭的人。信玄将之带到庭院问话。 “浅间神社宫侍,楠田小藤太。” 除了这一句,其他甚么也不回答,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信玄暂将楠田小藤太关入大牢之后,叫来侍卫,传授政策。 信玄侍卫中以口才见长的真田昌幸,化装成牢役,接近楠田小藤太。 “明天早上就是你的大日子啦。主公下令,在祭典之前要解决所有不干净的人。” “甚么祭典?”小藤太睁开眼睛问道。 “为战争祈福啊。富士信忠放弃神职,以武将自居,所以只好召下浅间宫(骏东郡须走)、吉田的浅间宫(南都留郡吉田)、一宫浅间神社(八代郡一宫)等神主,前来主持祭礼。神主们已经抵达大宫了。” “怎样,来一点酒吧。”真田昌幸替被绑的小藤太喂了一碗酒,自己也喝了一些。酒一下肚,昌幸的口才更是要得。说累了,昌幸就睡着了。 楠田小藤太先把绑绳解开。只要身体自由,出牢就不是件难事。小藤太被围城的武田兵发现而追捕。 楠田小藤太满身是伤的回到大宫城。 “有一件事必须回来报告,所以拚了命突围而出。”楠田小藤太说道。 富士信忠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便召集重臣。 “信玄出兵包围浅间神社,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尤其注意防范火烛,表示不愿兵火殃及浅间神社。” 楠田小藤太使用“表示”一词,引得富士信忠的注意。 “武田兵说,富士信忠的手下一定会向神社放火。不仅如此,他还说,富士信忠本是神官,却弃神社守城池,已经不是神社之人。既然已没有神官的认同感,烧神社之类的事情,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烧神社之后,可以把此事嫁祸给武田军。” 富士信忠脸色大变。 “太过分了!真是这么说的吗?” “不仅如此。昨天,下浅间宫、富士浅间大菩萨宫和一宫浅间神社的神官们,已经聚集在大宫,准备祭仪。” “准备甚么祭仪?” “准备浅间神社本宫的祭仪。武田信玄准备大事为战胜祈福。” “可恶!大宫司在此,他们想干甚么。”富士信忠脸色铁青地说道。 “可是,就连武田的兵卒都认为富士信忠弃神取剑,已经不是大宫司了。下浅间宫、富士浅间大菩萨宫和一宫浅间神社三社的宫司,似乎已经协议谁是本宫大宫司。” “武田信玄这个老匹夫!他以为我会沉不住气而出城应战或臣服于他?别想!浅间神社的神体已经移入城内,没有神体的本宫,就没有神。再怎么样的祭仪,也不能称为祭仪。” 富士信忠怀疑这是敌人的策略,掩不住心中的不安。 “谁是祭仪时的神官长?” “富士浅间大菩萨宫的宫司小佐野信房。” “甚么,小佐野。”富士信忠站了起来。“吉田的富士浅间社并非浅间神社的分社。若由一宫浅间神社的宫司任神官长,还说得过去。但是吉田富士浅间社毫无渊源,让小佐野信房当神官长,实在太不像话。” 大宫浅间神社本宫和吉田浅间神社之间,原本不合。历史上对本宫和分宫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明确的画定。不仅如此,自古以来,总会为巡视富士山顶神领之事起纷争。富士信仰趋盛,登山者增多之后,大宫和吉田之间的问题也就愈加严重。 “好!如果武田信玄执意要让小佐野当神官长,我就在那一天枪击祭仪场。” 富士信忠当然不能这么做,只是借此向家仆表示他的愤怒。 山宫大夫职宫崎久左卫门上前说道: “请派我为使者,前去向他们说明,一切必须依礼行事。” “你有腹案吗?” “以命相劝。我想信玄应该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 第二天早上,宫崎久左卫门一身神官打扮出城。随行的有五位和他装束相同的神官。各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武田军并未枪击宫崎久左卫门一行人,只是将他们逮捕,带到信玄面前。 信玄问他们为何下山。 “听说武田公要为战胜祈福,在下山宫大夫宫崎久左卫门,以富士信忠大宫司代理人的身分前来。”宫崎久左卫门不亢不卑地回答。 “富士信忠不是守在大宫城里对着我武田射箭吗?他派代表人会有甚么事。” 宫崎久左卫门谈到祭仪非同小可,大宫浅间神社的历史悠久,以及神官和武士之间有何差异等等。最后,他下了一个结论。 “即使是在战争中,神官也不会忘了侍神的职责。我已经将生命奉献给神,祭仪结束之后,可任您处置,只希望不要破坏了自神代以来的神事规则。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吉田浅间神社的小佐野信房将任神官长,神必然愤怒,不仅祸及武田公,全日本都会遭池渔之殃。神的心,在富士山中。一旦富士震怒,半个日本将埋入灰烬之中。就像武士作法一般,神事也有作法。” 武田信玄似乎被宫崎久左卫门的雄辩说动了。三天后,信玄派宫崎久左卫门为神官长,展开战胜祈福。当天,宫崎久左卫门回到大宫城。 “祭仪进行得十分顺利。神官长之职由富士兵部少辅信忠的代理,山宫大夫宫崎久左卫门担任。”宫崎久左卫门向富士信忠报告。 “武田公说了些甚么?” 富士信忠竟然对武田信玄加了“公”的称谓。 “他说,富士信忠是一位优秀的神官,也是一名卓越的武士。他能派遣山宫大夫前来参加祭仪,实在令人佩服。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富士信忠是一位神官,就不必再攻击。明日就撤兵。” “撤兵?”富士信忠仍然怀疑信玄的诚意。 “现在正是议和的时候。战败后,就没有交涉的余地了。现在大家可以彼此好好地谈一谈。”宫崎久左卫门力劝。 召开军事会议。大部份的人倾向议和,只有富士信忠的次男信重,反对议和。 永禄十二年七月三日,议和成立。富士信忠降服于武田信玄。领土确保。当天,信重逃出大宫,投奔德川家康。此后,他再也没有踏进这一片土地。 从甲斐通往骏河的道路有五条:御坂道、右左口路、河内路、若彦路、睦合路。其中以右左口路的距离最短,而位居此路要冲的大宫降服于武田,等于接通了甲斐和骏河。 小田原之土 “小田原比府中(骏河府)凉一些。”阿弥夫人对胜子说道。 “是啊,这里确实是较适合居住。” 胜子不说凉,只回答适合居住。去年底,武田信玄进入骏河之后的转变,快得令人无法接受。无论就名就实,今川氏真失去了骏河和远江,必须信赖正室夫人阿弥的父亲北条氏康的保证。但是,阿弥并不在乎丈夫氏真能否保有领主地位,与其婢女云集,她宁愿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想到武田信玄入侵时,自己赤着双足逃出城门的模样,就不再奢求甚么,只希望随便找一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小田原城是她的出生地,这里有太多的回忆,唯有在此才能获得心灵上的依靠,所以,即使是炎炎夏日,仍觉得沁凉如水。 从她的房间可以隔着市街看到海洋。海风徐徐吹来凉意。 “报告。” 正当沉醉于海风中时,女仆轻步走到走廊边。胜子前去一看究竟。 “有人送信来。”女仆递上一封涂漆的信匣。 “咦,是武田菱的信匣,莫非又……”胜子皱起眉头。 胜子讨厌武田。自从武田信玄侵略骏河以后,一想到武田,心里就不舒服。 信匣让胜子联想到阿茜。阿茜有如武田信玄的影子,这次又带来甚么消息。阿茜的出现,必定带来一片血腥。胜子想起了上次从三岛翻山越岭逃到小田原的情形。武田军的枪弹自头顶飞过,那声音,一辈子也忘不了。胜子解开信匣外面的绳子,放在阿弥夫人面前。阿弥看看胜子,再看看信匣。最后,她终于打开信匣盖。一股香气迎面飘来。不出她们所料,是阿茜写来的信。 因事情紧急,我已来到此地。事关夫人生死,务必相见说明。我在小田原城下客栈伊势屋半左卫门宅中等候。 “又来了。”阿弥说道。 受欢迎、又是最不想见到的客人。也是不得不见的客人。 “要不要和主公商量?”胜子做了常理式的判断。 不需胜子提醒,任何人入城,必须获得氏康或氏政的许可。更何况阿茜是武田的侧室。 阿弥让胜子向氏康表示想见面谈一谈。 当时,氏康的身体欠安,已把事务交给氏政,自己则侧身隐居。但是,武田信玄侵略骏河之事,使他不得不再出面。 “阿弥想见我?好,告诉她我马上去。” 氏康正和氏政及几名家臣讨论骏河方面的防卫策略。信玄已获得大宫城,铺好了攻击路线,一定会在最近进攻骏河的。该如何防卫呢?这就是这次作战会议的要点。但是,一如往昔,都是些逢迎附和的部将,没有甚么特殊的见解。氏康心急如焚。 (都是些蠢才,北条怎么会有将来。) 最近,氏康常有这样的念头。接任的氏政,在战事上还马马虎虎,谈到策略就一无长处,没有远见,思想太单纯。遇事不是怒就是喜,冲动极了。 “父亲,我们正在开会,阿弥的事可不可以等一会儿。” “军事会议有你们就够了。难道还会有甚么好主意?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只会打洞。” 说完,氏康便起身朝阿弥的住处走去。 氏康脸上有许多雀斑。上了年纪的人,脸上的皱纹就会沿着雀斑长出来。氏康的孩子当中谁都没有雀斑,为何独独阿弥继承了父亲的雀斑,像极了拾起的麦粒。 “这个孩子很像我。” 从小,阿弥特别受到氏康的疼爱,就连要嫁给今川氏真时,氏康也反对道: “让阿弥嫁给那种男人吗?” 氏康当时就看出今川氏真胸无大志。但是,情势所逼,阿弥必须嫁给氏真。也正如氏康所料,氏真被逐出..骏河。氏康为阿弥感到心痛。如果当初不嫁给氏真,就不会吃这许多苦,现在也有好几个和阿弥长得一模一样、满脸雀斑的小孙子了。 “阿弥,你找我有甚么急事?”氏康一脸的祥和,与刚才的严厉,判若二人。疼爱女儿的老人脸上露出“你说甚么我都听”的表情。 “父亲,阿茜又来了。我想和您商量究竟该怎么办?” 阿弥说着把阿茜的信匣放在氏康面前。氏康眼神一亮。原本以为阿弥有甚么小要求,原来不是,而且还是颇有内容的事情。氏康坐直了身子,取出信匣中的信函。阿弥的视线停留在氏康颤抖的身躯和散开的鬓边白发上。突然她发现父亲老了许多。难道想和父亲多聚聚的日子都没有了吗?阿弥不禁悲从中来。 氏康看了阿弥一眼。可怜的孩子,到了小田原城还得为战争的事情担忧。 “她想见你,又何妨呢?不过,对方既然懂得忍术,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不要去伊势屋半左卫门宅,还是让阿茜小姐进城来吧。” 氏康尊称阿茜一声小姐,是因为她是信玄的侧室。 氏康考量了一会儿后,说道: “还是正式迎她入城吧。阿茜小姐入城后再和你见面,这样我们也可以有充分的防备,免得叫我放心不下。” “父亲,阿茜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只会救我,绝不会加害于我的。如果派出侍卫,只会让北条家遭人笑话。我找您来只是问您该不该去。” 阿弥的态度坚决。 “还是去的好。阿茜小姐要见你,多半是信玄公想透过阿茜小姐向我传达甚么。换句话说,阿茜小姐是武田方面的非官方使者。不过,阿茜小姐也确实不简单。她是如何潜入小田原的?” 战争开始后,便对进进出出的人做严密监视。一个女流之辈如何能通过关口?氏康真想亲自见见这一位阿茜小姐。但是,此时此刻最好还是交给阿弥吧。 第二天,胜子以使者的身分来到阿茜的落脚处。一顶红色女轿停留在外。三十多名武士围着轿子进入小田原城。 “夫人,久违了。真高兴看到那次之后您还是老样子,没有甚么改变。”阿茜趋前打招呼。 “那次之后”短短的几个字,暗喻着从伊豆户仓居馆逃出时的狼狈。 “阿茜小姐,多谢您上次的忠告。” 阿弥一时词穷,阿茜立刻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您无法想像的时代,也难怪。这次我来,以及等一下所说的,恐怕又是您无法想像的。我还是先说出来吧。” 阿茜直视着阿弥。 “是甚么事?如果又是有关离开此地速速逃去的话,我已是无处可投奔了。” 阿弥接住阿茜的视线。 “真不愧是北条氏康之女,观察入微。是这样的,秋收后,武田大军将围攻小田原城。此城必定陷落。我们不光是嘴上说说,早有万全的准备。城池陷落时,女人的下场,您是知道的。” 阿茜一口气道出。 “小田原城会陷落吗?连长尾景虎公都无法攻下,就算武田的军力再强,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得手吧?”阿弥脸上露出冷笑。 “您想不想看武田军将如何攻下此城?” 阿茜从袖中取出三个纸包,在阿弥面前展开。其中放着夹砂的泥土。 阿茜再从袖中取出叠成小块的图形。是小田原城及附近的图形。 “夫人,您看。武田军在图上的甲、乙、丙三处开始向城下挖掘坑道,内放大量炸药。只要一点火,就能将城池炸为平地。您应该还记得,武田军在进攻松山城时,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能否挖掘坑道,要看城池地下的土质。这三包纸中放的泥土,是悄悄自甲、乙、丙三处挖来的土。” 阿弥脸色大变,那种感觉就好像随时会有人从她坐的榻榻米下方冒出来。 “阿茜小姐您要我怎么做?” 阿茜提高声音,郑重地说道: “请您搬到甲斐国去。如果夫人和今川氏真愿意搬到甲斐,主公必定竭诚欢迎。现在日本唯一能令人安心居住的地方,就是甲斐。” 阿茜毫不畏惧地正视阿弥充满怒容的发红脸蛋,甚至还故做不知地继续劝诱。 氏政起初十分愤怒。不仅是氏政,在席的重臣们大多认为阿茜的这一番话,实在是无礼之至。 “我们何不先去攻击甲斐,该是藏书网我们转守为攻的时候了。”氏政说道。 当然,这是情绪化的建议。想北条尚且不能完全控制关东,更遑论其他。因此,赞成的人不多。 “武田公一定事先预料到会有这番议论,所以才放出这一番话。此刻,他必定在纵声大笑。” 氏康称呼他为武田公。信玄目前是一名敌人,但不失为一个值得长期信赖的人。 “请问父亲,信玄为何派侧室阿茜来传这些话呢?”氏政问道。 “你不明白吗?也难怪,这事的确不太容易理解。不过,只要抽丝剥茧地去除一些疑点,就不难看出真像了。” 氏康向文书点点头,示意写下他要说的话。 ·阿茜所言只是牵制之用,并非企图激怒我们。 ·表面上要攻小田原城,其实是将大军投入骏府。 ·利用威吓进攻小田原城的方式,一探北条的动静。 氏康要大家针对这三项讨论。 大家对第二项,再侵骏河,有许多看法。氏政甚至表示必定是这样。 “哦,是吗?”氏康抱着双臂。“我在想,第三项是否才是武田公的真正目的。” “如果武田军包围小田原城,我们可以时战时和,把敌军套牢在此,另一方面则巩固关东周围,切断敌军退路,等到他们弹尽援绝之日,再行一举歼灭。” 氏康失望地看着氏政。武田信玄自有他的一套,绝不轻易掉入氏政的陷阱。武田信玄包围小田原城,必定有他的胜算。是甚么胜算呢? 家老松田宪秀说话了。 “观察武田公以往的作战方式,例如叩石桥而渡等等,做法较为踏实。先是一一攻破属城,而后进军主城。由此看来,在进攻小田原城之前,他必定会先从关东诸城下手。要保住小田原城,必须先守住武藏鉢形城、武藏泷山城。” 松田宪秀所言甚是有理。 “不错,过去的武田确实如此。但是,最近的武田公,在做法上有些改变。”氏康说道。 “这……”松田宪秀露出讶异的表情。 “武田公的战法自去年冬天进攻骏河以后,就有了改变。从他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攻下骏府城来看,已经不是以往信玄流的方法。” “您的意思是,他的战法有根本上的改变。”松田宪秀问道。 “与其说是战法上的改变,不如说是观念上的突破。现在的武田公在作战时,充满自信。当一兵一卒都能感受到统帅的信心时,其威力是相当可观的。”氏康说道。 氏康的侍臣走进,向氏康报告。 “丹泽与卫门来啦,快叫他进来。” 听到丹泽与卫门的名字,在座的北条重臣皆为之动容。>丹泽与卫门是部众中最受氏康重视的一位,会动用到他,必然是大事一桩。 “阿茜小姐拿图给阿弥看,并表示从甲、乙、丙三处采来了土壤。我让丹泽与卫门去查查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氏康解释叫丹泽与卫门来的原因。阿茜和阿弥是在上午会面的,下午就立刻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氏康从阿弥那儿得知和阿茜的谈话之后,立即派丹泽与卫门前去调查有无坑道。 “与卫门,你把调查的结果说出来吧。” 氏康这么表示后,与卫门立即展开事前准备好的图形。 阿茜图形上的甲、乙、丙三点,只有阿弥见过,详细地点不太清楚,但也能抓住梗概。与卫门派部下前往三点详细搜索,但只发现三间数月无人进出的空屋。询问空屋以前的主人,得到的回答是: “这栋房子在今年正月左右被主公悄悄买去。你去问他们吧。” 问是谁负责这些,答是松田宪秀的家臣望月市兵卫。若是立刻要望月市兵卫去问,只怕引人猜疑。为了小心起见,最好和望月市兵卫一一拜访原来的屋主。 丹泽与卫门撬开每一间的空屋雨窗进去时,发现里面堆满了土。从地板下有三个坑道朝城的方向挖掘。 “三名屋主表示,一位自称望月市兵卫的武士,装束不俗,表示要替主子买下屋子,但不得将此事泄露外人,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丹泽与卫门把从甲、乙、丙三个空屋中取来的土壤,展示开来。和阿茜交给阿弥的三包土壤相比较,确实一样。 “可恶的家伙,竟敢冒我北条家臣之名在城下挖坑道……” 松田宪秀气得声音颤抖,却是无可奈何。武田在小田原城下派人挖掘是事实。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确实太大胆了。重臣无不为之失色。 “这只不过是武田在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他若想用在城下挖坑道的方式来攻陷小田原城,就让他去吧。挖坑道到城池下方,再快也要一年的时间。武田大军不可能围城一年。信浓和甲斐可能就在他不在的时候被上杉夺去。” 氏政硬是逞强,却无法 5728." >在席间获得共鸣。 “我们必须立即加强戒备城的下方。只是城内恐怕早有大量的武田间谍潜入,真是让人头痛。” 让人头痛,这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氏政的政策。氏政显得不悦了。 “阿茜还在等阿弥的回答,该怎么处置她?”氏政说道。 “阿茜小姐是非官方的人,不能视为武田公的使者。只能郑重地送她出境。” 氏政似是有所不满。 “非官方使者就没有责任了。”氏政喃喃道,声音小得只有周围的两、三个人才听得到。但是,氏康从氏政蠕动的口形中,看出了端倪。 “不可轻举妄动。战国之世是很复杂的,表里随时在变。” 目前,武田是敌人,但是说不定那一天会成为友邦。这就是氏康所谓的表里随时在变,但是氏政无法体会。氏政讨厌阿茜。始终缠着妹妹多管闲事的阿茜,倒还无所谓,但是一想到派阿茜前来的信玄的那一副得意脸孔,就让人全身起冷颤。 氏康站起来。氏政也跟着站了起来。军事会议没有任何结论。丹泽与卫门的报告,为重臣们带来莫大的震惊。敌人在城下挖掘坑道,确实是一件大事。谁应该为这件事情的发生负责?这件事和主事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些关系,但是他们都不在会议中。看到重臣们心情浮动,氏康心想只有改日再来讨论对付武田的策略,所以,他站了起来。 (信玄,这个爱捉弄人的家伙!不管父亲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让他轻视我。) 氏政不打算让阿茜活着回去。阿茜不是正式的使者。阿茜是基于个人因素来找阿弥,当然不必保证她的安全。阿茜原本就是非法入境,就算遇害,也不该有甚么抱怨才对。 傍晚,氏政派刺客到伊势屋半左卫门宅。由五名武士负责攻入阿茜的住处。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了谨慎起见,有五十人包围在外。 “有礼物送给武田公的使者。”刺客对伊势屋半左卫门说道。 五人跟在主人后面,朝阿茜的房间走去。 阿茜的房间是空的。房间中央放了一封信。是给阿弥的。 “你把客人藏到那里去了?” 刺客责问主人,但是主人毫不知情。只晓得阿茜早上乘轿回来后,就在里面用餐,往后的事情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召来所有女侍等的询问结果,大同小异。 阿茜带着两位侍仆和一个女仆。吃完饭,阿茜叫带来的女仆出去办事。二名侍仆向女侍打听小田原的名胜后,也出去了。不久,其中的一名侍仆回来,而后两个人一起出去。阿茜必定是乔装成另一名侍仆溜出去了。 客栈四周戒备森严,出门的人都被跟踪。阿茜主仆四人甩开跟踪,就这么消失了。 阿弥拿着未拆的信,到父亲氏康那儿。氏康在灯光下拆开阿茜写给阿弥的信。 此次特地为妹妹前来,却遭众位冷酷男士的侵扰,实非礼数。城陷已是无可避免,尚请珍重。 信中指的就是北条氏政。 氏康不悦地说道:“这个混帐东西……” 氏康把信丢给氏政。氏政看完后,脸色大变。 “被一个女人摆布,弄得全城皆知。我看北条也没有甚么发展了。不管是阿茜小姐也好,武田公也好,你能替人家擦鞋就不错了。” 氏康斥责一番后,回房去了。 “却遭众位冷酷男士的侵扰……莫非她早就知道我派刺客前去之事。” 就连氏政身边也有武田的间谍。氏政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不会的。阿茜一定是见迟迟没有回音,才推测可能会有刺客前来。一个优秀的忍者,能够看透人的心思。阿茜必然是猜中我的计划,才留信离去。” 氏政盯着信函,动也不动。穿过隙缝的微风,拨动静谧的灯火。 胜赖的鎌鑓 自北条早云时代起,北条的谍报网就异于他国。他们很少让间谍化装成浪人、僧人、商人等混入他国,而是在邻国要地安排世袭间谍。外表上看不出丝毫间谍痕迹的商人、百姓,实际上却是代代相传的北条间谍。这些卧底的间谍,并不从事显着的谍报活动。他们和平常人一样地生活,只是将所见所闻告诉谍报组织的组头。通报消息,可以获得相对的报酬。北条的间谍组织很早就深入武田境内,只是无法确切掌握。他们和百姓一样,听取村落街道间的流言,并无特别之处。北条氏就是根据从这种组织得到的情报,加以分析,推察邻国的动静。商人百姓口中传出的原声,是最有力的线索。 武田信玄知道有这样的组织。自侵略骏河以来,每次展开军事行动之前,信玄会故意放出流言,混淆北条的谍报组织。 永禄十二年八月中旬,传出武田大军要侵入关东、进攻小田原城的流言。流言表示,这是真的,并非谣言。当时还是兵农合一的时代,一有战事,便徵调地主、自耕农等年轻人参加战争的行列。这种称做徒士、步卒、杂兵等的人们,其实战争完全靠他们来决定胜负。只是他们的名声不如披甲胄、背旗帜的骑士们来得响亮。《甲阳军监》对当时的军队组织,有过一番记载。在记述永禄十二年九月,小山田信茂参加武田军进攻小田原的作战过程中,有这么一段记载: 兵卫尉(小山田信茂)率手下兵队二百骑和杂兵九百人,朝武藏中的源藏公(氏康的次男由井源三,亦即北条氏照)的领地八王子出发。 由此看来,二百骑配七百杂兵,一共是九百人的兵力。根据当时的记录,大致是一名骑马武士跟着数名徒士。骑马武士,就是职业武士(其中也有例外);徒士,则大多是农民或乡士。原则上,当时的出征粮食完全由个人自行负担。徒士们至少带一个月的食粮,诸如乾饭、米粉、麦粉、荞麦粉等等,都放在绣有自己名字的..袋子里,背在肩上,扛着枪,到指定地点集合。出征之后能否生返,无人能料,由家人们送到集合地(大多是路口,村前或村后)。出征时是不能流泪的,但是妇女们总是忍不住。母亲一哭,孩子也哭了。这种集体式的行动,无法不被敌人探知。敌方大多能事先知道动员数、目的地和大将的名字等等。 那一年将出征前,武田信玄对各部将说道: “这次我们前往关东进攻小田原城,请各位准备人数。” 攻击目标始终应该是最后一个秘密,信玄却将之挑明了。情报陆陆续续传入北条。迹象明确地显示,从甲斐到信浓,都在为攻击小田原城做出兵准备。 小田原城内展开军事会议。 “武田在川中岛的海津城、上野的箕轮城,各安排二千兵马,总兵力约有二万人。但是,问题在这些兵力究竟引向哪里?是骏河还是小田原……”氏康说道。口气间似乎急于下一个结论。阿茜前来时召开的会议亦是如此,在讨论上耗费太多的时间。这是自北条早云时代起的一种习惯。浪人出身的北条早云当上一国一城之主后,就把患难与共的浪人封为家老,组织合议制度,传到后世。氏康讨厌长篇大论,但是家臣们偏偏喜欢出席会议,表达一些毫无帮助的意见,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氏康在发言之前根据谍报机构带来的情报加以详细分析。情报显示,武田军的目标是小田原。 “我知道武田信玄在打甚么主意。这一次虽然把所有的箭头都指向小田原城,但是骏河府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从集合大量农民加强御坂路、左右口路、河内路等来看,可见他有将大军注入这三条道路,攻向骏河的野心。”松田宪秀说道。 有人陆续附议。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证据显示武田信玄口中表示要攻击小田原,其实是将大军送往骏河。” 松田宪秀向家仆使一个眼色,让他诵读富士兵部少辅信忠的次男信重的来信。富士信重不愿臣服于武田,逃往德川家康旗下,暗地和大宫城内的人往来,探听武田动向。 书信的内容是通知信玄要求富士兵部少辅信忠在九月初前往骏河的路上,好好协助大军。所谓在路上好好协助大军,乃因富士大宫城位于古府中和骏河间之最短捷径左右口路的要冲之地,因而事前告知大军将通过,请代为安排道路的修补和住宿等等。 “虽然有其他的情报,但是富士信重的消息仍然值得参考。”氏政说道。 这一句话,决定了讨论的方向。 “我们必须赶紧加强防卫骏河,否则错过时机,可能又和上次一样,让敌人迫至箱根山。”松田宪秀认为应该加强防卫骏河。 “你们真是的。这样做刚好掉入武田公的陷阱。”氏康说道。但是在座没有人认为信玄将进攻小田原城。就连川越城主大道寺政繁也大声说道: “假设武田军真的想进攻小田原城,刚好合我们的意。不仅要让长尾景虎围攻小田原城之事重演,同时再切断他们的退路,一一消灭。” 氏康面色苍白,沉默不语。既然已经把事情交给氏政,就不宜再干涉。军事会议结束。北条订出了武田军进攻骏河时的防卫作战计划。兵粮陆续送入骏河诸城。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将食粮送入小田原城,并协议紧急情况时,小田原居民的疏散方式。 九月五日,朝碓冰峠行进的信浓部队一起越过峠头,进入上州。各部队紧追在后。九月六日,武田信玄率领的部队从古府中出发,朝碓冰峠推进。 氏政接到信玄朝碓冰峠行进的情报时,仍不认为信玄要进攻小田原城。武田军越过碓冰峠并非第一次,为牵制上杉军,经常越过此峠。西上野是武田的领土,到上州箕轮城一趟,就像在自己家里走一趟。到箕轮城附近突然折返左右口路朝骏河方向行去,也被认为是单纯的示威活动。 氏政注意监视武田的行动。 九月七日,郡内小山田信茂的军队,越过小佛峠进入关东。此项秘密行动在此之前一直没有被北条谍报网发现。小山田信茂军是武田军营中最顽强的一支。它突然在关东平原出现并攻向八王子的泷山城,让北条氏政为之胆颤心惊。 已经越过碓冰峠的武田大军并不染指北条支城,一口气南下包围由北条氏邦镇守的武藏鉢形城(埼玉县大里郡寄居町)。 鉢形城建立在一个可以俯视荒川上游的断崖上,是一个无法从河流攻击、易守难攻的城池。北条氏邦见到突如其来的武田大军,慌乱地急忙向小田原发出传令。 (武田三万八千大军来攻,现正陷入苦战,请速派援军。) 慌乱之中,误把二万不到的大军看成三万八千人。 北条氏政这才明白信玄的目标是甚么。他立即向越军上杉辉虎求援。 (武田信玄二万主力侵入关东,基于盟约,请速派援军牵制武田背后。) 当时,上杉辉虎正在平讨越中一向宗徒的叛乱,当然无暇出兵关东。此外,上杉辉虎并不完全信任北条父子。盟约,只是一种休战协定,并非真正的同盟国。上杉辉虎无论如何地从大义角度去分析,仍找不出为北条氏从越中撤退的理由。 使者火速赶往越后,却未见任何反应,氏政只好采取独立的防卫姿态。死守小田原城。他将半年分的食粮运入城,也将住在城外的武士们的食粮及贵重物品全部搬进城。同时,向小田原居民表示,武田军来袭时可能纵火烧城,要他们投奔附近的亲友。 (可以吃的东西全部带走,就是一根萝卜也不要留下。) 想让来袭的武田军无粮可调。八年前长尾景虎率军包围小田原城时,也是这么做的。饥饿的士兵到附近农村求食时,遭北条的突袭部队迎头痛击。 正当北条氏政忙着准备防卫小田原城时,武田军突然放弃鉢形城,转向八王子,与小山田信茂合攻泷山城。总数二万人。 信玄于蝇岛(现在的东京都下昭岛市拝岛)布阵的第二天,马场美浓守信春(亦称信房,民部)自信浓牧嶋率领五百骑兵前来。美浓守奉命留守信浓,以防越后军入侵信浓。 “请原谅臣离城而来。”美浓守说道。 信玄笑脸相迎。马场美浓守会前来,必定是认为信浓不需要留守。 “越后方面有甚么变化?”信玄问道。 “越中动乱,上杉辉虎亲自出兵,但是一时还无法制服那些和尚。” 和尚,指的是一向宗的暴徒。 bbr>..信玄点点头。透过本愿寺的门迹显如展开的策动,仍然奏效。 “黄金的力量真大啊。” 信玄笑着说道,美浓守也笑了。信玄贿赂城中的一向宗。甲斐黑川金山的金鑛产量减少,但是信玄及时取得骏河的安倍金山。此外,自从采用过去到长崎留学的大藏藤十郎自西班牙传教士学来的混汞法(利用水银)来精炼黄金之后,产量倍增。有了军资,信玄立即开始运用这些财源。他将安倍金山的黄金送往城中,让它发挥光彩,使上杉辉虎受越中一向宗的牵制,无法动弹。 眼见上杉辉虎受制于内,马场美浓守便前来参加作战的行列。 “这将是一场大战。”美浓守喃喃地说道。 马场美浓守担心信玄在这次的战争中会拚上一切。曾经叩石桥而渡的信玄,自从去年十二月进攻骏河以后,作战手法便趋向积极。原因何在? 过去,信玄急躁、困惑、感伤、激动的时候,多半是发病的时候。 (莫非他又旧病复发了?) 美浓守突然想到此事。眼前的信玄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些,眼神也锐利许多。美浓守十分担心。信玄痨病再发时的症状,他非常清楚。首先显现于眼色。眼中出现异样的光辉,也是病态的光辉,接着是发烧。这种病的种种症状也相继出现。 “主公,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美浓守说出心里的话后,自然地低下头来。 “我知道你为我的健康担心,人各有命啊。生命的意义在投注于上天赋与的天命。美浓守,你明白吗?该急的时候,千万慢不得。” 美浓守应了一声。抬起头,却不敢正视信玄。该急的时候千万慢不得,莫非信玄有甚么必须加快脚步的理由。 回到营中的寺院,美浓守去拜访医生御宿监物。看到美浓守,御宿监物便说道: “我正在等你呢。” 御宿监物摒退左右,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你去劝主公回志磨温泉静养吧!” 美浓守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情况很糟吗?” “不,还不很严重。今年六月在骏河田子浦川鸣岛布阵时,因为担心洪水,宣布撤阵,在豪雨中走了一整夜,着了凉。自此之后,身体就不太舒服。我想只要休养一下就会好的,只是他又频频出兵。” 监物面露愁容。 “好的,我会伺机提出的。”美浓守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实在没有把握。旧病并未复发,但已显现兆候,预做提防并不为过。美浓守心想,自己若不提,恐怕就没有人敢说话了。 美浓守打算下次见面时,就提这件事。当然,旁边不能有人在。否则,信玄生病之事外泄,岂不糟糕。 “主公,连续出兵,您一定会疲累的。”美浓守逮住了一个机会。 “美浓守,你是不是要我休息?我也想休息啊。我也想把事情交给别人,好好休息。如果太郎义信还活着,我现在大概正泡在志磨温泉里。但是,目前我不能休息,至少要等到胜赖熟悉作战之后,才能把指挥权交给他。他已经成气候了,所以更不能放下不管,有所谓打铁要趁热啊。” 提到长男义信,又比喻胜赖已成气候,充分显现出一位父亲对孩子的感情。美浓守不能再说甚么。四十九岁的信玄,突然苍老许多。 永禄九年九月参加上野箕轮城的初阵之后,胜赖几乎无役不赴。在军议中踊跃发言,在战场上亦是勇不可当。他是信玄的后嗣,绝对不能出意外。侍仆颇为担心,屡劝他保重,胜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侍仆最担心的莫过于枪击。当时的战争是以枪击揭开序幕,其次由骑队带着弓箭手、枪兵进场,展开肉搏。不过,攻城的手段却另有一套。到达射程范围时,枪弹便如雨点般落下。攻城时,必须充分了解城池的结构,再择弱点攻击。攻山城时,一般的作战模式是从后山、从水路进攻;若是独立的城池,则采包围战,直到粮食耗尽为止。 胜赖究竟年轻,决定战争时过于急躁,多主力攻,不计任何牺牲,没有父亲信玄年轻时叩石桥而渡的冷静。这种个性使他在混战时无法沉着,总是冲入敌阵,觅敌而战。 “冷静些!这岂是大将行径。” 家臣屡屡劝谏,胜赖仍不为所动,家臣们只好将此事告知信玄。 “哦?好,我会劝他的。” 信玄口里这么说,内心却原谅胜赖的任性。家臣眼中的顽劣份子,却是信玄的希望。只要不受伤,就让他去吧。信玄抱持着这样的心情。不久就要继承武田,让他多参与实战又有何不可呢?信玄喜欢看他成为一个勇猛的武将。 信玄一向讨厌奉承巴结的人,但是对胜赖却例外。 当有人夸耀胜赖是多么的强健、出众时,信玄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武田营中还有一个好大喜功、堪与胜赖媲美的人物,那就是信玄的弟弟信繁之子——典厩信丰。信玄对信丰另眼相看,一个可爱的侄子,好战不逊于胜赖,随时冲向前线的大将。 那一年,胜赖二十四岁。他以大将之风出战。 信玄在武州蝇岛布阵,准备攻击泷山城时,派胜赖为攻击军的统帅,自己则在后观察,让胜赖研究如何进攻泷山城。 胜赖依照惯例召开军事会议,派叔父逍遥轩信廉和山县昌景打后阵,内藤修理和真田源太左卫门尉信纲负责小田原方面,其他人则包围泷山城。他自己带一千人马和堂弟信丰的一千士兵,率先攻上泷山城。 泷山城和鉢形城一样,为一背水之城。多摩川的清流从北方流向东方,群山自西方向南面延伸。若要攻击,宜走山线。利用地形而建的城池不易攻下。过去信玄很少强行攻城,大多是事先和城内的人取得联络,诱其自陷。所以,说是攻城,其实是以计谋取胜。但是,此次和北条作战不久,泷山城就闭关自守,几乎没有时间对敌人施计。因此,信玄赞成胜赖力攻。 泷山城是一个不曾经过风浪的平安城,此次面临大军尚属头一遭。北条氏照在小山田信茂率军进攻八王子时,采守城战术。但眼见小山田军只有千人,且不会再有援军时,氏照便率二千城兵出城攻击。作战老手小山田信茂故露败状,在多摩河原包围追击而来的北条军,歼灭二百五十一人。北条侍大将金指平右卫门尉和野村源兵卫尉,在那一场战役中阵亡。 胜赖和信丰以正攻法进攻,自泷山城的外围开始一一攻落。这不是那种能够一口气攻下的城。先攻入城的一角,再以此为攻击点,向内进击。此种战术不仅费时,且会有相当的损失。 第五天,胜赖军攻到三曲轮。激烈的争战,不断扩大开来。城内的青梅师冈城主——师冈山城守兼高,率兵应战。师冈兼高得知武田军到时,便放弃师冈城,死守泷山城。胜赖挑上挥长枪而战的师冈兼高。 “在下四郎胜赖。”言罢,鎌鑓已至。三曲轮狭窄,谁也没有发现统帅胜赖已经冲上前线。 师冈兼高一听是胜赖,牛吼一声冲了上去。师冈兼高全身沾满血迹。胜赖拨开他的长枪,鎌鑓朝兼高的大腿飞去。 兼高的三名手下见主子有难,急忙挡在胜赖前面。胜赖手下的几支枪尖也刺了上来。师冈兼高和胜赖被分开,城兵退到二曲轮。 武田家重臣迹部大炊介胜资以军监的身分,将胜赖的战况向信玄报告。 “胜赖的活动力很强,当时士兵若晚到一步,或许就没有命了。不过,敌军为胜赖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出迎,一直守着二曲轮,等待援军。” 信玄聆听迹部大炊介胜资的报告。 “今日我军的损伤如何?”信玄不问敌方,而问己方的伤亡。 “战死三十八人,受伤者有一百五十三人。” 信玄点点头,沉默了好一阵子。他的脸色十分可怕,不知在想甚么。 “今晚收阵,由这里出发,走夜路朝小田原行进。” 在座的重臣们对信玄的话,半信半疑。都已经快攻下泷山城了,为何要改往小田原。 “胜赖,你知道我为甚么这么做吗?”信玄问胜赖。 “明白。这次的战争不是为了夺城,而是取北条的心。得到敌人的心,则城不攻自陷。胜赖愿意遵照父亲指示,立即策马直奔小田原。” 信玄对胜赖的回答十分满意。一半的部将早就知道信玄的用心,另一半则在听完胜赖的解释后,才恍然大悟。 信玄不愿一一执着于北条的城堡而让自己受损。此次出兵的目的在让与德川握手又和上杉相通的北?条,好好自我反省一番,也是向北条展现武田迅速的行动和战力。关东对北条心存反感的土豪们,必定因而心向武田。北条内部中一直希望和武田保持和平关系的人,明白和武田作战是不智之举时,必会再谈和平。部将们对信玄的深谋远虑皆为之心折。 “既然明白我的用意,马上准备出发吧。”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只见泷山城周围的武田二万大军已不知去向,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小田原城四门 虽然许多学者指摘属于史书的《甲阳军监》中有太多的错误,但是关于武田军进攻小田原城到三增峠之战,无论就日期或参考其他文献,发现颇足采信。因此,本章便以《甲阳军监》为蓝本。 原本包围八王子泷山城的武田军,突然改变作战目标,乘夜转往小田原。路线是从八王子南下到座间(现在的神奈川县高座郡座间町),在胜坂、座间附近停宿一夜,次日渡过相模川,在厚木(神奈川县厚木市)、金田(厚木市金田)、三田(厚木市三田)、妻田(厚木市妻田)等地布阵并停宿一夜。观察地形后,第二天在田村(神奈川县平塚市田村)、八幡(平塚市八幡)、平塚(平塚市)等地取阵、演练进攻小田原的策略。《甲阳军监》对武田军从八王子到平塚这三天的编制,记述如下。 殿后军三部队 山县三郎兵卫(昌景) 小幡尾张守(重定) 真田源太左卫门(信纲)和真田兵部介(兵部承昌辉)兄弟99lib. 先锋十一部队 内藤修理 小山田兵卫尉 足田下总(芦田下野守信守) 小山田备中 安中左近(安中左近大夫景繁) 保科弹正(保科正俊) 诹访殿(诹访安艺守赖忠) 相木市兵卫(昌朝) 栗原左兵卫(诠冬) 板垣殿(板垣三郎信安) 四郎胜赖公 第二波三部队 浅(浅利右马助信种) 原隼人(昌胤) 迹部大炊介(胜资) 第三波本营前预备队 典厩(武田信丰) 市川宫内介(国定)三十骑(诹访城代、勘定奉行) 驹井右京进(昌直) 外样近习五十骑(武田信丰统率) 马场美浓守 本营 武田兵库(河洼兵库信实、信玄的弟弟) 诸浪人贰百骑余 井伊弥四右卫门 那和(绳)无理之亮 五味与三左卫门(与三兵卫) 以上四队由武田兵库统率 长坂长闲四十骑 小山田大学三十五骑(昌贞、小山田昌行的弟弟) 下曾根二十骑(觉云轩) 大熊备前三十骑 预备队 逍遥轩(武田信廉、信玄的弟弟) 一城殿(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信玄的弟弟) 海士尾五十骑(西上野海女尾氏) 白仓五十骑(西上野众) 余田八十骑(依田氏西上野众) 大户十骑(大户氏西上野众) 辎重队 甘利众百骑 米仓丹后守 畠加贺(畠野加贺) 根据《甲阳军监》的记述,作战部队约二十,总兵力约二万。相当庞大的动员数。如编制表所示,武田信玄在小田原城的作战计划中,动员了武田军中的作战高手山县、小幡和真田兄弟,为殿后军。《军监》上写道,在渡相模川时,殿后军三部队统领预料到敌军的奇袭,而顽加抵抗。渡河后,亦注意后路。除了后备之外,还有殿后军,以防关东各城的北条势力从后追击。 编制中显示出武田军中比例最大的是浪人团。战国时代,各国领主和武将都雇用浪人,不仅是武田信玄而已。著名的浪人有二、三十名手下。只要在战场上立功,便可获得奖赏,进而升为外戚。编制中有大熊备前朝秀。他曾是上杉辉虎的家臣,颈城郡箕冠城主,后来投效武田信玄,成为客卿浪人,因在攻击箕轮城时立功,升为侍大将,率三十骑兵参加本营。一骑有四、五名徒士,三十骑便有二百人。 从信玄将浪人安置于旗下,并让信玄的弟弟武田兵库(河洼信实)和信玄的侄子武田典厩信丰统领浪人部队来看,他认可浪人们的武力,但是不将之独立成部队,而派亲信在上严密监视。他担心浪人可能随时反叛。 除了编制之外,其他还有许多地方显现出信玄的特殊作法。他把辎重队交给甘利众,甘利众的总大将甘利左卫门尉昌忠(晴吉)在永禄七年战死之后,因为甘利左卫门尉的子嗣年幼,便以甘利的部卒头领米仓丹后守重继为甘利众百骑的阵代,就任辎重队奉行。 辎重队的任务不在作战,而是以输送武器、食粮、弹药、金钱等物资为主;这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遇到军队长期滞留,则必须向附近的农民微调粮食。物资多时,搬运费时费力,往往容易延迟,而遭敌军偷袭。信玄不让没有大将的甘利众作战,改派米仓丹后守为辎重队奉行,是因为甘利左卫门尉阵亡后,若将其部下供其他组头指挥,恐怕会引发反感。所以他让部卒头领的米仓为首,担负起输送的任务。让具有实力的甘利众暂时担当辎重队,应该不至有变。这就是信玄善用没有大将之部队的一个例子。 武田军自平塚沿海岸一举西进,直逼甲府津(小田原市国府津町)、前川(足柄郡橘町前川)、酒匂(小田原市海匂)。这是从八王子出发后的第四天。 这段期间,信玄派出间谍探听敌军的行动。在八王子的泷山城、寄居的鉢形城等地,也留下几名间谍监视城内的行动。 北条各城主对武田信玄的快速行动甚觉惊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等待小田原城的命令。 关东各将就不是那么容易能臣服于北条氏政的命令。他们颇为欣赏武田信玄的作为,大都采取旁观的态度。 小田原城内一片混乱。听说武田大军直朝小田原城攻来,立即展开守城的准备。氏政打算引诱武田大军,让泷山城的北条氏照和鉢形城的北条氏邦伺机扰乱武田后方,待其混乱时再出城前后夹攻。 另一方面也催促上杉辉虎出兵。决定死守小田原城后,住在城下的武士的家人纷纷携带食粮和家产,退入小田原城。小田原百姓们再也无法沉默了。八年前,长尾景虎攻来时,烧杀抢夺,百姓受害不浅。武田军来后,想必又是历史重演。小田原的居民卷起家产,陆续逃去。 “小田原城忙于防卫,无暇照顾居民。有的不良于行的老人甚至被抛弃。” “化装成替武士搬运东西的挑夫进入小田原城后,只见城内到处都是米粮和守城武士的家产及子女,几乎无落脚之地。” 酒匂营中纷纷有间谍来报。 信玄大部份是亲自听取间谍的报告,但是迹部大炊介和山县昌景偶尔也会代为执行。 迹>部大炊介胜资看看信玄的脸色,说道: “要召开军事会议吗?” 信玄看看胜资,说道: “没有必要。倒是该找一个机灵的人去探一探酒匂川。” “机灵的人?” 胜资正在思索时,信玄已经命令道: “就派初鹿野传右卫门吧。” 胜资畏惧地低下头,心想信玄今天是怎么了,连一个探子的人选都要亲自指示。初鹿野传右卫门是加藤骏河之子,为继承在川中岛战死的初鹿野源五郎,称为传右卫门。初鹿野源五郎有一个表弟名叫初鹿野传右卫门,但已在上田原战死。 初鹿野传右卫门背着写有“香车”的旗帜,率领三十骑兵前去探酒匂川。当夜,决定渡河点之后,便通知各部队。天一亮,也就是十月一日,武田军以法螺为信号,一起渡过酒匂川。武田军渡过酒匂川之后,便放火烧了酒匂一带,以示声势。有时,信玄也会放火烧了小田原的城下町,做为威吓。 从小田原城可以看到酒匂的烟火,让人感觉到敌人快到了。北条士兵个个拿着武器等待。 武田信玄渡河之后,并不立即攻城,而沿着海岸行进,在小田原西方的风祭扎营,包围小田原。 各军团收到信玄的命令。 ·不得掠夺 ·不得纵火 武田的军纪原本森严,发布此命令,只是要在进攻小田原城之前,杀一杀那一些年轻士兵的傲气。战争,是一种大集团式的暴力行为。见血疯狂的大集团,很难想像会做出甚么事。狂颠的时候,可能会有某种程度的放任。例如,抢夺财物、侵犯妇女。有的士兵甚至把此当成参加战争的慰藉。 小田原的街道静悄悄的。并非每一个居民都逃走了,有的必须留下来,有的则是来不及逃出。信玄进入小田原后不直接攻 6253." >打,而采取包围战术,是为了稳定军心。 信玄原本并不打算进攻小田原城。只要泷山城和鉢形城还在,小田原城是不会轻易攻陷的。信玄决定进攻小田原城,是为了展现武田的威力,促北条父子反省。 (为何不和过去一般,与武田携手合作呢?) 这是给北条父子反省机会的示威活动,不需要火烧小田原,残害无辜,引起不必要的怨恨。 信玄让大军休息了一整天。十月二日,朝小田原城外围的四门莲池进攻。在作战时,烧毁了附近的房舍,有民家的,也有武士的住宅。 内藤修理军负责攻击。在攻打箕轮城时,西上野众已经充分展示其实力,但是归于武田后,还没有建立奇功。打头阵的西上野众冲破四门,攻入莲池,与守军对战,占领了此地。自莲池附近扬起的烟,完全笼罩小田原城。 北条军似乎已计算到武田军会攻打到四门莲池附近,城兵依然守城不出。武田的斥堠部队靠近时,便以洋枪相迎。 北条氏康、氏政很显然地要打持久战。 十月三日,四门莲池的火苗平息,只残留北条重臣松田尾张守宪秀的宅地。周围尽焚,只留下松田的宅地,武田军似乎别有用心。不仅如此,从城内还可以看到有米粮从松田宅抬出。 “松田公为何要藏米?” “不烧房子,大概是因为里面有米吧。真奇怪……” 窃窃私语者,处处可见。 北条安排在城外的探子探听出武田的迹部大炊介胜资进入松田的宅子。迹部和松田是远亲,两人一直有往来。 “小心内部唷,说不定会出甚么事情。听说,信玄在进攻一座城之前一定会收买内部。” 有人向氏政进言。流言传出,家老松田宪秀和武田暗地私通。松田宪秀过去的言行,也受到怀疑。松田宪秀曾经认为武田军绝对不会进攻小田原,防卫骏河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也引起了话题。 北条氏康、氏政愈加小心谨慎,若没有看清武田军的动向,绝不冒然行动。 十月四日夜,信玄听完间谍和探子们带来的消息之后,发布了新命令。 泷山城的北条氏照出动了,鉢形城的北条氏邦也派出军队。忍众、深谷众和部份的川越众,已来到厚木附近。 信玄认为是撤退的时候了。 十月五日早晨,信玄向全军宣布离开小田原城,转向鎌仓。氏政放出间谍探听武田动向,得知武田转往鎌仓之事。 “转向鎌仓?正合我意。把他们堵在鎌仓之后,再一举消灭。这件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氏政压住想追击出去的部将。孰知,武田军到达平塚后,突然做九十度调整,朝厚木北上而去。至此可以明显看出,武田军打算越过三增峠,回到甲州。在厚木方向的北条军知道在平地作战不利,便撤到三增峠守备,同时也派快马通知小田原城。此时,小田原城才明白武田军的真正用意。若要追击上去,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准备。就差一天,使北条军在三增峠上落败。 武田军急急而行。他们把辎重队夹在中间,朝三增峠急行。那一年的十月五日,即是新历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正值寒冷的季节,武田的士兵已经开始缺粮。这一次的战争并无胜负可言,只是四处奔波,徒增疲惫。 接近三增峠时,派出间谍。预计峠上除了北条的山家众之外,还有北条氏照、氏邦兄弟,以及关东各地的军队,加起来的总数约二万人。再派出间谍详细探查,确定敌军有一万三千人。 “我们赢了这一仗。”信玄对迹部胜资说道。 武田军二万人,敌方一万三千人,不仅在人数上占得优势,北条军是从各地集结而来。既是联合作战队伍,必然不易统领指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能不能在北条父子到达之前击破他们。 进攻三增峠之前,信玄召开军事会议,先从辎重队谈起。 “越过山峠时,光靠甘利众来负责运输,担子是太重了一些。现在,辎重队奉行改由内藤修理担任,甘利众归属于内藤修理。” 内藤修理似乎有所不服。 “辎重队能否顺利通过,关系着撤退行动的成功与否。失去辎重队,将是我们的耻辱。能够护着辎重队通过三增峠的,只有内藤修理。” 经信玄这么一说,内藤修理只得接受。 信玄兵分三路,并拟定了攻击计划。马场队、内藤修理的辎重队、胜赖队和浅利队等四个队伍,走正路。山县昌景指挥八个部队,进攻三增峠西侧的志田峠。武田信玄则率军攻打三增峠东侧的山岭。三方夹攻三增峠。 另外,小幡队向三增峠附近的津久井城接近。 十月六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接到传令兵通知今天要攻击后,典厩信丰一直在信玄旁边等待信号。 早上下了霜。快马冲散朝霭向前疾行。消息传来,北条军的主力队已经从小田原出发了。信玄高举指挥棒,向旁一挥。典厩信丰的五名号令兵立即吹起法螺。声音在山岭间回荡。 武田军出动了。信玄的阵营中派出许多斥堠。遇到马匹不能通行的地方,便穿越草丛和森林。 从三个方向围攻敌人时,任何一方都不能抢先。三种力量必须同时到达。接近敌人时,若其他部队尚未到达,绝不可轻举妄动。千万不能回应敌人的挑战。凡是有战争经验的人,都熟知这些要领,只怕年轻的将领为了急于建功而破坏大局。斥堠兵也具有调整各队进攻情势的功能。各地鸣起洋枪。五人、十人的斥堠小队遭遇状况,受到巡逻兵的攻击。 太阳升起,四周也开始骚动。在三增峠顶上布阵的北条军,发现武田军分三路攻来时,立即分别采取对策,派人堵住登山道。 “武田四郎胜赖将从这条路上来。逮住他的人有重赏。”氏照说道。 氏邦也不落在哥哥后面: “告诉大家,取得四郎胜赖首级的人,便是关东第一豪杰。” 但是一万三千名大军想在狭窄的三增峠主路上夺取胜赖的首级,似是有些困难。以武田军辎重队为主的四个队伍,也知道这一点。 三增峠战役的情况,和塩尻峠的战役十分类似。巧妙地运用塩尻峠间道的晴信军队,在塩尻峠战役中打败了在峠上等待的小笠原军。塩尻峠上是一片松林,而三增峠的中途是杉林,顶端则是山脚村民的采草之地。从三增峠到志田峠的十余町之尾根两侧,也是一片草原,且有尾根道相通。 北条氏照、北条氏邦两兄弟原本无意迎战武田的二万大军,只想控制住峠道,不让武田军通行。小田原方面的命令,亦是如此。 武田军知道北条大军控制住峠道时,必然会避开此道吧。在狭窄的通路上严阵以待的北条军,可不是轻易就能攻破的。武田军不得已,只好在峠的中途停滞。这个时候,来自小田原城的北条主力,约有五千人,就能从后攻击武田军。武田军将陷入十分不利的情势。不仅是氏照、氏邦,几乎所有镇守山峠的北条大将都有这样的想法。人人期待北条主力自武田军的后方而来,才敢口出狂言:四郎胜赖,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上来吧。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武田军真的上来了。 “你想,敌人会撤退吗?”氏照问弟弟氏邦。 “信玄多半会在调查一、二刻后,才放弃越峠。率全军沿相模川逃往甲州。届时,我们可以下山在津久井阻挡武田军bbr>99lib.的通路。” “敌人是武田信玄,不知道会耍出甚么手段,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说完,氏照要氏邦回志田峠守卫。 出去打探消息的山家众,陆陆续续向氏照报告。 “目标志田峠的敌军,是以山县昌景为首的八个军。洋枪队在杉林中散开,节节攀登而上,跟在洋枪队后面的是枪队。除了在马上指挥的大将之外,其余都下马登山。” (信玄真的打算放手一搏?) 氏照感觉到一股冷流传过背脊。如果敌军准备不惜牺牲强行越峠,我方必须有所防范。 战争的情势是,急着想尽快进入尾根草原的武田军,以及在其尚未抵达之前亟思加以击退的北条军这二者之间的争战。杀戮在黑暗的森林中进行着——大会战的前兆。不是大部队和大部队、军团和军团之间的决战。漆黑森林中的作战,最是艰难。 “小幡尾张守正率领五百骑兵沿着中津川朝津久井城前进。” 北条氏照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巳刻(上午十点)。 听到探子的报告,氏照脸色大变。骁勇善战的小幡军绕到背后,证明了信玄决心挑战。 氏照心想:大事不妙。把武田军逐出山峠的幻想已是遥不可及,看到的只是自己被追逐的情景,被武田将士围攻争夺首级的模样。看来,已经等不到北条主力军的到达了。 “严加守卫本营!”氏照高声喊道。他明显地摆出守势了。 “武田信玄的部队袭击东山。” 在三增峠东边的四丁处,有一座山,探子不知其名,便称为东山。尾根从东山经过三增峠,延伸至志田峠。如果东山被武田占领,布阵其上,则北条军就在他们的脚下了。 “所有士兵都上山去,尽一切力量防卫。” 氏照派忍众(武州埼玉郡忍城主成田氏的旗下)、深谷众(幡罹郡深谷城主上杉氏的旗下)、臼藏书网井众(下总印旛郡臼井城主原氏的旗下)、佐仓众(下总印旛郡佐仓城主千叶氏的旗下)、小金众(下总葛饰郡小金城主原氏的旗下)、岩槻众及川越众、朝东山行进。这些关东诸众的统帅是相模玉绳(大船的西玉绳村,现在的鎌仓市)城主,北条上总守右卫门大夫纲成。 北条氏照认为,临时召来的关东诸众不易掌握,无法完全信赖,所以才指任北条族中的北条上总守为总指挥官,充分显示出当时的状况。 战线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向旁扩散。 含括东山、三增峠和志田峠的十六丁大的尾根,散布着北条军。武田军依然自峠道向森林展开,朝尾根步步逼近。 会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北条军和武田军都在等待对方动手。谁先出手,那里便是战争的起源处。在此之前,都只是一些不妨碍山林清静的小争战。鹎鸣划过战线。 三增峠之战 玉绳城主北条上总守纲成,年近六十,身经百战。他遵照氏照的指示,率领关东军保护东山。放出的探子来报武田信玄的本营十六备(一备相当于现在的二个小队)正朝东山布阵。位在三增峠东侧的那一座山,是尾根的一个瘤。在控制三增峠的北条氏照的眼中,它只不过是一个丘陵,不足成为大军据点,亦不值得攻夺。挟三增峠在尾根一带开战的话,东山无论对敌方或我方,都无所助益。但是,若让武田军的主营登上此东山,情形就不一样了。站在这里可以俯视三增峠到志田峠一带,是指挥大军的绝佳地点。 “情况不妙。”北条上总守的直觉。 他立即派传令兵把武田本营十六备迫向东山之事向氏照报告。 “请把握时机,攻击敌军中央。” 他建议在敌人本营于东山顶展开行动之前,攻击护着辎重队朝三增峠行进的四个部队,马场美浓守、武田胜赖、内藤修理和浅利信种。 年轻的氏照并未立刻接受上总守的谏言,只当是老头子的痴话。氏照计划在敌军更加靠近时,一齐反击。他让山家众探听武田军的行动,四处派出狙击部队,阻碍敌人行进。等到疲累的武田军>藏书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迎头痛击。 北条上总守只有满腹的无奈。依此下去,北条氏邦很可能和正朝志田峠逼近的山县三郎兵卫昌景的八个军交兵。当武田主营在东山坐阵指挥时,就大势不妙了。北条上总守知道武田信玄善长利用洋枪声来策动军队,如果他在东山用洋枪声指挥大军,可就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我必须在敌军还没有完成布阵之前,积极攻击东山,扰乱敌军的指挥系统。) 上总守下定了决心。 他命令关东诸将进攻东山。臼井众、佐仓众、小金众和岩槻众,都隐身于草丛中,拿着枪,朝东山顶而上。 “小心注意武田的洋枪,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攻击的时候,听号令一起行动。” 上总守向全军传达此项行动。传令兵把上总守的命令传到各部队时,东山上传来声音。起初听不太清楚,不久便句句清晰可闻。 “臼井、佐仓、小金的朋友们,你们原本是与北条为敌的千叶氏、原氏的族人,现在不得已臣服于北条,只要你们不再协助北条,不久就能和过去一样,独立自主,成为控制下总国的侍众。你们为甚么和宿敌北条氏为伍呢?我们武田军为了帮助你们早日脱离北条的桎梏,特别发动这一场战争。臼井城主原常陆守公已经和我们交换互认的书状。各位,珍惜你们自己的生命吧。臼井、佐仓、小金的伙伴,不是我们的敌人,你们放下旗帜,带着枪回去吧。” 喊话一遍又一遍地传来。臼井、佐仓、小金等被喊到的部队,停下了脚步。因为武田所说的某些话确实不假。他们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参与这场战争,对武田军毫无同仇敌忾之心。士兵们彼此相对。 探子立刻将此事向北条上总守报告。 “敌人用涉纸做成像大漏斗的东西在那里怒吼。除了漏斗之外,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上总守要传令兵向千叶众传话: “不要上了敌人的当。受敌人蛊惑不服从命令者,绝不宽容。” 武田军的心战声不断传来。喊话的内容,已经从千叶众扩展到岩槻众、江户和川越众。 “为甚么和胆小的北条为伍呢?武田军焚烧城下町的小田原时,北条连出城迎战的勇气都没有。武田军只打挑战之人,绝不加害毫无作战意识的人,也不追逐逃兵。武田要的只是北条氏照和氏邦兄弟的首级。” 漏斗放大出来的声音不断从山上传来,越过北条上总守的营地,到达位在三增峠的北条氏照的耳朵。只是内容不清楚,剩下含糊的怒吼声。 “发生了甚么事,快去调查。” 氏照派传令兵到上总守处,得知用漏斗宣传之事。 “不敢动刀枪,只想用声音取胜的可恶家伙!” 虽是怒火填膺,但北条并未准备任何涉纸。声音洪亮的人,也不得不败在武田军的涉纸漏斗之下。 志田峠方面也发生同样的事情。 “忍、深谷的朋友们!你们原本并非北条的家仆。忍众,曾经是武藏国豪族成田氏的家仆,深谷众则是上杉氏的家仆。多年来受北条控制的你们,应该憎恨北条才对,为甚么反而持枪对着前来攻打北条的武田军!武田和各位并无任何前嫌旧恨。这次的武田与北条之战,成田公和上杉公皆来信表示采取中立态度。所以,各位没有必要为旧敌北条效命。你们快回到忍和深谷吧。” 涉纸漏斗的声音,此起彼落。武田军要让关东众忘了战争,打击他们的士气。 鉢形城主北条氏邦命令山家众攻击在那儿扰乱军心的敌人。山家众进入森林后,涉纸漏斗喊话对象转向山家众:“山家受过北条的保护吗?为甚么要拚命为北条效劳?” 山家众也犹豫了。 武田军的喊话奇招,使前线陷入胶着状态,而武田的主力军却趁机不停地向山峠推进。 上总守见事机紧急,便把指挥权交给弟弟纲义,自己则骑马到本营,向氏照进言。 “要想战胜敌军的喊话政策,唯有打击敌人的中央。如果让朝志田峠行进的敌人进入尾根,我军将陷入苦战。” 见上总守纲成充满必死的决心,氏照终于答应反攻登三增峠而来的武田军。 氏照将主力军分布在三增峠道的左右二侧,攻向山腰。 武田在东山的阵营中,连续传出三阵洋枪声。氏照军攻向三增峠,正朝志田峠而行的山县昌景的八个军,急忙加速行进,以威胁氏邦的军队。 三增峠上展开一场激战。 首先登上三增峠的,是武田军中有最多作战经验的马场美浓守军。第二是内藤修理,后面跟着辎重队,四郎胜赖居后,再加上一千人的浅利信种殿后军,一共约五千人。 氏照兵分二路,从峠前峠后攻击武田军。北条上总守的长男氏繁,率领以山家众为主的二千多人,在山腰攻击浅利信种军。 战争在黑暗的森林里展开。浅利信种骑在马上,很容易成为洋枪的攻击目标,家仆虽出言劝阻,但不被接受,最后被北条氏繁的洋枪击中,当场死亡。浅利信种死后,主营立即派信玄旗下的曾根内匠接任指挥,任命为检使。 自川中岛战役之后,信玄采取以旗下人员为检使的身分,派往各军。检使,相当于军监,在大将倒下时接任指挥权。 三增峠战役中也不例外,信玄派旗下的真田喜兵卫(昌幸)到马场队,派三枝勘解由到四郎胜赖队,派曾根内匠到浅利队,当做检使。 在浅利信种战死之后接任指挥的曾根内匠,命令道: “不追逃兵,只打来军。” 浅利队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辎重队,绝对禁止士兵为建功而分散脱队。 马场队和胜赖队受到氏照军的两面攻击,一时陷入苦战。负责辎重队的内藤修理队,自然遭受到最多的攻击,甚至让辎重队的牛夫和马夫也扛起枪支。 领头的马场队,冲出敌人的包围,奔向峠顶。在黑暗的森林中采取守势是不利的。马场队吆喝着攀向峠顶时,后面的胜赖军正被北条军的一支部队缠住。在森林里行动受到限制,不是两三下就能决定胜负,多半是激战一阵后相互撤退,而后再一次交战;如此不停反覆着。连续两刻(四小时)后,双方都有相当的死伤。 先是几次单发射击,而后一齐发射枪弹。东山顶上的武田军,不时发射枪弹讯号。连续发射数次单发射击,在山间引起震响,好似武田的胜利之声。 在三增峠道上连续苦战的马场、胜赖、内藤和浅利等四头的将兵,在听到枪声后齐声欢呼。枪声,是通知山县昌景率领的八个军已经越过志田峠进入尾根。这也代表北条氏邦军被八个军控制住了。剩下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北条氏邦军被迫离开山峠,绕到三增峠的武田八个军切断氏照的退路。 根据氏邦的传令,氏照发现情势不利,下令撤退——这是一大败笔。如果当时能让氏邦退往后方的津久井城,则氏照军必然下三增峠至厚木。在山中和正朝三增峠而上的武田军四队擦肩而过,可以减少损失。但是,氏照却下了撤退的命令。武田四队紧追不放,登上三增峠,而山县昌景率领的八个军在赶走氏邦军队之后,转向氏照的后方。 不仅如此。一直留在东山的武田本营十六备的三千兵马,下山攻击北条上总守纲成率领的关东军。臼井众、佐仓众、小金众等,在武田的喊话攻击之下,已完全失去战斗意志。北条上总守一再的叱吼,亦是徒劳无功。北条军被追赶到三增峠,三面受敌。 自古以来,大战中的死伤大多是在胜负决定之后。例如,川中岛大会战。上杉军渡犀川败走时,死伤人数剧增。 三增峠战争中,护着辎重队登峠道而来的四队,有过一番苦战。在前半段的战事中,武田军的损失不小。但是,一旦分出胜负,情势便趋向一面倒。北条军原本是仓促集合而成,一旦崩溃,速度更快。千叶众、忍众和岩槻众等,纷纷离开战场自谋生路。北条氏照、北条氏邦和北条上总守等的北条族人,被武田大军包围,大受攻击。 武田信玄在东山观望草原上的争战,不时下达指示。 北条氏照的家仆中有一豪杰——大石远江守。大石远江守身着白战袍,持鎌鑓而战。欲围讨大石远江守的武田武士们,相继受伤。鎌鑓断了,改用大刀,一副誓死奋战的气势。从东山看去,只见群鸟围着白蝶飞舞。 武田信玄派一名斥堠向胜赖传达命令——生擒白衣武士。胜赖手下的伊藤玄蕃、鮎川甚五兵卫、原大隅、石坂勘兵卫等人一拥而上,生擒大石远江守。后来,大石远江守成为信玄的家仆。三年后,北条和武田讲和,他获准回到北条氏照身边。 三增峠之战的后半段,武田军已有充裕的力量,例如下令生擒北条的一位豪杰,即其一端。胜利,属于武田一边。被赶离山峠棱线的北条军,来到中津河原,沿河逃往厚木方向。 北条氏政率领的小田原军,陆陆续续抵达厚木。看到狼狈的北条氏照、北条氏邦和北条上总守等将士,已经鼓不起和武田军一战的豪情壮志,只能谨防武田军从后追来。 夜,来临了。太阳躲到晚秋的山后,凉意渐起。北条氏政将大军集中在厚木,放弃进攻三增峠。武田军越峠渡沓地川的山王滩,在河滩平原集合部队,举行庆贺仪式。信玄在仪式中封内藤修理为护刀大将,封山县三郎兵卫昌景为护弓大将。 封护刀大将,是为了嘉许内藤修理完全守卫辎重队的重责大任。 三增峠之战,原本不是一场攻击战。武田军打算结束进击小田原的大行军之后,就上路回家。但是,北条氏照、氏邦军挡住武田的归路,战争于是爆发。为了向北条显示武田的威武,他们必须一丝不乱地堂堂撤回甲州。如果因为和三增峠的北条军应战而失去辎重队,会折损武田的威名。 因此,在三增峠战役中,武田信玄把重点放在辎重队,形成辎重队的护卫战。在当时的战略上,多半是放弃辎重队,以求速度。信玄在三增峠战役中护卫辎重队越峠,自有其用意。 当时,信玄正计划西上作战,要想在远征中获胜,必须确保补给路线。他重视辎重队,是为了将武田的旗帜插在京都的土地上。 总而言之,武田军在三增峠战役中大胜。《甲阳军监》中记载着,当时取得三千二百六十九个北条军的首级。 武田军厚葬敌军首级后,携首帐(记载取得敌人首级数目的战功簿)离去。当夜在道志河畔过夜。 第二天早晨,下起雪了。这是那一年的初雪,时为十月七日,就是新历十一月二十五日。 从道志到甲州街道,约有一里路。近二万人的大军在雪花纷飞的山路中行进。战争结束了。有的人在想,这次战争总算平安渡过,但是,下一次战争又将是如何呢?在三增峠战役中斩获敌人首级的人,猜测会有甚么样的封赏,脚步不觉加快了一些。 受伤的将士,或是靠着战友的肩膀,或是躺在担架上,凯旋而归。确实,武田军在三增峠给北条军重大的打击,使他们心存畏惧。但是,此次的凯旋,就像雪道给人的阴暗气氛一样,只是一次毫无激昂斗志的行军。 也像川中岛大会战结束后的情绪,缺少满足感。没有攻下箕轮城时的胜利感。三千二百个首级,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获胜后的武田军并未因此而获得新的领土。这种战争,并非第一次。过去,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战争,人们总期待下次还会到此地来,取得领土。有了新领地,封赏才能以某种形式代代相传下去。但是,这次可不同。这次的战争,打从开始就没有夺取北条领土的意思,只是让北条军知道武田军的厉害,显显威风罢了。将士们都明白此一目的,却仍然茫然地跟随。 起风了,像是要刮风雪,士兵的情绪逐渐浮躁,身子又冷又饿。 (为甚么要吃这种苦头?) 心中开始产生不满。 来到甲州街道,士兵仍须继续前行。路上有村庄,也有部落。这里是甲州境内,村庄和部落中都有人。只要张嘴,就能有热呼呼的食物;只要说出口,就会有人送上柴火取暖。但是,上面禁止这么做。行军时若有越轨行为,不但会挨骂,有时连脑袋瓜都保不住。 内藤修理队中的二十人头领高间雄斋,带着两名伤患。负责辎重队的内藤队,数度遭受攻击,损失不小。高间雄斋的手下,就有一死二伤,而且都是重伤,必须靠担架而行。十七个人轮流抬担架。在雪中抬担架,并非易事。 正当通过一个叫吉野小村落的附近时,一名躺在担架上的伤患喊冷,他是在三增峠战役中大腿中弹出血过多而感到寒冷异常。脸色铁青的他,全身不停地颤抖着。高间雄斋将他们带到一家民宅的庭院,焚火取暖。民家老人为他们准备荞麦团子烤食,另外为伤患烧热味噌汤,增加体力。 曾根原主膳见状便责备高间雄斋。 “行军的时候怎么可以随便升火。”曾根原的语气粗鲁。 “负伤者怕冷,这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替他取暖,恐怕会因此丧命。出血过多的人最怕寒冷,这一点你应该知道。为了替伤患保暖,我们十七人围在旁边替他挡风。”高间雄斋反驳道。 谈到说理,高间雄斋远胜过曾根原。曾根原怀恨在心,便向附近的侍大将三枝善右卫门打小报告: “有一个冒失的家伙在那里升火,我纠正他,他还不肯接受。” 骑在马上的三枝善右卫门,一眼就看到农家的庭院。确实有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伤患,靠在营火旁边。 “喂!那边的人,今晚我们在一里外的诹访村休息,若想升火取暖,就赶快先去那里找位置吧。”说完便离去。 三枝善右卫门不愿引起其他部队的怨恨。高间雄斋接受他的忠告,立即起身朝诹访村出发。雪,愈下愈大,气温陡降。士兵怕受冻伤,都想尽快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落脚,也顾不得抬那些伤兵。诹访村,是一个小村庄,自然容纳不下大军。但是雪不停地下,士兵们不能露宿野地。于是,各部队分宿到诹访村及附近的民家。 很久以前,诹访村便是诹访神社的分社。虽说是神社,但是没有神官。到了冬天,更是没有人。 高间雄斋率领的二十人,被分配到这里借宿一夜。另外还有三十名上野兵。重伤的有三人,伤患一共七人。风雪尚不足畏,但是没有了火,是很难抵御寒冷的。缺少火,连喝水都成问题。附近找不到枯草和柴火,在饥寒相逼之下,士兵只好拆社殿的附属设施当柴烧。 烧神社,当然是被禁止的。高间雄斋担心极了,却无法阻止。大半的士兵,手脚都冻伤了。重伤的人,情况更糟,高间雄斋决定担下一切。 曾根原主膳把高间雄斋拆毁诹访神社之事,向情报兵报告。情报兵赶到现场,但已无法阻止。还未分配到住宿地点的士兵,见到火光,都围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伤患和手脚冻伤的人。他们拥入神社,拆地板燃烧。情报兵的力量,已经不足处理这一股情势了。当他们出言阻止时,反而被要求去帮忙捡柴火或指引到有柴火的地方,在那里扭成一团。寒气愈盛,夜即将到来,还没有睡觉的士兵,愈来愈激动。 曾根原主膳把情况通知本营。 “甚么!拆了诹访神社的分社……”信玄脸色大变。 看看外面的风雪,信玄把胜赖叫来。 “士兵们在拆诹访神社的分社当柴烧。你立刻赶去看看,做适当的处理。” 武田信玄崇拜神佛,尤其是对诹访神社。从前,武田氏在武田庄时,是诹访神社的祖神的子孙,使用的也是诹访法性的军旗。诹访神社有许多分社,所以大家也不认为这就等于是烧诹访神社。 胜赖依言观察情况。胜赖骑在马上,后有二十骑兵相随。武田重臣迹部大炊介胜资,骑马赶了上来。 “请您仔细看看大家,再做处理。此时,与其罚兵,不如救兵。” 胜赖看看迹部胜资,并没有说甚么。胜资的脸上沾满了白雪。 胜赖在诹访神社分社前下马,抬头看看石阶。分社屋顶,扬起烟迹。 社殿内的士兵听到胜赖到了,并不灭去火苗。高间雄斋上前迎接胜赖。 “一切都是我高间雄斋下的命令,我愿意接受处罚。”雄斋在雪地上跪下。 “有几个人受伤?”胜赖问道。 “重伤三人,受伤七名。” 胜赖点点头。 “我是诹访神社之大祝诹访赖重的孙子,身上流有自神代时代以来的诹访神社大祝的血统。我到这里来,不是以武田胜赖的身分,而是以大祝诹访胜赖的身分。为了重建诹访村的诹访神社分社,决定暂将神灵移往诹访神社本社。高间雄斋,我派你协助迁宫事宜。” 胜赖继续说道: “去把埋在雪里的榊枝(杨桐)取来。” 但是,胜赖所指之处并无榊木,只有被雪覆盖的竹子。雄斋犹豫着。胜赖又高声说道: “用心去看榊枝。” 雄斋终于明白胜赖的意思。想在大雪中找榊枝实在困难,所以暂以竹叶代替。 胜赖拿着雄斋递过来的竹叶,走向神殿,挥动竹叶,口唱祝词。朗朗之音,镇压四座。 唱着祝词,胜赖想起了亡母湖衣姬。“你是诹访家的直系,继承了代代仕诹访神社的大祝的血统,所以,必须熟悉祭祷时的形式和祝词。”从母亲请来的神官矢岛满明那儿学来的祭祷形式和祝词,如今竟能派上用场,真让人感慨不已。 迹部胜资没有料到胜赖竟懂得祭祷的形式和祝词。人人低头聆听祝词。庄严的仪式,在雪中进行。 祝词结束,开本殿门,胜赖将诹访神社札,收入怀中。 “刚才,我诹访胜赖已将诹访村诹访神社的神灵移往本社殿。明年要在此地建立新的社殿,旧的社殿必须加以拆除。”胜赖向高间雄斋命令道。 接着,胜赖要家臣带路,前去拜访诹访村的村长。 胜赖主从来到诹访村村长尾形太郎右卫门处,表示明年春天将出资重建,神灵在这一段期间移往诹访本社。尾形太郎右卫门再三致谢。 胜赖一行人回到鹤岛本营时,太阳已下山了。风雪愈吹愈猛。信玄在本营的寺本堂等待胜赖报告。 “只能这么办了。”听完胜赖的报告,信玄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赞美,也没有责备。 正如迹部胜资所料,这件事在二、三天内便传遍全军。信玄的后继者胜赖的名声,扶摇直上。尤其信浓和上野等属国将士,对年轻的胜赖有极高的评价。 ……七日,到达当地,布阵之时,虽遭多方阻止,仍使分国军兵归阵。由于觅无草薪,故毁弃此宫……(诹访社栋札《甲斐国志》) 赐先锋 回到古府中的第二天,武田信玄召来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典厩信丰和四郎胜赖。 “你们认为何时出兵较为适当?” 回来的第二天就谈出兵,五个人都吓了一跳。远征小田原的将士们,都吃了不少苦。让他们稍作休息,再准备远征,恐怕需要一些日子。五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四郎,你对下一次出兵有何看法?” 最近,父亲经常会这么问他,想在山县、马场、迹部等重臣前,测试他当武将的能力。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是胜赖绝不逃避。 “北条若将骏河的兵召回相模来保护自己的国家,恐怕要到十一月初。所以,我军适当的出兵时期应该在十月中旬左右。” 胜赖的回答极具常识性。他一直认为,信玄包围小田原城,是一种表面作战。 “如果北条不撤回骏河的军队呢?如果北条反而强化骏河军呢?” “不会的。” “为甚么不会?北条还有氏康在。” 信玄言下之意是氏政不足为虑,但是对老狐狸氏康则不得不防。 “如果北条不撤回骏河兵,就由我们开始撤退来诱惑他。” “方法呢?” “从小佛峠口攻击氏照的泷山城。将信浓兵集中于轻井泽。只要再和上次一样,敌军一定会有反应。越后已开始进入严寒期,可以不必担心。” 信玄点点头,不说好坏,但是显然他很满意胜赖的回答。 “信丰,你认为呢?” 信丰像极了父亲信繁,对信玄的命令遵守到底,每次作战总站在最艰难的一面,继承了在川中岛战死的信繁的风貌。信玄视他为四郎胜赖的最佳助力,心里不觉泛起一股暖意。 “我的想法和胜赖完全一样。” 信丰支持胜赖。信玄对信丰的谦虚,十分欣赏。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信玄对马场美浓守说道。在山县、马场和迹部这三个重臣之中,以马场美浓守的年纪最长,因此征求他的意见。 “我也同意胜赖公的意见。重点在于必须和在骏河的北条军同时动作。” 信玄点点头,接着看向山县昌景,也是征求意见的眼神。 “这次入侵骏河,必须让北条断了对骏河的念头。即使牺牲一些,也要夺下北条一、二座城池……” 山县昌景看看迹部胜资,要把发言机会留给迹部。迹部胜资不是那种站在阵前打头阵的武将,他的专长在外交谋略,是武田营中的头号人物。迹部胜资的堂弟迹部重政,是胜赖身边的得力助手。自从太郎义信死后,胜赖成为信玄的继承人,只要有胜赖的地方,就看得到胜资。信玄视胜资为武田家的重臣,对此事亦并不引以为意。胜赖的地位巩固之后,自然会有追随者出现。 “例如,蒲原城。蒲原城由北条新三郎兄弟看守,防卫并不十分坚强,只要出兵,必能攻落。夺得此城,就等于切断骏河和相模间的联系。” 信玄用力点点头,心想:多么贤智团结的家臣啊!信玄虽未发言,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了解他的意思。上下同心时,能够发挥一倍至三倍的力量。信玄突然想到小田原城内,北条一门为讨论如何对付武田,又展开冗长反覆的评定大会时,不禁笑了出来。这一次,信玄可是充满了自信。 “距离出兵还有一个月,这段期间,请主公好好休养。”马场美浓守说道。他担心信玄的健康。 凯旋第二天就召开军事会议,实在不多见。这是信玄身体产生的急躁。过去的信玄,不是这个样子的。凯旋后,总会去找侧室,松弛长途作战的紧张,也为下一次战争寻找灵感。 然而,这一次——简直是迷上了战争。 “美浓守,你真的要我休息?如果真正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该说这些话。我也想休息啊,谁愿意这么做?但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刻。士兵们更不愿意再次出兵,一定会有许多的不平和不满。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样而停下来。” 这一番话不是对美浓守一个人,而是说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听。 接下来的一刻,信玄和五人讨论一个月后的进攻骏河计划。讨论结束时,已是日暮时分。 剩下一个人时,信玄想起马场美浓守要他休息的话。的确,最近忙于战事,连看女人的时间都没有。 信玄的脚步踏向久违的内院。战罢归来,第一次走在回廊时的心情,是很特别的。内院里,有三条氏、爱妾里美、惠理以及阿茜。 走在回廊上,想起内院夫人们等待的心情。不论信玄最先临幸的是不是最得宠的,每个人都热切期待着这最初的来访。他们称此事为主公的赐先锋——武将妻妾的暗语。为了迎接赐先锋,有许多事要做。让机灵的女仆出来迎接、为夫人配花饰、注意小节等等。但是,这些反而让信玄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她们只是竖耳静待信玄的脚步声。 决定先锋之后,一晚多半就在那里,那位夫人也就开始忙碌起来,进出频繁。其他夫人则满腹委屈地望着回廊。 湖衣姬在世时,先锋是固定的。战罢归来,信玄不分昼夜地往湖衣姬那里跑。湖衣姬死后,除了三条氏之外,里美和惠理终于有公平竞争的机会。阿茜成为爱妾之后独占了一阵,但最近也逐渐被冷落了。 “是不是年龄的关系啊,主公竟然……” 信玄临幸的次数愈来愈少,女人们窃窃私语,也猜测是不是健康的因素。 确实,信玄对女性的欲望不如年轻时旺盛,但是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才四十九岁,看到年轻的女人,仍会心动。在战场上,也偶尔会有思念女人的时候。有的时候,这种欲望尤胜过年轻时。最近,信玄减少临幸的次数,是因为心中有所顾虑。他知道,肺痨又复发了。下午,微微发热、咽喉口渴、夜半为情欲所扰等等,这都是肺痨的前兆。信玄一直在躲避紧追不舍的肺痨。被追上时,就是身体报废的时候。以往都能幸运地躲开,这次可不行了。医生没有说,但他自己感觉得出来。这次的肺痨和过去的不同,这次可有万全的准备,步步逼近。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从他身体的所有部份,慢慢朝内部入侵。 肺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前来挑战。肺痨知道信玄想入京都成为天下人。他能成功吗?还是永远停留在以前的信玄?肺痨是为这一场胜负向他挑战吧。信玄不愿输给肺痨。在没有将武田旗帜插上京都之前,他必须活着。只要攻击骏河,席卷远州,就能顺势进京。 信玄不愿说出心中这一份急迫,因为,他知道,明白他心意的重臣们,会一边担心他的健康,一边着急。或许,急迫,就是武田一辈子挥不去的宿命。 踏入回廊,信玄想去看看正室三条氏。听说夏末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是该去看看她了。 来到妻妾住处的馆口,那儿站着三名士兵。入口处上了锁,因此又称锁口。除了信玄之外,是不准其他男性进入的。 过去,信玄到了女馆的入口,总会停下来,想一想去找那一位夫人。在他止步的那一瞬间,士兵向他行礼。这一天,信玄早有决定,便迳自地朝中央的廊下走去。通往夫人住处的走廊,有不同的入口,因此不会经过其他夫人的门前,如此较为方便。 信玄走在通往三条氏的冷清走廊上,好像置身别人家的走廊。自从太郎义信事件以来,不曾和三条氏见过面。知道三条氏帮着太郎义信夫妻,尤其和于津祢的哥哥今川氏真互通信件之后,几乎完全疏远。但是,三条氏毕竟是信玄的正室夫人。正室夫人生病,怎能不探望。 三条氏让信玄暂时在别室等待。从衣服摩娑声可以判断,女人们正为迎接信玄而准备。 (我没有这个兴趣啊。) 三条氏不仅换了衣服,还化了妆。 看到三条氏,信玄愣住了。简直像另一个女人。三条氏原本是粗枝大叶的人物,脸大,只要说得出的地方都很肥大。但是,眼前的三条氏瘦得像换了个人似的。或许是化妆的缘故吧,呈现前所未见的白皙,但却掩不住病容。 “谢谢您来看我。我曾想,一定要在临死之前和主公道别。”三条氏说道。 “道别?”信玄不禁再打量三条氏。 那种白皙,是湖衣姬曾经有过的白皙。死神带走湖衣姬时,也是这样的肤色。莫非三条氏也……,想到这,信玄不禁起了冷颤。 “骥庵说我的病是急性肺痨,大概只能维持半年。” “骥庵是这样说的吗?”信玄的嗓门提高了。 骥庵,是三条氏从京都请来的医生。喜爱京都的三条氏,对乡下土医生没有信心,特地把以前的京都医生请来。骥庵便是其中之一。 “骥庵只说是肺痨,其余是我的诊断。” “你懂甚么医理……”信玄不悦地说道。 夫妻再怎么不和,也不愿意妻子染上急性肺痨之类的病。急性肺痨就是死亡的象征,这是人人皆知的。信玄否定三条氏的判断,建议再让别的医生看一看。 “您有这一份心就够了。我从京都到此地来,就是想听您的安慰。”三条氏眼中泛出泪光。 “你是我的正室夫人,我当然应该关心你的健康。” “谢谢,有您这些话,我可以安心地去了。可是,女人也有欲望和执着的地方,为了不错听您刚才的那一番话,请证明给我看。” “光这么说还不行吗?” “是的,请您用身体证明。”三条氏坚决地说道,眼光绽出可怕的神采。 “你说清楚一些。”信玄压下三条氏的目光。 “请您赐先锋。” 意外得令信玄吞了一口口水。三条氏比信玄长一岁,正好是五十岁,已经是脱离床笫生活的年纪了。没有想到她还会为此所扰。信玄心想,她一定还有别的要求,但是就是猜不出个头绪。 “无论如何,请暂时忍受我的年龄和病体,今夜赐我先锋吧。”三条氏跪在地上。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一直惹您嫌。自从您把我从京都带来的阿谷纳为小妾后,再也不曾碰过我。只闻别的女人轮流受您赐先锋,身为正室的我,却苦思不得。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才惹您嫌,但是,我还是不断地期待着。如今,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悲凉、寂寞、痛苦的岁月,就要结束了。虽然明知是无理的要求,但仍忍不住提出来。” 三条氏终于支撑不住,哭了出来。顽强的三条氏哭泣了,信玄第一次见到。 提到阿谷,信玄想起心爱的侧室阿谷。阿谷,患了急性肺痨。三条氏担心阿谷把病传给信玄,便杀了她。但信玄已经被传染了。而且,信玄把肺痨传给湖衣姬,湖衣姬因而病故。如果三条氏也得了肺痨,多半是信玄在无意间将病源带给三条氏,只是一直不曾显现出来。 信玄厌恶肺痨。看到三条氏明知自己染有肺痨,却舍不去女人的欲望——可怜啊。身为京都公卿左大臣三条公赖之女,却嫁到草莽之地。这都是因为贫穷的三条公赖,看上了武田信虎拿出的庞大聘金。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地方诸侯,说不定那天还能得到好处呢。况且,信虎把她配给嫡子晴信,就等于与和天皇有密切关系的三条家结了缘,绝对是有利无弊。二人就这样定了亲,成了感情不睦的夫妇。义信长大后,也被卷入这场暗流。现在,义信藏书网不在了。三条氏在义信之后生下的女儿时姬,嫁给北条氏政之后,也英年早逝。 (可怜的女人!) 从未得到丈夫信玄的轻言细语和真情流露的爱抚,临终之际要求的却是赐先锋,更让人同情。 (肺痨,就是这样。会让年届五十的三条氏,执意地要求赐先锋;会让朝不保夕的我,燃起称霸京都的野心。肺痨,就是这么一种使人产生不当盼望的病。) “好,今晚我就在这里。”信玄说道。 彷佛满足三条氏的愿望,也能达成自己的希望。何妨今夜和三条氏共度,看看肺痨究竟是何物。 “您……” “好久没有放松了……”信玄突然想起美浓守劝他放松休息之事。 三条氏羞红了脸,看起来年轻了一、二十岁。她娇羞地促女仆们备酒、整床,自己也兴奋地时起时坐,一点也看不出有病在身。 信玄回顾受她推动的往日。十六岁和她结婚起,三条氏对床笫生活十分积极。或许是年龄较长的关系吧,她以这种方式来强求信玄的情爱。不和的原因很多,信玄对她不够积极,也是原因之一。 信玄十分为难。他想退缩。三条氏一点也不察觉自己的年龄,反而以尤甚于过去的态度,大胆提出要求。灯熄了,外面也静了下来。静寂中,三条氏以全身向信玄索求着。喘息、呻吟、扭动。激狂的求爱方式,让信玄忘了她是三条氏。信玄也不服输地施力,除了给与之外,似乎还带着一份义务。这样激烈的赐先锋,不曾有过。侧室们总是静静地等待。女人通常是不采取积极态度的,和信玄之间,总保持一段距离。再怎么说,主公和侧室之间的地位不可能是同等的。她们似乎不愿意趋于同等地位,或许是出自礼节吧。但是,在三条氏身上找不到这些。一个粗狂、淫靡、贪婪的女性肉体。 第一次,三条氏让信玄认识了女性。女人原来是这样的啊。不论年龄,她们的欲念远超过男性。过去的他对此全然不知,实在是愚蠢之至。时光一刻刻飞逝,三条氏从不说明,只是在夜里暗示信玄。三条氏的身体为甚么这么烫?是发烧吗?不,他宁愿相信是热情所至。 天将明,信玄开始打盹,连三条氏甚么时候离去都不知道,只是跌入深浓的睡梦中。充实和疲倦感浮在他的睡容上。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三条氏不在。侍女说,她一大早就去菩提寺的东光寺祭拜义信。 “到义信的墓上?” 信玄了解三条氏的心情。三条氏多半是要到义信墓前告诉他,不要再为父母的不和担心了,他们已经和好了。 果然被信玄料中。三条氏的病情急速恶化。医生建议她离开踯躅崎馆,到志磨温泉附近找一个阳光充足的房子,专心疗养,不让病情再恶化下去。第二年夏天,三条氏病故。这六个月中,信玄三度入骏河,日子十分忙碌。虽然也想去探望三条氏的病情,却被三条氏拒绝。 (我已经和您道别过了,现在,我不希望让您看到我的丑态。) 那一天,信玄颇为三条氏担心,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半年后就去世了。 信玄经过昨晚走过的中央走廊,来到入口时,铃房传来女人的声音。铃房,是女馆和外界联络的房间,有时也用来当传候室,里面设有摇铃。女人们只要摇铃,外面的士兵就会前来听候差遣。 里美、惠理和阿茜各带着侍女?99lib?在铃房准备送信玄。只要信玄到女馆来,总有这样的送行习惯。 信玄一一和她们招呼,突然发现连一个小孩都没有。男孩到了七岁,女孩到了六岁,就必须离开母亲,交由师傅管教。所以看不到小孩,并非侧室们没有生育能力,而是信玄愈来愈不给她们机会。信玄突然觉得好寂寞。最年轻的阿茜不能生儿育女,多半是他的责任吧。 女人都妆扮过。向信玄寒暄后,再送信玄出门。每一张脸孔上找不到嫉妒之色,但是信玄知道她们心里在想甚么。 信玄的脸色红润,想必是昨夜做了好事。明明知道,却装做不知道,最叫人讨厌了。 “天冷了,大家小心别着凉。”信玄丢下一句从不曾说过的话,转身离去。 骏河府中城陷落 永禄十二年十一月九日,四郎胜赖代表父亲武田信玄,向诹访神社呈递信玄的起请文。继承了父亲信玄的武勇和母亲湖衣姬秀丽容貌的胜赖,骑着马,率领百名骑兵的英姿,引人侧目。诹访家亡于诹访赖重,而今,诹访赖重的孙子,以武田信玄继承人的身分,巩固地盘,怎不叫诹访的居民为之感动。有的人甚至流下泪来。 胜赖在诹访神社的祈愿结束后,夜宿湖畔温泉馆。他曾和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住过,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胜赖,你要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样才能继承父亲的事业。” 小时候,母亲曾在他耳边这样叨念着。 胜赖的内室服子,在诹访的温泉馆。服子,出身诹访家重代家老千野家的一族,在信长养女雪姬生下信胜不久便死于产褥热后的半年,立为胜赖的内室。胜赖是武田信玄的继承人,他的正室夫人自非普通之辈。在那个时代,婚姻是政治的工具,身为陪臣之女的服子,理应不能立为正室。这件事,服子知道,胜赖也知道。服子的女儿卷子,已经两岁了。为了参加千野大膳头昌繁的葬礼,才来到诹访的温泉馆。昌繁享年五十好几,在当时不算短寿,但服子仍然为之长叹不已。 “还在难过啊?”胜赖见到服子,劝她想开一些。丧父之痛,使服子瘦了许多。忧虑的面容,反而让胜赖觉得新鲜。 “洗澡吧?”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只当是开玩笑,但是当胜赖再一次诱惑时,她说: “我现在没有心情……请原谅。” “男女共浴,在温泉区是很普遍的。”胜赖戏谑道。他似乎想来强的。 “可是,我刚刚丧父,身子不洁。” “所以才要洗干净啊。” 胜赖要侍女准备。诹访的温泉,温度较高,必须和冷水调配后才适合洗澡。 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时,来访的信玄经常和她共浴。 “卷子也一起洗吧。” 胜赖认为一家三口一起洗澡,才是一大享受。提出了卷子,服子不好再拒绝。 来到澡堂,四处布满水气。服子羞怯地脱掉衣服。侍女替卷子脱掉衣服后,把她交给服子。卷子半句不成调地牙牙学语,拉着母亲下水。胜赖看着这一对母子,自己也下了水。以战场为家的日子里,没有想到能够这样的休息片刻。马上要忙着准备进攻骏河了。随着父亲西上的期盼高涨,他的日子也更加忙碌。 “来,父亲抱抱。” 胜赖伸出手把卷子抱了过来。肥肥胖胖的小家伙,只要稍微撑一下就浮了起来。 “好舒服。”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怕被胜赖看到身体,连脖子都浸到水里去了。看着她,胜赖想起了母亲。他还记得,母亲的皮肤光滑细润。当时的浴缸已经换新了,水可以从同一个地方流出来,但是温泉馆仍维护以前的风貌。 “你在想甚么?” “家母。” “听父亲说,她长得很漂亮。” 卷子在那儿玩水。水滴溅到胜赖的眼睛。 胜赖起来休息一下时,侍臣小原下总守忠国前来报告,诹访上原城城代市川宫内介国定,在外等候。 “怎么挑这个时候。” “我也说现在不适当,可是他一定……”小原忠国怯怯地回答。 “算了。” 胜赖换衣服去见市川宫内介。市川宫内介,曾做过勘定奉行,据说是武田信玄家臣团中的干练人物。 “这个时候打扰,实在抱歉。”市川宫内介深深鞠了一个躬。 “有甚么急事?”胜赖刚刚洗温泉,面颊还烫着。 “听说胜赖公要在此处接见葛山元氏殿之女,特地前来请教。” “葛山元氏之女?”胜赖微微低下头来。 今川家的重臣葛山元氏,很早就和武田信玄往来,去年十二月进攻骏河时,就是葛山元氏带的路。元氏在加入武田阵营的同时,提出两个女儿做人质,安置在诹访。武田信玄的势力逐渐扩大,人质数也不断增加,最后古府中放不下,只好把一些人安置到诹访。 “胜赖公今春远征骏河时见过葛山元氏,答应到诹访时会看看他的女儿。” 被市川宫内介这么一提,胜赖想起今年六月攻击伊豆三岛时见过葛山元氏,确实谈到这些。听闻葛山元氏没有儿子,但是两个女儿都是绝世美人,因而表示想见见。胜赖年轻,谈谈美女,自是不足为奇。但是,葛山元氏抓住话尾,表示女儿目前在诹访,如果有空前往,务必一见。胜赖当时也答应了。如此而已。 “说起来是承诺,也是开玩笑……”胜赖笑一笑。 “但是,跟随葛山公之女奈美小姐而来的鮎泽常陆,却做了准备。” “准备?你是指要我和葛山元氏之女奈美小姐见面?” “是的。鮎泽常陆似乎把‘接见’,想得更深。”市川宫内介眼中有神。 这一句话,已经让胜赖完全明白。鮎泽常陆大概是受葛山元氏的指示,要把奈美强推给胜赖。 他们一厢情愿地把“接见”当成了相亲。胜赖见奈美,变成了胜赖要收奈美为侧室,而葛山元氏也乐于把女儿献给胜赖做侧室。 “这可麻烦了。”胜赖喃喃道。 葛山元氏,是骏河的豪族。收其女为侧室,倒无关紧要,但是胜赖认为此人不值得信任。在背叛今川氏真、帮助武田信玄之前尚可,但往后的表现却无一可取。非但无功勋且答应说服旧今川氏的家臣团效忠武田阵营,却迟迟未见行动。 “鮎泽常陆甚么时候知道我来诹访?” “不清楚,不过从昨天馆中人员进出扫除、准备菜肴之事来看,便可推测一二。” 胜赖代替父亲前来诹访,是一个秘密。事机外泄,不可轻忽。一定有人向鮎泽常陆通报。胜赖突然想到渗透到武田内部的北条谍报网。如果情报是透过这个组织传给鮎泽常陆,就表示鮎泽常陆和北条有往来。 “告诉他,今晚不行,明天才见奈美小姐。到了明天,就说有急事回古府中。总而言之,不见为妙。” 宫内介明白胜赖的心意之后,便点点头,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胜赖便打道回古府中。回到古府中,向父亲信玄报告送起请文到诹访神社的经过之后,还谈起了葛山元氏之女奈美的事情。他总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单纯。 “哦?”信玄对胜赖的处理不做任何表示,但可确知的是信玄也在思虑此事。 第二天,武田信玄前往骏河。经过富士山麓的树海、左右口路,来到大宫,拜访富士浅间大宫司、富士兵部少辅所在的大宫城。 信玄的部队留在大宫城,先锋部队继续向骏河出发。 信玄的攻击目标是蒲原城。他决定派四郎胜赖和侄子典厩信丰为主力,让北条和德川知道他决心收回骏河的魄力。 信玄以葛山元氏为先锋部队。让投靠过来的军队打最前线,不仅是信玄的做法,在当时也相当普遍。其目的是要观其效忠之心。在川中岛会战中,武田军和上杉军皆以信浓军为先锋部队。 葛山元氏是藤原氏的支流,一直居住在骏河国骏东郡葛山邑,是当地的豪族。其势力曾一度由骏东扩展到伊豆和相模,和今川氏及北条氏,都有过争战,最后臣服于今川氏,和北条也有姻戚关系。他背弃今川氏真、归向武田信玄时,拥有千骑兵马的实力。 葛山元氏受命为攻击蒲原城的先锋部队后,便进入骏河,宣称召集兵马,但却看不出丝毫攻击蒲原城的徵兆。直到以四郎胜赖为统帅的三千大军将至时,这才勉强率领二百士兵朝蒲原城出发,后被城兵追赶,逃入胜赖阵营,宣称: “蒲原城有北条幻庵之子北条新三郎兄弟率千余强兵镇守。若想强攻,只怕会增加我方损失,看来只有采包围政策。” 胜赖看穿葛山元氏的算盘。元氏根本不打算作战,想在北条和武田之间,做一个游离份子。为了抓住他的狐狸尾巴,胜赖派人严加监视,终于在十二月初,抓到一名男子身带元氏写给北条氏的书信,使元氏的背叛行为明朗化。葛山元氏被捕,押送到富士大宫城的信玄处,再转往诹访幽禁。 四郎胜赖斗志昂然地朝蒲原城出发。十二月三日,攻下蒲原西方的由比(现在的庵原郡由比町)和仓泽二城。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小山寨,只有二百人看守,遇到武田军便不战而退。 胜赖包围蒲原城,准备攻城作战。今川氏真的家仆常盘万右卫门,原本住在这蒲原城,后来率领数名手下出外流浪,成为周游列国的战国浪人。加入武田之后,在各处立下功绩。 胜赖叫来常盘万右卫门,打听蒲原城的状况。 “要想拿下蒲原城,从城后的道场山攻入善福寺曲轮较为快速。”常盘万右卫门指着地图说道。他把对善福寺曲轮守备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常盘万右卫门的报告和探得的消息,完全吻合。 于是,胜赖兵分二路,让堂弟典厩信丰从城的正面攻击,自己则带着常盘万右卫门,从道场山攻向城的背后。 “统帅从背后进攻,实在不太恰当。应该让典厩从道场山进攻才对。”迹部胜资对此稍有意见。 以军监身分前来的山县昌景表示道: “战争是不拘形式的,只要能获胜,任何方法都可以一试。让典厩从正面攻击,而主队从后进攻,的确是个好方法。”山县昌景支持胜赖的作法。 军监,就代表信玄,句句如金。迹部胜资不再表示意见。 十二月六日天未明,武田军开始行动。胜赖率领的二千大军,率先登上道场山。军队全部抵达,接着就要朝善福寺曲轮进攻。胜赖鸣放信号枪。 典厩信丰军各自以竹栅前挡,朝前门推进。胜赖军也以同样方法前进,同时用事前准备好的绑着铁钩的绳子,抛向曲轮门,将之拉倒。内部拚命抵抗,但是人数相差悬殊,才一刻多便告陷落。常盘万右卫门的分析十分正确。 敌军退到二丸(中城),准备死守。但是典厩信丰打破前门,他们只得退到本丸。城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已经到了这里,和城陷没有甚么差异。我们暂时休兵,用箭文劝降吧。”迹部胜资向胜赖进言。 “战争讲求的是气势。我军正在高潮,若就此休兵,就算是到手的鸭子也会飞了。” 胜赖在阵前指挥。统帅在敌前很容易成为众弹之的,士兵为了守护,只得在前做出一道人墙。 队伍以胜赖为中心,向本丸(内城)进攻。 “太危险了。”军监山县昌景喃喃道。 胜赖在士兵的护卫下,杀到本丸。典厩信丰的精锐部队也攻至本丸。 城门被攻破,胜赖和信丰消失在城内。 山县昌景想劝胜赖不要逞强,身为武田继承人,必须有所节制。这些话信玄也不知说过多少遍。 山县昌景进入城内,只见胜赖和信丰正并肩登上石阶。 蒲原城陷落,城内的敌兵皆被斩杀。 城主北条新三郎和弟弟北条长顺,是北条幻庵之子,也是北条早云之孙。狩野新八郎、清水太郎左卫门、笠原为继、荒川长宗等城将,全部战死。七百一十一个首级。城内没有妇孺,多半是事前躲到安全地带。蒲原城陷落的消息,传到每一个还留在骏河的北条城中,并说明城主..等七百余人,无一生还。让他们知道,武田军对抵抗的北条城是相当严苛的。 蒲原城才一天就陷落的消息传到小田原,氏政为之色变。武田军的强大及谋策之高,已经领教过了。自武田军于一月包围小田原城以来,氏政将骏河的兵力移往相模,严密防卫小田原城。巩固小田原,却使得骏河兵力薄弱,武田信玄则趁虚而入。 氏政向上野沼田城内的上杉辉虎发求救书,要求出兵信浓,牵制武田信玄,但是辉虎不为所动。 蒲原城,是牵制骏河的要地。如果失去这个城,就等于失去了骏河的府中城。 萨埵峠附近的北条军听到胜赖军来了,纷纷不战而逃。 武田信玄将大军移到蒲原城,着手经营骏河。 蒲原城虽陷落,但骏河府中城内尚有今川氏真的家臣冈部正纲镇守。只要挥军而上,必可攻破,但是信玄却迟迟不发兵。因为,他记起去年十二月进攻府中时,归路被北条军切阻之苦。 信玄令府中临济寺的铁山宗钝为使者,向府中城的冈部正纲劝降。铁山宗钝原是古府中人。信玄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备妥可用之人。 府中城的冈部正纲等人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决定投降。铁山宗钝把结果带给信玄。信玄接受冈部正纲等人提出的人质,让他们加入武田阵营。府中城交给武田军,冈部正纲享受侍大将的待遇,后来成为清水城的城主。 武田信玄占据骏河的府中,使骏河为北条、武田和德川三家所分割。骏河的平定,尚需一段时日。 那一年年末,信玄休兵撤回古府中。 被幽禁在诹访的葛山元氏,受外援脱逃,但被市川宫内介的士兵追捕,被斩于大门峠。 “本想让他切腹有个善终,谁知他却脱逃,自取其辱。”信玄喃喃道。 信玄令市川宫内介把诹访葛山元氏二女中的长女奈美,带到古府中。 奈美来古府中的那一天,下着雪。被市川宫内介带进书房的奈美,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在那儿发抖。 “你知道令尊葛山元氏做了甚么吗?”信玄问奈美。 “是。” “如果令尊脱逃成功,你知道你将如何吗?”信玄又问。 “我将被杀。即使如此,我也不恨父亲。逃脱不成惨遭横死的父亲,太可怜了。” 奈美有一份十五岁少女少见的冷静。信玄心想,好一个坚强的孩子。和葛山元氏长得很像,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她到书房时虽然在发抖,但是信玄一问话,立即停止颤抖。不愧是武将之女。 “你恨我吗?” “不。是父亲背叛在先。但是,我还是为父亲难过……”奈美流下了眼泪。 “今后你有甚么打算?我会尽量帮你。” “无论如何,我要留下葛山这个姓。这样,父亲的死也就不致毫无价值了。” 不知这是奈美的真心话,还是受了侍仆的影响,总之,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悲伤又坚决地说道。 “你叫奈美,是不是?我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信玄打算让六男信贞做奈美的养子,来继承葛山的姓氏。 信玄把这话告诉了信贞和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葛山元氏在诹访被杀,而武田信玄之子能成为奈美的养子,这对葛山家来说,确实是莫大的光荣。在骏东郡一带拥有势力的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视信玄的处理为一份恩情,自此对武田家心悦臣服。 在信玄解决葛山元氏事件之后,再叫来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说明攻击蒲原城的注意事项。 “攻下蒲原城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是大将自己混到士兵中挥舞刀剑,这算甚么!大将,应该负责指挥部队,不是自立功勋。” 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默默地听着。 “所谓莽夫,就是做事不经大脑。” 信玄怒斥二人。 重臣们也在场。在重臣面前斥责儿子和侄子,是希望重臣中有人支持胜赖或信丰。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信玄并非真的斥骂,胜赖和信丰从现场气氛中也体会得出来。家臣们则不希望在这个情况下开口,免得自讨没趣。 胜赖告辞、走出回廊时,穴山信君从后追上。 “刚才主公说了,大将不可自成战场,但是一个大将若无这样的勇气,恐怕无法让家仆心服。我认为您这次表现得很好。” 穴山信君一脸昂然之气。能在胜赖面前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确实难得。 穴山家和武田家有相当接近的血缘,且在武田家中拥有不小的势力。区区高远城主的胜赖,在穴山信君的庞大兵力下,显得十分渺小。 能得到信君的称赞,胜赖高兴得真想说给某个人听。 “不,战争是一门大学问,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信君说着,靠上前来问道:“您的女儿卷子,今年几岁了?” “二岁。” “二岁。小犬信千代今年五岁,不知能否有幸做一个约定。” “约定……” “攀一门亲事。” “还早啊。” “只是个约定嘛。” “穴山家的嫡子,确实不差……”胜赖支支吾吾的。 “谢谢您答应。武田家就此安泰啦。”信君笑着离去。 信君一厢情愿的做法让胜赖感觉不安,但也无法修正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左右了武田未来的命运。 武田信玄斥责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为莽夫之事,在文献中亦可考!在蒲原城失陷后的十二月十日,信玄在给德秀斋的信上写道: 类如四郎、左马助信丰等莽夫,冒然登城,危急之际,竟顺然崩落。 意思是轻忽冒失的胜赖和信丰,大胆地攻城,正在为他们担心的时候,城池竟然顺利的崩落了。许多史学家认为,信玄虽然在信中骂儿子侄子为莽夫,其实是自傲的表现。总而言之,蒲原城攻落,骏河府中城到手,终于能够来到盼望多年的临海国,遥望西上之路。这一份喜悦,信玄必定是想登顶高呼一番。99lib. 后记 为《历史读本》写武田信玄,已经满六年了。虽然每个月写三十张稿纸,到了二千张,平定了信浓的武田信玄,才抱着西上的野心,进攻骏河。这样的长期连载,使我对武田信玄的看法,就像他随年龄而变的战术和策略一般,不知不觉有了..些许的改变,笔风亦为之转向。 在“火之卷”中,特别强调太郎义信事件。太郎义信因为对父亲信玄怀有逆心,而遭入狱,最后自尽,这件事在《甲阳军监》中也有记载。在品第十二中写道:永禄十年自尽。亦称病死。在品第三十三中写道:其年春,三十岁,太郎义信公自尽。同一本《甲阳军监》,除了自尽之说,还能找到病死之说,令人难辨真伪。信玄和义信父子在川中岛大会战时开始交恶,以及义信和饭富兵部打算放逐信玄等等,大概只是一般的说法。至于事实真相,以历史学家所说者较为可信:义信反对信玄进攻骏河的作战计划,被逼自尽。但是,究竟是自尽还是病死呢?这就不得而知。不清楚的地方,便流为小说。我不取 81ea." >自尽说而采病死说,是基于我的历史观。如果采自尽说,则与信玄的形象完全不合。.> 连载时,收到许多自称是小藏书网说中人物子孙的来信,大多是激勉之词,也有的人留有祖先信函,也有的认为自己的祖先更为强大、伟大,要我重写等等,更有的人认为史实不可和小说混同而表抗议。我写的是历史小说,自然留有它的伏笔。 新田次郎 海之色 信玄占领了骏河府中城凯旋归来后,在踯躅崎馆与冈部正纲见了面。过去他在踯躅崎馆所接见的降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妄自尊大。他们愈想隐藏内心的动摇,就愈泄漏出自己的弱点。 冈部正纲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没有一般降将的唯唯诺诺,也不畏惧万一被迫切腹而仓皇失色。他被叫到新主公信玄的面前,表现得稍稍强硬了一点,可是态度却不鹰扬,扼要地回答着信玄的问题。 (真是一位男子汉!) 信玄听了正纲的回答,就认定他不是个平凡的大将。一心想西上的信玄,需要的就是大将之材。只靠甲、信的大将已经不够了,特别是在骏河需要精通骏河的大将才行。 “我想询问关于海的事,你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 信玄在平常的会谈后,对正纲说。他这句“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听起来太过客气,令信玄左右的旧臣们脸色一变。 (主人不命令他要坦白回答,反而客气的问他是否可以坦白回答,可见对他很在意。原因何在呢?) “我不十分了解海,不过我会尽我所知回答。”正纲回答道。 “那么我就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可以马上协助组成水军的人是谁?其次是如何使这些人加入我的阵营?” 信玄说完,头转向文书,暗示他要一字不漏地把正纲所说的话记下来。 正纲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子。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今川家的旧臣能够支配水军的,是伊丹大隅守康直、冈部忠兵卫贞纲;握有北条氏支配下的水军者有间宫造酒丞信高、间宫武兵卫两名。如果这四个人加入我方,大约可以集到五十艘船。” 冈部正纲回答后,又马上接着说: “在刚刚我所说的水军将领当中,冈部贞纲是冈部的一族,因此我可以去说服他加入我方,可是,伊丹大隅守康直现在在志太郡花泽城担任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副将,因此我无能为力。要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除了攻下花泽城之外,别无他法。如果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那么,透过伊丹要带领间宫信高和间宫武兵卫加入我方,就不怎么困难了。” “间宫一族是北条的水军,有那么容易就带过来吗?” 信玄露出怀疑的脸色。 “水军们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站在土地上的人想法有显着的不同。水军所想要的不是土地和城市,而是海。对他们而言,广大的海是战场、是领土。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听从领主的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对水军而言,只要有好的工作,他们都可以去帮忙任何一国的大将。而如果对哪一个大将不满,也可以全家搭船去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说,水军和我们不同,他们有一颗宽阔的心,会思考事情。只要固守住一个根本原则——把海的事完全委托他们,他们就会依条件做任何事。据我所知,伊势湾有无数心怀大志的大小水军。只要条件好,甚至也可以把他们招揽过来。” 信玄由正纲的这一席话,才开始对水军有了新的认识。 “水军的领地是海吗?原来如此!” 信玄对坐在旁边的马场美浓守bbr>说,他的眼神似乎在对马场说——如果有问题可以向正纲发问。 “要怎么攻打花泽城比较好呢?”马场美浓守问道。 “花泽城的南侧和东侧各有一个大门,南侧的门叫做马场口,东侧的门叫做野秋口,西北的后门叫辛泽口。城的四周有护城河,每个门都很坚固,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可是,如果包围这个城,最后还是一定攻得下来。” “怎么包围呢?”马场美浓守马上问道。 “需要一点时间吧!大原资良相当好强,恐怕没那么容易投降。” 冈部正纲的回答颇具真实性。 信玄很重视正纲的话。他命令正纲先去骏河担任组成水军及攻击花泽城的向导。 十二月才刚回到故乡的将士,年节都还没有过完,又再度要去骏河。信玄认为应该趁冬天越后的上杉势力无法动弹的时候平定骏河,因此才如此急忙的开战,将士默默的听命。寒冬下行军相当辛苦,频频出征也累坏了将士,而信玄并没有给他们一点补偿。他们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信玄盼望西上作战的大梦想中,他们相信统帅信玄公一定会进兵京都,统一天下。因此,即使痛苦,他们依旧百般忍耐着。信玄希望获得天下,而他们也想实现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京的梦想。不过他们并没有考虑到上京都有甚么好处,只是认为跟随信玄就错不了。 信玄并没有派遣大军团去攻击花泽城,因为他的目标是城内的伊丹康直,而不是花泽城,因此,他想尽量不损兵力而迎伊丹康直过来。 信玄陆陆续续派间谍进入骏河探索花泽城附近。花泽城的防备如同正纲所说,相当坚固。水军伊丹康直之所以困守花泽城,是因为曾经欠大原资良一份情。在今川时代,伊丹康直陷入苦境时,曾获得大原资良的救助。显然伊丹康直是为了报恩,才率水军困守花泽城的。 永禄十三年正月四日(这一年的四月起改元元龟),武田军包围花泽城。在这之前,信玄透过冈部正纲去劝降了好几次,结果对方反而更加强城防。 信玄在看得见海的山岗上布下本营。虽然是正月,可是气候温暖如春。信玄一有空就去看海,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是永远也看不腻的。他也到港口看过,一艘船也没有,人们一听到战争开始,纷纷把船开走避难了。 他在脑子里描绘武田水军威风凛凛群集港口的气势。本来他就认为要进京必须同时走陆路和海路,因此打算让武田军的精锐搭乘军船,先绕行海路去遮断敌人的退路。他一想到自己所想出来的好方法,内心就像年轻人般雀跃不已。 远远的可以看见蜈蚣传骑快马加鞭的奔驰过来。信玄把看海的眼光收了回来。 “刚刚胜赖公率领长坂长闲公、名和无理介公、诹访越中公、初鹿野传右卫门公等军力,去攻打马场口。” “甚么?四郎去攻打马场口?这家伙!传令要他马上撤退!” 信玄对蜈蚣传骑说,心里还是担心这样不够,又对身边的真田喜兵卫昌幸下令,要他去叫四郎胜赖撤退。 他本来打算包围花泽城两、三天,观察情形看看,这期间让兵卒休息,再试试最后的战略。不论胜赖是甚么人,没有信玄的命令就去攻打对方,是违抗命令的。 可是,当信玄回到本营时,到处都已经展开了战斗。胜赖一率领精锐去攻打马场口,守在后门野秋口的曾根内匠昌世、三枝勘解由等大将也开始率兵攻打对方了。 辛泽口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小原源之丞、小原桥右卫门、弓桁又左卫门、井伊弥五郎、杉原户兵卫、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等,分别率领部下出城应战。 武田这边则由孕石源右卫门、白畠与七郎、大木源五郎、田宫权左卫门、村松藤左卫门、天野市平、宫泽小兵卫、武藤金次郎、落合治部、落合左平治等武士出去对抗。 孕石源右卫门大叫: “来吧!” 城内出来的无须泷三郎左卫门把箭搭在大弓上,对着孕石源右卫门射去: “看箭!” 箭掠过孕石的头盔,朝后面飞去,射中落合治部的咽喉。 城内以此为信号,开始猛烈地射出箭和枪弹,因此武田这边无法前进,只好藏身于竹丛中,等待敌人停止射击。 城内的兵看到武田的大军退下,纷纷出城。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的手下想取落合治部的首级,而落合治部的弟弟落合左平治提防着不让哥哥的遗体落入敌人手里。 孕石源右卫门对落合左平治说: “这里由我来,你去抬治部公的遗体吧!” 说着,就叉开双腿站到敌人的面前。 他们绕着落合治部的尸体激烈的厮杀着,由于孕石源右卫门的枪法很熟练,不久就打伤了好几人,使得城兵畏惧不已。最后城兵放弃了落合治部的首级,退到城内关上城门。武田这边因担心靠得太近,城内会射出枪弹,因此退到射程之外。 由战争大局看来,这次在辛泽口所发生的小战斗,并不构成甚么大问题,不过城将大原肥前守资良看了,称赞道: “武田军的意志相当惊人,他们可以不顾性命的去保全已经战死者的首级,以免落入敌人的手里。” 大原资良还不知道武田军的力量如何,不过他本来认为对方应该没甚么了不起的,自从这一天查过了马场口、野秋口、辛泽口三个地方的战斗结果以后,就对武田的意外强势大感惊讶。辛泽口是为一个尸体的首级而战,马场口则由信玄的嫡子胜赖领头攻过来。这种猛烈的斗志不只令城将大原资良震惊,连城兵也纷纷咋舌称奇。 信玄找马场美浓守来商量如何处分那些违反命令去攻打各城门的人。 “这是城内出来挑战,没甚么违反命令的。” 马场美浓守笑着不加以理会。 “现在更重要的,是藉这次的机会,派出劝城将大原资良投降的最后使者,您觉得如何呢?” “要派冈部正纲当最后的使者吗?” 信玄似乎已经思考过这件事了。 翌晨,冈部正纲等数名骑马使者高举信玄的亲笔信,朝马场口大门奔驰而去。 武田的围兵向后退了一丁左右。 信玄亲笔写的信,大意是先赞美肥前守资良的武功,然后说不想与这样的武士为敌,想与他为友。如前所述,如果加入我方的话,城与原来的所领还是归他;如果不喜欢投降武田,可以弃城离去。武田军可以后退二里,等待他们撤退。至于细节可以向使者冈部正纲询问。 “原来如此,那么,细节如何?”大原资良问正纲。 “交出城撤退时,如果想与城共同留下的人,我们会尊重他们的意志,这是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我会与您同行充当人质,直到您说我可以离开为止。” “你要当人质?” “对,如果不这么做,您可能无法信任武田,留在城里的人可能也会担心随时被杀。” “那么,甚么时候回答呢?” “三天之内。” 大原资良和冈部正纲彼此对看着,想看穿对方的心。 “冈部公,你认为如何呢?” “如果实在不喜欢当武田的友军,就去高天神城好了。你一直与小笠原长忠公交情很好,他一定会很高兴地迎接你的。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犬死’。昨天的一战,已经使武田军领教了你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强大。既然武门之名已立,接下来应该可以考虑此后的事了。” “所谓犬死是指?” “就是犬死。今川氏已经灭亡了,现在你没有主家,究竟为谁战死呢?如果是因为讨厌武田信玄而战,并且战死的话,那就是犬死。请多多替家臣和家族着想好吗?大原公,我再说一次,昨天的一战已经漂亮地替大原资良的武门立下了声名,并且困扰了武田的精锐。你不是杀死了北信浓的名族落合治部吗?那你还奢求甚么呢?” 冈部正纲没有再说下去,退到守卫房等待。 城内开始进行讨论了。老人们大多认为现在今川氏已经亡了,与武田对抗也没有办法,还是暂时退守到高天神城;可是年轻人都主张与城共存亡。任何一座城发生这种问题时,当然都会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出现。这一天大家讨论得很累了,会议结束后,大家分别回到城内的家。当他们见到妻儿,又听妻子哭诉不想死的心意时,逐渐回心转意。第二天,主战派不再强烈坚持,因此结论是——退出城。 从第二天晚上起,问题就只剩下个人的选择——是要跟随武田,或者跟随大原资良去高天神城。接着,到了第三天。 大原资良派军使去武田的阵营,传达他们要交出城的决定。武田军于是解开重围,向后退了二里。大原资良派人飞马去通知高天神城的小笠原长忠,同时让妇孺老幼先出城去远江。 大原资良似乎害怕武田军会采取甚么行动,不过看到了人质冈部正纲后,就放心了。 他们进入远江后不久,小笠原长忠自己率三百名兵卒来迎接大原资良。冈部正纲达成了人质的任务,回到了花泽城。 伊丹大隅守康直向武田信玄投降了。当大原资良决定弃守花泽城时,伊丹和大原的情义也就断了。 武田信玄接见伊丹大隅守康直,把大刀给他,说: “我信玄能否在京都插上我的旗帜,要靠我的水军。你们的行动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就为我信玄工作吧!海上的舵交由你来掌握,陆上则由我来负责。我们要由海路与陆路进京。” 伊丹大隅守康直由于被名震天下的武田信玄寄予如此厚望,觉得甚为惶恐,只能唯唯诺诺的回答。 信玄的老将、部下与重臣们都目瞪口呆。因为信玄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取大刀给别人,他们不喜欢他在大众面前这么给伊丹康直面子。记得从前信玄在听到信长拿大刀给信玄的使者时,曾说信长是个肤浅的人。而现在这个不喜欢摆派头的信玄,竟把大刀给水军的大将伊丹隅守康直。与其说这是件怪事,不如说让别人看出了信玄内心的动摇。信玄得到了伊丹康直,高兴得彷佛取得了骏河一国。 伊丹大隅守康直感激地退下后,就问冈部正纲该怎么派人质的事。 “我刚刚曾不经意的问过城主,他说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想早一点获得伊丹康直,以便于使北条的水军、间宫一族归服。” 所谓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是指不要人质也无所谓的意思,亦即表示信玄由衷信任伊丹康直的意思。依当时的情形,没有人不会不要降将的人质,因此伊丹康直感佩武田信玄的处置。 伊丹康直很快的派手下去伊豆,开始拉拢间宫一族的水军投效武田。 间宫一族正在观望形势,他们现在是依附北条氏,但是只要有好的条件,他们也愿意转来依附武田,问题是武田所提的条件。 “我已大致了解间宫一族的意向了,他们想知道如果加入我方,武田公你要给他们甚么待遇。” 伊丹康直向信玄报告。 “原来如此,这是当然的事。他们这么干脆的说出来,我反而好办事。” 信玄重重的点头: “因为我对海的权利不太明白,因此如果能成为武田的水军,我就给间宫信高三百贯,间宫武兵卫两百贯,担任水军奉行。” 如果一贯算两石的话,就等于给了间宫一族一千石的俸禄。信玄已经给了伊丹康直四百贯、给冈部正纲五百贯的知行地了。 “如果这样,间宫一族大概不会不平吧?” “这样就好。甚么时候见间宫一族的水军呢?” “这……” 伊丹康直支吾了起来。 “还有甚么问题吗?” “间宫信高虽然相信我所说的话,可是间宫武兵卫说,当武田这边要提出条件时,应该派一个像样的使者去传达。” 伊丹康直很为难地说出。 “你是说你不够看吗?嗯!” 信玄于是开始思考适合的人选,他身边的迹部胜资靠过来说: “上野介公如何呢?” 上野介是信玄的同父异母弟上野介信友。 “派信友去吗?” “如果是信友公,对方就不会觉得不够看了。请这么做!” 胜资强调地说,信玄思索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只对伊丹康直说,以后再告知派谁代表吧! 信玄对么弟上野介信友没有很高的评价。信友是信虎被放逐到骏河之后所生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今川的家臣,身分低微。信友与葛山元氏很早就背弃今川氏来投靠武田的阵营,可是无论交代他做甚么,都做不好。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同是信玄的兄弟,只有他自己生于骏河,因此怀有自卑感。信玄每次鼓励他,说他既然在骏河出生,应该对骏河很熟,可以去骏河好好工作时,他就有了信心,可是无论指派他甚么工作,他都会半途而废。曾经给他五十骑,让他出战。等他到了战场,一听到枪声就心生恐惧,不敢前进。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可是说起道理来,似乎还有点辩才,因此胜资认为可以派他去当使者。 信玄却不太能信任这个弟弟,而且侧面有人送来情报,说信友和葛山元氏似乎有甚么计划。这个元氏已经被杀了。 “您觉得如何呢?” 经胜资再度的追问,信玄就说: “好!就派他当我的使者吧!” 这么说过后,就下令诸国使者(武田谍报机关)当中的一个人奥山庄兵卫去监视上野介信友的行动。 诸国使者有四个领头的人,他们分别配有两百名手下。这些人扮成商人、僧侣或者樵夫,潜进别的国家。奥山庄兵卫对骏河与远江都很熟悉,因此他的手下大多是这个地区的人。 上野介信友搭乘伊丹康直的船,横越过骏河湾,朝伊豆的久连前去。久连是距长冈西边一里半的海岸上的一个小村庄。间宫一族在和伊丹康直商量过后,决定了这个地方。 上野介信友登陆后,就说他晕船,直接到民家去睡觉。伊丹康直只好把这件事告诉间宫信高,把见面的日子延后了两天。 这一天夜里,有一个人来到间宫这边,说想直接见间宫信高与间宫武兵卫。这个人是商人的打扮,可是眼光很锐利,一看便知道不是个普通人。信高和武兵卫摒退左右,接见了这名男子。他自称是上野介信友的使者,说主人想在正式见面之前先偷偷来见他们。 这天晚上,信高与武兵卫在三更半夜见了信友。他们听说信友是信玄的弟弟,就很信任他,没想到信友口里说出来的话,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与其当武田公的友军,还不如仍然当北条公的友军比较好。我是为你们好,才来对你们说的。” 信友说出这种令人吃惊的话,然后拿出北条氏政的信,说他与北条沟通过了,北条准备的知行俸禄比武田这边所提供的多出一百贯。间宫信高与间宫武兵卫对看一眼,他们觉得这种条件太过优渥了。 “请明了这一点吧,如果你说不要,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信友很有自信的说着,所谓不能就这么算了,实质上含有用武的意味。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因此现在很难马上回答,让我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晚上再回答。” 信高当场逃避回答,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过去一直很骄傲的北条氏政突然要给他知行地,实在很不可思议。两个人派部下到四面八方去查看,结果发现有可疑的男子在久连村的四周及村子里巡逻,原来是大约四百人左右的北条那边的人把村子包围起来了。 这一天深夜,有一个自称武田来的男子造访,要求直接与伊丹康直见面。这就是奥山庄兵卫。 “伊丹公,北条有四百名左右的人把村子包围起来了,还是早一点回去吧!” 说着,突然降低声音,告诉伊丹康直关于上野介信友与间宫一族密谈的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敌人……” 信友是信玄的弟弟,他去和间宫密谈,而村子四周有人包围。伊丹康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很紧急,水军逃到海上是最安全的,伊丹康直准备有船,随时可以逃走,不过,他心里记挂着上野介信友。 他派部下去上野介信友的宿舍接他,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天亮了。伊丹康直等待着看间宫一族如何出来。他不认为间宫一族会突然来攻打,可..是还是必须有所防备。 有两艘船冲破晨雾,朝伊丹康直的船只过来。来的人拿着间宫信高的信,上面写着要他尽速离开久连,理由后叙。 上野介信友从这一天起就没有回到武田的阵营,他知道伊丹康直离开久连,自己就直接去小田原的北条氏政那里。他以为事情泄漏了。 信玄有很多部将,可是甲斐出身的部将没有一个人背叛信玄逃至他国,反倒是信玄的族人——上野介信友背叛他而到别的国家,真是太难堪了。 间宫信高、间宫武兵卫继伊丹康直之后,也带着军船投效于武田信玄。 水军直觉认为他们会背弃北条去依附武田,而这个直觉完全正确。这些加入武田水军的水军在武田灭亡后,成为德川氏的水军,分别受到重用。 收获之歌 花泽城陷落后,附近的城纷纷投降武田信玄。花泽城西边一里半左右有藤枝城和德一色(又名得一色)城并列,他们分别投靠武田。 随着德一色城的投降,突然冒出一件副产品。这个城里有家康的异父弟弟——松平源三郎胜俊。 松平胜俊于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年)和酒井忠次的女儿阿风一起去今川氏真那里当人质,这两个人现在交托给今川的家臣三浦与一义镜。与一从武田信玄开始攻打骏河时,就考虑过要好好利用这两个人质。 德一色城毫无抵抗的落入武田的手里。城兵当中,有半数去远江的高天神城,有半数投降武田。其中有三浦与一和松平胜俊,还有阿风。 三浦与一到信玄的本营问候,并且宣誓忠诚,然后把人质松平胜俊交给信玄。 信玄并不很感谢三浦与一的礼物,只要想想这个人质是永禄七年德川家康给今川氏真的,就可以马上了解人质的价值。在今川义元的时代,今川家和松平家是主从的关系,德川家康甚至自己成为今川家的人质。可是到了今川氏真的时代,这种主从关系就逐渐淡薄,人质也只是个名义而已。因此,松平家所派出的人质,就没有那么高的价值了。派出家康的家臣酒井忠次的女儿当人质,大概就是松平家轻视今川家的证据。而和阿风同为人质的德川家康异父同母弟弟胜俊,对家康而言,也不是个甚么重要人物。信玄对三浦与一询问了两、三个有关人质松平胜俊的问题。 “松平胜俊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三浦与一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顿时觉得惊慌失措,旁边的马场美浓守补充说: “是问你他是个甚么类型的人。” “是!他是个刚毅的武士。”三浦与一这么回答。 “刚毅的武士吗?原来如此。” 信玄说着,开始想如何好好利用松平胜俊这个人质。 这天夜里,信玄写信给织田信长。 这一次攻陷德一色城的时候,今川家的家臣三浦与一带领松平家的人质——家康公的异父弟松平源三郎胜俊来投降。让三浦与一当我方的家臣应该没有甚么问题,可是松平家送给今川家的人质,要如何处理比较好呢?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良策,敬请指教。 信玄读了几遍自己写的信,然后才派秋山十郎兵卫送去给在京都的信长。 信玄是在试探信长的心意。永禄十年十一月,信玄的女儿阿松和信长的嫡子奇妙丸(信忠)订下了婚约。约定到了适婚期就让他们结婚。因此,目前织田家和武田家就以亲戚身分往来。信玄攻击骏河,碰到家康和氏政的挟击时,信玄写信给信长,计划与上杉辉虎联合。而信长也帮了信玄某些程度的忙。 现在战况变了,武田追逐北条与今川的旧势力,几乎把骏河完全收入手中,不久就要去攻打远江的德川家康了。在这种局势变动的情况下,信玄想看看信长如何对付家康。 信玄指示秋山十郎兵卫一定要带回信长的回信。 约过了两个半月,秋山十郎兵卫带着信长的信回来了。 三河冈崎的松平家康托我问候你。关于家康的弟弟留在贵地当人质的事,家康也说如果你想带他去甲府也无妨,一切都随便你。特此转达。 二月十八日 甲州法性院公(信玄) 织田上总介信长 对信玄而言,这实在是个意外的回答。从这个回答来看,表示信长不想介入人质的问题,他在信上加上“家康也说”这句话,是表示强调的意思。 重要的是他表示了松平胜俊这个人质对他信长以及家康而言都不重要的态度。 信玄把熟悉松平家内部的人叫来,询问松平胜俊和家康的关系。 “家康好像不太理会胜俊公的事,武将拥有同父异母弟弟的例子很多,可是同母异父的例子却很少,可能家康视胜俊公为眼中钉吧!” 信玄点点头,他把松平胜俊送去古府中。虽然这个人质没有甚么价值,可是既然带来了,就没有理由把他送回家康那里。 “那封信毕竟没有白写。”信玄对马场美浓守说。 “看来信长公不想提骏河的事,从他周围有豪强压力的现状看来,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骏河和远江的事吧!”马场美浓守这么回答。 信长如果这么说的话,目前应该不会当家康的后援。既然如此,就趁信长不注意这边的时候平定骏河,从远江逐出家康好了。 信玄决心彻底的叩击北条。只有用武力才能使北条bbr>对骏河死心,也才能使北条知道武田的强大,并明白与武田作战是白费力气。 信玄让水军的伊丹大隅守康直、冈部贞纲、间宫造酒之丞信高、间宫武兵卫等加入军事会议,一起安排作战计划。 军事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如何利用水军来攻击伊豆的北条军。 “利用水军作战最有效的方法,是利用海路把军队送入敌地内部,以搅乱敌人的后方。但是必须注意,如果时间配合得不好,不只会使送去敌地的我方孤立,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伊丹康直说。所谓时间的配合,是指本队必须在先送入敌地的我方与敌人作战的期间,前进到敌阵附近。 “我们的水军船所能收容的军力大约一千人。不过,虽然有一千人的军力搭上船,却不见得一千人都可以作战。如果是水军,一登陆就可以马上作战;可是陆军一坐上船就开始晕船,登陆后无法马上作战。因此,反过来说,迎击乘船而来的陆军,在波涛汹涌时是最有利的。” 冈部贞纲说。 从来没有搭过船的武田军部将,并不明白晕船的意思,即使了解晕船的意义,却从来没有实际的体认。 “先小试一下,让一百或两百的军力搭搭看如何呢?如果这些人能够逐渐熟悉船与海,就可以再增加人数看看。也就是说,这一回水军不要直接加入战争,由辎重队、快船来负责就好了,如何?” 间宫造酒丞信高说。他的意思是说虽然已经组成了水军,可是让那些丝毫不了解海事的陆军搭船去敌地是很危险的。 信玄明白这一点。他下令各部将从各军团选出五至十名的年轻武士组成水军,让他们体验海上生活。 于是决定水军集合于吉原港,负责吉原与伊豆之间物资的搬运或通报联络,等这个安排好了,武田军就要由陆路进攻伊豆了。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梅雨期。连日来的雨,使得河川泛滥,田里的水也满溢了,实在不适合进兵。 北条那边也知道武田要进攻伊豆,因此在沼津附近布上坚固的防线。 信玄利用船把突击队送到北条军后方,大大搅乱当地。并试着利用水军来输送物资以及传令等等。 武田军的主力在五月末撤退回古府中,不过信玄由这次的作战,充分的研究了利用水军的作战方法,并且于八月攻打伊豆时,彻底运用了水军。 北条军放弃沼津的守备线,想以黄濑川、狩野川的防卫线来抵抗武田军,可是武田军利用水军把军力送到防线的背后,搅乱他们的后方,因此,北条军到最后不得不自黄濑川、狩野川的阵线撤退,去困守韮山城。 武田的攻击军总共八千。 北条氏政困守韮山城,紧紧的关闭城门,人也像蜗牛般的沉默着。 “不要去城外应敌人的挑战,敌人不久就会退了,因此要忍耐。洋枪队要加强监视,只要有敌人进入射程就射杀他们,一个也不要留。” 这是氏政的命令。北条家本来就把战略重点摆在防守上,因此,小田原等诸城都相当坚固。韮山城和伊豆甚至被称为攻不落之城。 不知道北条军这时的总数有多少,不过据说退到韮山城的兵马布满箱根山,由此可知有相当的军力。 信玄在这次战争中,选择由朝比奈骏河守信置、冈部次郎右卫门正纲等原今川的兵力当先锋。到这个时候,原骏河的今川部队总算派上用场。 由于氏政对韮山城防守得相当坚固,因此很难攻下。勉强攻打,徒然使信玄方面的损害增多而已。信玄过去不太采取包围作战,即使包围一座城,至多两、三个月之内就可以陷落了。只是不仅是包围,还要用各种手段使城内的调动延缓,以至于自身不支而陷落。 对于韮山城不能采取包围而等待其陷落的方法。北条的大军在箱根山拚命支撑着,因此如果想包围韮山城,恐怕有被切断退路之虞。 武田的阵营里召开了好几次军事会议。 大部份的部将都主张留一些兵力在韮山城镇压,其他的部队目标箱根山,把北条军自山顶赶下小田原。根据斥堠的报告,推定在箱根山的北条军有一万二千、韮山城有二千,而武田军只有八千与之对抗。 “在人数上是敌人占优势,可是武田军的士气已经吓倒对方了,与他们作战,必胜无疑。” 这是大部份部将的想法。 “请主公下决心。” “根据斥堠.的报告,敌人的队形是以山为背景成阶梯状的整备着,据说士气也很高昂。把军阵布在山上来攻击敌人的场合,就如同塩尻峠、三增峠的前例,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损失也很大。除非我的两个眼睛看过敌人的阵式,否则我不会调动兵力把氏政封锁在韮山城,然后与北条军在山中决战。” 信玄说了很奇妙的话。他从来没有亲自去看过敌人的阵营,而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因此才会有斥堠的存在。如果为了慎重起见,可以放更多的斥堠出去,再综合他们的结果就可以了。 “我不懂主公为甚么要自己去侦察。” 小山田信茂先露出怀疑的眼神,接着,另外有两、三个部将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的两个眼睛不久就会回来了,先听这两个眼睛说甚么再来决定。” 信玄笑了。大家这才明白所谓的两个眼睛,是指信玄的近侍。也就是说,信玄为了决定是否要进攻,已经派出斥堠头子了。大家都想知道信玄的两个眼睛是谁,于是纷纷期待着这两个人的归来。 两个眼睛是使节曾根内匠昌世与真田喜兵卫昌幸,使节相当于现在的参谋。 每个人看到了他们两个都恍然大悟。在信玄的近侍当中,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被称为秀才,信玄特别重视这两个年轻人,期待他们有一天会成为马场美浓守或山县昌景那样的大将。 “由曾根内匠先说好了。” 信玄说。 “这——” 曾根内匠看了一下并坐的诸将: “箱根山相当深,如果两军在山中作战的话,两军都不能给与对方决定性的打击,只是持续着互相厮杀罢了。” “没有方法吗?”信玄问。 “即使有方法,也无法好好活用。”曾根内匠回答,想更进一步详细的说明。 “好,接下来问喜兵卫,你把所想的说出来就好了。” 真田喜兵卫应了一声,把身子挪向前,说道: “我的意见和曾根公一样。攻打山中的敌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现在去攻打韮山城也不是良策,但是就这么撤退也非上计。我认为这附近的稻子已经进入收割期,因此我们是不是藉这个时机收割他们的稻子再撤退呢?” 所谓收割稻子,是等待敌人领地的稻子到成熟期时,把稻子收割下来。这不但使敌人在物质上蒙受损失,而且会使被害的农民瞧不起无法守护他们的领主。 “如果我们收割他们的田,氏政还不从韮山城出来应战,那么这块地就成为我方的了。”真田喜兵卫回答。 没有人特别反对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这两个年轻人的侦察及意见,因为战线已经呈胶着状态,现在除了这么做,也别无他法了。 过了九月中旬,可以开始收割了。武田的军兵放下武器、拿起镰刀,并且把割下来的稻子送上水军的船运往武田的占领地。 北条军受了这种侮辱,似乎也不打算出城应战,他们没有意思下箱根山,可能是太畏惧武田军了。 收割、收割啊!武田得胜了!伊豆的北条!藏书网是个胆小鬼! 武田军兵的歌声流泻在秋日的田野中。对付敌人有一种方法,是使对方的田地一年里都没有收获,可是这次是把对方一年的收成全偷光了,因此比前者更为厉害。信玄过去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战略,因为他考虑到自己有一天会占据这块领地,不愿意招来百姓的反感。记得他包围上野的箕轮城时,不只保护百姓的田地,并且付利息向他们借用收割的米,这次信玄在伊豆收割稻子算是变化战术,但也是因为他考虑到过去那么做并不彻底,因此才迟迟无法达到西上的目的,这次干脆做了这一种处置。 他想藉着这次的收割,使当地百姓欲哭无泪,然后就可以使北条算出与武田相争的得失。 到了十月,武田军从伊豆撤退,因为他们得到上杉辉虎出兵关东的情报。北条为了牵制武田,就拜托上杉辉虎,可是上杉辉虎不太信任北条。 这一年的四月(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北条氏政的弟弟氏..秀依约成为上杉辉虎的养子,然后被送到越后去。由上杉这边来看,氏秀成为上杉辉虎的养子,等于是获得氏政的亲弟弟当人质,因此,他们认为北条既然派出氏秀当人质,就应该会对他们恭顺。 上杉辉虎很执着于他那个关东管领的空头衔。他认为北条既然来向他这个关东管领低头了,就多少帮他一点忙吧。上杉辉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兵关东的。 辉虎带着养子氏秀出兵关东。氏秀在成为上杉家的养子同时,就改名为上杉景虎。 辉虎自这一年的四月在沼田城初次见到氏秀以来,就似乎对氏秀抱着好感。在氏政的弟弟当中,氏秀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子,年幼时曾被送去武田家当武田信玄的养子。不知是当养子成癖,还是被父亲氏康疏远,或者是被哥哥氏政排挤,总之,他去当人质式的养子,实在很可怜。上杉辉虎既然收他为养子,本来也是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可是他已经定了外甥景胜当他的继承人,因此,氏秀在成为辉虎的养子、改名景虎时,就已经背负了悲剧的命运。上杉辉虎死后,上杉家的内部分成景虎派、景胜派对立而战,结果景虎不得不选择死路。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上杉辉虎带北条氏秀(上杉景虎)出兵关东,是表示上杉辉虎已经慢慢成为北条的盟友了,因此,信玄也必须严加警戒。 信玄下令信浓的部将们出征上野,也命令箕轮城的城主内藤修理准备会战。而古府中这边则假装由信玄自己出征,其实是由逍遥轩信廉代替信玄领军。派到关东诸州的间谍到处散布谣言,说信玄自己要率三万大军出征关东。 上杉辉虎进入沼田城后就不动了,据斥堠的报告,武田似乎没有派出那么多的大军进入关东,而且信玄也不见得真的亲自出征。辉虎在和信玄争夺川中岛时,曾被信玄虚虚实实的大耍一场。 十一月,寒流侵袭关东全域,连续几天都很寒冷。辉虎很喜欢喝酒,酒已经成为他三餐的一部份了。他本来就有酒量,天一冷喝得就更多了。 十一月十三日,他喝了相当多的酒之后,正想就寝时,氏政派特使急急送来密函。内容是说信玄确实在箕轮城,希望辉虎把他引诱出来杀了。如果辉虎出动的话,他也出兵上野。氏政所写的和以前完全一样,当然如果氏政在送这封信出来之前,自己先率军向上野去,上杉辉虎也应该不会保持沉默才对,可是氏政希望至少能让上杉势力捅一下武田背后。 辉虎看了密函后心头火起。 “氏政这个男人真混蛋!” 他提高声音说,连侍臣都听到了,接着马上想回信。辉虎中风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头晕,勉强提起笔,结果手在发抖,侍臣们赶快扶辉虎躺下。上杉军不让辉虎轻度中风的事泄露出去,早早的撤退了。 辉虎一回到春日山城后就马上改名为谦信,他一定因轻度中风而改变了人生观。使辉虎中风的寒流也侵袭了在古府中的信玄。信玄感冒而倒下,由于连续战争的疲累,连左右都可以发觉信玄消瘦了。他不但咳嗽,而且还发烧,显然是肺痨的徵兆。他在这个时候 5012." >倒下,周围的人非常担心。 另外还有一人也因这次寒流而改变了命运,那就是被带来古府中当人质的松平源三郎胜俊。 由于这个二十年来最大的寒流来袭,胜俊被关的人质馆也倒塌了。因为突然变得太寒冷,以至于地基冰冻了。他所住的人质馆不是在踯躅崎的内部,而是在外面。由于他不是相当重要的人质,因此关闭他的馆只是一栋古旧的建筑物,监视也不怎么严格。 建筑物倒塌,门虽打不开,但却变得容易脱落。于是胜俊趁着黑夜,破门偷偷潜出。他早就这么打算,因此储存了一些粮食,可是没有袜子,他只穿草鞋就出去了。 他白天躲在山里,晚上依北极星的方向朝南逃。虽然没有人出来追他,可是他总觉得背后有追兵。 他越过德间峠的间道,进入骏河,再由远江进入三河。当他抵达安全地带时,两脚的趾头已经冻伤,并且肿胀了起来。不久,指头就掉落了。 家康看见双脚脚趾掉落归来的胜俊,安慰地说: “好啊!你回来了!好好休养吧!” 可是并没有夸赞他。武田和德川方面都不把源三郎胜俊的脱逃当成一回事。 和谈的烟幕 信玄面临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否打开西上之道,还是受挫而以乡下大名终其一生,这是一个分歧点。同时,他的健康也迫近死亡边缘。 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岁暮起到元龟二年正月,信玄接受医生的劝告,逗留在志磨温泉,可是亲信考虑到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就不好了,因此表面上假装在踯躅崎馆内静养。只有侧近才知道真相。 信玄把政务委托给迹部胜资、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等,自己则专心养病。所谓的养病,除了摄取营养、让身体休息外,别无他法。由于他到了下午一定会发烧,因此这段时间他就午睡。可是午觉睡过头后,夜里又睡不着,而且不运动的话,饭也吃不下。真令医生们煞费苦心。肺痨是不治之病,当时的医学常识只知如何拖延与病魔奋战的时间。 不需医生说,信玄也很清楚这种病的最大原因是精神过于疲倦。 信玄一面假装静养,实际上却竭尽所能的思索对策。他要武田谍报机关的诸国使者们尽力去活动,几乎出动了总数八百人的诸国使者。不只要他们去调查与武田有关系的诸国情形,甚至也要他们调查现在与武田毫无关系的毛利的动态。尤其加重京都方面的动向调查,因此这方面的情报大约每隔三天就送达一次。下令之初,武田信玄都是亲自听取情报,可是最近大多由迹部胜资、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等代替信玄垂听。即使在这个时候,信玄也会坐在最内部的座位上,说一声辛苦了之类的话。那些使者直接听到信玄所赐的话,就把过去的辛劳完全忘了。诸国的使者虽然经常做见不得人的事,却因获得武田信玄的赐语,以能成为信玄的耳目而心满意足。 信玄虽然在休养中,仍不忘对诸国使者们安慰一声。家臣们体察信玄的心情,就安排于信玄午觉睡醒后,再听取情报。大部份的情形是由家臣代信玄听取要旨,经过汇集整理后,再转向信玄报告。 北条氏康好像得到癌症的情报,是元龟二年年初送达的。这个情报不是由潜进小田原的间谍得来,而是由一个被派到京都的使者探知,然后向武田在京都的谍报机关总管市川十郎右卫门尉报告而获得的。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是穴山众的一员,.年轻时就以文才、口才着称,屡屡出使京都,结果留在京都担任武田家的正式外交官。当时地方上主要的大名,都会在京都设下这样的外交官,以获知京都的情势。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害怕文书会在途中被夺,因此就派人以口头报告。大意是说北条家的藏书网家臣到京都来买由南蛮引进的治癌特效药,因而才探知氏康得到癌症的消息。那种药称为特效药,只是安慰人罢了,事实上并没有听过有人靠着那种药治好的。可是一般人还是会投入大笔金钱,以求得最后一线生机。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巧妙的利用了酒和女人。被美酒与美女迷得神魂颠倒的北条家家臣仓茂武左卫门,终于对美女说出主人胃不好所以派他来买药的消息,他甚至还说出那种胃病有可能夺去主人的性命。女人马上问到主人的年纪,然后试探似的说,五十六岁的话,可能是癌而不是胃病。结果武左卫门点头了。 “氏康公得到癌症吗?” 信玄黯然了。氏康的年龄和信玄差不多,在信玄侵略骏河之前,北条和武田联盟得很顺利。北条之所以能称霸关东,是因为武田阻挡越军出入的缘故;也是因为氏康与信玄完全同心的缘故。 “马上派人去小田原确认一下。” 信玄下令。数天后,获得氏康的健康已经绝望的消息后,信玄马上想出令任何一个家臣都意想不到的三个方法。 第一个方法是派寺岛甫庵当正式的探病使者去氏康那里;第二个方法是命令上野的内藤修理去与厩桥城主上杉那边的北条高广商讨如何谋求北条、上杉、武田三家的和平;第三个方法是派八千武田兵力给逍遥轩信廉,要他攻击骏河的兴国寺城、深泽城。当然,表面上还是假装由信玄亲自出征。 这三个方法同时涌现在武田信玄的脑子里,而且马上付诸实行。寺岛99lib.甫庵率领十名部下携带慰问品去小田原。 因为寺岛甫庵等一行对北条而言,算是敌国来的使者,因此在箱根前的乙女峠木门被阻挡了四天左右,不久才获得许可朝小田原前进。寺岛甫庵很早以前就在北条家出入了,北条家里有他的亲戚,也有他的朋友。甫庵是精通茶道的人,透过茶道也与氏康交往过。在北条与武田和平相处的时代,氏康甚至说过: “甫庵究竟是北条家的人,还是武田家的人?” 信玄也曾说过随他去吧的话,不过,甫庵和氏康本来感情就很融洽。 氏政和北条的重臣们认为甫庵代表信玄来探病,是一件重大的事,他们照例开会讨论了好久,最后决定还是必须禀告老主人,而把消息传给了氏康。 “甫庵吗?如果是甫庵,可以马上叫他来。” 氏康毫不犹豫地说,当他听到甫庵到来时,就已经察知信玄的心意了。 如同武田信玄隐瞒生病的事一样,北条氏康也尽力隐瞒自己的病情。虽然现在北条家由氏政总管,可是他的背后有氏康和没有氏康的存在,会使他国对他的评价大不相同。如果氏康生病的消息传到诸国耳里,大家一定马上怀疑北条可以只靠氏政来管理吗?氏政还没有像氏康那样获得天下的认可,因此,北条暂且隐瞒了氏康的病。本来听说甫庵来探病时,可以回答说氏康根本没有生病,而把使者赶回去。可是最后之所以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慰问,是因为今天北条的实权既然已经交到氏政身上,就不应该太过隐瞒氏康的病。 甫庵在等待进谒氏康之前,有侍臣出来说,请他不要和氏康谈太久的话,甫庵心领神会,说只要见了他的面就马上回去。可是氏康却说好久没有喝茶了,想喝茶,因此决定在茶室见甫庵。于是甫庵直接进了茶室,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的人。 好一阵子不见,氏康变瘦了,脸色也很难看,表示他的病很重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当甫庵想重新说些寒暄之词时,氏康突然对他说: “直接说出来意好了!” 甫庵面露惊慌之色。 这时,氏康又说: “信玄公因为我的病,可能有甚么话要说,因此才派你来的吧!我希望你不要拐弯抹角,只要把要旨明白的说出来就行了。我最近很急躁,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因此你尽量简单的把来意说完后,我们再来喝茶。” 氏康如此开门见山,甫庵反而轻松了起来。 “我认为北条和武田应该回到从前和睦的情况。氏康公和氏政公与其去和越后的上杉合作,不如像过去那样与武田携手,共同镇压关八州来得有利。这一点请您明察。” 甫庵先说结论。 “那么,条件呢……” “第一是与上杉断绝往来;第二是承认西上野是武田所有;第三依现在的实情,来决定骏河骏东郡的境界线。如果北条公能接受这三个条件,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关东有乱,武田一定出兵帮助北条公。” 甫庵一口气说完。 “武田公一定要西上吗?” “是的,如果和北条公成立和平协定,就要马上侵入远江、三河,由东海道进入京都。” 氏康喃喃自语地说: “是吧!如果让我年轻十岁,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我也会要攻进京都,届时,我还是必须向武田公要求和平相处的。” 氏康嘟哝的接着说: “可是已经太迟了,我的生命只剩半年或一年,而且我也不能勉强氏政去达成我的理想。依氏政的才学,要统领关八州,已经必须竭尽他的心智了。” 这是氏康愚痴之处。他认为对方既然是甫庵,就不介意地这么说着,如果是别人,大概也不会这么说了。甫庵相当了解氏康的心情,只是垂首听着。 “可是武田公的健康又如何呢?来探我病固然好,可是武田公自己不是也到了要接受探病的状态吗?” 这时,氏康的眼里闪着光。甫庵彷佛被他的眼光震慑似的垂下眼睛,他想起被信玄叫去赋予这次任务时的情形。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信玄,他脸颊上的肉内凹,两眼深陷,显然是生病了。氏康的脸色是阴沉、不健康的,而信玄的脸色也同样是铁青、不健康的颜色。 “甫庵啊!你是死也不会承认武田公生病的,可是我却知道得很清楚,武田公的生命也不长了,因此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达成愿望。我觉得他的愿望很好,我甚至还想鼓励他好好干。你回去转告他,我很了解他的心意,一定会吩咐氏政,使北条和武田的关系回到从前那样。” 氏康说到这里突然停止,请甫庵上座喝茶。 内藤修理奉信玄之命,急急回去箕轮城。他已经决定要派去和厩桥城主北条高广接触的人选。 修理认为除了上泉伊势守秀纲之外,没有人能担任这个职务。上泉伊势守秀纲本来在箕轮城的长野右京进业盛那里服务,箕轮城陷落后,就沦为平民了。由于他的剑道优秀,而且有名望,因此就开道场教年轻人武道。有很多人慕名前来请他出仕,他都不为所动。 内藤修理曾经数度劝请上泉秀纲出仕,也曾亲自和他本人说过话。他也听说厩桥的北条高广频频派使者来请上泉秀纲,据说北条高广是想请上泉秀纲来教授年轻武士们武道的。可是上泉秀纲却要他的武士们到道场来听道,结果北条高广就禁止武士去听武道。 上泉秀纲的房屋四周由榉树围起来,房子并排成コ字形,开口处有涂黑漆的门。房屋四周建有土堤,外侧有小沟环绕,是典型的土豪的房屋。 内藤修理低声下气的求见上泉秀纲,等秀纲答应了,就只率三骑走访上泉秀纲。显然是想表明他的拜访并不带有城主的威势。这是一个相当晴朗、冷风呼啸的早晨。 “我信任你,因此才想委托你,你能听一下吗?” 内藤修理的开场白就已经说得很差了。 “听是当然可以听啦,只是我或许会当场拒绝,这样可以吗?”秀纲说。 “秀纲公你可能会拒绝,可是这件事你如果不接受,就糟糕了。” 内藤修理露出真的很糟糕的表情。 “可是也不能勉强我还没听到任何事就先答应啊!” “对!应该先说我的来意。我是想使北条、上杉、武田三家的争执停止,而且缔结三国同盟。希望秀纲公转达给厩桥城主北条高广公。” 内藤修理一口气说完。 “然后呢……” “只有这样了,今天的事只有这样。如果你把这件事传达给北条高广公,而北条高广公赞成了三国同盟,并且愿意听我说的话,那么我就提出条件。” “我大概明白了,希望您把北条高广公的立场再说详细一点。” 秀纲似乎对这些话很感兴趣似的,内藤修理重重地点头。 “北条高广公所在的厩桥城,正好在上杉、北条、武田三国的正中央。在三国谈判和平上是居于地利的立场,而且北条高广公在北条和上杉缔结和约时,帮了很大的忙。如果北条高广公有这个意思,这件事应该可以谈得成。换言之,我希望北条高广公能成为这件事的中心。” 上泉秀纲思考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 “这件事相当重要,希望您给我三天左右考虑,如果三天以内没有拒绝的话,就是答应了。” 秀纲回答。 通常早晨的风比较弱,可是这一天从早晨就一直刮着强风。他们在谈话的当中,风也在门缝呼呼作响。 “那么,等你的好消息啦!” 内藤修理出了秀纲的房子,就带着三个随从回箕轮城。秀纲派家臣茂木典右卫门去跟踪他们主从,右卫门是个健步如飞的人,大家都叫他“天马”。天马跟在内藤修理主从后面,看到主从四骑当中仅一骑朝碓冰峠跑去。茂木典右卫门看到剩下的三骑进入箕轮城后,才回去把所看见的向上泉秀纲报告。 “毕竟被我猜对了啊!” 秀纲点点头。一骑跑去碓冰峠,表示他是去向古府中报告今天的结果,看来,传说武田的情报网连夜里也活动的事并不假了。秀纲的事一旦被报进古府中的信玄耳里,就会被卷进这件事的漩涡里。 秀纲是个浪人,浪人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树立敌人,而且不偏向任何一个势力。 (那个骑着快马的武士,一定会在中途换马,明天早晨就可以抵达古府中了。如果这件事是由古府中传达给北条、上杉那边知道,自己的立场又会变得如何呢?) 秀纲认为这个问题不能搁置三天,如果不先把这件事告知北条高广,等上杉那边听到秀纲要和北条高广出来折冲三家和平的传言时,北条高广可能会被怀疑。因为北条高广曾经一度背弃上杉谦信,所以上杉那边一定会觉得不安。 秀纲在这一天走访北条高广,传达了内藤修理的话。北条高广果然认为这件事很重要,他马上策马去春日山城,把这件事转告上杉谦信,同时也转告小田原的北条氏政。 秀纲从北条高广那边回来后,就去箕轮城见内藤修理。 “我说过请给三天考虑的,可是现在我认为还是早一天和平比较好,因此马上走访北条高广公,把您的话一五一十转达了。这件事如果有所进展,近日内应该有消息才对。” 秀纲报告完了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辛苦了,那么,北条高广公的表情如何呢?” “他吓了一跳,也有为难的表情,不过都没有提及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应该是这样吧!” 修理笑了,他觉得这样就够了。修理送走秀纲后,就派出第二个快骑去古府中。 武田逍遥轩信廉代理哥哥信玄出战时,作战方法竟然和哥哥信玄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代理信玄的心情,使他不知不觉失去了自我。 逍遥轩信廉率八千军兵进入骏河的骏东郡,包围兴国寺城和深泽城。本来这次出兵是为了牵制北条,因此不采取硬要攻陷的作战方式,只是包围城,用种种方法威吓城兵而已。 兴国寺城和深泽城都是坚固的城。如果这两个城陷落,伊豆的韮山城就会危险,小田原城本身也会受到威胁。不只如此,还会给予在观望形势的关东诸将认为北条势弱的印象,有失关东霸者的面目。因此,氏政下令北条豪杰北条纲成和他的儿子氏繁守住深泽城。北条纲成是个勇将,人称“黄八幡”,接获要死守深泽城的命令后,出相模玉绳(甘绳)城时,对家人说: “活着回来时,我会带三个武田大将的首级;如果是死着回来,我会刺死敌人的大将再回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逍遥轩包围深泽城时,射信箭进入城内,频频引诱对方出城决战。起初的挑战信说词还算缓和,最后就变成很激烈的文词了。 深泽城箭文留名到后世,内容大致如下: ·武田和北条长年修好。当初关八州的武将屈服于长尾景虎的旗下,五万大军包围小田原城,在那危急之秋,是武田拯救北条的。那时,武田引诱越军到川中岛,做了很大的牺牲,才粉碎长尾景虎的野心。 ·武田之所以侵入骏河,是为了驱逐不理政务、耽溺酒色的昏庸今川氏真。在攻打氏真之际,武田事先跟北条打过招呼。尽管如此,北条还是突然出兵萨埵山攻打武田。 ·北条与多年的宿敌上杉同盟攻打武田,可是上杉完全不援助北条。这件事北条怎么想? ·武田去年攻打小田原,在三增峠大败氏照、氏邦的军队。这件事应该记忆犹新吧? ·北条应该面对现实,骏河府中已经落入武田手里,而且武田的兵也围守蒲原城、花泽城。不只如此,武田的军势也压制到伊豆三岛和箱根。 ·武田想和北条决战。与其徒然拖延战争,不如一决胜负,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这个箭文射进小田原城后,小田原城内的重臣从这一天起就持续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处理寺岛甫庵的和平案、北条高广的三和案,以及深泽城射来的恫吓箭文。 “我们才刚刚与越后的上杉家成立和平协定,而且氏秀公也才刚刚去越后当养子,如果现在与武田讲和,一定会被贬为我们太不顾道义。因此我想还是和上杉联盟,抵抗武田的侵略,才是上上之策。” 川越城主大道寺骏河守政繁正面反对与武田讲和,北条家的首席家老松田尾张守宪秀听了,说: “我们可以和上杉联合防御武田吗?自从武田侵略骏河以来,上杉曾经答应过我们的要求而派兵进入信浓吗?就连小田原被武田军包围时,上杉不是也假装不知道吗?上杉谦信的想法太过古板了,他引出从前只要举出关东管领的名字,关东武将就同在管领旗下作战的故事,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不能依照那个老套。” 松田宪秀的意见代表北条家臣的意见。大家都认为与上杉同盟没有甚么帮助,还不如与上杉断了、然后与武田联手,对北条比较有利。 氏康没有加入这次的会议,不过松田宪秀的意见和氏康几乎相同。也可以当成氏康是藉松田宪秀的口发言,诸将们也相当清楚这件事。 大部份的意见偏向想与武田和平,可是才刚刚送人去上杉那边当养子,所以问题出在要以甚么方法与武田谈和。 “三和会成立吗?” 氏政喃喃自语。武田透过上泉秀纲与北条高广来提议的三和,实在是太奇怪了。 “应该先确知一下武田对三和条件的想法。” 有人发言。这一天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三天后,上野的内藤修理有一封信送到古府中的信玄那里。信玄读完了那封信,露出罕见的开朗表情对山县昌景说: “昌景!你看看这个,北条已经落入武田的掌心了!” 昌景读着那封信,他本来以为信上会写北条希望与武田讲和的事,可是信上完全没有提这件事,只写北条希望武田明示具体的三和条件。 昌景疑惑地说: “如果北条不希望和平,就不会送这种信来。可能是假装不知道,强制的来拒绝。可是,由他们要我们明示条件看来,北条的本意是希望与武田和平。大概他们无法与上杉和平,因此就没有提三和的条件。而他们之所以要提到三和,是为了避免提及上杉谦信和北条氏政的感情。生性多疑的上杉谦信如果听到武田提出三和的条件,一定会马上误认武田与北条在背地里活动。因为他们最明白自己虽与北条同盟,却没有为北条出兵过。这么一来,北条和上杉之间的感情就更冷却了。” 信玄笑了。 “可是,我们要如何回答对方询问的三和的条件呢?” “顾左右而言他吧!写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如此一来,北条一定会再写信来的,届时再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北条和我们开始做和平谈判了,深泽城和兴国寺城的重围也就解开了。我们可以射箭文去,上面写道大家正在和平谈判,因此不要攻击,而另一方面撤退信廉的军兵去三河。” “啊?” 昌景反问。如果信玄是说让信廉率八千军兵去远江的话,他还可以明白,可是信玄明明说去三河。三河是德川家康的根据地,现在连远江都还没有攻下,就要去三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三河,我们要攻打三河。如果信廉的军兵疲乏,就让他们撤退,由下伊那众的军力去三河。如此一来,北条的事就没甚么好考虑的了。把北条和上杉引进三和的计策里,在他们说情谈义之间,取下德川家康的首级。” 信玄的脸色很严厉,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对手上杉谦信或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的影子,只浮现出挡住他西上之路的地方大名——德川家康的脸。他虽然还没有见过那张脸,可是,他知道那张年轻的脸是继宿敌谦信登场之后、不得掉以轻心的脸,也是阻止他西上的可憎的脸之一。 二连木之战 奥山庄兵卫展开三河国的地图给阿茜看。地图上除了画有山、河、湖沼、田圃、道路、城镇、村子、聚落等之外,还有各地的城寨,以及土豪的名字与势力。 阿茜看着邻接三河的北部、信浓的伊那郡附近。邻接信浓下伊那的部份是设乐。 如果要从武田的领地下伊那攻打三河,非要先压制设乐不可。这一部份用红笔圈了起来。 “这是?” 阿茜问山庄兵卫何以只有这一部份用红笔圈起来。 “这是山家三方众的领域,所谓山家三方众,是指北设乐段岭(设乐町田峰)的菅沼一族、南设乐长筱(凤来町长筱)的菅沼一族,以及南设乐作手(南设乐郡作手村)的奥平一族。由于三方众从以前就很团结,因此行动完全一致。” 奥山庄兵卫说着,就告诉阿茜山家三方众是三河国内有力的土豪集团,连德川家康也对山家三方众另眼相看。现在饭田城主秋山信友已经对山家三方众伸出拉拢之手,因此可以把山家三方众看成武田的势力。 “可是,山家三方众的一族当中,有像防守野田城(新城市)的菅沼新八郎定盈那样不听从武田的;也有发誓对武田忠诚,但背地里私通德川家康的人。” 山家三方众因他们的根基二郡与信浓境邻接,因此不得不加入武田的势力范围,可是如果武田的势力弱了下来,他们随时可以倒向德川家康那边。 诸国使者奥山庄兵卫是奥山派的头目,拥有很多手下。庄兵卫派他的手下潜入各地,然后再把所获得的情报向阿茜报告。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庄兵卫把目前的情况报告完毕后,向阿茜请示今后该如何行动。 他之所以向阿茜请求指令,是因为信玄下令过: “这一回三河的事,完全听阿茜的指示。” 也就是说,信玄派谍报机关中的奥山帮先去三河探路,并把其指挥权交给侧室阿茜。 “不久要进攻三河了,在这之前要打开道路。” 这是信玄给与阿茜的任务,信玄之所以给阿茜这个大任,不只是因为阿茜对东海方面的民情比较清楚,而且她过去所展现身为谍报机关人员的非凡手腕,也是深被认可的。 信玄急急的 53bb." >去进攻三河。这一回很难像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十二月进攻骏河时那样以电光石火之势席卷三河,可是却可能闯入三河的中心,分离冈崎和滨松,使家康胆颤心寒。 家康在去年搬到滨松。姉川会战时,德川军立下了大功勋,信长半是酬劳他们的意味,就允许家康搬进他所想望的滨松城。 当时信长的脑子里矛盾极了,如果和信玄联合,采取远交近攻的方式,对家康是不太有利的,可是也不能对相当于属国关系的家康不利。信长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对家康产生了警戒心。家康以几近于不流血占领的方式,漂亮的取下远州列入他的势力范围。而且今川氏真虽然昏庸,却有一些很有骨气的部下,家康厚待这些武将,并且让他们拥有原来的领地,然后让北条氏政牵制同样觊觎今川氏真领土的信玄,而自己在北条与武田展开浴血战时,很快的固守住远州,这些手腕实在高明极了。 (家康这家伙干得好!) 信长认为只可以把三河和远江给家康,其他不能多给。他允许家康搬进滨松城的背后,隐藏着这个企图。 信玄是不许家康移进滨松城的,他一想到家康只是信长的属将,本来辛辛苦苦固守三河一国,就力不从心了,没想到不及两年的工夫,就不流血地占领了远江一国,实在令人生气极了。 信玄进攻三河的目的之一,是想利用武田兵进入家康的根据地三河时,使在滨松的家康觉得坐立难安。另一个大目的,是为了答应本愿寺显如的要求。 进京后的信长视本愿寺派如眼中钉。信长想包围并攻击石山本愿寺,以及想攻打长岛的一向宗,这些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本愿寺显如当然想阻止信长的暴行,希望对外界公开信长的野心。因此显如亲笔写了一封信给信玄,请求他牵制信长。 信玄和显如从以前就保持亲密的关系,信玄曾借显如的手,牵制越中一向宗,也就是上杉谦信的势力。这一回轮到显如来向信玄求助了。 目前会阻挡信玄西上的固然是家康,可是最大的阻挡者还是信长。 信玄预测自己不久就会和信长断绝友好关系。信玄进攻三河的目的之一,是想顺便窥伺尾张。而如果信玄真的窥伺了尾张,信长也一定会延后攻打本愿寺的计划,如此一来,就可以达成与本愿寺的约定了。 (进攻三河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与家康所率的三河军竞力,另一个则是牵制信长。) 阿茜清清楚楚的记住了自己要离开古府中时信玄所说的话——先去打开进攻三河之道——这个命令就是本着这个想法才发出的。 信玄的内心很矛盾。而能体会信玄微细的心,去进行谍报活动的,只有阿茜一个人而已。奥山庄兵卫固然是个优秀的谍报机关的首领,可是他的任务有限,当他想超越既有的任务时,都必须去古府中,一一接受信玄的直接指示。 (这一回进攻三河是机密,而且必须迅速才行。可能的话,我甚至想亲自去现场指挥。) 信玄这么想。因此,阿茜以谍报机关的指挥者身分先行出发,就等于是信玄的替身出发了一样。 奥山庄兵卫也知道信玄为甚么要派阿茜的原因。阿茜在第一回合进攻骏河时,展露出活跃的实绩,她在伊豆以及小田原作战之际,所表现出来的机敏行动,是奥山庄兵卫等望尘莫及的。奥山庄兵卫很清楚阿茜是名副其实的谍报机关指挥者。 “夫人,此后应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奥山庄兵卫再问一次。 好久没有下雪的下伊那郡根羽下雪了。阿茜所停宿的寺庙庭院被白雪覆盖,可以听见庭院中央水池里的鲤鱼跳跃的声音。 “应该做的事情很多,像打开去吉田城的道路,严密监视山家三方众,以及敲开往尾张之路……” “敲开往尾张之路?” “不明白吗?主人马上就要进京了,到时会通过尾张吧?” “大概吧!” “到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我不太明白夫人所说的话。” 阿茜觉得很糟糕,不知道该不该把信玄的心意详详细细的转达给奥山庄兵卫,因为如果不说出来,对方或许真的难以明白。 “要打开通往吉田城之路,或者监视山家三方众的动向,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而且这种事也不难。困难的是敲开往尾张之路,我们要采取各种方法,使织田公相信武田军要西上了,因此,不但需要相当的人数,也需要很多金钱。主人要拜托你的,就是这件事。” 奥山庄兵卫似乎了解了阿茜的意图。 “请马上派人去三河与尾张的国境,散布武田军西上的谣言,并且集合当地附近的密探去袭击土豪。如果人数不足,我可以写信给秋山信友公请求救援。” 奥山庄兵卫表示他手下的人数已经够用了,只要清楚的决定目的,人数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军资。阿茜听了马上拿出奥山庄兵卫所要求的金额。 奥山帮的谍报活动开始了。 首先完成进攻吉田城的地图,上面画得相当详细,连如果采取甚么路径进击,会在甚么地方遇见甚么抵抗都画得清清楚楚。 当阿茜派人快马送进攻三河的详细路径图到古府中时,饭田的秋山信友也派人送同样的进攻路径图到古府中。秋山信友派人送过来的图,还附有信,上面写着: (由山家三方众带路进吉田城的一切手续都安排好了。) 信玄默默的把这两张进攻图交给山县昌景。 “秋山公似乎稍嫌小看了三河,比较起来,还是这边调查得比较仔细……” 山县昌景比较性的看看两张图后说。他想称赞武田的谍报机关——所谓的诸国使者的调查,既正确又专精。 又过了几天,秋山信友与奥山庄兵卫对山家三方众的调查报告书送到了。 秋山信友的报告书里,附有从山家三方众那里取得的宣誓书,并写着山家三方众确实加入了武田的旗下。 而奥山庄兵卫的报告书比秋山信友的厚上好几倍,从以图示山家三方众血统关系开始,叙述三家各别的利害关系,并且列出一族的名字,分成由衷追随武田者、以及假装追随武田者和效忠德川者,还有不偏向任何一方的中立主义者。 甚至连假装心向武田、其实私通德川的人,是藉着甚么人与德川往来的,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在报告书的最后,写着: (只要武田的军队踏进三河一步,消息就会马上传入家康的耳里。把这种消息急送给家康的,是山家三方众,另外,担任武田军向导的也是山家三方众。) “过去从来没有送过这么详细的报告书。指挥如此用心的谍报活动,究竟是谁呢?” 山县昌景终于忍不住的问了。 “想知道这个头目的名字吗?” “是的。” “是奥山庄兵卫。” “啊?” 山县昌景露出疑惑的表情,据说奥山庄兵卫的..确是诸国使者当中最聪明细心的头领,可是这一回的报告实在太过详细周到了。 “不相信吗?” “我认为可能是比奥山庄兵卫公更有手腕的人。” 不愧是山县昌景,眼光很锐利。 “对!支使奥山庄兵?99lib.卫的人是阿茜。” 信玄稍稍降低声音说,他似乎不想让山县昌景以外的人听到。 “我明白了,这么说,出征的时机马上要到了。” “对!我们必须做随时可以出兵的准备。” 信玄的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阿茜坐着花轿,和奥山庄兵卫以及十名左右的部下一起越过户越峠,朝濑户前进。户越峠在西加茂郡和东春日井郡的边境,峠的北边就是美浓国了。这个峠道是连结三河与尾张的边境之地,冬天没有甚么人通行。 由于有花轿的行列穿过这个峠道,因此吸引了不少附近人士的目光。轿子有两张,除了阿茜坐的一张之外,还有一张坐着女侍似的随从。 一行人来到濑户前赤津地方的云兴寺投宿。他们对寺里藏书网的和尚说,这附近一带没有适当的住宿之处,因此无论如何请借宿一晚。当寺里的和尚问及指挥这一行列的武士名字时,他们答称是德川家康的家臣大久保七郎左卫门,带着君命正要上京都。 走这种山路去京都很奇怪,而且三河国领主德川家康的家臣为何要采取这么隐密的行动,也很令人费解。 和尚自言自语地说: “真奇怪啊!” 不过,他并没有追究下去。小和尚喜念听到和尚的自言自语,就把这件事告诉在赤津的伯父田村助左卫门。助左卫门是个浪人,碰到战争时,他会成为有力者的友方,没有战争时就无所事事的在家里闲待。 “甚么?德川家康的家臣大久保七郎左卫门?没听过这个名字。德川公的家臣为甚么要守护花轿通过此地呢?” 田村助左卫门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就给喜念一些钱,命令他去向随从打听更清楚的消息。 这一天夜里,喜念来到田村助左卫门面前,告诉他新娘是个很漂亮的美女,而且所拿的物品上面有武田家的代表花纹。对方坚称是德川家的家臣,但是从他的口音来推测,似乎是甲州人。 田村助左卫门突然灵机一动,认为这可能是武田家嫁甚么新娘。现在武田和德川正在交战中,而且武田与织田断绝邦交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因此,在这种时候,武田家嫁新娘当然想秘密进行了。 花轿一行本来打算翌日出发,可是由于新娘感冒了,就暂时停留在寺里。 田村助左卫门传授喜念一个主意,让他去打听新娘的身分与夫家的名字。喜念送酒给那一行随从中的一个人,问出新娘是武田家的人,要嫁去织田信长的家臣佐久间信盛一族。确定新娘不是信玄的女儿,不过是武田一族的女儿,嫁的对象是佐久间的一族。信玄与信长目前尚未开战,因此信玄一族的女儿嫁给信长的家臣,也没甚么奇怪的。但是,假装是德川的家臣这件事却很奇怪。 田村助左卫门急急派出使者,把这件事禀告在春日井的织田代官——中村伴之允。 中村伴之允率二十个骑士,八十名随从去云兴寺。可是当他抵达时,那可疑的一行人已经不在了。听说新娘的病情加重,因此暂时回去了。 中村伴之允一行朝户越峠追去。 花轿被弃置在距户越峠很近的地方,可是附近没有人,中村伴之允正叫家臣小心四方时,不知何人从暗处发射枪弹,打到他的右手腕,有三名骑马武士被打死。伏兵假装是密探,其实是武艺高强的人。中村伴之允被逼下山峠。这件事发生后不久,三河和尾张的国境到处引起骚动。一群不知是密探还是野武士,搅乱了尾张领地。 “武田好像要攻打三河了。” “武田的军势好像要大举攻入尾张了。” 谣言四起,尤其有人传说靠近三河国境的尾张土豪中有人与武田私通,更使得民众觉得不安。 这些情报也陆陆续续送到信长那里。 “信玄终于出来了啊!” 信长暂时停止出兵石山本愿寺,派一部份去岐阜和尾张,以免信玄的军兵来到美浓时措手不及。 在信长行动的同时,信玄也开始进攻三河。 武田的军队除了有秋山信友、下条信氏等率领的伊那众八个部队之外,还有山县昌景所率的五部,小笠原信岭所率的两部,以及四郎胜赖所率的三部,再加上信玄自己所率的六备本营,总数约一万二千,浩浩荡荡由伊那路进入三河。 充当武田军向导的是山家三方众的两千名军兵,而有一个年轻的骑马武士担任山家三方众的监督,他是个矮小的美男子,山家三方众当中,有人怀疑他可能是个女人,可是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从他骑马的方式看来,应该是个熟悉战术的武士。 年轻的武士监督带了十骑左右的家臣,自由的奔驰于山家三方众当中。这个监督熟悉道路,也通晓附近土豪之事,不允许山家三方众有稍微的延滞。 这个年轻武士监督是阿茜,她骑马的技术高超,又可以用男人的声音说话。 阿茜坐花轿越过户越峠,突然折回,攻打中村伴之允的军队,并指挥密探,在信玄进攻三河的过程中担任向导队的监督。除了信玄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年轻的武士就是阿茜。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四月十五日,武田军势如破竹地进攻三河。十九日攻陷铃木喜三郎重信守护的足助城(爱知县东加茂郡足助町),接着,浅贺井(旭町)、阿须利(足助町)、大沼(下山村)、田代(下山村)等东加茂的城寨纷纷落入武田手里。 由这个局势看来,武田军似乎可以从西加茂进攻尾张,因此信玄就指挥军队下三河南部的吉田城(丰桥)。 武田军南下攻打野田城(新城市野田)的菅沼新八郎定盈。菅沼新八郎定盈自认不是敌人的对手,就撤退到吉田城。 信玄就在此地整肃阵容,准备向吉田城出发。 德川家康做梦也没想到信玄会率本营杀进三河。 家康在一个月前,就是三月时,接到内藤修理亮昌丰的军力包围远江高天神城(静冈县小笠郡城东村)的报告,就预计武田的大军接下来会由骏河侵入远江,逼近滨松。家康大胆的不派援军去高天神城,只是强固滨松城的守备。可是,武田军竟从意外的方向攻击了过来。 家康接到固守吉田城的酒井忠次的报告,就率领三千军兵去吉田城。由于与具压倒性优势的武田军正面作战是不利的,因此他计划进入吉田城,与酒井忠次的军兵合力迎战。 只是一日之差,家康的三千军兵就进入吉田城了。 可是,德川军并不是流血的进入吉田城。由于一日之差,酒井忠次的军队在二连木(丰桥)布阵阻挡武田的先锋,家康才得以平安进入吉田城。 二连木是个固守吉田城四周的城寨,既然不是城的形态,也就不能长久持有。 武田军围攻二连木城寨,在攻打吉田城时,这种城寨就成了一种阻碍。 信玄下令由四郎胜赖的领头和山县昌景的领头各派一千名军兵攻打二连木的城寨,其他的部队则去攻打吉田城。 如果是年轻时的信玄,会在这一天当中就包围吉田城,可是对战争熟练后的他,就不会马上包围吉田城了。这可以说是信玄常用的手段。当初攻小田原城时,他也是让本营袖手旁观了一天。攻箕轮城时也是这样。反正他在攻打新城时,若没有先见过城的外观、地理,就不会开始攻击。更何况酒井的部下发誓要死守二连木城寨,如果对二连木置之不理,就无法包围吉田城。由于信玄的谨慎,才使得家康这条大鱼逃走了。 酒井忠次的军兵出二连木城寨迎战,结果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二十九日夜,酒井忠次看到吉田城上冒出狼烟,就下令: “主人(家康)进吉田城罗!这么一来,没有必要守这个城寨了。大家各自散去,看要回吉田城,还是在附近躲藏一下。” 武田军发觉有兵自城寨逃出,就想杀这些逃兵以立功。 从二十九日到翌晨,在二连木城寨附近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四郎胜赖的属下有一个武将诸角助七郎,他是战死于川中岛的诸角丰后守的嫡子,率领了五十骑与三百名步卒。山县昌景的属下则是原美浓守虎胤的次男——后来继承虎胤的原甚四郎盛胤。原美浓守是个勇将,绰号“鬼美浓”,甚四郎继承父亲成为一个武将,这次率领八十骑,四百名步卒。 助七郎和甚四郎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大将。 助七郎和甚四郎于二十九日夜里在阵营中碰面。 诸角助七郎的手下发现服部乡左卫门率领一队人马从二连木城寨出来,就把他们包围起来。服部乡左卫门是酒井忠次的家臣中知名的一位。 “喂!对方是服部乡左卫门啊!杀了他!” 诸角助七郎的手下纷纷叫着,并追逐服部主从二十多人。服部乡左卫门一面逃一面奋战。战争的行列拖得很长,这时,原甚四郎盛胤的手下杀了过来,夺走服部的手下当中三、四个逃得慢而被杀死的首级。 “啊!盗头人!” 诸角助七郎的家臣骂原甚四郎的手下。 “甚么是盗头人!你们才是哪!” 原甚四郎的手下回嘴。这是暗夜的混战,根本分不清敌我。碰到这种情形,到了翌晨双方的首领会互相道歉,请对方原谅部下因天太暗而造成的失误。这是战场上一般的作法。 可是,这一次大将诸角助七郎太过生气,以致于不想这么做。 “如果不是原甚四郎插手,我早就杀了服部乡左卫门了!” 诸角助七郎旁若无人的夸口,原甚四郎听了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诸角助七郎不会作战却很会鬼叫哭嚎!” 这句话又经由别人的口传入诸角助七郎的耳里。助七郎恨得咬牙切齿。 天亮了,二连木城寨陷落,酒井忠次这边一共牺牲了五百余人,最后总算逃回了吉田城。 信玄也不想强攻吉田城,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个容易攻陷的城。 信玄于五月五日回到古府中。 信玄第一回侵攻三河的事件出现在各种文献里,可是有关二连木的会战,德川方面并没有资料,而武田这边则有《甲阳军监》和《孕石文书》。所谓《孕石文书》,是参加这次战争的山县昌景手下——孕石源左卫门所写的。他写德川军被追逐包围至吉田城,一共死了两千人。至于《甲阳军监》则没有记载死伤人数。 “先不管菅沼新八郎封闭居所的事,当他们策马前驱吉田时,碰到家康众的防御工事——二连木城寨。总军冲向大门,而由三河山家三方众、小笠原扫部大夫、山县三郎兵卫尉的五部军兵冲向侧后门,结果攻陷城寨。(《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七)” 胜赖进馆 信玄回古府中休养二、三天后,分别把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迹部胜资三位大将叫来,向他们吐露想把四郎胜赖接进踯躅崎馆的心意。 叫胜赖进踯躅崎馆,就意味着要指定胜赖当信玄的继承者。 “你认为如何呢?” 马场美浓守被信玄一问,就回答说: “我觉得实在太好了,甚至还觉得这个决定来得太迟了一点。” 他对这件事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 山县昌景回答: “胜赖公的功勋已经为万人所认定了,同时在武略上应该也可以逐渐放出光芒。我对于接胜赖公进踯躅崎馆,没有任何异议。” 由于昌景的回答中,出现功勋和武略两个名词,因此信玄就试探性的问他对这两个名词的解释。 “所谓功勋是指过去的战史,武略则是今后的期待。” 昌景这么回答后,窥伺着信玄的脸色,信玄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胜赖这家伙很草率,只想立眼前的武功,似乎只要一有事情,就想拔刀去敌阵闹事的样子。要想成为率领武田军兵的大将,还需要在武略上大大用心才行。这件事就要拜托你了。” 信玄把胜赖的事如此拜托了昌景,然后说: “如何?是不是可以把这个指挥权完全交给胜赖呢?” 信玄虽然口里说着,可是手里并没有拿指挥令之类的东西。昌景觉得信玄的话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的。当信玄问他是否可以把家督让给胜赖时,他马上回答: “这没有甚么好担心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分,像我,有当部将的分,而胜赖公最后有当统帅的分。有了分,最后就会达到目标,更何况胜赖公是一位非凡的人,主公没有甚么好担心的。” 信玄听了点点头,他认为昌景的话不是应酬的客套话,而且他也相信胜赖可以做到。当信玄问及迹部胜资的意见时,迹部胜资不等信玄说完,就兴奋地向前探身出去,表示他对这种处置感到很高兴。 “这是武田家的一件大喜事,最近都没有这种值得庆贺的事,应该举行一个盛大的迎接典礼。” 胜资认为把胜赖从高远城迎进踯躅崎,就是表示已经决定立他为继承人了,因此应该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三个重臣对于决定由胜赖当继承人的事,丝毫没有露出难色。信玄因而获得了自信,接下来就必须取得亲族的了解。不过,只要信玄这么决定了,亲族当中就不会有人敢反对,何况,自从义信去世后,除了胜赖,也没有适当的继承人。 一般对胜赖的批评是比较不冷静,不过这是因为他年轻,至于他当武将的评价,已经由几度攻城的表现充分获得了肯定。 信玄无论做甚么事都很慎重,他连亲族也一一叫来,告诉他们他想接胜赖进踯躅崎的心意。 只有穴山信君表示反对。 “每个人都知道接四郎公进踯躅崎,是决定由四郎公继承武田的意思。我赞成由四郎公来当武田家的继承人,依他的人格、见识,都是适合继承武田的人,问题是时机适不适当而已。如果让别国人知道四郎公被接进踯躅崎,他们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认为信玄老了,或者是信玄要隐退,抑或信玄病重要把实权让给胜99lib?赖呢?” 信君的个性本来就很率直。 而且,在武田的亲戚当中,穴山家是信玄最近的亲族,信君等于是胜赖的表哥,他不称胜赖公,而称胜赖为四郎公。 “你说因为我信玄病重,所以把实权让给胜赖,这句话太过分了吧?” 信玄斥责信君。 “现在各国有很多间谍混进本地,不管我们再怎么隐瞒,最后主公健康情形欠佳的消息总会泄露出去。我们现在不能助长谣言衍生,所以还是让四郎公待在高远城比较好。” “太郎义信不是一直待在新馆吗?胜赖继他住进去会奇怪吗?” “义信公自年少时就住在新馆,所以不会奇怪,可是四郎公是一城之主,城主出城进踯躅崎馆,最后一定会惹出……谣言甚么的。” 信君说到惹出谣言时语焉不详,信玄心想对方可能是要说惹出“信玄病重不会再有起色”的谣言这句话。 信玄相当清楚自己的身体,肺痨已经在他的身体内扩张声势了。因此,他很在意信君所说的话。 “谣言真的那么可怕吗?” 信玄对信君说。 “其中也有很可怕的。” “没有必要太在意每一个谣言,我要赶快。” “啊!” 信君疑惑的发出一声,因为他不太清楚“赶快”的意思。 “不赶快的话,就会让信长完全掌握住天下啦!现在不是理会那些无聊谣言的时候,而是要赶快。赶快把应该决定的事决定下来,以免大事临头措手不及。明白吧?” 信君低下头去。他知道信玄一旦决定了,就不许别人反对,因此只有告退。 信君对于胜赖继承信玄的事并没有异议,只是不赞成胜赖进入踯躅崎的新馆。因为如此一来,迹部胜资的势力就会增大了。迹部胜资自从太郎义信没落以后,就逐渐露出头角,在胜赖的侧近当中,发言权突然增强。胜资本来就是武田的重臣,会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不过信君和胜资原来就不合。 这是没有甚么理由好说的,对信君而言,胜资的存在会令他觉得厌恶。胜资一副贵公子的风貌,冷静的说话态度,以及身为武将所不应该有的殷勤,在在令信君生气。他对于胜资在政策与外交上积极发言以辅佐信玄的生存方式觉得反感。 (甚么嘛!连拿枪的方法都不知道。) 像信君这种实战派的武士,多少会以这种眼光来看胜资。 信君从信玄处退下,来到回廊中途,碰到典厩信丰。 “你现在要去主公那里吗?” 信君问。 “对,你已经——” “结束了呀!” 信君这么说着,突然想利用信丰。信丰很得信玄的喜爱,如果把他揽过来,或许可以防止胜赖来踯躅崎也不一定。 信君抓住.信丰,对他说明自己劝信玄过一阵子再把继承人胜赖接到踯躅崎的事。 “四郎公成为武田家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了。现在不要到处宣传决定继承人的事。应该暂时装做武田家没甚么事才好。或者假装主公很有精力的忙于准备西上的事比较好。四郎公来踯躅崎的事如果被别国的人知道,会以为武田信玄要隐退了,这样对我们不利。嗯!你不这么认为吗?” 信丰点点头,他觉得智者信君所说的,当然很有道理。可是,当他来到信玄面前,却说他巴不得胜赖公能早一天进入踯躅崎馆。本来他这么说就可以算了,可是他却又去对胜赖说穴山信君反对胜赖进踯躅崎馆。胜赖从这个时候起,对穴山信君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信玄在隔天召集部将来宣布胜赖的事。 “这一次决定接胜赖进踯躅崎新馆。不管如何,胜赖还很年轻,有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到,希望大家多多帮他。” 部将们纷纷低下头去。主公终于决定由胜赖当继承人了,自从太郎义信事件发生以来,新馆终于再度有继承人了。大家都觉得很高兴,其中也有人欢喜得流下了眼泪。 信玄虽然决定接胜赖进踯躅崎,可是却反对像迹部胜资所说的要大大庆贺的建议。 信玄的脑子里还忘不了死去的太郎义信的事。胜赖要住进几年前义信所住的新馆了,如果义信不反对侵攻骏河,并且与信玄步上同一条道路的话,这一回侵攻三河的指挥权,应该由义信取得,而且义信也可以取得西上大进军的总指挥。而信玄也得以把一切让给义信,自己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了。信玄一想到这里,就为死去的义信感到十分惋惜。 信玄说胜赖搬进踯躅崎的事要在极端秘密下进行。虽是这么说,可是搬家的人不愿意这样。因为胜赖要搬离长久以来所居住的高远城,需要收拾的东西相当多。而且不只胜赖一个人搬家,还有嫡子信胜、长女卷子,以及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们。 “虽然说要秘密进行,可是世人都会知道的,因此我们至少来个简单的乔迁庆祝,可以吧?” 老臣们纷纷这么说,因此信玄重新考虑了一下,决定做个最低限度的庆祝。 胜赖搬进踯躅崎是在田地播种完之后进行的,沿路的农夫商人们都高兴地说: “胜赖公终于要继承武田家了,太好了!” 行列从高远出发,越过杖突峠,来到诹访,诹访的人们在沿路上列队欢迎胜赖一行。以不幸结局的诹访赖重,他的孙子胜赖要继承武田家,成为治理甲、信、西上野、骏河的太守,诹访的人民当然觉得很高兴。 胜赖一行抵达踯躅崎这一天,各部将向他祝贺的礼品也送到了,大部份是酒和菜肴。虽然信玄打算让胜赖秘密搬家,可是臣下因为信玄没有禁止这件事,当然就想尽量庆祝一下。武田军曾经看形势不利而撤退过,不过还没有败退过,而且每战必胜。尤其这两、三年想以进出三河为目标,今年春天在侵攻三河的作战,甚至攻到了吉田城,然后想乘势攻进京城。 虽然连战皆捷,可是却没有庆祝战胜的喜宴。信玄平日就说要节约经费,因此只要没有特别的事,大家就不敢聚在一起喝酒。甚至有人说: (好久没有开怀庆祝了,偶尔为之应该无所谓吧!) 信虎的时代,经常有这种不讲究礼仪的开怀聚会,可是这种不讲究礼仪的结果,往往造成后遗症,因此到了信玄的时代,就完全禁止了。 馆内也严禁多数人聚在一起喝酒。 “很多人都希望和主公共同举杯祝贺。” 迹部胜资对信玄说。所谓和主公共同举杯,是指在大厅一起举杯祝贺的意思。 “这种事自从义信的婚礼举行后就没有过了啊!” 信玄说着,猛然大吃一惊,因为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义信的影子,他觉得很不吉利。 “是的,如果现在不能举行不讲究礼节的开怀聚会,就让大家轻松的庆祝一下如何呢?” “这……” 信玄实在提不起劲儿,可是由于胜资一再的进言,就答应了。 他选定了日子,在胜赖的新馆举行乔迁酒会。这个酒会等于是庆祝决定继承人的事,因此老臣们都用心筹备着。 酒宴从中午以后开始举行。 信玄和胜赖坐在大厅较高处的座位上俯看大厅,两排并坐亲戚、直参、远亲等,共两百多人。 酒宴的时间一久,酒席上就开始乱了,有大声说话的,也有在酒席间摇摇晃晃走动的,或是调戏端酒来的女侍,以及唱歌、跳舞的,一切都洋溢着酒宴的气氛。 信玄本来就不喜欢喝酒,只是浅尝即止;胜赖虽然不喜欢喝酒,可是让他喝,他还是有多少喝多少。而愈喝脸色就愈青,这一点和胜赖的外公诹访赖重很像。 信玄与老臣们喝着酒,脸色变得好红,他实在很高兴,不时的看着胜赖,说: “胜赖,你不是在喝酒,那是喝水的方法啊!” 老臣们噗哧地笑了,胜赖难为情地说: “父亲,应该怎么喝才好呢?” 说着大家都笑了。 这时,从角落传来怒吼声,信玄和胜赖以及重臣们都朝那里望去。信玄的右手边有十二名使番在喝酒,怒吼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可能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就马上停止了怒吼。 信玄掉回视线,就在这个时候—— “呀!” 尖锐的声音响自十二人附近,那是互相残杀的声音。 “来啊!” 有声音呼应。两个男人拔刀激烈的对杀。拔刀的两人是十二人当中的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 “住手!不住手吗?” 有人叫着去阻止他们。拔刀相向的两人分别怒吼着,但是听不出来他们在叫甚么。 在座的眼光大多集中在信玄和胜赖身上,似乎很遗憾这两个冒失鬼竟在这可喜可贺的酒宴上残杀。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喝酒了,端酒来的女侍,坐在大厅的入口,失魂落魄的看着大家。 信玄沉默了一阵子,脸上没有任何混乱的表情,大家无法想像他在想甚么,或想说甚么。如果勉强要从信玄的表情中探究出甚么的话,那就是孤寂了,他的表情是超越愤怒的悲哀。 “我好像醉了,一喝醉就想睡觉。” 信玄对周围的人说着,转头对胜赖说: “你陪我回房,不然我走不稳啊!” 信玄站起身来,脚步很稳健,他说会站不稳,是想离开现场的一个藉口。 信玄说想睡觉,可是却没有进卧室,而直接去了外房,在铺熊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叫仆人倒热茶来。 胜赖默默地坐在旁边,他知道父亲在等待人来报告刚刚混乱的情形变成如何了,而且他也想早一点获知原因。这两个人破坏他的好日子,实在可恨。可是却想不出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为甚么会杀起来。这时,马场民部、山县昌景、迹部胜资三个人进来,默默的坐着,没有一个人开口。 茶端来了,不过除了信玄以外,没有人去端来喝。 两个监督者——坂本武兵卫和荻原丰前来了。这两个人战战兢兢,彷佛这件事是他们的责任似的。 “两个人受的伤呢?” 信玄问。 “诸角助七郎的右腕挨一刀,原甚四郎的脸挨一刀,另外两个人的手指头都受伤了,不过都没有生命的危险。” 坂本武兵卫回答。 “伤口护理好了吗?” “是……” “有没有护理?” “伤口已经护理好了。” 荻原丰前从旁插嘴回答。 “彼此怀恨的原因是甚么?” 信玄过一会儿问道。 “他们在争二连木城寨的功名。当时这两个人想争取功勋,就准备杀想趁黑夜逃离城的酒井忠次家臣——服部乡左卫门,结果让服部乡左卫门逃走了。诸角助七郎说原甚四郎来抢功,原甚四郎则说诸角助七郎妨害他杀敌。双方心里都记恨,酒一喝多了,就一言不合地拔刀……” “好了!” 信玄打断坂本武兵卫的话。 “不必说下去了,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把他们收押, 7b49." >等他们酒醒。” “酒醒后打算如何处置呢?说说看吧!” “这……” 坂本武兵卫支吾起来,依规定,在馆内因私情而大声口角者,不论甚么理由,一律关闭二十天以上;如果伤到对方,不论甚么理由,一律死罪。 坂本武兵卫负责监督将兵,如果依规定行事,今天这两个人当然都是死罪。可是坂本武兵卫无法说出口,因为这两个人系出名门,都是大将。诸角助七郎是勇将诸角丰后守虎定的嫡子,人称诸角助七郎昌守,是率领五十骑骑兵、三百名步卒的大将。诸角丰后守在川中岛的大会战中,遭越后的大军袭击而战死,也因而大大出名。太郎义信血气方刚,利用越军来袭时,违令出阵,而拯救他于危急的,就是诸角丰后守。他的儿子助七郎继承父亲而成为大将。 原甚四郎盛胤是原美浓守虎胤的次子,长子彦十郎继承.99lib?横田备中守高松,次子甚四郎盛胤继承原虎胤。原美浓守虎胤是个勇将,人称“鬼美浓”,一直到永禄七年病死前,一共参加了五十多次的战役,自己本身所杀取的敌人首级,总数高达一百五十三个。甚四郎继承鬼美浓,以大将身分参战,率领八十骑骑兵和四百名步卒。 互相杀伤的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都是名门之子,也是信玄侧近的十二名部将之一。他们虽然继承父亲,却没有立甚么功勋,两个人都很在乎这一点。如果现在不好好立点功,会被别人说他们只是靠父亲的庇荫罢了。出自名门反而成为一个很大的负担,因此才会发生这一回的服部乡左卫门事件。 两个人对于自己系出名门的事都稍稍感到骄傲,而且也很任性。有时发生黑夜战斗时,甚至也相互残杀。在这种时候,经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可是,如果在战场上,事后都会互相道歉,让事情过去就算了。他们之所以一直彼此憎恨,是因为两个人都很任性。何况在武田家决定继承人的贺席上打斗流血,是不合常理的行为。 “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坂本武兵卫说。本来是该判死罪的,可是对象是大将,不是他这个监督管得起的。 “你们认为如何呢?” 信玄先把目光转向迹部胜资身上。 “除了依规定外别无他法……” 胜资低着头回答。 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的回答也都一样,他们找不到可以救这两个人的藉口。 “本来是应该依规定处置才行,可是现在就保留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免去诸角丰后守和原美浓守的名称,给他们知行、同心的职称。你去对他们两个人说,此后要像重生一样的努力,如果立下了功勋,又可以成为一名大将了。武田现在很需要人,武人必须死于战场的,叫他们绝不能寻短见。” 坂本武兵卫伏下身去。荻原丰前也深垂着头,彷佛自己获救一般。 信玄处理完这件事,就叫大家退下,改接见京都市川十郎右卫门派来的使者向山久兵卫。 “后来发生了甚么事吗?” 信玄问向山久兵卫。 “京城动荡不安,没有一天安稳。去年——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六月,三好党率领阿波国的军队固守摄津的野田福岛城,与石山本愿寺显如联手抵挡信长的军队,浅井、朝仓也趁机狙击京城,因此,信长突然派摄津的军队前往京都攻打浅井、朝仓。” “我已经听过这个报告了,这是去年九月到十一月之间的事。由于信长的大军来得太早,因此浅井和朝仓逃到叡山,与叡山的僧兵会合抗战,听说最后终于打退信长的军队。其后由将军协调,信长与浅井、朝仓暂时缔结和平,浅井、朝仓的军队就从叡山下来了。” 信玄再度在脑子里整理一年来盘旋在脑中尽速西上京都的想法,一面说着。 “我认为浅井、朝仓的军队下叡山,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我是来报告这件事的。”向山久兵卫加强语气说。 “信长假装与浅井、朝仓讲和,看到浅井、朝仓两军下叡山后,暂时回岐阜,接下来就开始准备攻打石山本愿寺,这是今年春天的事。可是,主公假装自己亲自侵攻三河西上,因此信长只好放弃攻打石山本愿寺。可是最近信长那边放出要攻打石山本愿寺的风声,其实信长现在所想攻打的,不是石山本愿寺,而是叡 5c71." >山。” “甚么?信长要攻打叡山?” “是!这个情报是由信虎公传来的,信虎公本来在三条实纲公的寓所,可是最近藏匿到第十七个女儿于菊御寮人的婆家——今出川大纳言晴季公的家里。信长可能要攻打叡山的情报,是出自与今出川晴季公很熟的叡山的满盛院权僧正亮信公的口中。他说因为有个叫兴坊的和尚想偷拿出叡山佛阁的地图以及叡山附近的道路资料,被发现后严厉质问的结果,才招供说是受信长的家臣木下藤吉郎所托才偷的。” “信长要攻打叡山,就是出自这个兴坊的口罗!” “是的!” “那么,父亲要我怎么做呢?” 信玄因为对方提到父亲信虎的名字,因而正襟危坐起来。 “信虎公说京都没有比叡山更好的要害,叡山如果陷落,京都就会落入信长的手里,天下也就变成信长的了。还不快一点吗?” “他说还不快一点是催促我快西上吧?” 信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父亲不催他,他也急得要命。可是,在西上之前必须先打败一个人不可,那就..是德川家康。 “我明白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整肃西上的军队。” 信玄接着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才是需要人的时候。” 信玄这么说着,突然想起刚刚他所饶恕的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的事。 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打架之事。 ……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在御城里打架,双方的身上各负两处伤,所幸由众人拉开,最后无生命的危险。他们在御前放肆,因此信玄公很生气…… (《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七) 历史上没有记录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其后立了功勋恢复大将的身分。武田灭亡后,很多武田的将士成了德川家康的家臣。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八百九十五名武田遗臣归附德川家康的名簿里,有一名叫诸角,三名叫原的,可是没有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的名字,大概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就已经战死了。 改妆 信玄注视地图长达两个小时。这是一张以京都为中心而画出的日本国地图,是叫当代出名的画师根据原有的日本国地图重画的。 除了各国主要的山岳、河川、湖沼之外,也写上城和城主的名字。 信玄的眼光集中在京都,他好像在思索如何保持环绕京都的诸国势力均衡,以及这种均衡会如何被破坏等等。 京都周围的武力均衡被信长急速增大的势力所破坏,说不定信玄现在看着地图的时候,已经有一国灭亡,而那一国的势力已经成为信长的势力范围了。信玄以这种心情看着地图,突然觉得这张图似乎可依信长的意志予取予求似的。 “信长是个可怕的人。”信玄对着地图说。 “可是,这一种男人一定会有很大的弱点,只要刺到他的弱点,他就输了。” 信玄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自言自语太过大声了,因此在隔壁房间的近习真田喜兵卫昌幸探头过来问道: “您叫我吗?” 信玄用眼色叫昌幸进来,说: “信长这个男人是古今罕见的天才,我花二十年所做的事,他只要两、三年就做好了。现在信长想掌握天下,而似乎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对抗并战胜他。” 信玄指指地图上的京都,用指尖绕着京都画一圈,指尖掠过信浓和远江。 “主公现在在这里。” “对,我在这里,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杀死信长呢?” “这个方法应该在主公的脑子里,不应该由我这种人来说。” “那么我问你,如果你率领武田全军去与信长作战,会采取甚么策略呢?” 昌幸很惶恐,隔壁房间另外还有其他的近习,虽然这种机会不多,不过被叫到信玄面前接受询问,总是一件光荣的事,问题是必须注意自己的应答。 “我在问你,你无法回答吗?” 信玄稍稍提高声音说。昌幸伏身下去,他认为被询问很了不起,可是不得不仔细回答。 “信长公是个相当性急的人,因此如果我们不快一点,就会来不及了。” “你说的是原则吧?好,现在说说具体的方法。” “我没有办法说,因为我不了解别国的详细情况。” “这里有图,你仔细看看,写得很清楚。” 的确在地图上除了城主的名字之外,还写上兵力,甚至连小城寨都画上去了。 “可是,这毕竟是地图,我不知道每一个城主、领主的人格,因此不能建议方法。” 信玄大为点头后,说: “好!的确,要战胜的话,最重要的要知道带动兵力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兵力。” 信玄称赞了昌幸后,马上要他去叫胜赖和山县昌景进来。 昌幸解脱似的松了一口气。信玄转向书桌写下下面的字。 足利义昭 本愿寺显如 叡山曼珠院门迹觉恕天台座主 越前、朝仓义景 北近江、浅井长政 南近江、六角承祯 伊势长岛、显证寺法真 伊势,北畠具教 当他写到这里时,胜赖和山县昌景进来了。真田昌幸看自己的任务完成,就想退到邻室去。 “昌幸,你也留在这里听好了。” 信玄叫住昌幸,昌幸露出为难的脸色。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不配与胜赖和山县昌景并坐在那里,可是又不敢违抗信玄的命令,就躲在胜赖和昌景的背后坐了下来。 “我想把与武田相通者的名字写出来看看,才发现过去大家只是比较亲近而已,并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约束。” 信玄这么说后,看看胜赖和昌景的脸。最近每天都有使者从京都来,信玄这边也派有使者出去,可是如信玄所说,这些大部份都是做表面工夫而已。 “我想在京都钉下一个更强而有力的桩子,以便实地牵制信长。你们觉得如何呢?” 信玄说。昌景马上认为所谓强而有力的桩子,是指信玄打算和京都附近的豪强通婚。当时,婚姻比甚么都能证明彼此的友好关系。信长与信玄彼此敌对,表面上却还能保持友好的关系,是因为信长的长子奇妙丸(信忠)与信玄的第六个女儿阿松御寮人有婚约的关系。 “您有甚么主意吗?”胜赖问。 “胜赖,你明白钉桩子的意思吧?也就是说,武田家要与京都方面有权势的人保有姻亲关系。” 胜赖听到这里,才明白信玄的心意。 “可是,是要嫁出,还是娶进……” 胜赖的脑子里浮现出妹妹们的影子。许配给织田信长的长子信忠的妹妹叫阿松,生于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今年才十岁。于菊是阿松的妹妹,与阿松同由油川惠理夫人所生,比阿松小两岁,今年才八岁。正当胜赖要考虑弟弟们的时候,信玄出声了。 “胜赖,这里所写的人物当中,你认为哪一个是武田将来所最能依赖的人呢?” 胜赖吃了一惊,突然被这么一问,他根本答不出来。 “很难说,因为我完全不认识这里头的任何一个人物。” “可是,应该可以推测得出来才对。过去的书信往返以及诸国使者的报告,你也都和我一起看一起听了,应该可以推测看看啦!” 信玄因为把胜赖当成继承人,因此最近不管何时,总是让胜赖跟在他身边。有时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和迹部胜资等不在他身边时,胜赖也一定会跟在他身边。 “如果要我从父亲所写的人物当中,去掉不可信任的人,第一我要去掉足利义昭——这个人已经是过去的人物了,将军职根本不能适用于现在。还有朝仓义景——以前义昭被三好、松永追逐时,义昭去投靠朝仓义景,可是义景并没有真心欢迎他,义昭就逃到信长那里去了。这个义景现在正想利用义昭,而且他本身是个没有一贯性的男人。另外,义景反抗信长的第一个理由,是朝仓家的祖先和织田家的祖先曾经一起在越前的守护斯波氏那里任职,换句话说,他们的祖先地位相同,因此他不愿意站在信长的下风,不过,他这么做简直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人。浅井长政也是个和义景相似的人物。六角承祯及北畠具教只不过是丧家之犬,不可依靠。剩下的只有本愿寺和叡山以及长岛的显证寺法真,其中,本愿寺公与武田家已有姻亲关系了,因此,也不必再亲上加亲;叡山是个具有古代传统观念的人,我听说大部份的僧侣都有很多妻妾,并且过着喝酒吃肉的日子,和这种破戒和尚们交往不太好。这么看来,最后只剩下本愿寺派伊势长岛的显证寺法真而已。显证寺法真去年十一月率一向宗徒作乱,大举攻下小木江城,杀死信长的弟弟信兴。虽然他们是一向宗徒作乱,不过相当具有实力。” 胜赖一口气说完,由于他还很年轻,因此想法与说法都极其率直。 “事实上,本愿寺显如来提议,让伊势长岛的显证寺法真的长男法荣与于菊先订婚。看来长岛的显证寺法真是伊势方面唯一可与信长对抗的势力,我想与显证寺攀亲并不坏,你觉得如何呢?” 信玄说。他每次在采取军事行动之前,一定会召开军事会议。同样的,在外交上的问题也都会先问问部下们的意见。现在也不例外。 “既然父亲这么说,我当然没有异议,可是这件事来得有点突然,而且如果对方是本愿寺的门下还好,但是,把于菊嫁给长岛附近的末寺,实在太可怜了。” 胜赖依常识判断而反对,可是并没有坚持反对到底。 “昌景,你认为如何呢?” 信玄问山县昌景。 “如果要钉桩子,就要钉在有价值的地方,而钉一根在那里,应该可以。于菊小姐才八岁,虽然说订亲,可是到实际要出嫁,还要五、六年。到那时候,天下的形势说不定已经完全变了,到时再来考虑婚礼的事就可以了。” 昌景的想法是利用于菊来做外交上的交易,可是却还不能预知将来的事。 “那么,赶快派个人当正式的使者去长岛吧!” 信玄说着,突然发现真田昌幸的存在。 “昌幸,就是你好了,你当武田家的使者,去长岛好吧?同时仔细观察长岛的情形,以及显证寺法真是何等人物,还有能自由指挥两万一向宗徒作乱、并bbr>?99lib?追逐信长军兵的力量与智囊究竟在甚么地方等等。另外,再去伊势,然后去京都,也顺便去近江,看看天下的形势。不过,不能太慢啊,今年内没有回来就糟了呀!” 昌幸突然接获这种大任,心中恐惧异常。 “你的父亲幸隆年轻时经常只身潜入敌地树立功勋,你身为他的..儿子,应该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吧?” 信玄说出幸隆的名字后,就接着?99lib?询问幸隆的病况。幸隆于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岁暮参加侵略骏河的战争以来,就中了风,一直关在上田养病。 “家父还是老样子,现在我们兄弟同心协力代父亲工作。” 昌幸回答得很漂亮。所谓兄弟,是指信纲、昌辉、昌幸三人。真田这三兄弟都是不输给父亲的人,已经出去参加过无数的战争,立下了很多功勋。在信玄眼里,他们是有能力的大将。 “那么,你仔细和胜赖、昌景商量一下,尽早出发吧!对了,你可以从诸国使者当中,挑两、三个聪明的人同行。” 信玄说完,就进卧室去了,他午睡的时间已经到了,最近,信玄的身体维持着小康的状态。他对自己的身体小心得近乎神经质。 本愿寺显如派来的使者来拜访古府中。据报告,信长已经击败本愿寺派近江十寺了,现在攻打石山本愿寺的意图愈来愈明显,显如害怕得坐立难安。 显如送信玄黄金与太刀,并且表示信长一定会在近日内开始攻击本愿寺,因此自私的拜托信玄在信长出兵之前先派大军西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一年年初,武田军受托为了牵制信长而侵入三河。当时的行动发生了效果,因此现在又来拜托一次。 信玄苦笑了。 (我不是为本愿寺才作战的啊!) 他想对显如这么说。 信玄热烈的招待显如的使者,表示大致愿意照本愿寺所讲的去做,不过,他开出了条件。 “武田军如果出兵三河,尾张会动摇,信长也一定会退回岐阜。可是,武田如果出击三河,上杉谦信一定会出来关东和信浓搅乱后方。因此,武田如果派出追讨信长的军队,本愿寺就必须派出越中一向宗的总力,以牵制上杉谦信。如此一来,武田军才能安心踏上西上之途。明白吧?” 信玄唠叨的对本愿寺的使者说着,要他回去传达。同时他也派使者去对本愿寺显如说同样的话。 这是一个交易,信玄表现出不愿意白白支援本愿寺显如的态度。 本愿寺显如也对足利义昭哀求过,希望对方能帮忙使信长征伐本愿寺的脚步缓一缓。同时,由于目前信玄与信长是友好的关系,因此希望义昭能命令信玄来调停信长与本愿寺之间的争斗。 义昭接受显如的要求,首先派使者去信玄那里,拜托他负责调停信长与本愿寺之争。信玄没有异议。 “请回去报告将军,说我很高兴的来接受将军的命令。” 信玄虽然答应义昭的要求,可是心里却认为义昭想得太天真了,因为信长应该不会答应的。果然,当义昭派使者去信长那里,说要委托信玄出来调停本愿寺与信长之争时,信长马上拒绝了。 将军义昭被信长丧尽颜面,露出不快的脸色,坐在刚刚建好的二条城内室,这时信玄派使者带着书信来了。 “将军御体大安,深感愉悦。为报平日善待之恩,我要将骏河山西的京着万疋之地献给将军。拜托将军帮忙促成四郎胜赖任官之事。” 将军义昭看了书信,不由得微笑了。二条城虽然是个相当好的御殿,可是那是信长想出来的傀儡将军义昭的牢房。住进去很容易,却不能轻易出来。义昭徒有将军之名,并无直辖领地,完全依靠信长的给付生活。现在信玄要送他万疋的领地,他当然很高兴了,同时对信玄的看法也有所不同。 (武田信玄是可靠的。) 将军义昭不由得说出了口。这种情形马上经由义昭的家臣一色式部少辅藤长传给了信长。信长已经掌握到了义昭的侧近了。 (信玄这家伙!) 他心里这么骂着,却没有说出口,反而派使者去信玄那里,向他要甲斐漆。 “今年由于新建二条城、又改建宫廷,因此使用了大量的漆。最近甚至传说京都已经没有漆了。听说甲斐国有很多漆,希望能向你要一些。” 书信的内容是这样,信长同时送了十匹金襴给信玄。使者织田扫部又口头上传达了下述的话: “最近武田公的使者经常去见将军,而且听说武田公对将军做了多额的进贡,这真是漂亮的作风,令人由衷佩服。” 织田扫部说着,就注视着信玄的脸,他以为信玄多少会有狼狈相,可是信玄却满不在乎的样子。 “言重了,乡下地方算不得甚么,比较起来,信长公建个二条城给他,一定花费很多经费吧?听说那座城盖得美仑美奂,可说是前所未有,可惜我还没有看过。不过,我很佩服信长公对将军的心意。” 信玄说着,身体稍稍向前倾: “对了,阁下,最近我听到一些无聊的谣言,不过还是十分在意。” 信玄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您说无聊的谣言是指……?” “听说德川公不赞成阿松和奇妙丸的姻缘,阁下没有听过这个谣言吗?” 扫部大吃一惊。这不但不是谣言,而且德川家康确实一再的提过。 “毕竟是个无聊的谣言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扫部逃避地说。 “是吧!我也认为这是无聊的谣言,我很清楚信长公不是这样的人。你回去后,也请向信长公转达一下,说我正在担心那个无聊的谣言。人老了,总是担心一些无聊的事啊!”信玄放声大笑。 扫部听着信玄的笑声,那是强而有力的笑声,而且是年轻人的笑声。扫部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信玄,他在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时,曾任信长的使者来过古府中。那次的任务是来谈信长的养女(信长的妹婿——美浓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的女儿雪姬)要嫁给四郎胜赖当正室的亲事。事隔七年,信玄比那个时候瘦多了,可是脸色却很好,简直像年轻人似的发着光。 扫部听说信玄好像有肺痨的病,这一回他当使者的重要任务之一,是来看看信玄的健康状态。可是,信玄身上毫无病态显露。 扫部回到岐阜后向信长报告: “信玄公的脸色红润,声音有若洪钟。” “听说他得了肺痨,那是假的罗!” 信长疑惑地说。 “或许那是信玄故意散布谣言,使大家不防备也不一定。依我看,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迹象。”扫部强调的说。 “这么说,信玄会出来啦?” “一定会出来,大概会率三万大军来吧?” “要步今川义元的后尘吗?” “不,我认为有可能像木曾义仲、源义经那样,乘势一口气冲到京都。武田公是近来少有的名将,不知道他会采取甚么万全之策。” “信玄出来之前,我非先把京都周围大扫除一下不可啊!” “对!我认为要早一点大扫除的好。” 扫部只说到这里就退下了。 很多出使到信玄面前的使者,回来都向他们的主君报告,说信玄没有病弱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红光满面。一时之间,信长的阵营、德川的阵营、北条、上杉的阵营都知道信玄有肺痨似乎是谣言了。 “信玄公身体好了吗?太好了呀!” 小田原的北条氏康在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说。氏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他之所以会替信玄的健康感到高兴,是因为北条和武田重修旧好的缘故。 今川氏真的正室阿弥夫人在氏康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是对不久即将去世的父亲做最后的侍奉。 “武田公好像完全健康了啊!” 家臣报告完信玄的近况退下后,氏康对阿弥说。 “是真的吧?这是见过武田公的使者回来说的?” “对!是真的,我相信是真的。可是阿弥,阿茜夫人后来还送过信来吗?” 阿茜自从到过小田原城找阿弥后,就经常送信给阿弥。阿茜在信上频频谈到武田应与北条和平相处。她算计好阿弥会把信拿给氏康看。 “阿茜夫人最近曾经送信来,我也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有阿茜夫人在武田公的侧近,武田公或许会健康起来啊!” “嗄?” 阿弥不明白氏康话里的涵义。阿茜是信玄的侧室,而且是侧室中最年轻的,她想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指信玄的身边有年轻的侧室,因此会健康起来。阿弥知道有一种返老还童的说法,那就是立年轻女人为妾,因此她以为父亲是这个意思。 “父亲,一个男人身边有了年轻的女人,就真的会返老还童吗?” “没这回事!那是迷信,我们人是无法拒绝增加年纪的,而且也免不了一死。” “可是,父亲刚刚说……” “哦,好了,你可以不必去想这种事。” 氏康说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信玄衰弱的脸庞,那是一张病得不轻的脸。接着阿茜带着忍者所使用的化妆用具出现,在信玄的脸涂上甚么,并在脸颊里放入棉花似的东西。信玄的脸马上年轻了起来,而且看起来很有精神。最后阿茜夫人捧着煎好的药给信玄,信玄露出一张苦涩的脸,把药喝了下去,并说一声很苦。他的声音很年轻。接着,信玄整理了服装。 和以前相比,信玄是瘦了一些,可是看起来并不是生病的瘦。他对阿茜说一声辛苦了,就走出房间去了书房。 氏康所想像的事,确实在踯躅崎的内室进行着。信玄不想让别国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因此,每次要接见使者时,就必须表现得很有精神。阿茜依信玄的要求,帮助信玄化妆。因为信玄与使者之间隔着有一段距离,因此使者不知道信玄的脸上化过妆。信玄也不和使者说太久的话,只要大致的要点决定了,剩下的细节就由胜赖或家臣来和使者谈。 知道信玄化妆后才接见他国使者的人相当少,只限于极少数的侧近而已。有的家臣知道他不只脸上化妆,而且还喝使声音年轻的药,一想到信玄竟会到这种非隐瞒病情不可的地步,不禁掉下了眼泪。 八月,叡山曼珠院门迹觉恕的使者,来到了古府中。 “信长好像要攻击叡山了,我们陆陆续续逮捕了信长派来的间谍。武田公如果延迟西上,叡山或许会亡于信长手里,请马上踏上西上之途。” 使僧传达了觉恕的话,放下书信就回去了。其实不只是叡山,还有很多对信长不满、一心一意等待信玄西上的武将及寺庙纷纷派使者来。信玄让那些使者分住在古府中内的寺庙,有的使者由他直接接见,大部份则由胜赖及其家臣代理信玄接见。信玄的父亲信虎也一个月派使者来一次。 “你在做甚么?如果叡山被信长的军队攻陷,你想会变得如何呢?接下来被陷落的就是本愿寺了。本愿寺一旦被攻陷,我们就没有可依靠的了。朝仓、浅井本来就不是可以信任的对象。目前,唯一能与信长对抗的,只有藉信仰的力量、一心与信长抗衡的一向宗徒而已。可是这些一向宗徒会因叡山陷落而内心动摇,信长也会趁机狙击他们。叡山虽说很强,可是没有实力。而一向宗徒内部并不统一,也没有甚么战争的经验,信长如果把大军指向他们,可能马上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如果不在信长打下叡山之前派出西上大军,就太迟了。你不应该不了解这个道理。赶快西上吧!信玄,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武田的旗帜可能永远无法插在京都上了。” 信虎的信写得很热烈,依他的观测,信长似乎马上要发动攻击叡山了。 信玄读完了父亲的信后,把它交给胜赖。其实,信玄也很想西上,可是路上有德川家康这个障碍存在。因此,西上前必须先做的一件事,是好好的打击德川家康。 长岛之夏 内室近习真田喜兵卫昌幸奉命出使伊势长岛后,马上带着迹部胜资亲笔写的借调资料许可条,去管理御书物绘图的奉行——小林五郎右卫门那里,要求借看伊势国的地图。 御书物绘图奉行小林五郎右卫门是个固执的老人。由于信玄很重视这些书画,因此特别选派五郎右卫门担任奉行职务。可是老人家很罗嗦,因此年轻的武士们很讨厌去御书物绘图奉行那里。本来御书物绘图奉行是御书物奉行,只负责管理书物而已,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图书馆长。可是由于地图及绘图愈来愈多,有必要加以管理,因此,就让书物奉行兼任地图类的管理。 御书物绘图奉行是直接受迹部胜资的管理,因此,除了信玄以外,即使是胜赖,只要没有迹部的许可,就不能阅览或借出书物,以及抄地图等。特别是地图、绘图之类管理得相当严格,其中,也有诸国使者经过长年累月查来的绘图等,甚至连城下町的每一条道路都经过仔细的调查过了。信玄是个仔细的人,在进兵他国之前,一定要充分调查过这些资料,才能发兵。也因此,才没有发生过错误。 “伊势国的地图……唔,哪一个比较好呢……” 五郎右卫门接过真田昌幸的请求阅览条时嘟哝着,然后命令手下去拿伊势国的地图。昌幸心想,既然他说哪一个比较好,表示一定会拿好几幅伊势地图来才对。可是那个手下只拿一幅伊势国的地图来而已。 御书物的阅览室是用木板隔起来的,夏天还好,冬天在这种木板隔间坐着阅览,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 昌幸把伊势的地图挂在板壁上,地图是从长良川往西边画,并没有画出长良川与长良川东边的木曾川之间所形成的长岛。 “奇怪,没有画出长岛吗?” 昌幸看着地图说。一般人都把长岛称为伊势的长岛,因此他才来借阅伊势的地图,可是这上面并没有画出长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想查看长岛吗?”五郎右卫门的大眼睛闪着光芒,问道。 “是的,我是来查看伊势的长岛。” “不是尾张的长岛吗?”五郎右卫门说。 “这附近是尾张吧?” 昌幸站起身,指指地图外的附近一带。昌幸是个用功的人,因此知道长岛是长良川与木曾川所挟持的细长岛。 “对,是尾张吧!可是也有人称为伊势的长岛,因为是在尾张和伊势的国境上,因此有各种称呼。长岛自古就邻接伊势的桑名,因此常与伊势往来。世人就通称为伊势的长岛。” “那么……” “你是要说,那么你想看尾张的地图对不对?可以,先办手续来。” “你说得对,可是这么一来,我的任务会太迟了。本来我以为是要查看长岛,所以才申请看画有长岛的地图的。” “那么,你去把申请书改写成要查看长岛附近的地图再来。” 如果是别的年轻武士,一定怒火中烧了,可是昌幸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我昌幸很佩服你做事认真负责的态度,那么,请把申请书还给我。” 昌幸把申请书拿过来后,当场重新写上要查看长岛附近的地图及绘图。由于迹部胜资的亲笔信是写在另一张纸上,而且没有写出地名,因此还是有效。 “这样可以吗?” 昌幸双手捧上。 叫他重写申请书的五郎右卫门也很佩服他的机智,如果再挑毛病,就显得五郎右卫门太小气了。因此,五郎右卫门就下令手下把所有画有长岛附近的地图及绘图通通拿来。 地图和绘图全部共五幅。其中两幅地图上把长岛归于伊势国的一部份。 长岛究竟是伊势的还是尾张的?针对这个问题,织田信长的家臣太田和泉守牛一曾写下当时的一个见解。《信长公记》卷七“关于河内、长岛作乱之事”有如下的记述: 所谓尾张国河内长岛,是个蜿蜒崎岖的地方。从浓州流出来的河川很多,有岩手川、大泷川、今州川、真木田川、市濑川、军势川、山口川,飞驒川、木曾川、养老泷,另外还有各山谷的流水,最后汇集成大河,流经长岛的东北,西五里、三里之内,曲曲折折绕了好几圈,南边是漫漫大海,不算是能四通八达的地方。 显然这里把长岛当成尾张国的河内长岛,这个资料是信长这边的看法,但是未必能加以否定。可是,大多数的史书,不论古今,大部份都写成伊势的长岛。率领伊势的一向宗徒的长岛长圆寺、显证寺等的势力愈来愈强大,这是有目共睹的。长岛要列入尾张国还是伊势国则另当别论,不过长岛的作乱势力则无法与伊势脱离关系。这个长岛现在是在三重县桑名郡长岛町。 真田昌幸注视着挂在墙壁上的长岛地图。 长岛是在木曾川与长良川之间所形成的长三里、宽三丁的细长岛。由于被大河包围,本身就是个天险要害。又因为邻接伊势湾,所以海上的交通很是兴盛。这个以长岛为中心的作乱势力之所以强大,大概是因为长岛的地势与以海为背景的武力。昌幸脑子里浮现出以长岛作乱势力为背景的伊势水军的影子。 三天后,信玄叫昌幸来。 “准备好了吗?” 信玄问昌幸。 “大致准备好了。” 昌幸打算如果被问及准备的内容,就马上回答。到了长岛,或许看情形会当场拿出纳采的礼品也不一定,因此,他连纳采的物品都准备好了,物品的目录就收在他怀里。 “打算走哪一条路去长岛?” “我想拜托主人,如果您许可的话,我想走海路到长岛。” “海路吗?” 信玄不怎么吃惊的样子,只是转头对旁边的胜赖说: “昌幸说想走海路去长岛。” 他露出询问胜赖意见的脸。 “不管由哪一点看来,去长岛还是以海路为最安全,也最快。我想昌幸选择海路是当然的。” 胜赖支持昌幸的看法。 “你走海路有甚么要求,说说看好了。” 信玄点头同意胜赖的看法,再问昌幸。 “如果能获得八日市场的坂田源右卫门充当向导,备感荣幸。” 坂田源右卫门本来是伊势国司北畠具教的家臣,他看到北畠具教衰退,就背弃主家,在天文年间被信玄招揽来八日市场。由于他精通生意往来,因此信玄把他留在八日市场,让他设摊位,与他国通商。信玄把他当成武田家的御用商人,给与他特权并加以保护,同时并透过他,进口火药、洋枪、铅等等。信玄就是这样陆陆续续录用他国有力量的人,以便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想要坂田源右卫门当向导吗?真令我吃惊,你完全知道我在想甚么。” 信玄笑了。其实,信玄早就想到要坂田源右卫门担任昌幸的向导,而且也已经暗中命令坂田源右卫门了。昌幸提出想由坂田当他的向导,使得信玄的心情变得愉快,信玄认为昌幸可以成为比父亲幸隆更伟大的人物。本来他认为若是真田幸隆不在,或许不可能平定信浓,因为真田幸隆的存在,对武田阵营相当重要。真田一族本来是信浓那边的人,因此无法以武田重臣的身分留在信玄的侧近,可是到了昌幸的时代,就可以以家谱里的家臣身分留在胜赖的侧近了。信玄知道自己老了,也很清楚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迹部胜资都老了。日后把实权移交给胜赖时,如果他的周围绕满罗嗦的老人,他会很憎恨的。因此,现在开始必须培养出胜赖身边的重臣才行。这次之所以派真田喜兵卫昌幸去长岛当使者,也是这个用意。 “不过昌幸,我还要给你一个任务。” 另一个任务是甚么呢?长岛显证寺法荣和于菊的婚事是一件大事,另一个任务又是甚么呢?昌幸抬起头。 “还是婚事,不过,这一回你不是当正使,而是当副使。我要你和正使土屋丰前守贞纲一起把在伊势湾扩张势力的北畠水军拉过来当盟友。如果伊势水军能当我们的盟友,武田的水军就成为天下第一了。不久要西上时,就可以由陆路与海路进军京都。” 信玄语出惊人。并坐的诸将,又被他的话给吓住了。 (最近主人很奇怪,以前无论甚么事,只要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策略,就一定会对侧近的人说,然后才付诸实行。可是最近他一想到甚么,就马上付诸实行。主人急着要西上,这大概也是生病的缘故吧?) 马场美浓守这么想,山县昌景也这么想。迹部胜资除了这么想之外,还浮现出另一个想法。 (主人可以不把想到的事与重..臣们商量就付诸实行,可是他在胜赖面前这么做就不好了,到了胜赖公这一代,可能就会不听家臣的话了。) 重臣们都这么担心着,可是现在的昌幸只是一直在想正使土屋丰前守贞纲这个人是谁。土屋一族并没有贞纲这个人,那么会是谁呢?正当他这么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今川家的旧臣、现在成为武田水军头领的冈部忠兵卫贞纲的脸。信玄可能打算赐土屋姓给忠兵卫,昌幸想到这里,脸上不觉绽出笑容。 “昌幸,你知道土屋丰前守贞纲吧?” 昌幸马上回答: “我很清楚,这位土屋贞纲公,本来是今川水军的统帅,由于很熟悉水军的事,因此一定可以说服伊势水军加入我们。” 并坐在场的人听了昌幸的回答,才知道土屋丰前守贞纲就是冈部忠兵卫贞纲,可是却不明白冈部何时变成了土屋,因此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信玄叫家臣去喊冈部忠兵卫来,他已经下令冈部忠兵卫在隔壁房间等候了。 “冈部忠兵卫,为了酬谢你过去几次的功绩,除了赐你甲斐名族土屋姓之外,并且任命你为武田水军的总督。今后你可以称为土屋丰前守贞纲,还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担任我信玄的正使,并率领这位副使真田喜兵卫昌幸,进入伊势,说服伊势水军来加入武田水军的行列,交涉权就完全委任你。不管北畠的水军采取甚么高姿态,你可以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当我举旗西上时,伊势水军要和武田水军合而为一,而骏河的海会被武田水军的旗帜淹没。” 冈部忠兵卫伏下身倾听信玄的话,这是一个艰钜的任务,可是既然信玄这么信任自己,也不得不做了。 “我贞纲一定会拚命完成任务。” 贞纲只能这么回答。 喜兵卫昌幸搭的船顺利地抵达长岛。 担任向导的坂田源右卫门一抵达长岛,就把大家安顿到他的姻亲堀八郎兵卫那里。由于他事先派人通知过了,因此,堀八郎兵卫特地准备宿舍等待着昌幸等一行人。显证寺也因为获得八郎兵卫的通知而出来迎接他们。武田信玄和显证寺法真过去并没有直接通过信,不过,有本愿寺显如居中,彼此都能相互了解对方的立场。显证寺法真派人迎接他们,也就是这个意思。虽然他装成还不知道提亲的事,可是本愿寺显如早就告诉他了,他当然认为武田派正式使者来就是要谈论这件事。因此迎接的仪式很隆重。 昌幸在堀八郎兵卫的屋子落脚,等待本愿寺显如所派的使者。信玄送信给显如,说派昌幸任正式使者去长岛,希望显如居中帮忙一下,因此显如一定会派代理人来的。 昌幸抵达长岛后第三天,教念以本愿寺显如的代理身分,来到了长岛。教念的年纪很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佛教有各个宗派,不过,准许僧侣娶妻的宗派,只有净土真宗而已。然而,净土真宗的信徒很多,以本愿寺为中心,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表面上则是拥有与地方大名同样武力的组织。石山本愿寺在后来筑好的大坂城附近砌上石墙,挖出沟壕,建出名叫寺的名城与信长作战。因此,这个时代仰望权力的人,都频频与本愿寺派的人拉上婚姻关系。 信玄的正室三条氏的妹妹,是本愿寺显如的妻子,显如的儿子光寿与朝仓义景的女儿在昌幸自古府中出发时,就订婚了。 教念来到了长岛,首先与显证寺法真碰面,确认一下他是否有意与武田家结成亲家。 “能娶武田公的女儿,是我们的光荣,可是我们太高攀了,因此觉得很惶恐。” 法真这么说。他觉得对方会把女儿下嫁过来,一定要出甚么难题给他作为代价,因而存有戒心。 “今天先说到这里,下次我再把更详细的情形告诉你。” 教念马上转去见下榻在堀八郎兵卫那里的真田昌幸,说: “显证寺法真说如果能与武田家的千金订亲,是再好也不过了。” 如此,双方互相同意了婚事,接下来就是谈应该交换的盟约条件了。 法真的儿子法荣,以及信玄的女儿于菊都还很小,还有数年才达到结婚的年龄。现在先纳采,只是一个名义而已,真正的用意是使武田信玄与显证寺法真缔结盟约。 “对了,武田公来纳采的同时,有没有甚么要求?” 教念问昌幸。 “甚么样的要求?” 昌幸想一想教念话里的涵义。 “因为这是纳采,因此如果要说要求,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到这两个人长大成人,决定了婚期完成婚礼之前,希望双方都能以亲戚的方式往来。” “只有这样吗?” “教念公,我是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来的,除此之外还应该有甚么呢?” 昌幸仔细体察过信玄的心意,与其在纳采时与对方约定了一大堆,不如追求心灵的沟通。彼此重信义,与共同的敌人信长作战,比较来得有利。昌幸这么想,因此没有在这个婚约上加入任何条件。 教念大为感动,把这件事告诉了法真,法真因而安下了心,他认为武田信玄毕竟是个大人物。接下来只剩下择吉日进行纳采了。 可是,这门婚事突然节外生枝。 伊势桑名的品证寺实音来到显证寺,指责法真蓄意违反过去的约定。 “过去的约定?” 法真不安的问。 “你老糊涂了吗?法真公。去年秋天,攻打尾张、小木江城的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兴(彦七),在逼他上死路时,攻打正门的是谁呢?你应该记得吧?是我率领我品证寺的信徒们去攻打正门的,而且杀死了很多人。在庆祝战胜的席上,你怎么对我说的?法真公,你拉住我的手,说这次的护持宗法之战得以胜利,完全是托品证寺实音公的福。今后两寺之间缔结姻缘,与反对我宗法的人作战。你忘了你所说的话吗?” “我记得很清楚。” “如果记得,为甚么违约去娶武田信玄的女儿呢?” “实音公,我在去年秋天的确说过两寺之间缔结姻缘的话,可是不记得我提过具体的事项。两寺缔结姻缘的方法很多,而且我也有很多孩子,实音公你也……” “不不,姻缘也有先后之分,如果要缔结姻缘,我应该比武田公早,你不能不这么想。” 品证寺实音说他要等这件事有个确定的结果后再离开长岛。 “实在糟糕,即使我居中调停,品证寺还是不理会。只好先暂时回去请本愿寺公写信后再把信带来好了。” 教念对昌幸说着,就回去了。 昌幸叫坂田源右卫门过来,问他对于品证寺实音突然过来的看法。 “品证寺实音的背后有德川家康。” 坂田源右卫门说出了令人惊奇的话。 根据坂田源右卫门秘密查证的结果,伊势的品证寺与三河的本证寺有姻亲关系。三河的本证寺是真宗教团在三河的中心势力——三河三寺之一,永禄六年到七年、三河的一向宗徒作乱的结果,在名义上,寺已被破坏掉,可是家康对门徒寺的僧侣及信徒,采取比较宽大的处置。因为家康和信玄一样,在政策上都想利用宗教>。 德川家康放出间谍从四面八方窥伺信玄的动向,当他一获得信玄想与长岛的门徒寺势力相结合的情报时,就叫与三河三寺之一的本证寺关系深厚的僧侣慈钟来,拜托他去使武田与长岛显证寺的婚事无法成立。 “如果事情办成了,十年内允许本证寺再兴。” 家康甚至这么说,还写字条给慈钟。 “因此慈钟就去桑名的品证寺挑拨啦!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坂田源右卫门为甚么知道这些连武田的谍报机关都探究不到的情报?实在值得怀疑。 “因为我是商人,与各方面都有交易,因此可以获得各种情报。” “那么,我再问你,如何逃开品证寺的搅局呢?” “钱!品证寺实音是个贪心的人,他之所以接受这个任务,一定从三河那里获得相当的钱。” “我们应该给多少呢?” “请不必担心,我已经行动了。” “那么……” “是,在这两、三天之内,品证寺实音一定会去向显证寺法真公推翻前言,改说经过他深思的结果,发觉他的想法错误,为了门徒寺整体,显证寺应该先和武田缔结姻缘,并且为他前些日子所说的话道歉。不过,我们不能太大意,敌人可能会因而出手。” “我实在不懂,你说清楚一点吧!” “德川那边看到品证寺实音倒向我们这边,一定会命令所派出的间谍去杀害实音,然后制造出杀害者是武田的假象,并大肆宣传说武田杀了反对他与显证寺婚事的品证寺实音。如此一来,门徒寺当中也一定会有不喜欢这门亲事的人出来,使这件事终究无法成功。” “原来如此,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那么,当务之急,应该是警护品证寺实音啦!” 昌幸从古府中来的诸国使者当中,挑选几名手脚利落的人,指示他们该如何行动。 品证寺实音停宿在门徒寺的长圆寺里。时值盛夏,天气相当闷热,因此寺的大门虽关闭,但库里及书院的门则是打开的。品证寺实音睡在内室的书院。这一天是个没有月亮的静寂夜晚。 由于外面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因此实音醒了过来。在那一瞬间,他认为有人来杀自己了,于是想逃走。 “实音公,你待在这里会被德川的刺客杀死,请到我这边来。” 有位蒙面的武士在他的枕边说。 “你是谁?” “武田的人,我是来守护你的。” 蒙面武士这么说着,就拉起实音的手,出了书院,把他带到库里,进入僧侣们睡的地方。 境内一片大刀碰撞的声音,好像有一部份的人随意闯进本堂及书院。不久,有一名全黑打扮的蒙面武士出现在库里,库里只放一盏灯而已,灯光流泻到走廊上。 “喔!” “喔!” 传来了呐喊声,库里的外面已经开始了激烈的厮杀。在库外等待的武田蒙面武士与德川的蒙面武士开始死斗。争斗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有一方很快的倒了。 当僧侣们举着灯出现时,庭院的骚动已经平息了。一共死了三个人,有一名重伤,可是一直到死也不肯说是谁派来的。不久,僧侣们就知道来袭的是德川那边,守备的是武田这边。德川为了阻止武田与显证寺的婚事,就派刺客进来,而武田加以防卫,至于僧侣们只是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翌晨,品证寺实音去见显证寺法真,向他道歉自己反对武田和显证寺的婚事,然后恭恭敬敬告辞回桑名去了。 显证寺法真和真田昌幸这一天终于正式见面了,他们都认为既然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赶快进行纳采之礼比较好。 法真和昌幸谈了两个多钟头,宣誓要协力一致抵抗共同的敌人信长。 他们决定五天俊来纳采,可是到了纳采前一天,又出现了阻碍纳采的人。显证寺法真派使者来要求延迟纳采之日。昌幸强硬地问: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使者只是伏身下去,甚么也不敢说。 这时,与昌幸同船一起来的土屋丰前守贞纲继续和伊势水军的主要人物们商谈,可是这边也碰到很多困难与阻碍。 昌幸很想早日完成纳采之事,好与土屋丰前守贞纲一起从事说服伊势水军的工作。 坂本的莲叶 反对显证寺法真的儿子法荣与武田信玄的女儿于菊御寮人订婚的人,是长圆寺善馨。 在长岛的长圆寺,拥有仅次于显证寺的势力。善馨以前是赞成这门亲事的,现在突然反对起来,是因为长圆寺的檀家反对这门亲事。 “武田家和织田家现在有姻亲关系。你去和武田家订婚约做甚么?如果一定要订,也应该等奇妙丸(织田信忠)和阿松御寮人(武田信玄之女)的婚事毁掉后再订定……檀家一些主要的人都异口同声这么说,我也不得不摆出反对的姿态。”善馨对显证寺法真说。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实际上武田和织田的缘已经断了。你何必拘泥于这种表面上的事,我认为还是取实际的情形比较好。”法真说。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费尽了口舌,对方却听不下去。”善馨为难的说。 “反对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呢?” “是扇屋八郎兵卫。” 扇屋是店名,八郎兵卫是个大手笔经营船运业的人,在门徒众当中是一个首领。 “扇屋八郎兵卫啊……” 法真陷入了沉思。八郎兵卫如果反对,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总之,我先对武田的使者要求暂时缓一缓吧!” 法真送走善馨后,把话传达给武田使者真田昌幸。 “我明白了,不过,要等待多久呢?” 昌幸这时已经从坂田源右卫门那里得知长圆寺一派有新的反对运动,可是他假装不知道的说。 “这,等到甚么时候,这种事……” 昌幸看法真露出为难的脸色,就不再提这些问题,把话题自婚事转到其他的事上。 “你听到织田的军队要攻打京都叡山的谣言吗?” 法真听了昌幸的问话,好似得救的说: “我听说了,可是这是信长惯用的伎俩,嘴里说要攻打叡山,其实他的目标是石山本愿寺。我也严密的加以警戒着。” “是这样吗?我并不这么想。我认为信长这一回真的打算攻打叡山,叡山的僧徒从早年与浅井、朝仓两军联合对抗织田势时的经验臆测,织田势之所以退兵,是因为畏惧叡山的势力,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吧?织田信长是很会见机行事的人,只要时机成熟,他甚至可以毫不在意的夷平叡山。” “是吗?再怎么说,叡山总是我国佛教的总本山,与朝廷有密切的联系。信长再怎么狠,也不能随意攻打叡山吧?” “不,法真公,信长一定会攻打叡山的,他会彻底的夷平叡山,然后出兵本愿寺。既然已经知道会有这件事,武田与显证寺派就应该尽早结下这个姻缘。请把这个道理转告长圆寺善馨公和檀家众好吗?依我的想法,织田信长会在九月出兵叡山。” 昌幸到最后还是很有自信地说。 “为甚么你知道呢?” “武田的间谍已经混入日本全国各地了,连叡山打破一个茶杯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所说的情形不是猜测,而是透过这种探索网来判断的。” “你似乎是确信哦!” “真正的情形就是这样,我明天还想来确认一下,请法真公想想看该怎么做。” 昌幸见过显证寺法真后,与坂田源右卫门、土屋贞纲三个人谈到很晚。 “长圆寺的檀家扇屋八郎兵卫等数名之所以反对这一次婚事,显然是织田出手阻挡的证据。织田不希望伊势水军加入武田,因此采取各种妨碍战术。扇屋八郎兵卫与伊势水军有很密切的联系,因此才会出现这种态度。” 坂田源右卫门说。 “那么,扇屋八郎兵卫的本意究竟是甚么?是真的反对,还是假装反对呢?” 昌幸的脸呈现焦躁之色,他不知该如何向信玄报告尚未纳采的经过。 “扇屋八郎兵卫本来在伊势水军里头叫做三好八郎兵卫。反对纳采,并不是八郎兵卫个人的想法,而是伊势水军与长岛门徒众犹豫的表现。由地理以及历史上来看,伊势水军和长岛有密切的关联。这伊势水军与长岛现在有一个课题,就是如何度过这个乱世。他们的确抵抗过信长,但是毕竟那只是一个自卫的手段。如果与武田缔结同盟,就可以从被动的自卫改成主动的攻势。他们还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不过织田看到他们的内心动摇,就会延缓出手。当然他们会想暂时停一阵子看看情况再说。” 坂田源右卫门把织田的家臣织田扫部忠宽送给伊势水军向井伊贺守正重的书信内容说了出来,那似乎是一种威胁信。内容是说,如果伊势水军去依附武田,织田就要把伊势水军的根据地完全烧掉,并且处死一族,连姻亲也不放过,因此千万别上武田的当,接受他们的引诱。 “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贞纲对昌幸说。 “伊势水军的确很犹豫,我想要消除他们的犹豫,并接受我武田的邀请,必须给他们实际的好处才行。例如,在邀请他们加入前,先为他们海上的特权、所领、房子等,做好万全的准备。当这些事情准备完了之后,>藏书网再邀他们的头子到骏河来,让他看这些准备,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带着一族的手下乘船来骏河。我想先回古府中向主人报告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土屋贞纲说。他的措词很客气,虽然在这次招揽伊势水军的任务中,土屋贞纲是正式的使者,而真田昌幸是副使,可是土屋是最近才投靠武田的人,因此必须把意思向副使昌幸表白一下。 “主人已经把所有的交涉权委托你了,因此你不必一一和我商量再做定夺。不过,要让伊势水军看到实际的好处,就非拿到主人亲笔写的纸条不可。不如暂时先把条件集合起来,再把结果带回古府中,这样好吧?” 于是,三个人开始商量应该提示甚么样的条件给伊势水军。 “如果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应该不会抱怨了。只是,他们之所以会犹豫,大概不只希望获得物质的条件,可能也有精神的条件吧!也就是说,现在尚未到达下定决心的时机,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现在发生一宗可以使他们下定决心的大事件,他们就会马上下决定了。” 贞纲说。昌幸认为土屋贞纲所说的大事件,与叡山有关。他在这之前,曾在显证寺法真的面前,确切地说信长近日之内一定会攻打叡山,如果到时信长不攻打叡山了,就变成他向法真撒了谎。 “土屋公,你去骏河的期间,我打算去京都。” 昌幸突然说。 他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去京都、上叡山的,可是根据武田诸国使者的报告,时机已经很急迫了。而且不管信长是否攻打叡山,能亲眼见到实际的叡山,并亲身体会京都,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信长攻打叡山,到时他才能提高声音,对显证寺法真说接下来就轮到攻打长岛了,或许亲事因而谈成。而如果信长没有攻打叡山,他也可以带回信长似乎想在攻叡山之前先攻下石山本愿寺的情报,以动摇法真的心。 昌幸想起父亲幸隆曾经说过: (攻陷一座城的秘诀,是要懂得变化。用同样的方法,多次攻打同样的地方,结果老是攻打不下来。在这种时候,只要看有一阵子攻陷不下,就应该干脆改用完全不同的方法去攻打。) 昌幸离开长岛去了京都。 他来到了在京都的市川十郎右卫门的住处。十郎右卫门由于长久待在京都,因此全身上下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衣服穿得很华丽,腰上的刀也是朝廷所佩带的细长型,浅粉红色的刀鞘闪闪发光。十郎右卫门露出女人般柔和的脸,脸上经常挂着微笑,一副商人的样子。 “昌幸公,唔——,慢慢在京都参观一下啊!” 当昌幸说出叡山的事来时,十郎右卫门这么说着制止他。昌幸感到十郎右卫门的话里另有涵义。翌日,他在十郎右卫门的带领下,参观了京都的街道。他曾听说京都很热闹,今天亲眼看见了街道人群拥挤的情形,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这些京城的人靠甚么为生呢?他向十郎右卫门询问这个问题,十郎右卫门就指指在加茂川的河岸晒布的一群人,说: “那些人是靠着晒布为生的,还有……” 十郎右卫门指指昌幸立足旁边的一家商店: “这家人靠制作染布用的染粉为生,而现在出入这房子的人,靠收集制造染粉材料的东西为生。一疋布从纺纱开始到织成,需要经过很多人的手。衣服、器物、武器、食物也是一样,需要很多人分工合作才能完成。这大概就是京都有很多人的原因。” 十郎右卫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可是,组成京都人口的,不只是这些工人而已,简单的说,这个地方住有很多消费物品的消费阶级。因为有武士、公家、僧侣、神官等人在,因此京都才会繁荣起来。说真的,我市川十郎右卫门也是在京都过消费生活的一个人。也有很多像昌幸公这样的人不时的来到我这里,京都有很多像武田的京都屋馆似的房子。几乎所有的地方太守都在京都设有屋馆,另外还有……” “好了。”昌幸说。看来他似乎已经了解京都的结构了。 “要不要稍稍休息一下。” 十郎右卫门和昌幸一起进入四条桥边的茶店,里面有茶席,是独立的小房间。 昌幸在那里喝着茶,他品尝不出茶的好坏,只觉得在这战乱之世还会流行这种茶道,令人忿恨不平。 当他们喝茶闲聊时,有个商人模样的男人进来,交一张纸片给十郎右卫门。 十郎右卫门打开纸片只看一眼,就把它交给昌幸,纸片上写: 明后天可以送上您所订做的物品。 吉野屋 昌幸不知道他订做了甚么,不过直觉到这里头好像有文章似的。 “那是暗号,所谓订做的物品,是指命令他探究的事,明后天的意思与原意相同,送上的意思是指事件发生。至于吉野屋就是指人数。” 十郎右卫门探身出去压低声音说: “我曾命令他去查织田信长要攻打叡山的事,现在已经查出明后天要攻击了,而织田兵力的总数有一万余。” 十郎右卫门说完,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这样不行,我必须做主人所吩咐的事不可,昌幸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需要几个能干的人。” “你是说要守备叡山?” “不,叡山已经确定会陷落了,可是需要有人去帮助重要人物从陷落的叡山逃出来。” “这些重要的人,是叡山曼珠院门迹觉恕、满盛院权僧正亮信、正觉院僧正豪盛及其门弟吧?” “是的。” “帮助他们的计策呢?” “我想信长应该会从坂本向叡山进攻,这是不会错的了。如此一来,逃命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信长的军队尚未包围叡山之前,由小道出长谷出或八濑到京都。进入京都后就安全了,然后由京都到堺港,由海路进入骏河,这是最上策……昌幸公,你认为如何呢?” 十郎右卫门的脑子里彷佛挂着一张地图似的,说得详细极了。昌幸觉得相当佩服,这个人毕竟是信玄所深深信赖的人,人在京都的武田屋馆,把京都的情势以及诸国的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一碰到甚么事情马上就能想出对策似的。 “昌幸公,我希望你马上离开京都,从北白川越过志贺峠去坂本。详情就在沿路与向山久兵卫商量好了。” 十郎右卫门连措词都变了,话里含有命令的意味。的确在这种场合,只有由京都屋馆的市川十郎右卫门来指挥才行。 “还有,参加这一次事件的友方,包括昌幸公从长岛带来的人,一共二十名左右,完全由昌幸公指挥,希望能把主人所指.99lib?t>名的三位平安无事地带领出来。” 昌幸觉得任务重大,可是既然是非常时期,也不得不去做。 正午过后,昌幸和向山久兵卫马上改装成商人装束,一起离开京都。这一行一共五个人。因为如果二十人一起出发会很醒目,因此他们分成几组在不同的时刻出发。一行人越过志贺峠的山道,来到滋贺,再由此北上,日落西山时分,抵达了坂本。一行人在此分宿,等待天明。如果信长后天要攻打叡山的话,就应该已经派出先峰部队自岐阜出发,间谍等应该也已经混进坂本了。 昌幸和向山久兵卫所下榻的旅舍大津屋,是中等的旅舍。女侍等他们洗好澡,就问他们: “客人,要拿多少瓶般若汤呢?” “适量就好……” 向山久兵卫露出会意的脸色回答她后,对昌幸做个喝酒的动作。 “原来如此,般若汤是和尚共通的暗号吗?叡山的和尚们会来坂本喝酒,因此平常就通用这个暗号吧?真令我吃惊。”昌幸说。 “不,另外还有很多令人吃惊的事哩!” 向山久兵卫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不久,每一间房间都传出喝醉酒高声叫嚷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不太正派的歌声。在这些声音当中,还混有女人的笑声。这时有一看便知是妓女的女人来往于走廊上。如果只有这样的话,还不足为奇,最令人吃惊的是喝醉酒的人几乎都是和尚。其中也有披着袈裟戏弄女人的。 “我曾经听过这种传闻,今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昌幸说着,端酒来的女人接着回答: “啊,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所以才会这么吃惊。如果登上叡山,还能见到这个城镇所见不到的美女们,以及美少年等,还可以听到婴儿的哭声哩!” “你是说叡山的僧侣有女人吗?” “和尚也是人,也想做普通人做的事啊!” 女人露出没趣的表情,微笑的看着向山久兵卫,说: “让莲叶陪他一夜,大概就可以稍稍了解事情了吧……” 说完,降低声音: “要莲叶呢?还是干脆找莲花呢?” “唔,我是想叫莲花来陪,可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不行,下次吧!” “还有别的空房间啊!客官,还有莲蕾嗳,真正的蕾哦,如何?” “不,今晚不要了,因为明天要早起。” 久兵卫摒退那个女人后,对昌幸说明那个女人话里 7684." >的涵义。 “那个女人是在劝我们叫妓女陪宿。所谓莲叶,是指普通的妓女,莲花则是指高级的妓女,至于莲蕾,本来是指尚未接过客的少女,不过她实际上是指刚出道不久的妓女。这些都只是坂本通用的名词。” 久兵卫对这种事很清楚,似乎是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为甚么叫做莲呢?” “把酒称为般若汤,把女人称做莲,以及把妓女称做莲叶,完全都是叡山的和尚们所创造出来的话。” “真是堕落啊!” 昌幸叹息了。僧侣一旦破了戒律,就会无止境的乱下去。 “你很吃惊吧?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相当吃惊,继而觉得生气。可是我认为之所以会变得如此,是因为朝廷过度保护叡山的缘故。叡山的天台宗一派,与净土真宗那种允许娶妻的宗派不同,他们本来是个戒律很严的宗教,可是不知从甚么时候起,戒律就被破坏掉了。现在这些和尚毫不在意地吃肉、喝酒、养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面的人是这样,下面的人也到街上去威胁人们,甚至当强盗甚么的。哪一天一定非藉甚么人的手来扫荡一下不可。” “那么,你认为信长攻打叡山是好的罗?”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应该说是天谴,我认为叡山总有一天会陷落的。”久兵卫说着,指指外面,可是叡山那边很暗,看不清楚。 外面的骚动依旧,不久,喝醉的和尚回去了,四周安静下来时,久兵卫说: “不过,如果你认为叡山只有破戒和尚的话,那就大大错了。里面也有严守戒律,拚命修行的人。我很想帮助这些僧侣从战火中脱逃出来。” “我们必须救出的三个和尚,风评如何呢?该不会也养妾吧?” “除了天台座主的觉恕公之外……”久兵卫吞吞吐吐地说。 “毕竟也有啊!” 昌幸露出稍稍厌恶的表情,如果他要拯救的对象是名僧智者,他还愿意;像这种破戒僧之流,他实在不想拔刀相助。 信玄大概对这些事了若指掌,才透过市川十郎右卫门,下令指名要保护这三名僧正的。昌幸很清楚这里头有政略性的意味。 叡山接受历代天皇的庇护,拥有广大的寺领,造成一种特权。因此,即使现在的叡山堕落了,由全国性的观点来看,叡山是日本宗教的中心地,仍然不能忽视它的力量。对于在政略上很重视宗教的信玄,叡山是一个伟大的存在。 翌晨,两人一大早就上叡山。叡山延历寺距坂本并不远,昌幸登上很陡峭的石阶,进入寺的境内一看,首先被塔堂之多吓了一跳,接着又对一整排的僧坊瞠目而视。更令昌幸大开眼界的是僧坊的内容,因为那不是僧坊,大多是独立的房子。在这些房子的庭院上,可以看见很多女人陪着小孩子在玩耍。那些女人一看到化淡妆的少年僧走过,就像在街上看到的流莺那样猛送秋波。那里彷佛不是佛教圣地,而是山上的天堂。 昌幸依市川十郎右卫门所说,先去拜访正觉院僧正豪盛。 正觉院僧正豪盛人如其名,做事一副武将风范。面露红光,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甚么?那个胆小鬼信长要攻打叡山……” 豪盛听了昌幸和久兵卫的话,就这么说,并且仰天大笑。 “要来就来看看好了,不管信长来几万的军队,叡山不是那么容易陷落的。” 豪盛认为信长要攻打叡山是谣言,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大坂的石山本愿寺。 “信长要攻打南方(指大坂),为了使本愿寺那些人疏忽,就夸大说要攻打叡山。”豪盛大声地说。 “不是的,信长从十天左右以前就宣传说要向南方发兵,尤其在最近两、三天前,还指示所有的将卒攻击石山本愿寺。表面上却完全不提叡山的事。” 昌幸说明这才是信长心里想攻打叡山的证据,接着向山久兵卫告诉豪盛,根据岐阜来的间谍的报告,信长确实以叡山为目标。 “你们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姑且去对座主公说吧……” 豪盛总算答应让两个人见天台座主曼珠院门迹觉恕。 觉恕带着正觉院豪盛与满盛院亮信两个人,与昌幸、久兵卫碰藏书网面。 觉恕闭着眼睛听昌幸说话,当他把话说完,觉恕才猛然睁开眼睛。 “两位的通知大概是正确的吧?信长会攻打叡山才对,而且叡山大概会被灭亡。” 觉恕的白粗眉毛耸动着。 “我不认为御座主公会这么说。” 豪盛说。亮信也接着说: “信长攻打叡山时,就是信长以朝廷为敌,以全日本为敌的时候。我叡山与本愿寺派不同……” 觉恕伸出手制止他,说: “叡山的末日到了,在应该来的时候来了。事到如今,说甚么也没有用,只希望干干净净的结束。很感激武田的家臣们关心老朽,不过,请让愚僧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我绝不临到最后关头而逃。” 觉恕这么说着,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嘴唇,不再开口。 昌幸觉得非救出觉恕不可,因为当他看到觉恕大彻大悟的脸时,心里就涌现出使命感。 “我真田昌幸要拚命守护门迹公的性命。” 可是,觉恕的眉毛一动也不动。 描述当时叡山腐败的文章很多,《多闻院日记》元龟元年三月十九日的条文里写道: 灯明如形在之,堂及坊舍也一望无际。僧众无耻、下到坂本,无限的乱行不法,怠废修学,一山相果式也。 另外在《信长公记》的“叡山退治之事”里,记载如下: 僧众虽镇守王城,但行体行法都违反出家人的作法,亦不以天下之嘲弄为耻,罔顾天道、大肆淫乱、食鱼鸟、收贿…… 叡山正如《多闻院日记》里所记载的一山相果之状态。 叡山自取灭亡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九月十一日接近日暮之时,真田昌幸对向山久兵卫说: “既然这样,只好采取最后的手段,否则别无他法。” “我也这么想。今夜就把一切弄好吧!” 久兵卫转头看一眼僧坊说。到了将近黄昏时,各处的僧坊升起了炊烟,并且传来煎鱼的味道。 “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久兵卫想起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把怒气发在煎鱼的味道上,他并不是为对方是僧侣却吃鱼肉的事感到失望,而是因为他和昌幸两个人从早就一直警告对方,如果不防备信长的来袭,事态会很严重,然而叡山的和尚们竟完全不做准备,令他嫌恶到极点。 昌幸和久兵卫在形式上透过正觉院豪盛和满盛院亮信,向天台座主曼珠院门迹觉恕转达了叡山的危机。觉恕接受了昌幸和久兵卫的话,说出叡山要灭亡的话,因此豪盛和亮信相当吃惊。天台座主觉恕的一句话,叡山的法灯要熄灭了,更加令叡山的堂塔寺社的主子们担心。他们纷纷下令各个寺社的和尚备战。 可是,和尚们并不听他们的话。 “甚么?信长要来攻打?傻瓜,信长怎么会像呆子一样的来攻打叡山呢?攻打叡山就等于是把刀刃指向天皇,信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从去年信长本来打算攻打叡山,结果却撤退的证据看来,这个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和尚这么说。 “叡山是我国有史以来的一个圣地,曾经有战火逼近过,却没有被战火烧毁过。”也有人这么叫嚷。 “虽然不知道信长的军队是要来一万还是两万,可是还是要迎战啊!既然要迎战,就必须有所准备。首先必须准备好武器,同时也要买兵粮存起来。上面的人可有考虑到这一点吗?如果没有甚么准备,只说要迎战,我们可没有那么厉害啊!” 这个说法是指要战争就先拿出军用资金的意思。因为去年浅井、朝仓被信长的军队所逼逃到叡山时,叡山曾向他们要求巨额的藏匿费,这些和尚想到这一点,所以这么说。不过这次在根本上与浅井、朝仓的场合不同,叡山自己本身成了信长攻击的对象,虽说和尚们的堂坊被攻打,可是上层动摇的话,叡山就一定会陷落的。 僧徒们任意的批评着,关于这件事,并不是只靠听上面的命令就不会发生战争。 将近黄昏的时刻,正觉院豪盛的手下去打听织田军的动向回来了。 “信长把本营设于山冈玉林所,今晚就停宿在那里,很多兵都嘴里念着明天下午可以进入南方(大坂)。” 豪盛听了这个报告,稍稍安心了下来。 “根据我们探子所探得的消息,完全看不出信长要来攻打我们的迹象,是不是武田那边的探子弄错了呢?”豪盛对昌幸说。 “同样的话说再多次也没有用,叡>?99lib.山要怎么做,请便吧!” 昌幸和久兵卫相偕离去,下了叡山、来到坂本。他们要来看看街上的情形。 来到了昨夜停宿的大津屋一看,有十人左右的武装和尚,嘴里不知在叫嚷甚么,店主为难地与他们应对。 “明天信长就要率三万大军进坂本来攻打叡山了,我们打算拚着老命守护叡山。这个店是托叡山的福才得以繁荣的,因此在这个时候施舍一些也是当然的。来,快一点拿出这个单子上所列的东西,不拿出来的话,就把店当成与信长私通的证据,要把它烧了喔!” 每个和尚手里都拿着薙刀,用白布盖着头部。有一个穿着从前叡山僧兵的服装,像是这一群和尚的头目,把薙刀的刀柄用力往下一敲,其他的和尚们也模仿他的动作,纷纷把薙刀往下一敲。头目威胁过店主后,压低声音说: “嗯!老板,我们所说的并不是假话,如你所知,武田信玄和叡山交往得很密切。这次是武田信玄的左右手真田昌幸这个大将来告知信长决心攻击叡山的。” 因此,和尚要店主捐出所有的东西来帮助作战,可是店主仍然不肯,那个头目就握住薙刀的刀柄,把刀高举起来,大叫: “啊!喔!” 其他的和尚也大声附和着。 昌幸和久兵卫对看了一眼。 恶僧们利用信长要来攻打的消息来敲诈,甚至还举出武田信玄和真田昌幸的名字,实在万恶至极。 他们两个人在坂本街上绕一圈,发现到处有恶僧们用同样的理由向百姓勒索,整个街上闹哄哄的。 昌幸心想,这种情形一定会传到信长耳里,..而坚定他攻击叡山的决心。 昌幸和久兵卫在黑暗中爬上石阶,回到当天夜里停宿的僧坊。 市川十郎右卫门手下的人和昌幸所带来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总共加起来一共十八名,大多作庶民的打扮。 “大概都调查好了吧?” 昌幸说,大家都点点头。昌幸在这一天早上,曾经把手下的人分成四组,分别给与任务。 第一组要去确认脱逃的路;第二组要研究如何带天台座主觉恕出来的方法;第三组要去叡山的堂塔寺社,在两千余名和尚当中,找出有知识、有眼光的,不问老少,都要把危急的消息转告他们;第四组则要去探索信长的动向。第四组当中有三名因为要监视信长的阵营,因此尚未回来。 第一组组长横山总兵卫在回答昌幸的询问之前,打开地图说: “叡山的范围相当广大,堂塔寺社分散在整个山中。信长如果要攻打,会先以一队人马包围东边的延历寺,同时,以别队围攻西边距离二十丁左右的根本中堂。阻断了延历寺与根本中堂的联络,其他的堂社也无法防御了。信长的军队就控制通往其他堂社的道路,把逃走的僧徒一步步逼往山上。因此,要带座主公从大原敦贺街道穿过根本中堂逃往京都,就必须在信长的军兵尚未到来之前,也就是今天夜里进行。本来是还有其他的山道,可是对老僧而言,太过勉强了。” “你是说用尽力量也好,一定要在今晚把座主公带出来吗?”昌幸问。 “是的,接下来……” 横山 603b." >总兵卫转头看第二组组长望月八郎太那边。望月没有准备地图,用口头说明道: “座主公每晚都在本堂读经读到很晚,陪伴的僧侣有两名。这两名都是相当认真的僧侣,尽心尽力做到僧侣该尽的本分。我们打算向他们说明今夜或许会出大事的情形,并且告诉他们,我们先劝座主公逃往京都,如果座主公不同意,就把他扛出去。陪僧大概会默默跟随我们出来,可是万一对方吵吵闹闹、甚至反抗我们,我们也会尽全力把座主公带出来。时刻是在丑时。” 昌幸大为点头后,把目光移向第三组组长林茂兵卫身上。 “能称得上名僧智者的仅有三十名左右,其他一心一意迈向僧道的年轻僧侣大约一百名左右,这些年轻僧侣当中,有为叡山的腐败而叹息的。我与横山总兵卫公商量,把紧急情况的逃离道路教给那些年轻的僧侣们。我教他们明天早上不要待在寺里,要出来外面,当织田军攻打上来时,就尽早逃到山里,走山道逃到三石岳。接着我们分手带他们去八濑。由于他们年轻,头脑转动得快,不但很明白我们所说的话,而且如果信长攻打过来,也会趁早逃走的。” “年轻的僧侣这样就可以了,可是老僧怎么办?” “堪称年老智者的僧侣们都是既顽固又瘦弱的,都说很感谢武田公的好意,可是此身愿与法灯同时熄灭,我佛慈悲等等。到了紧急的时候,不知会不会逃出来。” 昌幸听了怃然。 “还有正觉院豪盛公与满盛院亮信公该怎么办?”久兵卫问昌幸。 昌幸露出突然被问倒的表情。不论是豪盛或者是亮信,都不是他所想要救出来的僧侣,可是信玄既然下令他把他们救出来,他只好非救不可了。 “这两个人的事是我昌幸的责任,对了,久兵卫也可以帮我吧?” 接着昌幸向第四组组长中込马之允询问织田那边后续的情形。 “织田那边派了一些人混进叡山,他们似乎也警觉到我们想救僧侣。我们不能大意,今晚救出座主公时要特别注意。织田军的动作并不特别醒目,可是勉强要举例的话,就是他们随意说出要征伐南方的事。说出这些事的是步卒们,大将以上的人则知道叡山才是攻击的目标。他们大概等天一亮就同时向山冈出发,兵马以全速朝坂本进攻。我们从现在起也要出去监视了。” “好,明天早上织田军如果有动向,侦测的人通通不要留在外面,可以全撤回来。” 昌幸商量过后续的做法后,就入睡了。他其实没有睡着,只是闭上眼睛而已。 叡山静寂无声。 昌幸在丑时(上午二时)前走向曼珠院,中途没有人影,也没有站岗的守卫。或许因为这是寺庙,所以不必特别守卫,不过昌幸忍不住想到叡山已经灭亡的情形。 曾经拥有僧兵的叡山,不只有武力,也高挂着法灯,可是现在两者都已经衰废,信长的大军一来,大概不需两个小时,就可以攻下了。 曼珠院本堂的走廊下出现几名躲在那里的黑衣人,其中一人轻轻向昌幸打个招呼之后,就对部下挥挥手。于是有两名监视的留在外面,其余三名以轻快的身手进入本堂。本堂里点着灯。 不一会儿,本堂里传来两、三个人声,不过马上归于安静。这时抱着老僧的人出现了,在他的后面,是两个年轻的僧侣,嘴里咬着马口钳,双手被绑在后面。监视的人向黑暗中挥手,对面就走出来几名横山总兵卫的手下,簇拥着座主和两个陪僧,消失在森林里。 “那些人很粗鲁啊!”向山久兵卫在昌幸的耳边嗫嚅着。 “紧急的时候情非得已。”昌幸这么说着,抬头看天空。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暂时回僧坊,等待横山总兵卫的报告。到了卯时(上午六时),横山总兵卫回来报告了。天空开始出现鱼肚白。 “座主公和两名陪僧穿过根本中堂,下到大原敦贺街道,由来迎接的市川十郎右卫门的手下守护到京都。” “中途没有发生甚么事吗?” “没有,不过有探子似的人影一直跟随在前后。” “唔,那么……” 昌幸正要走出僧坊时,有个黑影以子弹似的速度在晨曦微现中冲了进来。原来是中込马之允。 他看到昌幸,马上跪下一膝说: “做记号的狼烟刚刚升了上来,织田信长已经率全军向坂本出发了。” 天开始亮了。 怪鸟发出尖锐的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然后消失在森林中。 “辛苦了,从现在起要开始忙了,你们能帮忙吧?” 他所谓的你们,是指在那里的向山久兵卫、横山总兵卫、中込马之允等。昌幸确认了他们的服装后,回过眼来看自己的服装。昌幸已经改掉商人的打扮,回到武士身分了。 昌幸去正觉院豪盛那里,久兵卫则去满盛院亮信那里。这两个人都不住在寺里,而在独立建的一户僧坊里,里面有女人、小孩。 昌幸告诉豪盛危急时刻已至,可是豪盛还是不相信,中込马之允就把已经升起狼烟的事告诉他。横山总兵卫并告知座主公已到达京都了,豪盛那傲慢的脸才收敛,说: “是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抱?99lib.歉,我不知道事情已经这样,现在马上去准备,请等一下……” 他说着,慌忙就要进房。 “没有时间了,信长的骑兵队马上要攻打来了,他们要先包围这里,接着阻挡各道路。你不必带甚么东西,身上穿甚么就这么穿着,马上出发吧!否则我很难保证你的活命。” 昌幸的话发生了效果,家里马上大骚动起来,到处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哭叫声。 “慢吞吞的人就留下来,本来这里就是佛教圣地,不应该有女人、小孩的,即使有,我们也不能管。” 昌幸故意大声说得让内室听到,豪盛双手合掌对昌幸说: “请慈悲、请慈悲……” 昌幸没有回答,对横山总兵卫下令: “走刚刚的山道去京都!” 叡山的僧侣们听到豪盛的僧坊和亮信的僧坊吵闹的声音,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有的人一听说信长的军队攻打来了,就马上准备逃跑;也有的人拿着薙刀走出庭院,任意地挥舞。 “座主已经逃掉了!” “正觉院豪盛公和满盛院亮信公也逃走了啊!” 有人叫着。叡山整个骚动起来,昌幸和久兵卫为了避免受到连累,就退到三石岳,按照原来商量好的,把逃脱的方向告诉逃过来的智者与学僧们。 三石岳下面是八王寺山,也有一个神社。来到这里就可以把下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了。 等豪盛逃走后一个钟头左右,织田军的五百骑先锋队就来包围住延历寺了。织田的军队陆陆续续到来,先阻断了堂塔寺社的交通。 信长在完成包围并阻断了交通后,下令在所有的堂塔寺社僧坊放火,而且见到有逃出来的人,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日本历史上罕见的杀戮开始了,各堂塔寺社一起同时着火。 叡山的恶僧兵以为信长包围寺之后会来交涉休战的事,可是当他们知道猜错了以后,就拿出武器出去外面与信长的军马对抗。可是,他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也没有甚么武器,不久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没有武器而从烧起来的寺社逃出的僧侣们,也通通被杀。 僧坊里更是悲惨。 尖叫着想逃走的女人以及小孩子们通通被杀掉。 躲在僧坊里的人被火烧死;逃到森林里的女人们被兵抓住加以凌辱后再杀死。疯狂的军兵们愈来愈狂暴,在叡山绕来绕去,杀死所有活着的人、烧掉所有的建筑物。 只剩下一条唯一能逃生的道路。还没有死的女人小孩就朝八王寺山逃去,可是却无法再往前走,因为山顶上的社殿附近挤满了人。有一队织田军包围了这里,一次逮捕五、六百名女子、小孩,把他们拉到信长面前,这时,年老的寺男走了出来说: “拜托,拜托!” 寺男的声音很大,因此信长就叫人把寺男带到他面前。寺男在信长面前也不畏惧地说: “这些人没有甚么罪,女人们全都是那些误入歧途的和尚花钱买来的。孩子们则是这些女人们生的以及买来的。请放了他们。” 信长问那个寺男: “你在寺里服务几年了?” “今年是第四十二年了。” 寺男一面答,信长就大声说: “放四十二枪把这个男的处磔刑!” 信长说着,眼神相当冷静。 接着,信长又说: “在我的面前把这些女人、孩子们的头砍下来,一次三十个人。” 这一句话就决定了女子与小孩的命运。他们哭着、叫着,每三十个人排成一列被砍下了头。 “我们虽然死在这里,可 662f." >是我们的鬼魂一定会向信长报复的。明白吗?信长好好听着!你最后一定会死于非命!” 有女人这么叫着而死,信长假装完全没有听到,死刑依旧进行着。 一直到日落西山,一切才结束。 五千人的尸体遍布叡山。 天黑以后,昌幸和久兵卫出现在行刑现场。 “信长是不是疯了?”久兵卫走在遍地无头尸体当中,说道。 “不,没有发疯。他是很清醒的在进行这个残酷的行为,他认为那样能促进天下早日统一。” 两个人走在被烧毁的大伽蓝旁。大地还继续在冒烟,有男男女女像苍蝇一样在烧过的灰烬中找金子;也有男人在互抢一件从烧掉的僧坊里找出来的衣服。 织田军撤退后,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个男人抱着五把被杀死的和尚所拿的薙刀。 “喂!你拿这些做甚么!” 那个人被昌幸责问后,说: “我捡战后留下的东西,应该不会受甚么人的责备才对……” 他一副战争已经结束,这些东西都属于他的表情。 也有人剥下死去和尚的衣服,以及被杀死的女人衣服,尸体最后都被脱得精光了。到了晚上,有更多手里提着灯笼的人们蜂拥而至。 “托信长公的福,我们可以存了不少东西。” 两个老太婆双手抱着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说着。 “简直就是地狱,曾经有善良的智者在这里说极乐净土的道理,没想到却成了地狱。” 昌幸转头对久兵卫说。 两个人走夜路去京都。市川十郎右卫门一看到他们两人,就说: “办得好!我已经把二位的功勋写报告回古府中了!” 昌幸担心座主及豪盛、亮信的事,就问十郎右卫门。 “不要担心,他们今晚在京都住一夜,明天打算由堺港走海路到骏河。” 十郎右卫门说着,先说关于这件事他有所报告与商量,接着就说: “不管怎么劝说,天台座主觉恕公都说不离开京都。我和信虎公商量过了,他说让座主公在京都待一阵子,以后再让他去骏河。现在决定暂时让他住在今出川大纳言晴季公那里。” “那太好了,如果想带他走,随时都可以,因此还是依他的意愿好了。不过,这如果是信虎公的指示……”昌幸在脑子里体察着信玄的心情。 “不要担心这件事,我已把这件事当成我自己的想法报告给主人知道了。不过,问题是那些女人孩子的处置,其中也有绝世的美女,该怎么处置这些女人和孩子们呢?” 十郎右卫门询问昌幸的意见。其实他不是询问,他在心里已经决定了方法,只是想问问昌幸的意见,昌幸也了解十郎右卫门的心意。 “这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僧侣们来决定的吧?如果他们想把女人小孩带走,我们可以让她们同船,不过僧侣们会受甚么毁谤,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昌幸说得很清楚。 “毕竟你也是这么想,那么就依这样行事吧!” 从叡山逃出来,现在住在武田屋馆接受保护的一行人,有僧侣及女人、小孩共计六十多人。这些人于翌日离开京城到堺港,再搭船至骏河。 一行人抵达骏河府中,分宿到各个寺里,等待古府中下命令来。 信玄对于叡山正觉院僧正豪盛与叡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等一行,能自信长手里逃出,并走海路来到骏河的事感到非常高兴。他很快的派出使者,带慰问的金钱物品去见对方。 “回头我会通知你们复兴叡山延历寺的事,请稍等一等。” 信玄的本意是想复兴延历寺,他想在甲斐国的某个地方复兴延历寺,把天台座主觉恕招揽过来,把传统的天台宗本山移到甲斐国。等这件事传遍整个日本国时,国民就会知道信长烧光叡山并残杀僧侣,而信玄救出名僧智者复兴延历寺,这两个人马上就会重新获得评价。 信玄派使者去身延山久远寺,要他们把久远寺让给延历寺的僧侣们,以图延历寺的再兴;而信玄会在信浓国中野建一个大约是现在久远寺三倍大的大伽蓝给日莲宗本山的久远寺,因此要他们赶快退出现地,先分散到各个日莲宗寺,等待中野的寺建好。 信玄认为要带天台座主觉恕过来,只能用这个方法,他在下令久远寺迁出的同时,把在京都的觉恕用海路招到骏河。 日莲宗本山久远寺接获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他们不明白信玄的真意,就派使者去见古府中的信玄。 当他们确知信玄的心意已坚,就围着自古府中归来的使者协议了数日,最后一山之众全部集合到祖师堂,在日莲的木像前开会。 这个会议进行了八天七夜,参加的人数多达七千,而大家一致反对迁移,没有一个人例外。 信玄派出的使者连续走访久远寺,要他们早日退出。一山的僧徒信徒七千人当着使者的面,割下小指头,在反对迁移的请愿书上盖指印。这些请愿书共收在大小九百九十九个箱子里,让牛拉到古府中去。这一切完成后,聚集在久远寺的僧侣以及信徒一齐绝食抗议。 与久远寺关系亲密的穴山信君看到这件事情这么重大,就向信玄谏言。 信玄静静的听着信君的话后,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的力量比不上佛法;信长则赢过了佛法……” 信玄一定是在比较信长能灭亡谁也无能为力的叡山,而自己却连要久远寺迁移的力量都没有。 信玄本来与觉恕等约定要复兴叡山,不过以后看到豪盛连小孩女人都带出来,以及听到民间盛传叡山被信长灭亡是破戒和尚在极尽乱行之后所应受的天谴这个传闻,他想在甲斐国复兴延历寺的心情就逐渐淡下来了。 三名从叡山带出来的高僧,就这样留在骏河。 九月十二日包围叡山,从根本中堂、三王、二十一社始,至灵社、灵佛、僧坊等,一时之间如云霞飞扬般地烧尽,经卷尽成灰烬,极其哀怜。山下男女老少不知何方可逃,空手赤足逃往八王寺山,藏身寺内。诸兵自四方围攻,一一砍下僧侣、稚子、智者、上人头颅,让信长过目。山顶之高僧、贵僧、智僧,以及美女、稚子,不计其数的一皆被捕,送至信长面前。有人挺身信长御前求饶,曰恶僧固然可杀,但其余可悯,请求信长救命,然而终是难逃杀戮,无一幸免。地上陈尸数千,惨不忍睹。 (太田牛一着《信长公记》卷四) 伊势水军来归 真田喜兵卫昌幸正准备离开武田京都屋馆,再度回长岛时,信玄的书信正好送达。 (这一回叡山的事你做得很好,本来想要你马上去长岛办理订婚之事,可是长岛那边似乎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这件事暂缓。希望你先去大和的信贵山见松永久秀公。我已经把所有的要件都吩咐了市川十郎右卫门,你好好与十郎右卫门商量,照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 昌幸把信看了两、三遍后交给市川十郎右卫门,并且一直注视十郎右卫门看信的样子,以便知道他对这封有内容的信了解到甚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面不改色地看完信,微笑地说: “昌幸公,你身负大任罗!” 他嘴里讲大任,可是脸上并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就是市川十郎右卫门的气度。他住在京都,与武将、朝臣、僧侣、商人都有往来,并把以京都为中心的诸国情势向信玄通报。即使信玄写给昌幸的书信内容,是叫昌幸去暗杀信长,这位全能外交官也不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十郎右卫门对一听到大任就全身僵硬起来的昌幸解释信玄信里的大意。 “主人如果亲自来到京都,想见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主人有看穿人的眼力,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是不是可以信赖的人。主人要你代表他去见他必须见的人。像松永久秀这个人,就是主人非见不可的人。久秀本来是三好长庆的家老,乘乱世而出人头地,不知不觉积存了能凌驾主家的势力。他巧妙的操纵将军足利义辉,如果看到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了,也敢以下克上的把他给杀掉。久秀被织田信长逼出京都,不过隐然拥有权力,他操纵着京都四周的诸豪,想利用时机灭亡信长。简单的说,他是一个危险人物。主人要你去见久秀,是想知道久秀毒到甚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更举出环绕在松永久秀身边的人物,并列举久秀现在虽然表面服从信长,其实可能随时反动的事实,并说信长也知道这件事,而且也认为如果不彻底灭掉久秀,就无法开创出信长的霸业。 “现在京都四周有松永久秀父子、三好义继、三好三人众、筒井顺庆、畠山昭高、本愿寺一派以及浅井长政都虎视眈眈的等待信长进行下一步。他们的中心人物是松永久秀,因此主人也认为如果不看清这个人的底细,就不能随意发出西上大军。” 昌幸觉得很意外,因为他认为像松永久秀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被信长驱逐的丧家之犬而已,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收拾,看来时间能改变一切。 “我大概了解了,不过,主人的信上写道照我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呢?” 昌幸认为这一点是这封信的关键。 “松永久秀想与武田这边联合,他过去也曾派使者去穴山公(穴山信君)、一条公(信玄的亲弟弟一条信龙)那里。简单的说,他希望武田军能尽速西上。武田军西上追逐信长时,松永久秀就可以乘机潜入京都掌握天下。昌幸公你代表主人去见久秀时,久秀一定会说希望武田早日西上。所谓照你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是指这其间的事。照字面上来说,就是要你在与他见面时,依自己的意思好好应对。松永久秀这个人物,不会因一件普通的事就露出狐狸尾巴,主人也相当了解这个情形,所以才说要你依自己的意思好好进行下去。” 十郎右卫门说完,总结似的再加一句: “你去信贵山时,对方大概会摆出丰盛的筵席,你不必顾虑甚么,或许对方会摆出鲜活的大菜,你不用顾忌,尽量享用!” 昌幸出了京都,朝大和走去。他不认为信贵山城(多闻山城)是一个要害,信长如果率大军前来,大概只需一天就可以把它攻陷了。昌幸看过信长烧叡山的作法,对于松永久秀躲在这个山城,而且还不抛弃对天下的野心,觉得很不可思议。 市川十郎右卫门已经派人通知松永久秀,告知真田昌幸要代表信玄去拜访他,因此久秀迎接的仪式很郑重,彷佛在迎接信玄本人一般。 与其称信贵山城为一个城,不如说它是一个公馆。那也是一个近代化的建筑,不论从甚么角度来看,都不会令人联想到战争,只会令人认为这是一个属于居住性的建筑,或者也可以看成招待宾客的宾馆。 围绕在久秀四周的人们,他们的服装也很气派,实在不像被信长追逐的丧家之犬。由久秀耀武扬威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至今仍自认具有狙击天下的实力。 (不是假的,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丧家之犬能过这种生活,他的背后一定有财力,这些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松永久秀被驱逐到大和一隅时,没有甚么财力可言。围绕在他身边的武将们也大多是丧家之犬。有财力的只有堺港的商人而已,但是他们都臣服于信长的武力,应该不会出钱给松永久秀才对。 欢迎昌幸的宴会盛大得无法想像,有十名左右穿着华丽的美女在宴席上服侍着。 “我们这里和京都比起来太乡土气息了,或许没有你喜欢的女人……” 久秀对昌幸说。美女陆陆续续来替昌幸斟酒,她们所跳的舞也是天上才应有,人间难得几回见似的美不胜收。宴会一直是以昌幸为主体,没有一个人醉酒闹事,也没有一个人敢任意胡作非为。 当然也没有人敢利用宴席说悄悄话,只有笑声一直不绝于耳。 宴席结束后,有一个美女带领昌幸到住所,那个女人不只没有离去,反而帮昌幸换上睡衣,同时自己也宽衣解带。 (对方可能会摆出鲜活的大菜。) 昌幸想起十郎右卫门所说的话,同时也记起右卫门叫他不必顾忌尽量享用的话。 女人慢慢的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掉,当衣服脱离她的身体时,有一种爽快的声音传出来。当最后一件薄丝绸内衣从她的身上滑落时,昌幸不由得屏息了。女人的身体实在太美了。 她身上现在并没有穿丝绸,可是肌肤却如丝绸般的光滑。昌幸抱住那光滑的女子时,那一瞬间他彷佛见到松永久秀含笑的脸。 昌幸做了个现实的梦,那是个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芳香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连被褥、衣裳都充满香气。女人的身体被一种不同于芳香的甘美之气包围着。 昌幸打算好好享用这个女人的身体,可是实际上却被那个女人享用着。那个女子完全不觉得疲累似的,全身表现出喜悦的样子。她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高潮,然后只深呼吸一、两次休息,接着就比刚刚更激烈的要求着昌幸。昌幸与女人肌肤的接触面扩大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女人的肌肤包围住,女人无限的爱抚也不断的持续着。 这个女人知道如何重复激起昌幸男人的欲望,或许这可以称做秘技吧!昌幸觉得自己沉溺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昌幸在快天亮的时候才稍稍入睡,不久,女人的声音在他耳孔响起,令他的耳朵发痒。他以为又要开始了,正想向那个女的求饶。 “昌幸公、昌幸公,请仔细听好,您下了信贵山后,请不要去京都,而朝堺港走去,我会带路。” 她重复说了三次,昌幸总算醒了过来。对方的耳语是把嘴巴贴在耳朵上,这种方法绝不会让别人听见耳语的内容。从外面看来,她好像把嘴巴对着耳孔“吹气”,这是忍者用的方法。 昌幸觉得耳根发痒。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女人的身体。到天快要亮时,昌幸才放开那个女子。女子在射入房中的淡淡晨曦中,慌忙穿好衣服,对昌幸行一个礼后离去。 松永久秀在早餐过后开始对他说: “我想对代表武田公来的真田昌幸公说的话,就是如您所知,如果就这么放过做坏事的恶霸信长,这个国家甚至会到灭亡的地步,因此我认为武田公现在应该马上进京,免得神国遭到灭亡。这一点请先接纳我的想法。” 久秀以这种装模作样的口气,滔滔不绝的陈述着,他的理路整然,而当他把长篇大论告一段落时,说: “对了,昌幸公,你在京都走动后的感想是甚么呢?京都的民众都以如履薄冰的心情生活着,希望能早一天获得太平盛世。” 他做结论说武田军必须马上西上才可以。 当话说完时,久秀把语气一改: “昌幸公,为了消除你旅途的疲惫,稍稍在这里待一下如何?待在这里可以轻易明白天下的事。明天我希望你见的人一定会来。” 这一天下午又是举行酒宴,到了晚上又有与昨夜不同的女人带领昌幸去宿处并留下来陪宿。 第三天,久秀介绍给昌幸见面的人是土岐赖次,也就是美浓的旧守护土岐赖艺的儿子。 “如果武田公进兵美浓,土岐氏的旧臣全都会举旗响应。这些旧臣们的名字在这里。” 久秀打开过去土岐氏在美浓扩张势力时主要的家臣名册。 赖次是个没甚么风采的人,脸瘦削而呈神经质,向昌幸打招呼时也战战兢兢。或许他是在被信长驱逐的逃亡生涯中才变成这么没有骨气的,不过,他实在不像能聚集昔日旧臣的人。 久秀把赖次的妹妹介绍给昌幸,那是个眼睛清澄的十五、六岁少女,和侍女们一起出来后,像木偶似的坐下,稀奇地看着昌幸。 昌幸也见了土岐家的旧臣,一切都在礼仪下进行着,大家也没有对昌幸多说甚么话。 松永久秀在让昌幸见过土岐兄妹之后,说: “其实我是想推荐土岐家的女儿给胜赖公当正室,不知昌幸公认为如何?土岐家虽然家道中落,毕竟还是名门,应该配得上武田家,不知你可不可以代为转达这件事?” 昌幸稍稍吃了一惊,武田家应该不会去娶一个毫无存在价值的土岐家女儿当胜赖的正室才对。 “像我们这种小辈,是不能插手管主君婚事的,请你另外找合适提亲的人选去吧!” 昌幸巧妙的推辞掉。 “说的也是啊!那么,我再另外找适当的人选好了。” 当久秀提出土岐氏与武田家的婚事时,昌幸已经对松永久秀这个人做了评价。久秀除了勉强搞个大名的名义外,其他甚么也不是。只有嘴巴伶俐、交际面广是他唯一可取之处。 (这个人对事情没有甚么帮助!不过也没有甚么害处,是个过气的人物。) 昌幸这么想着。这个无益无害的男子,每天会有来客,而只要一有来客,就用酒席宴客。 (究竟这些钱从哪儿来的呢?而且又是从甚么地方集来这些美女的呢?) 昌幸抱着这些疑问下信贵山。信长的间谍大概早就潜藏进来,并且把甚么人甚么时候来过这个公馆的情形逐一向信长报告。考虑到这些并让久秀演这种戏的人物是谁呢? 昌幸警戒着,怕有人跟踪。除了随行的人之外,并没有人特别跟踪他的样子。 昌幸想起那天夜里那个女子叫他不要回京都而直接去堺港,他知道那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不管她是敌人或是友方,一定是想秘密与武田接触的人的手下。 他曾说过要回京都的武田屋馆,如果在此改道往西去堺港的话,市川十郎右卫门会担心的。 正当他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走在前面的一个旅行者打扮的女人猛然回头说: “很迷惑吧?我从你昌幸公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你的迷惑。” 是那天夜里的那个女子。 “我是奉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的命令来迎接您的,和松永公一点关系也没有,请放心。”女人来到昌幸的身边说。 昌幸认为女人的话不会假,既然说出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的名字,那就没有甚么好担心的了。昌幸心里做了决定,先派使者去告诉京都的市川十郎右卫门,说自己要去见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接着就在女子的带领下,沿着大和川去堺港。 茶屋四郎次郎没有在堺港与昌幸碰面,而是在大坂的天王寺见了面。这个指令在途中送达给带路的女子,在来到天王寺的途中,昌幸看出这个女子深谙忍术,大概是堺港的商人派去松永久秀处卧底的。 茶屋四郎次郎的年龄不太看得出来,一见觉得很年轻,可是和他对谈,就意外的觉得对方已有年纪了。他是个不像商人的商人,不随便说无用的话,谈事情时言简意赅。 “堺港是个自由港,城镇是自由都市。不管任何一国的大名都不能对堺港出手,可是信长竟派兵进来,夺去了长久以来商人的权利。现在堺港成了不自由的状态,不过我们绝不对信长的行为保持沉默。” 茶屋四郎次郎向昌幸转达堺港虽然在信长的统治下,可是堺港的商人以堺港以外的资产及船只等财力为基础,还是决心与信长抗战,因此想与武田携手合作。 把叡山的僧侣一行以海路送到骏河,也是茶屋四郎次郎的好意。 “武田公所需要的,是洋枪和弹药,现在日本百分之七十的洋枪都在堺港制作,而且从外国进口弹药也几乎都是透过堺港的商人进行的。我们尽可能的多提供洋枪与弹药给武田公,希望武田公保障堺港的商人的自由。” 这些话实在很中听,可是现在堺港在织田信长的支配下,这种事根本就无法进行。 “你的结论是要发动西上大军罗!”昌幸问道。 “是的,可是同样希望武田发动西上大军,我所说的理由与松永久秀的不同,我是真实的想把意向传达给武田公。” “所谓真实是……” “我会把伊势的水军交给武田的水军。或许你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可是实际上支配海的,是堺港的商人。堺港的商人可以叫得动这些近海的水军,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做到信长的力量所不能及的事。” “你是说把伊势水军交给武田,然后武田发动大军西上吗?” “对!大军西上时,我们会尽量由海路送洋枪弹药到骏河去。” “虽然你说要武田派出西上大军,可是也不能马上就进行吧?我会向主上报告,请他派适当的使者给你回音。” “我不需要回音。伊势水军近日内会去骏河,当他们看出武田公没有西上的心意时,就会马上撤退回来了。堺港的商人只注重事实,不看重证明书或宣誓书甚么的。” 昌幸相当疲倦,因为对方是个与松永久秀完全不同的真正有实力的人。 “最后我有一件事想请问你,如果方便的话,请回答我好吗?” “请说吧!” “你为甚么会如此大力援助松永久秀那个丧家之犬呢?”昌幸认定松永的钱来自堺港。 99lib?“不利的剪刀也可以用,我打算在能利用他时就利用他。”茶屋四郎次郎若无其事的说完后,又补充的说:“即使信长有很大的武力,也无法完全压制堺港的商人。即使看起来好像压制住了,其实还压制不到三分之一。如果信长完全压制住堺港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信长遏止住堺港的呼吸,就等于是断了日本国的气息。信长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这件事,或许他也知道是谁在支配松永的,而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表示信长有弱点,堺港的商人比较强。明白吧?” 昌幸翌日去堺港。 他觉得好像来到外国似的。一直到数年前,堺港都是一个自由都市,在市四周挖壕沟,雇私兵防卫;可是屈服于信长武力后的今天,没有私兵了,变成都是信长的军兵藏书网。即使在信长的统治下,堺港依然没有甚么改变,港口有很多外国的船。昌幸有生以来初次见到红毛人,也看到了制造洋枪的工厂。那不是一、两个人在锻冶洋枪,而是很多人分工合作在制造,昌幸也看到很多珍奇的机械。 (此后的战争是洋枪之战,如果没有洋枪,就比别人慢了,可能的话,真想在甲斐国建立这种洋枪工厂。) 昌幸看着那些洋枪工厂,心里想着。 昌幸在堺港待了五天,第六天搭上前往伊势的便船。他很想再见一次带他到天王寺的女子,不过最后终究无法对茶屋四郎次郎说出。他以为出港之际会见到,结果那个女子并没有出现。在信贵山与那女子的一夜缠绵,可能不是真实,而是梦境吧! 昌幸一抵达长岛,土屋丰前守贞纲与坂田源右卫门已经面露喜色的在等待着他。 “太佩服你的能力了,接下来只剩下安排船只回骏河了。”贞纲说。 昌幸惊慌失措,他不明白贞纲的意思,贞纲就对莫名其妙的昌幸说明道: “堺港一开口,伊势的水军就完全与武田的水军合一了。” 伊势水军是那么的难交涉,可是只要堺港一开口,伊势水军就毫无抵抗的跟从了武田。昌幸没有时间去批判伊势水军的行为,只是对堺港商人力量之大觉得惊奇。本来是商人的坂田源右卫门说: “也就是说,武田军的力量会大受注意罗!” 贞纲和昌幸对这一句话深表同意地点头。 “剩下与显证寺的婚事了……” 昌幸正说着,贞纲和源右卫门相视而笑。 “那边也已经解决了,对方正引颈期盼你的归来哩!”源右卫门说。 武田的家臣真田昌幸等,在信长烧叡山之际,救出天台座主叡山门迹觉恕、权僧正亮信、僧正豪盛等,而且不只用海路把他们送到骏河,信玄还打算替这些僧侣建寺庙,这些传言都传到了长岛。他们对照了信长杀戮叡山,以及信玄保护叡山僧侣的行为,就深深了解信玄对佛教的好意。浅井、朝仓所做不到的事,却由在遥远的甲斐国的信玄办到了,因而更提升了他们对信玄的评价。而且他们也无法忽视伊势水军完全跟从了武田的事实。伊势水军当中也有很多一向宗的门徒,由于那些门徒倒向武田那边,因此本来就与海运业有密切关系的长岛门徒们,突然对武田有了好感。 “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这门亲事了。” 果然如坂田源右卫门所说,昌幸在与显证寺法真见面时,法真露出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我已听说了你在叡山的工作,事实上本寺的檀家众也都在盼望武田使者的到来。” 法真先来这一段开场白,再为过去拖延婚事道歉一番。 “那么,你没有异议罗?” “没有,希望能早日迎娶武田家的公主。” 法真的儿子法荣、以及信玄的女儿于菊御寮人都很年幼,还需要好几年才能达到结婚年龄,因此暂且先选择吉日纳采。 进入十月后不久就举行了纳采仪式,而这个吉报由脚程很快的使者搭快船去通知古府中。 信玄在接获伊势水军与武田水军合并的吉报后,又接获与显证寺订亲的吉报,感到非常高兴。 吉报还陆陆续续送来。北条氏派正式使者松田宪政的家臣中井将监来拜访古府中。那是北条氏康死于十月三日后不久。 “这是先祖(氏康)的遗言,请一定听听看。” 中井将监带来北条氏的两项讲合条件。 ·关八州是北条氏的领土,而西上野是武田的领土。 ·北条氏与上杉氏绝交。 针对这两个项目,武田这边主张加上如下的两个项目。 ·北条氏派出人质到武田来。 ·放逐今川氏真。 北条认为放逐今川氏真不成甚么问题,可是,相当反对交出人质。如果是双方各交出人质,就没有问题,可是只由北条交出人质给武田,实在是一种屈辱的条件。然而情势逼得北条不得不这么做,北条所依赖的上杉,已经不可靠了,而武田在骏河的地盘逐渐稳固下来。置之不理的话,伊豆也会在近日之内成为武田的领地。 北条只好忍下了武田的条件。 十一月,土屋贞纲率领伊势水军回航骏河,伊势水军的主将小滨民部左卫门率领军船堂堂渡海向骏河驶去。 新编成的武田水军如下: 间宫武兵卫——十艘船 间宫造酒丞——五艘船 小滨景隆——一艘安宅、十五艘船 向井伊兵卫——五艘船 伊丹大隅守——五艘船 土屋贞纲——十二艘船 信玄给与来归顺武田的伊势水军领地,并给与他们海运业者的特权。所谓安宅船,是指有数十个艪的大型军船。 完成大任的真田昌幸在古府中的踯躅崎馆向信玄报告一切。 信玄默默的听着昌幸的报告,昌幸认为信玄很疲劳,就摘要地说,信玄也没有要他说得更详细。当话题谈到堺港时,信玄对身旁的胜赖说: “大概会说到堺港制造洋枪的事,你要好好听着。” 信玄读过昌幸送回来的报告,知道他看过堺港的洋枪工厂,因此这么说。 信玄不只要胜赖听,也要在那里的部将专心听着。昌幸认为那是要自己用心说明的意思。 昌幸特别详细的说过洋枪工厂之后,说: “要在古府中建洋枪工厂,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重要的是人的问题,如果能获得人才与机械,要制造多少洋枪都可以。” “那么,要怎么获得这种人才和机械呢?” “接近堺港,也就是发动大军西上吧!” 信玄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信玄毕生的愿望是西上取得天下。而昌幸向他报告,信长在接近堺港的同时,控制了洋枪,可是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不能单纯的认为控制住堺港就是控制了洋枪。信玄对昌幸说的话大为点头。 “辛苦了,去休息吧!” 信玄说着站起身。昌幸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不安。他嘴里不能说出来,不过觉得才一阵子不见,信玄就瘦削了许多。 串通式出征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武田信玄与北条氏政交换宣誓书。同时,北条氏政对上杉谦信发出废弃同盟的通知。另外,氏政把弟弟氏规和氏忠(也有人说是氏忠和氏尧)送去武田家当人质。氏规和氏忠暂时寄托在郡内(山梨县都留市)加藤丹后守那里。氏政会派出两个弟弟当人质,表示北条对武田采取何等的低姿势。 北条同时也马上放逐今川氏真。他让氏真和少数家臣共乘一艘船,把他由小田原送到滨松去。氏真的正室阿弥夫人(氏政的妹妹)并没有出现。阿弥夫人在三国同盟的时候(天文二十三年)成为氏真的正室,可是与氏真未有子息,事实上到这一天已形同与氏真断了缘分。早在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十二月,当武田信玄进入骏河时,阿弥与氏真就断了夫妻的情分了。那一天,氏真遗弃阿弥,自己从骏河府中逃出去。从那以后,阿弥与氏真就各奔前程了。 当阿弥夫人听到氏真要以海路被送到滨松接受家康的庇护时,就派侍女阿胜去氏真住的相模早川公馆传达: “阿弥夫人因看护氏康公的病累坏了,等恢复精神后再赶过去,因此这一回没法同行了。” 这是表面的说词,事实上等于是阿弥要断绝情分的意思。而当氏真与阿弥恩断义绝之日,也就是旧今川家与北条家断绝关系之时。 阿弥夫人听到氏真离开小田原时,松了一口气地自言自语: “此后我可以一个人平静的过日子了。” 这是战国时代的女性被当成政略工具的悲哀。 侍女阿胜听了阿弥夫人的自言自语,忍不住流下眼泪。信玄的侧室阿茜也在场,她也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阿茜奉信玄之命,频频拜访小田原,透过阿弥向氏康进言,希望他毁弃相越同盟,恢复相甲同盟。氏康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因此就对氏政传达了自己偏向相甲同盟的意愿。可是氏政不能在他国的面前,马上踏上恢复相甲同盟的路。氏康的死给氏政带来一个很好的时机,氏政开始进行恢复相甲同盟,并且以此为氏康的遗言。 “相模与甲斐已经恢复从前的同盟了,此后请不必介意甚么的过来玩吧!” 阿弥夫人在阿茜夫人要离开小田原那一天这么说道。 阿茜夫人?99lib.和武田派来小田原的使者赤岛甫庵一起回古府中。 信玄对甫庵说: “由于你们的努力,武田的旗帜才得以向西前进啊!在战场上,你们的功勋比攻下一个城还大。” 信玄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除了赤岛甫庵等之外,还有很多人为相甲同盟之事奔走。信玄用词很谨慎,他留意不随便乱说,以免伤害到赤岛甫庵以外的人。信玄似乎很高兴相越同盟的毁弃,以及相甲同盟的成立,还叫家臣准备酒席,这种情形是罕见的。 “好消息陆陆续续的出现,真是恭喜了。” 信玄听了老臣这么说,笑颜逐开起来。 毁弃相越同盟,恢复相甲同盟,似乎使织田、德川同盟挨了一记闷棍。 在北条与武田相争时,武田就很难西上,因为害怕上杉与北条会趁武田大军西上时作怪。可是北条与武田同盟后,武田的后顾之忧就只剩上杉而已了。家康的使者与信长的使者相继去了越后,他们想劝谦信出兵关东。如果谦信出兵关东,武田就不得不派援军去帮助北条。当相甲越三国牵扯不清时,信长就可以稳固他在以京都为中心的近畿、中国地方的地盘。 (在灭亡浅井、朝仓之前,一定要设法拖延武田的西上。) 这是信长的打算。 谦信在北条氏政宣言毁弃相越同盟时,并没有多大惊讶。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厩桥城代北条高广等在谋求相甲越三国的和睦,以及他所提的条件等等。 谦信很清楚只要北条不承认上杉谦信的关东管领职,相甲越的三和就不可能成立,而且也不能因相越同盟而成立相甲越三和。 “我只要获得景虎(北条氏政的弟弟氏秀)这个养子,就很满足了,其他没有好对北条要求的了。” 谦信对家臣们说。氏秀是北条氏表示愿与谦信和睦时送过来的,谦信把自己的幼名景虎给他,可见有多喜欢氏秀了。氏秀名为养子实为人质,自相州进入越后、在接受了景虎这个名字之后,整个人也变了。他变得很有自信,行动上也清楚的表现他是谦信继承者的姿态。 氏秀善长射箭,上杉的家臣柿崎和泉守景家想试试他的能力,每次看到飞过天空的雁,就说:“小田原公,你射射看啊!”氏秀把箭搭在弦上,可是并没有射出去。 (氏秀公很会射箭的说法,可能是北条家宣传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射到雁。) 这99lib?个谣言就这么流传开来。上杉的旧臣等根本不喜欢这个由北条氏那里迎过来的养子氏秀,尽管谦信把景虎这个名字送给他,大家依然叫他氏秀公或小田原公等。 “你听到你射不到雁的谣言吗?”谦信问景虎。 “我不是射不到,而是打一开始就没有意思要射。我景虎的箭是射敌人的箭,不是用来射无辜的鸟。” “那么,为甚么要把箭搭在弦上呢?” “至少那些会射箭的人看我拉弓的姿势,可以了解我的能力。说我射不到雁的人,是不懂弓箭之道的人。” 谦信很满意景虎的回答。 这些话传到了谦信的家臣耳里,这回轮到想试景虎能力的柿崎和泉守.不肯退缩了。 景家利用在酒席上的机会对景虎开玩笑说: “小田原公,如果上杉与北条打破和平而会战,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上杉谦信的养子,如果与北条会战,我的弓箭一定会朝北条氏政公的胸膛射去的。” 景家的回答有他的威力,他更补充地对退缩的景家说: “我的名字叫景虎,如果你再叫我小田原公甚么的,我就把你杀了。明白吗?一定把你杀了!” 景家看着景虎的脸,不敢再出声,从此以后也不敢再叫他小田原公了。不只是景家,就是那些视景虎为眼中钉的上杉家臣们也不敢瞧不起他了。谦信听到这件事,更对景虎另眼相待。 相越两国的和平破坏了以后,关东又乱起来了。筑波的小田氏治攻打常陆太田的佐竹义重,背后支撑小田氏治的是织田信长,织田提供大量的钱给小田。佐竹义重举兵与小田作战,同时向北条与武田乞讨援军。小田看佐竹认真起来,就向谦信乞求援军。谦信接受小田氏治的要求,率领三千军队越过冰天雪地的上越国境,出征上野惣社(群马县前桥市总社町)。兵力本来有三千,再加上厩桥城的两千,一共五千。 这次出征有三种意义。第一、谦信想向相甲两军夸示,虽然是积雪很深的时期,但是只要需要,他随时可以发动越后的兵进入关东。第二、要向那些看到相甲之和成立而内心动摇的关东亲越(心向着谦信)诸豪显示他谦信的存在。第三、应信长与家康的要求牵制信玄。 谦信在出兵上野的同时,转移目标去攻打信玄在西上野的卫城,并攻陷箕轮城的卫城石仓城(前桥市石仓町)。 谦信出兵的消息也送到了小田原的北条氏政面前。氏政马上向信玄乞讨救兵。因为相甲之和既已成立,信玄就理应出兵,而且,这也是看看信玄有没有诚意的好机会。 信玄在北条氏政尚未要求出兵之前,已经派快骑去箕轮城,下令他们搅乱上杉势的后方。这是信玄一向的手法,只不过这一回扩大了规模,他采取了阻断上杉势的据点——沼田城与厩桥城的联系的作法。 沼田与厩桥之间是山地,东有赤城山,西有榛名山,利根川则流泻于其中。 武田的机动队分成一百人、两百人的小部队,他们潜入山地,阻断沼田与厩桥间的道路。 (只要杀死一个来往于沼田、厩桥间的武士,就赏钱一贯文。) 武田在每个村子里的神社高立这样的牌子。 因此,屡屡发生了袭击整团通过此地武士的事件。连带的,一般的通行者为避免遭池鱼之殃,也不通过此地了。上杉的辎重队在由沼田要去厩桥途中,被武田的支队偷袭。沼田与厩桥间的交通完全中断了。 武田的本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越过碓冰峠进入上野的。 这次的战争是由武田信玄亲自出征的,他那带病的身体很畏寒,可是时间正好是相甲刚刚成立和睦同盟之后,因此他必须亲自出征以便向北条表示武田的诚意。 信玄越过碓冰峠进入箕轮城,暂时在此观望情势。 (要先确定谦信是不是真的打算作战啊!) 信玄命令各部将。如果谦信有意作战,那么对武田军而言,是个大好的时机,因为下雪对上杉军的粮食补给不利。而如果谦信的出兵是名义上的话,信玄也不想让自己的部队白白流血,只要虚应故事就可以了。一个统帅最重要的,就是要看清楚这种意向。 从厩桥城出来的使者僧被包围在厩桥城四周的武田间谍跟踪,两日后被捕。僧侣带着写给武藏深谷城主上杉宪盛的家老冈谷加贺守清英的信。 (信玄自己率大军到上野来,是为了应答与氏政的新盟约,并无意与越军交战吧?如果信玄是这个打算,我方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军事行动。可是所谓的战争,随时都可能因某一个契机而大战起来。因此如果信玄的军队来到了利根川,我军也必须要有迎战的觉悟。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希望您能马上出兵捣乱武田军的后方。) 当信玄读着这封信而明白谦信的心情时,谦信也正在读信玄写给常陆太田的佐竹义重的信。 这封信是从筑波的小田氏治的手下夺过来,送到谦信面前的。 (听说谦信自从轻微中风以来,被医生禁止冷天出征,现在之所以来到下雪的三国峠,不是为了援助小田氏治,而是因为织田、德川一再的拜托,没办法只好出兵。因此,谦信根本没有打算进军到常陆,而且也不打算与武田决战。可是,如果谦信所率领的军队,沿着利根川南下,我方打算包围住利根川的川边,把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总之,我这边没有问题,你那里好好对付小田氏治吧!) 谦信读着这封信,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说别人生病,先说自己的吧!”谦信自言自语。 谦信轻微中风的情报传到了武田的阵营,同样的,信玄的肺痨恶化的情报也被上杉的间谍探知。 谦信与信玄在距离不远处,彼此想着竞争对象的身体状况。 从谦信的信和信玄的信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彼此强烈憎恨对方,只是双方都用强烈的语气来写这封信,而这是因为两雄都想避开决战的缘故。他们相当清楚如果导致像川中岛的大会战那样,需要花数年来弥补这个损失。争夺领土的时候大致结束了,如果再为争领土流血,只有便宜了第三者而已。这个所谓的第三者是指信长,如果两雄厮杀,等于给现在想掌握天下的信长机会,再也没有比这种行为更傻的了。 寒冷的天气持续着。这一天早晨吹着旱风。 信玄的侧近们都很担心信玄的健康。既然这是不想作战却又装做想作战的战争,就不应该傻傻的出征那么久。可是从过去的经验看来,只要甲越对阵,就会拖很久的时间。 信玄也很清楚在旱风强烈的上野与上杉势对峙,实在是一件最傻的事。 “我现在最重视的是时间,因为或许因一刻之差,天下就成为信长的,而我西上的志向或许就99lib?因而功亏一篑。”信玄对山县昌景说。 “我军如果就此撤退,上杉势一定也会撤退的,可是这样就没有脸见北条了,还是要由上杉先撤退,我军才能撤退,实在糟糕……”昌景的想法完全与信玄相同。 “昌景,我们来开军事会议,我想加一些年轻武将就席,让他们自由陈述意见。” 信玄在实施新的事情之前,一定会打探一下重臣们的心意,他习惯由家臣的脸色和措辞来印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过去的军议都由重臣来参加,而这次信玄想让年轻武将加入席次,大概是想把新风气灌进军事会议,以刷新部将们的想法,可是这里头有问题。 “叫年轻武将参加正式的军事会议,有种种的弊害,不如先集合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总共二十人左右,给他们一个适当的问题,让他们讨论,并由主公与各部将在旁默默听取,您觉得如何呢?” 昌景的提议被采纳了。在这个时候,信玄特别在意那些年轻武将,还是因为考虑到将来胜赖继承武田时的事,昌景很清楚这一点。当胜赖继承了信玄以后,如果那些信玄的老将拚命的提议事情,胜赖会很厌恶的。胜赖需要一个适合自己的山县昌景第二。 昌景太了解信玄的心意了,十年前的信玄是不会说出让年轻人参加军事会议的话。现在他拖着病弱的身子出征,是因为还不到把一切完全让给胜赖的时候。昌景一想到信玄的心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山县昌景与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商量,决定让内室的近习与十二名使番在信玄面前开军事会议。 战国时代的内室近习与江户时代的大名们的内室近习不同,如同内室近习之一的真田昌幸带重要任务去长岛一样,内室近习是依信玄的意思工作的年轻武将。而十二名使番则在会战之际,骑马奔跑于部队与部队之间传达信玄的命令,等于是信玄的代言人。有时信玄会让内室近习附属于各部队当军监,如果指挥官阵亡,就取代他们指挥,这些侧近武将们不久就会指挥一军去参战。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年)十月,攻击小田原城的武田军在归途与北条军会战于三增峠时,当攻打中央道的大将浅利右马助信种中弹摔下马,就由当天担任 68c0." >检使(军监)、在浅利身边的信玄内室近习——曾根内匠代理浅利指挥,成为一段佳话。如果把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比成现在军队的阶级,可以称为青年参谋。站在参谋长地位的山县昌景和马场美浓守,他们的下面应该有很多这种青年参谋。 信玄让内室近习及十二名使番等开军事会议的事,引起各部将的兴趣。 (我想看看那些年轻人怎么进行军事会议。) 部将们这么想。 军事会议在箕轮城的大厅进行。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共二十名左右并排于信玄面前,部将则围绕在他们周围。 “胜赖,你可以主持这个军事会议啦!” 由信玄这一句话,部将们才了解信玄的心意何在,他叫年轻人开军事会议,是希望胜赖能早日当继承人。 胜赖对父亲信玄行一个礼,先就敌我的兵力、所在地等藉地图说明完后,说: “与这次出兵有直接、间接关系的天下形势,可以由最近往来于京都方面的真田喜兵卫昌幸来报告,至于军事会议就等报告完后再开始。” 被胜赖的发言震惊的,不只是被指名的昌幸,还有并列在那里的部将们。有些人心想,讨论与上杉势作战的会议,为甚么需要说明天下的形势呢?但也有人惊讶于胜赖的深思熟虑,只有信玄的脸色丝毫不见改变。 由于胜赖吩咐昌幸报告事情,因此昌幸就挂上以京都为中心的大地图,大致说明之后,下结论说: “如果浅井、朝仓被信长灭亡,天下一定急剧倾向信长,武田的旗帜就很难有机会插在京都了。” 这种想法正是信玄以下的主要部将的想法,集合在那里的年轻部将也是这么认为着。可是,在以与上杉作战为前提的军事会议中提出天下形势,这里头有胜赖的思想。 接着,活泼的军事会议开始了。 “天下的形势既然这么急,就应该断了上杉谦信的路,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敌兵有五千,我方有一万,应该把敌人引出利根川川边向他们挑战。” 这么主张的是十二名使番之一的安部五郎左卫门胜宝。 “不,正因为天下的形势这么急迫,因此这一回应该避开与上杉的决战,双方共同保有面子地退兵,这才是最重要的。” 近习头子迹部九郎左卫门昌忠(迹部胜忠之子)这么主张。 年轻武将分成两派争论着,算算人数,支持迹部九郎左卫门说法的人比较多。 “那么,就听听你们的计策吧!安部五郎左卫门,先说你的看法好了。” 胜赖对五郎左卫门说。 “我军紧急向利根川前进,把敌人引诱出利根川河畔。只要敌人出来,就可以确定我方的胜利。我方可以分成两路挟击敌人,也可以合力攻打,更可以依敌人的情况改变阵容。” 迹部九郎左卫门反对地说: “本队朝利根川慢慢下去,看准敌人沿利根川出动的时机,穿过榛名山麓的小道,派支队去夺回石仓城。敌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一定会退兵的,而在敌人尚未抵达石仓城时,支队就撤退,本队也接着撤退。这么一来,敌人有了退兵的名义,我方也可以因对方的本队已撤退而撤退,并且充分完成与北条公的盟约。” 胜赖到此替讨论下个结论。 “天下的形势既然这么紧急,安部五郎左卫门所说的与越军决战以断绝后顾之忧的说法,比较像武将的想法。我也是想这么做,可是,战争一打下去,双方一定会有伤亡,即使我方获胜,损失也一定不少,这已经在川中岛的大会战中得到了很大的教训了。在西上之前,我军不能损耗一兵一卒。这个时候只好采取能对北条公交代的战争,然后尽可能早一点退回古府中。因此我的结论是选择迹部九郎左卫门的计策,现在起更进一步的针对他的计策来讨论。” 当胜赖下了这个结论时,信玄就此打断年轻武将的会议,下令他们退下后,再召开一如往常的军事会议。 “我想就照刚刚胜赖公所说的去做好了。” 大家的意见几乎都是如此,老将们对于年轻武将们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确实想法觉得相当惊讶。也有人对胜赖一方面表示同意安部五郎左卫门的意见,另一方面却采取迹部九郎左卫门的意见这种方法佩服不已。 “我也和胜赖的意见相同,现在就来想如何安排去石仓城的支队吧!”信玄说。 迹部胜资进言道: “既然这个意见是九郎左卫门提出来的,支队的事就交由我迹部来负责吧!” 可是,箕轮城主内藤修理说: “要来往于石仓城的小道,还是必须派对当地熟悉的人才行,这个责任就交给上野众吧!” 信玄接纳了他的说法。 结果,内藤修理从他的家臣当中挑出对这边的地理最熟悉、又是会战高手的一名步卒大将——高间雄斋,给他三百名兵,要他去偷袭石仓城。 石仓城是箕轮城的卫城,只有不到两百人的兵守着,一听到上杉的大军攻打过来,马上不战而退回箕轮城。本来这个城就是存在于上杉、武田境界线上的城,这个小城有时属于武田,有时又被上杉攻打下来而属于上杉。 武田军开始向利根川行军了。 谦信一接获这个报告,就增加间谍的人数以警戒武田的动向。 “看来武田军似乎想来利根川边挑战似的。” 上杉的间谍向谦信报告着。接着又有人进来报告武田军一出平野,马上在利根川边的高地摆好阵势。 谦信率领五千名兵士出征。 越军沿着利根川下去,来到距武田军两公里的地方时,有一个情报进来了: “武田的支队偷袭石仓城,攻击相当的猛烈。” 同时又进来一个情报: “有个看似武田间谍的人在厩桥的城下放火。” 谦信听了,马上下令退兵: “马上撤退回厩桥城!” 谦信一退兵,信玄马上下令全军向碓冰峠撤退,当本营来到碓冰峠时,偷袭石仓城的高间雄斋支队也退回了箕轮城。 碓冰峠上有积雪,虽然积雪不深,却使得进军速度减慢。 在接近峠的地方,寒冷的西北风加强了,武田军是逆风而上,寒风刺骨,信玄全身冰凉。 因为风太大了,侧近就劝信玄坐轿子,可是信玄不听。骑兵队不得已,站在信玄面前挡风,可是这样还是无济于事。越过峠后,风虽然变小,可是信玄还是感冒了,回到古府中就发烧倒了下去。古府中内部的侧近担忧着信玄的健康,外面则夸张的散布信玄很健康,每天早上出现在马场练马的消息。出现在马场练马的人很像信玄,但并不是信玄,那是特别选择貌似信玄的人来表演的。 谦信找到了撤退的理由就很快的退下,甚至放弃已经占据的石仓城,然后回越后去了。 “本来想在利根川边与武田信玄一战,可是武田撤退了,没办法我方只好也撤退。” 谦信送了这样一封信给信长。 同样的,信玄也送一封信给小田原的北条氏政。 “把谦信引诱到利根川边,本来是打算给他重重一击,可是谦信先逃走,变成无法一战。今后谦信如果再出兵关东,我随时准备好出征。” 氏政把这封信与北条间谍的报告加以综合:“谦信和信玄的出征简直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不管是不是串通好,关东因而平静下来总是一个事实,氏政因而觉得满足。 江马党十骑 越过峠时还积着残雪,等由平汤进入高原乡时,大地开满了辛夷。 木曾义昌的大将山村三郎左卫门良利与他的儿子山村三郎九郎良侯率领木曾的兵二千名分成十路,每一路的前面都由一个将领骑马带头。进入高原乡后,高原川就变宽,在河川的两侧有点点村落。 一进入笹岛村,马上就看见数骑武者跑来。到了近前,武者从马背上下来说: “我们是苎生茂城的人,奉主君江马时盛的命令来替你们带路。” 他们口里陈述着,并且分别报出每个人的姓名。 苎生茂城是卫城,不过比较像山城、城堡之类,还可以兼做监视自平汤方面沿着高原川来的敌人。 江马时盛的五名家臣很快的把他们带到本营,两千名军兵暂时在蜿蜒的小路旁休息。 统帅山村三郎左卫门良利对那五名引见的人说: “辛苦你们来迎接,对了,江马时盛公在甚么地方呢?” “主人在苎生茂城等待您们一行。” “他来到那里了吗?” 山村良利大为点头。江马时盛是统治奥飞驒的领主,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与武田信玄相通以来,与武田携手图谋领土的安全与扩张。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六月,武田信玄的部将山县昌景率领三千大军进入高原乡,与江马时盛、江马辉盛父子的军队共同侵入越中,攻取了心向着上杉谦信的椎名康胤的居城——松仓金山城以来,江马氏就领有了越中新川郡一带了。江马辉盛在越中新川郡中地山城,统治立山山麓一带。 武田信玄下令木曾众出兵高原乡,是因为武田握有在越中新川郡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与上杉谦信私通的证据。 江马时盛和辉盛虽是父子,可是意见却不相同。时盛对武田信玄宣誓忠诚,而且名实相副的守着领地当武田的部将。时盛还送次子信盛去古府中当人质。可是,长男辉盛与父亲不同,他表面上假装服从武田,背地里却想与上杉合作。在战国时代,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动最为人所忌,结果一定会被灭亡,可是辉盛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时盛很讨厌不老实的辉盛,与信玄商量想立次男信盛为后嗣。信玄接纳了时盛的要求,让信盛回神冈,可是信盛说他如果继承江马家,兄长辉盛一定会与他起争执,而他讨厌兄弟相争,因此趁着黑夜偷偷溜出神冈回古府中去了。 信玄体察江马信盛的心情,任他为侍大将,请他加入信玄的本营,并且建议时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从侧室立个养子。事实上,时盛于信玄亡后的天正六年(一五七八年),立侧室麻生野直盛的儿子庆盛为养子。 辉盛在越中中地山城得知这件事,于天正六年七月十六日派刺客暗杀父亲时盛,同年八月十九日又杀了养子江马庆盛,于是江马辉盛占据了高原乡,可是江马氏从此明显的衰退了。 天正九年,江马信..盛跟随胜赖的军队攻击高天神城,结果战死。江马辉盛想在上杉势力与织田势力的中间地带生存,结果也于天正十年在与邻国三木自纲作战时败北。至此,江马氏实质上已经灭亡了。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在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时,时盛和辉盛父子的感情还没有造成这种悲剧。 江马时盛很在意儿子辉盛与上杉谦信私通的事被信玄起了疑心,几次派使者去中地山城叱责辉盛,一方面又派使者去古府中。 (我的儿子辉盛不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敌人上杉的谋略,故意宣称辉盛与上杉私通。) 时盛辩解着,可是内心则为辉盛的无情叹息。 这时,信玄派使者送信来了,大意是说江马辉盛和上杉私通的证据很明显,因此派木曾众去你那里调查事实,如果你有甚么委屈,就对木曾众的大将说好了。 信玄看穿了江马辉盛的心,他知道辉盛确实私通上杉,可是要攻打江马辉盛,就必须派兵去越中不可。那么,前锋一定要由江马时盛来担任。这种同族作战双方都会厌恶,而且也很难以武力完全镇压。如果想完全镇压,只靠木曾众则嫌不足,必须再派更多大军。可是信玄认为西上才是大事,现在不是白白耗损一兵一卒的时候,因此,这一回让木曾众进入奥飞驒,不是为了战争,而是对中地山城主江马辉盛示威。 信玄把他的意思吩咐木曾众,指示内室近习曾根内匠当军监,所谓军监,即军队的监督,任务是陪在信玄的代理人山村三郎九郎良侯的身旁,看他们战争的方法,必要时也帮忙出主意,并且事后要向信玄报告结果。 对山村父子而言,这个军监是个恐怖的 5b58." >存在。曾根内匠是信玄内室的近习,换成现在的职务就是参谋本部将校。有这样的人跟在身旁,就不能随意做事,甚至于在这种时候干脆甚么事都向曾根内匠询问一下比较不会有事。 “江马时盛公出来到苎生茂城迎接,表示他很重视这件事。” 山村良利说着,看曾根内匠的脸一眼。江马时盛是奥飞驒与越中一郡的领主,他亲自到最前线的城堡迎接,是对木曾众表示最高的敬意。山村良利不知要不要接纳对方无条件欢迎木曾众的好意,在这种时候,考虑对方的立场,给对方面子之后会有很多麻烦,因此产生了难题。 但是曾根内匠不理会山村良利询问的眼光,他这种假装不知道的态度,更使山村良利困扰。不过,山村良利只稍稍想了一下,就马上做了个适切的回答了。山村良利对儿子良侯说: “你率十骑去苎生茂城见江马时盛公,传达感谢他出迎的好意,但是我军经过长途跋涉,实在很疲倦了,因此,今天无法抵达神冈城,还是请他回神冈城等我军抵达就好了。” 这些话表示他感谢江马时盛的出迎,而请时盛在本城等他们到来,是尊重江马时盛的面子。 山村良利对儿子这么说后,再度看曾根内匠一眼,内匠依旧装做没有看见。 山村良利快马加鞭的去到了苎生茂城,对江马时盛转达了父亲山村良利的话,江马时盛深深感谢着,就回神冈城的公馆去了。 高原川是由东流向西北,愈向北,川面就愈宽,属于川的流域内的田地也逐渐增加,不过还不算很宽阔。这附近的情形和木曾川周围仅有一些农地的情形很相似,木曾众认为这和自己的故乡相似。 木曾众沿着高原川一直下来,来到岩井户,这里有第二个山城天元城,附近的耕地稍广。从岩井户下来半里左右,有双六川流进高原川,这里的川面就变宽了。沿双六川上溯一里左右有尻高城,这也是个山城。天元城与尻高城的城主都出来迎接木曾众。 木曾众再下到麻生野的杏子城,在这里住宿一晚。杏子城也是个山城,没有很多住宿的地方,因此木曾众分宿到农家,有的则在野外搭营帐。 杏子城距神冈城有一里。 江马氏以神冈城为中心,在一里以内的地方设洞城、八幡山城、政元城、寺林城、杏子城、鬼城、诹访城、伞松城等。这些城全都是守护神冈城的山城。 曾根内匠看着那些山城里纷纷来打招呼的城主等人的脸,心里想着这个奥飞驒的防备至少落后了二、三十年。 每隔一里设置一个城堡来防御战争的思想已经太古老了,因为武田信玄的军队之所以席卷信州,就是因为信浓的领主们想以小城堡为据点来作战。这种山城和山..寨根本就无法防御大军,因此要建城时应该尽量建大城,至少要建个可以维持数十天的城,否则就没有意义了,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代,至少一郡都要有一个城。信玄在甲斐国内没有设置城,可是在信浓和上野及骏河都分别设置城堡,每一个城都能容纳一千或二千的兵力。 (即使如此,江马时盛只统治三千石左右的高原乡,为甚么可以拥有这些城寨呢?) 三千石所领的话,大概可以拥有三至四个城寨,可是他设置了十二个,并且分别派有城主及家臣,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是接受越中的援助吗?) 曾根内匠这么想着,但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永禄八年江马父子担任武田军的先锋,侵入越中的新川郡,占领了约五万石的领地。而且自从江马辉盛进入中地山城以来,时盛与辉盛虽为父子,感情却不怎么亲密,辉盛也没有想过要送钱给父亲,而且这些城寨都是以前就有的了。 (大概真的如大家所传说的,江马时盛除了三千石领地之外,还拥有相当于数万石的矿山吧?这个谜底马上可以揭晓了。) 曾根内匠这么想着。 翌晨,山村良利、山村良侯父子与曾根内匠三个人去神冈城见江马时盛。神冈城是在可俯看高原乡的台地之上,相当坚固。 “让您跑这么远真不好意思,有关辉盛的事,就如同我在信上所说的,他不会有二心的。”时盛很快的开始替辉盛辩解。 “现在辉盛如何了?”山村良利说,他是想问辉盛为甚么不亲自到这儿来辩解。 “因为越中呈现不太稳的状态,因此他不能离开城。” 时盛详细的说明了不稳的状态,主要是心向着上杉的越中势力正窥伺着中地山城。心向上杉的人是椎名康胤,如果他想向辉盛夺回旧地,当然会想出一些策略。因此辉盛不能把城交给部下而来高原乡。 “既然这样,只好由我们去中地山城了。” 山村良利说。这是个具威力的询问,如果辉盛集合了二千的兵在中地山城,当木曾众进城时,一定会发生会战。而时盛就必须当木曾众的先锋与儿子辉盛作战了。 时盛面露困惑的表情。 “希望您给我两三天的余裕,我派人快马加鞭的去叫辉盛来。” 从高原乡到中地山城一共有九里山道,不过,虽说是九里,中途有飞驒与越中的分界山。而时序虽已进入春天,峠道所积的残雪还很深。 “那么,我们就等两、三天吧!这其间我有一个要求,请让我们看看高原乡的矿山。” 山村良利夸张地对曾根内匠说。 “矿山?” 时盛马上变了脸色,因为他最不想让别人看的就是矿山。高原乡是沿着高原川的狭窄土地,境内几乎没有耕地可言。江马一族在这谷间建筑了总共十多个城寨,频频向邻国挑衅。他的原动力就是矿山,从矿山所获得的收入,使得江马党称霸奥飞驒。信玄从以前就一直在注意这矿山的事。 (你好好调查一下高原乡的矿山。) 曾根内匠由信玄这一句话而体察他的心意。被称为武田金柜的黑川金山的金子似乎已经用到底了,而当初侵入骏河所占领的安倍金山虽然还出产金子,可是富士金山似乎也已经到底了。武田要发动大军西上,一定需要大量的金子;西上要成功,也一定需要金子,而要统一天下,不知还需要多少金子。信玄因此下令曾根内匠去调查高原乡的矿山,如果高原乡的矿山是富矿的话,他想派遣专家用近代的方法进行矿石的采取与精炼。 “请一定带我参观矿山。” 山村良利再度的说,时盛无法拒绝。 “我们会带领您去参观,可是那真的是荒废的矿山……” 山村良利听了,故意不在意地说: “时盛公,我从安倍金山带了对矿山很熟悉的人来,如果有甚么问题可以发问吧?” 说着,就让安倍金山奉行、安倍加贺守天实、山师丹波弥十郎、测量师百川常陆以及精炼师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等见时盛。 江马时盛在高原乡有好几个矿山,可是并没有正式采掘,都是用从前原始的方法来经营矿山的,因此看到武田家来了这么多矿山权威,觉得很震惊。 (高原乡的矿山是我们祖先代代传下来的,把这个交给别人,等于是国家被夺一样。) 江马时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认为信玄早晚会向他要矿山的。 军监曾根内匠看到时盛眉间皱了起来,就说: “江马时盛公,你不必担心,高原乡毕竟是江马公的领地,即使这块地有几百万的金子,武田家也无意横刀夺爱。只不过如果有金银却不去挖掘,实在太可惜了,因此我家主人说要把武田家的技术借给你们,这一点你明白吧?” 曾根内匠这一句“你明白吧”有如磐石般的沉重,等于是不让对方拒绝的意思。 “我明白了,请随您的意进行吧!” 时盛觉得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无法拒绝,只好由对方的意了。 这一天马上开始视察矿山,从古府中来的矿山专家们纷纷拿出测定器具和测量簿,跟随在带路人的后面。 时盛时代所挖掘的矿山,主要是和佐保银山、茂住银山,其他试掘的有平汤金山、天生金山、藏柱金山。专家调查得很详细,挖掘出来的矿石被整理成样本。 经过了三天的调查,还是没有调查完毕。 “约定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却不见辉盛公来,是怎么回事呢?”山村良利责备时盛。 “请再等两天,我一定叫辉盛来。” 时盛要求着,可是山村良利主张说,既已违约,干脆率大军越过国境去中地山城,军监曾根内匠也支持他的意见。本来这一回只是示威,可是由于辉盛的作法,不得不战了。 木曾众与江马众分别留下一百名兵来护卫调查矿山的人。江马时盛所率领的千名左右兵士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两千名木曾兵,总共三千名军兵朝越中的国境迈进。 高谷点彦着的《中世江马氏的研究》记载当时高原乡通往新川郡的道路情形: 中地山城与高原乡的交通路径,主要是靠沿着常愿寺川上流和田川、经过有峰通往山之村的街道。 用现在的地图来看这些道路,在从神冈沿着高原川往北下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与从东边流过来的迹津川会合。沿着迹津山东上,有山之村。从前有道路由此越过国境通往有峰。或许不越过现在成为汽车道路的大多和峠,而越过稍稍东边的山峠也不一定。不管怎么样,由于飞驒与越中的国境山岳大多在一千公尺以上,因此大军要越过并不那么容易。 木曾众以高原众为先锋,朝越中的国境前进。来到山之村时,看见国境的各山上都有雪。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很冷,不过不像从奥飞驒到越中时的积雪那么深。一想到要越过那个积雪山峠,就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在山之村住一晚,天亮时才向国境出发。这时有一骑快马加鞭的自大军后面追过来。 “三木自纲公来侵略了,三木公举旗了……” 他一面叫着,一面寻找主人江马时盛。 大军听到三木自纲举旗(武力侵略),马上停止移动。一般而言,如果不是情况很紧急,不会由骑马武士边跑边报告情况,通常都会找到大将直接向他禀告。 “甚么?三木自纲举旗了?” 江马时盛问骑快马过来的武士。 “今天早晨去平汤金山调查的一行人被三木自纲的伏兵包围了。木曾众与高原众合力防守,真是苦战。我总算挣脱了敌人的重围,去苎生茂城、天元城、杏子城告急,然后就来这里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气喘如牛。 接着又有两名骑士赶来。一个是木曾众,看来他是与敌人厮杀过了,脸和腿都受了伤。 “敌兵一共五百名,带着十挺洋.枪,包围住退到平汤金山后山、重新布阵的我方。敌人似乎一直在增加兵力似的。” 山村良利接获了这个报告,就对军监曾根内匠说: “我们退兵去与三木军作战,这样好吧?” 没甚么好不好,总不能眼看着我方陷入苦战,还强行去越中。 “快,别说是一小时,就是半小时也很重要。”曾根内匠说。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从木曾众当中选出二十骑来,不过十骑江马党比这二十骑早一步奔向平汤。 所谓十骑江马党,是指在江马党中马术最优秀的武士团。 那是大宅、川上、富奥、山内、玄蕃、结城、佐藤、稻田、伊藤、吉村十骑。 江马党十骑一阵风也似的跑掉后,木曾众的二十骑也跟随其后追赶而去,接着,江马时盛所率的军队与山村良利所率的军队尾随着。 在这种紧急场合,有的是由骑马队先奔到现场,判断了情况之后再杀进重围;也有一面牵制敌人,一面等待我方本队到来。这些先锋部队的任务很重要,做得不好,有时会如同飞蛾扑火,全队都自取灭亡。 江马党十骑跑掉了,跟在后面的木曾众骑马队也陆陆续续离开。虽然高原众和木曾众都是骑马高手,可是毕竟高原众比较熟悉道路。 沿着高原川的川边出去后,速度更加快了。江马党十骑在港口换马,继续沿高原川向平汤奔上去。 当他们来到橡尾时,与从平汤那里跑下来的骑马武士碰了面,那是先派出援军的天元城城主大家光房的家臣。 “敌人增加兵力,似乎想一口气压倒我方,援军受敌人大军的阻挡,还无法与在平汤金山的我方联络上。” 江马党十骑听了这个报告后,再登上坡道。 平汤是在山里的台地,在抵达平汤台地的入口有境桥,两侧都有山阻隔,正好形成天然的门。进入这个门就来到平汤的台地了。 三木的军队在境桥钉住江马党的援军。 江马党十骑在这里弃马,背上背着刀子,站着吃过饭后,正想进入森林里。 “怎么办呢?” 天元城的城主大家光房问道。 “没有甚么怎么办,这么下去的话,不只是友方,就是木曾众以及武田重要的客人都会被敌人杀了。敌人已经登上岩石、守住境桥这个据点,因此我们要从敌人的背后给与重击。” 代表江马党十骑的大宅助左卫门说。 “可是,进入这个森林却不能越过天狗岩吧?” 大家光房指着左侧耸立的岩石说。境桥的东侧高耸着天狗岩的岩壁,如果要迂回的绕道过去,就必须越过境桥西侧的山比较有可能,不过,这样也需要一天半天的时间才够。 “我们一定要登上天狗岩给你们看,如果有人与我们同心,可以跟过来。当我们在敌人背后发动事件时,就请开始攻击,我们的暗号是山和川。” 大宅助左卫门说着,就进入了森林里,江马党十骑纷纷跟在他的后面。高原众当中的年轻人,本来有点踌躇,可是看到江马众接近了天狗岩,也纷纷朝天狗岩前去。到了夕阳西下时,江马党十骑与协助的十五名总共二十五人已经越过天狗岩,站在可以俯看平汤的台地上了。 “仔细听好,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等太阳一下山,我们就要杀进守着境桥的一百名三木党背后喔!暗号是山和川。” 太阳下山以后,天马上暗了下来。 大宅助左卫门拔出背上的刀。 当三木党轮流围着营火吃晚饭时,以江马党十骑为轴心的冲锋队,杀进守境桥的三木党重围。 他们突然冲进来的同时,大声叫嚷着,结果才二十五个人,却让人感觉有三倍的人那么多。有人大叫造反,一时之间三木党就混乱了,他们取下了武器,可是由于慌张,因此同党厮杀而受伤的人很多。 等在外面的大家光房所率领的一队,一听到内侧起了骚动,就叫嚷的攻进去,打破防御的栅栏。 这个时候,木曾众、高原乡的先锋部队纷纷抵达了。 三木党越过平汤峠,连夜撤退走了。 “好危险,如果救援队到明天早上才来,我们就死定了。”守护武田金山众而与对方抗战的木曾众步卒大将——田中八郎大夫说。木曾众的损失是:战死者十名、负伤二十名;高原众的损失则为战死五名、负伤三十名。三木党遗弃三十余具同伴的尸体撤退。 平汤之战真是一场奇妙的战争,而三木自纲为甚么会去偷袭调查平汤金山的一行,至今意图未明。 “大概是站在三木自纲背后的织田信长所想出来的牵制方法吧!因为织田与上杉握手言和,而心向着上杉的中地山城主江马辉盛如果陷入苦境,上杉、织田一定要想办法援助的,因此才会发生这种事件。”曾根内匠对山村良利说。 “我们该怎么办呢?”山村良利问曾根内 5320." >匠。 “在这里待太久没有甚么用,平汤一战因江马党十骑的拚死拚活而获得胜利,也可以证明江马时盛对武田的忠诚。我们不必再刁难时盛了,相信中地山城的辉盛也捏了一把冷汗吧?何况我们已经调查好高原乡的矿山,可以把主人最期待的战利品带回去了。”曾根内匠在山村良利的耳边说。 三天后,木曾众离开了高原乡。安房峠还有残雪,辛夷也还没有凋谢。 金山众一行回到古府中后,带着高原乡的矿山资料到山县昌景的面前报告。 “高原乡的金银含量是安倍金山的两倍左右。” 安倍金山奉行安倍加贺守天实下结论说。 “它的矿脉之长、矿质之佳,无可比拟,而且要挖掘新矿脉也相当容易。利用武田优秀的技术来进行挖掘、精炼的话,一年可得五万两黄金。” “一年五万两黄金啊!” 昌景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如果把这件事告知信玄,信玄一定会很高兴。 “那么,何时可以开始工作?”胜赖问。 “随时可以开始,如果现在下达命令,也可以马上开始……只是,信长应该不会坐视那个丰富的矿山而不管吧?” 曾根内匠插嘴道,他现在已经明白信长唆使三木自纲的事件,不只是军事上的牵制方法,同时也是表达他对矿山的欲望。 “我们出手的话,信长也会出手,也就是说,可能会演变成争夺的场面。” 胜赖陷入了沉思。信长与信玄永远站在对立的立场,而现在已经到了这两大势力无法免去冲突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信玄卧倒在病床上,他冒着寒风越过碓冰峠时所受的风寒尚未痊愈。 可爱的女子 从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的春天到夏天,信玄继续静养着。他的身体持续轻微发烧,只要稍稍一动,或用力一下,脸就马上变红。如果有重大问题向他报告,他会从早上就发起烧来。因此他尽量不在上午接见人,而且下午也找适当的时候睡午觉。大部份的事情都委托胜赖和山县昌景。昌景在信玄的侧近多年,相当了解信玄的心,只要信玄说一句,他就可以理解事情的轻重。当树叶变绿时,信玄问胜赖和山县昌景: “师庆现在在甚么地方?” 实了师庆是净土真宗长延寺(当时是在现在的甲府站附近)的住持,师庆的使僧才能获得很高的评价,他负责与京都的本愿寺以及北陆的一向宗徒联络。 “我想师庆回来了。” 胜赖回答,并且问父亲有甚么事要不要马上传达甚么旨意。 “叫他明天这个时候来。” 信玄只这么说。胜赖很快的派使者去师庆居处,传达父亲信玄要他明日下午到公馆来的旨意,可是山县昌景听了信玄的话,马上叫财务奉行准备三千两黄金。 “为甚么需要这么多黄金呢?”胜赖问昌景。 “主公打算派师庆去越中的一向宗徒那里,三千两是师庆带去的礼金。” 昌景只是这么说,胜赖也马上明白了这三千两的意义。 他知道父亲信玄终于下定决心派出西上大军,而西上时,一定要除去后顾之忧才行。 武田必须封住谦信的行动才行,而借用越中一向宗徒的力量是牵制谦信的最上策。胜赖相当佩服山县昌景非凡的洞察力,昌景只听到父亲信玄说一句叫师庆来,就察知了一切。令胜赖恍惚觉得昌景就如同父亲一样。 “看来我还无法完全抓住父亲的心意。”胜赖说。 昌景安慰他说: “要了解主公的心,是需要长年下工夫的。我是因为长年陪侍在他身边,所以才这么了解他,胜赖公,你可以不必这么泄气,我认为当主人决定怎么做时,你可以去想应该如何针对他的决定来做准备,并且随时向主人建议。” 昌景的提议固然是对的,可是胜赖对西上作战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他虽然已被决定为继承者了,可是一切事物都还是听父亲信玄和老臣们的话,刚刚进入武田牙城内部的胜赖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信玄有时会让胜赖做武田统帅的工作,可是这一回的西上作战是一件大事,根本的方针都由信玄立定,胜赖不过只能以一个部将?99lib?的身分提出意见而已。关于这一点,胜赖倒没有特别不满,只是觉得有点孤寂罢了。 “师庆可以一个人去越中吗?不必派个军监跟着他吗?” 胜赖认为师庆只是一个使僧,如果不另外派军事专家跟着他,或许三千两黄金在他出使的途中会被夺走也不一定。 “这你倒不用担心,不错,师庆是个寺里的住持,可是他原本是上杉政宪的家臣,允文允武,又具僧籍,因而也读经,是大受政宪重视的一个人。不过,由于太过出色,反而遭谗,差点被砍头。幸好主人及时帮助他,让他留在武田阵内,担任重要的角色。他很清楚实际战争的情形,一旦有甚么紧急事件发生,他也可以做个出色的武将。我想主人这次派遣他是要他担任使僧兼军监,只要由他负责,一切的事都没有问题了。”昌景肯定地说。 翌日午后,师庆以随时要外出旅行的姿态出现。信玄接见他说: “这一回希望你大力帮忙,由你的工作结果,可以决定武田的命运,希望你平安完成这个重大任务。简而言之,是希望你去使上杉谦信钉在越中不得动弹。否则,武田军就无法依预定计划达成西上的目的了。” 信玄最近的健康稍有起色,但还是处于不得疏忽的状态。为了隐瞒健康状态,他依然改妆后再接见他人,不过,很早以前就认得信玄的师庆却可以看出信玄在经过化妆之前的真正脸色。 “要钉到甚么时候呢?” “钉到进京之事完成之时。” 师庆没有回答,看着信玄的眼睛,信玄下陷的双眼闪着光辉。 “我明白了,一定尽全力达成任务。” 师庆认为信玄既已下定决心,就必须要帮他达成愿望。当信玄把信长逐出京都、取得天下之际,也就是师庆达成大愿的时候。他的愿望是拥有横跨甲斐与信浓二国净土真宗大伽蓝与僧坊的身分,他曾受信玄的援助而建了长延寺,可是无法因此而满足。师庆曾透过本愿寺显如向信玄提出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希望甲信地方像北陆地方一样,充满一向宗门徒。 师庆带着三个弟子僧踏上旅途。在师庆一行人后面一里左右,有堀内次郎卫门所指挥的二十名左右武士,守护着两顶轿子向前走着,轿子后面跟着两头驮着行李的马。一路上还有道旁监督化装成商人或旅人在轿子一行的前后监视着。轿子一进入诹访,就有三十名左右的诹访众出来担任警护轿子的任务;而轿子一进入木曾,又有木曾众出来迎接、相送。 “轿子里的公主是武田信玄的重臣迹部胜资的女儿,要去嫁给越中的椎名康胤公的公子。” 每到一个地方,就散布这个消息。两张轿子分别坐着公主与老侍女,越过安房峠时,江马时盛的五十名家臣从高原乡骑马赶来迎接。他们担心这一行人会遭三木自纲等的攻击,因此在高原乡神冈城住一晚,再去攀越山峠,愈到接近越中的山峠,江马时盛的警戒就愈严密。 到了飞越国境时,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派手下五十骑左右出迎,残雪已经溶化,山峠上布满嫩草。江马辉盛虽然被怀疑私通上杉谦信,不过对轿子一行相当礼遇。轿子继续朝中地山城前去,途中椎名康胤率一百骑兵来迎接,一行人在椎名手下的护卫下,进入了越中松仓城(富山县新川郡)。 这虽然是个出嫁队伍,可是公主及老侍女只是一个诱饵。一行的守护与监督其实是为了看守跟在轿子后面的两头马背上所驮的三千两黄金而工作。 师庆把黄金三千两送给椎名康胤,并郑重的传达武田信玄的话: “一直心系一向宗的武田公知道椎名公一直对抗着一向宗之敌——上杉谦信,深感佩服,于此特赠甲州黄金三千两做为军费的一部份,请接纳。” 这是表面上的招呼词,在这正式招呼结束后,师庆压低声音说: “武田公与本愿寺公同心,想把佛敌织田信长赶出京都,建立可以平安立命的国家,现在终于要应诸国诸州的期待进京了,唯一值得担心的是上杉谦信的动态。在武田公进京的途中,如果谦信攻打信浓就糟了,因此,希望你想法子把谦信钉在越中。” 椎名康胤对于师庆所说的话不断点头。 “京都本愿寺显如公也已经派使者来说过这件事了,我康胤为了面子,也要紧抱住上杉才行。” 康胤说了要强的话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啦?椎名公!” “哦!没甚么,我已经明白武田公的吩咐了,不过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正在犹豫该不该问呢!” 康胤的声音不太冷静,师庆马上明白了原因。 “椎名公你是认为除了要你抱紧上杉谦信之外,另外还有公主也要让你抱住吧?” 康胤经师庆一说,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下去: “对,我领受了黄金三千两的礼金,可是你都没有提到伴随礼金而来的公主,因此我很在意。那个公主的确是个美人,甲斐很多美人吗?” 师庆摇头说: “我没有听说过甲斐美人的名词,应该不是美人的产地才对,不过也不能说甲斐不出美人。甲斐和信浓出了很多美人,像信浓的伊那有很多美人,甲斐的南部(现在的南部町附近)也有很多美人。这位公主是南部豪族志村左卫门尉的女儿,这回特地选择带她来达成任务的,工作一完成后,我就要带她回去了。” 椎名康胤露出失望的神色,大有放过那么漂亮的美女实在太可惜了的意味。 “不过,椎名公,既然拙僧从她的父亲那里把她带出来,如果她说想留在这里,我也会让她留在这里。这就是我这个相当于义父的心意。” “师庆公,你根本就很了解我,而明明了解,又说这种话!” 椎名康胤是个相当好色的人,事实上,不只是椎名,战国武将没有一个不好色的。反过来说,不好色的武士就不能成为一国一城之主了。 师庆重新看着康胤,他的头发很黑,肌肤还闪闪发光。 (唔唔!椎名康胤究竟是四十多岁,还是已经五十好几了呢?) 这些都无所谓,只要看到他一见到从遥远的甲斐来的美人,就浮现出欣喜与年轻的神色,就是他健康的证据。师庆很高兴他的计划成功了。 “椎名公,与女人相会时,最重要的是要等她自然的涌出真情。阿萱小姐今天才刚刚抵达此地,你就如此动情,未免太过性急了吧?” “那么应该怎么办?你把想说的通通说出来好了,师庆公,我对女人一向没有耐性的。” 椎名康胤的声音有点粗暴起来。 “那么我就直说了,我们就决定当你可以漂亮的钉住上杉谦信时,也就是可以拥抱阿萱小姐的时候。在这之前,阿萱小姐就先托付在我这里吧!” 师庆对椎名康胤说完这个条件后,微微笑了,那是试探对方能否做到的脸色。 “所谓钉住上杉谦信,是指把他引诱到越中,暂时钉住他的意思吧?这个钉住的期间到底多久呢?如果一、两年的话,我康胤做不到。” 师庆告诉他可以不必如此的限定期限。 “目前你要早日引诱出谦信,把他引诱到这里,到交战之前,就当做你已经抱住谦信了,我不会向你要求更多。要把上杉谦信钉住在越中,必须由散在越中国的所有国人与一向宗徒合力才行,这是非想出别的方法不可的。” 师庆很清楚地说出条件的内容。 “好,既然不论采取甚么手段都行,我就把上杉谦信引诱到这里好了,这么一来,阿萱小姐就属于我的了。是这么约定的吧?” “在佛面前发的誓不会虚假。” 师庆双手拄地的说。 这时的越中之国分成三个抗争势力,那就是东部的椎名康胤,西部的神保长职,以及散在越中全土的一向宗徒。 谦信想支配越中的领国,因而频频派兵进入越中。椎名与神保有时偏向谦信,有时又背离他,再加上一向宗徒纠缠在一起,越中的情势就藏书网更加不明确了。信玄与谦信之争逐渐表面化,而信玄新的策略愈渗透入越中之国,越中国人们的立场就更加复杂。 椎名与神保想巧妙的利用上杉来增强自己的势力,只有一向宗徒始终与上杉为敌而站在武田这边。 元龟三年春天,越中的情势如何呢?武田信玄一面与上杉谦信相争,一面还扩充其领土,现在已经拥有甲斐、信浓、上野、骏河、远江的一部份,甚至连奥飞驒都在他的统治之下了。越中的国人们面对这个事实就不得不好好考虑一番,他们发现与其跟随上杉谦信,还不如跟随武田信玄来得有前途,因此,他们纷纷背叛上杉,去依附武田信玄。为了呼应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战,越中的椎名、神保、一向宗徒三个势力结合起来形成一个越中联合军,以抵挡上杉谦信,这是过去未曾有的情形。而这次战争的导火线是一向宗徒攻击日宫城。 日宫城在现在的富山县射水郡小杉町,等于是上杉谦信最前线的基地。越中武士中投降上杉谦信的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守在这个城里。 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一看到一向宗徒举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旗帜,风起云涌似的逼近来,就已经吓破胆了。他们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守着神通川东岸新庄城(现在的富山市)的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 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率领两千军兵,出了新庄城,渡过神通川,在吴服山布阵,对包围日宫城的一向宗徒摆出攻击的架势。 一向宗徒作乱与百姓作乱完全不同,他们是信奉一向宗的人们所组成的军团,指挥者都是有作战经验的武士,而且跟随他们的人也都是武装兵,与战国时代其他的武装集团没有甚么两样。 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在吴服山布阵的通报,传进松仓城的椎名康胤耳里。椎名康胤决心以全部兵力攻击吴服山的河田、鰺坂两军。不过他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当他外出攻击时,不知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会不会来攻打松仓城。江马辉盛私通上杉谦信的事情很明显,因此椎名康胤就与师庆商量。 “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吧?前一阵子武田公还曾经派木曾众去叱责江马辉盛的背叛行为,当时由于发生了三木自纲攻击平汤金山的事件,而使他得救,否则的话,辉盛就会被木曾众与父亲江马时盛的联军惨痛一击。因此,辉盛这一阵子应该会看时势吧!” 师庆说,可是,康胤还是留一些兵下来守城,然后才出击。 康胤所率的两千军兵并没有逼近去与敌人对决,只镇压神通川西岸的各重要地方。到了夜里从吴服山上看下来,可以看见神通川的西岸有点点的篝火。 “椎名军阻断了我们的退路啦!” “他们好像阻断了我们的退路,等待一向宗徒到来后再挟击我们。” 布阵在吴服山的上杉这边的军兵们都这么议论着,而事实也是如此。包围住日宫城的一向宗徒,一听到椎名军镇压住神通川的西岸,就把三分之一的兵力留在日宫城,其余两千主力向神通川迈进。日宫城与神通川只距离两里半而已。 一向宗徒的先锋部队等天一亮立即行动,在中午时抵达山麓,并大声叫嚷。从山上看下来,南无阿弥陀佛白旗一面接一面的接续着。 一向宗徒开始鸣起钲来,准备开始突击了。吴服山实在不像山城,既没有城的架势,也不像山那么险峻,因此,不论从甚么地方都可以攻上去。一旦被包围就很不利了。 河田长亲和鰺坂长实下令退兵: “不要和一向宗徒有瓜葛,我们马上渡过神通川回新庄城,并且在那里 9632." >防守。” 上杉军下了吴服山,出神通川。椎名康胤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结果,椎名军在神通川沿岸各处捕捉住想渡过神通川逃走的上杉军。这时,一向宗徒的大军来袭,上杉军丧失斗志,只是拚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罢了。 时值五月中旬,换成阳历,等于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节结束之时。梅雨与溶雪后的水,使得神通川的水量大增,因而使得渡川成为拚死命的事情。 神通川之战的结果完全一面倒,大部份的上杉军急着想逃回新庄城,纷纷跳进神通川,结果被大水淹死。有些人认为死在河里是一种耻辱,因而在陆上与敌人拚命而战死。 新庄城的救援队一接到紧急消息,马上赶了过来,从东岸丢绑着木板的绳子到河里,救想逃过来的友军,可是仅有少数人逃到东岸。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好不容易回到了新庄城,这一战使得上杉军损失了一千余名的兵力。 守护日宫城的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一听到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这两将所率领的上杉军大败,马上失去斗志,乘天黑弃城,逃向石动山,城兵完全离散了。 上杉谦信听到神通川战败的消息,惊愕极了。经过几乎十多年的战争,好不容易才收入上杉的领土,结果才几天的工夫,就落入敌人的手里,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而且他对越中的国人与一向宗徒站在同一边的事,感到无比恐怖,这是过去所没有过的情形。 谦信对越后的诸将发号施令,要他们进击越中,并且发出豪语,说这一回不完全压制住越中就不归国。 谦信还想亲自率领一万大军朝越中前去。 直江景纲反对。 “主公要仔仔细细思考一下亲自出马的事,因为现在主公出马越中,就等于是中了武田信玄的诡计。信玄想把上杉势引诱到越中,然后乘隙西上。不仔细看清楚再行动,主公自己会变成协助信玄西上的立场。” 不只是景纲,所有主要的部将都这么说着。 “可是,也不能对河内和鰺坂见死不救啊!” “救援新庄城的事,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要主公亲自出马,请主公暂时不要进军越中。” 景纲的话使得谦信停止亲自出征越中,而由直江景纲率领三千兵力朝越中奔去。 从这个时候起,全越中军与越后军开始了历时五个月的战争。 越中军这边是由大将胜兴寺显荣、瑞泉寺显秀等指挥椎名康胤、神保长职与一向宗徒,并且再加上加贺的杉浦壹岐法桥等的援军。 五月末,大雨持续下个不停,战线呈胶着状态,椎名康胤为了整顿兵备,就暂时回松仓城。不过这是>表面上对联军所说的藉口,其实他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他一回到城里,马上叫师庆来说: “我达成了约定啦!马上带阿萱小姐来吧!” 康胤的双眼闪着光芒,像饥渴的动物似的,师庆很清楚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们,不论胜负都会带着这种眼光。在这种时候,如果说出不好的理由,只会激怒对方而已。 (所谓约定,是指把谦信引诱到越中,可是我还没有听到谦信到越中的消息。) 他想这么说,可是如果这么说的话,不但会使康胤生气,而且还会使他倒向谦信那边,因此,还是把阿萱给他当奖励比较有利。 (任何一件事都是借方比较弱,在此把阿萱给康胤,康胤就算是我师庆借来的人了。) “遵命!我马上叫阿萱准备,请椎名公也赶快把身子弄干净,以便吸引住女孩子。” 师庆笑着说。 这一天黄昏,夕阳的余辉还映照在新绿的叶子上,阿萱盛装的被带来椎名康胤居处。 战国武将迎娶侧室时,如果是一种政略性的结合,就会叫适当的人选来安排庆贺的宴席。而且即使是侧室,也都采取结婚的形式。可是如果是被武将看中而迎娶过来当侧室的低身分女性,就不采取结婚的形式。 由于阿萱名义上是武田信玄的..使者——师庆的女儿,因此椎名康胤还是形式上安排婚宴。 中地山城城主江马辉盛应邀来参加宴席。 “我听说花轿里的公主是要嫁给椎名公的儿子,怎么并不是这样呢?这不就成了父亲抢夺儿子的妻子了吗?” 江马辉盛讽刺的说完,转向师庆说: “请你回去后对武田公说,我江马辉盛说他是不是偏心,派木曾的将兵对付我,却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和黄金送给邻国的椎名公!” 江马辉盛明白的表示出反抗武田信玄的姿态。师庆明白这点,笑着说下一回他会带一个令辉盛惊为天人的美女来,请辉盛等待。 不久,阿萱离开宴席进屋子里去了,过一会儿,椎名康胤也站起身,他想上床了。 阿萱像木偶似的任周围的人摆布。她没有去想生于战国时代的女人除了作为政治工具之外毫无存在价值可言,也没有去想自己现在的境遇是悲是苦,更没有想到将来会变成甚么样子。 阿萱只是倾听着天暗下来后就一直下的雨声,大雨一旦降下来,河川就会泛滥,她觉得自己是站在那河川的旁边,自己的命运不久就要托付给这河川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康胤绕过金屏风,出现在床前。阿萱闭着眼躲在棉被里,根本没有听进..康胤所说的话。她的身体如石子般的僵硬,如火般的炙热。 “可爱的女子。”康胤的手抚摸着她的颈子。 堤坝攻防战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夏天,从甲斐的古府中向四方派出许多使者,而从别国来的使者也络绎不绝。使者有僧侣、商人、武士等,每个人的打扮都不一样,不过有一个共通点,就是眼光都很锐利。眼光锐利的使者,有的是别有目的的间谍。到了战国时代末期,全国出现很多商业都市及工业都市,人的流动也变频繁了。要从这些人当中分辨出谁是不是敌人的间谍,相当困难。如果要怀疑的话,就非把每个从别国来的人当做间谍不可了。 随着甲斐武田势力的增强,势力的中心地——古府中的人口也增加了,因此人的往来频繁也属当然。古府中现在不但是政治的中心,同时也是工商业的中心。人质增多,常驻在古府中的兵马数也增多了,俨然形成一大消费都市的形态。 “最近由别国来的间谍及可疑者增多了。”胜赖向信玄报告。 “对,可是,我们不必侦察,因为与其隐瞒西上的事,不如让大家知道比较好。” 信玄教胜赖。他的意思是像西上作战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反正也隐瞒不了,不如扩大的宣传算了。 进入七月,邻国的北条氏政派遣两百骑支援西上的先锋部队到古府中。每一骑平均附有五个步卒,因此有大约一千人的兵力。当武田与北条恢复盟约时,信玄为了履约,曾越过遥远的碓冰峠,出上州到利根川上游与上杉谦信对阵。北条氏政这一回则以回礼的意味,派出先锋部队支援西上作战。 北条的先锋部队进入古府中时,大家都认为西上军就快要出发了。 “信玄终于要踏上西上之途了。” 这个谣言透过连接古府中的各街道传给了诸国,当然德川家康与织田信长不会没有听说的。 最担心信玄西上的是织田信长,因为他觉得彷佛在自己总算要达成统一天下的野心时,突然出现了强敌。信长好几次在心里盘算着他的兵力。 兵力方面是信长占优势,而且他也占地利,又有金子,洋枪数更是对方所不能及。可是信长觉得很不安,因为他深知并非完全靠兵力的大小就可以决定胜负的。当他想起在桶狭间大破今川义元时,就知道战争为何物了。的确,这一次在兵力上,信长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是他的兵力本身相当不安定。那些人只不过在信长的威力之前表示恭顺而已,究竟会有多少人肯为信长拚命战斗,实在令人担心。 武田信玄花了三十年的岁月,缓缓的扩大领土,并逐渐增大兵力,可是信长自从在桶狭间战胜之后,到今天只有十二年的期间。在这十二年之间,成了统治数国的大名,因此他的基盘有很多不稳之处。 在信玄率领大军西上的时候,信长实在无法预测这些处于不安定状态的国人及土豪会有甚么举动。 十年前的信长在开军事会议时,是不太理会开会结果的,一切都必须依他所想的来进行。可是领土一增加后,信长已经无法分身,因此大多交代部将帮他处理事物。这也是信长的一个不安,因为如果部下失败了,信长自己就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信玄要西上的情报,由各地汇集到信长面前。当他知道越中的国人与一向宗徒沆瀣一气攻打上杉时,觉得心寒极了。 越后的上杉谦信从以前就与信长私通,他送了一封报告越中情势的信给信长: (这次是过去所没有过的大反抗,因此不得不亲自率领主力出征越中。) 信长看了,露出一张苦涩的脸。 (越中的反抗是信玄在背后支援的,如果上杉谦信出征越中,就会如了信玄的意,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举总兵力西上作战了。) 虽然是这样,可是站在谦信的立场来想,他的脚边已经着火了,不出兵也无法熄火。因此信长无法对谦信提出不出兵越中而进兵信浓的要求。 使信长头痛的事情还陆陆续续地增加。他又接获越前的朝仓义景正在准备发动大军的情报,这就是他背叛的证据。朝仓义景的使僧从越前大野郡越过蝇帽子峠,进入美浓的本巢郡时被捕。那是一个设籍于越前一乘寺的僧侣,而由织田信长的家臣氏家左京助的手下捕获。本来是因为他走路速度特别快,因而觉得可疑就跟踪他,没想到他在中途就躲藏起来了。因此左京助的手下快马加鞭的绕道到他面前,在猫峠抓住了他。 他的衣襟里缝着朝仓义景写给武田信玄的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同意你信上所说的,会很快的出兵到近江,与浅井长政公的军队合力阻挡信长,使他不得自由进退,因此,希望阁下也依约发出西上的军队。) “毕竟是吧!” 信长读完信后说。他本来就认为信玄西上时会要求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出手,因此派出间谍去详细调查越前的朝仓义景与北近江的浅井长政的动静。结果发现朝仓那边正准备发动大军,可是并不是马上要行动的样子。至于浅井长政那边,则未见要出征的样子,小谷城的人们还是很缓慢的行动着。 信长下令攻击浅井长政所在的小谷城(滋贺县东浅井郡湖北町)。或许不能很轻易的攻陷小谷城,可是信长想在朝仓义景的军队还没有抵达之前,先采取有利的态势。另一方面,如果把信玄的西上作战视为必然的话,就必须在大军西上之前处理好浅井、朝仓军的事。信长有绝对胜过浅井、朝仓联军的把握,因为他在姉川会战时,已经试过了浅井、朝仓的手腕了。如果浅井、朝仓在信玄西上作战时与他呼应,信长就想先下手攻打对方。 元龟三年七月十九日,织田信长的嫡男奇妙丸(织田信忠)参加这次初阵的行列,他们充分的准备后,自岐阜出发。 佐久间右卫门、柴田修理、木下藤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蜂屋兵库头、稻叶伊予守、氏家左京助、伊贺伊贺守等诸将在虎御前山、云雀山布阵,总兵力达一万五千人。 织田信长不采取强攻小谷城的作战方法,因为这么做徒然增加损害,干脆包围小谷城,攻打守在小谷城的支城——山本山城的阿闭淡路守,并且放火烧越前境的与语、木下附近的城堡及村落、以及地藏房、堂塔、伽蓝、名胜古迹等。同时他也烧草野谷的大吉寺,害死了很多的僧侣。这样他还不满足,又派兵去琵琶湖的竹生岛。 信长认为织田军连日来烧尽江北地方的村子和城镇、寺社,浅井长政一定无法坐视不管,最后一定会出城挑战才对。 战争的时候固然不择手段,可是会带给与战争没有关系的一般农民或镇民相当的麻烦。这种战术间接削弱领主的势力,直接则可煽起人民对无法保护他们的领主产生反感,不过在战术上绝不是一种漂亮的方法。 织田信长之所以选择江北之地来打这种焦土战,是因为他的妹妹阿市所嫁的浅井长政始终采取反抗他的行为,因此他相当憎恨浅井长政,另外则是害怕武田军不久就要从东方来。 (我想在武田军尚未踏出西上作战之途时,取下江北之地。) 信长的焦躁,使得他采取这种残酷的作战方式,不过,他并不能满足于他的焦土作战,还想堵住姉川,使江北一带淹水。 信长下令部将们集合起农民,筑高一丈、长五十町的堤坝,堵住姉川的水。 浅井长政眼看着织田军采取焦土、淹水的战术,却毫无办法可以应付。因为如果出城应战,必败无疑。 浅井长政急如星火的派使者去向越前的朝仓义景求救,同时又派使者去向信玄转达希望他早日发出西上大军的事。 在浅井长政的使者抵达古府中之前,信长出兵北近江的情报已经送到信玄面前了。 “机会来了,剩下的只是等待谦信出马越中啦!” 信玄的部将纷纷说着,这时在越中的师庆送来了吉报,那就是上杉谦信出马越中了。 八月初,武田在踯躅崎馆召开军事会议,虽然这是决定西上之日的重要军事会议,可是信玄却无法出席,因为他本来稍稍好转的病况又恶化了。信玄下令胜赖和昌景负责军事会议,会议上,昌景说明了状况: “上杉谦信如果出兵越中,我们就不必担心信浓和关东方面。都城方面有浅井与织田进入交战状态,而且越前的朝仓率了大军去救援浅井长政。畿内有松永父子、三好三人众、筒井顺庆、畠山昭高等的势力,他们都表现出反抗信长的气势,本愿寺派更是随时可以协助我们的。伊势的一向宗徒也可以牵动三千名军兵,美浓的旧守护职土岐赖艺的旧臣们也正在等待这个时节的到来,而美浓郡上郡的小驮良城主远藤胤胜已经答应加入我方的阵营了。” 他说到这里,做了个深呼吸: “剩下的只是照与浅井、朝仓所约定的,发动西上大军的问题而已了。” 昌景说完,胜赖接下去: “发动西上大军时,会阻挡我们道路的,目前只有德川家康一人,不过他也不能单独对抗我军,一定会向织田求援。因此,我们把讨论重点放在当我方发动大军西上时,要在甚么地方与织田德川的联军作战。” 军事会议静静的开始了。 大厅的墙壁上纷纷挂出与这次会议有关的地图,以及画有敌我方兵力的图表。出席这次军事会议的,只是少数的人,不过,信玄侧近的使番还是忙进忙出的拿齐所需的资料。 这种大作战最需担心的,就是兵粮、武器弹药的输送。这次要发动三万大军,无法自办所有的粮食。何况,在进军京都的途中,也必须补给食粮。这是一个大问题,因此,他们一直决定不出西上的路线。 从甲州出骏河有五条道路:御坂路、左右口路、河内路、若彦路、睦合路。他们讨论的路线是从甲州出骏河、走东海道西上,或者走甲州街道出信州诹访以及穿过伊那出远州。如果要到信浓,则考虑下面三条道路: ㈠二俣街道这条道路是由伊那的饭田越过青崩峠,穿过远州的水洼、犬居,来到二俣。 ㈡参州路这是由饭田经驹场、进入三河的道路。 ㈢美浓路这条道路是从饭田经过驹场出美浓,可分成经神坂峠穿过惠那郡中津川的道路、与从平谷通往惠那郡岩村的道路。 另外还有木曾路,但是这一条是需要绕远路的,因此大家从一开始就不把它当成路线。 关于进攻路线,他们从通过伊那的三条路线当中,选择二俣街道与参州路,然后开始讨论要走哪一条。 “从二俣街道南下、通过二俣城,一口气攻下家康所在的滨松城,这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打伤德川军,会有被他们切断补给路线之虞。”很多部将都这么说。 “如果家康躲在城里不出来作战怎么办?”昌景反驳。 “到时再说,我们可以丢下城急速西上。如果我们战胜了织田信长,天下的情势就变了,家康不会不理会这个时势的。”穴山信君回答。 德川家康也是一个想称霸战国的人,他不是织田信长的家臣,也不会一直仰赖信长的鼻息。战国时代的人一定要顺天下之势才能生存下去。穴山信君已经说出这个时代的武将心理,而且没有人能与他唱反调。 “那么,就决定由二俣街道南下,至于时期……” 胜赖说着,突然住了口。他本来想说现在就想马上发动大军,可是由于父亲信玄躺在病床上,因此不能马上发动。他也想说要等父亲信玄的病好了以后再出发,可是这些也都不能说出口。 一切西上的事情到此都做得很顺利,事到如今也无法取消西上之行,而且也不能公开发表信玄生病的事。 胜赖一住口,列席会议的诸将也屏息了。他们都很清楚信玄生病的事是不能说出口的,可是也隐藏不住了。 “出发的日子由主公来决定,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即使明天要出发,也可以马上出发。” 胜赖总算下个结论。 军事会议结束,诸将退下后,穴山信君来到胜赖的身边,小声的询问信玄的情况。 “三天前突然吐血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胜赖也小声的回答。 “吐血……这就麻烦了啊!” “不过医生说他没有吐得很严重,因此只要静养一下,体力自然会恢复。” 胜赖知道医生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的话还是不可信,因此露出软弱的表情说。知道信玄吐血的人只是极少数。 “我想去探病,不过大概不行吧?” 穴山信君最后说,他明知不可能,还是试着说说看。 “连我都不许靠近他的枕边,这是医生说的,也是父亲自己的意见。能被叫到父亲面前的男人只有昌景一个。” 胜赖在公众面前不叫信玄父亲,而叫主公,可是由于与信君有血缘关系,因此在他面前就称信玄为父亲。 “三郎兵卫(昌景)似乎很受主公的喜爱,可是,不让武田的继承人四郎公靠近他身边,实在很奇怪。大概主公很担心这个病吧?” “病?” “对,他可能认为万一让四郎公感染到这个病就糟了吧!”信君说一定是这样才对,他接着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更糟糕了。” “为甚么这样就更糟糕呢?”胜赖询问。 “主公注意到这么细微的事,一定是病又加重了。” 穴山信君注视着自己的脚说,不久才站起身。 高阶层的人被忧愁包围,可是西上作战的事还是进行着。躺在病床上的信玄,每天还是透过山县三郎兵卫昌景指挥着,信玄是不肯半途而废的人。 “如果再过两个月我的病还没有好,你们就不要管我,由胜赖担任统帅,开始出兵西上好了。” 信玄对昌景说。 昌景明白信玄的心意,西上作战是信玄毕生的梦想,也是家臣们的梦想。 “要怎么回答浅井、朝仓比较好呢?” 昌景改变话题,因为气氛变得太闷了。 “可以对他们说要马上出发,也可以说需要好好准备才能发出大军。” 信玄的脸看起来瘦削了,可是眼睛闪着光芒,声音也很兴奋。 朝仓义景在大狱山收到信玄的信。《信长公记》卷五的“奇妙丸公初披战袍、虎御前山御要害之事”里有如下的记录: 朝仓左京大夫义景统一万五千兵马,七月二十九日抵浅井居城大谷(小谷城),观看情势,心知不妙,乃停留大狱高山布阵等候。 朝仓义景来到此地一看,小谷城及其城下町全都受到织田军的压制,无法出手,因此停留在大狱山,大狱山在小谷城的西方。织田信长的作战奏功,在朝仓义景尚未到来之前,不只浅井遭受痛击,而且织田军也一直掌握攻击的态势。 率领一万五千大军的朝仓义景,从遥远的地方跑来,结果甚么都没做,一直待在大狱山,实在很令他们受不了。这一年夏天在梅雨季节之前雨量都很充沛,梅雨结束之后,炎阳之日很多,使得姉川流域的农夫们为水田缺水而大感烦恼。这时,战争来临了。信长那种不顾人民生活的堵水作战,把姉川下游的农民逼上了困境。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就必须放弃所有的田地了。 浅井长政对朝仓义景诉说农民的窘状,义景也很同情农民,计划由浅井军与朝仓军合力破坏织田军所筑的堤坝。两军在白天仔细商讨过场地的问题,到了夜晚,浅井军挖掘堤坝的南侧,朝仓军则挖掘北侧。由于这是一道高一丈、长五十町的堤坝,因此很难完全看守住堤坝全域。而破坏了一个地方之后,被堵住的水从那里流了出来,流了一个晚上,农民发出欢呼声迎接水。 织田军严密的警戒着堤坝四周,以防崩溃,可是需要水的百姓更加努力去破坏堤坝,因此织田军无法完全守住。他们也不敢派大军去守堤坝,因为害怕本营被偷袭。 信长问木下藤吉郎能否不理会堤防之事,因为原本献计造堤坝的就是木下藤吉郎。 “先暂时不理会吧!这期间敌人会愈来愈厚颜,大概不只是晚上,就连白天都会来破坏。他们来的话,我们就加以适当的应对,就是不要一次增加很多的兵马,而是慢慢的增加。如果我方严密警戒,敌人也会逐渐增加兵力。”藤吉郎流利的回答。 “也就是说,敌人受到我们的引诱,就会派出本队,我们可以狙击他们,一举铲平吧?”信长说。 “是的,浅井、朝仓上次受到惨痛的教训,因此这次不会那么轻易出来。如果没有耐性,就不能给与敌人重击。” 木下藤吉郎说要有耐性,可是信长却没有听进去,他正在想,如果在这期间接获信玄发出西上大军的报告,应该如何处理。 “我不想打太需要耐性的战。”信长双眉深锁说道。 “没问题,在冬天之前一定会有结果。”藤吉郎很有自信似的。 在木下藤吉郎的指挥之下,开始了堤坝的攻防战。藤吉郎慢慢的增加防守的人数,而浅井、朝仓的联军也逐渐增加兵力。本来是夜战,最后竟变成了白昼之战。他们派出一百、两百的人数,一面作战一面破坏堤防,这种战争就这么重复持续着。 木下藤吉郎一直看着这种情形在堤防边重演着。 浅井那边下了小谷山,又回小谷山;朝仓的人则下大狱山,又回大狱山,朝仓往返的距离比浅井的大多了。 木下藤吉郎着眼于这一点。他想趁朝仓下山破坏堤坝的时候,派出先锋队绕道去阻挡他们的退路,如果因而捕捉住敌人,朝仓不能坐视友军被杀,因而可能会加派二、三百名兵力下山来救援。藤吉郎的本队如果去狙击他们,那么朝仓的本队就有可能下山来,到时就是织田信长本队开始出动的时候。也就是说,木下藤吉郎情愿让自己的兵陷入危险,也要引诱出朝仓的本队。 信长想采取这种作战方式。 八月底下了豪雨,堤坝堵住了水,比堤坝更上游的地带则淹水了。 “敌人一定会来的啊!” 木下藤吉郎严密的警戒着。他担心夜里堤坝被偷偷破坏,因此夜间特别严密警戒,而且他认为夜里对方如果不来,到了白天也会来。他派梶原胜兵卫、毛屋猪介、富田弥六、中野又兵卫等四队连夜潜到大狱山山脚,那里只有数间空屋,百姓都逃走了。 当太阳上山时,浅井的一百名兵从东边的小谷山下来破坏堤坝,而当木下军的注意力全放在他们身上时,有两百多名的朝仓军如疾风般地自西边的大狱山下来开始破坏堤防。 “好,就是现在!” 木下藤吉郎下令同时射击洋枪作记号,潜到大狱山山脚的四队兵一起出现,阻挡了朝仓军的退路。 来破坏堤坝的朝仓队看到退路突然被阻断,大吃一惊,他们知道中计了,而对方的四队兵加起来只有一百二十名,可是看起来像三、四百名。朝仓队朝人少的地方奔去。 “喂!包围起来!” 木下藤吉郎下令后,马上有与对方同数的兵追逐着逃走的朝仓队。 朝仓队在大狱山山脚下一一被俘,如果这么下去,来破坏堤防的两百多名朝仓队会全部灭亡。 由大狱山来的五百多名朝仓队下山援救了。 “好,进攻!” 木下藤吉郎率领两千余名本队进攻,当然,这是为了引诱朝仓队的本队下山,才采取这个行动的。 织田信长下令全军准备出动,他认为已经到了与朝仓义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可是,朝仓队的本队并没有下山,一个穿着溲疏花花纹盔甲的侍大将,率领那五百多名下山,并且指挥得很出色,救出陷入窘境的兵士,然后很快的上山去了。 率领两千本队的木下藤吉郎不能前进,只有遗憾的看着敌人逃上山去。 “敌人的指挥实在太棒了,那个穿溲99lib?疏花花纹盔甲的大将是谁呢?” 信长问前来向他谢罪的木下藤吉郎。木下藤吉郎缩着身子回答: “不太清楚,不过由他们的白底上印有红风铃的旗帜看来,可能是前波九郎兵卫。” 信长点点头。 “有这么聪明的人在,这场战争一定会更容易打了。” 信长面色难看地讽刺。 战线呈现胶着状态。大狱山的朝仓义景军队,丝毫没有动静。 过了一阵子,前波九郎兵卫才受了木下藤吉郎的引诱,来到了信长的阵营。 信长担心着信玄,如果信玄在这个时候开始西上,就糟糕了。信长送信给上杉谦信,劝他不如回越后比较好。 江马的橡饼 进入九月,日本国中到处散布着武田信玄要西上的谣言,当然这些谣言都是绘声绘影,例如信玄打垮德川、织田的联军,或者织田信长把武田信玄当做木曾义仲,打算把他引诱到京都,再包围歼灭他。这些谣言都是传自太过畏惧战火的京都庶民口里,不足采信,不过信玄西上与信长一战是一般的预测,他们也期待由于这两大势力的冲突,会使血腥的战国时代结束。 宣传织田信长恶迹的有松永久秀、三好众、一向宗徒等,至于一般大众则并未特别嫌恶织田信长,也没有理由希望武田信玄代织田信长掌握天下。大家只是希望天下能早日太平。不过,在战国长大、在战火中获得地位与财富的人,依然希望战国之世能持续下去,而?99lib?且他们一看到织田与武田的冲突接近之后,就拚命制造武器,日以继夜的制造洋枪,透过中间商人分别卖到需要者的手里。 武田京都屋馆的市川十郎右卫门也忙着采购武器及洋枪,同时也拚命与京都四周的诸豪接触,想把他们拉到武田这边。 诸豪只要一看到市川十郎右卫门来了,就有模有样地说: “到时我会率领一族加入武田公的阵营。” 但是一旦向他们要宣誓书,他们就说: “宣誓书只不过是一张纸,随时可以撕破,重要的是人心。市川公该不会怀疑我的心吧!” 因此,市川十郎右卫门没有拿到甚么宣誓书。在漫长的战乱中偷生的京都诸豪,在武力上不能举足轻重,可是很懂得巧妙的顺势处世,因此都不是容易上当的人。市川十郎右卫门把这些事情写在信上送到信玄那里。 都城附近的武士、商人都很世故,一旦发生事情,无人可以信任。他们极端个人,只想多积财货以备不时之需。随武田与织田即将作战的谣言四起,他们把洋枪价格抬高三成,流行的唐头提高五成。堺港在信长的控制下,很难买到洋枪,必须辗转购买。向山久兵卫拚命蒐集洋枪,最近应可奉上。又则,德川的年轻大将流行唐头,拚命购买,委实令人为之嗤鼻。 市川十郎右卫门所谓的唐头,是指把舶来的旄牛尾巴装饰在头上的盔甲。旄牛是犁牛的一种,不知道为甚么会流行这种东西,不过在当时年轻武将的眼里,这种盔甲看起来是又漂亮又神勇。 信玄看到信上写德川的年轻大将流行买唐头,就把信递给山县昌景和胜赖看。 “德川的年轻大将们喜欢新的东西,而且只重视外表。十郎右卫门认为这种事贻笑大方,可是我的看法稍有不同。的确,喜欢新奇、重视外表,是脱离了武士的正道,可是德川的年轻大将们购买武器这个事实,表示出德川的年轻大将们意气旺盛,对前途充满希望,每个人对这次战争似乎是跃跃欲试。这次西上之战中,会阻挡我们去路的,大概就是这些戴着唐头的年轻大将。” 昌景和胜赖听着信玄所说的话唯唯诺诺,如果由正面来看市川十郎右卫门信上最后补充写上的唐头之事,两个人可以体察到信玄把这件事与西上作战联想在一起的心意,因此一语不发。 “我的身体这么下去的话,就无法出征,不过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武田要西上的事了,现在也无法取消。如果到九月底我的病仍然没有起色,就不要管我,你们自行西上好了。让逍遥轩或其他的人当我的替身,由胜赖担任统帅,昌景在他的侧近辅佐他,并且主持军事会议。” 信玄过去也曾说过由于自己本身的健康状况,因而想让胜赖指挥西上大军,不过尚未像现在这样表明意志,并且具体的触及内容。 胜赖与昌景都以复杂的心情聆听这段话,他们不能虚伪的说主人的病马上就会痊愈,也不认为吐血的信玄会马上好起来。 胜赖和昌景告辞信玄后,去见医师御宿监物。 “主公说如果到九月底身子还没有好的话,就要由别人代替他发动西上大军了。我们必须考虑周详,因此想先来问个究竟。” 胜赖说。他为了让御宿监物说出真实的情形,自己也必须说出真正的心意。 “主公这么说吗?” 监物的声音显得无力,不过他并没有对信玄所说的话感到吃惊,似乎已经预期到他会这么说了。 “现在你要说实话,主公的情形究竟如何了,听说上次也去京都取来南蛮进口的药,有没有效呢?” 昌景的声音有点粗鲁,他的意思好像是说信玄有好几个医生,不只是御宿监物一个人而已,大家都拚命向四面八方求药,可是信玄却没有甚么好转,完全都要怪这些医生。 “关于主公的情形,就如同我每天透过御侧众所告知的一样,自从主公吐血以来,经过特别的疗养,因此病情还没有甚么变化。这种病最怕的是费神,如果主公完全不想那些烦心的事静静的养病,一定会战胜病魔的。我经常对主公的侧近说这件事,应该也对三郎兵卫公说过好几次了,可是没有人听进去,只是一味的带很多难题到主公面前,这么一来,本来应该可以治愈的病也一定会恶化,这已经不是医生的责任了。” 御宿监物对着山县三郎兵卫昌景说。他是在反驳,同时也在讽刺昌景被叫去信玄枕边的次数最多。昌景没有回嘴,如果回的不好,监物会认为武田家连个有用的人都没有。 “不,监物公,主公在病床上如果有所烦忧的话,是因为我们这些臣下没有尽责之故,我会好好反省,可是监物公,此时一定要由主公出征才好,如果不能亲自出征,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计划没有主公临场的西上作战,希望你仔细体察这件事。” 昌景说到最后突然采取低姿势,因而监物的心情也稍稍好转。 “医生所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主公自己内部发出力量来。要主公自己发出力量,首先需要充足的睡眠,其次要有食欲。这两点是现在主公最需要的,虽然他的运动量也稍嫌不足,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失眠。如果他夜晚能安睡,白天的神情就可以舒爽,也可以出热。还有一件最糟糕的事,那就是他不吃东西。目前他不想吃任何东西,不论端甚么东西给他,他都只是用筷子碰碰而已。有些患肺痨的病人,甚至可以因为进食而痊愈。如果能吃营养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有进食的力气,都可以战胜病魔的。站在医生的立场,我认为这句话具有某种程度的真实。目前主人的病情之所以不能好转,是因为他不吃东西。如果不能引出主人的食欲,再怎么变化食物的花样也没有用,如此下去,他更无法在九月底以前下床了。” 监物下了悲观的结论。 胜赖和昌景只能深深的叹息。 翌日,奥飞驒的高原乡神冈城主江马时盛派使者来到古府中。 使者是江马时盛的家臣柿下助左卫门雅房与江马党十骑之一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 山县昌景接见这两个人,并听取使者所带来的口信。 “我们很希望帮助这次西上的事,可是接获您这边的指示,要我们备战直到越中的骚动平息。因此,高原乡的江马一族等高原众纷纷防备着越中的动乱,随时准备出征,以取上杉谦信的首级。这一次派使者来,是要向信玄公传达江马党的觉悟,以及在将发动西上大军时,送上祝贺的橡饼。自古以来,橡饼就是奥飞驒最吉祥的东西,出征时固然要吃,订婚、拜堂之前也要吃。除了橡饼之外,我还带一樽蜂蜜来。可以烤橡饼沾蜂蜜吃,也可以用蜂蜜煮饼来吃。请信玄公品尝,我们由衷祝福这次出征能得胜凯旋。” 柿下助左卫门雅房看起来不像奥飞驒的乡下武士,很流利的述说着橡饼的那些功能,他是个嘴巴伶俐的人。 “特地带橡饼来祝贺出征吗?真不好意思。” 昌景答礼着,可是在内心深处笑着,因为他认为可以不必特意自奥飞驒带饼过来。 “那么,这个所谓的橡饼,一定要沾蜂蜜来吃吗?” “不,不必要。”一直沉默着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回答:“沾蜂蜜吃的主要是病人,一般的人就如同烤普通饼一样的烤来吃。不过,这种橡饼与普通的饼不同的地方,是它具有特殊风味,吃后会产生力量。从飞驒带来的橡饼全部由十头马驮,其中的九头份当做携带用的粮食来处理,也就是说,把这些橡饼先冷冻,再晒乾,因此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水吃。” 昌景这才恍然大悟,所谓橡饼,大概就是乾粮之类的东西,不过他从来没有吃过。 佐藤十郎左卫门说话的方式与柿下助左卫门相比较是稳重多了,由于柿下的说法比较有趣,因此这一回他转向柿下询问橡饼的制作方法。 柿下助左卫门以异常快速的口气叙述橡饼的制作方法,不过,他的话说得太快,说明又过于详细,所以抓不住重点,昌景苦笑了。 “如果简短的说呢?”昌景问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 “剥下橡果食的皮晒乾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从晒干的橡果实抽出涩液,因为不抽出涩液会苦得吃不下。等抽完涩液后,再度晒乾、碾粉,以饼米七成、橡粉三成的比例捣匀后,就是橡饼。这种橡树的果实是凶年时的代用粮食,本来就不好吃,平时橡饼之所以被人爱用,应该是因为它的风味和效用。久病不愈的病人吃了用蜂蜜煮的橡饼后,马上有了元气,病也痊愈了,这种现象不乏先例。这是一种祝贺的饼,同时也是去除厄运的饼。” 佐藤十郎左卫门说完后双手拄地行一个礼。 昌景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辉,因为他听到佐藤十郎左卫门所说的有久病不愈的病人吃了蜂蜜煮的橡饼后痊愈的话,因此想让信玄试试看。 昌景重赏了江马时盛的两个使者,让他们回去了。 昌景亲自点收江马时盛送来的礼,十匹马当中有九匹所驮的,是携带用的橡饼,只有一匹所驮的是必须马上吃的。光看它那淡棕色,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好吃的饼。 昌景试吃橡饼,觉得舌头有一股新鲜的感觉,那是稍涩的风味,他把饼给家臣们吃,大家纷纷称赞橡饼的美味。 “同样是橡饼,我所吃过的却和这个味道完全不同。不知他们怎么除去橡实的涩味。”郡内(山梨县都留郡)出身的男子疑惑的说;也有人说他一直认为橡饼不好吃,可是现在要改变看法了。总之,江马的橡饼获得大家的好评。 昌景去见御宿监物,问他能否把橡饼献给信玄品尝。 “甚么?橡饼?那种涩得要命的橡饼要给主公吃?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能给他吃橡饼!” 御宿监物严词拒绝。昌景对监物说他所吃过的是甲斐的橡饼,而这种奥飞驒来的橡饼很好吃,可是不管昌景如何说明,御宿监物就是不肯相信。最后,监物终于把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当成味盲。 “三郎兵卫公,你的舌头大概认为甚么都是甜的吧?这种人在一百名当中会有一个左右。” 昌景不死心,他用蜂蜜煮橡饼,下令厨房拿去信玄的内室给大家试吃,那些夫人果然毫无例外的称赞橡饼,也有人更是赞不绝口。 昌景在铃间会见里美夫人,把他的意图说出来,向里美夫人恳求是否可以拿用蜂蜜煮的橡饼给主人吃。 里美夫人是信州小县豪族祢津元直的三女,也是信玄最早迎娶的侧室。精通马术,也善长交际。当三条氏和湖衣姬还在世时,局内的协调也都由里美夫人来负责,而且做得相当好。她现在等于是信玄第一夫人的地位,管理着内室的女人们。信玄生病后,治疗的部份由御宿监物指示,至于照顾信玄的身子,则由里美夫人负责。里美是个才女,与信玄结合也是因为诗缘。 里美为了使在病床上的信玄平心静气,就在他的枕边读她自己作的诗歌与内室里的女人们所作的歌。里美用她那好听的声音读歌词,再怎么难听的歌听起来也都很好听。信玄总是一面听歌一面入眠。 “我相当了解三郎兵卫公的心情,请交付给我吧!”里美夫人接受了昌景的要求。 里美夫人带着侍女们离去后,铃间就只剩下昌景一个人了,他以一种祈祷的心情坐在那里。 里美夫人已经尝过蜂蜜煮橡饼的滋味,知道很好吃,因而相信信玄会喜欢。不过,她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对信玄说请吃,或者说吃了会增加力量等,如果这样,信玄一定不想吃了,这是一种习惯性的拒绝反应。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就是别人拿来劝自己吃的,一定不好吃,因而会继续抗拒所有的食物。 里美在信玄的枕边唱歌: 奥飞驒的江马橡饼啊,令人怀念的似蜜恋情。 这时信玄正好把他瘦削的脸转向一边去看庭院的景色,秋意已浓,枫叶转红了。他已经对没有起色的自己死心了,发动西上大军成了画饼。正当他心里想着画饼充饥的词时,传来里美的歌,而他好像如梦似幻的听到饼这个名词。 “再把刚刚的歌唱一遍吧!” 信玄命令着里美,并把脸转向里美。里美还是打扮得一如往昔的美丽,她好像不受年龄限制似的。昔日乘马在战场上来回奔跑,以及对信玄撒娇时所发出的光芒依然如故。 里美这一回用比刚刚更具弹性的声调唱橡饼之歌。 “江马的橡饼是甚么东西?”信玄问。 “啊!主公不知道吗?奥飞驒有一种相当好吃的饼,叫做江马的橡饼,他们习惯沾蜜吃而说着情话,我是听内室的女人这么说,才想品尝,因而要了一些过来,内室的女人们说这种饼虽然好吃,可是说情话的对象是主公,主公现在既然卧病在床,就暂时把情话预留起来吧!” 里美说完,高兴地笑了,信玄也被引得发笑。 里美从来没有在信玄的病床边露出黯然的神色,即使信玄经常说些泄气话,她也说: “主公不是生病,是太疲劳了,一旦时候到来就会痊愈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她露出相信信玄会痊愈的表情,信玄被里美救了。 “江马的橡饼真有那么好吃吗?”信玄问。 “好吃得无法形容,女人们都拚命的吃,而吃过以后也很糟糕。” “甚么很糟糕?” “身体内部好像燃烧似的,我甚至也做了梦,希望能与主公共枕一夜。” 里美偷偷笑了。 “我也想尝试那种橡饼。” “生病时让身体太过兴奋不太好,我先征求御宿监物公的意见。” “不要对监物说,他虽然是个名医,可不是甚么名厨。对于供食的事完全外行,尽拿一些不好吃的东西给我。” “真的?这太不应该了,那么,我就去用蜂蜜煮橡饼,再端来好了。而且我也会在这里陪您,这样好吗?” 可是,里美并没有马上去端来,约过一个钟头后,才把用蜂蜜煮好的橡饼,添加一些香菜端来当信玄的一餐。 “真好吃,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再给我一点。” 信玄把两片橡饼吃得精光,连香菜也不留,还说茶很好喝。 “一次不要吃太多,这一次吃这样就好了。” 里美不再追加,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次吃太多,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会腻,信玄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信玄从下一餐起,每次都吃用蜂蜜煮的橡饼,他觉得体力奇迹般的逐渐充实。过了一阵子,信玄开始要求吃泡饭,接着又说想吃味噌粥,而且每次都吃得精光。 十天后,他显着的恢复了元气,可以起床在院子里散步了。 “奇怪,为甚么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御宿监物疑惑极了,等到他听里美夫人讲橡饼的事后,就说: “是吗?这使做医生的我真没面子。” 结果,当御宿监物在馆里看到山县昌景时,会偷偷的开溜,不过,有一次还是碰着了。 “主公恢复元气是再好不过了,请更加注意他的疗养。” 昌景完全不提橡饼的事,监物想提时,昌景还故意改变话题,反而说主人的身体会好转,完全是监物的功劳。监物惶恐极了。 “照这样下去,到月底就可以骑马了。”监物先这么说,接着才引入正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奇迹吧!主人藉着橡饼,突然恢复食欲,而且体力日益增加,今天还说要吃鲷鱼。如此一来,已经没有甚么好担心的了。今天也停止服药啦!本来肺痨就没有特效药,只要肯进食,有了力气的话,就可以了。不过,三郎兵卫公,要特别注意的是他不能过度操劳,过度操劳会使肺痨复发。可能的话,不要让主人西上,如果在出征中过劳,或者得了风寒,或许会再度吐血,如此一来,主人也就性命难保了。” 御宿监物对昌景热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一回昌景只能默默的听着,他现在并不希望把信玄留在古府中,然后大家去西上,即使?家臣们都这么向信玄劝说,信玄大概也不会答应。 “另外还有一件令人担心的事。”监物降低声音说:“主人一有了体力,必然也会出现色欲,可是这对肺痨是一大禁忌,因为很伤精力。三郎兵卫公,能否请您向内室里的夫人们说明这件事?也就是说,希望内室的夫人们不要亲近主公,不要刺激主公。” 监物相当认真的说着,昌景苦笑地回答: “这是医生的职责,医生不说,谁能说呢?这么重大的事,可以赶快去跟里美夫人说啊!” 监物是医生,因此可以自由出入内室,也很容易就和里美夫人交谈,要对信玄说慎戒房事的话固然很难开口,但是也很难对内室的女人们说出不要挑逗信玄的话。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信玄复原的速度快得惊人。 有一天早晨,监物一如往常的来到信玄枕边,发现信玄的脖子上有些许充血的痕迹。已经进入深秋,馆里应该没有蚊子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虫子咬过的痕迹,而是人类用嘴唇吸过的痕迹。监物大吃一惊。 “主公,房事应尽量避免,耗费精力对身体绝对不好。” 他刚好握有证据才敢这么说。 “啊!这个吗?昨夜她太胡闹啦!” 信玄笑了。所谓的她,不知道是指哪一个侧室,监物由年纪的顺序想来,可能是阿茜夫人、惠理夫人、或者是里美夫人。会把嘴唇靠在信玄颈上吸吮的,一定是年轻的女子,所以监物认为可能是阿茜。 监物站在医生的立场,认为应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因此就在铃间见了里美夫人,并且要求摒退所有的侍女后,才把信玄脖子上有嘴唇吸吮过痕迹的事说出来。 “在医学上,行房并不是一件坏事,与其抑制欲望,不如让欲望适度发泄来得好,只是如果次数太多,或动作太凶猛,会损害主公的身体。主公也说这是对方也要负责的,因此请多加注意。” 监物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抬头一看,发现里美夫人用袖子遮住脸。没有遮到的额头部份,像枫叶那般的红。胡闹的是里美夫人,监物猜错了。他慌忙加了一句: “可是,主人能恢复这样的元气,实在是武田家的大喜事,身为一个医生,已经没有甚么好担心的了,真是恭喜。” 御宿监物擦着额上的汗说。 三女之舞 信玄下床了。内室设宴祝贺痊愈,不过列席的人很少,因为信玄卧病在床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秘密,因此庆祝痊愈的事也不能外泄。 参加贺宴的,除了住在内室看护信玄的侧室及其侍女们外,男人还有胜赖、山县昌景以及医师御宿监物三人。 “准备好了吗?昌景!” 信玄喝酒喝得满脸通红,问道。 “只要您一声令下,明天也可以出发。” 信玄对昌景这种回答依旧极感满足。他深深点头,似乎想对胜赖说些甚么,但是可能害怕会使宴席的气氛变僵,因而改变话题。他对女人开着玩笑,并要一直算着信玄喝几杯酒的御宿监物不要只注意别人,自己也应多喝一点酒。 “我看您该停止喝酒了,再喝下去会伤身体的。” 经御宿监物这么一说,信玄就老实的放下了杯子。他今天不拂逆任何一个人,每个人的话都听,并且公平的对每一个坐在角落的年轻侍女说话。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和蔼过,而且侧室与侍女们也从来没有同聚一堂。 信玄下令侧室里美、惠理与阿茜为代表,对那些自己没有向她们说过话的女子们说话。 “里美,大家都想听你的即兴之歌。” 信玄说。 大家都知道里美是个才女,可是她很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即兴的唱歌。 (主公的样子和平常不同。) 里美的内心深处燃着磷火。 磷火是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里美知道不应该让自己内心深处的鬼火再燃烧下去,那是不吉利的火,会阻挠要踏上西上之途的信玄。因此里美不敢表现出不安,如果她在这里露出心烦意乱的表情,那些女人们或许都会哭出来。尤其现在信玄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正使得那些女人们涌现出别离之情,若不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行的。 “主公如果一定要我唱,我就唱一首歌给大家听,以便祝贺。” 里美说完,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 从里美嘴里发出来的安静歌声抑扬幽回,时而高吭,时而又像退潮般渐趋无声。 把爱收藏在他的衣袖里,等待京(今)城归来之时。 里美唱完后,双手拄地的向信玄行一个礼。 “把京都的京引为今天的今,真棒啊!这歌真美,真好啊!” 信玄相当激赏,歌词很好,里美的歌声也很美。 “继里美的即兴歌曲之后,这一回由惠理来跳一支即兴的舞。惠理,你能不能配合里美的歌声,跳一支舞呢?” 这又是一种无理的要求,不过信玄认为惠理可以做得到,因此才作这个要求。惠理的聪明不输里美,她不多话,行为举止很温和,武艺也很优秀。当时跳舞的都以男性为主,而且大多是能舞。传统的妓女之舞虽然保留到现在,可是武将的夫人很少跳,不过,这并不表示没有女性的舞。民间各地也都流行着舞蹈;祭典时,男女也都跳舞。上流阶级的女人把脸包起来,加入这个舞蹈的行列。另外,在上流阶级的女性当中,还是有人会跳舞。不过,那种舞没有固定的型式,都是模仿他人来跳,接下来就全看当时的心情来舞了。所谓舞蹈,是人类最自然的表现,因此没有严格的限制。 惠理被信玄交代要跳舞后,略显踌躇,不过她还是说: “遵照您的吩咐。” 说着,拿起扇子走到信玄面前。为了跳舞,大家把场地扩大了。里美唱起歌来。 惠理随着歌声跳了起来,当唱“把爱”时,她的双手向前伸,身子稍稍倾斜着,表现出女性爱慕男人的情形。唱到“藏在他的衣袖里”时,她把膝盖向前弯曲,甩手抓住非分别不可的男性衣袖,作出把香袋放进里面的动作。当唱到“等待京城归来之时”,她做出思慕已经远去的男人模样,把扇子当作男人的书信,表演得棒极了。最后她拥抱扇子,在思藏书网慕远方的情人下结束。 “太惊人了,里美和惠理简直就像事先配合过歌舞一样,真有趣!再来一次,其他的人也仔细看好,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其他的女人听了,拚命的注意看着惠理的舞。 信玄很高兴,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即兴的歌与舞,因此也要侍女们跳,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三个人一起跳。歌则由一个年轻的侍女高声唱出。 “最后由里美、惠理和阿茜三个人一起跳跳看吧!” 三个侧室听了信玄的要求,互相对看了一眼。里美与阿茜露出请多多指教的眼神看着惠理,她们的意思是想跟着惠理的舞姿跳,请她多多帮忙的意思。 唱歌的侍女在里美唱过几次即兴歌之后,已经领悟到歌与舞是如何配合的了,她颇有自信的等待着三位侧室站出来。 三个人的舞步在第一次并不整齐,但第二次就很整齐了,到了第三次,更是舞出了自己的个性。 里美的舞很优雅,惠理的舞很巧妙,而阿茜的舞则很悲凄。她最年轻也最美,可是舞姿中bbr>99lib?却笼罩着悲凄,使信玄心神荡漾着。可是三个人的三种舞由整体来看是融合的,惠理在中央,左右两人也配合得很好。 信玄陶然地凝视爱妾们的舞,他不叫她们停止,一副沉迷于歌舞的样子。 御宿监物稍稍担心起来,信玄才刚刚病好,不能太过兴奋。山县昌景则以另一种心情看着信玄的眼神。表面上信玄似乎为歌舞神魂颠倒,可是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另有心思。 信玄眼里的光辉并不寻常,那不是看她们跳舞受到感动的眼神,而是被触及心里所惦念藏书网大事的眼神。 “好了,辛苦了!” 信玄的脸又恢复安详,分别对她们说着。 “实在很愉快,大家也累了,可以退下休息啦!” 接着信玄以对女人们完全不同的态度,对昌景与胜赖说: “开军事会议,你去向一直待命的诸将们说!” “现在吗?”昌景问。 “对!一分钟也不能慢!”信玄严厉地说。 虽然说是..马上开,可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叫应该出席会议的诸将,并且还要让内室近习们去准备地图以及对方的情报等。 踯躅崎馆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军事会议开始了。诸将很久没有见到信玄,今天这么一见,彷佛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下来了。不过,长期躺在病床上的信玄,脸上并不好看,脸颊瘦削,眼睛比以前凹陷,可是他的声音却威风有神。 首先报告敌地所收集来的情报。武田派了很多间谍潜进三河、远江、骏河各地探查地势,调查敌人的防御姿态。甚至连依附武田这边的人名,以及愿意带路的人名,都详细的报告。 原隼人佐昌胤说明了远江国引佐郡气贺附近的地势,这时信玄问道: “那附近的深田如何呢?” 深田是指泥很深的田圃,信玄问如何的意思,是指其深度及宽度,原隼人答不出来。 “去那里调查的人没有记下这一点,或许不需要太在意,可是在湖沼附近作战的场合,有时当地人会打算把敌人逼到深田里去,因此我们非注意深田的深度不可。特别是胜赖和信丰这种粗心大意的人,一定要特别注意。” 信玄巧妙的以开玩笑的口吻带过去,而没有责备原隼人的调查不详,这表示信玄的头脑很清醒。 情况说明结束后,接着由昌景说明进击路线,这是信玄卧病在床时下令他们开军事会议,在那次军事会议上所决定的。 进击路线是由伊那的饭田一举南下,越过青崩峠,从远州的水洼经过犬居出二俣,这是所谓的二俣街道。 “原则上这个想法可以,派兵进远州的中央,阻断挂川、高天神两城与滨松城之间的通路,因而孤立起挂川和高天神城之后,就可以考虑与滨松城的家康主力决战了。可是,这不是最上策藏书网,在实际战争时,不会很有效果。我们必须更实在一点。你们不这么想吗?” 信玄叫大家要对这个作战实在一点,可是谁也无法马上回答,因为信玄是在说实际进行的细节,也是指要触及更根本的问题。 没有人发言,此刻若随便发言,可能会招辱。诸将不了解好久未曾主持军事会议的信玄心里在想甚么,因此都紧张得沉默着。如此一来,大家只有等待信玄的发言了。 “我想应该分三条路迈进,所谓三条路线,是指往美浓、三河以及远州的三条路。同时进兵这三条路,是西上作战的初步阶段。” 当信玄说分三条路线迈进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里美、惠理、阿茜三女一面跳舞,一面向自己靠过来的姿势。这三个女子的表现都不一样,可是脸上都浮现出过去所没有见过的认真表情。她们是朝信玄舞近来的姿态,有的在激动的诉说自己担心要西上的信玄身体;有的是露出武人之妻祈求丈夫前途光明的眼神;而阿茜那种眼神则是率直的浮现出别情依依的悲伤眼神。三个女子的眼神都不单纯,一面舞,一面做着各种变化。可是她们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她们的眼神所表现的爱都紧紧地扣住信玄的心。 当时信玄觉得三个女子的眼神都很可怜,他突然发觉她们的心情是只能静静等待着一个一直对前途充满野心的男人。 现在这三个女子藉着舞蹈,对着自己逼过来,彷佛想诉说种种的爱情。信玄想到自己站在被逼的立场,就等于是被攻击的立场时,突然三女舞进的名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一瞬间变成三路迈进的名词,同时自己也由被攻击者的立场变成攻击者的立场。在三女舞完后,信玄也清楚的想出了攻击德川家康的作战方法——三路迈进法。 信玄在病床上时,也想过了各种进击路线,现在这个结论出现了,信玄说马上召开军事会议,就是因为他认为三路迈进的方法一定会战胜。 “你们认为三路迈进的作战方式如何呢?由伊那的秋山信友担任大将率三千名兵力去美浓;由山县昌景任大将率五千名兵力去三河;我率领其余的二万二千兵力朝远江前去。秋山军侵入美浓的目的是牵制信长,山县昌景侵入三河后渐次南下、与本队会合,以便屠杀德川军。如果采取这种作战方式,三河、远江的很多武士会倒向我们这边,家康就会被孤立在滨松城了,接着我们再依对方所应对的策略,看是要封锁家康,还是要引他出来把他杀了。” 信玄一口气说到这里,他是经过仔细思考后才说出来的,有关内容的技术性问题,只有两、三个疑点,因此大体上没有人反对。 “出征的日子如下,秋山信友的军队九月二十六日,山县昌景的军队九月二十九日,我则于十月一日自古府中出发。” 这是出征的命令。好久没有听到信玄的声音了,那是很有力的声音。期待了很久的部将们,纷纷双手拄地的接受命令。 出征的日子决定之后,接着开始编队。这是早就研究好的,一点也不复杂。秋山信友的军队是以伊那众为主体的信浓兵。 山县队编好后,接着就要编本队,这也没有花很多时间。 一切都安排好了,使者们快马加鞭的朝四面八方奔去。内室近习曾根内匠骑快马跑去伊那的秋山信友那里,他以武田信玄的年轻侧近参谋的资格见秋山信友,详细告知信玄的作战计划,并要秋山信友注意侵略东美浓的命令。 甲斐、信浓两国骚动起来了,大家都传说信玄要开始西上作战了。本来,谈论军事行动是被禁止的,不过只要谈到与这次西上作战有关的,都不会被责备。甲斐、信浓的兵准备着,并分别前往集合地点。 古府中挤满了陆陆续续来集合的兵,只要集合了五十骑或百骑的兵马,就离开古府中,上甲州街道去诹访,并且在途中编成军团,一面前进。 九月二十九日,山县昌景自古府中出发,可是他所率领的五千名军力无法一口气离开古府中,因而采取分批出动的方式。这时先锋部队已经进入诹访了。 信玄觉得好像忘了甚么事似的,他平常早就把出征当天的装束准备好,与过去没有甚么不同。武人一定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特别是这次进军京都的大作战,一定会好好整备自己的装束。可是,他还是觉得好像忘了一、两件事似的,而且彷佛有甚么东西在拉他后面的头发。 信玄把这种感觉告诉里美。 “主公,您去一趟圆光院如何呢?” “圆光院……” 信玄把话吞了下去。圆光院是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正室三条氏的菩提寺。 “对,去参拜一下或许心情会好起来,然后再去长禅寺、东光寺参拜一下,心情可能就会完全好转。” 长禅寺是信玄母亲的坟墓所在,而东光寺则有太郎义信的墓。 信玄听了里美的话,吃了一惊,彷佛有短剑刺进心脏一般。马上有汗水自额头滑下,同时微风吹拂过他的脸。他认为应该听里美的话,并且相信里美使他明白他内心的遗憾是甚么。 正室三条氏生于京都,从嫁到甲府一直到死,始终怀念着京都。她常说想再回京都一游,可是至死都未如愿。如果把要攻进京都的消息告诉三条氏,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信玄认为应该去母亲大井氏的墓前告知要离开故乡远征的事,可是一想到要去葬在东光寺的太郎义信坟前,他的心里就踌躇起来。 (先去圆光院吧!) 信玄下了决心,他从来没有在出征前去参拜坟墓。这次虽然异常,可是如果依里美所说去做,或许得以安心的踏上西上之途,这也是一件好事。 信玄带着数名近习出馆,好久没有骑马了,再度骑上马,竟令他有恍如隔世之感。从踯躅崎馆到圆光寺有数丁的距离,而东光寺或长禅寺也都不远,只要一个钟头就可以走完这几个寺了。 圆光院是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富士见村的清光院(成就院)移来这里后改名的,是古府中五刹之一。开山的住持是说三大和尚,凡事都依信玄的意志进行。 三条氏的坟墓在圆光院后面的山丘上,平缓的斜面上有一棵棵的红叶树,已经进入落叶期了。 信玄踏着落叶上山坡,到三条氏的墓石前站住。她已经死了三年,坟墓四周很是平静。 信玄在墓前双手合掌,心里默念着要上京都的事,同时脸上浮现出三条氏生前的样子。三条氏是个善妒的女人,任何事必提京都,并且认为古府中是乡下。与太郎义信同心阻挠信玄进攻骏河的,也是三条氏。可是,现在的信玄所想的,不是三条氏这些讨厌的一面,而是她从京都嫁过来时的那一晚,她哭泣着说: “来了这里就不再去别的地方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依赖。” 三条氏的一生看似漫长,其实很短。 信玄参拜完坟墓后,踏上斜坡想离开时,被落叶滑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参拜完坟墓、在回来的路上摔倒,是不祥之兆,也有人认为是被死神抓住了脚。信玄不信这种邪,不过对这些说法很清楚,他马上爬起来对随从说: “落叶很滑,你们要注意哦!” 他面色未改。 东光寺太郎义信的坟墓扫除得很干净,但似乎没有人来参拜过。 太郎义信彻底的反抗父亲信玄的政策,最后被关闭在东光寺,直到病死,他的人生实在可悲。如果让义信再活个一、两年,或许就可以了解父亲信玄的心情,可是现在却都过去了。 义信的坟墓是在本堂的松林里,当信玄祭完墓正想回去时,本来没有风,却有松的枯枝掉在信玄肩上,而这完全是出其不意的。 家臣们脸色大变,他们担心信玄会发怒,可是信玄只是轻拍被枯枝打到的肩膀,毫不在意。 信玄的母亲大井氏的坟墓是在长禅寺本堂后面的樱花丛里,因为她生平很爱樱花,因此坟墓旁就种植一些樱花。圆光院的三条氏石碑做得很小,而大井夫人的墓碑则大得有压迫四周的感觉。 信玄在母亲的坟墓前阖上双眼良久。 (长久以来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我信玄这一回要上京都,号令天下,也可以见到在京都等待我西上的父亲信虎。请母亲保佑我信玄平安进京。) 信玄在心里对亡母说着。 信玄觉得彷佛坟墓在对他说话一样,正觉得迷惑之际,突然听到一个很清晰的男人声音在叫信玄,信玄放开合掌的双手,看了母亲的墓石一眼。 “信玄这个糊涂虫!” 男人的声音说,那是从墓石背后传来的声音。有一个乞丐打扮的人绕过墓石站到信玄面前来。 家臣向前伸手要抓那个乞丐的手,但被老乞丐敏捷的身手拂开了,家臣们也认为他有害意。 “信玄啊!你现在在这个墓石前宣誓一定要发出西上大军,并且在京都插上武田的旗帜,可是没有说要再度回到这个古府中。糊涂虫!你这个任性、不知天下情势的乡下大名!在抵达京都之前,你一定会死啊!那种死相出现……” 家臣没有让他说完就把他拉走了,这里是信玄母亲大井氏的坟墓,不允许在这里发生流血事件。 (我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这个乞丐,从他说的话看来,他原来一定是个武士,而且具有相当的来历。) 信玄想从那个乞丐的脸想出一个特定的人物,可是终究想不出来。 西上,是个很长很长的梦,信玄为了实现这个梦,不知牺牲了多少人,或许这个人是信浓的小豪族,城被烧、家人被杀、领土也被夺,因此变成乞丐带着怨恨出现也不一定。 信玄离开长禅寺。 他的心情当然不好。 回到踯躅崎馆时,已经有个家臣回来报告刚刚乞丐的事情了。 “我们正在盘问他的身分,他就咬舌自尽了。问长禅寺的人,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人进入坟墓。” 信玄点点头,对家臣们说:“今天的事情务必保密!” 信玄封住家臣们的嘴,他自己也不愿再花心思在这件事上。 这次西上作战之前参拜坟墓,对信玄而言,不是个愉快的结果,可是向三条氏、太郎义信、大井夫人三位亡灵告别的事,使信玄觉得安心,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他无法去葬在笛吹川上游汤里的爱妾阿谷的坟墓参拜。阿谷与信玄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可是热情如火地爱着信玄,结果引起三条氏的妒火因而致死,她是信玄的妻妾当中最不幸的女子。 信玄想去阿谷的坟墓看看,可是时间紧迫,而且健康情形也不允许,因此令里美代表他去。 “接下来你去汤里看看。”信玄对里美说。 “这样我就不能送主人出征了。”里美严肃地回答。 出征的日子是保密的,自从正室三条氏死后,里美如同正室,连她也不知道正式的出征 65e5." >日。可是,她也知道这一天近了。 “在我出征之前不能去吗?” “不能,我一定要与主公过出征前的最后一夜,所以不能代您去。” 当里美说最后一夜这句话时,脸稍稍红了起来。当时有一种习惯,就是武将在出征前夕,要去妻妾等的房间告别,并且留在一个人那里过夜。至于选择那一个对象过夜,谁也不知道。里美说出最后一夜这句话,就是在要求这个权利,要信玄选择到她的房间。 “我明白了,那么,等我出征后再去阿谷的坟墓吧!” 信玄想着孤伶伶的立在乡下汤里山丘上被枯草围绕的阿谷的墓碑。 唐头本多平八 关于信玄西上作战大军的编组,《甲阳军监》有详细记载。不过,很多研究武田信玄的史家,并不把《甲阳军监》当成可信的史书,因为他们认为这本书错误百出,其中更有学者认定这是一本毫无史料价值的劣作。可是,除了《甲阳军监》以外,并没有关于西上作战的资料,因此还是采用这一份资料。 西上作战的第一个目标是打击德川军,事实上,在三方原会战时,德川、织田联军大败于武田军。 德川与织田这边也有 4e09." >三方原的资料,可是对于武田军的编队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在《甲阳军监》出版后才写的书,就直接把《甲阳军监》所写的编组抄过来。 《甲阳军监》写西上军队的编组如下: 武田西上军的编组 先锋七队山县昌景(八百七十骑)、内藤昌丰(三百七十五骑)、小山田信茂、小幡信贞(五百骑)、真田信纲、高坂虎纲(八百骑)、马场信春。 括弧里是《甲阳军监》所记载的兵力。小山田信茂、真田信纲、马场信春的兵力并没有记载,因此这里也没有写出来。配合过去战争的动员数来看,假设小山田、真田、马场的兵力共计两千骑,先锋七队的总兵力就成了四千五百四十骑。而假设一骑附有四个步卒,则兵员总数就是两万两千七百,是超乎预测的兵力。这便是《甲阳军监》史书的性格令人怀疑的地方。而且先锋部队当中,也没有记载北条氏政所派出的援军,这也是与事实不符之处。 二队胜赖、武田信丰、武田信光(信虎的庶子上野介信友之子左卫门佐信光)、穴山信君、土屋昌次、望月信雅(信丰的弟弟)、迹部胜资。 右卫小山田昌行、小宫山昌友、栗原左兵卫、今福丹波。 左卫原隼人、相木市兵卫、安中左近、驹井右京(昌直)。 后备逍遥轩武田信廉(信玄之弟)、一条信龙(信玄之弟)、海野众、仁科众。 本营市川宫内国贞、小山田大学(昌贞)、下曾根信辰、长坂钓闲斋光坚、室贺入道(信俊)、三枝守友、真田昌幸、曾根内匠(昌世)、武田信实。 本营当中也出现真田昌幸与曾根内匠这些内室近习使番众的名字。这两个年轻参谋安排在信玄的帷幕里,而武田信实(信玄的弟弟)那里有: 诸浪人众贰百多骑,武田兵库(武田信实)统领。 这里有战国时代特有的职业性浪人众的兵力两百骑,总共约一千名兵左右。武田信实负责指挥这些浪人并监视他们是否有背叛行为。本营的编队似乎很接近事实。 辎重队奉行甘利重继。 以上是西上军的编队。《甲阳军监》上也记载西上作战时,留在信浓、上野、骏河诸城防备的大将们的名字,如果《甲阳军监》的记载,有某些可信度的话,这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动员。 而由这个阵容看来,信玄是以善长作战的宿将为先锋,而置胜赖、信丰这种积极、有机动性的年轻大将于第二线,至于左右卫、后卫及本营则稍嫌弱了一些。 这个阵容可以解释为以攻击决战为主体,《甲阳军监》上面写山县昌景是先锋队之一,其实这个先锋队分成两部,以山县昌景为大将的部队于九月二十九日自古府中出发,去攻打三河。 大家之所以认为《甲阳军监》不是好书,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根据笔者的推察,其他的阵容大致出入不大。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月一日,信玄出发,并且对着武田家历代宝物——御旗、楯无宣誓必胜的决心。同时送信告知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他将于这一天出发。书信由使者快马送到美浓国境,接着再由使僧送到当时正与织田军作战的北近江小谷城浅井长政和大狱山的朝仓义景手里。 这个报告还没有送达浅井、朝仓两军之前,信长已经获知在先了,他是透过间谍而获得通报。 德川家康对伊那的秋山信友侵入东美浓的事,并不觉得惊讶,把它当成牵制信长的计策,就没甚么大不了的事。当家康获得山县昌景的军队向伊那路出发的情报时,也看出对方是要侵入三河或远江,以扰乱后方的打算。对家康会构成威胁的,是信玄所率领本队的动向。他认为信玄大概要自甲斐国南下、出骏河,一举冲进挂川城、高天神城,因此他也采取了防备姿态。 在滨松城的家康接获信玄前往信浓的诹访报告时,大为惊愕。他根本没有想到信玄所率的本队会朝伊那谷迈进。 信玄率领本队去诹访,意味着他要经伊那进击三河或远江。 “信玄或许想突破中央。” 家康在军事会议上,激动得不由得提高声音。 “信玄大概要经过青崩峠、出水洼,从犬居走二俣街道直接南下,冲出见付,在远江分成两队,使挂川、高天神两城孤立后再攻打滨松城。”家康对家臣们说。 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想法有异议,因为对方是信玄,当然有可能这么做了。 “如果我们要出二俣、犬居去迎战武田军,可能会被进入三河的昌景军自背后偷袭而面临危险。但如果我们这么认为而不敢动的话,敌人就会在我们的领土上胡作非为了。” 家康说。的确,武田军的兵力是三万,德川军集总力也不足一万,在人数上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 “马上派出突击队牵制敌人南下,并且加强二俣城的防备,同时等待织田的援军再出战,除此之外别无他策了。” 只有家康发言,诸将沉默不语,因为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德川军的部将们面对最大的危难而沉默着。 信玄所率领的部队蜿蜒前进。从诹访出伊那,再由饭田向青崩峠南下。 这条路是早已有之的从信浓出远江的道路,可是中途必须越过三千尺高的青崩峠,而且越过山后一直到二俣共十五里,也一直都是山道。带着辎重的大部队要越过山顶实在困难重重。 这种大军越山的场合,如果敌方有力的部队利用地势来攻击他们,对他们往往造成不利,而且也必须担心被伏兵袭击。例如织田信长在桶狭间偷袭今川义元而取得他的首级,也是因为今川义元进入了桶狭间这个大部队动弹不得的地方。 青崩峠到处有这种危险之地,信玄一定要考虑到德川军可能会躲在山中找机会偷袭信玄的本阵。 担任带路的,是远江犬居城主天野景连,他是从以前就屈服于武田信玄的势力,约定好对武田效忠的北远江豪族。 天野景连自己率领熟悉地理的人来到信浓迎接信玄。 信玄派探子到四面八方侦测,并且做双重、三重的警戒,不过没有获得德川军埋伏的情报,也没有突击队混进来的情形。 可是,信玄小心翼翼,他在要登上青崩峠时,把辎重队的粮草分散到各部队里。在越过三增峠时,北条军曾袭击信玄的辎重队,因而一时陷入苦战。从那次起,每到达山地时,信玄就会暂时解散辎重队,把粮草平均分配给全军负责,不让敌人趁虚而入。只有先锋队与本营不必背负粮草,而先锋队也分成多路,分别在天野景连所带来的带路人的引导下担任行进路线的警戒。 先锋部队分别拥有洋枪,万一情况危急,可以放射洋枪告急。 信玄他们在青崩峠附近,捕捉到了一个化装成樵夫的德川家探子。 信玄叫这个探子只要坦白招供,就答应放他,因此探子开了口。据他说,德川那边派出二十个左右的间谍来到这附近,不过没有德川军。而散到犬居方面的武田间谍与从犬居城送来给天野景连的情报,都没有提到有德川军过来的样子。 即使如此,信玄还是要大家更加严密警戒。愈接近山峠、道路就愈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头马。四周是密林,在黑暗的森林深处,即使藏有五十人或一百人,也很难察觉。 信玄骑马朝山峠前进,四周守卫严密,虽然天气还不寒冷,可是晚秋的凉意笼罩四周。信玄只是义无反顾地朝前迈进。他没有戴钢盔,只以不特别醒目的阵笠代替。 信玄的前后有骑马武士守护着,同时,这些警戒延续到四周的森林里,森林里有腰佩大刀的步卒来回走动,因为紧急时不便用枪,因此派腰佩大刀的强壮兵士负责警备。 排在信玄后面第七个老将在马上摇晃着,他的脸颊瘦削,留有花白长髯。与其说他是武将,不如说他具有儒者的风貌。身上的佩戴也很朴素,似乎很喜欢不醒目的东西。长髯老将在马上打瞌睡。 这个长髯老将才是真正的信玄,前面的信玄只是信玄的替身。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侧近的少数人。 信玄的本营一行越过青崩峠的山顶,开始下山,当下了二丁左右时,有鹿从队伍的缝隙穿过,消失在森林里。 “鹿,鹿穿过队伍!” 有声音从前面传到信玄这边。 在马背上打瞌睡的信玄,听到声音张开眼睛看前方,旋即恢复打瞌睡的姿态。 室贺信俊率着三百骑跟随本营,当他听到有鹿穿过队伍时,担心极了。紧跟在信玄背后的真田昌幸也大吃一惊的看着前面的信玄。 有鹿穿过队伍是不吉利的徵兆,特别在武田家,有鹿穿过队伍就是有凶事要发生。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八月,武田晴信出征信浓小县,攻打村上义清的属城砥石城,晴信于二十七日离开长洼,朝海野平前进。当他们可以看得见砥石城时,有鹿穿过他们的阵中。 当时帷幕的谋将是信玄的侧近驹井高白斋,由于获得情报得知砥石城的守备森严,而且村上义清又要从北信率大军攻打过来,因此向晴信进言撤退。可是年轻的晴信不听,还是下令攻击砥石城。结果遇到村上义清所率领的大军来袭,吃了个大败仗。信玄生平中唯一的败北,就是这次的砥石崩溃。 室贺信俊本来是信浓的武将,从当时就心向着武田,因此相当清楚那一次的事;真田昌幸则从父亲幸隆那里多次听过这件事。 (鹿穿过阵中是不吉利的。) 他们不是迷信,而是相信这是事实。 昌幸注意着信玄的动向,信玄还是若无其事的坐在马上。既然信玄不在意,家臣们也没有甚么好在意的了。 信玄阖眼想着,为何这一回西上作战连续会有这么多不吉利的事,在参拜坟墓时就陆续发生,再加上这一回出现的鹿。 (前途不吉吗?我从没有想过会战败,武田军是百战百胜的,前途怎么会不吉……) 信玄脑子里浮现出驹井高白斋的影子。 (主公,请取消西上作战,否则您自己本身就会危险了。) 信玄彷佛听到高白斋这么说着。高白斋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不知道为甚么现在会想起他来,大概是由鹿穿过阵中而联想到的。 信玄睁开眼睛。武田军正越过青崩峠,朝稍亮的地方前进。他们走的是沿着小川而下的坡路,西侧是山。森林消失了,这里有十户左右的人家。再前进一些,森林被阻断了,那里有个小部落。 先锋队已经先调查过那里的住户内部有没有敌人,从不见人影这一点看来,居民大概都很害怕,已经逃到山里去了。 信玄朝背后看一下,在他背后的真田昌幸马上骑着马靠过来,与信玄并肩而行。 “那些住户似乎没有人,不过在本阵要通过之际,还是再看清楚一下啊!不然连鹿都可能闯进来。” 真田昌幸以低沉结实的声音回答遵命。 信玄的马一停,本营也配合他,马上停止前进。 二十名左右的人接获真田昌幸的命令,进去那些住户里面调查。 从第三家逃出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他一只手拿着洋枪,像猴子般的逃出去,消失在森林里。接着从第四家跑出两个人,第五家逃出一个人。从第五家逃出的一个人被武田的兵包围,一看大势已去,就割喉自杀,留下了洋枪。 先锋队早就调查过这些屋子了,当时并没有人,后来才有突击队混进来等待信玄到来。 调查队放出洋枪做信号,转达全军要严密警戒。 如果信玄没有说去调查那些住户,结果难料。 来到水洼后道路就变宽了,住家也多了起来。虽然没有情报送过来说有德川的伏兵,可是应该会有突击队躲藏,打算狙击信玄。德川军除了采取这种手段之外,也无从抵抗。 武田军在水洼休息,并且整顿队伍,辎重队又恢复原来的任务。 探子四处侦察,完全没有发现危险的迹象。 “这附近是天野家代代相传治理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 天野景连对先锋队的大将马场信春说。 天野一族从鎌仓时代就已扩充势力到北远江,其后这个豪族隶属于今川氏,俟今川氏灭亡后,天野景连就想与武田氏结盟,当时德川的势力还未及于北远江。 天野景连的居城是犬居,犬居在远江的中央,由这里南下拓展到远州平野。 信玄进入了犬居城。 他在犬居城听取并整理骏河、远江、三河方面的情报,然后将本队分成两部份,由马场信春指挥三千,攻打只来(静冈县磐田郡光明村)的城堡,并且攻击二俣城。 信玄则.率领主力,由信州街道南下,攻下天方(静冈县周智郡)、一宫(周智郡)、饭田(周智郡)等城堡,再南下攻下向笠(磐田郡)、各轮(小笠郡)的城堡。向笠与各轮之间有久能城,城主久能宗能好像要封锁城对抗似的,因此信玄不冒然去攻打此城。天方、一宫、饭田、向笠、各轮等城堡的守备很少,根本无法与信玄所率的大军对抗。因此,听从家康的命令,弃城集合在滨松城。 德川这时的心情是不想多浪费一兵一卒。 十月十四日,信玄来到木原(静冈县磐田市与袋井市中间),在此驻扎本营,这里距海有三里多。 远江已经完全被截断,挂川城与高天神城孤立了,正战战兢兢地等待武田大军的到来。 在滨松城的德川家康每天接到坏消息。 山县昌景率领五千名兵于九月二十九日自古府中出发,从伊那攻进三河,以山家三方众(爱知县南设乐郡作手的奥平贞胜、田峰的菅沼贞忠、长筱的菅沼满直)为先锋,来往于南方,夺得在三河与远江国境上的吉田城(爱知县南设乐郡凤来町吉田),更攻陷远江的井平城堡。井平位在自三河到二俣城补给路的要冲。 山县昌景是武田军赫赫有名的大将,由他的进攻路线是从三河向远江这一点看来,可以确知武田军的第一目的是夺取二俣城。 如果二俣城陷落,远江的中部到北部就全在武田军的支配下了,武田军如果强化二俣城,并停留在此,滨松城就有危险了,由二俣城到滨松城有七里半的距离。 对德川家康而言,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是率领伊那众攻进东美浓的秋山信友三千军兵包围了岩村城。岩村城的城主本来是远山友胜,友胜死后,友胜的正室织田氏(信长的叔母)收信长的末子胜长为养子,而在他的背后有信长的弟弟织田三郎五郎,信长的臣子河尻秀隆,还有远山七头在这个城里。 信长特别倾力于岩村城的防备,以警戒信玄,现在这个岩村城被秋山信友的军队包围住了。 德川家康害怕在这种情形之下,信长的援军就不会到滨松城,而会去救援东美浓的岩村城了。 信长正全力与浅井、朝仓作战,因此也不可能到处派出援军,这是当然的。 家康对信长频频乞讨援军,他在写给信长的书信中提到再这么下去,三河、远江两国会只剩下三、四个城,而其他的全归信玄了,这些话一点也不夸张。 武田军快速的进击,使三河、远江的土豪们内心动摇起来。远江进入德川势力之下的日子很短,也不清楚德川的实力。战国时代,依附有前途的盟友,是极自然的保身术。因此正迷惑于去留的土豪们在武田军盛大军事行动的刺激下,陆陆续续拜倒在武田军的膝下。 滨松城连日召开军事会议,可是只是报告武田军进击的情形而已,却无法想出制止武田军的方法。 “这样下去会影响德川的威信,三河、远江那些机会主义的土豪与武士们,会认为德川军畏惧武田军,而且一筹莫展,这样对将来不利。织田公的援军来不来是一回事,我们这边一定要采取行动。”本多平八郎忠胜说。 其他的部将们大致赞成他的意见。 大久保忠佐问本多忠胜有甚么良药。 “我倒没有甚么好方法,不过是想带一些兵力去敌人设置本营的木原、西岛方面探探。” 本多忠胜回答。换言之,这是一种威力侦察。如此一来就可以清楚的知道敌人的兵力、动向、士气等。 “现在不能决战,只要一决战,我方一定战败。要决战非得等织田公的援军抵达后不可,这一回只是去试探一下敌人的动态罢了。” “好,试试看吧!” 家康不只想试试看,并且还说出自己的本营也要加入威力侦察的行列。酒井忠次与石川数正想阻止他,可是他不听。 “我想亲眼目睹信玄的指挥姿态。” “万一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办?” 酒井忠次说,可是家康笑着回答: “我又不是第一次参战。” 结果,家康的本营与本多忠胜、内藤信成、大久保忠佐等的兵力加起来共二千余,出滨松城,渡过天龙川,去侦察设阵于木原、西岛附近的武田主力的威力。 德川军熟稔附近的地理, 4ed6." >他们派出间谍四处探查武田军的动向,并且从见付(现在的静冈县磐田市)的台地出到三简野川。三简野川是太田川的支流。 前面就是木原、西岛了。 来到这里时,德川队的前哨与武田队的前哨起冲突,武田队的前哨不断的发射枪弹,这是发现敌人部队的信号。 家康的本营队在见付听到了射击的声音,认为大概发现了敌人。 如此一来只有撤退了。正当家康的本营撤退时,武田军向本多忠胜与内藤信成的部队追赶过来。 本多队与内藤队让家康的本营队先逃走后,就在见付放火,当时正好吹西风,追击过来的武田军看到火与烟就退缩了。 本营队簇拥着家康,一面回头看猛火,一面退回一言坂,三百余骑武田马队抄近路迂回过来追逐他们,想阻断他们的退路。 家康的本营队拚命的逃向一言坂,在战争中,如果出现了更优势的武田军就糟糕了,目前除了逃命,无计可施。 本多忠胜队与内藤信成队折回追捕武田的骑马队。结果武田的骑马队被家康的本营队与本多队、内藤队前后包抄,不得已只好退到一言坂北边。 家康脱险,越过天龙川,逃向滨松城。本多忠胜队殿后,一面与武田军作战,一面撤退。 率领三百骑攻打过来的是土屋昌次,土屋左卫门尉昌次是个出名的武将,他所率领的三百骑以及跟随的一千余名步卒,都是骁勇善战的。 相对的,本多忠胜也是德川军中出了名的武将。本多忠胜对追过来的土屋队一齐发射洋枪,在对方畏缩时,拿长枪冲过去,但马上又退回。然后又射击攻击追过来的武田军,这是一种善于利用洋枪与马的撤退法。 本多队当中,有十七、八个杰出的年轻武士,他们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都戴着唐头。 在马上摇动唐头的话,白毛、黑毛、红毛一齐乱扬,实在漂亮极了。 戴着唐头的武士充满自信的行动着,武田队怕追逐下去会出现伏兵,就在土屋昌次踌躇之间,本多队已经撤退成功了。 关于唐头有种种的说法,高柳光寿氏说所谓的唐头,是把在云南、缅甸北部到越南一带的犁牛尾毛装饰在头盔上,白色者称白熊,黑色者称黑熊,红色者称赤熊。 由于这是进口货,因此价格昂贵,而以此来装饰头盔的德川年轻武士,正象征着德川此后不断伸展的势力。 《甲阳军监》描写当时的情形如下: 三河武士当中,十有七、八戴唐头出现,信玄公本营的近习,名为小杉右近助者,作了一首诗歌,写在见付坂之石碑上,歌词如下: 家康有两个宝贝 唐头与本多平八 总之,由于本多平八郎忠胜的奋战,德川军在损失轻微下撤回滨松城。这次侦察的结果,他们了解武田军对地势相当熟悉,也明白不能轻易出城,因此对德川而言,也是个大收获。 二俣城的用水 信玄阻止了那些年轻的武将,他并不做追逐家康军而包围滨松城的蠢事。 胜赖与信丰异口同声的问为甚么不渡过天龙川,信玄勉强在大病初愈的苍白脸上浮现微笑,说: “战争要获胜,必须避免浪费,一定要攻击所谓的要害。” 信玄说着,指指地图上的二俣城。他教胜赖与信丰明白二俣城是要害。并不是胜赖或信丰要越过天龙川去围攻滨松城,而是武田军中有些年轻气盛的武士,这些人认为信玄以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等宿老们的意见为主的作战方式不够积极。一言坂之战就是这样,如果一直追踪出来侦察威力的德川军,甚至渡过天龙川的话,或许可以趁机攻进滨松城也不一定。这些年轻人做着这个美梦,而胜赖及信丰随时要受这些年轻部将们的质问,这一回也是如此,年轻部将们说首脑部的作法似乎太过慎重,因此胜赖和信丰只好前来请示信玄为甚么不攻打滨松城。 信玄指着二俣城,强而有力并且清晰地说一句: “攻略二俣城就是制服远江。” 话里充分显示战略上的意味。 武田军的本队势如破竹的南下,以天龙川把远江之国分成东西两半。 挂川城的石川家成以及高天神城的小笠原长忠在这一回战争上都是站在被遗弃的立场。如果这么置之不理的继续下去,挂川城、高天神城都会走向灭亡的命运。 因此,问题在二俣城上。 二俣城在赤石山系的台地与远江平野的接点上,赤石山系出来的台地,以二俣为终点,接下来就是平野了。如果站上二俣城的台地,可以对远州平野一望无际。 二俣城西边被天龙川、东与南被二俣川包围,只有北边是空的,可是这里有城沟,是个很难攻击的城市。而二俣城的使命也相当重大。 假设二俣城是一把扇子的扇轴,要打开扇子之前,东边有挂川城、高天神城,西边有滨松城。也就是说,只要二俣城健在,就可以与任何一个主要城池取得联络。虽然武田军把远江分成两半,可是只要二俣城存在,就有可能切断甲州给武田的补给线,而且这里也可以成为从三河来的援军的据点。 如果攻陷二俣城,情况会变成如何呢? 远州以天龙江为界,名副其实的已经分成两半,挂川城、高天神城被武田的战力孤离,已经令家康很心痛了,家康期待着信长的救援队会在二俣城尚未陷落之前抵达。 信玄相当明白家康的心情,因此虽然滨松城已经在眼前,他并不去包围它,反而把目标指向二俣城。 信玄的眼光高远,当二俣城陷落时,远州的武士们可能会衡量一下武田与德川的实力,而一直迷惑不知应该偏向德川或武田的武士,大概会倒向武田这边吧!信玄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信玄的军事行动很迅速,虽然把远江分成两半,可是并不能庆祝战胜,他首先巩固他的占领地。 他避开挂川城、高天神城来的突击部队的攻击,并且为了观察东远州的动向,攻下了匂坂城堡,并且把穴山信君的守备队设置在此以加强实力。匂坂在见付(静冈县磐田市)北边一里处。 信玄巩固后方后,沿着天龙川北上,攻打二俣城。 信玄在攻击二俣城之际,把本营设于合代岛,合代岛在见付北边四里处。 二俣城在合代岛北西99lib?二里处,因此信玄自己不去攻略二俣城,而把本营设置于合代岛,指挥全队的作战。时序已过十月中旬,这一年的十月十六日是阳历十二月一日,早晚都很寒冷。 信玄一抵达合代岛,马上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上,二俣城与其附近的地图依序挂上,并且详细报告了在这之前所收集的情报。 一、二俣城的东、南、西三方都是绝壁,下面是河川,北侧有深的空壕沟。 二、据推定兵力大约八百至一千,洋枪有两百挺。 三、粮食有三个月份。 四、由天龙川汲水上来使用。 五、攻击路线只有一个,就是东北的大门。 二俣城防备的要点全在这几点上了,其次是针对城将、城兵的报告。 一、二俣城主是中根平左卫门正昭(也有书上记载为正照)。 二、副将(城代)是青山又四郎吉继(也有书上记载为青木又四郎贞治)。 三、援将是松平善兵卫康安。 四、城兵的意志旺盛。 军事会议就根据这些资料召开了。 有正面攻打的意见: “包围城等待它自行陷落,至少需要三个月,这期间信长的援军可能会大举过来,因此我们一定要觉悟到可能会有牺牲的去攻打城池。” 另一种意见是: “正面攻击,只是徒然增加我方的损失罢了。要陷落这种城,可以采取攻击松山城(埼玉县东松山市)时挖掘坑道前进的方法,不过需要花一些时间,另外只剩下一个方法,那就是夺取用水。” “夺取用水的方法是……”主张正面攻击法的人问道。 “因为他们是从高崖上放下钓瓶汲取天龙川的水,因此我们可以在夜晚偷偷坐筏自上游下来夺取那些钓瓶。”主张夺取用水的人回答。 “如果敌人发觉了,就把钓瓶接上去,只在需要时才放下钓瓶的话,怎么办呢?” “如此一来也没办法,只好把筏系在汲水处,并且留人在那里监视,妨害敌人汲取用水。” “如果下一场雨,天龙川的水位就会增高,水流也会湍急,竹筏大概会被水冲走吧!” “可是现在是雨水最少的季节,即使下雨,雨量也有限,竹筏没有那么容易被冲走。” 总之,不去做是不知道结果的。 “我们阵营里没有人与城主中根正昭、副将青山又四郎熟悉的吗?”信玄发言。他想起了协调的事。 “原本是二俣城主松井和泉守的一族,现在依附到我方的松井山城守相当清楚中根、青山的事。”曾根内匠回答。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家康侵入远江时,松井一族分成两半,松井山城守依附武田,松井和泉守则倒向德川,家康本来任松井和泉守为二俣城城主,可是警戒武田西上作战的气势,就任中根正昭为新城主。 “那么,叫松井山城守来详细查问二俣城的情形。”信玄对曾根内匠下令。 每个人都知道藉着协调来陷落城,是上上策。可是,这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不在西上作战开始之前就出手,无法轻易成功。 “攻击方法是同时采用过去所提的所有方法,一面采取正面攻击,一面夺取对方的用水。而一面夺取对方的用水,一面再与城内的人协调。” 接着信玄俨然说道: “不能随意杀人,也不要勉强镇压,看敌人如何应对,再来行动。” 急着西上的信玄会下令部下不要勉强镇压,令部将感到诧异。 信玄任胜赖为攻击二俣城的统?帅,信丰为副将。 开始攻击二俣城了,为了避开敌人洋枪的狙击,他们先从附近部落收集竹子。把乾枯的竹子切成适当的长度扎成一束束,用它来遮挡枪弹并一面逼近城壁,这是武田常用的战法。 旭日东升后,武田军以二俣城的大门为目标,开始进击了。他们不是采用由大将站在先锋向前冲的办法,而是由抱着竹束的将兵,向大门慢慢登上陡急的坂道,慢慢接近大门,到了洋枪的射程距离附近,就左右展开。从城上看下来,只看到竹束,没有见到人影。城里的人试着向竹束射出枪弹,结果徒劳无功。 “要射穿竹束,必须等他们相当接近才行。” 洋枪队的队长向城将中根正昭报告,武田军利用这个时机,在适当的地方布好竹束阵。 翌日武田军也抱着竹束逼近城,他们并不是要开始攻击,只是先准备攻击路线。武田队用竹束保护身子,在各处挖掘藏身的洞穴。他们避开城内的狙击,也挖掘可以移动的通路。 “原来如此,敌人靠得这么近了,可能在这时候会开始攻击吧!不过,此刻才是洋枪发挥威力的时候。” 守备兵严密的警戒着,一面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胜赖于包围二俣城后第四天晚上,发出攻击的命令。 钲、大鼓同时响了起来,攻击队纷纷从竹束后面出来,逼近城门,而城内也一齐开枪射击,因此武田军不得已而败退。在地形上只能攻城门,因此攻击队一杀到此,牺牲就增多了。守军由城壁丢下火把,照出武田军的影子,然后再开枪射击。 信玄曾吩咐胜赖不能做无谓的攻击,因此胜赖不敢再尝试,这一夜的突击就到此为止。 信丰这边则专心一意的夺取对方的用水,他想利用天龙川的水流,由上游放下竹筏,夺取从城上垂下来的钓瓶。可是敌人察觉到武田军围攻二俣城的时间,乘隙夜里偷偷的放下钓瓶汲水。 信丰把筏系留在水面上,并且派兵在筏上监视,以妨碍敌人取水,可是四周的水流很急,在技术上不可能永远系得住筏。 “我们用洋枪队来狙击钓瓶好吗?” 有人进言,信丰采纳了这个建议。他选择十名能干的?99lib.洋枪手,分配他们在对岸各点上。 然后,在系留于水面上的竹筏焚烧篝火,使川面亮起来,而且也在岸上焚火,使四面通红,宛如白昼。他们夜夜如此,城内没有机会放下钓瓶。 “封住他们的用水了。”信丰向信玄报告。 “敌人大概有储水吧!”信玄说。 另外还有一个取水方法,是从城内下断崖来汲水。城的东南、西侧都由断崖包围,不过还是可以爬下来。如果从断崖下来,下面有二俣川与天龙川。 信丰派兵到对岸,捕捉从断崖上下来汲水的敌人。 自报告封住敌人用水以来已经过了十天,可是敌人并没有下来汲水的迹象,也没有强放下钓瓶来汲水的情形。曾根内匠接见松井山城守询问这件事。 “城内准备有十个左右的大水桶,足够用一、两个月。” 松井山城守回答。曾根内匠终于知道对方不来汲水的原因。 “如果发动攻击,只会增加我方损失,可是封住对方的用水后,又发现城内贮藏有两个月的水。实在伤脑筋啊!” 信玄听了曾根内匠的报告,左思右想了好一会。被这么一个小城绊住而延缓西上的时间似乎划不来,可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这个二俣城,否则就无法使那些正迷惑于去留的远州诸豪信服。另外,只要有这个城,补给线就会有危险。 “好,我要亲自视察战线。”信玄说。 过去曾经有过几次战线胶着时,信玄自己去视察战况而想出计策来,因此他这么说并不稀奇。 “我不是阻止主人去看战况,不过,毕竟这里是敌境,因此必须充分警戒。”马场美浓守说。 虽然信玄要亲自视察前线,可是本营不能移动。在这种场合,通常都选出本营的精锐来警戒,这样还是会遭遇敌人的狙击手,因此疏忽不得。 从合代岛到二俣城大约二里,这中间实施严密的警戒。 信玄一行靠近了二俣城,正要上一本道的陡坡时,森林里传来三发枪声。走在信玄正前面的三名骑马武士从马上跳下来。是敌人的狙击手开的枪,而且这三个狙击手是以警戒兵的身分混进来的。三个人一接近信玄,并不狙击那个很像信玄的武将,而狙击排在那个武将后十几名的人。可见这三个人很清楚信玄使用替身,甚至知道真正的信玄在替身后十几名左右的位置。如果敌人的狙击手多出二、三个人,或许信玄就被击倒了。这三名狙击手突破追兵逃走。 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信玄丝毫不为所动,还是照预定计划完成视察,回到合代岛的本营后,对马场美浓守说: “敌人的狙击手既然出现在这附近,表示这个突击队的指挥者快到了,我们不能不准备一下。” 马场美浓守完全了解一切,穴山信君的部队在匂坂,可以对付见付方面来的敌人,因此不必担心,可是欠缺对滨松方面潜来的敌人突击部队的防备。 马场美浓守率领三千名手下在神增附近布阵,结果在警戒网里捉拿了一个看似敌人探子的男人。从这个男子口里得知德川家康的家臣内藤信成率领两百名左右的突击队来到附近了。 “内藤信成吗?” 信玄听了马场美浓守的报告,点点头。在家康的家臣当中,内藤信成是个颇受信玄注目的聪明男子,因此由他指挥突击队,非注意不可。 “大家严密监视,别让敌人混进我方。” 马场美浓守向各部队下令。敌人不狙击信玄的替身,而狙击真正的信玄,表示信玄出来视察的事已经泄露,而且对方连信玄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可能敌人的间谍已经潜入信玄阵营内部了。 有很多骑墙派的土豪,当武田军过来时,就说要对武田宣誓忠诚,而当德川军来时,又说德川军才是他们的领主。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远州,只要两强相争的场合,土豪总是抱着这种见机行事的主义。他们最后一定倒向强的那一方,以求保住既有的土地。当初武田与德川在争夺远州时,松井一族分成两部的情形也不例外。很多土豪都采用这种情形图谋家道的存续。 武田信玄的西上军当中,没有远州出身的兵,可是已经投降信玄的远州主要土豪却在此次担任领路及间谍的角色。前记的松井氏与带领大家越过青崩峠的天野氏等就是这样。这些远州土豪当中,有人假装服从武田,其实私通德川,而土豪的首领也假装视而不见。 武田的家臣们比从前更加严密的警戒着本营。 进入十一月后不久,封住敌人用水的信丰部队捉住一个利用暗夜潜出二俣城南侧悬崖的人。 这个人被送到合代岛的本营,他紧闭双唇不语。松井山城守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松井和泉守的家臣小岛权六。 小岛权六的妻子也一同被捕,当小岛权六听到如果再不招供,妻子就要被杀的话时,总算开了口。 小岛权六是去向滨松城求援时被捕的,不过他没有带任何构成证据的信件,一切都依所接获的指示口述。 “城内的用水发生问题了,因为用水被封锁住,再过一个月就有困难了。请马上派援军来。” 这就是口信。 用水之所以意外的不足,是因为本来被推测有七百至一千的城兵,结果是一千两百名,而由于水的分配不当,使得中根队、青山队、松平队反目。管理水桶的是中根队,但青山队与松平队不信任中根队,因而主张三队共同管理,可是中根队拒绝了,因此三队的关系变得紧张。 信玄接获这个结果后,当场对曾根内匠说: “把小岛权六放了,叫他不要去滨松城,并且让他回到他妻子的身边。” “可是,如果权六真的跑去向滨松城求救兵呢?” “家康如果派救援部队出来,只是自讨苦吃而已,他不是那么笨的,现在,他只是在等待信长的到来而已。” 信玄说完,就叫诸国使者奥山组组长奥山庄兵卫来吩咐了一些话。 小岛权六和他的家人被赦免了,小岛权六马上去滨松城,在家康以下的诸将面前诉说二俣城的窘状之后,又说: “其实我在出二俣城时,被武田的兵逮捕了。” 他说出了一切。 “此人所言怪异,要严加调查。” “不,他是个相当坦白的人,情形大概如他所说的没错。” “我不懂信玄为甚么会释放这个男子,或许他在这个男人身上使甚么计策也不一定啊!”有人这么说着。 家康问权六:“此后你有何打算?”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直接回村子里,当农夫与家人共同生活,我已经不想再当武士了。”他回答。 “如果我把你杀了,你要怎么办?” 权六听了,低下头说:“那没有办法,只好认定这是前世种下的因果吧!” “好,放了你,回去当农夫吧!” 家康放了权六之后,对本多忠胜说: “小岛权六所说的是事实吧?用水被夺的日期与内藤信成的手下所调查的一样,而且城内的水只剩下一个月份的事,可以由城内的水桶数简单的算出来。我也在担心中根队和青山队、松平队为了用水的事相处不睦,可是既然不能派使者进城内,实在也没有甚么对策。” 家康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吗?这么下去只要一个月,二俣城就会陷落了。”本多忠胜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对,如果置之不理,不出一个月,二俣城一定会陷落。可是,如果我们不等待织田的援军过来就出征,就会中了信玄的诡计。” “这么说,信玄之所以放了权六,就是想把德川军引出来?” “这一点我倒不清楚,可以做很多种解释。不过,我们是要好好利用一下权六。” 家康叫内藤信成来指示有关权六的事。小岛权六出身于大平村(磐田郡),他一出滨松后,就直接往大平村去,他的妻子在那里等着。 “我再也不要当武士了,不能出人头地也无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权六说。妻子看到丈夫平安归来喜极而泣,翌日起,权六开始种田,也对村子里的人说他不会再出来当武士了。内藤信成的三名手下监视小岛权六五天后,去他家说: “小岛权六,滨松的将军叫你去,你马上准备出发吧!” 权六认为这次可能真的要被杀了,可是看情形又好像不会,因此再度整装,与那三人一齐去滨松。接着,他被派去正包围北近江小谷城的织田信长那里,告诉信长二俣城的窘状。 从合代岛起,就一直有人监视着权六,那是武田的一个诸国使者胡桃传兵卫。胡桃传兵卫是武田的谍报机关当中负责三河、远江方面的人。 胡桃传兵卫看到小岛权六在两名德川武士的护送下出滨松城,很快的向合代岛本营通报这件事,而且自己也追踪小岛权六。 信玄接获胡桃传兵卫的通报后,对侧近迹部胜资说: “家康派小岛权六去信长那里求救兵,不过,信长会派多少援军出来呢……目前很难吧!” 这一天,信玄送信给正与信长对抗的朝仓义景。 内容是说,远江全域大致已经平定,二俣城不久就要陷落了,二俣城陷落后,我就要攻打滨松城,希望你加强对信长的防备。在信玄的心目中,二俣城已经陷落了,他已经在想以后的事了。 迟来的豪雨 攻击二俣城之举陷入胶着状态时,山县昌景越过三河抵达此地。 “昌景,辛苦了。” 信玄慰问昌景。在其他家臣面前,信玄一向很少说这些话,但是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信玄和山县昌景的默契绝佳,他想的事,昌景也想得到;他想做的,不消说出,昌景便能前去执行。 虽然只是短短的日子,但是没有昌景在身边,信玄就觉得寂寞。看到昌景,自然宽心多了。 昌景比信玄早一步率领支部队入侵三河。他以作手(爱知县南设乐郡)的奥平贞胜、田峰的菅沼贞忠、长筱城的菅沼满直等为先锋,攻下南设乐郡的吉田,出兵远江,占领重要地点井平。井平,位在滨松北方约二十公里处。占据此地,就等于切断了滨松和二俣间的联络。 昌景把部队留在井平,自己带了二百骑兵,前来参加二俣城的攻击行动。 “二俣城的形势如何……” 刚到合代岛上的信玄营地,昌景就问曾根内匠。信玄代为回答这个问题。 “始终攻不下。”信玄不慌不忙地笑着说道。 信玄原本不是一个轻易在他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但是这一句话却让昌景觉得非比寻常。因为平常信玄对攻不下之事,绝不会一笑置之。或许,他是以笑来掩饰心中的烦乱。 (主公内心急切。) 跟从信玄有好长一段日子的昌景,可以从细微的举动中,看出信玄的心事。 “地图呢……详细将战况说明一下。”昌景对曾根内匠说道。 “别急,先休息一下吧。” “不,我先听一听,否则会放不下心的。” 说完,便和曾根内匠等人指着地图讨论,彷佛此事与在上的信玄无关。 信玄望着他们好一阵子,终于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由于侍医御宿监物的一再叮咛,信玄只好尽量午睡。但是,昌景不在的时候,心里总觉得牵挂着甚么,无法安睡。信玄考虑到自己的健康,如果再发病,西上的心愿必定成空。自爱和作战,若不相互调配,只怕在世的日子不久长。 那一天中午,信玄酣睡着,约一个时辰后,昌景已经在等着他。 “有了新计策?” “只是陈腐……” “那么就快去做吧。” “我的计划是……” “不必告诉我。你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 “那就是明天了。” 昌景没有说出他的计划。信玄也不问,他相信昌景会办好一切。 第二天早晨,原来的二俣城主,也就是现在追随武田的松井山城守,以军使的身分,前往二俣城。二俣城内有松井的族人,以及过去效忠松井山城守的武士,所以才派松井山城守为军使。松井山城守带着五名骑士,朝二俣城出发。 二俣城主中根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接见了军使松井山城守。 “武田公表示,此城的命运已定,为了保全城内的生命,还是投降献城吧。”松井山城守依照昌景的指示说道。 “城内还有充足的饮水。只要下雨,城就可保安泰,不须向武田军低头。”城将中根正昭回答道。 “如果武田公想要这个城,大可力攻,我们随时候教。”说话的是副将青山又四郎。 城将中根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都是顽强之人。 第二天,昌景再派松井山城守前来。 “如果交城,可保城将等人的性命。若有怀疑,武田可提出人质。” 这一次提出较具体的方案,以示无欺。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似乎动了心。 “现在说甚么都没用。你们知不知道滨松的援军就快到了?” 他们又强调: “神明显示,二、三天内会有大雨,不必担心饮水,我们还有一年份的食粮。” 第二天,松井山城守又以军使的身分前来。条件转好了,但是仍无交涉的余地。松井山城守毫不气馁,再一次前来。 “你又来了。我说过没有交涉的余地,请回吧!” 中根正昭不让松井山城守进城。 当夜,城内起了变化。吃过晚饭的士兵,全部腹痛。十几名的情况十分严重。 水桶中有人下毒。 “完了……”中根正昭后悔极了。 松井山城守三次入城时,随行的士兵以某种方法把毒药交给城内私通武田的士兵。一定如此,虽然详加调查,却抓不到犯人。 昌景的计策奏效了!这个方法,正如他对信玄所说的“陈腐”,简单极了。和松井山城守一起进城的五位家仆,都是精明利落之士。松井山城守和城将交涉之际,他们尽量和城兵打成一片。第三天,一位城兵受到装满甲州棋子金的鹿皮袋的诱惑,愿意把毒药投入水桶。这位城兵的看法是,不论此城将属于武..田,或继续为德川所有,都无损于他的生活。他没有义务效忠任何一方。这里经常是德川和武田的争战之地,他们只是不由自主的卷入这一场纷争。从军,只是为了立功获赏。如今有一笔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当然是上苍所赐,受之何妨。 十余个水桶,七个已经空了,剩下的都下了毒。城兵开始缺水了。 小桶里的水,约有三天份。喝完后,只有期盼老天爷下雨。 “城将中根正昭好像私通武田。”城内传出这样的谣言。 同时,又有人窃窃私语: “副将青山又四郎趁夜派使者到武田军去。” 中根正昭派和青山又四郎派之间,原本不和。水桶下毒之事,更使二派间的对立愈加激烈。这些流言,是潜伏在城内的武田派人士散播的。 在西上之前,信玄已在二俣城内安排了内线。不仅是二俣城,凡事有价值,信玄会用尽一切方法,安排内线。只要是有助于战略,分布于各地的武田谍报机构,便开始活跃起来。信玄从不吝惜花在诸国使者身上的钱。 以松井山城守家仆身分进入二俣城的五名武士,便是诸国使者。这五个人无法和城内的线民取得联络,便以钜额黄金诱惑城兵。因地制宜,是武田惯用的战略。 城将和副将间的嫌隙,使二俣城内部松散。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各派使者前往德川家康处,诉说对方的不是。但是,使者都被围城的武田军抓住。 曾根内匠带着抓到的四名使者,以军使身分前往二俣城。 “现在你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吧。是要投降?还是要渴死呢?如果愿意投降,武田也愿意提出人质以示无隙。” 二俣城的情势改观了。没有水,如何应战呢!神说是有雨,但是毫无迹象。 城将、副将及其他主事者讨论了一夜,仍无结果。有人深信信长和家康的援军马上就到,有人认为老天爷一定会降雨的。 “我们尚无结论,请再等二天。” 曾根内匠带着中根正昭的回答出了城门后,武田军展开攻击。大鼓、战钲齐鸣,围城的胜赖军出击了。 城兵以洋枪相迎,用石头击向迫进城壁的敌兵。 约一刻左右,武田军的攻击行动突然停止。被敌军突袭吓得惊慌失措、在城内奔窜的士兵,口渴得要求喝水。负责管水的士兵,被来势汹汹要喝水的士兵,吓得落荒而逃。这一战耗去了一天半的水。 “如果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我们可就无力应付了。” 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此时才觉得必须投降了。 箭文送入武田阵营,正式军使也来到合代岛的武田信玄营地,呈降。 “若能保障城兵安全,我们明早交城。”军使后藤田平十郎向武田胜赖呈降。 “明天早上,全员撤离。为了表示保障城兵安全,我们彼此交换人质。”胜赖说道。 而后,是有关交换人质的详细内容。二俣城提出城将中根正昭之子中根正道,武田则以松井山城守为人质。 事后交换人质,预定在大菩萨。大菩萨位在三方原东方,附近均属德川的势力范围。等松井山城守回到武田阵营时,中根正道也返回滨松。双方都同意这样的条件,交换誓书。 军使后藤田平十郎回城后,城内顿时为之哗然。部份上位人士认为,献城乃武门之耻。但是大部份的人为重生而雀跃不已。而几乎是所有的人,为明天能喝满一肚子的水而兴奋极了。 城里彻夜灯火,为献城做准备。整理得有模有样,免得让人看了寒伧。脱离死亡阴影的妇女、孩童们,也高兴得打扫了一整夜。 只有城将中根?99lib?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始终保持沉默。投降后,如何去面对德川家康,使他们沉重得抬不起头来。 家康得知武田军朝远江出兵时,曾来到二俣城,对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说道: “二俣城的意义重大,如果失陷,将危及全远江。二俣城绝不能交给敌人。如果遭到敌军包围,滨松城必定会派援军前来。织田公也可能支援。务必要沉住气,守住城。不过,如果援军未到之前,情势危在旦夕,也只好献城。城,是很重要的,但是人命更重要,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勉强自己相信依家康的话去做,该战的也战了,该忍的也忍了,但是情势已无法控制。 夜,渐渐泛白。突然乌云满布,压得低低的。 “要下雨了。”城兵望着天空说道。 在献城之际下雨,未免太讽刺了吧;有的人这么说。也有的人认为:“既然要下雨,就不必投降了。” 可是,如果不下雨呢?可不能自毁约定。如果不投降而继续守城,武田军必定发动总攻击。若能有充足的雨水,当然最好,如果不下雨,持续个二、三天,城兵恐怕难耐舌乾唇燥之苦。届时,要再求和可就难了,武田军必然杀尽全城士兵。 二俣城将中根正昭站在城楼上,不断地祈求:下雨吧,下雨吧。如果在约定的辰刻之前下雨,他打算继续抗战到底。 但是,雨迟迟未下。时间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下,一分一秒地过去。 辰刻(上午八点),城门开了。妇孺率先走出城门,城兵整队相随于后。交换人质。 城将中根正昭、副将青山又四郎望着要下不下的天空,向滨松而行。偶尔看到武田的士兵,但附近并没有大军出现。 出了城,队伍就乱了。一个士兵看到水就急奔而上,其他士兵紧追在后,谁也无法制止。 将士到达大菩萨时,雨一粒粒地打在地上。不一会儿便下起倾盆大雨。以人质身分走在雨中的松井山城守,回到武田军营。 中根正昭伫立雨中,等待自武田遣回的儿子中根正道。 (如果能慢一天……) 纵使是后悔,也是无奈。在雨中,中根正道等人质,依约到达。 中根正昭一行人又被迎入滨松城。德川家康召见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 “辛苦了。能够不损一兵地撑到现在,也不简单。把二俣城献给敌人固然是一件憾事,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再夺回来。到时候还要仰仗各位。” 家康安慰他们,不再叨念献二俣城与敌人之事。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泫然涕下。 二俣城陷落之日,无一处记载。但综合各项纪录加以推断,应该是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一月底。 二俣城失陷之事,使远江地方武士心向武田,不少人相继投效武田。 远江一些有势的豪族,诸如饭尾弥四郎、神尾宗太夫、幡鎌右近丞、奥山左近将监、天野菅左卫门尉、贯名藤五郎等,都舍德川就武田。 信玄对这些地方豪族一一表示: “多谢各位的支持。此次和德川公争战之间,难免有所叨扰、妨碍之处,尚祈见谅。天下即将太平,届时必定有所补偿。” 并发给保证领土平安的证明文件。信玄所谓的“难免有所叨扰、妨碍之处”,指的是食粮。 当时军事行动食粮的配给,原则上是自给方式。但一个人所带有限,辎重队的荷载量也是不多。 信玄计划西上作战时的食粮,全部由当地调配。展开军事行动之前,除了探索敌势之外,还须权衡食粮的调配问题。 地方豪族和武士前来投效时,信玄便分配食粮。在土地方面,也公平徵收,否则,特别前来投效的地方武士会因为食粮徵收而发生暴动,再倒向德川。信玄不一举攻下滨松城,而先取下远江之钥的二俣城,是为了稳住阵脚,再行前进。 城陷,就代表拥有了附近的土地和百姓,兵粮自是迎刃而解。这种做法虽然缓慢,却是令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心寒的扎实做法。 最近,家康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独自留在滨松城,家仆都不见了,外面满是武田的军旗,连海上浮舟也飘扬着武田旗帜。 家康内心不安。武田信玄在短期间内席卷大半的远江,让滨松城陷于孤立。他想作战,想给武田军一记痛击。但是以目前悬殊的兵力而言,似乎是不可能。 向织田信长要求援军的讯息发出了,信长的回覆却无法令人振奋。 信长也是分身乏术。进攻近江小谷城之举,自七月以来,始终没有进展。越前的朝仓义景大军前来支援浅井长政,在小谷城隔壁的山上布阵不动。显然,织田军若开始进攻小谷城,朝仓军便会攻向织田军的后背。浅井、朝仓的联军兵力和织田军相持,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信长比信玄还急。东方传来的情报,都十分不利。 武田军西上作战的速度,超过信长的想像。 最令信长震撼的是,武田勇将秋山伯耆守信友已进入美浓的惠那郡,攻陷织田军的要冲岩村城。 十一月十六日,这个消息传到信长处。 美浓的岩村城陷落,代表武田军可以从这个缺口涌入美浓。敌人的目标可能是织田的本营——岐阜。如果此时再执着于进攻小谷城,只怕会自乱阵脚。 更让织田信长头痛的是,浅井长政和朝仓义景似乎已经知道武田军进攻之事,也开始活络起来。 “武田军似乎已经攻下岩村城,正朝岐阜推进。恐怕不出多久,岐阜就会落入武田军手中。”织田营中传出这样的流言。 “武田信玄包围滨松城,正向德川家康劝降。”这样的传言,更是影响士气。 反之,浅井、朝仓的军营中流传着武田军追逐织田信长,正以破竹之势西上。对信长不满的各地领主和豪族们,似乎有意挺身。 “你们的家舍被武田军烧了,你们的妻儿被抓去当人质或卖了。”浅井、朝仓的士兵,向织田的哨兵唾骂。 信长致函越后的上杉谦信。不是一封、两封,而是每三天就让使者带信去。随函当然附带一些赠品。 唐头已经送过几次了,进而毫不吝惜地赠与南蛮壶、香水、家具和调味品等等。上杉谦信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必定知道这些赠礼是要有所回报的。 信函的内容先是诽谤武田信玄,进而说明织田、德川正陷入困境,希望能出兵信浓和关东,骚乱信玄的背后。 但是,当时谦信正为越中叛乱所苦,无法出兵信浓。 谦信写信给信长,告知现况,并表示待越中平定之后,再行出兵信浓、关东,牵制武田军的背后。 “这倒真叫人为难。此刻若不立即采取行动,织田、德川便将面临危机。如果无法出兵信浓、关东,能否影响朝仓义景。只要朝仓义景回到越前,我等便可再回岐阜。”信长在信中所用的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信长认为,上杉谦信和朝仓义景之间并无利害关系,应该可以出面说话。 信长的使者除了信函之外,还带着描绘西洋骑士的南蛮屏风,送给谦信。 “实在是珍奇之物啊!” 看到西洋马,谦信心头为之一震,那种均匀,不是日本马所能比的。西洋骑士的装束,也颇引人兴趣。 “若能骑上这种马,该有多好。” 谦信在信长使者面前,露出了这一句话,此话传入信长耳朵。信长立即来函: “阁下喜爱南蛮马,定设法送上。但武田大军侵犯在即,无法与海外交涉。让朝仓义景的座骑转向越前,犹急于南蛮之马。” 谦信看完信,情绪激荡不已。以往对牵制武田之事,一直抱持消极的态度。上杉谦信自己也有西上的野心,能看到织田和武田二败俱伤,何乐而不为呢?此时采观望态度,最是有利。但是,信长密集的信函和赠礼战术,影响了谦信。 “牵动越前的朝仓义景,应该不至影响大局。” 不过,上杉谦信仍未有实际上的行动。 十二月三日,急使来到正包围小谷城的织田信长军营内。是二俣城陷落的消息。 “二俣城陷落了?” 正在仰天长叹之际,第二名急使接踵而至。 “岩村城的织田女士,于十一月二十七日,与敌将秋山伯耆守信友公举行婚礼。” 所谓织田女士,是织田信长的姑姑阿由。阿由,是岩村城主远山左卫门尉景任的妻子,但因景任早逝而成为未亡人,掌握着城内的实权。织田信长的族人中多美女,阿由更是风姿绰约。 “甚么,姑姑嫁给秋山信友!”信长愤怒地发抖。 霸王婿 秋山伯耆守信友率领信浓军(以春近兵、高远兵为主的信浓武士兵团),由伊那口侵入美浓国之后,一路直趋岩村城。 岩村城,是东美浓的要冲之地,后有三森山、水晶山,是一个建立在独立山峰上的典型山城。山,就是城的一部份,为谨慎起见,山上围有石垣。城内有深井,水源不断,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池。 这里是长年居住在此的远山氏大本营,另外还有苗木、明智、饭羽三城,各由远山族据守。 远山氏,又称“远山七头”,血缘深浓。要想控制东美浓,必先掌握“远山七头”。 早在织田信长之前,武田信玄已经看上了这远山七头。信玄把伊那纳入掌中,交给秋山信友看守之后,便开始经由伊那口与东美浓交涉。他打算驯服远山族,待必要时自东美浓出东海。 尾张半国诸侯织田信长趁势扩张势力的同时,不忘经由远山族与信玄联系,年年送礼给古府中的信玄。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十一月,织田信长把养女,也就是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之女(信长的侄女,雪姬),嫁到伊那高远,做为胜赖的正室夫人。和武田的关系密切之后,便于第二年。永禄九年九月,侵入美浓,攻击斋藤龙兴,并在次年十年八月,攻击稻叶山城,转往该地。很明显的,信长想挟东美浓与武田对立。 信长了解信玄的实力。可怕的敌人不是浅井、也不是朝仓,而是武田信玄。在讨信玄欢心的同时,不忘对东美浓布下严密的警戒网。警戒网的第一线,就是远山族。信长用尽一切手段想让远山族偏向织田。 信长把妹妹安排在苗木城主远山友胜身边,让姑姑阿由嫁给远山族的中心人物——岩村城主远山左卫门尉景任。阿由,虽是信长的姑姑,年纪却比他小。信长族人中多美女。据说,信长的妹妹阿市,就是一位绝世美人。阿由,也是不让阿市专美于前的美女,据闻,她的微笑,使远山景任对织田百依百顺。景任和阿由,伉俪情深,甚至引人中伤天妒良缘而使其没有孩子。远山景任病故之后,阿由成了寡妇。信长把么儿御坊胜长送给阿由做养子,想以信长血统控制远山族。信长放心不下,又把哥哥织田三郎五郎信广和家臣河尻与兵卫秀隆,以军监的身分,送入岩村城,想让岩村城成为易守难攻之城。 远山七头中的苗木城主远山友胜和岩村城主远山景任虽和织田信长有婚姻关系,并不代表远山族会完全臣服于织田信长。 武田信玄早就透过秋山信友和远山族往来,手中甚至握有远山族提出的人质。对远山族不满的人,也有离开主子投效秋山信友的。 织田家和远山族有婚姻关系。但是,若说婚姻关系,胜赖的长男信胜,其母是苗木城主远山友胜之女雪姬,表示武田嫡辈中流有远山氏的血,这一层关系远胜过织田和远山之间的关系。 秋山信友乃足智多谋之人,据说是仅次于山县昌景的大将。信玄把他安排在下伊那,准备进攻美浓。但是也有人说,因为信友太过聪明,所以才被安置在远方。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信玄和德川家康协议入侵骏河时,秋山信友率领美浓军自伊那口侵入远山,旋至见付,窥探德川家康的补给路线。家康向信玄抗议秋山信友之举有违约定。后来,秋山信友撤回伊那,但是信玄自此了解秋山信友的快速行动,在日后战局中赋与重任。 对织田信长或对德川家康而言,伊那谷的秋山信友是个棘手人物。 信玄在进攻之前,会先以策略腐蚀敌人,而后再行攻击。信友亦同,这不能说是模仿,而是性格上相似。在侵略东美浓之前,他就做了层层的安排。 胜赖嫡子信胜的祖父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身边,有军监织田扫部忠宽。织田忠宽是织田族人,胜赖和雪姬的媒人,曾以信长使者身分数次拜访古府中,雪姬远嫁高远时亦同行在侧。雪姬生下信胜不久去世时,也曾以信长使者的身分拜访高远。他是信长的使者,也负有监督苗木城的任务。在与武田密切往来中,逐渐与秋山信友心灵相通。 “若有状况,尚请援助。”信友说道。 “鱼心便是水心。”忠宽回答道,表示视条件而定。 织田信长在短短的岁月中出头,若有人想挡住他的大好前程,即使亲如兄弟,也格杀勿论。据说,族人尾张守护代织田彦五郎,在清洲城被迫切腹,信长的伯父织田信光也被信长的刺客所杀。信长的内弟勘十郎信行,显然是死在信长手中。为了平定领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同族之间有不少人对信长不满。 织田忠宽表面上追随信长,心里却憎恨着信长。秋山信友看中了这一点。 侵略东美浓时,秋山信友和苗木城内的织田扫部忠宽保持密切联系。 (我军包围岩村城时,希望您能协助。) 对于信友的要求,忠宽如此回答: (好。如果进行顺利,希望您能遵守过去的协定。) 所谓过去的协定,是把东美浓交给织田忠宽。当然不是立刻,而是循序渐进。 秋山信友率领三千士兵包围?99lib?岩村城时,立刻派劝降使者进入岩村城。但岩村城拒绝了。 攻城军便从针叶树茂密的急坂,攻向岩村城。 城内以落石和枪弹相迎,不易接近。如此一来,只有围城等待敌军粮食耗尽。 虽然用尽一切手段企图接近大门,但徒增损害,并无成效。得地形之利的山城是无法力攻的。 秋山信友不断更换新手接近城壁高声呐喊,这是对城兵的精神作战。 十月中旬,秋山信友派使者到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处,表示可以不动苗木城,但须代为向岩村城议和。远山友胜和武田家原本就有姻戚关系,并无丝毫敌意,于是便和信长派来的军监织田忠宽商谈。 “就算岩村城抵得住武田军,苗木城可没有这个能耐,不如就依秋山信友公之计,充个和事佬吧。”忠宽回答道。远山友胜便答应下使者之职。 和秋山信友仔细讨论过后,远山友胜踏上了通往岩村城的遥遥长路。 攻城军暂时远离。 远山友胜面对岩村城诸将,侃侃说道: “武田信玄选武田胜赖为继承人,胜赖的嫡子信胜,也就是我远山友胜的孙子;换言之,武田家的未来继承人,和我远山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日后,信胜长大成人时,必定会保护母亲藏书网的故乡——东美浓,也会栽培与远山有血缘关系的人。想一想未来,再看看现在,或许议和会比和武田军对立来得适当些。” 对远山友胜的说词,有两种看法。认为没有议和余地的人,主张持久战;认为不妨听听议和条件的人,则表示应该冷静思考未来。 抗战派,是被派来监督的信长的哥哥三郎五郎信广及信长的家臣河尻秀隆。故岩村城主远山景任的多数旧臣,早和织田忠宽沟通过,认为不妨以议和条件来消弭抵抗势力。 最后,城内各将的意见是,先听一听远山友胜带来的武田议和条件。 远山友胜在众将面前表示,武田方面的条件只有一个。 “其实,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攻城军的将领秋山信友公娶岩村城主故远山景任公的未亡人阿由。如此一来,双方不损一兵便能圆满结束。以婚礼取代战争,不流一滴血。换言之,这将是迎接岩村城主的仪式,没有一个犯人,也没有人被放逐,一切照旧。” 不等友胜说完,织田三郎五郎信广和河尻秀隆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我们岂能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了!” 但是,远山家的旧臣们听得倒是顺耳。忠宽的事前努力,以及岩村城内部不宜持久战的事实,使舆论支持议和。 岩村城临靠天险,号称易守难攻。但是,纵然如此,也要有足够的兵粮、武器和弹药。 秋山信友来得飞快。 当武田大军从伊那口攻入的消息传到岩村街道时,武田军已经迫近,毫无运粮进城的时间。 (武田军凶残粗暴,一旦入城,必会横行掠夺。就算逃跑,也会被抓住,只好把年轻妇女和孩子藏在城内。) 民间这样流传着。这是武田军放出的风声。相信的人,逃入岩村城。 (快逃进城!进城就安全了。..) 战时,岩村城最多能容纳一千名城兵,及两个月的粮食。被敌军包围时,若有援军,也应该在两个月内到达。但是,现在连老百姓也进了城。 (回去!回去!除了城兵的家属之外,其余不准进城。) 经过一番整顿之后,仍有二千多名妇孺进入城内。 (这怎么行!留这么多人,一定自乱阵脚。) 城将们正在想法驱逐时,武田军的先锋部队已经侵入岩藏书网村市街。如此一来,焉能逐他们出城。 城陷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饮水方面,因为有井,尚不成问题。但是城内人数骤增三倍,再怎么节约,也只有一个月份的食粮。 妇孺们挤在狭窄的城堡中,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城内没有寝具,天气又逐渐转凉,但是,抱着孩子的妇女们脸上是安和的神情。 城将们从早开会到晚。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饿?99lib.死。我们可以战死沙场,但是怎么能让妇孺也跟着送死?” “战争原本就是这样。虽然苦,但是只要努力支撑,织田公一定会派援军来的。就算没有织田的援军,德川公不是也答应要派援军来吗?”抗战派的人说道。 所谓德川公答应派援军,指的是德川的山家三方众。信长和家康之间有过协定,危急时,三河众会支援东美浓的远山家。 “现在已经太迟了。山县昌景率领的武田大军已经攻入三河,完全控制住山家三方众。大多数的山家三方众,已经投向敌方。”和议派说明局势的变化。 “就算德川援军不来,织田的援军一定会到的。”抗战派力辩。 “织田公在北近江与浅井、朝仓大军对峙,无法动弹。倒是织田公需要援军。”和议派说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无结论,城兵士气愈来愈沮丧,城内的家人们也开始挨饿。有的人受不了寒冷而哭泣。看到这种景象,大家不再对援军抱太大的期望。 外有武田军包围,很难和外界联络,但是有一条山路通往东方的水晶山。山路艰险,情报终于带来了。经过整理之后,和议派的武将在评议大会上发言。 ·进入岩村的武田军,军纪严明,无一掠夺事件。民心安定,逃离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入侵三河的山县昌景已取得三河的北部到中部。进军远江的武田信玄二万余大军,占领了远江的大部份,目前正在追攻二俣城。若二俣城也被攻陷,残留的只有家康所在的滨松城。德川根本不可能派出援军。 ·织田公被钉死在北近江的小谷城,也不可能派出援军。 ·武田信玄已经发动西上之战,各地的反织田势力,群起相和。 ·食粮所剩不多,妇孺们饥寒交迫,小孩饿死的数字日增。 和议派列举这些情况,力劝达成和议。抗战派则仍主张与城共存亡。 十一月,城内流行急性感冒。饥寒交迫的妇孺,一个个倒下,多数的城兵也病倒了。这种感冒先是发高烧,而后引发肺炎。在缺乏寝具的城内,实在不易保护这些生病的幼儿。 城内派军使前往武田军营。 “城内有不少非战斗人员,妇孺们都病倒了,请让他们出城回家吧。” 秋山信友立即回答道: “只要在城内,不论妇孺,皆视为战斗人员。只要踏出城门一步,必定予以攻击。若想救这些妇孺,就立刻开城投降。” 使者带着冰冷的消息回城。 “他口里是这么说,如果亲眼目睹这些饥饿病弱的妇孺,必不忍加以杀害。”有人表示道。 十一月十日早晨,三十名妇孺试探性地出城。 那一年阴历的十一月十日正好是阳历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城内的水桶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妇孺们出城约数十步,被等在那里的武田士兵杀得无一生还。 人间莫有悲惨如斯者。毫无抗拒能力的妇孺,一个个死在刀尖下。在楼上望见此一令人鼻酸景象,远山景任的未亡人阿由对侍仆说道: “我愿意再嫁秋山信友,只要能救他们,我相信亡夫会原谅我的。” 阿由眼中泛着泪光。 阿由乃一贤德之人。景任亡后,她迎信长幼子御坊胜长为养子,君临岩村城,毫不以信长姑姑自居而显露傲态。她在景任死后,平息宿将之间的势力之争,行政上亦有建树,充分具备了城主的才能。 她预见武田入侵之举,事先修理城壁、补充食粮,做好一切准备。但是,武田放出的流言,使岩村妇孺拥入城内,逼她不得不牺牲自己。 她出席每日举行的评议大会,但不发言。身为实质上的城主,发言就是决定,因而一直默观一切。 阿由召集城将,表明与秋山信友再婚之意。抗战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她对抗。事已至此,只好默认了。 “吾继承亡夫远山景任的遗志,掌管岩村城至今。此次迎新婿入城,便是城主。有不服此项决定者,立即出城。我会要求秋山公不加害这些人。” 一片沉默。大家都明白,这就是岩村城的结局。 当天,阿由带着随从下山要求面见秋山信友。 阿由不知秋山信友是何种人物。既然会强行要求为夫婿,多半是傲慢之辈。 但是,信友并不立即见阿由。他让阿由和侍女们休息一天,并送来衣服和化妆用品等等。一切都是透过女性传达,毫无男侍的踪迹。 阿由很感激信友的细心。洗浴更衣服,再化点妆,阿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信友和阿由见面时,远山友胜站在一旁。 信友和阿由尽量保持风度,免得贻笑大方。阿由年近四十,经过妆扮看来只有三十左右。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妆扮起来更是明艳照人。 信友,是纤瘦神经质型的武将,为了这一次会面,特地剃胡、换装一番,有模有样。 信友年过五十,有妻有妾,仍然表示愿意和阿由举行正式结婚仪式。当时的结婚,常具政治企图,有需要,结几次都无妨,正室夫人也就不停地更换。这在当时,一点儿也不足为奇。 信友答应不加害出城者,并让留下来的宿老享有以前的待遇,但是对处置御坊胜长之事,则坚持己见。 “十一月十四日举行婚礼,如何?”友胜问道。 婚礼原是女方决定,现在由友胜代为决定。毕竟,婚礼只是一种仪式,双方都没有意见。那是一个仓促的婚礼。 阿由就留在岩村,由使者进岩村城报告阿由和秋山信友之间的交换条件。 妇孺们立即下山,每个人脸上都露出重生的喜悦,口中喃喃感谢阿由。 抗战派的武士出城后不入市街,逃往后面的水晶山山路。因为,他们不相信秋山信友的承诺。 十一月十四日傍晚,举行秋山信友和阿由的婚礼。家家户户奉命在门前点灯以示庆贺。 秋山信友麾下的春近军(赤泽、波部、饭岛、片桐、大岛)百人,护送岩村城内的信长么儿御坊胜长,离开岩村,前往伊那。他被当做人质,送往古府中。 婚礼结束了。信友和阿由进入洞房,阿由浮现出多年不曾有过的羞怯。信友心想: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人,不禁紧紧地拥她入怀。 “我们会长相厮守的。”信友说道。 阿由点点头。 传闻,夫妇俩感情很好,纵然有意长相厮守,但未来却是困难重重。四年后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五月,武田胜赖在长筱、设乐原之战中,败给织田和德川的联军。是年十一月,织田信长向死守岩村城的秋山信友提出议和,表示只要开城,可安保一切俸禄,并并入将领之列。 秋山信友眼见长筱、设乐原之战的结果,对胜赖失去信心,改投效信长。信玄在世时,无一人背叛,但是在信玄死后的第三年,被视为仅次于山县昌景的智将秋山信友,背叛了武田(也有人说是与胜赖讨论过)。 信长抓住前来投效的秋山信友及其家老大岛五郎左卫门和座光寺宗右卫门,在岐阜的长良河原处以磔刑。背叛主子的秋山信友,被信长欺骗了。 阿由被抓到信长跟前。 “你这个淫妇……”信长持刀怒吓时,阿由静静说道: “织田族有多少人为你信长一人流血,其中又有多少女人含冤莫白地死去。” 话尚未说完,她已身首异处。信长的妹妹阿市(小谷),也死得悲惨。她的女儿茶茶(淀君),更是在悲伤含泪中离开人世。和信长有血缘的女人中,有不少是在悲剧中结束生命。不过,这是后话。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一月底,阿由和信友沉醉在爱河中。到了十二月,远山族中的强势份子——明智城主远山景行,集结反对秋山信友的族人起来挑战。十二月二十八日,以依田信守为大将的武田军,在上村战役中瓦解叛军,远山景行战死。 东美浓完全掌握在武田手中。 信长姑母、美浓国岩村公的未亡人,经织田扫部斡旋,嫁为信州伊奈秋山伯耆守夫人。 (《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九) 斥堠之战 二俣城陷落时,城将及城兵全部换人。新二俣城城主依田信蕃向信玄表示: “余将竭力护城。” 立即开始修城。攻守易位了的依田信蕃,从进攻二俣城时较脆弱的地方开始补强。另外,派人从远州到三河的北部、信州的伊那,召集桶匠,制做天水桶,并收集大水瓶。二俣城最大的缺点是缺水。因为没有水井,河水成为唯一的水源。只要河流不在城内,就可能被敌人控制水源,正如武田军采用的策略一般,届时,只能仰赖城内的贮水。换言之,二俣城的存亡,仰赖于城内士兵的数字及素质,以及水桶和水瓶的数字。 依田信蕃连下在屋顶上的雨水也不放过,全部存入天水桶内。 附近的农民都被徵召修城,技术好的工匠也都入列整修。 “武田信玄西上之说全是虚招。这次率大军前来,是想攻二俣城,改建后,在此远观远州。一定是这样的。” 出现这样的传言。二俣城的整修工程,因而变得更为浩大,几乎所有的远州工匠和桶匠都被调用。 “整修二俣城只是为了对付织田和德川的联军。听说织田的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滨松。”又有这样的传言。 这些都是德川为牵制武田军而放出的流言。 传言正盛时,滨松方面也出现一些谣言,惹得一些市民开始避难。 “武田信玄的三万大军快要到了,届时一定会包围滨松城。如何是好?” 这些谣言,则是武田为了向德川施压力而放出的。 二俣和滨松之间仅隔七里半,对方的行动很容易被探子掌握传报。双方放出的谍报人员,展开一场混战。武田的忍者和德川的探子,常常碰面,斥堠队也有迎面相视的时候。 双方都在二俣和滨松的中心点附近,布下严密的警戒网。德川每一里放五名探子警戒,详细掌握住武田方面的举动;武田亦同。 在二俣城改建工程未完成前,信玄按兵不动。但是,这一段期间,他并没有闲着。信玄派人四处探听天下情势,特别调查西上作战途中诸豪的动态。 十二月十八日,二俣城改建完毕。军事会议在合代岛的本营召开。首先,报告二俣城的改建成果,以及二俣通往伊那的道路情况,断裂的桥梁已补好,道路也可以供辎重队通过了。 信玄的一贯战法是先消除后顾之忧。 西上作战时,绝不可让三万大军挨饿。对于食粮,采取当地徵调方式,但是三万人不是个小数字,若不能确保补给线,恐有危难。强化二俣城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补给线。它不仅输送兵粮和弹药,同时也是大军行经的道路。 信浓和甲斐尚有机动部队,必要时,也需要道路来徵召他们。 在原隼人佐昌胤报告完滨松附近到三河之间的敌城、兵力、道路和地形之后,军事会议正式开始。 信玄决定西上作战时,兵分三路。至于以后的内容,则不参与,只在最后做一个决定。 在军事会议之前,信玄要胜赖和典厩信丰等年轻将领积极发言。到了会议当天,则让近习的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昌幸等人,多多发言。 近习、使番等,相当于帷幕中的年轻参谋,当然,他们可以表达意见,但是,有长辈在座,昌幸和内匠等,只是负责挂地图、准备资料,静观会议进行,不随便发言。 当天的军事会议,方向可粗分为二: 一、包围滨松城,打持久战。理由是: ①织田信长约派出三千援军。以信长目前在北近江小谷城与浅井、朝仓军对峙的情况来看,不会派更多的军队。 ②只要信长不加派援军,采用包围战术必须夺下滨松城。 二、包围滨松城的同时,继续西上进攻三河。理由是: ①攻击三河,可孤立家康。 ②一路直逼小谷城,联合浅井和朝仓,击破织田信长。 无论是提案一或提案二,都是以信长不移动主力为前提。假若信长的主力移动,那又另当别论。 若是以往的信玄,必然是先攻下滨松城,免除后顾之忧,才举兵西上。但是,打从信玄出古府中的那一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让武田旗帜在京都飘扬;众将领亦是有志一同。若把重点放在西上,则宜采提案二。但是,置滨松城于一旁而不顾,不仅西上作战补给线有被切断之虞,亦有腹背受敌之忧。但是,提案一所谓的包围滨松城,遥盼陷城之日,也不是个好办法。 提案一、二提出之后,有片刻的沉静。各将领在等待信玄的决定,但是信玄沉默不语,似是有所不满。只见他频频看向胜赖和信丰等人,好似在说:你们这些年轻的脑袋瓜子难道想不出更好的计策? “难道就逼不出家康这家伙?”胜赖说话了。 胜赖一直赞成第二个提案,现在,在父亲的诱惑之下,说话了。 “好极了!你打算如何诱出家康?”信玄问胜赖。 其实,胜赖并没有计策,只是被父亲一激,脱口而出罢了。 其他部将对胜赖的发言,并不十分关心。 (突破远江中央、攻击见付,以及包围二俣城时,家康一直不出面。在信长大军到达之前,他是不会出城的,兵力一万比三万的战争结果,任何人可想而知。再如何诱惑,家康还是不会出动的。) 部将们都这么认为,因此对胜赖的第三个提案不表示任何意见。 信玄看着近习们,那是一种命令他们发言的可怕眼神,也是一种斥责的眼神:你们都是哑巴吗?近习们都低下头来,只有真田喜兵卫昌幸接下信玄的视线。 “我赞成胜赖公的意见。胜赖公早有这样的打算,卑职就所知的提出来,不知意下如何?”昌幸转向胜赖问道。 昌幸为了顾及胜赖的颜面,将之归诸于胜赖事先即有的想法。胜赖如释重负地用力点点头。 “昌幸,你就说说看吧。”信玄在胜赖开口之前,已下出这道命令。 信玄对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这二个近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们能如山县昌景和马场美浓守二位大将一般,辅佐胜赖。昌幸的发言,令信玄的眼角为之一亮。 “三方原,是诱敌歼灭的理想地点。为了诱敌出三方原,我军必须假装包围滨松城,逐步接近,再由中途的追分转向气贺。如果敌方有意出战,必然会在此转向时刻出兵攻击。此时,对我方而言当然十分危险,但是我们已经有万全准备,或许会出现一时的混乱,但是只要立即重整,必能切断敌军退路,予以包围,使其全军覆没。”昌幸侃侃而谈。 将领中有人点头。沉闷的空气终于有了变化。 “诱敌的地点在此。” 昌幸起身,走到地图前,拿着箭,在图上一处画一个大圈。 “此地即是俗称的三方原,是一处荒原,土地贫脊,不适农耕。在追分附近转向时,如果敌军不来攻,我方可以慢慢地越过三方原,北上祝田。祝田,是三方原的尽头,地形从广宽的台地转为祝田坂。通往滨名湖的入江深处,有一个祝田村。到处都是水田的狭长地带,不适合大军行动,附近又有人家、都田川和森林。不过,虽然不宜作战,却是过夜的好地方。我军下了祝田坂,不妨在那儿等天亮吧。” 话说到这里,小山田信茂气冲冲地骂道: “笨蛋,这不就中了敌人的计吗!敌军看到我军进入祝田,岂不一举进攻。而我们就像死胡同里的老鼠……” 但是,小山田信茂立刻发觉此计就是要让我方有如笼中鼠,以诱惑家康。于是立即改口道: “好吧,这也是个方法。喜兵卫公,请继续说下去。” 昌幸的计策真是巧妙,竟能让小山田信茂出口骂人。 “主公至少要带半数的兵马下祝田坂,住在祝田。这样,敌军才会深信不疑,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战争。敌军主力闻讯出滨松城而来时,我方下祝田坂的兵马必须回到事前安排的地方,布阵等待敌军主力前来。能否赢得这一场战争,关键在于能否掌握下祝田坂以及撤回的这一段时间。若撤退太早,敌军会知其中有诈而返;撤退太慢,我军就真如小山田公所言一般,成为死胡同中的老鼠。这一点务必谨慎为要。” 昌幸善于维护他人的颜面。也真亏他能引用小山田公的那一段话,藉此保住小山田信茂的面子。 众将开始讨论昌幸的计策。由于太过危险,有人不表赞同。 昌幸坐在一旁,不再发言。细节让各将领去发言,他静观即可。 “各位对喜兵卫的计策,有何意见?”信玄问道。 “太难了。万一有个闪失,我军必定损失惨重。不过,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引出家康。若让家康毫发无伤地留在后面,必定会影响我们的西上作战。” “在川中岛大会战中,我军也采用了故露破绽诱敌再加以歼灭的计策。在那一场战争中,我军获胜,将上杉军逐出信浓,获得了北信浓的谷仓地带。但是,我军的损失也不小。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将德川军诱至三方原,但无法将其歼灭时,我军可能遭受的损失。采用此一战法,就得放弃西上作战。情况最糟时,可能必须撤军。” “战争,不是生,即是死。今天,不是德川亡,就是武田存。不必多想了。” 有人这么认为。一切都是理论,没有人反对昌幸的策略,采行的可能性很高。 接着,有人提出实际行动。 “我典厩信丰愿意率一队人马在祝田坂的台地上阻挡敌人,我军可利用这一段时间登上祝田坂,包围敌人。如此一来,我军必胜无疑。” 信玄问胜赖:“你对昌幸的计策有何意见?” “剩下的是布阵和撤退的问题。”胜赖回答道。 “我同意。现在,我们来讨论布阵和撤退。不论我军损失多重,一定要取得德川家康的首级。” 信玄下了结论。 真田喜兵卫昌幸的计策被采纳了。接下来讨论实际的作战计划。第二天继续召开军议大会。探子开始四处活动。 十二月二十日,武田的活泼气氛,引起德川的注意。滨松城为此召开军事会议。 他们假设武田三万大军(实际数字是二万五千人)的可能行动,再订立策略。 一、武田军包围滨松时,采取下列对策: ①估计至少守城六个月。要注意食粮管理。 ②请求织田支援。 ③动用挂川城和高天神城的兵力,窥视武田的补给线。 二、武田军不理会滨松城,继续西上时: ①追随于后,侵扰敌后。 ②切断武田军的补给线。 ③夺回二俣城。 就这两个策略。我军一万,敌军三万,战必失利。织田军若不前来支援,实在无力与武田应战。德川家康的谋臣们针对这二项原则充分讨论之后,再根据情报整理武田的情势。 十二月二十日的情势: ㈠武田的探子在武田本营所在的合代岛,越过神增、大天龙、小天龙,沿着秋叶街道,朝滨松方向,展开秘密的活动。 ㈡追分、小豆饼附近,出现敌军的斥堠兵,在探查地形和间道。 ㈢三方原的祝田到气贺之间,亦出现敌踪。祝田各部落有疑似武田的人在探听附近的情况。 ㈣合代岛通往三河的顺路的宫口、都田、金指附近,较少见到敌踪。 以上是十二月二十日德川方面收集到的情报。由于地利之便,德川掌握到武田军在建好二俣城时展开的种种活动。德川既然无法与突然侵入的武田三万大军应战,就必须充分掌握敌军的谍报活动。 十二月二十一日。武田和德川的探子,在笠井附近起冲突,双方皆有损失。德川斥堠队长森十兵卫的三十名手下之中,有二人受伤。 斥堠的目的原本在侦测敌情,而非作战。明知不宜动干戈,但是二军相交时,仍忍不住上前厮杀一番。 “敌军的斥堠已经到笠井了?”内藤信成问森十兵卫。 内藤信成是德川负责指挥斥堠、收集武田情报的主要将领,手下中有许多斥堠高手,森十兵卫就是其中之一。 “敌军的行为不寻常。”森十兵卫冷静地说道。 “有何不寻常?” “武田的斥堠确实在笠井村尾和我军起了冲突。但是事后一想,好像是敌方的斥堠事先埋伏在那里。换言之,我们是中了敌军在笠井设下的陷阱。” 森十兵卫言谈之间,仍然不停地思索。 “你的意思是,武田故意想灭bbr>.口以隐藏他们的踪迹?”内藤信成说道。 “是的。照理说,斥堠应该隐瞒踪迹才对。” 内藤信成把这一段谈话,在军事会议中提出来。 “武田故意消灭他们在笠井附近的行踪,是为了强调进攻滨松的印象。”信成说道。 “笠井,刚好位在滨松和二俣之间。此地出现敌踪,首先让人引发敌军南下之想。敌军故意强调这次行动,无非是向我军耀武扬威。至于表面上南下,其实直上三河之说,恐有牵强之处。现在的武田军,可以说是为所欲为。”酒井忠次说道。 按常理推断,的确如此。 “可是,内藤公精于情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武田信玄乃一名将,或许有甚么策略,还是多加注..意为妙。”石川数正说道。 “是啊!保持警戒,门户深锁,谁不会呢?可是你们愿意这么做吗?让毫无战斗意志的德川军受武田的欺侮?”酒井忠次说了几句之后,接着向内藤信成询问祝田的状况。 “祝田附近的武田斥堠逐日增加,今天已有近十人潜入。安排在当地的斥堠头目榊久兵卫来报,有疑似武田斥堠的男子,爬上祝田坂的大松树。”信成说道。 “甚么,祝田的大松树?那里有能帮助斥堠的松树?”一直保持沉默的家康说话了。 信成站到地图前,说明三方原一带的地形。 “三方原附近是一片广大的草原,但是从根洗松附近到祝田,有一片松林。” 所谓根洗松,传说是弘法大师种植的大树,上祝田坂,出台地。 “敌军斥堠会爬上大松树,可见有其利用价值。”家康说道。 “是的。如果三方原沦为战场,只有在根洗松附近才能俯视三方原全景。” “一定要先拿下。” “是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信成看到家康出神地望着地图。 信成继续说明榊久兵卫获得的祝田方面的情形。 “一个疑似敌方间谍的人,潜入祝田名主佐兵卫家中,探察庭院和房子的格局。从这些情报来看,武田似乎打算在祝田扎营。如果他们从合代岛到滨松,打算经过街道,北上祝田,那么,祝田就应该是他们扎营之地。如果他们的计算是从合代岛一口气直上三河,他们应该选择较前方的西气贺附近扎营。但是,那附近并没有武田斥堠的踪迹。”内藤信成报告完毕。 酒井忠次问道:“难道信玄是故意率领三万人马包围滨松,真正的目的却是不包围而直接北上三河?他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 “可能是要诱我们出来。” “如果他们要在祝田这种地方扎营,根本不堪我军一击。” “不错。敌军为了让我们有这种想法,所以故意表现出要在祝田扎营。这是一种诱敌的手段,想让我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出动。” “如果真是此计,我军必须谨慎行事。不论敌方如何施展诱惑伎俩,我军依然紧闭城门不出击。”石川数正说道。 “不,我们不能以偏盖全。当士气高昂、战机成熟之际,虽寡亦能敌众。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伎俩,何不将计就计。战机不会从天而降。有时,我们必须自己创造战机。”酒井忠次说道。 在询问过松树之后,家康一直保持沉默。他一边听取家臣们的意见,一边思索祝田之事。 他曾经在祝田附近猎过鹰,三方原台地的北方,是一个陷落地形。 (武田的三万大军一旦陷入那一片狭窄之地,必定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织田信长于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在桶狭间突击今川义元之事。 当时,今川义元正率三万大军(其实是二万五千人)西上。信长却以不及义元十分之一的兵力,挑战成功。当年,信长只有二十七岁。 (现在,该是我在武田信玄率领三万大军西上时,以三十一岁的年龄,讨伐信玄的时候了。) 家康在拿自己和信长做比较。家康的立场,比信长迎战今川义元时有利多了。除了城堡和家臣团之外,还有旺盛的士气。 “对,要把握机会。”家康喃喃自语道。 战争前夕 前一天,十二月二十一日(阳历次年的二月三日),滨松城内的家康收到武田军有意大举进发的消息。 二十一日早晨,信玄向全军宣布二十二日出发之事。三万大军的行动原本不易隐瞒,不如让敌军知道出发之举,以建立同仇敌忾之心。 接近行军的时刻,各部队愈发忙碌。当时,武田军的辎重队已经备妥,但并不是把一切交给辎重队。在“食粮自给”原则之下离开家乡已经有二个月了,各自带来的食粮早已见底。各部队不是分到米、麦、杂谷、盐等实物,就是拿到食粮采购金。谈到行军粮,每人各自携带二十天份的粮食,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对分到的食粮下一些工夫,使之易于携带。备食,多半是烧米或乾饭等。明早出发时,多半会在今天做好二、三天份的烧米当做行军粮。 武田军刚离开家乡时,除了米之外也带了许多杂谷,但是进入远江之后,配给到的以米居多。对来自缺米地区的士兵而言,确实让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 (米饭不填肚,马上就饿。) 有这样的打油诗。 翌晨,出发的命令一出,各部队便燃起嫋嫋炊烟。 “武田军确实是明早出发。合代岛一带到处是准备行军粮的炊烟。” “武田本营附近的行动开始活跃起来,各部队间常有传令。” “武田军的先锋部队已驻进沿路的道路和农村,我军斥堠无隙可乘。” 这样的情报陆陆续续传入滨松城。 午后,武田的出发行动更为明显。辎重队开始搬货上车,各部队所有的车子也开始装载物品。出发的准备就绪后,士兵们围着营火准备武器,等待夜的来临。 寒冬。停滞等待战机的痛苦,远胜于战争本身。阵阵的寒气逼人。 “虽然寒冷,但是和转战信浓时相比,可是好多了。” “可是,当时还有人手可以替换。但是现在呢,远离故乡,不仅没有替换的人手,就连归期也不敢指望。” “别胡说!我们离乡是为了进京,想得到京里的美人青睐,可不是简单的事。今晚就抱着膝盖梦想一下京里的美人吧。” “京里的美人有何稀奇?还是梦想德川家康的脑袋瓜儿吧。这可不只是梦,说不定明天就能实现唷。一般的胜负之争时,咱们这些小兵只能拿下几个步卒的脑袋瓜子,可是在战胜时,只要运气好,想拿下敌军大将的首级并非不可能的事。” 说这话的是老兵。年轻士兵都安静地听着。 “不过,运气可不是捡来的。你们看一看那些曾经在战役中立下功勋的人,大多是明天有战役,今晚就枕戈待旦。有这一股气势,才会有好的战果。” 老兵谈起了上田原之战和川中岛大会战中的种种例子。 二十一日的夜晚很快来临。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就寝。在寒冬中的野营,真不是滋味。只有指挥系统中的少数几个人能投宿寺庙、神社或民家,大多数的士兵都把田里的稻杆抱过来,窝在里面。每一个部队都有哨兵,各要塞也都有人守卫,以防敌人突击。 士兵们睡了,但是主营帷幕内的谋将仍挑灯夜战。主营所在的寺庙并不大,本堂里只能容纳二、三十个人。明天早上的一切都已就绪,今 591c." >夜的军事会议是为听取最新情报。 “德川方面今天一整天并无特别行动。一、二十个骑士进出城内,神色浮躁,乱抓当地人,责问是不是武田间细。”原隼人佐昌胤把探子的情报综合之后加以报告。 原昌胤手下的探子,有些是武田军的编制成员,有些则属于另一种组织——诸国使者。这一次西上作战中,安排在各前进路线要点中的谍报人员,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根据诸国使者奥山庄兵卫的报告,进出滨松城的人员大多是年轻武士,有名的人都留在城内。信长派来的援军将领平手监物长政(平手泛秀)、佐久间信盛等军队都集结在城外,并无惊人之举。总之,大将之材都蛰居城内。” 山县昌景传达诸国使者奥山组组头奥山庄兵卫的话。先说明概略情况,继而谈到细节。 “出入滨松城的年轻武士及大小探子,大多在小豆饼附近的台地上活动。主斥堠军最常进出的地方是祝田附近,甚至有人在祝田坂上根洗松附近点数有助于斥堠了望的一株株松树。” 说到这里,昌景停下来看看众将领。 “根据这些情报来看,敌军认为我军要在小豆饼附近北进到祝田。若有战役,必定是小豆饼到追分附近。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敌军似乎要将我军逼入祝田,如取袋中鼠。总之,敌军已经看出我们的手段,打算将计就计。敌军把大量的忍者投在祝田附近,是想故意显现上了我军的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山县昌景明确地说出心中的看法。奥山庄兵卫的情报,一向有其评价。昌景表示敌军已看出我方计策,多半也是出自奥山庄兵卫的看法。奥山庄兵卫带来的情报,未曾有错误过。 “敌军看出我方的计策想将计就计,我们也可以来一个以牙还牙。” 但是,目前对敌军如何将计就计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不上如何以牙还牙。 “喜兵卫(真田喜兵卫昌幸),你认为敌军会如何将计就计?”四郎胜赖问道。 “首先,敌军可能以伏兵或快速移动军团的方式,赶在我军进入祝田谷间之前,先发制人。大军一旦进入狭窄地,就不易行动。光靠少数士兵,是无法控制行动的。第二种可能是夜袭。待我军在祝田布阵后,趁夜偷袭。如果一计不成,敌军必然会用第二计。”昌幸明快地回答。 “敌军有计要施,多半是在我军主力下祝田坂之后。不下,则敌军不来。要想给敌军致命的一击,必须先诱敌出动。搬出老套……” 说到这里,马场美浓守看看信玄,以眼神询问是否该说下去。信玄点点头。 “还记得川中岛大会战时,在下献计兵分二路挟击敌军吗?越军扰我内部,我军损伤不小,但仍获得最后的胜利。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此刻,我们不能走错一步。诚如喜兵卫昌幸刚才所言,我军半数下祝田布阵诱敌,再伺机上三方原台地,包围敌军予以歼灭。没有将计就计,也就没有以牙还牙,只是单纯的进退战策。进退,在于能否控制时间。明天进军三方原时,各部队派出精干之士到祝田坂调查路况,以供危急时之进退路径。其次,为尽早掌握敌军行动,需请狼烟众全力配合。我再强调一次,此次胜负,就在进退之间。” 马场美浓守的这一番话,为此事下了结论。 没有将计就计,也就没有以牙还牙。第一,诱敌出动;第二,掌握进退,歼灭敌人。 马场美浓守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吃足了越军时间差距攻击的苦头。他想利用这一次经验,把德川家康军和织田援军诱至三方原,施以时间差距攻击。 “只要各部队能了解美浓守方才所说的作战真意,依据本营指挥,一丝不乱,如此必能获胜。” 信玄下了结论。 在同一时间,滨松城内也召开作战会议。 内藤信成整理斥堠收集到的情报,做一个报告。 “敌军定二十二日早上,兵分二、三路南下。在近正午到达小豆饼、追分附近时,再转北横越三方原,可望于申刻(下午四时)到达祝田坂。” 在场的部将们深信武田军不会包围滨松城,而是下祝田坂在祝田扎营过夜,诱出德川军之后,再在三方原包围。内藤信成根据情报分析后,也是如此结论。 军事会议分成两派。 石川数正主张不理会敌人的诱惑,除了斥堠之外,一律留在城内。 “不如让敌人的三万大军在寒冷中旁徨,削弱战力。想去三河也好,打算进京也罢,让他们去吧。” 酒井忠次则有不同的看法。 “默默让敌人拂城而过,有损我武门威名。岂能让他轻易通过。不错,敌人的兵力是我方的三倍,但是他们已不堪长途奔波,又不谙地形,相形之下,我方占尽了地利,又有旺盛的士气。如果以一当三,胜负的机会各半。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酒井忠次在上次军事会议中,也曾提过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 “我从无守城之念,随时准备出城应战。”酒井忠次强调说。 多数的部将赞成酒井忠次的意见。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和柴田康忠,也支持酒井忠次的出击论。赞成石川数正的,只有织田信长派来的大将。 “我们出门前,主公一再交代:武田信玄的进退战策堪称天下第一,绝不可中信玄的圈套而冒然出城。”佐久间信盛说道。 “莫非援军只是守在城内吃闲饭,不敢应战?”本多忠胜讽刺道。 佐久间信盛瞥了忠胜一眼,说道: “我的确听过这些流言。好吧,我就回岐阜向主公报告。” 信盛挟织田信长虎威的态度,引起德川家臣们的反感。不仅是本多忠胜,在座的许多家臣也认为不必依赖织田的援军。 “看来佐久间公是怕了武田信玄。既然不愿与信玄作战,何不干脆带着援军回去算了。” 佐久间信盛差一点冲了上来,本多忠胜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忠胜,言多必失,站到一边去。” 家康压下忠胜之后,转身对佐久间信盛说道: “佐久间公,这固然是你的一番忠告,但是有时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战……平手公,你的看法如何?” 家康转移话题,征求平手泛秀的意见,可见他也是赞成出击。 “以三万对一万,败战者必定是一万的这边。在此情势下采取守势,自是常理。但是,当敌军显露破绽时,寡军亦可以闪电般的速度击毙敌人。我们既然是以援军身分前来,德川公若决定出城应战,我等自当效命。” 泛秀打了一个漂亮的圆场。 讨论即将结束时,家康对众部将说道: “我们就伺机而动吧。” 部将们坚定地点点头。 “时机可能是敌军主力下祝田坂的时候,仔细思索对策。”家康叮咛道。 家康认为武田军会假装下祝田坂,实则撤退。德川军就在武田军撤退之际,迎头痛击。 军事会议继续召开。当夜,德川军和织田援军的各部将都收到次日与武田决战的命令。 在决战激昂斗志的反面,是悲怆。双方皆全力以赴三对一的战争。德川兵在骚动中入眠。年轻武士则为明日的决战而兴奋不已,对他们而言,明天是立功的大日子。滨松城内一片旺盛的士气。 当夜滨松城内的情况,就像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五月的清洲城内。当时,今川义元正率领三万大军在进京的路上。织田的城寨屡屡失陷,清洲城如风中残烛。在明日敌军就要攻来的那个夜里,清洲城内热烈争议着究竟该向今川义元求和,还是守城。处于绝境的信长,终于不顾众人的意见,在桶狭间突击成功。 二者间的相似点,都是敌方大军兵临城下,以及军事会议对立为二。当然,滨松城的规模大于当时的清洲城,兵力也较为雄厚,不能算是濒临绝境。武田军和德川军的主力从未交战过,换言之,双方皆无损伤。不过,大军迫临城下的那一份心境,是非常相似的。 军事会议结束,家康仍然无法入眠,兵马在脑海中回荡。 (信长二十七岁时,在桶狭间突击成功,取得今川义元的首级。而今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堪比今川义元的敌将武田信玄,就要在明天通过城下。) 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轻的信长在豪雨中率领寡兵攻向桶狭间的身影。不知何时,那身影变成了家康自己。寒风飒飒,自己身着胄甲,脚跨栗毛马,朝三方原进攻。本多忠胜跟在后面,大久保忠世也追了上来。 (其他部将不必动。敌军只有武田信玄一人,我们一口气杀入武田信玄的祝田营地。) 家康看到自己在马上高喊。 兴奋得睡不着。唤来值夜人员,喝饱了水。这样总可以安睡吧。 “明天自有明天风,只要乘风而上,必能获胜。”家康喃喃道。 第二天早晨,满天的云层。日射薄弱,好冷的一天。风不大,却冷得叫人难受。这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 “晚一点恐怕会下雪。”士兵望着天。天一亮,滨松城便骚动起来。 大小探子骑马陆续出城。 “天一亮武田军就展开行动,从合代岛出神增,沿秋叶街道南下。军分二队,先锋队由山县昌景指挥。” “武田军越过大天龙、小天龙,朝滨松南下时,分为二队,各走不同的道路。” 滨松城内陆续接获情报。一种情报不足采信,必须透过数种情报来掌握武田军的行动。 武田军朝滨松城而来之事不假。辰下刻(上午九点),家康命令织田援军进城。 相当于大门的鸣子口紧闭。探子进出时,采用西端曲轮的名残口或明光寺北口门。当时的滨松城刚经过改建,虽然不大,但是背后有深沼和溜池,并有三丸、二丸、本丸、西端曲轮、清水谷曲轮、马出曲轮等三丸三曲轮,也是一个典型的城堡。 大门紧闭,表示进入守备状态。 “武田的先锋队刚刚经过笠井,到达市野。目前正在市野附近寻找阵地,并放出探子。”探子的情报传入滨松城。 “敌人已经到达市野了吗?”家康看着地图喃喃说道。 滨松城距市野不到一里,只有二十余丁。敌军接近此地,就能从城内的天守阁上看到他们的旗帜。 “敌军在市野附近整理战斗队形,好像要直逼滨松。” 接着,又传来另一个消息: “敌军在市野附近转西,朝小豆饼方向行进。” “敌军主力突然改变方向,朝大菩萨(欠下)出动。” 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滨松)上,载有欠下这个地名,是西方约一公里处的古战场。再朝西一公里,便是追分。我着手调查时,在滨松市买了一份观光地图,上面记载为三方原的古战场。 高柳光寿氏在《三方原之战》(春秋社出版)中考证,战场不在此地,而是在东北一里(约四公里)处的根洗松附近。五万分之一地图上的古战场记载,多半是根据旧陆军参谋本部的《大日本战史》。 大菩萨,在三方原的东南端。武田主力转往大菩萨,代表要以三方原为战场。 “武田主力在追分布阵,山县昌景的部队则在小豆饼附近摆阵。小豆饼和追分之间,只有十丁的距离。” 这一份报告传到德川营地时,引起一阵骚动。武将相继登上天守阁。当时滨松城内的天守阁,被称做是本丸的了望台。登上本丸的了望台,可以看到武田的旗海从小豆饼附近延向追分。 “你不是常说要和他们较量吗?现在默默地呆在这里,就和被人吐了一脸口水一样。”本多忠胜挑衅大久保忠世。 “岂止是被吐了一脸的口水!就像是被人吐舌、嘲笑一般。没有人受得了。如果主公再不下令出击,我打算率军砍下敌军一、二百个脑袋来。”大久保忠世回答道。 说归说,军纪乃是严明的。擅自行动绝对禁止,部将之间也彼此监视,不可能发生率军出击的行动。 奉命侦察的大须贺康高率领二十余人出城不久,就遭遇武田的侦察部队。地点是小豆饼的前方。双方一阵厮杀后,大须贺康高等人带着三个敌军首级,昂然而返。 “敌军正在吃饭。有的在烤火、烧饼,有的则在火旁睡觉。”康高报告道。“我们在小豆饼附近遭遇敌军斥堠三十人。虽然我方只有二十人,差距很大,但我军士气如虹,拿下敌军三个首级。我军一人受伤。常听人说武田军强大,我看是言过其实。” 听完大须贺康高昂然的报告,酒井忠次提高嗓门,像是故意要说给家康听似地开口道: “是嘛,武田的三万大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岂能与我军相比。” “不、不,这可能是武田信玄的诱敌之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再说,我们不能以斥堠队的衰弱,来衡量整个武田军。这是很危险的。”石川数正说道。 “莫非您的意思是,敌军故意送上三个首级?死人的首级还无所谓,但是怎能轻易把活人的首级当成一种手段。虽是敌军,也该珍惜生命。他们是力战不敌而败在我军手中的。总之,大须贺康高以寡制敌之举,值得称赞。” 被酒井忠次这么一说,石川数正不得不称赞大须贺的功劳。但是,大须贺的三个首级,激起了守城年轻武士们的热血。在看到首级、闻到血腥的那一瞬间,眼中闪烁着光彩。许多人鼓噪地在城内徘徊、鸣锷、走到马出曲轮、在马鞍上下不停。 到处都能听到议论声。滨松城内开始洋溢出异样的昂奋气息。 飞石之计 家康知道滨松城的将士焦躁不安。武田军在小豆饼附近休息、进食的情报,刺激了他。 滨松城内的将士一早就进入战斗状态,无暇进食,只能各自解决。有些人站着啃烧米,有的人用水拌乾饭吃,也有的人吃冰饼(把饼冷冻,在太阳下晒乾)。因为不知何时会出发,无法静下心来进食。 武田军当然也是如此。让三万大军停下来吃饭,根本不可能。出现在bbr>滨松城前,就代表向德川军挑战。 在大久保彦左卫门所着的《三河物语》中写道,家康派鸟居忠广和渡边守纲出去打探消息。这两个人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必定另有任务。根据《松平记》对这两人的记载,家康借用了他们客观的判断能力。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滨松城内的出击情绪愈发浓厚。没有人理会石川数正等人的论调。就连家康自己也想出城挫挫敌军锐气,只是身为城主,他必须自我克制。 家康对鸟居忠广命令道: “仔细观察敌军的守备,虽是三万大军,必定有漏洞可寻。不过,要小心敌军故意设下的陷阱。” 让我方一万人马和敌军三万大军对峙,家康没有获胜的把握。若要作战,就用我军的部份兵力对抗敌军的部份兵力。他不打算让敌人轻易通过城下。就算会有小小的牺牲,也要给敌人重重的一击。 鸟居忠广率领三十精锐出城。 “我们主要任务是探察,绝不可节外生枝。”忠广向家仆们再三叮咛后才出发。探察敌情,当然是要尽量接近敌人,在高处俯视全景。 忠广的探察队挑上了欠下和追分之间的小山丘。不过,这个山丘可能已经被敌人占领。不错,山丘上有状似敌军步哨约二十人,但是一看到鸟居忠广等人,便逃之夭夭。 “胆小鬼!”忠广的家仆笑道。 但是,忠广却笑不出来。他知道敌军是故意逃走的。为了防止被敌军切断退路,忠广在设好卫兵之后才放出斥堠,自己则在松树上观察敌阵。 敌阵分为三段。前段有五队,中段有八队,敌军的主力后面则有七队。各队前面并排着朝北摇曳的旗帜。下午,南风略为增强,各部队的旗帜如海浪般翻滚。敌军似乎准备把全力集中在三方原。 忠广思索着,如果这么庞大的军团有破绽,会在哪里呢?切断中段左、右两翼的侧端部队,并非不可行。只要以骑马队突击两翼端,敌军应该会改变阵形加以守护。换言之,敌军会再延伸两翼。如此一来,我方可集中全力攻击敌阵的前段中央,或许能有丰硕的成果。但是,如果不能迅速撤退,恐有受围之困。忠广一边思索,一边观察。假设采用迂回战术,三方原幅员辽阔,只怕敌军会有所警戒。 对我军有利的行动,对敌军也有利。 忠广再一次确认敌军阵营的旗帜。 风停了,旗帜同时垂下。bbr>藏书网 敌军主营附近发出了枪鸣。过一会儿,又是一阵枪鸣。原本宁静的敌军营地,顿时有了行动。中段八队的左右两翼右绕朝北行。全军同时向右转。敌军分为四段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武田军以四段的阵势沿着姬街道(姬街道是后来的称呼,当时的名称不详)朝祝田行进。 两个开道部队,以主队为主的前段有七队、中段有六队、后备有五队。 从针对滨松城的阵势到丢开滨松城的行进队形,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忠广心中翻起千堆浪。他策马急奔赶回滨松城,向家康报告。 “武田军的阵形真是不凡。整体根据枪声信号行动,有条不紊,足见平日训练有素。布阵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有,也能立即补平。一旦靠近,立刻被包围。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的策略都失效。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只有等待。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说到老天爷,忠广看着城外。 空中一度晴朗,但在武田军出动后不久,又再次暗了下来。停止的风,又吹了起来。 忠广所谓的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是指等到天黑。忠广好似在预告暴风雪的到来。 “天气转坏了。”家康说道。 “是啊,夜里恐怕会下雪。”酒井忠次说道。 “不是雨,是雪吗……也好。” 家康想像着自己骑着栗毛马在雪中带队攻击祝田狭间的情景。 信长在豪雨中攻入桶狭间的情景,变成了自己冒雪杀入敌阵的景象。 “继续观察敌踪,有事立刻禀报。” 家康对鸟居忠广下令后,又对渡边守纲说道:“你去调查敌军左翼的行动。” 让鸟居忠广追踪武田军右侧的进行方向,令渡边守纲跟紧左侧。侦察部队不只这些。内藤信成派出了许多探子,石川数正、酒井忠次等部将,以及织田援军,也派出了斥堠兵。事实上,在三方原上徘徊的双方侦察人数,多达五、六百人。 家康严禁部将自行出动,但是却不能阻止他们派遣侦察人员。四周充满了杀气。 “既然敌军掉了头,我们就可以出城追上去。一味地躲在城内,会被别人当成孬种。其实出城并不代表立即攻敌,还是要找机会攻击敌军背后。”酒井忠次说道。跟进者不少,家康仍不表示意见。 “城里城外等候,没有甚么不同。出城,很容易被敌人看出我们的目的。所以,出城之事,要等到时机成熟之后。” 家康不同意让士兵出城。因为,出城之后,必定有人追敌军而去。一、二人尚不打紧,若五十人、一百人的部队被敌军包围,届时怎能不出兵相救。这么一来就中了敌军的陷阱。 家康也想出城杀敌,但是他一直按捺自己。 武田军的动静平平。正如鸟居忠广所报告的,敌军训练有素地朝祝田行动,一点也不在乎德川的侦察人员。 午刻前,武田军从追分出发。武田军的先锋部队于半刻后抵达根洗松。前面就是祝田了。德川最关心的是,武田军下不下祝田坂?尤其是武田的主力是否下祝田坂? 德川斥堠分布在根洗松到祝田坂之间的松林内,观察武田军的行动。以五段结构行进的武田军,到了根洗松附近,速度突然放慢。先前,由于三方原的地域宽阔,武田军一直以编队方式行进。但是到了祝田坂,两侧皆是森林,横队无法前进。于是,必须改为四列纵队,先后下祝田坂道。所以,停滞现象是必然的。 “武田的最前面两个部队,已经开始下祝田坂。” 内藤信成安排的探子,把第一个消息带入滨松城。 那一天,内藤信成为了火速传递情报,在根洗松到滨松城之间,安排了十个中继站。最前线的探子把探得的情报写在纸上,交给脚程快的探子。这名男子把纸条交给二、三丁前的中继站,再由该站的探子传给下一站。到了马匹可行处,改由快马送入滨松城。就这样,从滨松城到祝田的三里多(约十二公里)距离,只费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就把情报带到。速度相当惊人。 “主队在中间,七队开始下祝田坂。” “七队把敌军主力挟在中央,全部下了祝田坂。” 报告一一送入滨松城。 “敌军已经进入祝田了,主公,请下令出击吧。”家康身边的部将纷纷提出要求。 “以四段方式行进的武田军,先锋二队和第二段的主力七队,一共是九队,合计约一万二千人。相当于一半军力的武田军已经下了祝田坂。现在正是突击敌军后继部队,将之赶入祝田乘乱歼灭武田的大好机会。”有人热切地说道。 “不过,敌军先锋部队和第二段的七队,一共九队的一万二千名武田军,下一个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岂不是太慢了。”石川数正说道。 “不慢。从祝田坂到祝田村,只有一条道,都田川上的桥又十分狭窄,不利大军行动。耗费这些时间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必须趁现在攻击。陷入祝田的敌军,此刻动弹不易。此时不进攻,难道还有他策?” 酒井忠次为了表明如果家康仍然犹豫不决他打算自行率队出城的意愿,于是特别命令手下松平家忠队和牧野康正队,备马在大门(鸣子口)集合。 情势似乎逼得家康不得不下令出击。但是,此时的家康却特别注意石川数正刚才说的那一句话:武田军的主队下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的时间。莫非敌军是担心后背受击而慢慢行进?还是在故作姿态? (如果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 家康脑中闪过一道冷光。 “敌军主力在祝田扎营。第三段的六队,到了祝田坂。” 传来这样的情报。 家康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空正下着雪。 “是雪。下雪了!”家康叫了出来。 德川军又增添了一支援军。陷入祝田狭间的敌军遇上了雪,更是动弹不得。雪下得愈大,就愈不容易攀上祝田坂。德川掌有地利之便,可以利用雪来掩饰行动,一举制敌。家康下了决定。 “准备布阵!传令下去,各队将士务必团结一致。我在出兵的时候总要强调,不可抢功,一切服从主营的指挥。” 家康的出击命令相当简单。 滨松城内布满出击的消息。各部队陆续出城,走向战场。集合地点是根洗松。 德川军出击后,织田军紧跟在后。 在距离滨松城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升起一道烟。接着,附近也有二、三道相应和。 这是武田探子发出德川军出击的信号狼烟。 雪空下的狼烟,在远处不易看见。追分附近也起了狼烟。最后的小山田队,也接到根洗松附近斥堠的通知。 小山田队的洋枪组向空中齐射。不一会儿又射。一共放了三次。这是通知德川军出击的信号。 就在这时候,武田军开始转向。原本在最后下祝田坂的五队,转向根洗松,以正对三方原的方向,横队展开,朝刚来的方向缓缓移动。倒数第二段的六队也正在下祝田坂,一听到洋枪的信号,便爬上祝田坂,朝根洗松撤退,六队分别向左右展开。大队从一条狭窄的道路上撤退,自然费时。 包括主队在内的七队已经下了祝田坂,渡桥到都田川的对岸,要再撤回台地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武田信玄考虑过这种状况。此地原是滨名湖的入江附近,都田川带来的砂石将之填埋成河川平原,一到冬季,水量变小,可以涉水而过。 他打算在主队渡桥之后,仍将最后二队留在桥的对岸警戒,以防德川军的伏兵。 在正朝祝田拥来的德川、织田的联军尚未到达根洗松之前,主力军必须先抵达台地,否则武田军将陷入苦战。反之,如果武田全军能在德川、织田联军抵达根洗松之前在台地布好阵营,就占了绝对的优势。 一切关键在时间的掌握上。 下到祝田的主队仅是再回台地仍嫌不足,若无法摆出战斗姿态,恐怕难以阻挡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德川军若在登攀祝田坂时来袭,一场混乱在所难免。 雪,愈下愈大。天色暗了下来。连主队在内的武田七队,朝台地攀登而上。 背插蜈蚣旗的传令兵,在各队之间穿梭。 来到三方原台地,信玄在根洗松附近布主阵。爬在松树上的斥堠,通知敌军到了。 信玄令全军摆出战斗队形。 信号枪声不断地传出。 最前线的五队合为三队,也就是以山县昌景为主的右翼队,以小山田信茂为主的中央队,以马场美浓守为主的左翼队。 第二线的右队是武田胜赖,左队是内藤昌丰。第三线是武田信玄的主队,由穴山信君殿后。穴山信君部队中的三百步兵,调入中央队。武田军全军编成。 武田军完成战斗准备,以及德川、织田军的到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雪,飘忽地下着。家康刚出城时,雪凶猛地下个不停,但是到了两军对峙时,却又弱了下来。虽然不必再为雪担心,但是天气开始变冷,风也加强了。 关于德川军和武田军对峙的时间(开始战斗的时刻),据《松平记》中说是日暮,《本多家武功书》写的是酉刻(下午六时),《甲阳军监》则记载着申刻(下午四时)。 总而言之,三方原之战在傍晚开始。 当天,十二月二十二日,若换算成阳历是二月四日。若调查日落时间,三方原附近的日落时分是五点十五分,持续约三十分的暮色后,应该是在五点四十五分天黑。换言之,在五点四十五分前,尚能辨认敌军。 战争,是由武田队掷石挑起的。可信度极高的《信长公记》中也记载了武田军掷石之事。在黑暗中掷石,并无多大效用。所以,应该以近申刻开始掷石起战之说,较为合理。若考虑武田主队从祝田回到台地整顿队伍,以及德川军从滨松城一口气赶三里路的时间来判断,下午四点以前和日落以后,皆不合理。 家康在根洗松前,惊见武田军摆出的堂堂阵容。 家康担心血气之士不顾一切地杀入敌阵,便派榊原康政和本多康重到最前线高呼: “不要轻举妄动,大家整队待命。” 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已经开始向前跃跃欲出。榊原康政的鞭子立即飞到这些人的马前。 “混蛋,没有看到敌人摆出的阵势吗?他们可不是石头人。” 武田军如石头人般地站在雪中,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手持枪刀,个个屏息静气,等待迎接德川和织田的联军。 三万大军的森然沉默,代表着武田军的自信。好似在说:来啊!你们来啊! 鸟居忠广来到家康的营地。 “敌军分为四段,全部静观不动。如果我军继续接近,敌军可能向左、右方向展开鹤翼阵,将我军包围起来。可惜我军已经失去了先机。我认为此时此刻以不战而退为佳。” 家康沉默不语。他和忠广有同样的想法。不仅是家康,连德川军的右翼大将酒井忠次、中央队大将石川数正、左翼的本多忠胜等人,也如此认为。若是这样的参战,必99lib.定失败。 在 540c." >同样的条件下,三比一的战争中,失败的必定是后者。每个大将都知道情况不妙。眼前的问题是,该如何撤退。若是右转背朝敌人,可就中了敌人的下怀。 是把敌人钉在原地、一步步后退?还是留下殿后军,其余的撤退? 敌军的情报不断传入信玄主队。 “敌军的右翼阵大将是酒井忠次、中央阵大将是石川数正、左翼阵是家康队和织田援军。家康队后面没有后卫队。敌军共有一万一千人。” 雪,微微地飘下来。 信玄营中的年轻使番都望着信玄,等待他下令。传令兵也单膝跪在一旁,听候信玄下令。沉默中,一堆雪自阵旁的松树枝上落下。 “由小山田队开始进攻。等到敌军充分撤退之后,山县队和马场队也跟进。最后,由大军全力攻击。”信玄命令道。 传令兵立即上马走报各队。 前线中央队的小山田信茂得令后,下令道: “掷石!” 三方原中心有石头,但是此处为红土台地,并无石头。小山田信茂会下达掷石的命令,是因为早有准备。信玄连这一点也想到了。他令穴山信君队中的三百步兵到都田川河滨捡石,放在袋中,上祝田坂加入最前线的小山田队。 三百名步兵同时奔上前去,朝石川数正队丢石头。小山田队也击鼓声援。 这是石川队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最适合开战的方法有洋枪、箭等,但是石头?姑且不谈源平时代,现在是以洋枪为主的时代,武田军竟然会选择用石头来开战。 “这算甚么?”石川队的将士一边闪躲飞来的石头,一边说道。 “太欺负人了!”一名士兵说道。头上挨石的士兵,正欲拉弓射箭。 “等一下!不要中了敌人的挑战之计。退回去!退回去!不要中计!”渡边守纲在前线巡视高喊着。突然,他的马儿屁股中了石头,狂奔起来。 箭,飞向小山田队的掷石队。石头和箭,分不出胜负,掷石队一齐退下,石川队的步兵紧追其后。小山田信茂见状后,猛摇指挥棒。 小山田队出发了。石川数正只得发出应战的命令。火苗既起,焉能不灭。 武田信玄、名水股者,仅二百人,令其先锋掷石、鸣鼓,引来人潮。(《信长公记》卷五,味方或原会战之事) 味方或原会战,可能是三方原会战的误记,但是对当时的状况,记载甚详,可能是《信长公记》的作者太田和泉守,从参战者处得知记录下来。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三方原之战开始。雪,停了。 佐久间不战而逃 有关三方原之战的文献众多,但多记载简略,且内容互有出入。 《甲阳军监》是武田方面的文献。山本勘助之子所着之原书内容已不可考,小幡景宪加以润饰公诸于世时,已进入德川时代,就凭五百石的俸禄,应该不会写出不利于德川家之事。 (三河武士十分强悍。五千名三河武士,可抵上方二万人。) 这段话出现在品第三十九的味方原(三方原)之战的开头部份,充分表现出对德川的阿谀。由此看来,此书所写,多不足信。 在德川方面的文献《松平记》、《御在城记》、《本多家武功书》、《当代记》、《三河物语》等中,也都有记载,但大多是事后补述,且有夸耀自家祖先之嫌。但是无法隐藏的事实是,德川在三方原之战中大败。至于详细情形,当然不会列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德川方面的资料中,较具价值者有《当代记》和《三河物语》。《三河物语》对三方原之战有二页记述,过于简略(活字本)。 三方原之战的经过情形,大多无从追溯。 对于武田军向德川军掷石之说,很多人认为是因为武田军无洋枪。 思虑细密的史学家表示: (当时的武田军拥有洋枪队,所以应该有洋枪。但是可能因为数量不多,因而改掷石头。) 这种论调,可能是缘自武田信玄死后的武田军与织田德川联军之间的长筱之战中,武田的马队在联军的枪弹下崩溃,因而直觉的认为武田是因为没有洋枪而失败。 从长筱之战的结果来看,武田的骑马队确实是败在联军的洋枪队上。但是,再仔细分析这一战,不难发现仅是洋枪和马的差距,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梅雨期,才是左右胜败的直接原因。原本应该下个不停的梅雨,竟然一时放晴,让联军的洋枪,充分发挥功能。胜赖过分相信梅雨的连续性,认为洋枪在雨中无所助益,唯有靠骑马队方能击败敌军,因而酿成大错。 三方原之战中,武田军带了充足的洋枪。有一点可以证明武田信玄很早就把重点放在洋枪上。《妙法寺记》中记载道:天文二十四年(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争夺北信时,信玄为了援助善光寺别当栗田鹤寿,特送三百挺洋枪到旭要害(长野市旭山)。在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入后的十二年.,信玄已经如此地重用洋枪。天文二十四年后的十七年间,洋枪成为普遍的武器。动用三万大军的武田军,必定会带千挺洋枪,只可惜详细数字不明。 同样的,德川军方面的洋枪数亦是不详。 德川军的大将们制止手下理会小山田队的掷石挑战,但是大多数的士兵按捺不住,仍然冲向小山田队,而队长石川数正不得已,只好下令攻击。在《国朝大业广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倘若武田队是因为没有洋枪而改用掷石,德川何以不以洋枪或弓箭应战,因为这样必定绝无敌手。然而,德川并不如此,而是愤怒地冲上前去,揭开了这一场战争的序幕。 德川军原本希望在对立的状态下,慢慢后退。在同样的条件下起冲突,以一当然敌不过三。想必部将也有这样的体认,所以既不射箭,也不开枪。 武田队看到德川队的态度,决定激怒对方,将之诱入战争的漩涡。掷石,便是一种激怒战术。 箭枪相向,尚能容忍,但是士兵们绝对无法忍受掷石。 “吔!真没出息,就想这样溜走?对付这种胆小鬼,箭枪太浪费了,用石头就够了。” 想必也有这一类的激怒之词吧。怎能不叫石川数正的部队火冒三丈地冲过来。总之,小山田队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掷石行动,与武田军有无洋枪毫不相干,完全是为了激怒德川军,使之参战的挑逗行为。一般而言,这样的大型战争多半是双方箭枪往来,接着刀枪相搏展开战争,但是三方原之战却在武田军的掷石挑战行动之后,立即陷入混乱。 当时,德川军摆出鹤翼阵。 从右翼来看,酒井忠次队、石川数正队、本营先锋队、平手泛秀队、佐久间信盛和各部队,横相排列,后面有德川家康的本营队做为预备队。 鹤翼,顾名思义便是如鹤翼般地展开。当敌军攻击翼中时,便可加以包围攻击,确实是相当管用的好阵势。但是,如果翼部有一处破裂,会有背后受挟的缺点。 武田军采行的是鱼鳞阵,也就是与德川军横队阵形相对立的纵队阵形。 最前线是小山田信茂队;第二列的左翼是马场信春队,右翼是山县昌景队;第三列的预备队左翼是内藤昌丰,右翼是武田胜赖;第四列是信玄及其本营队;穴山信君队殿后。 整个兵团如鱼儿般细长,各部队有如鱼鳞一般,因而称做鱼鳞阵。 在此情况下开战,鹤翼阵多半会被鱼鳞阵的鱼头,一举冲破。 事实上,根据一些资料显示,在三方原之战的序战中,小山田队曾多面受敌,被迫暂时撤退。但是,这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看到小山田队受敌,后面的部队纷纷向前展开,反攻欲包围小山99lib?田队的德川部队。可以想见的,一场混战展开。 混战展开之后,强有力的预备队出现,迂回到背后,大势已定。 德川军被武田胜赖队和内藤昌丰队包抄于后,惨遭败绩。 雪停了,似乎是为观察两军作战而暂停。雪云沉重得动也不动。 平时,美丽的夕阳会从这里落入地平线,但今天的夕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只留下西空中的微弱光线,道出这一天的结束。 两军踩破刚下的白雪。积雪不到一寸(约三公分),一被人马践踏,立即露出下面的枯草。枯草也被踏平时,就只剩下一堆红土。 石川队和小山田队全面交战时,本营先锋队切入小山田队。同时,酒井队也冲向小山田队的左侧方。小山田队三面受敌,陷入苦战,只得步步后退。 武田队的左翼马场队和右翼山县队出动了。 激战开始。 双方战力可说是旗鼓相当。因为,武田军的预备队、主队和后备队,尚未参战。 作战时,将领负责指挥士兵,但有时将领会和士兵一起卷入战争的漩涡中。这时,极易发生事故。 德川军的年轻武将们,对武田军进攻二俣城以来的种种作法,十分不满。堂而皇之地通过滨松城下,更使他们的愤怒达到极点。愤怒,就是支持作战的力量。才刚出城,肚子尚饱,用具也完备。另一方面,武田军自十月初离开古府中以来,已经两个月了,大多数的人风餐露宿,用具破损,再加上连日的寒冷,已经有人染上轻微的冻伤。比较这两种状态,德川军和武田军的士气,一目了然。 若以同等兵力作战,失败的可能是武田军。 在德川军中央的本营先锋队,突击力非同小可。是家康让本营先锋队来到前线。他将半数的本营派至前线,剩余的半数留守主营,做为预备队。要想战胜三倍于己的敌军,唯有这个方法。从鹤翼阵来看,家康也有下阵一搏的打算。昨夜的梦,依然在脑中徘徊。他要让自己成为信长第二。 德川军的本营先锋队中排出可以以一当千的大将——本多忠胜、水野忠重、松井忠次、大须贺康高,以及由高天神城赶来参战的小笠原长忠。 本营先锋队的攻势凌厉,就连山县昌景军亦为之受挫。 “前进!前进!把敌人赶入祝田坂。”本多忠胜在马上高喊。 武田若退至祝田,便注定失败,因为后面就是狭间。 石川队奋战不已。 “别让东众抢先!冲上去,冲上去。”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呐喊着。 东众,指的是酒井忠次队。当时,东三河的将士被编入酒井忠次旗下,西三河的将士则被归入石川数正旗下。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把三河的势力分成东、西二派,委托于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 东众和西众合起来便是三河。如此地划分,是为了激起竞争之心。将领们以看看西众、别让东众抢先等激励之词,来达到鼓舞士气的目标。 酒井队也有压过马场队的气势。 战争开始不久,武田队便全面后退,而德川军节节逼进。但是情势尚未分晓,些微的变化,就可能让武田军有翻身的机会。 德川军拚命地攻击。武田军冷静地应敌、后退。在激战之中,两军的性格显而易见。以甲斐和信浓为主干的武田军,虽然打得不够漂亮,却能苦干实干。 他们怀抱着一种信念: (只要信玄公在,绝不能输。) 兵力远超过德川的武田军,焉能失败!只要把德川军诱到预定的撤退位置,就有转机了。 家康骑着马,眺望前线。虽然无法一眼望尽全军的行动,但是可确知的是,德川军在节节逼进。 家康看着左翼。佐久间信盛队和平手泛秀队,一直在原地伫立不动。虽然刚才一直传令促其攻击,但是这个增援部队却毫无行动。 (真是的!) 既然无意作战,当初不来也罢。 家康对部将本多康重说道: “你去说服看看,如果他们还是不动,只好作罢。” 当天,本多康重和榊原康政负责在主阵守护家康。家康让本多康重出使,便具有如同己出的效力。家康表示,如果派本多康重前往,而佐久间信盛仍无参战之意,只好作罢。本多康重听出家康心中的无奈,如果佐久间和平手不积极参与,只好放弃这一场战争。 本多康重快马直奔佐久间信盛处: “您究竟有无战意?如果没有,请就此撤离;如果有,请当着我的面下令进攻。” “我不需接受你的指挥,不过,既然德川公再次要求,我只好答应。你们仔细瞧瞧甚么才是战场上的进退策略。” 佐久间信盛终于动身了。同时,他也命令旁边的平手泛秀队进击。 知道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出动后,信玄传令预备队武田胜赖出击。 “打散佐久间队和平手队,绕到敌军本营先锋的后面。” 接到父亲的命令,胜赖微微一笑,开始攻击。 当时,武田胜赖年仅二十七岁,德川家康三十一岁。对胜赖而言,家康不是一个可以轻忽的敌手。 信玄不知道武田胜赖的手下有那些人,但是从布阵来看,有三千精兵供其指挥。一向感情甚笃的武田信丰,大概也在胜赖的旗下吧。 武田胜赖举起写着二行——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的军旗,以及: 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 的军旗,带领着骑马队,攻向敌阵。 急袭时,一般都是由骑兵领先攻入敌阵。善长骑马的武田军,若以密集的骑兵集团进行突击,那将是一场壮观的景象。 “一口气冲散敌军的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再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后。” 胜赖向各部队下达命令后,自己便领先在前。 黑暗草原上突起的变动,让佐久间信盛傻了眼。想到这是武田军的骑兵突击时,心跳如撞钟般地加速。 (武田的骑兵一向快如旋风,令人无从防范。) 经常耳闻这样的传言。虽不曾与武田军交战过,但是对武田的骑兵队却是敬畏有加。 武田军的骑兵队如疾风般迫近。五百匹马,如一千、二千、三千般地蜂拥而至。骑兵个个一枪在手,好似皆以佐久间信盛为攻击目标。 (敌不过的。一旦遇上,必定会被夷为平地。) 首先出现在佐久间信盛脑海中的,不是如何防御武田的骑兵队,而是失败时的恐惧感。 “退!” 佐久间信盛下令道。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向自己解释:这不是逃脱,而是战略式的撤退。 佐久间信盛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士兵,不战而退,被武田军的旋风吹得七零八落。 隔壁的平手泛秀不知道佐久间信盛为何撤军。曾经也想跟着撤退,但是,再三深思,这有违援军之名,一定不会为信长原谅。 信长是一个论功行赏的严厉之人。无理由的撤退,一定不被接受。信长的脸,挡在武田骑兵队的前面。他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了。 平手泛秀集中部队,举起枪尖,等待武田骑兵队的来袭。 武田骑兵队正要切断鹤翼阵的左翼以追赶佐久间信盛队时,突然改变方向,朝左突击平手泛秀队和本营先锋队的后方。 武田骑兵队后面跟着扛枪在肩的军队。 “敌军想要绕到本营先锋部队的后方,小心提防!”家康对榊原康政命令道。 若让敌军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后就糟了。在重新布阵时,榊原队负责防守武田胜赖军。 一直采守势的山县昌景军看到胜赖队绕到敌军背后,也跟着鸣鼓击钲,出动攻击。平手泛秀队因而遭到山县队和胜赖军的挟攻。 平手队立刻乱了方寸。友军佐久间队弃战而逃,敌军又前后挟攻,究竟是战还是逃呢? 平手队的牺牲,使本营先锋队和家康的主队,得以重整阵容。但是,胜赖指挥的骑兵队发挥强大的机动力,仍然绕到家康主队的背后,打破了家康的梦想。成为信长第二的梦想破灭了,甚而还有败在胜赖手下的可能。 家康想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此刻撤退,只会使全军瓦解。绝不能冒然撤退。但是,硬撑更难啊!最令人担心的是右翼。武田预备军一旦绕到德川军右翼酒井忠次队的背后,一切就完了。务必提防这一点。 家康向酒井忠次传令,告知此一要点。 “就算敌军的预备队出动,我酒井忠次也会挺住。请主公暂时离开此地。”酒井忠次告诉传令兵。 任何人都看得出德川军的情况不妙。 武田信玄冷静地观战。 “进攻酒井忠次队的侧面!” 就在这时候,他向预备队的内藤昌丰下达突击命令。 内藤昌丰率队攻入。内藤昌丰的旗下有辎重队,他令辎重奉行米仓丹后守暂时卸下货物,拿起武器杀敌。于是,辎重队中的千余名甘利兵,手持武器,杀入敌阵。 辎重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早晚都是忙货物的事情,除了运输之外,还得负责粮食采购和徵发。行军时,因为跟在部队最后面,经常遭受袭击,并且还得自行应付。好不容易赶上了部队,先走的部队又来要粮,还百般嫌弃,满嘴牢骚。虽然吃尽了苦头,却因为没有实际参战而无法立功。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内藤昌丰向辎重队长米仓丹后守下出击命令,是看出这已经是一场胜算在握的战争。内藤军一冲入,德川军立即瓦解。剩下来的是追击战,说不定能捡到一、两个首级呢! 内藤昌丰率领的三千预备军攻击酒井队侧面时,战况为之改观。 酒井队必须同时应付马场信春队和内藤昌丰队。 夜幕低垂。 家康下令全军撤退。天快要黑了。在这时候踏上归途,德川军仍然知道路径。但是,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家康打定了主意。 家康下撤退令时,武田军已经来到家康本营的附近。两军激烈地交战着。 酒井忠次接到撤退令后,不知该派谁殿后。在这种战败情况下的殿后部队,必须有全军覆没的体认。 原二俣城主中根正昭来到酒井忠次面前: “让我来殿后,理由显而易见,不必多问。” 中根正昭在二俣城交给武田信玄之后,便撤入滨松城,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武士应该与城共存亡,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真是丢人啊。) 他在这些中伤的言词中忍辱偷生。 交出二俣城是事实,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着他。如果不建立相当的功绩,永远无法再成为城主。中根用自己的生命下赌注。或许,他能在殿后行动中残存。 二俣城的副将青山又四郎(青木贞治)归属于石川数正。青山又四郎也有和中根正昭一样的打算,因而要求殿后。 中根正昭率领手下五百人,抵挡武田的猛烈攻击。他战死在沙场,青山又四郎也走上相同的命运。 德川全军撤退时,天色暗了下来,空中依然布满乌云。败退和追击行动,在暗夜中展开。 从交战到分出胜负,约半天的工夫。这一段期间,双方奋死相拚。三方原之战起于日暮时分,因而没有延续太久。双方兵器相向的时间,不到半刻(一小时)。入夜后的追击战,成为武田单方面的战争。 暗夜追击战 三方原战役中,德川军败走时的损伤,远超过在战场上的死伤人数。德川军上千名的死亡人数中,大多数是武田军追击战中的牺牲者。 不战而逃的佐久间信盛一千五百名士兵,一口气逃到追分,在那儿整队稍做休息时,出去探查的家臣们陆续回来。 “德川军陷入苦战,恐怕撑不到四分之一刻(三十分)。” 佐久间信盛听到报告后,立即命令道: “撤退!立刻向南撤退,到东海道后,逃往今切(静冈县滨名郡、舞坂町)。” 诚如探子所报,不到四分之一刻,德川军的骑士和步兵便从背后逃来。 佐久间队更是拚命地奔逃。催促声在黑暗中此起彼落。 佐久间队不曾参战,既不疲累也无伤患,在带路人的引导下,出至东海道,直奔今切。他们边逃边注意后面有无追兵。在路边休息的士兵一听到“武田的追兵来了。”立即起身奔逃。 是武田骑兵队的幻象在追击佐久间队。恐惧,化成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不停地追逐佐久间队。有些人疲惫不堪,有些则弃枪而逃。 连大将佐久间信盛自己也深信武田军在后追击。他不停地鞭策马匹,担心如疾风般追来的武田骑兵队的长枪随时会刺过来。 佐久间信盛传令下去,要今切的大将水野信元挡住敌军,直到重新布阵。 水野信元是奉信长之令,率领二千名士兵前来今切。而今从佐久间信盛的传令中得知己方败北,便立即下令撤退,逃往冈崎。 水野信元和佐久间信盛之间原本不合,绝不会为了救佐久间队而牺牲自己。 水野信元也畏惧武田的骑兵队。光是听到骑兵队要来,就失去了战斗意志。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也收到丰硕的战果。 水野队逃之夭夭。他们趁夜逃亡,天亮了,仍马不停蹄地逃向冈崎。说起来几乎不可置信,却是确有其事。 佐久间队来到今切时,水野信元军已经撤退。不仅如此,所有的船只都被带到对岸,根本无法渡过滨名湖。这可真是所谓的背水一战。 “水野信元不仅背叛我们,还带着所有的船只逃到对岸,看来我们只有死拚了。” 此时佐久间信盛军才有必死的决心。 他们重新布阵,等待随时可能来袭的武田骑兵队。但是,敌军却毫无动静。 到了天明,佐久间队仍然惧怕着幻象的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队的败走,以及听闻佐久间队败走而相继逃走的水野信元的行为,委实奇特。像极了源平时代如惊鸟般败走的平家部队。 这证明了当时他们是如何地畏惧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信盛向织田信长谗诉,把水野信元的退却行为说成是与武田军的私通协议。水野信元于三年后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十二月,被迫切腹。谗诉的佐久间信盛,也在天正八年被信长放逐,据说最后饿死在纪伊山中。放逐的理由,是因为在三方原之战中不战而逃。 信长派来的援军大将平手泛秀,失去逃跑的机会,遭到武田胜赖和山县昌景队的挟击。他原本就无战斗意志,只因奉信长之令参与战斗,因此很快就崩溃了。 败走的平手队,成为武田追击军的最佳猎物。平手队相继被追赶捕杀。骑士们总是神出鬼没,步兵一个个惨死。 五至十名被追赶的士兵,与武田军交战。武田兵不断从后增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包围住。虽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仍然为求生而拚命抵抗。 入夜了。 那天夜里,武田军的口令是: 御旗 楯无 御旗,是武田家代代相传的源氏旗(日丸旗);楯无,也是代代传袭的铠甲。 在武田信玄发布的军法中,有这么一项: 口令,以当日为限,须勤加练习,不得有误。 以当日为限,是为了担心沿用多日,为敌军所知而泄漏机密。因此,只要有战争,必定全面换新口令。一般的值夜、探查等,则采用山川、天地、花岚、雪雨、桃樱等,约十日换一次。 武田军在追分休息时,全军得知三方原之战中的口令是御旗、楯无。 (宣布口令是御旗、楯无,大家互相传递记诵。) 将士们知道那一夜必定有决战。 追赶平手泛秀军的武田士兵们,在天黑之后,相互使用这个口令。 败走军沿路逃逸,也有些预料路上必定挤满奔逃的兵马,因而改往三方原逃去。趁黑夜逃逸,草原是最恰当不过的。天黑后,虽有透云而来的光线,却不足以分辨来者的面容。 看到人影在黑暗中晃动,走上前去高喝一声: “御旗!” 若不回答,便是敌人;回答错了,也是一场冲突。 口令,是夜战中分辨敌我的最好办法,但也不是绝对的。天寒心急之下,虽然喊道:御旗,但是对方未必听成御旗。回答楯无时,听者也可能误听了。对于笨嘴笨舌之人来说,口令真是一个大麻烦,有时甚至让人寸步难行。 胆小鬼在黑暗中看到人影晃动,怒吼一声:御旗,枪也同时跟了上来。武田军中自相冲突的人数不少,败走的德川军内也有同样的情况。 平手泛秀策马急奔。数名家仆跟随在旁,但是与武田军几番遭遇之后,所剩无几。 人在何处?走了多远?无人知晓。在陌生的土地上无人带领,当然是浑然不知。平手泛秀想逃往今切,因为那里有友军水野信元。 “找一找民家。目前,只有找人带我们去今切。”平手泛秀对家仆说道。 云层转薄,但是仍然看不到星星,无从辨认方向。 黑暗中,到处都有人影晃动。在平手泛秀等人眼中,他们都是敌人。 平手主仆等人又是一阵狂奔。 三方原台地上,愈走愈似无有尽头。没有人家,也没有森林。云层变薄之后,风跟着吹了起来。寒风冻红了人们的面颊。 “滨松城的灯火在那边。” 经家仆这么一说,回头望去,只见高处确实有一些灯火。一定是挂在滨松城高楼上的灯火。 “哦?那边是滨松城吗?” 平手掉过马头说道。夜里,目测不准。由这里看去,城约在半里远处。 “好,我们不去今切,改往滨松城吧。”平手泛秀说道。 “不太好吧!也许滨松城周围都是武田的骑兵队。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找户人家,带我们到东海道,那儿比较安全。武田军要的是德川家康的脑袋,一定会在今晚包围滨松城直到天明,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平手泛秀觉得颇有道理,便打消去滨松城的念头。 不一会儿,找到了人家。 家仆敲门没人理会,只好怒吼:再不开门就要放火烧房子了。这才听见有人应声。 “我们是德川公的朋友平手公一行人。因为迷了路,想请你们指引。谁都可以,只要带我们去今切,重重有赏。” 一名男子提着灯走出来,看来年纪还不小。 “你要带路?” “是的,其他都是妇女,帮不上忙。”男子说道。 “熄灯。”平手的家仆说道。 “天这么暗,没有灯不行啊。” 平手的家仆把灯夺过来吹熄。 突然暗下来,便能感觉到人影的晃动。约有十余名骑兵走过来,后面似乎还跟了二十名步兵。 “御旗!”带头的武士喊道。这是口令,平手队当然答不上口。 “御旗!”喊第二声时,周围已被包围。带路的男子,悄悄地溜回家中。 第三声仍无回答,武田军便一拥而上。暗夜中的死斗很短促。平手泛秀和五名家仆,当场身首异处。 平手泛秀丧命之处的滨松市伊场町稻叶,有一个小祠。入口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平手监物时秀公灵场稻叶山碑”,里面有一个小祠。鸟居上挂着一方扁额“平手神社”,石祠中并列着两个牌位,“呜呼平手监物时秀之墓”、“平手监物公家臣之墓”。平手监物时秀,就是平手泛秀。就在小山丘一角的三坪(约一零平方公尺)大的地方,种有三棵樱花和一棵椿。附近有多户人家。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滨松城。 平手泛秀的死,与其败死不如说是愤死来得恰当。逃?离祝田坂战场三里,滨松城就在眼前,怎能叫人死得甘心。 从平手泛秀的陈尸处,可以看出武田军的追击行动是如何的快速、深入。 德川家康下令撤退,但是命令尚未传到全军,德川军已经陷入混乱之中。 左侧有武田胜赖的骑兵队、右侧有内藤昌丰的骑兵队如风起云涌而至,德川家康开始撤退。 家康在本营的保卫下,退往滨松城。由于担心通往追分的道路被胜赖军守住,便走三方原的东边,逃向滨松城。奔逃中,骑兵队执拗地追逐于后。当本营的精锐在阻挡武田骑兵队时,以家康为主的一团兵马则朝南落荒而逃。 不过,武田的追击实在快速。无论牺牲多少,始终无法完全切断武田的追击。一团武田骑兵队,总是紧追在家康主仆背后。 家康身边的大久保忠邻,因为座骑为武田兵所伤,只得徒步而战。虽然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紧追家康而来,但是双脚怎能赶得上马儿的四只腿,忠邻还是落后了。 “忠邻怎么了?忠邻!忠邻!”家康在马上喊道。 身旁的松平康定回答道: “忠邻刚才正徒步与敌军交战。” “忠邻一定是丢了马。快,谁去帮助忠邻?”家康怒吼道。 纵使在战败的情况下,家康仍不失大将之风。牺牲侍仆而迳自逃回,乃武门之耻。至少,他希望能让身边的侍从全部平安而返。 “小栗忠藏这就去。”有人回答道,但是暮色中,看不清容貌。 小栗忠藏掉过马头,在枯原中寻找: “大久保忠邻公,您在哪里?” 这就等于向敌人宣布自己的位置。骑兵和步兵听到声音,把目标转向小栗忠藏。忠藏一边应战,一边四处环绕寻找。 “我在这里。” 靠上前去,果真是忠邻。 “我来接您。快上马,我们得赶上主公。” 说着,便把忠邻强行拉上马鞍,用枪刺马臀,策马而去。 忠邻在拥挤的敌军中开路,忠藏必须负责应战。 忠藏心想如此一定撑不下去,便趁机躲入草丛中。 追上来的骑士用长柄枪指着草丛,怒吼道: “御旗!” 忠藏躲藏的草丛旁边,有人大声回答道: “楯无!” “原来是同志啊。” 追忠藏而来的骑士,渐渐远去。 在后面草堆中的男子,对忠藏说道: “别担心,是同志。此刻若不及早学会敌人的口令,生命早就难保。” “谢谢。请教大名?” “我是酒井公的郎党(手下),大槻六郎兵卫。” “我是本营,小栗忠藏。”忠藏回答道,心想:这家伙有问题。 当时的德川家已经很少使用郎党这个名称。当然仍然有人这么用,但是年轻武士不喜欢郎党这个旧式称呼,大多称家中、手者或组者等。自从兵农分离政策以来,这种倾向更为明显。 (臭小子!) 小栗忠藏想着,立即对靠过来的这名男子喊出口令: “三州!” 若是德川军,就应该回答:三河。 对方停下脚步。为了谨慎起见,忠藏又喊道:“三河。” 不闻回答,倒是黑暗中刺出一把枪,插中忠藏的大腿。 小栗忠藏立即拨开枪,刺向对方的咽喉。 “这才叫百密而无一疏。”小栗忠藏一边裹伤,一边喃喃自语着。 附近似乎有甚么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马。可能是刚才那位想袭击他的敌人的座骑吧。 小栗忠藏立即上马,朝南疾行。虽不知家康主从朝哪个方向而去,但是曾听到家康在下撤退命令之后,要将领夏目次郎左卫门(夏目吉信),守住犀崖。 看到夏目次郎左卫门带二百名手下直趋犀崖之后,家康才开始撤退。 (主公应该是朝犀崖桥方向逃去。) 小栗忠藏如此判断,便朝犀崖桥奔去。回滨松城,犀崖桥是捷径。从犀崖桥到滨松城,约十丁的路程。 家康命令夏目次郎左卫门保住犀崖桥,是担心一旦落入武田军手中,将断了德川军的归路。 犀崖,在滨松城北方约十丁处,是一个自然沟,东西长约十二丁,深十五——二十尺,宽十——二十尺,与滨松城的深沼相连。它是经由长年累月的水蚀作用所形成。宽广的三方原台地上出现这样的一条长沟,确实奇特。 据说,家康就是看上犀崖,才在南方建筑滨松城。 犀崖直峭耸立,落下便无性命,更无法下崖后再攀登到对岸。所以,一旦被追到东西绵延十二丁的犀崖,真是大势已去。 家康会让夏目次郎左卫门去固守犀崖,是因为在越过追分时,见武田军的攻击快速,犀崖方面有危险,于是打算沿着三方原台地东边逃回滨松城。这要多亏熟悉地理的人士为先导,才能办到。 小栗忠藏单人骑马直奔犀崖桥。愈接近犀崖桥,人马愈多——逃跑者和追逐者。 逃到这里的德川军和追到此地的武田军,混成一团。到处都有厮杀。 追逐者紧盯着头盔不放。既然到了这里,仅是一、二个步兵首级怎能满足。有的看准头盔,有的紧盯着骑士,但是一片漆黑,难分敌我。有时,连身旁的敌军都没发现。所以,只要能分辨出是敌军,武田兵立即一拥而上。 负责守住犀崖桥的夏目次郎左卫门,与二百多名士兵站在桥前防守。十倍的敌军,蜂拥而至。 由于夏目次郎左卫门的牺牲,许多德川将士得以横渡此桥。 夏目次郎左卫门一直在等待家康的主队。他一定要等到家康主仆通过,才能撤退。 敌军人数不断增加,却迟迟不见家康等人的踪影。次郎左卫门的部下相继遇害,最后只剩下数十名家仆,其中半数负伤。 夏目次郎左卫门下马应战,自己也受了伤,战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喂,武田的家伙!我是德川家康。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甚么好指望的了。想杀我的人,来吧!来吧!” 武田兵听到有人自报德川家康,焉有放手之理!只见众人一拥而上。 就在夏目次郎左卫门附近的高间雄斋,听到次郎左卫门报出的名号,立即上前大声说道: “在下内藤昌丰组下高间雄斋。” 枪也跟着刺了上来。 夏目次郎左卫门躲过第一枪,但是闪不开肩上的第二枪,以及身上的第三枪,最后终于不支倒地。雄斋立刻跳上去,取下首级。 “高间雄斋取得德川家康公的首级,杀了家康公!” 雄斋的叫声在黑暗中传开。 小栗忠藏在远处听到这叫喊声。 (主公被杀了?) 忠藏心想:战争已结束,该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虽然主君死了,但是他仍然认为战争是愚蠢的。 小栗忠藏心如清流。他将马头掉往犀崖桥方向。 武田军聚集在桥的两侧。 “御旗!” 被询问的人大声回答:楯无,向前通行。并无人起疑。过了桥,仍有人询问口令,只要回答:楯无,即可。甚至还会被人叮嘱上一、二句: “在这里蘑菇甚么?还不快去追敌。” 过了犀崖桥,就是滨松城。来到这里,武田兵变得较少。 正出现得救的兴奋,却突然想到,一路急着逃命,倒忘了取敌军首级。 还好这边还有敌军,想着想着就碰上十几个敌兵。用熟悉的口令通过之后,却未料身后又传来一句问话: “你是哪个头的?” 小栗忠藏不知道武田军称军团为头,自然答不上来。 他闷不藏书网吭声地策马隐入黑暗中。 他感觉到身后武田骑兵的枪尖,于是没命地急奔。也不知身在何处,或是跑了多久。待觉醒过来时,滨松城大门已在眼前。门紧闭着。由于附近有一群群的黑影,只得绕到滨松城的后门。 后门,名为玄默口。穿过深沼、溜池夹于两侧的狭窄通路,就是这一道门。 后门燃着明如白昼的灯火。洋枪队持枪,安排在门的两侧。只要敌人稍有蠢动,便一齐射击。洋枪队后面是随时待命出击的城兵。 小栗忠藏在灯火的照耀下进门。认识小栗忠藏的人,纷纷问道: “主公还好吧?” “主公无恙吧?” 他们都知道,小栗忠藏属家康的本营。 “难道主公尚未回城吗?”忠藏问道。 莫非犀崖上的事情是真的? “不光是主公,连身边的侍从都无一人归来。你是第一个。” 忠藏再也无法隐瞒那件事。 “主公在犀崖桥上,被一位名叫高间雄斋的人给杀了。”忠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忠藏周围的人,哑然失声地呆在原地。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吗?你这个胆小鬼!” 说着有人拔出刀,周围的人也跟上。 “让开!让开!你们没有看到小栗忠藏也受重伤了吗?” 经人这么一提,小栗忠藏这才想起自己受伤之事。由于出血过多和疲劳过度,他终于昏了过去。 “主公安然而返!侍卫们也平安无事。” 不久,城内传来这样的消息。 由于绕远路,因此家康一行人比小栗忠藏晚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回城。 朝仓变节 虽然展开追击,武田信玄的本队和后备穴山信君队仍然按兵不动,似乎是为了保持战力。不久,信玄的本队终于移师,穴山信君队也跟随在后。 来到追分,信玄令各队点灯行进。 这是为了让敌军知道本队和后备队的存在。 二万名武田军投入追击战,另外还保存了一万兵力。或许,这就是他想要夸示的。 到了小豆饼,后备穴山信君奉令兵分二队,在本队前方左右展开。 不久,穴山全体队员接到命令: “我军不久便会撤退。让撤退回来的部队调到后备。” 信玄已经想妥了收兵之策。如果不好好收回前去追击的武田军,则极可能遭到敌人的反击。故点灯明示本队所在之地。 武田队的灯火在三方原上一片光亮。从滨松城看去,武田军似乎又展开攻击;在追罢归来的武田兵眼中,则如展臂迎子的母亲怀抱。伤兵顺着灯火,陆续归队。追击队似乎仍想追敌,无意撤回。 信玄在小豆饼和犀崖中间停下,让主队准备过夜。穴山信君队则继续前进,负责看守面对犀崖的地带。 犀崖桥旁燃着熊熊营火。 下令撤退的洋枪队,连续射击五次。片刻后,又射五次,隔一阵子后,再射五次。枪声在暗夜中回荡。 追到滨松城附近的追击队,由于中途各自分散,无法紧追着德川军进城。跟进城,需要二、三千人的部队一次拥入,而后紧紧跟入。 黄昏时分,三方原之战无法再进行。如果战争在早晨展开,武田军必可一口气攻下。但是,黑夜阻挠了一切。黑暗中,误打误撞地来到城下,当然无法进入城内。 在洋枪队发出撤退信号的同时,追击队朝各地的营火退回。德川军并无反扑的态势。 各队开始点名,照料伤患,准备晚餐。营火照耀下的首级,有时会发生竟是同伴首级的悲剧。 各队放出步哨警戒。 “敌军必定会派出小部队趁夜偷袭,各队要小心警戒。” 夜袭时尤其须谨防同伴在混乱中自相残杀。 各队一半睡觉,一半负责警戒。 事实上,在野风呼呼的原野上岂能安睡?士兵们轮流去取柴火,尽量在营火旁休息。有人拿出饼烧烤,也有的人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锅,放在火上,加水煮杂食来吃。 士兵的情绪依然激动,无暇闲聊当天的功绩。只要远处一有枪声,便立即摆出警戒姿态。 夜袭确实如预料中出现,只是规模不大。德川军的洋枪队向在最前线的穴山信君队射击。穴山队的步哨遭到袭击,仅此而已。滨松城内一片混乱,还不到反扑的时候。刚遭败绩的他们必须思索如何防备即将于天明后来袭的武田队。 约二千人没有回城。万一他们全部阵亡,则是四比一的状况。目前实在无暇反扑。 根据《当代记》的记载,德川军和平手泛秀军共有千人被诛,其中有多少德川军,则不得而知。 无法于当夜回滨松城的将士,在次日武田军离开城下后,陆续归来。由于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快迅,许多人不及入城,逃往四方。 《松平记》记载道:上方浪人中河等人逃到挂川,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 家康本营中的大将榊原康政,也在中途和家康等人走散,和数名骑兵逃到滨松东方的西岛过夜。 许多被武田军逼散而被迫于某地过夜的德川军,在天亮后陆续回城,人数不少。 滨松城内的妇女们炊煮粥食,慰劳归来的将士。被诛者达千人,负伤者更是三倍以上。照顾工作十分繁重。 对德川军而言,这是一场彻底的败仗。经过这一仗德川家康对武田军敬畏万分。信玄死后,胜赖率大军前来挑战时,德川军不敢单独应战,对决多日后,才联合织田军在设乐原与武田胜赖军交战。 信长在本能寺被杀时,德川家康正在堺港。家康逃脱明智光秀之手,回到冈崎之后,首先出兵甲斐国,目的在驱逐信长旧臣,夺回甲斐。对于残存下来的武田信玄的旧臣则极力吸收,以增加自己的实力。 三方原的痛苦经验,给家康一个很大的教训。 《甲阳军监》对三方原之战做了下列记述。 马场美浓守信春认为,年三十一的大将家康,是全日本继越后上杉谦信之后的大将。细看三方原之战中战死的三河武士,无一人朝武田军方向倒下,皆是俯向,而朝滨松城倒下的士兵,大多是仰向。论及高傲的武士精神,则非上杉谦信和德川家康莫属。 最后一段的记述,出自《甲阳军监》作者小幡景宪之笔,主要在说明: (德川军之阵亡者,无一见背于敌军。) 德川家康和上杉谦信皆被尊奉为日本第一大将,而三河武士精神尤被视为日本之最。歌颂德川家康的书籍,大多在德川时代的太平盛世出版,自然成为畅销书。 小幡景宪夸张的记述,经常被其他出版物引用,甚至有不少这样的俗书: (武田信玄见三河武士无一人背向而死,心存恐惧,便下令停止攻击,退至刑部。) 就连史书中,也有不少类似这样的书籍。 《甲阳军监》把三河武士形容成武士之最,但是相对的,《当代记》中则记载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山田半一郎仅是逃亡者的代表,实际人数自然是无从计算。 战败时的逃脱行为,乃人之常情。但是,德川旗下的夏目次郎左卫门和青山又四郎、中根正昭等人的为主公牺牲,确是真人真事。《甲阳军监》中提到的武士精神,所指的应该是这些人吧! 在三方原上战死的德川名将(中队长、小队长级),有青山又四郎、中根正昭、夏目次郎左卫门、鸟居忠广、本多忠真和米津政信等人。分队长级的人数更是可观,在此无法一一赘述。大将(大队长)级的战死者,只有平手泛秀一人。 武田军方面当然也有伤亡,但是没有记录,可能是因为损失不大。 夜,逐渐泛白。武田军整理各队队伍,扫荡附近残敌。说是扫荡残敌,其实是想捕捉无法动弹的伤兵。武田兵充分运用仅有的一刻(二小时),搜索三方原一带。 在一刻内,捕得数十人,大多是伤兵,有些人在被带往武田营地的路上断了气。 被捕的伤兵受到照顾和饮食供应。 这时候,武田营内充满了生气。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就要检视首级了。其实,捕获的首级有上千个,自然无法在信玄面前一一展示。 在三方原之战中领导军团的大将,诸如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马场信春、武田胜赖、内藤昌丰等人,负责检视首级。较有名气的首级,才会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在检视首级的现场,除了亲武田的三河山家三方众之外,还有俘虏以证人的身分参加。 在互报姓名下战死的人,有姓名可登记。在混乱中取得的首级,若无第三者的证言,便无法辨明究竟是谁的首级。这时,就需要俘虏的证言。 大多数的首级,是在追击战中获得,而其中又有不少是在二、三人围攻一个敌人的状况下获得,争功之事也随之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般而言,功劳是由最先举枪(或下手)的人所有。但是,黑暗中的追击战,很难分出究竟是谁下的手。在三人围攻一敌时,谁都坚持自己是最先出枪的人,不肯相让。三人所言均属实,黑暗中,看不到他人之举,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争功之事,暂时搁置,先谈在首级册上记下被杀的敌人姓名,以及立功者的姓名。 慨然让功者,也是大有人在。这种人虽然被嗤为毫无欲望,但仍能若无其事地表示:战争还在继续,仍有机会可以立功。 立大功者,在被记下功勋时,兴奋得满颊通红。想到即将得到的恩赏,不觉陶然。 约五十个首级以及立功者,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山县昌景在信玄身边对首级和立功者加以说明。 信玄频频点头,并向立功者称赞道: “了不起。” “不愧是个武士。” 被夸赞的人感到全身发热,赶忙行礼,久久不敢起身。在武田兵的心中,信玄有如神只。能直接被神夸耀,是莫大的光荣。 高间雄斋悄然。昨夜他已经知道那不是德川家康的首级,但总希望是榊原康政、本多康重、石川数正或酒井忠次等家老级的首级。可是,经俘虏证明后,才知道那是夏目次郎左卫门的首级。高间雄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信玄对高间雄斋说道: “虽然不是家康公的首级,但是此人自报家康之名,则无异是砍下家康的首级。如此之功,才是不凡。” 被这么称赞,雄斋反而退缩了。 此后,高间雄斋有了一个浑名,即是伪首雄斋。对他而言,那不是件光荣的事。 检视首级时,探子陆续回来,向山县昌景报告滨松城附近的敌人动静。 “走失的武士陆续回滨松城。城内时时放出探子但并无战意。” 信玄和山县昌景同时听取探子的报告,频频点头。 首级检视完毕。 胜利的仪式热闹非凡。 仪式中的大刀护卫,封给此次战役中立功最大者小山田信茂;弓箭护卫,则封给负责领先带路的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代表——作手的奥平贞胜。 三万军队的欢呼声,几乎传到了滨松城。 仪式结束,首级分数处埋葬,由军僧祭悼。 此时,先锋队已先行出发,在祝田到刑部的路上保持警戒。 出发的信号响了。 部队以纵队方式堂堂出发。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寒冬早晨。昨日午后的那一场雪,依然残存着,当太阳升起时,大地闪烁辉耀。一点儿风都没有。 三方原依然平静,彷佛昨天黄昏时刻的厮杀根本不曾发生过。 信玄骑着马,旁边护以一、二十层的侍从,悠然前行。 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个骑在马上的人,就是统帅武田信玄。 但是,马上的信玄并非信玄,而是影子替身。检视首级时的信玄,也是替身。 信玄病了。 生病的信玄,在替身后方的轿子中。轿子共有三顶,其中二顶坐的是叡山的高僧。 信玄善用各种宗教。他尊重信仰自由,对任何宗教从不吝于援助。在西上之战带着亡命中的叡山僧,是为了在进京都时善加运用。但是,表面上是为了复兴被信长烧毁的叡山。 轿内坐的是被信长追逐而投靠信玄的叡山正觉院僧正豪盛、叡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第三顶轿子内坐的,便是卧病的信玄。 从合代岛出发的那个早上,信玄就受了点风寒。重臣们关心信玄的身体,提议乘轿,但是被信玄拒绝了: “诱出德川家康的这一场战争,将是十分艰难。若是身为统帅的我坐在轿子内,这一场战争还能打吗?” 一整天,信玄在寒风中来回奔波。即使是夜间追击战,信玄也在主营中指挥。天空露白后,虽然不必再担心德川方面的反扑,但是信玄也倒下了。重臣们把信玄扶入轿中。轿子虽然能挡风,但是却没有火炉可以取暖,只能以层层的衣物保暖,体内热度愈来愈高。 信玄说自己感冒了。 重臣们都不相信。包括信玄自己在内,大家都担心这热度和肺痨有关。 若在西上的途中发病,如何是好呢? 轿夫们都认为第三顶轿子乘坐的是叡山天台宗的座主觉恕。这位伟大的僧人着了凉,在轿内休息。因为是伟大的僧人,所以警戒特别森严。其实天台宗座主觉恕,由于年事已高,无法同行。 当轿中的高僧唤人时,轿子立即停下,轿夫们被遣到远处。轿夫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武田军下了祝田坂便往西行,沿着都田川的河道,朝刑部而去。 祝田到刑部,约一里的路程。正午前,全军抵达刑部,在可以俯视都田川的台地上扎营休息。 刑部,又称油田。隔着都田川,对岸有气贺町和堀川的城堡,没有敌踪。 从滨松城到刑部的直线距离约三里。刑部位在三方原台地的西北端。 武田军在距离滨松城三里处扎营,是表示放弃滨松城,准备入侵三河。其实,他们还在窥视滨松城。 收集探子打听来的情报后,滨松城内展开了军事会议。 “武田军一定在使诈。” “我们不可冒然出击。” “不妨再观察一阵子。” 慎重派居压倒性的胜利。 只有本多忠胜持强硬态度,但是没有人支持。 “敌军此刻正被胜利冲昏了头,只要我们聚集精锐部队突击敌阵,必能擒获信玄公的首级。” 最后,家康向全军下达命令做结论。 “今后,没有命令擅自出城对敌者,一律以军法处置。” 德川军把武田军的停滞视为一种策略。其实,是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发烧。 信玄的休息处,决定在刑部小山丘上的大圆寺。寺里的僧人全部被遣开,周围施以严密的警戒。对外则宣称,叡山曼珠院门迹天台宗座主的觉恕大僧正,住在大圆寺。 信玄的部队在台地,由替身坐镇。 徵集三万大军的食粮、燃料,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由于敌军随时可能来袭,因而特别加强巡逻和侦察。 潜入刑部的德川间谍越过严密的警戒网,带回报告: “叡山天台宗座主,住在刑部大圆寺。” “他把亡命中的叡山觉恕大僧正也带来了?”家康说道。 家康将此事告知信长,表示信玄进京的企图已毋庸置疑。 信玄的感冒并不单纯,而是引发出最令人担心的肺痨。发烧时,便会咯血。侍医御宿监物曾要求重臣们让信玄绝对保持平静。 但是,正在西上途中的信玄如何能平静下来?他满脑子想的全是西上策略。由于有太多的事前准备工作,因此他屡屡把山县昌景叫到床边,面授机宜。 在刑部滞留的这一段期间,派到各地的使者,不计其数。 信玄将三方原的捷报,通报各国武将。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本愿寺光佐、松永久秀等同盟军的将领,是最先得到通知的。采取观望态度的各将领,也没有被遗漏。就连远处的毛利家,也得到了消息。将军足利义昭得知三方原之战的详细报告后,立即想到信玄可能会率领大军进京,扫除信长的势力。 反应立刻到了。祝贺的信函如雪片般飞来。信长的处境愈来愈难了。 其中只有一封信不太令人满意。那是朝仓义景的来函。 三方原之役,可喜可贺。我等共同敌人,指日可灭。然我军自出援北近江小谷城以来,已有半年。将士疲倦不 582a." >堪,严寒中又缺装备,故有意撤兵,待他日重整军备,再挥师齐制仇敌。 信玄在病床上阅读此信,愤怒不已。他唤来山县昌景,令其会同替身促使者传话之外,尚修书一封,措词激烈: 来函悉知。长期对阵,将士辛劳,可敬可佩。但将士虽疲,信长军亦同。信长之股肱家康受击,二千援军亦溃不成军,此乃迫敌之大好时机,阁下安能弃战返国?此无异违背承诺,陷我等于不利,使敌有机可趁。阁下之行动,实在令人费解。请速归队,协力包围信长。谨此重申,盼勿违约。 将士长期对阵的疲倦,不是促使朝仓义景突然退兵的主因,而是织田信长利用上杉谦信的计策奏效了。 信长频频赠舶来品给上杉谦信,最后还答应从西洋弄来南蛮屏风上的西洋马相赠。待抓住谦信的心之后,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朝仓义景如果不退,我们便不好着手弄马。想办法让朝仓义景撤兵吧!) 这只是表面上的协议,当然不乏更详细的交涉。 武田信玄是上杉谦信的宿敌。信玄进京取得天下,对谦信绝无好处。但是,势力急骤扩张而成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的信长,对谦信也是一种威胁。 谦信不是那种会被一、二个南蛮屏风诱骗之人,当然也不会听从信长所言,让朝仓义景撤兵。 信长派使者到越后的谦信处。 (黄金,是促使朝仓义景撤离小谷城的最速手段,但并非由我方赠金。上杉家若以金三驮赠朝仓家,则必能促其撤离小谷。盼阁下能从中斡旋。若蒙垂首,除三驮黄金之外,另送上洋枪二百挺做为酬谢。) 这一项交涉,乃在是年十月初,信玄的西上军出发之后。 谦信终于采取行动了。当时,谦信和朝仓义景之间的关系良好,并无利害冲突。 十一月底,信长以海路将黄金和洋枪送往谦信处。 谦信把金货三驮送给朝仓义景,做为撤离北近江的费用。 朝仓义景因数度出兵,财政上已见短绌。他并不像信长那般拥有自由贸易都市,或有稳固的经济基础。 朝仓义景受黄金之诱退下阵来。信长的危机迎刃而解,回岐阜整军。 信长用金钱买到了胜利,往后,他经常使用这一招。高天神城被武田胜赖大军包围时,家康促信长基于盟约出兵相助,但是信长见死不救。家康愤怒极了。信长送上黄金二驮做为失去高天神城的慰问金,平息了家康的怒气。 信长以黄金为武器,使朝仓义景变节,影响了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战计划。 坚持西上 信玄的气色奇差无比。热度虽然不再上冲,却也未见下降。轻咳持续不断,毫无食欲,体力衰退。 御宿监物和重臣商量,从踯躅崎馆找来照顾之人,而且以女子为宜。 使者立即朝古府中出发。原隼人佐昌胤也紧接着率兵二千,从刑部出发,越过宇利峠,直驱野田城。野田城有敌军五百人。原隼人佐包围此城,并扫荡附近一带的敌人。野田城北方二里半处的长筱城,已在武田的势力范围之下,由此可以通往伊那。 原隼人佐昌胤率二千先锋兵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也将三河东北部一带纳入武田的势力圈。在武田军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信玄大军也挥军西进,似乎有意进攻美浓,又像准备南下进攻吉田城(爱知县丰桥市)。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即将结束。原本希望在家过年的武田将士,都死了这条心。三方原的生活虽然寒冷,却因战胜而充满活力。 各营地开始做饼。 听到信玄病危,里美当天就从踯躅崎馆出发,同行只有侧室阿茜一人。太多女子同行,会引人猜疑。信玄生病之事,绝对不能外泄。里美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出发之前,里美改扮男装。头发剪短,盘起来塞到乌帽内侧。再加个鬓须,俨然公家武士。阿茜帮助她化妆。 里美骑在马上。年轻时,里美曾经和信玄竞骑,其技术可想而知。阿茜为忍者出身,年轻时就谙于马术。 里美的座骑奔出,阿茜的马匹也紧跟在后。二十名家仆相随于后,气势不小。 战国时代,将近尾声。武将妻妾中能骑马的,微乎其微。在女人只是政治交换品的时代中,信玄的侧室里美和阿茜,可以说是特例。 里美恨不得立刻飞到信玄身边,胯下的座骑一匹匹更换。阿茜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呢。一定要战胜病魔。除了病魔之外,信玄没有敌手。只要能驱逐病魔,天下就指日可待。 二名男装佳丽沿着伊那路朝南飞奔。同时,武田的使者来到飞驒高原乡神冈城的江马时盛处,传达信玄的口谕: “我军于三方原击败织田德川联军,斩获首级二千余。今计划在刑部过年,再行西上。盼阁下提供过去相赠之橡饼和蜂蜜,..并尽速送来,此乃吾之最爱。谨此。” 江马时盛对信玄的口谕和信函十分感激,立即准备送上橡饼和蜂蜜。 一共装了两匹马。由于积雪很深,无法越过安房峠,于是只好穿过敌境美浓,再由美浓出三河。货主是“神冈瑞岸寺卧龙上人”,收货人是“远州见付的长福寺”。 这批货并没有送达信玄处,而是在自美浓越过赤河峠,前往岩村城的途中,为山贼所劫。山贼以为是值钱货。随行的五人,无一生还。 索取橡饼和蜂蜜,是御宿监物和重臣们的主意。他们再也想不出甚么能诱发信玄的食欲。 江马时盛得知失败后,又再次出货,但在途中为信长的部下所拦。雪融后,橡饼和蜂蜜又越过安房峠,经由信浓送出。负责押货的是江马十骑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和柿下助左卫门雅房。但是,当橡饼和蜂蜜在伊那的驹场送入信玄营区时,信玄已不在人世。 信玄看到里美和阿茜时,立即怒斥:女人岂能进入军营!令其速回古府中。但是,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信玄知道自己的病情,故不再强逼她们回去。在里美和阿茜的照顾下,信玄的病况略为好转。因为,里美改善了他的饮食问题。 信玄的妻妾不少。 正室三条夫人虽然出身公卿之家,却从不过问信玄的膳食。里美是信浓的豪族之女,不受俗礼拘束,活泼好学,即使在成为信玄的侧室之后,仍不忘练习马术,对信玄的膳食,也十分用心,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女人。她知道信玄这时候的口味。里美和阿茜女扮男装,在信玄床前轮流照顾。 信玄有时看起来是睡了,其实却是醒着的,有时以为他是醒着的,却又微微传出鼾声。虽说稍有起色,但也大意不得。 信玄心中仍然燃烧着西上的大志。朝仓义景的倒戈,是信玄的一大致命伤。但是,他不会让义景的背叛阻碍了西上计划。如果就此折回,西上的愿望将化为泡影。但假如暂时停下,反而会使情势对我方有利。 睁开眼睛,信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最常被唤的是山县昌景,其次是胜赖、马场美浓守和穴山信君等人。 他一想到甚么,就会唤人来,否则安不下心。 信玄卧病在床之后,文书人员增加了。每天有十几封信函,以信玄的名义发出。诸国使者、使僧和使者等,陆陆续续从刑部出发。 信玄在病床上说出大意,其余由文书人员润饰。剩下的是信玄的署名问题,幸而有善仿信玄签名之人,为信玄省去了这个烦恼。 从现存许多信玄在刑部滞留时的书信来看,当时的信函必定十分可观。大部份的内容是在宣传三方原胜战。 信玄的意念执着地燃烧着。 他把迹部胜资叫到床前时,梦呓般地说道: “朝仓义景的背叛,一定有其原因。” 信玄的肺腑已经被病菌啃蚀得令人束手无策,但是他的头脑却依然清澄如寒月,想了解朝仓义景背叛的原因。 “最近的黄金产量似乎不十分理想。”信玄又说道。 武田的金山很多,但大多在试挖阶段就成为废坑。真正长期开采的,只有甲斐的黑川金山和骏河的安倍金山。但是,黑川金山的产量已近尾声,骏河安倍金山的产金量在自长崎传教士处学得混汞法的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的主持下虽有显着增加,但是后来矿脉挖尽,产量锐减。 信玄提到黄金产量不理想,听在负责经济的迹部胜资耳里,有如重击。 “属下已经尽量加派人手……” 迹部胜资不敢说出矿脉已尽之事。 “不要只顾挖金,要想想其他的生财之道。信长控制堺港掌握海权,财源不请自来。江尻凑(清水港)的情形如何?” 信玄令迹部胜资积极开发江尻凑。武田水军已经成立,接踵而来的应该是贸易。 迹部胜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藏书网 第二天,信玄唤来胜赖。 “你打算如何进攻野田城?” “该城只有五百士兵,只要集中人力进攻即可。” 胜赖的语气十分强硬。 “你察看一下野田城的地图,就该知道它是不是一个能够一口气攻下的城池。城,不在大小,重要的是看守城兵的士气,以及城本身的构造。野田城的构造酷似二俣城,负责守城的菅沼定盈,拥有五百名精锐的三河军,不能等闲视之。以大军攻小城,乃愚蠢之举。即使你讨平五百敌军,若我方损失在五百人以上,仍算不上是胜利。如果情势必须立即攻下此城,那么即使损失一、二千人,也要拿下这由五百人据守的城池。但是,目前朝仓义景已经撤兵,西上之行不宜莽撞,务必谨慎行事,稳扎稳打。此刻,我们不能浪费一兵一卒。对付一个五百士兵的城池,不应超过五百兵力。你准备一下以五百兵力攻城的计划吧!” 胜赖对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这一番教训,十分信服。但是,只有一点令他不解,即是为何不能用五百以上的兵力来对付五百守军的城池呢? 胜赖思索良久。他没有问家臣,虽然他知道只要开口,昌景、美浓守、信君等人一定会立刻告诉他。 又经过了一年。元龟四年(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信玄的病况稍微稳定下来,但是不见好转,只能说是在病痛中未恶化罢了。 信玄在病床上下令胜赖为攻击野田城的统帅,并向重臣们表示自己也要离开刑部前往野田城。 重臣们讨论后,决定出兵野田。 武田军兵分二路,一路经由气贺、井伊谷、井平和阵座峠,出兵野田城;另外一路则经由气贺、引佐峠和宇利峠,转向野田城。 信玄不加入包围野田城的阵营,选择一个寺庙暂宿休息。 进入野田,野田城立即浮现眼前。城的四周有护城河,越过护城河后见到的不是石垣,而是断崖。最后,才是宽三十间、长一百八十间的细长城池。三丸、二丸和本丸虽小,但清晰可辨。 “这种城池!”胜赖不禁脱口喊出。 难怪父亲告诫不可力攻。 绕城一周时,发现二丸和本丸边境的断崖上,有土砂崩落的痕迹。虽然范围不大,且经修复,但是再遇豪雨一定会崩落。 “好吧,就用挖掘工人。” 胜赖打算用五百名挖掘工人来挖掘城池。 胜赖立即派快马召集挖掘工人。这让他想起攻击武藏松山城时,也是采用这种战术奏效。 信玄得知召募五百名挖掘工人到野田城时,就唤来众将,并对穴山信君说道: “我封你为长筱城的筑城总奉行。在胜赖用五百名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的这段时间,你将长筱城修建成易守难攻之城。人员任你调用,三万大军皆可使用。” 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武田胜赖、武田信丰和武田逍遥轩等人也在场。 信玄虽然重病在身,但是口齿清晰。这不是军事会议,而是命令。以往,总会举行军事会议讨论作战,但是到了刑部之后,不再有军事会议。 诸将尽量不让信玄的情绪激动。一激动,必定发烧,紧接着是咯血。 诸将静静听信玄下令,从他的安排中可以看出他的计划。 (主公还没有放弃西上之行。来此的目的不是攻打野田城,而是强化长筱城,控制三河,让敌人知道他要以此为根据地,待机西上。) 的确是十分恰当的处置。只要武田信玄带着三万大军留在三河,信长就动弹不得,必须分神防备这三万大军。此外,只要信玄西上的意念不变,朝仓义景终究是要出兵的。 信玄打算慢慢地等待。既然已经到此,无论如何也要达成西上心愿。 信玄有这样的决心,将士们也必须有所共识。来到野田之后,武田军凭着以往的经验,已经能够妥善地调配食粮、燃料、衣服、武器等。三万,称得上是大军。光凭伊那路送来的粮食,绝对无法养活大军。负责微调食粮的是三河山家三方众。向百姓要食粮,百姓绝不会答应,于是便以借年贡的方式借用,或是写借条,有时则以现金购买。 奉命要以不超过五百人的兵力攻下野田城的胜赖,指挥召募来的五百名挖掘工人,在野田城二丸和本丸中间的崖下,由东西两侧开始挖洞。 为了避免城内的洋枪攻击,他们使用几层竹墙,围在坑道四周。另外派人严密巡视,以防城兵出来干扰工程。 信玄表示要以五百人攻下该城,其实野田城受到原隼人佐昌胤率领的二千人以及胜赖手下的千名精兵的包围。胜赖的大部份人手,在长筱城筑城。 五百名工人分两班,昼夜不停地挖掘。挖掘工程根据武田手上拥有的野田城地图进行。 工程到了第十天,城兵起了骚动。他们担心二丸和本丸之间一旦被切断,二丸和三丸的守军便陷入孤立。 挖到第十五天,城兵放弃三丸和二丸,移往本丸。 胜赖不费一兵一卒便获得二丸和三丸。 工程继续进行。 从东、西两侧挖掘的坑道,中途改向,朝本丸内部的井户推进。第三天,遇到水脉,地下水流入坑道。 城内的井户突然干涸。 野田城的城主是菅沼定盈,援军大将是松平忠正。五百将士守着这一座孤城。 定盈和忠正万万没有料到敌人的目标是井户。他们认为在遇到坚固的岩磐之后,自会无功而返。 武田挖掘队队长伴野友右卫门,对地质和水脉的知识非常丰富。第十八天后,便切断通往井户的水脉。 以往,井户的水源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毫无蓄水的准备。而今,却尝到缺水之苦。 夜里,不少人出城取水。 “我们已经拿下城内的井户。不久就能收城了。”胜赖向信玄报告。 这时候,信玄的眼睛是闭着的。只见他睁开眼睛,似乎是在表示:辛苦了,这么处理不是很好吗? “这二、三天内大概会下雨吧。” 果然被信玄料中了。 下雨了。城兵忙着用各种用具贮存雨水,但是雨量并不十分充沛。雨停后的第五天,再次面临更难耐的口渴之苦。 半夜,城兵把钱置于水桶内,放下城去。 巡逻的士兵看见后,收起钱,把沟水倒了进去。 “甚么,武田兵肯卖水?” 于是,城内开始流行在水桶中放钱买水。夜间交易,在武田上层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 胜赖对射劝降书入城但毫无反应之事感到不解。 “雨水应该早就用尽了呀。” 胜赖派出探子,才查知半夜卖水之事。 当场被抓到的卖水之人,被带到胜赖面前。 “卖水者不只我一人,许多人都在做,而且,班长也默许。” 这件出人意料之外的事件,令胜赖为之愕然。处罚这一名士兵,不能解决事情。胜赖不去惊扰病床上的信玄,而向山县昌景商谈对策。 昌景思索一阵之后,说道: “大军有三万,士兵的薪饷大多不足,难怪他们想赚些外快。这是自然的现象,称不上是士气涣散。首先,必须先发零用钱给士兵,继而警戒卖水给敌人的士兵,表明不得再犯,否则严加处罚。另外,需要增派探子,提防士气松懈。” 胜赖也有同感,于是立即依昌景所言处理。 城内的水逐渐用尽。 二月十四日,胜赖接见野田城派来的军使。对军使提出的条件,胜赖全部驳回。 “阁下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别无选择。只要你们答应,我保证城兵的生命安全。” 说完后,胜赖遣回军使。 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无条件投降。城将菅沼定盈、援军将领松平忠正等五百人被捕。一月十五日,召来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投降。前后刚好一个月。 这段期间的长筱城又如何呢?在总工事奉行穴山信君的领导下,工程紧密地进行着。穴山信君把工程分给各部队,并设特别奖金鼓舞士气。各部队分组进行,展开竞争。如期完工的小组,不仅有特别奖金,还有酒和米的慰劳。 穴山信君运用了武田军在川中岛建筑海津城时采用的奖励办法。 信玄以全军加速修建长筱城的命令,终于达成了。 长筱城焕然一新。曾是杂草丛生的城池,如今变得比野田城还要壮观坚固。 信玄无法看到整修后的长筱城,只能听取报告。 “对三河的准备完成了。”信玄说道。 这个金城,在信玄死后为德川家康所夺。 三年后的天正三年五月,胜赖为了夺回长筱城,出兵引发长筱之战,导致武田家的灭亡。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野田城的降将,被送到改建后的长筱城,受到严密监视。 信玄不入重建后的长筱城,而前往长筱北方一里处的凤来寺。他依然对外宣称是叡山座主。假信玄则坐镇在长筱城。 搬到凤来寺之后,信玄的病况恶化。最让人头痛的是,他始终放不下西上之事。 重臣们尽量不让信玄为杂事烦心,但是信玄召唤时,仍然不得不前往。 某日,信玄唤来马场美浓守信春。 “三河山家三方众此次表现优良,我们就和家康交换人质,做为奖赏吧。反正没有损失。” 美浓守回到长筱城后,立即着手准备。 武田捕获的德川人质有: ·酒井忠次之女风子(今川氏真的人质,原在德一色城,城陷后,移往古府中)。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在野田城投降时被捕者。 ·在三方原之战被捕者。 德川握有的人质有三河山家三方众等二十三人。 双方使者频频往来,但是交换条件一直决定不下,原因是利害关系过于复杂。最后,终于决定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双方各带二千将士,在长筱城外的广濑川原(大野川和寒狭川相交处附近的河原地带)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是阳历的四月二十六日,也是樱花落尽、嫩绿初发的季节。 河原披上一层新绿。 人质交换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进行,沉静无声。头上的云雀浑然不知战事,频频高唱。 人质交换结束,德川军离去,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人质直接送回长筱城。 久违的山家三方众的亲子、兄弟、夫妇、主从等,只是形式上的见个面,一家人尚无法团聚。 人质,只是从德川手中转给武田。没有人悲伤,也没有人怨恨。这是战国司空见惯之事。 信玄在凤来寺的病床上听取人质交换报告。“哦——”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过了这个寒冬,入春后,主公的身子一定会转好的。”侍医御宿监物对周围的人说道。实际上,监物自己已是束手无策,只有期盼奇迹出现。 里美为了信玄的病况担心不已。看着他日渐消瘦,怎不令人难过。 支撑信玄活下去的力量,是西上之战。到了春天,雪融了,朝仓义景必定会出兵近江。这也是灭信长、进京都的时候。信玄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十日,信玄函促朝仓义景出兵。义景也表示,只要峠雪融化,立刻出兵。信玄切切地期盼着。 信玄在病床上修书八方,宣布野田城攻略和长筱城改建之事,并积极鼓动流言,宣称武田信玄的六万大军将在近日进京。 信玄留在三河不动,对各国武将有莫大的影响。以京都为中心的豪族,大多归向信玄。 本愿寺光佐频频催促进京,信玄去信表示必须和朝仓义景共同作战。 四月,本愿寺光佐送来一封信。 朝仓义景之事经详细调查,得知去年末自上杉谦信收得黄金三驮。此黄金,乃信长取海路送往越后。由此事看来,与其依赖朝仓义景,不如凭武田公一己之力讨平信长。无朝仓之助,我军亦能以浅井公等上方友邦之二万大军,讨平信长。请尽速西上。 看完信,信玄说了些甚么,但是在旁的里美和山县昌景一句也听不清楚。多半是受到打击之后说出的一些话吧。 那天夜里,信玄发烧、咯血,病情恶化。 巨星陨落 信玄的病况已不再令人担忧,进入等待最后一日的阶段。 信玄宁静地过了几天。以御宿监物为主的医师团,展开讨论。此刻已是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无策,个个保持沉默。 “现在全靠主公的气力。我认为,最好趁他气力尚存,劝他回古府中。在军旅中无法充分的照顾,况且,战争是最容易动气的,对病情的影响极大。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就立刻劝他回古府中。” 医师团中年纪最轻、在京都学医的板坂法眼,说出他的看法。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他当场说出这句话,可见信玄病况之危。 板坂法眼所说的,正是全体医师想说的。过去,御宿监物以医师团代表的身分,数次向重臣们提出同样的建议,重臣们也表同意,并向信玄劝说返回古府中,但是信玄割不下西上的心愿,一句也听不进去。 御宿监物再次代表医师团,前往长筱城,向重臣们坦述信玄的病况。 “我曾经多次提过,但都没有被接受。现在,已经到了若不折回古府中,便无法保住主公性命的地步。” 重臣们皱起了眉。不一会儿,山县昌景问御宿监物: “若乘轿而行,会不会影响主公的病情?” “会。最好是绝对的静养,但是在此地,人进人出,十分不便,就连看病也无法专注,这是最大的障碍。”御宿监物讽刺地说道。 为了隐瞒信玄生病之事,病房出入受到严格的管制,就连替信玄调配食物,也不能完全遵照医生的意思。总而言之,十分不便。 “或许可以做二人用的轿子,除了主公之外,另外再有一人同轿照顾。”御宿监物提出建议。 没有人反对。问题是,谁去劝信玄呢? 包括御宿监物在内的讨论会议,最后决定由山县昌景担负这个任务。 “要让主公放弃西上心愿,谈何容易,但是……”山县昌景说不下去了。 昌景了解信玄的心情。 昌景估计双人轿完工的时间,当他准备向信玄劝说时,恰巧传来重要的消息。 信长进京的第一报。 三方原之战,震惊天下。信玄将率大军进京的谣言,促使上方诸将离弃信长。信长以黄金的力量让朝仓义景退至越前,自己也退到岐阜观望形势。将军足利义昭相信信玄进京的能力,便下函昭令各国诸侯讨伐信长。信长见形势转恶,改向义昭求和,甚至表示愿意提出自己的儿子为人质,但为义昭所拒。 信长一直观察信玄的一举一动。攻击野田城时,不能行动。但是攻下野田城之后却仍然停滞不进,就令人不解了。人质交换等事件,并无特殊意义。就算朝仓义景脱离战线,只要信玄决意西上,应该挥师西进才对。大军停滞在长筱城附近,实在令人费解。信长运用谍报机构调查,得到信玄似乎生病的消息。 很早以前就流传着信玄病弱的消息。莫非这和滞留长筱城有关? 信长是一位善用时机的将领。三月下旬,他抢先向京都出兵,进攻足利义昭。这对深信信玄将进京的将军义昭来说,太意外了。浅井长政连救援都来不及。 信长包围足利义昭所在的二条城,加以威吓。义昭承正亲町天皇之庇,向信长求饶。 山县昌景得知信长进京包围二条城之后,无法再隐瞒信玄。 昌景到信玄床前报告此事。 “嗯,信长当然会这么做。” 在朝仓义景背叛时显得如此无力的信玄,此刻听到信长进京之事,不但不显惊慌,反而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不要犹豫,立刻出兵美浓,包围岐阜城,让信长成为中原的孤儿。”信玄的面颊泛红。 原本打算在报告信长进京之后,劝信玄暂时回古府中休息,孰知反而担下进攻美浓的任务。 “昌景,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 信玄的双颊陷落,语音不同于往常,但是深陷眼窝中的双眼,却比以前更加有神。 “昌景,你是不是惊讶于我面容的改变?我了解。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我的病就是怕冷。三方原之战的那一夜,的确很冷。不过,现在气候开始转暖了,我的病也会逐渐康复的。过去,我都是以统帅的身分在营中指挥。现在,恐怕必须交给胜赖,而我只能跟在一旁。只要有昌景和美浓守等人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把战争之事交给胜赖,我也可以轻松许多,如此一来,病就会好的。” 信玄喘了一口气,光是说这一番话,也够吃力的。 昌景不好再说甚么,只好听从。 “昌景,明天就出发。” 信玄的眼睛看起来比以往大一倍,眼神更是让昌景心痛。 “是!我会向全军宣布,明早离开此地,准备西进。” 昌景转身离去。他的姿态,就和在信玄健康时接受命令一般。但是,来到外面,昌景不禁淌下泪来。 (如果遵照主公的命令西上,主公一定会在路上丧命。) 昌景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信玄带回古府中。 昌景回到长筱城,首先向胜赖报告此事。 “虽然不该违背主公的意思,但是我们只能告诉主公正在进攻美浓的路上,实则沿伊那街道北上,折回古府中。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主公的性命。” 胜赖也同意昌景的想法。于是召开紧急会议,将此事告知诸重臣。 没有人反对。有些人含着泪。 那一天,双人轿前后各有六名轿夫,四人在前方拉绳。轿夫,都是从精壮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后面有四十名后补跟随。负责指挥轿子行动的是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 轿夫们都认为里面躺着的病人是叡山曼珠院门迹觉恕大僧正,身边则由侍医和从凤来寺跟来的二名尼僧轮流照顾,无人起疑。 里美和阿茜削发、着僧服,为的是隐藏信玄的秘密。 轿子肃穆地前进。 第一夜,来到田峰。信玄夜宿田峰观音院。 “我们到了田峰,明天朝加茂郡的足助出发。”里美向信玄报告。 但是,第二天并未由田峰转入通往足助的道路,而是沿着伊那街道笔直地北上。 里美和阿茜都知道宣称西上,实则北归古府中之事,口中不得不编出进入通往足助的山道等谎言。 在田口的福田寺停宿后的第二天早晨,天空布满一层薄云。轿子通过行人原的聚落,登上急坂。那是三千尺(约一千公尺)的折元峠。下了峠,就是伊那谷。轿夫轮流扛轿。 登高时,轿子会前后倾斜,于是前方改用身材矮小的轿夫。轿子则改用绳索绑在轿杆上,由轿夫拉着绳子登高。调整绳子的长度,可以减轻轿子的倾斜度。 轿夫不得私语。换班、调整绳索等,完全由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指挥。 虽然众人尽量想减轻信玄对外界的注意,但是信玄终究还是向里美询问到了甚么地方。 里美询问轿外的真田昌幸。 昌幸停下轿子,撤离轿夫,回答道: “这里是足助前方的椿立。过了山峠就是足助。” 昌幸想着西上的地图,回答道。信玄脑中也勾画出西上的地图。椿立,确有此地。但是信玄不明白的是大军如何通过间道。 昌幸立即回答道: “织田公得知我们的行动后,已经放弃二条城,准备回岐阜。正亲町天皇似乎在将军义昭和织田公之间调停,如果议和成立,织田公应该会立即撤回岐阜。所以,我们必须先包围岐阜城。现在,我们正抄近路,赶往岐阜。” 信玄点点头,心中似乎不再有疑惑。轿门关上,帘子也卸下。 昌幸虽然不得不说谎,却仍忍不住自责。消息传来,信长已离开京都,正在返回岐阜的途中。 信长顾虑信玄的行动,为了避免万一,便和足利义昭暂时议和,返回岐阜城。 信玄把伊那的根羽,当成足助。 到达根羽之后,信玄的病况逐渐恶化,呼吸和脉搏都不正常,还在继续咯血。 御宿监物知道,信玄的日子不多了,迹象正逐渐显现出来:眼睛四周凹下,脸色渐失。 御宿监物坦直地向胜赖说明信玄的病况,要他尽量地陪在身边。 胜赖和山县昌景都在信玄借宿的寺内。 信玄睡着了,但是半夜里被池里鲤鱼跳跃的声音吵醒。他问身边的里美: “胜赖在这里吧?叫他来。如果昌景也在,叫他们一块儿来。” 他似乎知道胜赖和昌景已经来了。临死前的信玄,头脑特别清晰。 “胜赖,靠过来。昌景,你也过来。你们仔细听我说。或许,我看不到武田旗帜插在京都。如果我死在西上的路上,绝不要让大军停止。唯有出现不得不撤退的理由,才能撤军。我的死,绝不构成撤军的理由。如果我死了,要保密三年。这段期间,由胜赖担任武田统帅。好了,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胜赖心里想:这就是遗言。昌景和御宿监物也视之为遗言。他们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明天天色要转坏了,可能会下雨。池鱼跳跃,就是要下雨。” 信玄喃喃地说着,阖上眼睛。 信玄说得没错,第二天果然下起雨来。大军在雨中北上,从根羽进入三州街道。轿子在山路间前进。浪合的前方就是治部坂峠。雨愈下愈大。 登高不久,信玄便问道: “这是哪里?” 曾根内匠微微掀起帘角,回答道: “户越峠。过了峠,就是濑户。” 外面的风雨很大。信玄从曾根内匠掀起的帘角,看到外面的景色。 内匠拉起帘子,雨打了进来。 “好大的雨……对不起。”内匠又把帘子放下。 信玄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雨势太大,看不清楚。 “到濑户了?马上就要进入尾张了。敌人不久……”说着,信玄咳了起来。 侍医板坂法眼对曾根内匠说道: “不要打扰病人。” 轿门关上了。 内匠松了一口气。信玄向外看的时候,他真担心会被发现这不是西上,而是北上之路。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风雨为外面的景色蒙上一层厚帘。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轿外的情景应该随着西上改变,若毫无变化,只怕会引起主公的怀疑。主公刚才提道:敌人不久……,大概指的是: (织田军的探子,不久就会和我军遭遇。) 曾根内匠将此事告知真田昌幸,再快马通知山县昌景。 “很好……设想得很周到。” 昌景从洋枪队中挑出两个五人小组,登上附近的山顶,各发射五枚枪弹。 轿中的信玄听到枪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真田昌幸前去调查,不久回来报告: “是织田公的斥堠军放出信号弹。根据我方斥堠的调查,从这里到岐阜城之间,并无敌方大军,只有小部队和斥堠部队出没骚扰,不足为害。” 信玄满意地点点头。后来,时有枪声传来,信玄不再说甚么。 抵达浪合时,信玄的病况更严重了。胜赖和昌景到他枕边,他也只是蒙蒙地看着他们。 行军停止了。 胜赖随侍在侧。 第二天早晨,信玄唤来胜赖,命令道: “失去时机就等于放弃胜利。不要管我,你们继续行军。” 信玄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那天早上,他只吃了一些粥。偶尔和身边的人聊一聊。大家都期盼奇迹出现。 抵达浪合后的第三天早晨,在信玄的严格要求下,轿子再度出动。那是一个雨过天青的晴朗早晨。 轿子从浪合出发,朝驹场行进。浪合到驹场之间,是一连串难行的山路。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计划当被问及这里是甚么地方时,就回答是介于濑户和犬山之间的山路。但是,自出发后,信玄一句话也没有问。 那一天早上起,阿茜就一直侍候在信玄身边。医师团就在轿子外面,准备一有状况就入轿支援。 从浪合出发约一刻左右时。 信玄不知怎么回事地叫了起来。不,不是叫,而是想要表达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却因无力起身而在那儿挣扎。阿茜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信玄。信玄侧着身,吐出一大堆的血。血如泉水般喷出。鲜血染红了阿茜的法衣。信玄躺在阿茜身上,痛苦地挣扎着。咯血阻塞了他的呼吸。 阿茜一边轻拍信玄的背,一边大声求救。 轿子停了下来,不等放在垫台上,侍医御宿监物已冲了进去,但信玄已天人永隔。 轿子暂时回到前夜停宿之处,安置信玄的遗体。重臣们闻讯立刻赶来。 信玄死不瞑目。他的眼睛,看着京都,彷佛凝视着插在京都上的武田旗帜。山县昌景想阖上他的眼睑,但信玄坚拒不肯。马场美浓守试一试,依然无效。第三次由胜赖伸手,信玄这才闭上眼睛。里美忍不住抽泣着。 “主公瞑目了。”御宿监物说道。 在座的十多名重臣,向信玄的遗体哀悼。 武田信玄享年五十三岁,死时是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四月十二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家父遗言交待,三年内保守这个秘密。依照往日那样,轿子继续前进吧。”胜赖对昌景命令道。 昌景回应之后,再向重臣们补充说明胜赖的话。 “在根羽的那天晚上,主公对新主公(胜赖)和我说道,如果那一天到来,要保密三年,这是主公的遗言。请各位回去后,依然如往日一般。” 信玄的遗体再次上轿,前往驹场。 内匠和昌幸偶尔会对帘内说话,让旁人认为在浪合休息一阵后,已有好转。 驹场的宿所,决定在长岳寺。 第二天早上,轿子离开驹场。里面躺的是病僧。这位僧人偶尔寄留在长岳寺,生病后便躺下。 阿茜和里美轮流照顾轿中的旅行僧,侍医们在轿外待命。轿夫们并没有注意到轿内的僧人被掉换了。 约百名士兵留在长岳寺。 二十余人把信玄的遗体送入内山火葬。 黄色的烟雾,直入云霄。 “这烟雾最适合送天台座主觉恕大僧正。”参葬的人私语道。 穴山信君奉信玄的遗骨,百名骑兵在旁守护,比主队晚两天回到古府中。 对信玄遗言加以记载的,有《甲阳军监》和《御宿监物书状》。 《甲阳军监》上的记载,概略如下: 信玄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便唤来重要家臣,宣布遗言。内容如下:余五年前就知有此一天,特备妥七百张画押之用纸。余死后,三年内守密,期间的公用书状即可利用之。他国知余尚存人世,定不敢蠢动。武田的家誉,由信胜继承。但信胜未满十六岁之前,信胜的镇守之职由胜赖暂替。将余之遗骸加梏,沉入诹访湖。 信玄死后三年(葬仪后),侍医御宿监物在给小山田信茂的信上,这样写道: 信玄公于信州驹场,陷入危笃。信玄公召胜赖公于寝侧,曰:余将大去也。余出身僻乡,伏击邻国他郡,战无不胜。可遗憾者,未能目睹武田旗插于帝都。倘余大去消息传出,敌必蜂拥而起。因之,三、四载内务必严守秘密,整顿领土,培养义卒,庶几一举攻都。余九泉之下,必当含笑欣慰。时为天正元年四月十二,享寿五十有三。幕下士卒,不分上下,无不悲痛万分。然唯恐他国知悉,必起灾难,仅能悲于衷而漠于外,悄然运遗骸归回甲斐,放入涂笼(泥墙小屋)。 小林计一郎解读,人物往来社发行《武田军记》 史学家一致认为御宿监物的这封信值得采信,并认为《甲阳军监》中的遗言,为其自创。 总之,必定是以某种方式交代隐瞒丧讯三年。 有关信玄临终之地,侍医御宿监物表明为驹场,应可采信。但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御宿监物的书信执笔于三年后,内容经过修饰,且信玄死于四月十二日,亦即阳历五月二十三日,遗体不可能直接移回古府中,却说将遗骸送至甲斐,放入涂笼,有欠合理,不足全部采信。 对于信玄的临终之地,有下列之说: ㈠驹场(下伊那郡)说:《御宿监物书状》、《当代记》、《驹场长岳寺寺传》。 信玄的火葬塚,在长岳寺附近。 ㈡浪合(下伊那郡)说:《三河物语》、《三河风土记》。 ㈢野田城说:《菅沼家谱》。 攻击野田城时,信玄为笛音所诱,出而遭城内洋枪狙击而亡。 ㈣田口(三州津具村田口)说:《野田战记》、《野田实录》、《参河国名所图绘》、《三河志》、《福田寺过去帐》。 信玄在田口的福田寺辞世。据说,跟随信玄到此地之侧室,在此剃发出家。信玄塚,又称五轮塔。 ㈤根羽(下伊那郡)说:《甲阳军监》。 一的濑义法氏在他出版的《武田信玄终焉地考》中,论证为根羽。例如,此处尚留有五轮塔,到了每年四月十二日信玄的祭日,附近的居民都会携物祭供。另外,还列举许多此地为信玄临终之地的数种考证。 《甲阳军监》中确实有许多不实之说,但是《甲阳军监》中提出的人名等,大多是实在的人物,也有不少是有史实根据。我们不能否定《甲阳军监》的一切,一的濑义法氏之说也具有强烈的说服力藏书网。 这五种说词中最不足采信的是野田城说。史学家也表同意。而其他四说之中究竟何者为真,不能轻下断言。为甚么呢?因为每一种说词都缺乏有力的证据。 关于处理信玄遗体之说,也是各持己论。 ㈠在古府中火葬之说。 根据《御宿监物书状》,信玄的遗骸被悄悄送入古府中。古府中圆光院由绪书上写到,是在踯躅崎馆东南方的土屋右卫门尉的宅内火葬。信玄死于四月十二日,乃阳历的五月二十三日,是接近初夏的季节。假设信玄死于驹场,驹场距古府中约三十里(约一二零公里),不易直接将遗体运回。就常识来判断,应该是火葬后,携骨而返。 ㈡在驹场长岳寺火葬后的信玄遗体,被送往信浓龙云寺(长野县佐久市岩村田)埋葬之说。 昭和六年五月二十九日,龙云寺寺男野田惣太郎,六十二岁,在整修境内的玉垣支柱时,于地下二尺处掘得一骨壶。除了骨之外,还有短刀和袈裟环。环上记有: 大檀越信玄于时天正酉年四月十二日于驹场卒战时为舍利纳兹北高和南顶礼百拜 意思是与信玄同行的北高禅师,带着信玄的遗骨,埋在寺里。 当时,信玄遗骨出现时,引起莫大的震撼。史学家对发现时的情形、袈裟环上刻的字句,多所怀疑,一直未受到公认。昭和四十五年,山梨乡土史研究会的林贞夫氏,发行《信玄遗骨物语》(新人物往来社),认为龙云寺的遗骨,才是信玄的遗骨。但是,昭和四十七年,长野县佐久市野泽町的乡土史学家平林富三氏,在《历史研究》第一三六号杂志上,以学术的角度反驳其说,并结论之: 于信州史界,自发掘之初以至于今,未曾有疑,实无必要再触此题…… 信玄的临终之地及遗骸去向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信玄留下的遗言——三年内隐藏死讯。武田家力遵遗言,努力地隐藏死讯。但是,信玄死后一个月,诸国传说纷纷,二个月后,人人都相信信玄死了。 纸包不住火,真像终有揭露之日。愈是想显现信玄还活着,却愈现矛盾。有关信玄之死,猜测颇多,随着时代的变迁,更是绘声绘影,添枝加叶。 信玄的临终之地和遗骨去向,仍是一个谜。 信玄临死前交代守密三年,是顾虑外敌会在得知信玄死亡后趁危反击。他告诉胜赖,三年内只要好好守成,或许能有一番局势。但是,胜赖沉不住气,亲自率兵远征在信玄死 540e." >后反击的德川和织田。信玄用的是叩石桥而渡的战术,而胜赖完全以积极的战法获得明智城、高天神城,所扩张的领土犹甚于信玄生前。 但是,胜赖勇猛过头了。他在设乐原之战败给织田和德川联军,失去了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等主要将领及武田军的主力。自那天起,武田一蹶不振。那是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天正四年四月十六日,胜赖遵照父亲信玄的遗言,在惠林寺(塩山市)举行葬礼。 《御宿监物书状》上谈到信玄的葬礼。武田法性院入道信玄,改戒名为惠林寺殿机山玄公大居士。葬仪的队伍很长。 画像捧持——仁科五郎盛信(信玄五男) 牌位捧持——葛山十郎信贞(信玄六男) 佩剑捧持——小山田信茂 腰物捧持——秋山惣九郎 腰物捧持——原隼人佐 龛捧持——逍遥轩武田信廉 鸿胪卿捧持——武田信俊(武田信实之子) 近亲围在龛旁,家臣戴乌帽参列。 参加葬礼的僧侣达千人。棺材以金银珠玉装饰。葬仪所过之地,覆以白绢。 葬礼极尽奢华、虚饰之能事,彷佛是想掩饰武田的没落。 沿途居民眼中泛着泪光。是出自对伟大信玄的别离悲凄之情,也是暗示武田家的末路。 后记 “山之卷”,是以武田信玄的西上之志为中心。许多史学家相信信玄有西上的野心,而三方原之战不只是西上途中的一场遭遇,而是向德川家康的挑战,以及对织田信长的牵制作用。我则认为三方原之战是西上作战途中的一段插曲,但因信玄病重而不得不撤兵。 写到全力进京的信玄的悲剧收场时,实在?很难压抑心中的那一股情绪,每每喟然掷笔。小说在接近尾声时写道:如果信玄再多活十年,不知天下属谁。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任何力量都无法使历史重演。长久以来,信玄之死令人惋惜,他的存在价值是不可否认的。 小说武田信玄每月三十张稿纸,连续写了一百回,未曾有延宕。原本打算以一百回结束,但是到了一百回仍无法完全地整理出来。一百个月,不是短时间。在写这部小说的一百个月以来,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武田信玄。再也没有比这段期间所受的拘束更大的。我之所以耐心地写下去,应该是出自对武田信玄的一份沉迷吧。 我欣赏有理性的人。在武将当中,武田信玄有强烈的理性。但是,光凭理性尚不足以得天下。肺病,击败了他的理性。 本书能如期完成,首先要感谢《历史读本》给与我这样好的机会。其次,是提供参考的许多文献之作者及其出版社。另外,还要向不断提供援助的许多人士,致最深的谢意。 一 的治国政策 人民之险远胜山河之险,足以卫城—— 信玄深知光凭武力不足以统治国家,所以他把梦和希望也带给他的人民。

众志成城

只要一动,如疾风怒涛般的武田大军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勇往直前,叫邻国的敌人胆颤心惊。 就连织田信长在信玄的勇猛威名下,也会坐立难安,可见在信长的心里早已被信玄强大的军事力和政治力所压倒,而在举手投足间显出紧张的神色。 战国时代杰出的战将如云,信玄有那么大的威望绝不只因为他会打?仗,同时也因为他善于治理国家。尤其是身为大名(诸侯),就是一国的统治者,只会勇猛厮杀是不够的,还得是一个政治家才行。 当然在战国那样弱肉强食的时代里,想占一席之地,必需具有压倒性的军事力,而军事力则建筑在内政的充实上。版图的大小往往取决于国家经营的优劣。像推行全民都赞成的政策;完美举行国家祭典;军队拥有不可测的爆发力……。 《甲阳军监》中的教训歌便传达出武田信玄的治国神髓: 民为城民为墙民为壕 有情则为友有仇则为敌 这个意思和中国古书《国语》中所说的“众志成城”是一样的,它便是信玄治国法则的真谛。 信玄一生住在只有一道壕沟,防卫>99lib.简单的行馆中。他没有建造铜墙铁壁的城堡,正因他相信,人民可以胜过山河之险,他是住在人民保护的城中。 和他治国理念相呼应的是他的治军之法。在《孙子·军争》第七条上写着“风林火山”,信玄便擎着写了这四个字的大旗纵横疆场。风林火山的意思是凝集所有力量做快速攻击。 “风林火山”和“以民为城”,正如治国这辆车子的两轮。想要治国安民,攻守一定要密切配合,保持均势。 信玄另一个治国的特色是,他是一个彻底的经世主义者。经世者,治国以方也。治理国事不能光靠打仗,还要有方法和哲学做行为依据。信玄的治国方法和他的兵法一样,来自《孙子》、《吴子》,同时又能将攻守保持到绝佳的均衡状况。 《孙子》说:五事俱备则完美无缺矣。所谓五事,指的是道、天、地、将、法。人民与当政者团结一心,共同维护正义,谓之道。妥善运用阴阳寒暑,谓之知天理。地当然是指地理,还包括判断地形之远近、险易、广狭,并利用之。将是指拔擢智、仁、勇、信、严五德兼备的名将或贤臣。法是指公布法令,全民一律遵守。 这五事中,以“共同维护道义”一项为根本,也是人心信赖的归依。 我们观察信玄的治国方法,不难发现他努力经营五事的苦心。

治国的根本、分国法

五事中的“法”,是信玄最苦心经营的一项。在乱世中想要维系人心,首先必须订出治国大纲,也就是法律,叫人民遵守。当时是一个下克上的黑暗时代,幕府所颁的国法,已因政权衰败而荡然无存,人民每天生活在无法无天的黑暗日子里。 为了在争战之中求生存,行恶变成不可避免的事情。世上没有正义公理,只有暴力,唯有力者方能称王,享荣光。 有这种思想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织田信长。对信长而言,孙子所说的五事简直是酸腐到令人喷饭。在信长的行动哲学中只找到以力服人,而看不到以法治天下这种渐进式的做法。 可是信玄的行动原理却建筑在孟子的民本主义上,所以当他一旦继承父业,立刻着手成立“分国法”。 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年)六月一日公布的《甲州法律条款》,花了约六年的时间完成,起初只有二十六条,后来改订增补,成为五十七条。 条款内容凝缩了信玄治国的具体方法,也是治民的基本法则,信玄以法规为指标和行动准则,将民政不论在质或量上都提高不少,同时他更将理想和希望带给他的人民,为全国注入清新的活力。 甲州法律中还有一条是在其他法律中看不到的,那就是最后追加的一条:“如有行为违法者,不论贵贱,皆依法、理、情处置。” 这条法令除了可以显示信玄高贵的人格和人生观;也告诉人民,连制法的当权者如武田信玄,也要守法,更何况你们了。而这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勇于负责的精神,想必一定能打动百姓的心吧。 不过法律不能只流于理想主义,如果条文紊乱不清,反而发挥不出任何效力。《甲州法律条款》在数部战国法典中,是相当杰出的一部,它具有严厉、公正、易于接受等几个特色。 仔细检讨条款内容,我们可以发现信玄在统治乡村上所做的努力。例如取缔地主、农民之间典当、借钱、高利贷等行为;规定荒田大小等,每一个条款都仔细入微。条款中还规定调查连续水灾危害状况,以及如何使灾区复原等。 当然法律中也提到租税,对年贡和夫役的规定很严格;对公共租税,公共课税的负担义务执行也很严厉。 在刑罚方法,凡是租税滞纳、雇工逃走、喧哗、有不当言论或结党集社,都会遭到很重的惩罚,不过十三岁以下的儿童是免刑责的,这点比较特殊。 《甲州法律条款》的下卷共有九十九项条款,与上卷的法律秩序不同的是,下卷以家训为中心。也就是针对武士的生活,讲述一些心理问题。例如下卷最后指出:“一、凡事必用心,孟子曰:孜孜不倦者,舜之徒也。”尧舜之治,是孟子特别推崇的理想国。 以孟子的民本主义为行动理念的信玄,在他迈向统一天下的途中,也以舜帝治国期许,意义非同小可。

治民首在民心

论语曾说:一年之计莫如种稻,十年之计莫如种树。信玄治民时便考虑到这点,在他所有治国政策中,以治山、治水、开矿最突出。同时他还有一点和其他大名不一样,当时其他的大名只考虑到平地农产,只有信玄针对甲斐山岳资源加以调查,也就是做到现在所谓的综合开发。以甲斐的地形来看,林地占总面积的百分之八十,平地很少。如果政府只重视平地稻米的收成,农民一定不肯开采山岳资源,而降低工作意愿。同时住在山区的农民为了逃避重税,也会搬到生活比较容易的平地。 信玄为了防患于未然,实施一种叫大小切的独特税法。这种税法据推测可能藏书网是从孟子制田法中取得的灵感发展出来的。 信玄把田地赋税分成三等分,三分之一(称为大切)缴物产,三分之一(称为小切)缴钱。所以不一定要生产稻谷来换钱,任何物产都可以抵税。这样山区和平地负担的税才平均,而不会有不平不满的情绪,又能振兴农业。 不过,条文中规定要缴钱,这点有些困难,因为山村多半自给自足,不会有现金交易。于是信玄发挥他的经济长才,他鼓励农民伐木从事木材加工,用加工品换钱;他也鼓励人民烧山开垦,种大豆、荞麦、小麦、粟米、玉米等作物换钱。 信玄也鼓励人民种粟、柿、梨、胡桃、桃子等水果,吃不完的还可以做乾果。 在山林资源方面,开发漆器、蜡烛、山藏书网茧、芋麻、和纸的生产。另外对皮件加工、石材加工也采取保护政策,例如奖励猎户剥制熊皮等。像水晶加工,雨畑砚等手工业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有了商品就要有市场,而市场中所用的秤、斗等度量衡便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份。有了公正的测量工具,市场里的农民、商人才能安心地做买卖。 甲州容器基本上有四种,最大的是铁判(京斗三升)、其次是端子(只有铁判的四分之一)、半斗(铁判的八分之一)和最小的小半(约十六分之一)。这种独特的量制,是为了配合纳粮税而设bbr>?计,公平又方便,直到德川家康的江户幕府都还在使用呢! 由于民生富裕,甲州的商业活动繁荣,商品的流通也呈现空前热络的情况。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用品仍挂着信玄的名字,当然信玄斗,信玄秤是真正出自信玄之手,可是还有一些深受大家喜爱的信玄袋、信玄壶、信玄酱菜、信玄味噌,恐怕附会的可能就比较大了。不过不论如何,这也可以说明信玄治民的成功,及受人民喜爱的程度。 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以其工商业发展情况和特殊产物,勾勒出自己的风貌。信玄为自己的领土开拓出山产的特色。甲府的街上到处都是染布坊、桶店、铁匠店、漆匠铺、皮鞘店、弓店、木匠铺……甚至到现在还有一些传统手工艺店中保有信玄的朱印状呢。所谓朱印状相当于现在的营业执照,有的可以免除年贡杂役。所以把信玄的事迹一一加以检讨,他最伟大的地方应该是保护政策。 本来日本和纸有名的产地是市川、西岛和岩间,特别是市川的肌吉奉书。可是信玄的保护政策,也使得山间部的制纸声名大噪。

伟大的信玄堤

刚才我们提到信玄治国,也着重治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建筑位于山梨县龙王的信玄堤。直到现在,信玄堤仍然可以算是日本土木史、治水史中一个伟大的杰作。 信玄堤早在父亲信虎时代就开始建筑,一直到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才完成,花了十九年漫长的岁月。 本来流到甲府盆地的河川由于落差大,所以河流湍急,每逢大雨就会泛滥成灾,不但农田冲毁,也会造成山崩,居民莫不引以为患。 甲府盆地中最容易发大水的地方有三处:一处是笛吹川的万力堤,一处是金川与笛吹川交会的近津堤,还有一处是釜无川与御勅使川交会的龙王堤。这些河水一旦暴涨,立刻会淹没以米为生产中心的甲府平原。特别是龙王的信玄堤,是第一大水灾地。 信玄开始和水灾作战时才二十一岁。古语有云:“治水者亦能治天下。”信玄果然先治水,后平甲斐。不,其实信玄的野心是想统一全国,说不定他把治理甲斐当成治理天下的试金石呢! 信玄在从事这项高难度的土木工程的同时,也不忘攻打信浓。战国时代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像信玄这样的大名。 信玄治水采取非常科学的方法,他把本来和釜无川会合的御勅使川一分为二,利用逆流现象,和设缓冲地带来互相牵制。筑完堤后,信玄还在永禄三年,在堤防附近开辟龙王河平原,强迫农民去住。 筑堤不只可以防水灾,也解决了用水问题,繁荣堤下附近农田和村落。像釜无川流域的上条新居村、清水新居村、筑地新居村和西新居村都是治水工事完成后新生的村落。 谈到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信玄做开发计划的眼光准确。开发一个事业,一定要能预估在该土地上会有多少程度的生产量。预估以赋税收入为调查依据,纵然其他大名也有这个能力,但在信玄之前,几乎没有人做过大规模的开发事业,他们只是沿袭旧有的习惯来掌握土地的生产。于是信玄成为大名中做土地调查的先驱。现存的史料中还保留他在永禄六年所做的有名的惠林寺土地调查。江户后期农政学者佐藤信渊在他的《农政本论》中说:“为政者中论用心、筑堤、通水利、教育百姓、发展农业者唯信玄第一。”此言实为绝赞。

甲州金山的实态

和“治水者能治天下”一样,“治山者亦能治天下”。信玄不只会治山、治水,也会开矿,增加军费。像甲州金在战国时代就非常有名,直到现在。 不过一般人都以为甲州金是流通货币,其实它应该算是买卖货币或交换货币。武田的甲州金特别是当军用金,一般市面上用的是永乐通宝。 当然见钱眼开的不只信玄。在激烈的战国时代,需要大量的军事费用,战国各大名,莫不拚命想发现金银矿。采矿师享受和武士同样优厚的待遇,他们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搜寻矿脉。一旦发现露出的矿藏,就会赶快调查藏量,接下来大批开矿的木匠、挑夫、矿工拥进山里,开始生产。信玄在鼓励和指导开矿上也有他独特之处。为了奖励生产,信玄和僧侣、当地绅豪、商人组织金山团,负责管理矿山的营运。 甲府境内有名的金矿产地有黑川山、雨畑山、芳山、重桂山等,各地的金山团其实就是有力的武士团。 像黑川金矿山的民团,活跃于中村、风间、古屋、依田、田边、大野,他们在武田家亡后由大久保长安率领,继续开发佐渡的金矿。另外像保金山的七人团,中金山的十人团,富士金山的二十二人团,也都很有名。 金矿往往藏在很深的深山里。假如登上有名的黑川山顶,可以看到中央标高一七一零公尺的鸡冠山腹,无数个废弃的矿坑。坑旁还有一些房子,听说以前是给矿工、妓女等人住的。 黑川山附近的金矿是在花冈岩中,里面有含有金层的石英脉。黑川山在信玄时代刚刚开采,到胜赖时代往东及北方移,寻求新的矿脉,直到龙喰溪谷都还找得到金矿坑呢。当地人称沿溪谷两边的大石为剃刀石。当时挑夫就挑着金块沿悬崖绝壁走过,眼下飞瀑怒溅。 随着信玄的武力,开采范围也北上到信浓的川上村的梓山和川端下。另外诹访方面也陆续开采了金决、真志野、金鸡山、芝平等地的矿藏。骏河方面,继续开采今川氏已开发的入岛矿藏。 像这样,武田信玄努力经营,实施富国强兵政策,来支持他的军事行动。随着内政充实也扩大了版图。 一般人或许只看到信玄武略上勇武霸道的一面,而忽略了他的行动哲学。他以孟子的民本主义为信念,不空谈哲理,却把信念一一注入计划中贯彻实行。 同时,信玄对外以统一战国混乱局面为志,对内使人民安和乐利,他实在是一个好的政治家兼军事家。 现在NHK推出力作【武田信玄】,大概也是有感于现今实在需要一个像信玄这样的领袖人物吧。(张玲玲译) 上野晴朗(作家、历史家) 二 信玄的家臣军和地方势力 以卓越的统率力聚集的家臣军,是战国实力最强的军队,建立不少军功。而地方势力更左右了军情。

武田领国的形成

武田信玄的父亲武田信虎时代统一甲斐,压制住当地其他小的地主强豪,把政治中心从石和搬到甲府,建立了武田领国的基业。 信虎到老变得专制残暴,凡是向他进言的重臣都受到处分。大家受不了苛政,民心背离,其中许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嫡男晴信(信玄)的身上。信玄在重臣的期盼下,做好万全的准备,把信虎放逐到骏河养老,然后登基为王。根据当时史书《胜山记》的记载,这次领主更替不但家臣高兴,连一般老百姓也额手称庆。这点在塩山向岳寺的《塩山向岳禅庵小年代记》中也曾提到。 可是信虎也留下不少遗产。当时家臣的中坚份子已经产生,而且移居到新建的城中,脱胎换骨一番。对外关系上,信虎在天文五年(一五三六年)介入骏河今川氏的权力斗争,他支持义元,所以后来能和今川氏结盟。信虎也开始和宿敌相模的北条氏纲和谈,停止和北方诹访氏长年争战,天文四年(一五三五年)更结成同盟,在九年十一月把信玄的妹妹祢祢嫁给诹访赖重,加强两国关系。另一方面信虎开始攻击未具有力大名的佐久郡,等信玄成为领主时,佐久郡已大多在武田的控制之下了。 内政方面,信虎也留下不少制度,像领国内为下达命令而用的虎形印章状即为其一。后来信玄虽然把虎改成龙,可是基本制度还是沿袭信虎时代。另外,一般人都认为治水、开垦始自信玄,其实仔细查阅当时典籍,可以发现有不少工程在信虎时代就已经展开,信玄只不过把它们扩大完成。 武田氏在信虎之前,已有数代任甲斐国守护,握有实权。而武田家在甲斐有形无形的势力更早在鎌仓幕府之前就已形成,历经了四个世纪。例如甲斐的大寺庙几乎全由历代的武田家予以修建或重盖,最后这些寺庙领土的支配权也落到武田家手中。 由此可见一个地区的旧势力如何根深蒂固。信玄能顺利统治甲斐,不得不感谢他的祖先。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其他地区。信玄侵略信浓,于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由将军足利义辉斡旋,和上杉谦信和谈。本来足利将军想封信玄做信浓守护辅佐,可是信玄断然拒绝,因为一旦有了这样的名分,他便要打消侵略信浓传统势力的念头。同样的,他也不愿意把征服地的旧家族连根拔除。他取诹访之名,把四男胜赖更名为诹访神四郎;叫二男龙芳继承佐久郡名门滋野一族的海野姓;五男盛信用安昙郡的仁科氏为姓;六男信贞用骏河的骏东郡葛山氏为姓。这样,他并没有破坏当地既成的旧势力,而以温和的方法渗透到内部,以便取而代之。信玄对其他的征服地也采取类似的处置方99lib?法。他承认当地的旧体系,不急着做改革,慢慢把甲州的支配权渗透到内部。例如弘治元年第二次川中岛战役中期,攻打木曾氏,降服义康、义昌父子,把三女许配给义昌,使木曾氏成为自己的亲戚。由于信玄尊重木曾氏的独立性,连小地方也不愿干涉,所以等信玄死后,武田氏的权力衰弱,木曾氏便靠向织田信长,成为武田氏灭亡的导火线。 武田领国内有许多小城邦,如小山田氏的郡内领、穴山氏的河内领;信浓地区的诹访领、高远领、深志领;西上野的箕轮领;骏河地区的骏府直辖领、江尻领、葛山领等。每一个领虽然都仍以当地的旧势力为首,可是立法权、军政权、财政权、外交权却操纵在信玄手中。只是日常杂事仍由领主负责。这样的国家看起来有点像国协,可是主权仍在信玄。领国组织化并维持安定状态,是武田领国能继续扩大的主因。接下来,我们具体谈谈组织化的问题。

家臣军的编制

有不少书上谈过信玄家臣军的编制,可是都只有浮光略影,不够完全。我们所用的编制参考《甲阳军监》上的记载,是信玄晚年家臣军的一部份。由于欠缺详细资料,无法做全体介绍,只能谈一谈个别特征。 首先我们来看看军队的构成。家臣军一般分为亲属组、谱代家老组、降部组、步兵大将组、一骑合组和直臣组六种类型。亲属组中只限信玄的兄弟子婿,故附带说明其间关系,各地的降部组是收编降部的军队,故无法细列人名,只能记载每个地区有几个人。数字代表人马数,括弧内是作者的注记。 ⑴亲属组(十二人) 武田典厩(信丰,信繁之子,信州·上田城主)二零零 逍遥轩(武田信康,信玄之弟,信州高远城主)八零 胜赖(信玄四男,信玄阵代)二零零 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信玄之弟,甲州·上野城主)二零零 武田兵库(河洼信实,信玄之弟,甲州·河洼城主)一五 武田左卫门(信尧,信玄之甥·骏府城代)一零零 仁科(盛信,信玄五男,信州·仁科领主)一零零 望月(昌赖,信丰之弟,信州·望月城主)六零 葛山(信贞,信玄六男,骏州·葛山领主)一二零 板垣(信安,于曾氏,骏州·田中城主)一二零 木曾(义昌,信玄之婿,信州·木曾领主)二零零 穴山(信君,信玄之婿,甲州·河内领主)二零零 看完亲属组,可以发现板垣信安比较特殊,因为信方之子信宪在天文二年被杀,信安是从于曾氏过继来的,没有血缘关系。 ⑵谱代家老组(十七人) 马场美浓守(信春,信州·牧之岛城主)一二零 内藤修理(昌丰,上州·箕轮城主)二五零 山县三郎兵卫(昌景,骏州·江尻城主)三零零 高坂弹正(虎纲,信州·海津城主)四五零 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甲茂·郡内领主)二五零 甘利左卫门丞(昌忠,奉行)一零零 栗原左兵卫(诠冬,?)一零零 今福净闲(?,骏州·久能城主)七零 土屋右卫门丞(昌次,奉行)一零零 秋山伯耆守(信友,信州·饭田城主)五零 原隼人佑(昌胤,奉行)一二零 小山田备中守(昌行,信州·尼饰城主)七零 迹部大炊助(胜资,奉行)三零零 浅利(?)一二零 驹井右京(昌直,骏州·深泽城主)五五 小宫山丹后(昌友,上州·松井田城主)三零 迹部美作(胜忠,奉行)五零 其中像浅利昌种之子名已不可考。这些大老都是信虎时期的元老呢。 ⑶降部组(一零三人) 记载上说有信州(六十人)、西上野组(十四人)、骏河(九人)、海贼组(六人)、远州、三州(八人)、飞驒(二人)、越中(二人)、武藏(二人)。如前所述,有关这部份的记载大多遗失,记述又太简略,不足做参考。 ⑷步兵大将组(二十一人) △横田十郎兵卫(康景)骑兵三零、步兵一零零 △原与左卫门(胜重,信州·长沼城主)骑兵一零、步兵五零 △市川梅印(等长)骑兵一零、步兵五零 △城伊庵(昌茂)骑兵一零、步兵三零 △多田治部右卫门(?)步兵二零 △远山右马介(?)骑兵一零、步兵三零 △今井九兵卫(信陵)步兵一零 △江间右马丞(?飞驒,舟上城)步兵一零 △关甚五兵卫(?)步兵一零 △小幡又兵卫(昌盛)骑兵三、步兵一零 △大熊备前守(长秀,远江·小山城)骑兵三零、步兵七五 △三枝新三郎(守直)骑兵三、步兵一零 △长坂长闲(光坚)骑兵四零、步兵四五 △下曾祢(?,信州·小诸城代)骑兵二零、步兵五零 △曾根内匠(昌世)骑兵一五、步兵三零 △上原民部入道(?)骑兵三、步兵三零 △曾根七郎兵卫(?,上州·石仓城)步兵七零 △武藤喜兵卫(昌幸)骑兵一五、步兵三零 △三枝勘解由左卫门(守友)骑兵三零、步兵七零 △安间三右卫门(?)骑兵五、步兵五零 △小幡弥左卫门(光盛)骑兵一二、步兵六五 在步兵大将组前还有两位旗本武者奉行——今井刑部左卫门及今井新左卫门,但是他们底下没有记载任何骑兵和步兵数,一般相信他们只是职务上相当于家臣。步兵组是武田军队中的主力,作战时会配合下级战士。 ⑸一骑合组(十人) 集合骏河、三河、上野三国的一骑合组才十人,似乎少了点,看来这部份的资料也和降部组一样遗失很多吧。一骑合组顾名思义,和降部组以一族的人参战不同,它是单枪匹马上战场的。 ⑹直臣组(后勤人员) 这个军队是依职务区别来分类,下面来看看成员的名称和人数。 ①宫人组(信玄正室三条夫人名下)十人、三十骑、侍从二人 ②圣导组(信玄二男龙芳名下)五人、三十骑 ③公人组(胜赖之子信胜名下)二人 ④侍僮组(信玄身边)二十四人 ⑤纳户奉行(负责衣服调度)二人 ⑥侍从组(信玄身边)二人、三十八骑 ⑦公事奉行(负责诉讼)三人 ⑧勘定奉行(负责财政)三人 ⑨藏前组(负责直辖领)十二人 ⑩目付组(城馆警卫)十人·横目组(同上)十人·伙夫二人·奴婢头三人·秘书三人·使者组四人·随军侍从十六人·拿旗一人·执矛三人·服侍老人者(信玄近侧)十二人·楯无别当(管理铠甲)一人·牢头五人·猿乐众三人 直臣组这个部份的特色是大多没有记载各人有多少骑兵和步兵。不过还是有一些例外的,像负责财务的青沼助兵卫(忠吉)有骑兵十五、步兵三十;鑓奉行安西平左卫门(有味)有骑兵十、步兵五;今福新右卫门(昌常)有骑兵十五、步兵十人;加津野市右卫门(信昌)有骑兵十五、步兵十人。这四个人其实可以算在步兵大将组了。 综观《甲阳军监》的记录,大军中除了大将和直臣组,应有九一二一名骑兵,通常一个骑兵会配五名步兵,所以步兵人数高达四万五千六百五十人,总兵力达五万二千零二十三人。至于大将人数大约有二百零一人。 其实《甲阳军监》的总人数因为把军团组成和职务混杂在一起,计算难免有出入。如信玄的弟弟兵库助信实,担任甲府北部河洼乡领主时,在元龟二年根据信玄所颁布的兵役法,列出二十八名兵役,得俸禄三百九十七贯。平均一名士兵可得薪俸十四贯多,算是相当高了。像这样,各地将领都会为了配合所发俸禄,修整军备。一般军人平常受小领主指挥,操兵练马不敢怠忽。 永禄元年(一五五八年)为了控制家臣军,特别制定了家训,做为战场上十分重要的行事规则。信玄永禄时期所定的法规比较严格,违反者轻则没收薪饷,重则处死。同时信玄规定社会阶级在农以下的人不准当兵,与他相比,胜赖在天正期颁布的法规要宽多了。胜赖规定,凡是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可以参军。 信玄在永禄十年十月长男义信谋反事件之后,以各江为收件人,发布二十六条军役法规。我们来介绍其中几条。 △军官应着革袴。 △外衣质料为纯绵或平绢,可任意着单色。 △有关骑兵的弓和甲胄不需赘言,其他如手盖、护颊、护胫都要穿着。 △伙食方面如前二汤三菜,有外客来时改为二汤五菜。

领土和掌握人心

信玄除了拥有上述的家臣军和一般军队外,也准备吸收农民从军。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末进攻骏河是一次转机。在此之前,信玄与上杉谦信在川中岛已作战多年,再加上新与北条氏康对立,使得信玄警觉到战力补充的重要。想补充战力最方便的方法是向农村索求,于是他在永禄末年积极把政令浸透到农村内部。大家都知道在永禄六年十月,信玄测量甲斐惠林寺领地,发现增加很多收入,这多出来的税收就可以编组一个新的军队,如果用农民组成民团,不是也可以掌握民心吗? 换句话说,信玄企图从掌握人与土地,进而加强农村军事化。掌握土地要靠测量,武田领中土地测量书,大约有三十件,有的是派官员实际去测量大小,有的只写增收,开垦等字样。像?永禄三年十月“寺产日记”、“遣使”中就有此例。不过大部份的检查书中都是由采邑的领主自行写报告,再由大名派来的官员加以印证,所以十分简单,只有前述惠林寺检地帐和天正七年二月所做的诹访神长官领检地帐比较详细,因而广受注目。 检地帐分“检地日记”及“谷物公事诸纳物”两册。假如当事者是军人, 一、壹贯文免交税甘利军网野新五左卫门尉九百九十五文收入 合一贯九百九十五文、房屋一栋一百文 原来这位网野先生在惠林寺内保有一贯文的封地,这时测量虽然多出九百九十五文,可是因为他身为军人,所以免去一年税务。相反的,在普通农民网野新九郎身上, 一、二贯三百九十文本七百五十文网野新九郎其中扣除九百五十六文,尚余一贯四百三十四文可纳税 身为百姓的网野,以前登记的收入是七百五十文,现在经过调查,改成二贯三百九十文,其中九百五十六文免税,只要交一贯四百三十四文的税,免交的税金正好是收入的四成。当军人的网野所参加的甘利军,就是前述谱代家老组的甘利昌忠的民团。而当农民的网野既不是正式军人,也没有参加民团,他为甚么也可以享受四成的免税呢? 据说,凡是非民团的地主,经测量后增加的收入可免去一部份的税收,完全是为了易于在乡村编收新的民团。天正八年(一五八零年)五月,武田的朱印状上就记载:“此次藤卷之乡、免收之二贯税金,宜购武器,服军役”也就是免除的这部份税收,以组成民团代替。 另外,土地调查本来是以个人为对象,可是既然徵税和徵兵相结合,以人为对象进行调查,推展的速度太慢,所以也对房屋做调查表。房屋调查表在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开始制作,和土地调查表一样,文书上标明户口名簿,房产证明等字样。这种调查表目前只留下一个,时间是胜赖时代天正四年(一五六七年),场所是甲斐国巨摩郡黑泽乡。严格来说,它应该是一个以乡为单位的房地调查书。大概实际执行后发现,找领主做调查,比调查一间一间房屋和屋主要来得方便多了。 以黑泽乡为例来看一看所述内容。 证明部份()内是省略部份 (屋六户人五口)以上、持官府龙形印章于丙子(天正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公布老屋部份(屋三十一户人三十二口)同一血缘以上三十一共计六贯二百文但其中除去观音堂五十文新屋部份(屋二十一户、半栋一户人二十二名)以上二十一间房合计二贯一百五十文空房(九项目九间、房主九人)各七百五十文应每次付九贯五十文塚原六右卫门尉平原三右卫门尉 这篇记述相当清楚。首先,房地证明的对象有姓氏的有五个人,其他的人没有姓氏。税金方面,老房子有三十一栋应交六贯二百文,平均一栋二百文,与分国法《甲州法律条款》记载相同。新房子有二十一栋,还有一个半栋的小屋,共二贯一百五十文,新屋一栋也是一百文,那个半栋的房子就打半折,算五十文。至于是个甚么样的半栋房子,就不得而知了。空房方面,九栋合七百五十文,平均一栋约八十三文,算是高的了。对于空房,“甲州法律”中有同乡连坐的规定,也就是说,不够的部份由大家分摊,总之全部要交九贯五十文。最后的人名是写这个帐本的人。 进行至此,武田领土上不论乡或房屋都调查得相当仔细了,甚至谁拖欠也能掌握。一户房屋分旧、新、半,负担不同的税赋。前面我们谈过那个甘利军的网野,在他的检地帐上也记载着“房屋一栋一百文”,只因他身为军人可以免税。 身为军人的网野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是也要交房屋税的农民们怎么办?这点和检地状一样,像元龟二年三月发出的朱印状上就写明“自辛未岁起两户屋子都免税”,条件是参军。可是信玄的政策是,利用房屋普查确定成人人数,再以部份免税引诱他们当兵。如此一来,土地、人民都在掌握之中了。(张玲玲译) 柴辻俊六(早稻田大学图书馆) 三 的战术与战略

一、军事思想

全凭将领才干的战国时代 武田信玄生于大永元年(一五二一年)十一月,死于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四月。他五十三岁的生涯,正好跨越了近世前期与室町时代后期。一般说来,日本历史以永禄初年,也就是一五六零年前后为界,开始进入真正的战国争乱时代,而武田信玄正好身逢其时,当然他的战术和战略也受到时代的影响。 当时全世界正处在一个讲究团体与团体在战场上肉搏,也就是兵学上所谓“密集队形战术”的时代。如义大利的马基维利和瑞典的阿道夫,都在这段期间提出他们有名的“步兵团战法”及“步兵、骑兵、炮兵混合战法”。全世界都在做着这样的军事改变,日本自然不能例外。在信玄那个时代,最常见的作战方式是:一个地方领袖敲着鼓吹着法螺,率领千名士兵攻击对方军队。 可是,在一五零零年代后期,军事方法面临转换期。那就是自信玄着手做部份改革,而由比信玄小十三岁的织田信长完成的“兵农分离”军事制度。 当时被称为豪族的武士各自拥有领地,所以无法像后来安土桃山时代或江户幕藩体制下那样机动,在战斗技术、作战持久力上也较弱。信玄的宿敌越后的上杉谦信就面临同样的问题,仗打太久,部下开始厌战,居然任意跑回家。这种情形使得军事家意识到不得不确立后世的军制了。 同时,当时战争的主宰者是“战国大名”(诸侯)。他们选择战争的名目;决定开战时间;拟定作战大纲,所以战争胜负往往取决于大名的才能。而这些大名彼此才干实力接近,又会使战事胜败悬荡不决。 应仁之乱以后,足利幕府的统治崩坏,使得全国各阶级的运作陷于瘫痪,各大名据地为王,形成新兴势力。守护大名的代理或大臣将庄园据为己有,开赋税,使役村人。 足利幕府建立的将军——诸国守护——守护代——地头的阶级统治体系彻底瓦解。这是一个下克上、争乱动荡的时代。有趣的是,天皇和将军虽然对政治无力,可是他们所代表的权威却有高涨的趋势。 将军之下管理京都的叫“管领”,管理关东的叫“公方”。将军或天皇透过他们,调停大名之间的纷争战乱。相形之下,大名们实际上更接近朝廷和幕府了。在分析信玄战略和战术时,应特别留意这一点。 战国大名的领土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与幕府时代的领土性质不同,它不是政府的土地,而代表一种个人的势力范围。当然在各个有势力的大名之间,也存在着不少地方土豪。他们通常都会聚集在一起,因为如果不团结,很容易会被大势力并吞。 最常用的自保手段是“婚姻政策”和“人质交换”。站在现今的立场来看,这些手段实在无视人权,可是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里,骨肉之情也都淡化了吧! 经过军事上剧烈的盛衰兴亡的教训,各领主、土豪开始组成近卫队,编收地痞流氓,训练他们成为突击部队。豪族的家挖起壕沟,筑起城墙,墙头设置了望台,俨然成为一个利于防守的城池。 武田信玄便处于这样的时代洪流中。 因地利分兴亡 测量战略状况优劣,谓之“地利”。一般人以为地利只不过是利用地理环境,使敌人不易进攻,其实地利好坏往往可以决定战争成败。 除了小型战争,作战是需要有强大国力支持的,特别是经济力与军事力。信玄生长的战国时代,和现在差不多,经济上主要靠农业,除了气候影响有一期收割,二期收割外,主要差别在耕地面积。换言之,国力的大小就等于领土大小。于是战国中没有一个大名不是在昼思夜想如何扩大自己的领土。 信玄的父亲信虎勇猛威武,制服山梨县甲府盆地的石和附近的豪族,逐渐扩大自己的势力,终于平定甲斐国。 甲斐,西北接壤信浓,东南与武藏、相模毗邻,南方隔着富士山和骏河相对。国中央是平坦的甲府盆地,富士川、釜无川、笛吹川纵横流过。 战国大名发迹的地方,多半四面环山。面积通常只有四四六零平方公里,人口也只有十七万左右。 和他们相比,信玄宿敌谦信的越后,面积达一二五七七平方公里,人口也高达五十五万,不论面积或人口都是其他大名的三倍。 甲斐和越后两国中间是信浓。信浓面积一三五八六平方公里,人口大约四十五万。由于山岭阻隔,信浓被村上(更科、埴科)、小笠原(安昙、筑摩)、木曾(木曾谷)、诹访(诹访、伊那)、平贺(南佐久)等五个豪族瓜分。 以战略的地理位置来看,甲斐东北的武藏、相模为北条所据,南边骏河一带是今川的地盘。对好不容易才崛起的武田而言,北条和今川都是强敌,趋弱避强乃是兵家常事,自然武田要扩大领土,首先会朝信浓下手。 而且在作战技术上来看,从甲府盆地要进攻东南诸国,必须沿富士川南下,翻越笼坂峠和小佛峠。当时这两座山谷只能容人马通过,军事上居次要地位。 相反的,信浓方面的地形就开阔多了,有诹访口和佐久口。从诹访口进入,不但可攻塩尻,往右还可攻松本、长野、中野、饭山;往左可攻木曾路。从佐久口进入,可攻小诸、上田、长野。这两条路线十分接近,军事上可互相支援,对武田十分有利。 基本上采取孙子兵法 武田信玄的战术、战略究竟受了甚么军事思想的影响?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信玄死后不久,他手下武者奉行的儿子小幡勘兵卫,在江户开了一个军事补习班,主讲《甲州流军学》。“武田军法”“信玄流”和越后流、长沼流合称江户期军事学三大主流。 《甲州流军学》至今仍留有十几篇,可是从它着书的经过来看,信玄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情形和中国古书 href='2195/im'>《论语》的着成差不多, href='2195/im'>《论语》虽然是孔子的语录,但并不是孔子写的,而是他死后由他的弟子编纂而成。小幡勘兵卫留下的《甲州流军学》的核心部份是筑城方法和五个准则。例如准则之一的“防御准则”,即表示“所有的防御应复杂,最好有四重或五重,防御线应拉长”。 另一个“仁心的准则”指出:带军作战除了要怀有慈悲心,也要讲究布阵,利用阴阳的队形克敌致胜。 这些理论都带有浓厚的抽象意义,这一点和德川期的军事学有着相同的倾向。这个特征也可以算是东洋军事学的一大特色吧。日本的军事学最早可以溯至遣唐使吉备真备对下级武士讲述诸葛孔明和孙子兵法。 武田家的祖先是源氏,源义家在“后三年之役”曾用大江匡房学来的孙子兵法屡战屡胜。这件事日本文部省在战前的教科书中亦曾提到,因而家喻户晓。如果和信玄有关的图中常画的“风林火山”的旗子是真有所本,而风林火山又出自孙子,便可判断信玄精通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是中国兵书中的代表作,和德国克劳塞维兹的《战争论》合称东西方兵书双璧。不管哪一本书至今仍是一流兵书,广受重用。 信玄是否喜爱孙子兵法;而孙子兵法又在信玄大小八十多场战役中有过甚么具体的功效?这点在分析信玄的战略、战术上是极重要的条件。《孙子》的作者据推测可能是春秋时代吴国的孙武或三国时代魏的曹操,不论吴或魏,都是动乱中的国家。由于环境相仿,《孙子》中所揭示的理论可能被信玄视为字字珠玑,佩服不已呢。以下我们举几个例子加以分析检讨。 攻城型武将 信玄从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到五十三岁死亡,其间大大小小至少打过八十场仗。其中有一些战役太小,以至被严格的史学家删除,否则可能还不只这个数字。例如写信玄的书中常提到天文九年(一五四零年)一月十六日信玄在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攻下海尻城,同月三十日又被平贺源心夺回,已回甲府的信玄闻讯立刻率兵围攻海尻城,杀死三百一十三名平贺军。但是这段史实仅见于《甲阳军监》一书,其他寺庙的古籍、回忆录、信件等文字记载或碑文上都没有提到这场战役,因此可信度不高。 利用八十场战役来分析信玄的战略和战术,应该是可行的。 战争是人类的产品。通常战争最初并不是在理智的情况下进行,而是红了眼盲目胡干,等事后再编排一个堂皇的理由。这个情形和企业的管理营运相似。没有一家公司一开始就以实行凯恩斯的理论为志,大家还不都是为了如何赚钱绞尽脑汁,然后再回过头检讨,先做好市场调查,不正符合“重视资讯”?准备独占性的新产品同时在全国推出,不也符合“奇袭”的原则?有时原因和结果正好本末倒置呢? 好,现在来分析战争。武田信玄的战役中几乎没有防守战。尽管他不能确保甲斐老根会不会被人拔走,但他一直保持对来犯的敌人进攻。只有在早期战力还比较弱的时候,会派兵驻防边界,等战力充沛后,他都是毫不犹疑的采取攻击。当然信玄能采取主动,也和前面所说的地理环境有关,武田家兴盛初期,北条、今川等大国都没有攻打过甲斐。 而信玄不论攻打诹访、小笠原或村上,只要出兵就可以获胜,当然他要舍守为攻了。 综观信玄的战役,他只有三次是受到别国入侵而出兵防卫,其他七十几次全是单纯的攻击,这个纪录实在惊人。而所有的攻击战中,如果依分类来看,成功或失败撤退的纪录如下:
成功不成功
攻城战三十八回十回
遭遇战四回二回
攻略出兵十九回一回
由此可见,信玄是一个典型的攻城型武将。同时,他攻城的成功失败比是四比一,代表他五次攻城,只有一次失败,这个纪录也相当惊人。 碰到与城无关的遭遇战,他的纪录就比较差了,三次遭遇战中会有一次失败。 这些冷酷的数字除了显示信玄是一个伟人、强者,也显示出他指挥作战的人性面。因为人不是全能的,不可能百战百胜,伟大如信玄也会在五次战役中碰上一、两次失败吧!这样的观念使得信玄不致成为一个架空的英雄,而是个有血有肉的武将。 接下来我们分析他三十八次的攻城战役,其中除了几次奇袭战外,其他全部都是强攻、力攻、或维持数月的围城战,不攻陷城池绝不罢休。 攻城战法中有两项要素。一个是当时各国的交换情报战。甲方可以派间谍长期潜入乙方收集高度情报,乙方也能在甲方大张间谍网。这个情形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似乎不可思议。如果现在两国发生战争,由于人种、语言上的差异,再加上时间限制,比较不可能安排这样的间谍。但是信玄那个时代,国境相接,又都是日本人,根本无法区分敌我,而且出外打仗没有时间限制,才可能花好几年在敌国设情报网。正因彼此对对方都了如指掌,奇袭战很难奏效,所以信玄的战役中奇袭战极少。同时,武将类型也是采取何种战法的要素。和人性相同,有一种人喜欢走偏锋,以奇制胜;另一种人则喜欢按部就班,正面攻击。信玄可以算是后者的代表吧。当然,如果只固定用某一种战法是不配成为一流武将的,一定要因应情况,选择正击或奇袭。只是历经数十年的战绩,多少反映出他个人的性格罢了。 温情和杀戳的战后处理 攻城时遇到守军抵抗,如果双方作战,守方全部战死,自然就不需要处理战俘或降将,可是通常都会碰到战后处理这个问题。 信玄对战后处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先讲非人道的一种;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诹访攻略战中,在包围敌城一个礼拜之后,信玄要求和敌将议和。诹访赖重、赖高两兄弟信以为真,在护送至甲斐途中,于东光寺遇害。 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年)的佐久、志贺城攻略战中,城主笠原新三郎以下士兵大半战死,城攻陷后城主夫人、女人、小孩共一百多人,据记载被送到甲斐,以一人三贯钱到十贯钱卖给奴隶贩子。由于这件惨事,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信玄攻打长野市葛山城时,到了战争末期,葛山城内所有女人和小孩都跳落城后悬崖自杀。 但是信玄也不是一个全然采敢不许投降“全体杀光”政策的人。 天文十五年(一五四六年)信玄攻击佐久的内山城。在三年前父亲因武田派被杀,怀恨在心的大井贞清,纠集反武田派的武士聚在内山城。城被围攻十二日,粮食吃光,大井派只好投降。信玄很欣赏贞清的气概,不但没有杀他,反而让他做手下一员大将,任职甲府。 另外,永禄九年(一五六六年)攻击上野国箕轮城时,守将长野业盛在激战二十天后自杀。信玄大概被业盛猛烈的防守战力感动,于城破后,将箕轮城中生还的二百名士兵归入自己军中。 攻守同盟和攻略出兵 假如看了前例,以为信玄处理战俘是采取温情主义,那又错了。除了前面所举的例子,他也曾经在攻打饭田的神之峰城后,把城主以下主要部将的脖子套上铁环,双手反绑身后,流放到甲斐富士五湖之一的河口湖上的鹈之岛,然后在一年以后,再在湖畔的船津浜把他们全部斩首。 信玄处理战俘就是这样反覆无常,而且没有甚么年轻时激烈,到老稳健的情形。他处理战俘的纪录以杀戮居多,不过因各种情况而异。有时会因对方过去与武田的关系、未来人员的补充等因素采取不同的措施。可能像信玄这样的武将,在那种情况下也来不及深思,就凭直觉判断敌人生死了吧。 信玄战略的特色是“攻略出兵”,大概有二十次纪录。当信玄平定甲斐国,开始和今川、北条的势力接触,就采取合纵连横结盟自保的战略,尽管其间也有一些改变,不过基本上是连今川、德川以抗北条。 例如天文十四年(一五四四年)小田原的北条氏康大军进入骏河,今川要求信玄出兵相助。信玄率兵沿富士川南下,在吉原与北条军接触,只花了十天,信玄就成为今川和北条间的仲裁人,两军协议停火。这件事使信玄声名大噪。 永禄五年(一五六二年)这段期间,信玄致力于把信浓收归己有。他趁着和上杉谦信对峙的空隙,又把矛头对准小田原的北条,进攻北关东的上野国。信玄选择九月十日秋收之际行动,抢走箕轮、惣社、仓贺野等地的稻谷,同时在十一月更由上野攻武藏,行经之处烧毁民家,正如“疾如风,侵掠如火”,非常快速的由一个村子攻到另一个村子。 这种作战情形是典型的攻略出兵,前后大概有二十次,在前述那些大规模的攻城、遭遇战之间,伺机而动。这点也是信玄战略上的一大特色。

二、川中岛之役作战分析

五次大战 提到武田信玄一定会使人联想到川中岛之役,而提到川中岛也会想到武田信玄,可见两者之间的关系密切。 川中岛之役根据一般记载,在十二年之间,总共发生过五次战争。和同一个敌手打了五次仗,都无法分出胜负,这点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如果双方主将都是平庸之材,或许打许多次仗,不会有结果。可是川中岛之役的主将全是战国当时的上上之选,有这样的结果就叫人费解了。为了揭开这个秘密,我们先来看看这五次战争的概况。 雄霸甲斐的武田大军,其基本策略是,与北条、今川维持和平状态,以确保国境东南方的安全,同时各个击破信浓豪族。而信浓国的地理状况,也很适合信玄的战略计划。 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一年)信玄实现他的计划,打败诹访氏,把诹访郡纳入版图。天文十九年又占领以信浓守护家族自居的小笠原长时的深志城,也就是现在的松本市。 接下来攻打北信浓名门、以信浓源氏自豪的村上义清,将日后成为问题的川中岛南部一带纳入己有。该地区其他的小豪族,虽然纷纷投效武田,但是村上义清自葛尾城逃走,跑到越后向上杉谦信求援。这便是川中岛之战的背景。 上杉谦信生于享禄三年(一五三零年)一月,比信玄小九岁。当他父亲去逝时,宿敌上条定宪曾趁机攻进府内(上越市直江津),谦信不得不披挂盔甲,护送亡父灵柩。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乱世之子。 村上义清来求救时,谦信已取代其兄晴景出任家督,入春日山城。虽然当时他正在为统一越后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还是决定帮助义清,出兵信浓。当时谦信二十四岁。 谦信出兵信浓的决定,以长期的眼光来看,不知是否妥当。因为他本来的大目标是灭了小田原的北条,掌握关东地区大权后,上京与朝廷和幕府接触,接近权力中心。 所以谦信只因为武田军进攻北信浓,对自己的老巢春日山城造成威胁,就冒然决定出兵北信浓,未免有些草率。难道在大前提之下,对其他威胁不能采取其他手段吗?单以在北信浓打仗,所花的精力是否值得,就有待商榷了。 侦察、牵制、两军对峙 川中岛第一次战役又叫布施战役。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武田大军赶走北信浓的最后豪族村上义清,进入葛尾城。才不过十四天,就接到报告说,上杉军攻打千曲川北岸、姨舍山北麓的八幡社(更埴市)。当上杉军开始攻打葛尾城时,信玄率领大军后退到松本,避开与上杉军决战。 七月下旬武田军准备妥当,开始进攻。信玄经过佐久口,占领上田南方的塩田城。上杉军则于九月上旬展开行动,洗劫南部川中岛。信玄虽派出游击队在上杉军出没的地方予以反击,可是本人却一直守在塩田城。 双方就这样不引发主力冲突,光打游击战。然后上杉军在九月下旬,武田军在十月上旬各自班师回朝。这次战役中,谦信不晓得是不是直接指挥上杉、北信的联合军。 第一次交手,双方都在北信浓不稳定的局势下,做“敌情侦察”和“实力调查”。上杉军攻击,为了要得到救援村上义清的名义。信玄则因为初次与上杉军冲突,采取孙子兵法第十一之九地篇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信条,先查探敌人的实力。 第二次战役是在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又叫“大塚对阵”。信玄为了能专心于北信浓之战,在前年与北条、今川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当时今川为了应付上洛;北条为了对抗里见、上杉,也都希望维持西方国境的安全。 这次战争,谦信先于七月二十三日在善光寺布阵,信玄也由诹访经和田峠,到上田,集结大军,在川中岛的大塚布阵。两军就隔着犀川,相距三公里对峙。 当时善光寺别当小御堂主的山粟田家代表武田家,据守善光寺西方的旭山要塞。信玄的谋略十分成功,他送了三千兵、八百张弓和三百挺洋枪给旭山。 这个对阵因为上杉军所处的地势较高,武田军不但地势低,后方补给线又长,战略上的地位相当不利,好在旭山可以威胁到上杉军的西翼,而稍取平衡。 信玄的策略是只要逼犀川以北的上杉军撤退就可以,所以没有必要强渡犀川。他采取持久战。上杉军虽然攻城的经验很丰富,长期在平野作战倒还是头一次。士兵们在面对这个遥不可测的对峙阵中厌战,士气低落的情绪迷漫。 这时信玄的政治力发挥作用了。在今川义元的调停下,两军签署和约,规定同时撤退。武田家确保善光寺以北上杉军的安全,上杉家也承认犀川以南是武田的地盘。善光寺附近是非武装地带,破坏旭山城。 闰十月末,两军自阵地开拔,结束了两百多天的对阵。这次对阵时间之长,在信玄战史上当属首例,而旭山的洋枪也首次出现在甲越战史上。只是洋枪的威力不可得知。 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引发第三次冲突。二月信玄派遣支队进攻葛山城,上杉军也在四月十八日越国境南下。夺回武田的山田城、福岛城和香坂城,先头部队到达坂木、岩鼻。 当时信玄的注意力集中在西上野。以长期的眼光来看,佐久已完全纳入武田势力,接下来只要越过碓冰峠,对安定箕轮城周边地区十分有利。于是他决定不和北信浓的上杉军正面冲突,只要在国境外拦击,叫他们撤军就好。于是武田军自上田附近行动,沿千曲川北上,攻击上野原,遮断南下的上杉军的一部份补给路线。八月下旬虽然有正式冲突,可是因为信玄不准备做决战,而草草结束。 上杉军在九月五日,武田军在十月初各自班师。上杉军和信玄擦肩而过,没有达成原来作战的目的。 一决雌雄 第四次大战发生在四年以后的永禄四年,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一般所说“川中岛之役”通常是指这次战争。 第三次上野原之役后二年,信玄在犀川和千曲川交会的善光寺平原南端山脚附近,建筑海津城。该城不但可以做为占领大部份北信浓的武田军的根据地,也可对抗上杉军的攻击。信玄本意是:前年三月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织田信长奇袭而败亡,似乎可以趁机扩大骏河、远江的领土,于是先筑海津城以保护北方安全。但是越后的上杉谦信却感到如芒刺在背。 上杉军在八月十四日出动一万三千名士兵,只在善光寺附近留了三千名兵力,其他主力通通南下,占领千曲川南方的妻女山。 信玄连忙率领一万七千名士兵,经上诹访、和田峠到川中岛,途中聚集当地部队,合成两万大军。接到海津城的报告,信玄对谦信在妻女山所布的军阵大感意外。 ——此阵用意何在? 原来,那个时候打仗的特色,一个是两队人马冲在一起厮杀;另一个就是在厮杀前讲究兵力的配置。也就是所谓“态势战术”。为了在态势战术上取得优势,主将莫不全心投入布阵的工作。因为阵的好坏往往是胜败的关键。 这种希望把损失降到最低,就能达成出兵目的的做法,是当时战国大名(诸侯)的共同愿望。有趣的是,中世纪末期欧洲也有同样的思想。结果发展成就算打仗,也只有小规模接触,不会影响大局的情况。欧洲要一直到二百年后,才由法国的拿破仑做出兴亡国家的大战争。 大战的地理检视 信玄听说谦信占领妻女山,就选定善光寺平地以西茶臼山为阵地。 双方就以这个情形,从八月二十四日对峙到二十九日。另一个信玄不得不考虑的是,谦信还在春日山城中留了二万部队。谦信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维持国内治安,以及可以居中策应。可是春日山城到川中岛只有六十公里,只要谦信一声令下,不到一天半就可以杀到战场,这一点对武田军可是大大的不利。 信玄二十九日把武田军全部集中到海津城,然后再对阵十日。两军开到战场,至已过半个月了。日子一久,有很多其他的问题会产生,像士气低落,粮食缺乏等。当然这些问题,双方军队都会有,可是为甚么两雄迟迟不肯开战呢? 原来他们都在等待出击的时机。打仗就像剑道比赛一样。双方对看,是在找出对方毛发般的空隙,予以迎头一击,并不是呆呆的像两根电线杆似的站在那里。这个时机或许只有千分之一秒,一眨眼就失去了。 当时信玄所采取的战略,和以前几次一样:避免决战,最好能在相互了解的情况下退兵。信玄相信如果一旦发生决战,万一武田军战败,是会亡国的。 可是经过两个礼拜对峙,部下的精神状态开始烦躁起来。九月九日在海津城开军事会议时,山本勘助便提出:武田军主力部份从妻女山南方攻上杉军,另一部份拦截跑到善光寺平地的上杉军的计划。这个作战计划立刻受到全体赞成。现存的史书上都记载着,信玄曾下令一万二千名士兵采迂回路线攻妻女山,八千士兵攻击八幡原(善光寺平地)。可是以现代的战术常识来看,这个命令问题很多。首先是绕到背面攻击的士兵太多。而且要在晚上,走山路摸到敌阵背后,应该是轻快的机动部队,但是我们看到的大战图,却都有马。这一点实在不合战理。 另外以数学来看,从海津城到妻女山有8.3公里,行军速度一小时两公里,队伍长(假设单兵距离一公尺)十二公里。以这些数目字为前提,武田军的先头部队从海津城出发,到妻女山谦信阵地背后,需要四个小时,若等尾端军队也一起开到,则需要六个钟头。换句话说,不到上午十点,大军是无法全部到达妻女山背后的。所以史书上的记载,恐怕有错误。 就在信玄下令攻击的同时,谦信也下令部队转向善光寺。上杉军依命令在十日上午五点,天将亮时到达川中岛。当时川中岛被浓雾包围,斥堠无法活动,视野也受到限制。 第四次激战的真相 如果我们用现代战术的角度来看,首先谦信在山顶看见海津城冒起炊烟,又看到武田军移动,于是才决定撤走。而如信玄这样的武将,如果真想打仗,一定会悄悄进行,怎么会在夜袭前生起炊烟呢?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令人窒息的对阵状态,不论信玄或谦信都希望透过对阵而达到目的。谦信占领妻女山,达到恫吓信玄的效果;而信玄也判断双方都会无事撤离战场。于是信玄参考山本勘助的意见,将武田军分为两个部份。不过,把兵力分散是为了警戒,不是为了和敌人决战。甚至“炊烟”可能也是为了给上杉军撤走的暗示呢。 另一方面,上杉谦信在给上杉军转进的命令中只提到“向川中岛出发”、“如遇敌兵则转往善光寺”,并没有攻击武田军的企图。 谦信部署军队由妻女山转向善光寺。在不了解敌方动态的情况下,谦信一边移动部队,一边侦察敌情北上。结果在浓雾中不期与武田军接触,展开大战。 也有江户期的军事家称,信玄此役使用的是“啄木鸟战法”,意思是说啄木鸟会敲树干,等把虫子引出时,再一口吞下去。不过这种说法不耐深思,而且据最近动物学者指出,啄木鸟根本没有上述的习性呢。 总之九月十日早上,八幡原的武田军在无意中和上杉军交战了。武田军采一字横排开,准备攻击上午八点左右从妻女山下来的上杉军,没想到才上午五点就和上杉军碰头,双方接触后都认为攻击是最好的行动方式。 激战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武田的迂回队到达后战况改变。信玄只追击到犀川,下午十点全军回到海津城,第二天回甲府。谦信在善光寺收容撤退的部队,于十月上旬回春日山城。两军都战死三千人以上。 第五次大战发生在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年)。谦信首先于八月十日攻川中岛。信玄紧接着自塩崎附近出动。两军又在川中岛西南部对阵,经过六、七天后,于十月双方撤兵。可见双方虽然数度接触,但都没有决战的意图。 信玄战略·战术概说 一、战略面 不断的扩张领土主义(典型的战国大名)。 重视保存实力的持久战(典型的战国大名)。 任用好战士和活用农民奴隶。 史书上赞扬信玄骑马兵团精锐,但仔细分析战例,并不确实。 二、战术面 攻城战比机动战优异。 为贯彻目的,会轻易退却。 考虑战后处理,有六分胜利就会满足。 不擅长攻击坚固的山城,重视活 7528." >用间谍战、扰乱战。 擅长指挥奇袭,不太会研究新兵器。(张玲玲译) 土门周平(日本军事史学会理事、作家) 四 笃信家信玄和宗教 信玄为求战胜,是不分神佛一律相信。我们可以从他许愿的祷文中,看到他多彩多姿的宗教信仰。

现实的、功利的宗教观

天文十四年(一五四五年)二月,武田晴信参拜近江的多贺大明神后,亲自写下这样的祷文。 晴信生于大永元辛巳年(一五二一年),天文十四年正逢他二十五岁的厄年,所以求神保佑除厄、延长寿命、文德武运兴隆。 谨启闻说江州多贺大明神者乃日域灵神,境内人民皆信服异常,与往西天谒耆婆天无异。故知与不知者,莫不竞诣。某乃源氏朝臣武田大膳大夫晴信,生于辛巳年。今岁当逢五之年,谨向神灵之威质疑。若灵则保佑我消灾除厄,延年益寿;且得萧公食肉芝,王母洗皮毛,蒙佛法之金言,实乃无量寿佛。若其不然,则诸佛亦妄语也,惜哉。次求文德武运昌隆,诸事如愿。若此愿成真,必献黄金二两予宝殿,愿天长地久 时天文十四年龙集乙巳大壮如意珠蓂某晴信敬书 此祷文中晴信用了一些天竺和中国的佛教典故,可见他学识之深,也可以看出他受中世战国宗教的影响。例如祷文中祈求除厄、延命、文德、武功,这些地方都和当时其他的武将差不多,可是他还说“谨向神灵之威质疑”、“若其不然,则诸佛亦妄语也”,意思是说,我信你是因为你灵,如果真灵,就请赐福,否则你也没甚么了不起。从这里可以看出晴信现实、功利的宗教观。 晴信好禅学,弘治二年曾重金礼聘京都五山天龙寺的策彦到惠林寺开讲。策彦在一年以后归山,其间曾对晴信说:“参禅者,未来悟道也。武士当务之急,应..是如何调兵遣将,追求名利。悟道乃未来之事。若得胜兴国,集长老与佛法,众人亦传晴信公乃佛法者矣。” 当时晴信三十六岁,策彦五十七岁。策彦在天文年间再度成为遣明使,圆满达成任务,为后奈良天皇赐封“天下第一僧”。晴信听策彦说道,受他的影响相当大,曾在三年后的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出家,改号信玄,当时虽然有剃发的仪式,却不曾剃发。高野山成庆院所藏的画像可以证明他在往后生涯中也没有再剃过发。 胸怀统一天下大志的晴信,是否在听了策彦说道和想起祖先源赖朝的英雄事迹,而有心仿傚呢? 信玄的弟弟信繁在永禄三年(一五五八年)为嫡男信丰写下九十九条庭训。虽然其后三年信繁在川中岛的激战中不幸战死,但江户幕府的儒员室鸠巢,在所着《骏台杂话》中曾说:“足利季世天文永禄年间天下最贤能的人,唯甲州武田信玄之弟、左典厩信繁而已。”恐怕他是受庭训的影响吧。庭训中说:不谈鬼神、不过分祭祀神、以参禅为嗜好、若欲参禅方法无它,抛却生死而已。如照鸠巢所言,信繁该是古之圣贤误降乱世,只好提剑称英雄了。在他短短的生涯中,有崇高的宗教观贯彻,甚至为此殉难。 信玄就算没有受策彦道学的影响,他也会因为是一国之君,不致和信繁执相同的宗教观的。 信玄将易经称为四圣人,了解圣人意志,依其礼,进退坐卧。 永禄元年(一五五八年)九月一日,信玄在信州下之乡明神庙亲笔写战胜祈愿书。曰:“信玄是否该待越军出巡再战?问四圣人卜凶吉。愿四圣人相助,旗开得胜。”四圣人指的是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也就是周易大成四人。信玄相信凭他们的智慧,一定能告诉他趋福避凶的方法。 同时信玄也会从易经卦辞中观测神的旨意,在决战前熟思卜辞,再依四圣人的意志,巩固自己必胜的信念。这一点可算是信玄独特的宗教观了。

信玄的神社信仰

信玄虽然笃信神佛,乞求神佛帮助诸事顺心,可是他也同样着重实际,像甲州法律条款中就记载着:“天下事皆可抛,唯武备不可废。”武器是作战胜利的有形条件,无形条件则是精密的训练和由信仰得来的必胜信念。 信玄许的愿可分战胜、安产几类。 ⒈战胜祈愿 信玄对信州的诹访明神有特殊的信仰。根据《吾妻镜》的记载,信玄的祖先武田信义奉以仁王的旨令,讨伐平家时,曾得诹访大明神显灵相助。从此以后武田家历代都信仰诹访神社。 信玄还曾用长四公尺,宽0.4公尺的红底绢布,上面亲自书写诹访明神的神号“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并用金粉饰之,做成二十几面大军旗,自本阵以下各军皆用。根据文化三年(一八零六年)的调查,在塩山市云峰寺、惠林寺还保存了十六面。除了上述军旗,还有一种军旗在神号四周围着六十三个梵字(真言)。信玄的信仰在神号旗上一览无遗。 信玄到诹访明神祈求战胜的祈祷文也不少,早期祷文大多是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九月安国寺之战时的东西。那年七月信玄得高远赖继的帮忙,灭了诹访赖重。可是由于赖继只分到宫川以西之地,心中不服,于九月十日举兵叛变,夺上原城,占领诹访明神上下社。信玄闻讯,十一日派板垣信方出兵诹访,自己也在十九日自甲府动身。二十四日至诹访明神社许愿,曰: “如此次行动成功,愿敬献甲胄一两、马一匹,伊那郡百贯文之地此誓天文十一年壬刁九月廿四日武田大膳大夫晴信(花押)此致诹访法性上下大明神” 第二天在安国寺前两军举行决战。自未时(下午两点)打到酉时(下午六点),武田军大胜,敌将自赖继的弟弟莲芳轩开始七百多人全部被杀死。 信玄如约在四年后献上伊那郡百贯文之地。曰: “敬献诹访大明神以信州伊那郡的百贯文之地。天文十五年庚午九月吉日晴信(花押)此致庙祝” ⒉安产祈愿 信玄的长女是正室三条夫人所生,天文二十三年冬天嫁给相州小田原北条氏康嫡男氏政。弘治三年,氏政夫人怀孕,信玄为了女儿,特地到富士浅间神社,拜祭神木花开耶姬命,祈求生产平安。 信玄写道: 敬白祈求晴信女儿北条氏政之妻生产平安,无病长寿。若能如此,来年戊午六月,取消长期设置的船津关卡,使与士峰菩萨齐享香火。正心诚意,急急如律令弘治三历丁巳 冬十一月十九日大膳大夫兼信浓守晴信(花押)南无富士浅间大菩萨 戊午是弘治四年的干支,取消船津关卡,使攀登富士山者少了不少麻烦。 氏政夫人于永禄九年(一五六六年)再度怀孕时,信玄也再次表现出他的父爱,为女儿祈福。 另外永禄八年小女儿阿松生病时,信玄也曾至富士浅间社祈求女儿身体康愈。 敬献富士拡间大菩萨宝前为德荣轩信玄之女祈求身体康愈如能康复 ·六月携女亲至富士峰还愿 ·在富士峰半山请苾芴众诵五部大乘经 ·敬献神马三匹 右三条发愿确实无误永禄八年乙丑五月吉日信玄敬白(花押)

信玄的佛寺信仰

日本在中世盛行本地垂迹思想,人们相信神的本相是佛,佛常化身显灵。所以信玄为了祈求女儿安产,会去拜曾在富士浅间神社显神迹的菩萨。他这种兼容并蓄的信仰态度,倒满适合大名的身分。 信玄在天文二十二年,曾向京都的法相宗清水寺成就院观世音,祈求战胜。 信州之战出阵前,遣僧使特赠观音像二幅。去岁甲辰之年至寺中许愿,今应予以还愿。然信国十二郡之中,只差一郡便如所示完全平定,故仍至此祈求武运长久,不敢大意怠慢祭贡。去年秋天一战胜利,全乃佛法无边所致。特此敬献黄金十两。细节由高白斋详述 天文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晴信清水寺成就院 这份文书是在天文二十二年写的。意思是说,早在十三甲辰年时曾向观世音祈愿,结果卜得易卦,依卦文出兵信浓。此次本应去庙中还愿,可是信浓十二郡中只差一郡便可完全平定,欲到时再依约前往还愿,此次谨托成就院代祈国运昌隆,并感谢佛力保佑去秋一战成功,命驹井高白斋政武携黄金十两,添做香油钱。 可见,信玄很早就信仰京都的法相宗音羽山清水寺的观世音了。 由于武田家祖先源义光本是负责镇守园城寺的武士,所以信玄也常去园城寺,也就是三井寺祈福。并给予该寺下列各条款。 ·记述自吾祖新罗三郎义光以来,园城寺的种种。 ·三年相传山门之穴太流事。 ·云三井,云叡山,其为一宗。由吾祖之因缘,智证派真言所望之事。又,园城僧侣皆礼真言宗传法。以上 七月十三日信玄致胜仙院 新罗三郎义光埋在园城寺新罗善神堂附近,靠近义光隐居的金光院。 信玄笃信真言宗,把高野山成庆院当成祈愿所。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三月,命信州长沼为越后进攻作战成功,到甲信所有真言宗的大寺祈福。 法善寺普贤院慈眼寺大野寺药王寺大藏寺法光寺明王寺以上 喜见寺满藏院安乐院以上 此次逢向越国出兵之际,至各寺祈福,如件。 永禄十一年三月二日信玄此致信州长沼 元龟三壬申年,信玄认为?西上的时机已成熟,为牵制越军信上(信浓、上野)二国入侵,亲书祷文,向法善寺祈福。 祈愿 愿求壬申一年之内,与越之信上二国不动干戈不起兵灾。若能如信玄之意,愿诵法华百部,敬献大明神。祈如所愿。 壬申四月七日信玄 福寿院普门院

禅僧之交

信玄的信仰遍历八宗,兼容并蓄。早期得天龙寺策彦指点,得到修禅的方法。后得长禅寺歧秀和惠林寺快川的指导,学习如何安心立命。 歧秀元伯是信玄出家的导师,授予法名机山,相当于妙心寺开山关山慧玄之地位。 信玄在兵马倥偬之际,仍不忘修禅和到本山妙心寺添香油。天正壬午年,妙心寺住持南化回忆败亡的武田家时说:“.99lib.信玄、胜赖两公于我妙心寺派,比云门之广主刘王与黄檗之裴相国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信玄与惠林寺住持快川的邂逅更富戏剧性。当时快川因为抵抗美浓的斋藤义龙的暴政,亡命至尾州,信玄将他延聘至惠林寺,并给予三百贯文的领地为香油钱。从此以后快川与信玄就像管仲与鲍叔般相知相交。天正壬午法难时,快川在惠林寺唱着“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投身火中,也算回报武田二代的厚交吧。(张玲玲译) 佐藤八郎(乡土史家) 五 身边的女性 卷入政治与爱情的漩涡,被历史的波涛所翻弄,依旧凛然生存的女性命运——

生于乱世的妻妾

在被认为“尊卑分界”严明的系谱中,清和源氏义光流的甲斐武田氏系谱里登场的信玄的女人有正室三条夫人、侧室诹访夫人、祢津夫人、油川夫人等四人。从这个系谱图看来,信玄侧室的人数在战国诸侯中并不算多。在战国乱世,除了英雄必好色的原因之外,即使仅仅是一国一城的主人,在做为人质时,一样不可避免的会与多位女性达成政治婚姻。 信玄的政治婚姻是迎娶公卿的女儿为正室,以加深和天皇及足利将军的友谊,一旦有事能奔赴京都联合强有力的武士集团做为助力;一方面又以诹访、祢津、油川等睥睨当时的名门豪族的女儿为侧室,以实现他的政治野心。 这四个女性帮信玄生的五个女儿,也是在十二、三岁,尚未能领略政治婚姻的意味时,便被嫁出>,成为可怜的牺牲者,换句话说,就是成为人质。成人社会的战国时代系谱图里,仅仅记载“女子”二字,其余如名字、出生年月日、死亡年月日都付之阙如。 因此,后世的作家对于诹访夫人便凭着自己的想像而为她命名,如井上靖的 href='5486/im'>《风林火山》里名为由布姬;新田次郎的 href='8931/im'>《武田信玄》中称为湖衣姬。除了系谱有记载的无名女性外,其他被排除在系谱之外的女性应该为数不少,因而围绕于信玄身边的女性人数,仅凭系谱是叫人难以相信的。?99lib? 信玄十三岁时,首次同衾的女性上杉夫人,在武田谱系中完全被抹煞。上杉夫人是武藏国河越城(川越市)的城主扇谷上杉朝兴的女儿。信玄在行冠礼前小名太郎。 此年,武田殿下(太郎)与河越殿下(上杉朝兴)的女儿优佳予(新田次郎书中名为于满津)在申月成婚(后略) 上面是《妙法寺记》有关天文二年(一五三三年)记载中的一节。武田太郎的父亲武田信虎,企图征霸关东而与相模的北条氏纲、氏康父子的攻略对抗,乃与扇谷上杉缔结同盟,共同抵抗同一敌人后北条一族的攻击。 信虎在面临骏河的今川氏辉、东信浓的大井贞隆、相模的北条等强敌环伺的多难时期,只好与当时已渐衰落的上杉朝兴联手。朝兴也想借助信虎统帅下身经百战的武田骑兵团,来防御北条氏。朝兴为了博得信虎的欢心,把信虎日夜思慕的原关东守领上杉宪房的未亡人说服,遣她嫁给信虎为侧室。 天文二年春天,朝兴单方面向信虎提出“我愿把女儿嫁给太郎殿,请勿推辞”的意愿,然而这个姻缘却受到太郎的生母大井夫人及近臣们的反对。 在举行成人礼之前,迎娶朝兴殿下的女儿做太郎殿的正室的所有传言必须停止,即刻停止。 然而,信虎无视于夫人与重臣的反对,当年十月,迎娶朝兴的女儿入城。当年才十三岁的幼妻——上杉夫人从河越带着三个侍女随着信虎与太郎入城。翌年,上杉夫人随即怀孕,十一月底死于难产。薄命的上杉夫人也有一说是被“毒杀”而死。 两年后,天文五年(一五三六年)一月,太郎叙官阶为“从五位”,同年三月,从将军足利义晴那里,获赐“晴”字,改名为武田大膳大夫晴信。这一年,骏河发生政变,信虎加入今川义元阵营,当时今川义元以十八岁之龄出任骏、远两地的守护官。 在义元的斡旋之下,晴信迎娶位为公卿的三条左大臣公赖的二女儿为正室。这桩婚事曾劳动将军足利义晴出面说服三条家。此时室町幕府亦面临下克上的乱世,幕府权威即将崩溃;为了加强幕府的根基,希望能牵制东方的强豪武田一族。三条公赖对女儿远离家乡嫁入山国并不是很乐意,只是考虑到京都若发生政变时,需仰赖甲斐的武田,而缔结这桩姻缘便可获得这个承诺。 公卿的小姐嫁给晴信的喜事,轰动甲府的四面八方。持续四百余年的武田一族,历代以来,从未娶过公卿家的女儿为妻。 里里外外都成为话题,晴信与三条家小姐的婚期,定在晴信行冠礼四个月后的七月初,三条的小姐乘着轿舆由京都出发,从东海道东下,途中经过骏府城,由今川家的侍卫取代京都来的三条家的护卫,担任守护引导之责,中道往返,穿越隘口共十日之久, 624d." >才抵达甲府。 为了一睹公卿家公主的芳容,甲府的男女老幼拥挤在沿路两旁,三条家小姐的轿帘开着,明朗的笑容浮现在欢迎的人潮中。十六岁的晴信虽迎娶公卿之女为妻,在教养上却未必能胜过夫人,对这位在京都孕育长大的夫人,他有些张皇失措地迎接她入城。 父亲信虎的喜悦达于极点。与公卿缔结姻亲使武田的权威又升高一层。信虎任内的天文七年(一五三八年)有二次;晴信自立后从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年)开始至十七年(一五四八年)有四次,都有敕使或非正式的从京都派遣冷泉为和卿、三条西实澄卿、四辻实远卿等人,共七次到甲府来拜访。每次都由晴信和三条夫人负责接待,并举行歌会和汉连句会,晴信也作和歌、吟诗、跳能舞以欢迎公卿们的光临。远离京都而心绪落寞的三条夫人,希望能从公卿们口中听到一些京都故土的消息,晴信对她的这份心愿颇能体会。 晴信与诹访夫人(小说中的湖衣姬)初次见面,是在晴信二十一岁自立后,翌年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六月进攻诹访之时。 诹访的领主诹访赖重的正室祢祢是晴信的妹妹。诹访夫人(湖衣姬)是信浓守小笠原长时的亲戚之女与赖重所生的女儿。此时诹访夫人才十三岁。赖重在甲府自杀后,她被收入踯躅崎的宅邸,在大井夫人庇护之下养育长大。 三年后,以将生产诹访领的后继者为由,回到诹访的上原城,而后成为晴信的侧室。更以照顾晴信为名目守在他的身边,希望为晴信生的第一个儿子能成为诹访的领主。 诹访夫人为晴信生的四男四郎胜赖,出生于天文十五年(一五四六年),那年她十六岁。 第二位侧室油川夫人,是现在甲府市东油川町近郊,领有土地的甲斐源氏之一支的油川家的女儿。夫人的祖父是晴信的祖父信绳的表弟信惠。晴信的父亲信虎十四岁继任甲斐守护之职时,信惠为夺取外甥信虎国守的宝座,曾发动武力反抗信虎。晴信就任甲斐国守时,油川一族誓愿效忠武田家,为了证明这份忠诚,将族中最年轻的、被誉为才女的女子嫁给晴信做侧室,晴信那年三十三岁。 第三位侧室祢津夫人,她的父亲是信浓的小县郡有名的祢津元直。元直是信虎的随从大臣,后移家高远,信虎将六女嫁给元直的嫡男神平。所以晴信与神平算是姻亲,而神平的妹妹就是祢津夫人。大概是在晴信三十岁前后所纳的侧室。 武田和祢津氏的结合,对未来将继任为诹访领主的胜赖,犹如增加一支大柱石,因而晴信极宠爱祢津夫人。 晴信对男色也很有兴趣,最有名的便是与他的亲近侍卫春日源助(后来的高坂弹正忠昌信)之间爱的誓言。身为正室的三条夫人对他的丈夫不像一般女性有强烈的嫉妒心,不会想完全拥有晴信,和现在的伦理观念大不相同;战国时期的女性心理实在难以推测!

卷入政治斗争命运悲惨的公主

晴信与三条夫人生有三男二女。长男太郎义信,二男龙芳出生时就已全盲,三男信之在十岁时夭折,长女于梅嫁相模北条氏政为正妻,二女嫁给晴信之姊的嫡男穴山玄蕃头信君(后来的梅雪)为正室,别号见性院。 长男义信文武兼备,在母亲眼中是位光芒耀眼的年轻武士。义信行冠礼后,娶骏河今川义元的女儿为正妻。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年)五月,义信的岳父今川义元遭到织田信长的奇袭,战死在尾张的桶狭间,义元的嫡子氏真继任为骏、远二国的守护领。 嫁给相模北条氏政的长女于梅(黄梅院),是在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十二月,背负着甲、骏、相三国同盟的任务,成为北条氏的嫡子氏政的正室,生了氏直、氏房、直重、氏定四个儿子。 今川义元之死使得境内三国同盟的均势开始动摇,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年)一月,信玄和三河的德川家康联手,进攻骏、远两国,迫使甲、相两国的关系崩溃,于梅离婚单身回到国内。 自家的女儿回国,对双亲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信玄让容颜憔悴的女儿住在巨摩郡南古庄(中巨摩郡甲西町南湖)里,给予年收入十六贯二百文的土地,让她能生存活命。于梅出家的意愿极为强烈,因极爱氏政,拒绝..再嫁并获得生母三条夫人的允诺。信玄只好拜托大泉寺的安之和尚做她的导师,依于梅的心愿剃发为尼,法号宗芳,雅号春林,又尊称黄梅院。黄梅是取本名于梅的梅字,梅是在漫长的冬天里,耐过寒冷而在早春盛开的迎春花,取其精神做为法号。那时候,黄梅院已知自己的死期将近。信玄夫妻在叹息中,将巨摩郡龙地宿(双叶町)划归为大泉寺的别院,给予建造黄梅院,并由南古庄的地方官来负责维持费用。那年元月十七日,黄梅院寂然辞世,时年二十七岁。 信玄与仇敌织田信长缔结同盟,更命令侧室诹访夫人遗留给他的活纪念品四郎胜赖迎娶信长的养女远山氏(草木城主远山友胜的女儿)为正妻,这件婚事没有徵得三条夫人和当时被信玄幽禁的义信两人的同意。远山夫人在产下胜赖的嫡子武王丸(后来的信胜)之后,不久即去逝。信长在远山夫人死后,立即提出要信玄的四女于松嫁给信长的嫡子奇妙丸(后来的信忠),信玄在被幽禁的义信及三条夫人面前,对奇妙丸和于松的婚事,一开始表现得就不是很起劲。 信玄不宽赦义信的罪过,说服心中尚满怀憧憬,希望能再成为信玄的得力助手、做武田家的继承人的义信,在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十月十九日自东光寺学寮流放他,义信便在信玄与信长联手夺取骏河的那一日自杀而亡。 三条夫人悲叹义信之死的泪水未乾,又遭逢长女于梅的死,每日痛哭度日的她,在于梅死后一年余;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七月二十八日病殁,时年五十岁。她去逝后,信玄在踯躅崎东边建立圆光院凭吊她。圆光院的记载上写有“圆光院殿梅岑宗藤大禅尼元龟元年秋七月廿八日五十岁逝去说三(导师)”等语。 三条夫人亲生的二男龙芳是个全盲之人。在踯躅崎的宅馆附近圣道小路边,建有房舍让他过着半僧半俗的生活。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三月十一日,龙芳在甲府南边的入明寺自杀,他的嫡子显了道快(信道)残存下来。 二女见性院,丈夫穴山梅雪死于非命,长男胜千代也在天正十五年(一五八七年)六月五日,因出天花不治而死,当时年仅十六。武田胜赖死后,见性院所祈求武田家能再兴盛的愿望已经断绝,便落发为尼,时年四十二岁。 梅雪生前,为了降伏于德川家康,曾送黄金二百枚及养女二人给家康做侧室。其中一人被称为下山夫人,颇受家康宠爱,替家康产下五男万千代。 家康将五岁的万千代送到江尻城(今清水市与津町)让见性院抚养。关原会战后的庆长六年(一六零一年)五月,万千代行冠礼,改名武田七郎信吉。家康选中信吉为武田家的后继者,封他为下总国小金三万石城主,再提升成佐仓五万石的城主,所以在庆长七年(一六零二年)四月,成为水户二十五万石的藩祖。可惜信吉在到任未久,即因不明原因的热症猝死,享年才廿岁。 家康对两度失去家族后继者、天涯孤独五十七岁的见性院,深抱同情,便给予她五百石养老金和武州足立郡大牧村(浦和市大牧)的领地,又让她住进江户城北的尼姑庵。水户藩主改由家康与侧室阿万夫人所生的赖房(水户光圀之父)担任继承人。在尼姑庵度日的见性院成为德川第二代将军秀忠的侧室志津夫人的救命恩人。志津夫人怀有秀忠的孩子,不见容于秀忠的正室阿江夫人,从深宫里驰往见性院处请求依靠,见性院便将她托给在八王子的妹妹信松院。 信松尼的俗名叫做于松,是信玄与油川夫人所生的,和见性院是同父异母姊妹。于松在武田家灭亡的前夕,从甲斐逃脱,前往八王子出家为尼。八王子的尼庵是武田家的旧臣大久保长安在自己的领地上为她所立的,即现在的曹洞宗信松院(八王子市台町三丁目)。 信松尼教导当地原住民有关纺织的知识,布施功德无数。对于姊姊的依托,更竭尽所能把志津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志津夫人平安产下一儿,即秀忠的三男幸松丸。半年后,幸松丸被带回江户城,由见性院抚养长大。幸松丸行冠礼后,成为信州高远城城主保科正光的养子,改名保科正之。最后成为会津藩祖的正之,对养母见性院极为孺慕,颇尽孝养之责。 正之出生时帮他洗澡的信松尼,在八王子集结武田旧臣,千人同心,正欲有所作为,却在元和二年(一六一六年)四月十六日,以五十六岁之龄去逝。墓所就在信松院。而见性院也在她死后第六年元和八年(一六二二年)五月九日,结束七十七岁的人生。 正之的生母志津夫人,自从将儿子送给见性院抚育之后,一直未再与正之见面,宽永十二年(一六三五年)九月七日殁世,时年五十二岁,遗骨埋葬在身延山的久远寺。 见性院死后,正之亲手将她葬在会津藩松平家的佛寺里,安政五年(一八五八年),正之的后世子孙会津藩主松平容保,更在见性院的领地武州大牧村(浦和市)建立天台宗清泰寺,以供奉见性院。见性院法名为“见性院殿高峰妙显尊仪”。 信玄的三女万里姬的生母是谁,史料上没有记载。万里姬七岁时嫁给木曾义昌,十三岁就做母亲,共生有三男三女。丈夫义昌因背叛甲斐而与武田家断绝关系,义昌成为丰臣秀吉的随从大臣,封下总国海边郡网户一万石领地。万里姬与义昌在此地共同生活,文禄四年(一五九五年),义昌五十六岁,病殁。 未亡人万里姬伴着最小的儿子义通回归木曾家,向家康恳求,希望家康帮助木曾家再兴盛起来。晚年在木曾郡黑泽的上村家度过,正保四年(一六四七年),以九十八高龄于木曾山中的家里悄然去逝。 信玄的六女阿菊(菊公主)的生母亦不明,上杉谦信去逝后,翌年天正七年(一五七九年)三月,胜赖持续谦信的誓盟,与上杉景胜缔盟,同年十月,胜赖的妹妹阿菊嫁给景胜为正室。 景胜入仕丰臣秀吉的领国,叙阶“中纳言”成为“五大老”之一,又成为会津藩主。从此,阿菊便在京都的会津宅邸过日,京都方面称她为甲斐夫人。庆长九年(一六零四年)二月十六日,四十六岁病殁。 景胜因为在关原会战时未加入家康的阵营,被移封为米泽藩(山形县米泽市)。阿菊和她的监护人——出仕上杉家的信玄的七子信清,二人的坟墓,都设在米泽藩的隶属佛寺里。(凃玉云/译) 坂本德一(历史作家) 六 年表
西历年号有关事项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
一四四七文安4信玄的曾祖父武田刑部大辅信昌诞生。
一四四九宝德元 足利义政升为将军。
一四五五康正元信昌之父信守去世。信昌继承武田氏,年九岁。
一四六七应仁元 1月应仁之乱(一一七七)
一四七一文明3信玄的祖父信绳诞生。
一四七二44月22日信州佐久的大井氏入侵甲斐。
一四八五17 12月山城国一揆兴起。
一四九二明应元甲斐国境内同族间持续争战。4月北条早云(伊势长氏)从伊豆入甲斐作乱。 9月骏河今川氏入侵甲斐。
一四九四31月6日信玄之父信虎诞生。 3月26日武田信绳打败其弟信惠。
一四九五4 4月北条早云夺取小田原城。
一五零五永正29月16日武田信昌死,时年59。
一五零七42月14日武田信绳,时年37。武田信虎(本名信直)继承甲斐守护职,年14。
一五一九1612月20日信虎将居馆从石和迁至甲府踯躅崎。
一五二零17信虎筑山城于积翠寺之要塞。 信虎为了平定国中,降服了同族的大井信达、栗原信友、逸见氏。 信虎迎娶大井信达的女儿为妻。
一五二一大永元信虎在饭田上条河原迎击今川军,大胜。 11月3日信玄诞生,幼名太郎(后改名晴信)。10月今川军入侵甲斐。 足利义晴升为将军。
一五二三36月10日信虎至信州善光寺参拜。12月3日举行信玄穿和服仪式。
一五二四42月11日信虎出兵关东,介入关东管领上杉宪房和北条氏纲的战事。 11月23日信虎和氏纲和好。
一五二六67月信虎在骏州梨木平大败北条氏纲军。6月今川氏亲死。
一五二七74月信虎访问将军足利义晴。信虎叙任从五位下。 6月信虎出兵信浓,归程(7月)在善光寺参拜。信虎和今川氏辉和好。
一五二八享禄元8月在境川败于诹访赖满和信州神户。
一五三零3 4月北条氏纲入侵郡内,被小山田越中守信有打败。 上杉谦信(长尾景虎)诞生。
一五三一44月12日信虎和栗原兵库、诹访赖满作战。9月上杉宪广将关东管领让给上杉宪政。
一五三二天文元 小山田氏把本部从郡内的中津森移往谷村。
一五三三2太郎(信玄)迎娶扇谷上杉朝兴之女为妻。
一五三四311月信玄之妻上杉氏因难产死。织田信长诞生。
一五三五46月信虎出兵骏河。 9月17日信虎与诹访赖满和好。8月北条氏纲、今川氏辉军入侵郡内都留郡。
一五三六53月太郎行冠礼,改名晴信,升为从五位下大膳大夫。 同年(有说翌年)信玄迎娶三条公赖之女为妻。4月17日今川氏辉死,弟义元继位。 越后的长尾为景死,晴景继位。
一五三七62月信虎之长女嫁今川义元。信虎为援救今川氏,出兵须走口。2月北条氏纲入侵骏河。
一五三八7信玄长子义信诞生(生母是三条夫人)。
一五三九8 诹访赖满死,孙赖重继立。
一五四零95月信虎侵略信州佐久郡。 8月在佐久郡海口发布运船制度。 11月29日信虎三女祢祢嫁诹访赖重。
一五四一105月信虎同诹访赖重、村上义清等人,在小县郡打败滋野一党。 6月14日信虎被放逐至骏河。信玄继任甲斐守护职,年21。7月北条氏纲死。氏康继立。
一五四二116月信玄与高远赖继合攻诹访赖重、赖高氏。 7月21日诹访赖重在甲斐东光寺自杀。 9月信玄攻打高远赖继,攻略伊那郡。 12月信玄纳祢津元直之女为侧室。
一五四三121月19日信玄妹病死。夏,信虎上京城。 9月信玄奇袭长洼城,捕获大井贞隆。8月洋枪从葡萄牙传入。
一五四四1310月信玄在伊那郡箕轮福与城和荒神山城攻击藤泽赖亲。
一五四五142月信玄在江州多贺大社祈愿。 4月17日信玄攻略高远城。 6月10日攻略箕轮福与城,侵略信州府中。 9月为了援救今川义元而出兵骏河,和北条氏康作战。 10月29日由于信玄的斡旋,今川义元、北条氏康、上杉宪政和好。
一五四六155月20日信玄攻略佐久郡内山城。诹访氏生下四郎胜赖。4月20日上杉宪政和朝定父子被北条氏康打败。
一五四七166月信玄制定“甲州法令”。 8月6日信玄在佐久郡小田井原打败上杉宪政。 8月11日攻略佐久郡志贺城。
一五四八172月14日信玄被村上义清败于小县郡上田原。板垣信方等人战死(上田原会战)。 4月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侵略诹访。 7月19日信玄在胜弦峠打败小笠原长时(胜弦峠会战)。 9月信玄攻略佐久郡。
一五四九184月20日信玄攻略佐久春城。 7月信玄在伊那箕轮城筑城。8月基督教传入。
一五五零194月20日纳奉后奈良天皇宸笔般若心经于甲斐一之宫浅间社。 7月15日攻破小笠原长时的根据地。 10月1日进攻户石城失败。 12月7月信玄之长男太郎义信行冠礼。将军足利义晴死。
一五五一205月26日真田幸隆攻略户石城。 10月24日信玄攻略安昙郡平濑城。 同月27日攻略同郡小岩岳城。3月织田信秀死,子信长继立。(因与南蛮贸易,堺港和平户两地很繁荣) 三条公赖死。
一五五二215月7日大井夫人死,年55。 8月12日信玄攻略安昙郡小岩岳城。 11月27日太郎义信娶今川义元之女为妻。1月关东管领上杉宪政被北条氏康放逐,投靠上杉谦信。
一五五三224月2日信玄攻略筑摩郡苅屋城、塔原城,进攻东信浓。村上义清和北信浓诸将齐向谦信求援。 同月22日甲、越两军初始战于更级郡八幡。 8月5日信玄攻略小县郡塩田城。谦信出兵,甲、越两军战于川中岛(第一次川中岛会战)。 9月谦信军打败武田军于更级郡八幡,侵入筑摩郡和埴科郡南部。1月小笠原长时投效谦信。 谦信上京。
一五五四235月“甲州法令”追加两条成五十七条。 7月信玄和义信出兵下伊那。 8月攻略知久氏的神定峰城和小笠原氏的铃冈城。 12月越后刈羽郡的北条高广响应谦信、背叛信玄。信玄之女嫁北条氏政。
一五五五弘治元7月谦信在善光寺布阵,信玄在更级郡大塚布阵(第二次川中岛会战)。 8月信玄打败木曾义康、义昌父子于福岛城。
一五五六27月19日在犀川附近会战。 闰10月15日由于今川义元的斡旋,两军撤兵。 8月真田幸隆攻略埴科郡雨饰城。越后大熊朝秀背叛谦信,投效武田。信玄五男盛信诞生,母亲是油川氏。
一五五七32月15日武田军攻略水内郡葛山城。 4月谦信出兵信浓,布阵善光寺,复兴旭山城(第三次川中岛会战)。 8月甲、越在水内郡上野原交战。 11月19日信玄将长女北条氏政夫人的安产祈愿文奉纳于富士御室浅间社。3月饭山城将高梨政赖向谦信求援。
一五五八永禄元4月信玄之弟信繁将九十九条家训授与长男信丰。 8月信玄将祈愿文奉纳于信州户隐社。 9月移请信浓善光寺如来至甲府。2月将军足利义辉,试图使信玄和谦信和解。
一五五九21月信玄兼任信浓守护(有说去年)。 4月订定戍兵条规。 5月信玄奉纳祈愿文放佐久郡松原神社(信玄法号初见)。
一五六零310月信玄依靠大坂本愿寺。加贺和越中的一向一揆烧毁越后。5月19日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信长打败,战死。
一五六一44月11日信玄兵侵入上野。 5月10日信玄下令在惠林寺营造澡堂。 9月10日信玄和谦信在川中岛会战(第四次川中岛会战)。闰3月16日谦信就任关东管领,改名上杉政虎,继承上杉。 3月谦信围攻小田原城。 11月谦信出兵关东。
一五六二55月16日惠林寺的快川和尚将川中岛战胜书状送与信玄。 11月信玄出兵关东。北条氏康和武藏松山等共同攻略上杉方诸城。 12月信玄攻略仓贺野城。
一五六四73月将军足利义辉协调武田和北条之间的和睦。 3月18日信玄兵攻略野尻城。 8月下旬信玄出兵更级郡塩崎,甲、越两军交战(第五次川中岛会战)。 10月1日信玄出兵关东。6月24日谦信往越后弥彦神社等奉纳“武田晴信恶行之事”祈愿文。
一五六五81月信玄出兵上野。 2月7日信玄在诹访社等地祈愿攻略上野箕轮城。 3月信玄和本愿寺显如上人友好往来。 5月信玄出兵上野,攻略仓贺野城。 11月信玄之子胜赖迎娶织田信长之养女远山氏为妻。
一五六六95月信玄在富士御室浅间社祈愿女儿北条氏政妻安产。 9月29日攻略上野箕轮城。
一五六七102月胜赖长男信胜诞生,母远山氏死。 5月信玄攻略上野惣城。 8月信玄奉纳徵请将士文于下之郷大明社(生岛足岛神社)。 10月19日信玄之长子义信在东光寺自杀。义信之夫人今川氏被送回骏河。 11月信玄之女于松(信松尼)和织田信长之长子信忠缔结婚约。5月信长之女和家康之子信康结婚。 今川氏真停止向武田供输盐产。
一五六八112月信玄和德川家康约定骏、远两国的割地所有权。 3月13日信玄出兵北信浓。上杉谦信之将本庄繁长受信玄利诱而背叛谦信。 6月4日信玄奉纳大刀于诹访上社,祈求出兵越后有好运。 12月6日信玄出兵骏河,与家康一起进攻今川氏真。 同月13日信玄占领骏河,氏真逃亡挂川。9月织田信长拥戴义昭而上京城。 10月18日义昭升为将军。
一五六九121月信玄在骏州兴津与北条氏政军交战。 2月将军义昭力劝信玄、谦信进行甲越和议。 4月7日信玄给予家康攻略挂川城的条项。 4月24日信玄撤回兴津战阵,回到甲府。 4月信玄和常陆的佐竹义重友好往来。 6月信玄进攻骏河、伊豆。 9月信玄围攻小田原。 10月4日信玄在三增峠和北条氏邦等会战(三增峠会战)。 11月信玄进攻骏河,攻略蒲原城,再占领骏河。信长批准路易士·佛洛伊斯在京都居住、传教。 3月北条氏政和谦信和好。 4月将军义昭再度力劝谦信有关甲越和议之事。
一五七零元龟元1月武玄攻略花泽城。 4月信玄出兵骏河、伊豆。 7月28日信玄之正室三条夫人死,年50。 同月信玄祝贺觉恕的天台座主就任。 8月信玄攻略伊豆韮山城。 9月信玄出兵关东。 12月本愿寺愿如上人和信玄结束友好关系。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与浅井长政、朝仓义景等在姉川交战,失败。 9月谦信改辉虎名为谦信。 10月德川家康和信玄断绝关系,与谦信结交。
一五七一21月信玄进攻兴国寺城、深泽城。 2月进攻远江。 3月进攻高天神城。 4月进攻三河,攻略足助城,和德川家康于吉田城交战。 11月信玄在伊势招募海贼。 12月27日北条氏政和信玄和好(甲相同盟)。5月信长制压长岛一揆。 9月12日织田信长烧毁比叡山延历寺。 10月3日北条氏康死,氏政继立。
一五七二31月本愿寺显如向信玄求援。 3月延历寺众徒依靠信玄复兴。 5月信玄送誓文给将军义昭。 6月信玄在信州岩村田的龙云寺作佛事。 7月信玄被任为权僧正,辞谢天台座主觉恕好意。 8月信玄进攻飞驒。 10月3日信玄率大军经伊那进攻远江。 12月20日信玄攻略二俣城。 12月22日信玄击败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的联军(三方原会战)。信玄在刑部过年。
一五七三天正元(改元·7月)1月信玄进攻三河。 2月15日信玄攻略野田城,进入长筱城。 4月12日信玄死于信州驹场,年53。7月织田信长放逐将军义昭(室町幕府亡)。德川家康夺回长筱城。 8月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被信长所灭。
一五七四26月17日胜赖攻略高天神城。
一五七五35月21日胜赖在长筱西方的设乐原被信长和家康的联军大败(长筱战役)。6月24日家康攻略二俣城。
一五七六44月16日在惠林寺举行信玄的葬礼。 6月胜赖和上杉景胜和好。4月信长筑安土城。
一五七八6 3月13日上杉谦信死,养子景虎和景胜争位。
一五七九710月胜赖妹阿菊嫁上杉景胜。胜赖修复惠林殿堂。3月上杉景虎自杀。 9月信长逼使德川家康杀害妻子和长男信康。 10月家康攻取高天神城。
一五八零83月胜赖出兵骏州浮岛原,和北条氏政交战。闰3月5日本愿寺光佐和信长和好。石山会战结束。
一五八一91月胜赖徵募建筑新府城的工人。木曾义昌背叛胜赖。 2月2日出兵诹访讨伐木曾义昌。 同月6日因城兵反叛,伊那郡泷潭要塞失据。 同月14日伊那郡饭田城自陷。 同月16日大岛城自陷。武田逍遥轩信廉等逃亡。 同月19日胜赖夫人北条氏奉纳祈愿文于武田八幡。 3月2日高远城失陷,仁科盛信战死。 同月3日胜赖逃出新府城。 同月11日胜赖主从在山梨郡田野自杀身亡,年37。甲斐武田氏亡。6月本能寺变乱。开始丈测地亩(一一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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