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无间》 第一章 麻将牌行动 哈尔滨南十六道街的八杂市很热闹,饭店旅馆、日用百货、家具农杂、烟酒糖茶等一应俱全。日本鬼子不让中国人吃大米,火柴和油盐也是限量供应,除了这几样东西,在八杂市什么都能买到。 街西头105号有家响当当的字号——“老仁义馆”,这么大的店只卖两样东西:牛肉蒸饺和炒牛肚。但因为料足味香,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食客天天排队。原先这里从早卖到晚,可自打日本人在东北搞“七二五物价停止令”,开始严格控制中国老百姓的粮食配给之后,老仁义馆的东西就只够每天卖三个小时了,要想吃得趁早,过了中午十二点肯定扑空。后来没办法,佟掌柜只得辞退了老伙计满万清,让他在丰润街大舞台对面又开了家分店,也叫仁义馆,算是缓解总店的压力,才保住了招牌。 现在正是上午十点,店里十几张桌子早就坐满了,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就连老跑堂魏子贤都忙不过来了。店老板佟玉新有时也得上阵客串,把喷了香水的手巾板和杂志小报拿给等菜的顾客,免得食客等得不耐烦而抬腿走人,砸了“老仁义”的招牌。结果这样一来,吃的人就更多,几乎每天都有人为了抢座位而打起来。 两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汉子在最角落的木桌边相对而坐,随意翻着手里店伙伴送上来的《三国演义》小人书,看模样也是在等菜。其中那稍微高些、剃着光头的汉子一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面压低声音说:“麻将牌今天下午四点从水路运来哈尔滨,你们那边人手凑齐没?” 矮胖汉子笑着说:“放心吧,四个人都盼着东西送到呢,到时候可得好好玩他几天。” 光头点点头,貌似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草船借箭》连环画,嘴里却在说:“这副牌在市光区可不好打,城里抓赌的人太多,有点儿难度。” “那还用你说?没办法,为了玩得尽兴,也只能努力找机会,想办法了。”矮胖汉子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麻将牌什么时候上桌,四天还是五天后?” 光头汉子答道:“还不清楚,没关系,盯紧点儿就行。”正说着,那边跑堂伙计已经将一屉蒸饺和两盘炒牛肚送到。光头汉子一把将要离开的跑堂伙计拽了回来,“我说伙计,我们要了两屉蒸饺,这怎么才一屉?” 跑堂伙计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对不住了,粮食限量供应,店里每天只能做四十斤蒸饺,实在不够卖的,所以每人最多只能买半屉。” 光头汉子把眼一瞪,声调抬高,“这叫他妈的什么世道,多吃半斤饺子都不行?” 那跑堂伙计吓得连忙伸出手,“这位爷,您可千万小点儿声……”边说边用眼睛往墙上瞄。俩汉子顺眼神看去,只见墙上贴了一张白宣纸,上写“勿谈国事,康德十一年”几个大墨笔字。光头汉子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出声。 矮胖汉子早饿得肚子打鸣,他抄起筷子在桌上蹾了蹾,说:“嗨,管它呢,不是还有半斤吗?要是去大舞台对面的满记,你连半斤都等不到。来吧,先吃他娘的。”说完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大饺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边嚼边说,“吃了半个多月的板筋和血脖,今天总算吃到好牛肉了!” 两人正吃着,从外面进来一个卖烟的老头,弓着腰,双手托着木制烟盘,用麻绳连在脖子上,盘里装着骆驼、玉堂春、美丽、哈德门、皇帝牌和红大号等一些大众化的香烟。老头在店里转了几圈,嘴里嘟囔着,“香烟,有要烟的吗?” 那光头和矮胖汉子对视一眼,矮胖子抬头冲那老头招呼,“喂,来包红大号!” “一毛钱。”老头慢吞吞地走到矮胖汉子跟前,从木盘里拿了盒红大号递给他,然后慢吞吞地走了。矮胖子付了钱,把烟包撕开抽出两根烟来,还没等点着,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穿黑褂子的男人,笑着对矮胖子说:“兄弟,出来匆忙没带够钱,给支烟抽行吗?” 这种事不算奇怪,矮胖子也没多想,刚要再抽出一根烟给他,黑褂子男人却自己动手把矮胖子手中的烟包拿了过来,嘴里说道:“这红大号还算好抽的,别的牌子烧嗓子,我还真抽不惯,嘿嘿。”说着用手同时抽出了五六根烟来,眼睛还往烟盒里瞧了瞧,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矮胖子一把将烟拿回来,不快地说:“我说哥们儿,你这是要把整盒都要走吗?”说完抽出一支烟抛给他。 黑褂子男人嘿嘿笑着接过烟,点燃后吸了口,“拿错了,别误会,别误会。” 看着黑褂子男人走出老仁义馆的背影,光头汉子低声骂道:“他妈的,到处都是二鬼子特务!” “你怎么知道是二鬼子?”矮胖子好奇地问。 光头汉子冷笑几声,“还用问?看那张大饼子脸和单眼皮就知道了!” 矮胖子点了点头。光头汉子说:“快吃吧。”两人开始低头吃炒牛肚和蒸饺。一扫而光之后,用手巾板擦擦嘴,两人付过账后起身离开老仁义馆,沿着西顺街朝北走,到路口再向右拐,走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 见四下无人,光头汉子这才掏出兜里那盒红大号香烟,把所有的烟卷都拿出来,逐个捏了捏,挑出一根交给矮胖子,剩下的烟再装回烟盒。矮胖子连忙撕开烟纸,见在烟丝中有一个细细的小黄纸卷,慢慢把纸卷展开,上面写着两行极细小的小字:4月26号晚六点半,新世界大饭店二楼西餐厅玫瑰包间。 看到字条后,光头汉子笑了,“我就猜到肯定是新世界,马迭尔大饭店的西餐不如新世界做得正宗,那群鬼子才不凑合呢!” “老倔头的消息还真及时,那我下午就去守着了。”矮胖子把纸条再次塞回烟卷里,用洋火柴划着猛吸几口。 光头汉子左右看了看,说:“你自己小心点儿,我先回茶叶店了,有事老地方见。”说完就急匆匆地向东而去。矮胖子直到把烟吸完,扔在地上踩扁,才转身离开。 晚上六点钟,道外新世街的新世界大饭店的大门左侧停了好几辆黄褐色的日本军用汽车。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儿,按以往的情形,应该不时地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进出大饭店,非常热闹,门口左侧停豪华汽车,右边则是洋车和马车,排得井然有序。今晚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四名手持百式冲锋枪的日本宪兵站在大门口,面无表情,身体比大树还要直。远处走过来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西装笔挺,女的白嫩丰满,两人互相挽着边走边笑,没注意门口的日本兵,径直往里走。“巴嘎!滚回去!”一名日本兵瞪起眼睛大声喝道。两人吓得一愣,连忙抬头,这才看见有好几名日本兵守着,吓得连忙快步逃开。 饭店对面的街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黑色吉姆牌轿车,里面坐着个矮胖汉子,正在抽着纸烟,偶尔漫不经心地抬头,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眼睛却一直在对面饭店大门上扫来扫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从路西方向开来一台日本军用挎斗摩托车,后面还跟着两辆崭新的黑色轿车,一辆1938年产的黑色福特,一辆黑色道奇,都慢慢在新世界大饭店门口停下。 吉姆汽车里的矮胖汉子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死死盯在那辆道奇轿车上。 这时,从摩托车上走下两名日本兵,打开两辆小轿车的后车门,从里面分别走出两个男人,先出来的年纪较大,身材魁梧,嘴上留着八字胡,一身黑色西服套装,头戴呢子礼帽;另外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材匀称,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中年男人下车后笑着用日语对年轻男子说了几句话,两人边说笑边朝饭店大门走去。从四处扫视的姿势和神态来看,年轻男子应该是首次到哈尔滨。 两人走进大门时,四名日本宪兵同时敬礼。顺着豪华楼梯而上时,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用关东日语对年轻男子说:“三条君,这座饭店是全哈尔滨最大、最高级的,就算与日本东京的银座大酒店相比,也几乎毫不逊色。” 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不屑之色,用带有关西口音的日语道:“一个低等民族,能经营出什么像样的饭店!” “哦,不不,”中年男子连连摇头,“你不了解,中国人的经商能力很厉害,尤其是饮食业,所以我们才要严格控制他们的食品配给。不然那些百姓的钱,最终还是要被他们自己赚去。” 年轻男子道:“那就关闭满洲国的所有饭馆酒店,不就行了?”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三条君,你对医学很在行,但政治经济就不懂了。经济链条必须要维持,管理中国人,得用他们自己最能接受的办法才行。”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二楼,这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几十张铺着雪白桌布的欧式餐桌整齐地排在宴会大厅内。那被称为三条君的人问道:“北野老师,这些墙上的壁画倒是很有些西洋味道。” “是的,这是饭店老板特地从德国请来的西洋油画家所绘。”北野老师微笑着说。 三条感到有些意外,对这个新世界饭店不免高看了几眼。 两名日本宪兵站在贴着“玫瑰厅”的包间门口,一名身穿黑色日本长袍、脚穿白袜木屐的男人正站在门口。见到两人上楼,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圆眼镜,连忙迎上来,满脸都是笑容,“终于到了!” 北野和这男人握了握手,介绍道:“松本君,这就是大日本帝国的后起之秀,石井少将口中的明日之星,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的高才生——三条洋平军医少佐。”戴眼镜男人高兴地同三条洋平握手,说:“听北野君说起你几十次,我已经和三条君是老熟人了。”“这位是满洲国总理大臣张景惠的秘书官松本益雄先生,也是我多年的老相识。”北野又微笑着介绍。三条洋平认真地敬了个军礼,脸上仍然表情严肃,“很高兴认识您,松本先生!” 松本益雄连忙说:“北野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快请进,大家都到齐了。”三人走进包间,这里设施豪华,一张巨大的圆桌坐满了人,都穿着便装,见到北野等三人进来,大家纷纷站起身,“北野队长!” 北野慢悠悠地来到主客位坐下,再招手示意大家落座,松本益雄和三条洋平则分别坐在北野两侧。穿着白衬衫和黑马夹的男服务生走到松本益雄身边,松本点点头,“可以上菜了。” 服务生退了出去,北野环顾席间,算上自己共有十五人,都到齐了,便满意地点点头。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侍者为三条洋平和北野倒好明前龙井,北野说:“三条君首次来中国,我希望能借此宴会增进大家的了解,以后在一起共同研究医学,为大日本国和天皇效力。” 席间的人都纷纷点头称是。这时有几名男服务生推着餐车来到包间门口,将扣着钢罩的菜肴鱼贯端上,随后钢罩和罐盖打开:鱼子酱、熏鲑鱼、焗蜗牛、红汤、柠檬汁哲罗鱼、鸡蛋煎列巴、煎牛排、烤乳猪、酥炸小牛蹄、土豆泥牛舌、烤原汁乌鸡、青煎西葫芦、酥炸西红柿、烤苹果。这些西餐按顺序逐个上桌,服务生为众人倒好葡萄酒后退出包间,关好房门。 没有了外人,北野这才站起身举起酒杯,“各位,让我们庆祝三条洋平少佐正式加入东乡部队,为繁荣满洲国和新秩序的共存共荣而努力!”十几个人都站起来举起酒杯,三条洋平说:“对不起,我从不喝酒。” 所有人都尴尬地站着,松本益雄连忙叫来服务生,要了两瓶格瓦斯,三条洋平倒了一杯,大家重新举杯一饮而尽。 北野放下杯子坐回座位,对三条洋平说:“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第一部部长菊地斋少将,第二部和第八部部长太田澄大佐,第三部部长江口中佐,第四部部长川岛清少将,第五部部长西俊英中佐,第六部部长大谷少将,第七部部长永山大佐。这是特别班负责人细谷刚男、细谷三男,还有部队的优秀军官笠原四郎、高桥正彦、碇常重和酒井直人主任。” 在介绍过程中,三条洋平与被介绍者分别点头示意。介绍完毕后,他说:“今天为了欢迎我,东乡部队的各位部长都赏光陪同,三条洋平十分感激。”随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趁着众人轮流倒酒的空当,北野笑着说:“三条君,为了让你体验一下哈尔滨的异国风情,我特地做主点了苏联菜,你不会介意吧?” 松本益雄笑道:“三条君,新世界饭店的苏联菜非常美味,相信你会喜欢的。” 三条洋平好像并不在意,“当然不会。食物的用处,无非是让人吃饱而不至于饿死,至于味道好坏,我没什么兴趣。” “哈哈哈!”北野大笑,“你还是这个样子,听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就是这副脾气。” 三条洋平笑笑,“我在京都帝国大学接受天皇恩赐的教育,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能帮助大日本国实现共荣统一的目标,其他东西,我不会太计较。” 听了他的话,席间众人目光各异。坐在三条洋平身边的太田澄问道:“三条君既然要同我们一起在哈尔滨工作,为什么不把家属带来?听北野队长说,你京都的家中还有妻子和儿子。” 三条洋平摇摇头,“我来中国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享乐,妻儿只会分散我的精力,让我无法全心投入,为帝国尽忠。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来这里。” 北野赞许地拍拍他肩膀,“怪不得石井少将对你这么看重。在座各位都是帝国的精英,我们都要为帝国尽忠,我北野政次代表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感谢大家的付出。干杯!” 又干了一杯。 坐在松本益雄旁边的菊地斋说:“北野队长,可以开始了吧?”北野政次“嗯”了一声,大家这才开始动手吃饭。北野亲自将鱼子酱和熏鲑鱼移到三条洋平跟前,他的这个动作,让在场几个人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 酒过三巡,坐在北野政次对角的太田澄问道:“北野队长,今年的物资和研究经费一直没有送到,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运送物资的货船在日本海域被美国太平洋舰队击沉,第二批补送已经改由军用飞机输送,最快也得半个多月后才能启程,继续等吧。”北野政次喝着红汤慢慢说,脸上的神色有点难看。 那叫细谷刚男的人发牢骚道:“资金不足,物资也跟不上,很多圆木都吃不饱饭,饿得面黄肌瘦。”北野政次听了后点点头,但神情似乎不太高兴。细谷刚男边说边大口吃煎牛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川岛清用刀子割了好几大块烤乳猪肉,吃得满嘴流油,好像很久没吃过肉。北野政次不好意思地对三条洋平说:“以前我们这些人经常出来吃饭跳舞。部队最近资金紧缺,大家已经很久没出来吃顿好的了,希望你能习惯。” 三条洋平面无表情,“我来哈尔滨不是度假和观光,而是做医学研究,为帝国称霸而付出心力,吃什么都无所谓。” 北野政次听出他话里的刺,跟着“嘿嘿”笑了几声。在座的其他人互相交换眼神,都隐隐流露出几分不满。 细谷刚男提议,“北野长官,今天是特地欢迎三条君加入部队,我们要不要叫几个舞女来助助兴?” 此言一出,席上的人都纷纷附和,看来大家都很喜欢此道。北野政次脸上带着微笑,刚要张嘴说话,三条洋平却摆摆手,“各位部长,刚才北野老师说过了,我们今年的资金很紧张。以本人的观点,不如把这些招舞女的钱留着进行医学研究!” 这话让大家十分扫兴,细谷刚男眼中露出明显的反感,而三条洋平低头喝着咖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晚餐的气氛刚有些缓和,又变得更加尴尬。又吃了一会儿,北野政次问:“三条君,你的住处我们已经安排好,就在中央大街北端,离松花江畔很近,风景非常好。那是一处充公的苏联富商的两层洋房,环境很不错,我想你会喜欢的。” 众人眼中都露出嫉妒之色。三条洋平却道:“让北野老师费心了,其实对我来说,只要有一张床就可以,还是把洋楼留给各位部长吧。” 北野政次严肃地说:“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是我的决定。”三条洋平见他说得认真,也不好再拒绝。 松本益雄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三条君准备明天就到平房,开始新的工作吗?” 三条洋平说:“不,我想明天到牡丹江的海林支队去一趟,不知道北野老师是否允许?” 北野政次感到很意外,“去海林支队?那里比较偏僻,路也不太好走,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哦,是这样。”三条洋平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我是想与那里的医学研究人员做一些交流,交换资料,互通有无。” 北野政次很满意他的想法,“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完全同意。明天我会派两名士官和你一同坐火车去宝宁市。” 不想三条洋平却说:“不,我希望自己一个人去考察。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川岛清插言道:“三条君,这几年外面有些乱,抗联军、游击队、国民党还有土匪,都经常出来捣乱,最好还是有人跟着你去。” 三条洋平笑了,“对职业军人来说,这些危险不算什么,我还是希望能自己去海林支队看看。” 见他这么坚持,北野政次也不再劝阻,于是点头同意,“支队长尾上正男是一名优秀的军人,希望你们能够谈得来。对了,部队还会为你安排一名保姆,用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当然,如果吃腻了,也可以选择到外面吃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哈尔滨是大日本帝国按照最高标准修建的国际化城市,在这里能吃到任何一个国家的美食。” “不,我不需要保姆,我自己可以到外面吃,日常起居也不需要别人照顾。”三条洋平回答。 北野政次笑了,“三条君,你不用多心,部队中少佐以上军官,都可以享受有保姆的待遇。” 三条洋平道:“刚才说过了,我对衣食住行都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能为帝国效力。多谢北野老师的照顾,我不需要保姆,我能照顾自己。”三条洋平仍然面沉似水地回答。除北野政次之外,在座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嗤鼻。 听他这么坚持,北野政次也不再说什么。大家又聊了一会儿闲话,约晚上九点半,宴会结束,众人都乘坐军用汽车各自回自己的住所去了。夜已经深了,大街上仍然灯火通明,很是热闹。北野政次与三条洋平说了几句话,就上了自己的黑色福特轿车向南离开。三条洋平也钻进自己的道奇车,由司机带路,沿大道朝西北方向的住所驶去。 守在吉姆轿车内两个多小时的矮胖汉子从车窗缝隙把烟蒂抛出,发动引擎,在道奇轿车后面尾随着。 矮胖汉子的驾驶水平不错,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与道奇轿车保持固定距离,令对方根本无法察觉有人跟踪。开了大概半小时,经过中央大街北侧松花江畔的石子路边,这里街灯闪耀,很多人在江边散步,有苏联人、美国人和日本人。再拐进一条街道,最后道奇车停在一座东正教风格的俄式洋楼门前。司机熄火下了车,从后备厢中费力地拎出两个大号行李箱,掏出钥匙打开洋楼大门,与三条洋平一起走进去。 吉姆汽车继续慢慢向前开到十字路口,拐过弯后停住,矮胖汉子熄了火钻出汽车,躲在墙拐角观察远处的俄式洋楼。十五分钟后那司机才走出来,上车从原路返回离去。 矮胖汉子冷笑几声,转身迅速钻进汽车发动起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座俄式洋楼确实漂亮,两层设计,共有八个房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三条洋平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把皮箱里的衣服等物拿出来放进衣柜,又查看了所有的门窗是否锁好,这才钻进浴室。洗完澡后,穿着睡衣的三条洋平坐在卧室书桌前,拧亮电灯,从皮箱里取出几样东西依次摆在桌上。 一把南部式手枪,两只装满子弹的弹匣,短匕首,一支钢笔,一个信封,一个叠成方形的白纸条。三条洋平打开信封,抽出一封信展开,眼睛盯着信纸上那熟悉的日文,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次日天刚亮,三条洋平就拎了个小皮箱走出洋楼。他一改昨天衬衫西裤皮鞋的装束,不知从哪里弄了套深灰色的粗布短褂,脚穿厚底布鞋,打扮得像个普通村汉。他先乘无轨电车来到哈尔滨火车站,买过票后踏上了开往东部的火车。 下午快两点钟,慢吞吞的火车才在牡丹江市火车站停住。下车后,三条洋平看到这里的火车站比哈尔滨稍小一些,充其量就是七八间大砖房。他从怀里掏出白纸条看了看,又收回怀中,走到站外,看到路边有个拉车的车夫,上前问道:“请问,从这里去道河村要怎么走?” 车夫正蹲在人力车旁边抽旱烟,见他一身农民打扮,又听他中国话不纯正,笑着问:“你是朝鲜人吧?去道河村串亲戚?” “哦,是的。你认识去道河村的路吗?”三条洋平说。 车夫好容易找到人闲聊,又不紧不慢地抽着烟问:“有什么亲戚住在那边啊?” 三条洋平强压住火气,把脸沉下来,“你到底认不认识路?” 车夫见他脸色难看,就不再啰唆,笑着说:“当然认识!不过你还得坐火车,先过穆棱,再到宝宁,找辆马车去道河村。” “什么?那样不是要绕一个大弯吗?”三条洋平之前看过东北地图。 “从这里直接去道河,要翻过好几座山呢,你总不能用腿爬这一百多里吧?”车夫眯缝着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三条洋平恍然大悟,转头走进火车站。为防被骗,他又问了铁路署的两个工作人员,得到同样的回答后才信了。他又买了票,乘火车先到穆棱市,再向南朝宝宁进发。 到宝宁市时,天已经黑了。三条洋平在路边用高价雇了一辆马车,才说服车夫连夜顺着大路往道河村方向驶去。 越往西就越颠簸,道路两旁很荒凉,刚刚抽青的玉米和高粱无精打采地在田间站着,也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一些民房。晚九点时,马车夫打死也不肯继续走了,说前面就是道藏书网河村,那里很不太平,经常有土匪和开垦团的日本人骚扰甚至抢劫。三条洋平只好跳下车,在车夫的指引下,沿着镇间土路继续向西走。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幸好有月光照着。三条洋平拿着军用地图,提着摇电式手电筒,有时不得不翻山丘,穿小树林,甚至还要过坟地,周围很荒凉,在罗盘的指引下才不至于迷路。这时远远听到前面有人大声交谈,听上去好像是日语。三条洋平警觉起来,连忙躲在一棵大树后。 人影越来越近了,是两个人,三条洋平夜间视力极佳,看出是两名身穿黑色男式和服的男人,正朝三条洋平藏身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无法再躲,只好闪身从树后走出.99lib.。 看到三条洋平之后,两人先是一愣,随后互相交谈几句,加快脚步朝三条洋平走来。到面前时,三条洋平看得更清楚了,这是两个日本男人,从破旧的黑色和服、面黄肌瘦的脸色判断,应该是典型的日本开垦团团民。这些懒人响应日本政府的殖民号召,大老远从日本来到中国,原以为到中国就是到了天堂,可以吃香喝辣,结果却成了没人理的狗屎,很多人连肚子都填不饱,只好仗着有日本军队撑腰,整天靠着偷鸡摸狗为生,最为中国人所痛恨。 个子较高的日本人撇着嘴,用手一指三条洋平,操着生硬的中国话,“你的,什么的干活?” 这种在中国话中夹杂日文汉语的四不像语言被日本人称做“协和语”,好在中日语言和文字相通,大多数中国人都能听懂一大半。三条洋平用眼睛直视这人,并不回答。 另外那人走上前,用力去推三条洋平的胸口,骂道:“巴嘎,你的哑巴?你住在哪里?”三条仍然没说话,只是冷笑着。 那人顿时发怒,刚要抬拳头,却被为首的挡住,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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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说:“不要打他,这附近中国人很多,别惹麻烦。搜他的身,看有没有钱和食物。” 他们显然把三条洋平当成了中国农民,却不知道三条洋平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带着嘲笑的神色。那人怒道:“你的,笑什么?”上前就开始搜身。三条洋平也不阻拦,任这人在身上翻来翻去。不大工夫,就从他的短褂内兜翻出一本小证件,封皮上写着“大日本帝国军官证明”。这人一怔,连忙展开证件,里面贴有盖着钢印的头像照片,清楚的大字写着“大日本帝国陆军省,参谋本部,大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名称一栏则写着“三条洋平”,最后一行小字是“昭和十八年二月颁”。 这人呆了半天,才想起来把证件交给那领头者。那人接过后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把脸一沉,“你的,从哪里偷来的?你的快说,不然死拉死拉的!” 三条洋平慢吞吞地从腰间掏出南部式手枪,“咔嚓”一声将子弹上膛,顶在这人脑门儿上,笑着用日语说:“你猜猜这把枪是从哪里偷来的?” 两人看到手枪,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三条洋平收起枪,斥道:“没用的东西,就是你们让大日本帝国蒙羞!天皇让你们来中国开垦这块蛮荒之地,可你们居然来抢劫,不觉得羞耻吗?” 这下两人全傻了,这番话可不是装得出来的,其中一个立刻求饶道:“请长官原谅,我们以为你是中国农民,证件也是偷来的——”话还没说完,三条洋平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那人身体转了半圈。他把证件收起,四下看了看,问:“道河村还有多远?” “哦,道河村就在、就在前面不到两公里,不知道长、长官要去做什么?是找人吗,我们可以帮忙!”这人开始拍起马屁来。 “好,你们对道河村熟悉吗?”三条洋平点点头,问。 两人连忙回答:“很熟悉,我们的开垦团就在道河村北。” “那你们知道村里有一个叫黄淑凤的中年女人吗?大约五十岁,好像有风湿病。” 矮个子面露喜色,抢着说:“知道,她家就在我们开垦团附近!那女人好像是三十几年前从哈尔滨搬来的,性格很怪,房子孤零零的离村子很远,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她还有个……有个……咦?”这人说着,脸上忽然现出疑惑之色。 三条洋平不再犹豫,举起手枪就开。“啪!”正中眉心,这人身体猛然栽倒,扭了几扭就不动了。另外那矮个子吓得张嘴说不出话,转身就逃,“啪啪”,又是两枪,都打在他后背,也把他打倒在地。三条洋平把枪收起,左右看看并没惊动什么人,这才上前查看尸体。他确定两人已死,便将尸体拖到附近的河边,找来两块巨石,将尸体身上的和服脱下,把巨石与尸体当胸系紧,再推进河里,尸体冒着泡慢慢沉向河底。 第二章 两兄弟 收拾完残局,三条洋平按照两个团民死前指引的方向继续走去,远远望见一片小山坳里有几十座民房,偶尔还有狗吠声传来。再向北张望,借着月色只能看到有一条小河。三条洋平怕被村民看见,于是远远从树林绕过去。 又走了约半里地,就看到在村北有三间孤零零的旧灰砖房,房顶的杂草比人还高,屋前后用树枝围成小院,里面有鸡鸭架和狗窝。 三条洋平悄悄来到前门,院门用一根带锁的铁链系着,从狗窝里慢慢钻出一条土狗,看到有人靠近,开始低声呼噜起来。三条洋平知道它要叫唤,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大块熟牛肉,隔着栅栏抛进去。土狗平时很难吃到肉,连忙跑过去闻了闻,犹豫不到两秒钟就叼起来大口吃掉。 不到两分钟,土狗开始发出呜呜的低鸣,浑身痉挛,嘴里吐沫,挣扎着瘫在地上,抽搐片刻死去。三条洋平冷笑一声,纵身从木栅栏翻身跃进院中,蹑手蹑脚地来到屋门前。正在考虑怎么进去,却隔着窗户纸看到里面亮起了灯,一闪一闪的是油灯。他知道里面的人还是听到了动静,刚要躲开,想了想又没动弹。 “吱扭”一声门开了,门口站着个五六十岁的农妇,手里举着油灯,头发花白,开口问:“谁在外边——啊,瀛子!”农妇又惊又喜,连忙吃力地走出来,一把抓住三条洋平的手,“你怎么大半夜的回来?还没到月底啊!” 三条洋平微笑着没出声,眼神却极为复杂。农妇说:“快进来,外面怪冷的!”两人进了屋关上门。三条洋平见屋里很简陋,木桌木椅,里外两间房,火炕上放着两卷旧棉被,屋角堆着些烧火用的木柴。农妇笑眯眯地扶三条洋平在炕沿坐下,说:“瀛子,累了吧?等着啊,我去给你烧点开水洗洗脚。” “不用麻烦了。”三条洋平冷冷地回答。 农妇听了他的话,疑惑地说:“瀛子,你舌头咋了,说话咋这么怪呢?脸也瘦了,还晒黑了,是不是最近吃得不好?”农妇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三条洋平的脸。 三条洋平站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农妇。农妇怔住了,半天才说:“瀛子,你这到底是咋了?外面有人欺负你,还是缺钱用?” “请你仔细看看,我是你说的瀛子吗?”三条洋平声音阴冷地说。 农妇呆住,张嘴刚要说什么又停下,站起来抓住三条洋平的手臂,忽然又放开,随后又笑着说:“瀛子,你可别吓唬我,不是生病发烧了吧?快让我摸摸!”伸手要摸三条洋平的脑门儿。三条洋平露出厌恶之色,伸手挡开农妇胳膊,农妇“啊呀”一声,捧着胳膊,似乎很痛苦。 三条洋平哼了一声,“我好像并没有用力。” 农妇满脸疑惑,焦急地说:“瀛子,难道你不知道妈有风湿病?你、你到底是咋了?” 三条洋平在屋里慢慢走了几步,转过身,冷冰冰地道:“还记得三条木这个名字吗?”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农妇身体发颤,仿佛被雷击中,张大嘴说不出话。三条洋平伸出手,“那支钢笔还在吗?” 农妇面如死灰,颤抖着退后几步,跌坐在炕边,用手指着三条洋平,“你、你到底是谁?”突然农妇惊道,“你……你是……” “你还是猜出来了。”三条洋平仍然伸着手,“把钢笔给我。” 农妇呆了半天,用手支撑着勉强站起身,走到炕边的木柜子前,双手颤抖着用钥匙打开柜门的铜锁,其间钥匙两次掉在地上。最后柜门打开,她伸手到最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盒,上面有两把精致的铜锁。农妇从钥匙串中捡出两把精巧的小铜钥匙,分别打开两把铜锁,掀开木盒,从里面的红缎子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 还没等她递过去,三条洋平已经劈手夺过,这是一支名贵的英国产派克牌自来水笔,无论样式还是颜色,都和他从日本带来的那支一模一样。看着这支钢笔,三条洋平眼中冒出怨恨之色,五指紧握钢笔,好像要把它生生折断。 “你……你真的是他?”农妇怯生生地问道,眼泪从脸颊上滚滚流下,“你真是三条木带回日本的那个孩子吗?你、你也是我的儿子啊!” 三条洋平斥道:“巴嘎!闭嘴!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他猛地掏出手枪,指着农妇的脑门儿。 农妇吓得体如筛糠,瘫靠在炕柜上说不出话。三条洋平恶狠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快说!” “我、我叫黄、黄淑凤……”农妇结结巴巴地回答。 三条洋平又问:“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黄淑凤摇摇头。三条洋平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立刻打死你,让他再也见不到母亲!” 无奈之下,黄淑凤只得招供,“他每个月的月、月底回来三、三天。” 三条洋平满意地冷笑几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打死你吗?” 农妇黄淑凤连连摆手,“你不是说、不打死我吗?” “我从哈尔滨跑到这种鬼地方,就是为了能亲手杀死你和你的儿子。你死后我会把你埋在后院,反正你这里离村子远,也没人看望。两天后你儿子回家,到那时我会再打死他,让你们母子在地狱团聚。”三条洋平狞笑。 黄淑凤哭着求饶,“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们?” “就因为你是——”三条洋平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哼了一声道,“你们这群愚蠢的中国人,低等民族!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你这种低等民族的母亲!” 黄淑凤老泪纵横,“可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天哪,三十六年了啊!你咋能忍心杀死自己的亲娘?”她眼中闪着渴望的神色,双手伸出,似乎要拥抱三条洋平。 三条洋平浑身发抖,后退几步,像疯子般吼道:“巴嘎雅路!闭嘴!我是大和民族,大日本帝国的精英,我母亲是真由颐子,不是你这个愚蠢的中国农妇!”他目露凶光,右手食指扣动扳机。 “砰!砰!”枪响了两声,黄淑凤大叫着抱住脑袋,三条洋平也发出一声惨叫,手枪脱手掉落,右臂鲜血淋漓。他虽然是读医学的,但毕竟念的是军医,受过军事训练,立刻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连忙缩头伏身,避开窗户躲到墙角。 “啪——”屋门被猛地踹开,两条大汉冲了进来。三条洋平大惊,闪步窜到窗前,纵身跳到屋外。就地打了个滚之后,还没等他站起来,两把大镜面匣子已经抵在两侧太阳穴。 “举起双手,站起来!”其中一名持枪者喝道。三条洋平恨得牙关紧咬,慢慢站起身。屋里的两条大汉快步走出屋,取出牛筋把三条洋平的双手双脚捆牢。 “你们是什么人?土匪?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官,快放开我!”三条洋平挣扎着大叫。 持枪喝话的那人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你叫三条洋平,对吧?” 三条洋平心中一震,脸上却仍笑着,“是的,可我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军官,请先放开我,有话好说。” “别瞎操心了,我们不会冤枉你!”这人冷笑着下令,“堵上他的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嘿嘿,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条大汉取出随身带着的棉团和布条,就要堵三条洋平的嘴。三条洋平知道多说无益,便问:“你们一直跟踪我?” 持枪者哈哈笑了,“当然。我们四位人称‘影子小组’,是专门搞跟踪的行家。从哈尔滨火车站一路跟踪到这里,你也没发现,怎么样?我们水平还不错吧?” 三条洋平恨得牙根发痒,但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跟踪能力。他还要说什么,持枪者把手一挥,那两条大汉用棉团把三条洋平的嘴堵得结结实实,又把他身上的枪和匕首搜了出来。另外那名持枪者左右看了看。这里离主村落比较远,一时半会儿还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战乱年代,老百姓听到枪声也见怪不怪了。他问:“吴站长,现在就送走吗?” 持枪的吴站长说:“小吕、小江,你们用树林里的马车连夜把货送到白大爷家去,告诉他,就说计划有变,麻将牌提前送来了,让他们先玩着。你们动作快点儿,惊动日本兵和开垦团那帮王八蛋就麻烦了,去吧!” 两条大汉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举头一个抬腿,把三条洋平直挺挺扛在肩膀上,飞快地朝树林中跑去。三条洋平用力扭动身体挣扎,但根本无济于事。 黄淑凤从屋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站在门口看到了院中发生的一切,惊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吴站长走到被毒死的狗跟前,用脚尖拨了拨死狗,另外那持枪客说:“这鬼子还真叫个鬼,居然随身带着有毒的肉块,看来他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碰到看家狗。” 吴站长点点头,“铁柱,日本人鬼着呢,他们在侵略中国之前很多年就开始搞大量调查,这一点我们得好好学。可我不明白,这家伙不去海林支队,却跑来道河村干什么?” 铁柱也疑惑不解,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黄淑凤,刚要开口问,黄淑凤吓得连忙把门关上。吴站长和铁柱走上前轻轻拍门,“大娘,开门,我们是共产党,是好人,你不要怕!” 过了半天,屋门被轻轻开了一条小缝,里面传出蚊子似的声音:“你们是、真是共产党?” 铁柱笑了,“大娘,我们要不是共产党,你早就被那日本鬼子打死了。” 黄淑凤心想也对,这才慢慢打开门。两人走进屋把门关严,铁柱手握匣子枪坐在窗边,不时地向外张望。吴站长看着还在发抖的黄淑凤,笑着说:“大娘别紧张,先坐下。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情报人员,我叫吴法天,就叫我小吴吧,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见这人面貌和善,又确实救了自己,黄淑凤相信他不是坏蛋,虽然听不懂什么情报、什么员的,但对于“中国共产党”这个词可是熟得不能再熟,那是专门打鬼子的。她颤颤巍巍地坐在坑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站长先发问:“大娘,您尊姓大名?” 黄淑凤做了一辈子农民,哪里有人对她这么客气过,连忙说了姓名。吴站长又问:“你认识刚才要杀你的那个日本人吗?” “哦,我——我不认识他。”黄淑凤舌头直打结。 吴站长想了想,说:“黄大娘,一名日本高级军官,大老远地从日本来到中国,又从哈尔滨来道河村,就为了杀死你这个农妇?” 黄淑凤脸上的泪迹还没干,但仍然摇头否认。吴站长又问:“你还有个儿子吗?他在哪里?” “我没、没儿子,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住。”黄淑凤连连解释。 吴站长还要问什么,守在窗边的铁柱说:“吴站长,咱们得走了,要是遇到出来转悠的开垦团团民就麻烦了。” 吴站长点点头,对黄淑凤说:“黄大娘,您自己保重,今晚发生的事别说出去。那条被毒死的狗您尽快埋在后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黄淑凤连连点头。 嘱咐完话,吴站长和铁柱出了屋,趁着夜色朝小树林方向跑去。 两匹马拉着木板车,奋力向东宁县老黑山镇西二道沟奔去,板车里装了几口薄板棺材,在马车的奔跑下来回咣咣乱撞。已经过了午夜,老黑山地势险峻,到处都是像刀切似的石砬和悬崖。进了山沟后,面前根本没有路,月光也被茂密的树林挡住,伸手不见五指,不时有野猪和獾子等野兽在草丛中蹿来跃去。 “呼呼!”两声口哨从远方的悬崖上传来。 小吕和小江两条大汉连忙把马车停住,小吕也撮起口唇打哨:“呼——呼!”不到五分钟,远远看到有人提着灯笼慢慢走过来,这人身穿红色衣服,像个幽灵似的。 等那人缓缓走近,小江低声问:“白大爷在家吗?” 红衣人来到马车前,说:“白大爷刚到家。你有找他有事?”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两块铁板互相摩擦,听着十分别扭。 “麻将牌提前送到了,想问问白大爷,要不要先玩两手。”小江脸上带着笑说。 红衣人顿时提高了声音,“什么?麻将牌……送、送到了?” 小吕得意地拍了拍身后木板车里的棺材,说:“快放行吧,早点给大伙个惊喜!”红衣人不再说什么,连忙转身快步走向树林,小吕和小江拉着缰绳,马车费力地在树林中行驶。树林茂密凌乱,最后马车实在无路可走,两人跳下车,挑了其中一口棺材举起,共同扛在肩膀上,跟着红衣人的灯笼在树林中吃力地左右穿行。 七拐八拐地出了树林,前面是一道弯月形的山坳,被月光照得通亮。三人刚走进去,突然跳出四名穿浅灰军装的人,手中举着阪田式步枪。红衣人道:“麻将牌送到了,快去通知白大爷!” 四名黑衣客愣了几秒钟,其中两人连忙回头就跑,余下两人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就看到山坳中有一道高约二十来米的巨大石砬,中间有像被大刀劈开似的裂缝。几人走进裂缝,又拐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原来是一处天然山谷。 谷内平坦,借着月光可见有很多由圆木砌成的营房,以苔藓塞满缝隙,防风又保暖,谷壁四周开凿有很多山洞。几十名身穿浅灰色军装的壮汉各持长短家伙,紧张地看着两人扛着棺材跑进谷来。随后有人点起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慢慢走过来,两旁跟着几名警卫。小吕和小江把棺材放下,喘着粗气来到这中年男人面前,共同敬了个军礼道:“好消息——麻、麻将牌送到了!” 这中年男人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军长周保中,云南白族人,所以在内部暗语中称他为“白大爷”。他又惊又喜,“什么,抓到了?真的假的?” 旁边早有人迫不及待地把棺材盖打开,果然,被捆得像粽子似的三条洋平边喘气边乱扭。大家高声欢呼,七手八脚地把三条洋平拎出来,取下了他嘴里塞的棉花团。三条洋平的嘴终于解放,但他城府极深,所以也不说话,只静静地观察周围的动静。周保中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对照着看了半天,脸上露出笑容,“就是他,中央情报部提供的照片错不了!”随后又疑惑地问,“你们怎么抓到的?有伤亡吗?” 小吕笑着说:“说来奇怪,本来我们是打算在这鬼子从平房回家的下班途中实施绑架,可没想到老天爷开眼,这小鬼子居然大老远从哈尔滨独自跑到道河村去,要杀一名普通的农妇。那地方偏僻得很,于是我们就抓了个正着!” “要杀一名普通农妇,这就奇怪了……”周保中忽然问,“有没有人跟踪你们?” 那提灯笼的红衣人笑道:“白老爷,你就放心吧,从老黑山外围到这里,十几里地没有半个人影跟来,非常安全,绝对不是圈套。” 周保中长吁了口气,但仍然有些想不通,他问:“三条洋平,你跑去道河村想干什么?” 三条洋平很平静地看着他,问:“你们抓我一个普通的日本军官,有什么事情吗?” “哈哈哈,普通的日本军官。”周保中冷笑道,“三条洋平军医少佐,京都帝国医..学院的高才生,石井四郎的好帮手,准备加入东乡部队研究害人细菌的浑蛋!” 三条洋平眼神大变,暗叫不好,同时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被绑架的原因。还没等他说话,周保中把手一挥,“带到茶馆里去。”立刻上来几名军人,扭着三条洋平走进一个山洞,小吕和小江在后面跟随。 洞里显然被人工修凿过,石室之间相通,每个屋中都有手持阪田式步枪的军人把守。一直走了十几个石室,最后来到一个圆形屋子,里面摆着一把铁椅子,房顶吊着一盏马灯。两名军人把三条洋平强行按坐在铁椅中。 先开始搜身。除了那把在道河村就被收缴的南部式手枪和军用匕首之外,又搜出一支钢笔、一个牛皮钱夹、一串钥匙,还有那个方形白纸条。军人们用手铐把三条洋平的双手双脚都铐在铁椅的铁条上,再把他手脚上的牛筋解开。牛筋弹性极强,如果长时间血脉不通,双手就有可能被废掉。 周保中把搜出来的东西逐个拿起来仔细看,方形白色纸条上用日文写了些字,他递给旁边一名精通日语的军人,那人马上翻译出来: “东宁市以西28公里道河村北郊独三间灰砖房。哈尔滨开拓医学院微生物系副教授高宫正树助手,北二幢5层402宿舍。” 周保中皱了皱眉,问:“三条洋平,这两个地址是什么意思?” 三条洋平仍然平静地说:“据我们大日本帝国特高课情报,有两名反满抗日分子就住在这两个地方,我刚好要去驻海林支队办事,就顺便去道河村调查一下。” “是吗?”周保中撇了撇嘴,“你只是一名要被调到东乡部队的军医,至于抓什么反满抗日分子,好像并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吧?” “只要是大日本帝国的一分子,就有义务做这些事情。”三条洋平抬头看了看他,回答很得体。周保中围着他转了几圈,心中仍然充满疑惑,对小江说:“搜得彻底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情报。” 小江和小吕应声上前,再次仔细地搜身。三条洋平终于被惹怒,大声道:“有什么话就问,不要在我的身上摸来摸去,用这种行为对待俘虏是很不礼貌的!” 正说着,小江忽然道:“这里有东西!”他撩起三条洋平所穿短褂的下摆,里面的夹层似乎藏着什么。旁边的小吕掏出匕首,准备划开衣服的夹层。三条洋平大骂:“愚蠢的中国人,不要毁坏我的衣服!” 小吕“哧”地用匕首把衣服夹层划开,冷冷地说:“这不是你的衣服,是中国人的衣服!”小江伸手进去,掏出一个折成烟盒大小的牛皮纸信封来。三条洋平奋力扭动身体,来回挣扎,小江站起身把信封递给周保中。经过三条洋平面前时,三条洋平大吼一声,身体用力弹起,竟然将沉重的铁椅凌空带起,张嘴咬住信封就往嘴里吞。 “快抢下来!”周保中知道信封中肯定有秘密,连忙说。小江和小吕迅速上前,一个按住三条洋平的身体,一个用力捏他下巴,三条洋平已经把信封含在嘴里,正在往喉咙里吞,周保中急道:“千万别让他吞进去!” 旁边一名军人手疾眼快,上前就抡拳头,打在三条洋平肋下,三条洋平疼得闷声大叫,两颊的力量就小了,被小吕把嘴捏开。小江连忙把手伸到他嘴里去掏信封,不想三条洋平一甩脑袋,用力死死咬住他的手指。 “啊——”小江疼得惨叫,手指怎么也抽不回来。周保中闪电般由腰间拔出镜面匣枪,用力“啪”地砸在三条洋平后脑,顿时把他打昏。 小吕和另一名军人共同猛捏三条洋平的下颌骨,终于把小江的手指解放出来。三条洋平用力太大,竟然生生咬断了小江的食、中二指的指骨,鲜血长流,小江疼得浑身发抖,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咬着牙硬挺才不至叫出声来。 “快带他去找卫生员!”周保中命令道,那名军人连忙扶着小江快步走出屋。这时小吕也从三条洋平嘴里把那个几乎被咬烂的信封掏了出来,周保中接过来放在桌上。小吕把马灯摘下来凑近照着,周保中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展开。唾液已经将牛皮纸封皮浸烂,好在有这一层保护,里面的信纸基本没湿,但也被咬得支离破碎。 那懂日语的军人仔细辨认信纸上的字,字迹很浅,而且信纸的颜色也很陈旧。那军人说:“这封信应该有些年头了,你看这信纸已经泛黄,纸质又脆。” 周保中急切地问:“能辨认出内容吗?” 那军人取过纸笔,边看边在纸上记录。他写得很费力,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才写完。旁边的三条洋平慢慢醒过来,看到两人的行为,顿时明白,急得又带着铁椅子冲过来。周保中气往上撞,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三条洋平整个人连椅子向后仰摔,“哇”地吐出两口鲜血,连连咳嗽。 “军长,你看看,我只能辨认到这个程度了。”那军人把纸交给周保中。周保中接过来,见上面写着: 洋平我子,我虽半生行医,却医不好自己的病,终究要死。我与中国有缘,你并非你母真由颐子所生,而是我于二十七年前与中国女子黄淑凤的孩子。你母亲真由颐子无生育能力,此事除我夫妻之外无人知晓。我本欲将此事带入坟墓,但当年黄淑凤乃生双胎,尚有一子留在中国,我希望你们双胞兄弟有相见之日,共享鱼水之情。但自离开中国后,我几次遣人回去寻找,黄淑凤母子却已不知去向,望你有心寻找,以了我之心愿。黑派克笔是你祖父从英国带回,非常名贵,共有两支,黄淑凤处保存一支,日后可为相见凭据。日本已向中国宣战三年有余,我最担心者,便是你参与石井四郎研究细菌武器之事。日本和中国本是一家,望你不可参与战乱,明哲保身。 父 三条木 看完这些字,周保中还是有些疑惑,而凑上来的小吕却惊呼:“黄淑凤?她就是三条洋平去道河村要杀死的那名农妇啊!” “什么?”周保中和另外两名军人都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小吕说:“我们四个跟踪三条洋平到一户人家,在窗下偷听,里面三条洋平在逼问那农妇的名字,农妇自己说她叫黄淑凤。对了,听他们的对话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三条洋平是他爹和那农妇黄淑凤生的,而且黄淑凤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 周保中笑道:“有这么复杂?真是拔起萝卜带出泥,我们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三条洋平边咳嗽边骂:“愚蠢的中国猪,东亚病夫!那封信是假的,快把信还给我!”他眼睛发红,就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是吗?假的?”周保中冷笑,“既然是假的,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就连住处也不敢存放?分明是怕被别人偷去,会泄露你的身世!” 小吕坏笑道:“这下可好了,不怕他不招供来中国研究细菌的事。他要是不招,就把这封信寄给日本人,再放出风去,说他是有中国血统的间谍,到时候看他怎么解释!” 三条洋平喘着粗气,说:“你们得逞不了,难道日本军方会笨到相信这封连字都看不清的破信?” 周保中把信纸扔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只管曝光,你说是吧小吕。”小吕笑着点头。 三条洋平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大声嘶喊:“不,你们不能这样做!把信还给我!” “可以,但你要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比如,在石井四郎刚刚成立东乡部队时,曾极力劝说你协助他进行研究。据我党中央情报部得到的秘密消息,从两个月前石井四郎被调回日本陆军军医学校起,你就开始和他频繁会面,好像在策划一个什么大型细菌战计划。我们要知道的,就是这个计划的所有细节。”周保中道。 三条洋平愣住了,他没想到如此绝密的事情,居然都已经传到了中共间谍的耳朵里。他张着嘴连连喘气,胸前全是血迹,嘴角还往下淌着血丝,两只眼睛却叽里咕噜转个不停,心中在盘算对策。 小吕拿起信纸说:“军长,听说日本鬼子特别强硬,他们都信什么武士道精神,有事没事就用刀子切腹。干脆咱们也别跟他废话,直接把这封信寄给北野政次和石井四郎吧!” 三条洋平冷笑道:“你们这是浪费时间,他们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计策!” 小吕哼了两声,“是吗?那就让情报部门把这封信放大几百份,偷偷贴到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和医学院的墙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对了,还有他在京都市下京区的家乡附近,都给他贴满!” “浑蛋,你们这群无耻的家伙!”三条洋平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坏事传千里,谎话重复一千遍就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是真话。三条洋平咬紧牙关,浑身像触电了似的直发抖,精神几近崩溃。 周保中示意小吕别再说话,以免三条洋平精神失常。过了几分钟,三条洋平慢慢抬起头,问:“我有个疑问。” “说。”周保中点燃一根用手卷的纸烟。 “你们怎么对我如此了解?我只是个普通的军医少佐。”三条洋平不解地问。 周保中吹灭手中的洋火梗,说:“从1941年石井四郎在湖南常德进行细菌弹空袭开始,中央情报部就开始对他进行特别监视,如果不是这个杀人魔王对安全防范极严,连汽车轮胎都防弹,他早就被情报部的特工人员暗杀了。次年他因贪污六十万日元研究经费被陆军省撤调到山西,在陆军第一军医部,有天晚上他在酒馆喝酒,我们的特工几乎得手把他杀掉,却因为叛徒泄露情报而失败,从那之后他变得更加警觉。今年初石井四郎调回日本,在短短两个半月内就和你接触了十四次,据我们安插在日本陆军军医学校的高级内线所报,你们是在研究‘如意计划’的细节吧?” 三条洋平彻底呆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这个“如意计划”是他与石井四郎两人密谋出来的,原以为非常机密,除自己和石井四郎之外,另外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四个人:日本天皇裕仁、首相东条英机、现任731部队首脑北野政次、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可没想到中共的间谍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脑子很快,眼珠急转,嘿嘿笑着说:“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机密,很多相关人员都了解,你们还知道什么?” 周保中冷笑道:“我们所不知道的,就是这个‘如意计划’究竟是什么,希望你能给我们好好讲讲课。” 这番话却让三条洋平把心放回了肚子,他最担心的就是“如意计划”的细节,不过现在看来,中国人应该还不知道。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慢慢道:“你们想知道‘如意计划’的详细情况,可以,我会说的,但请对我尊重些,先把绳子解开。” 小吕立刻说:“不行,小鬼子,少耍花招!” 周保中笑道:“没问题。”说完朝身边那军人使了个眼色,那军人将桌上的两把匣子枪拿起来插在腰间,然后示意小吕把身上的枪取下。小吕明白他是怕三条洋平耍诈,连忙把腰里插的一把匣子枪摘下来递给那军人,这才上前给三条洋平松绑。周保中和那军人远远地在对面站着,右手均握在手枪握把上,一旦三条洋平有什么异动,立刻就拔枪射击。 绳子解开了,三条洋平身上早就被搜了个底朝天,别说藏枪,连根针也没有,>.自然也不用怕他使诈。小吕解开绳子就后退几步,三人六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三条洋平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叹了口气。周保中说:“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了,我的口不渴。”三条洋平道,“哪里是东面?” 周保中怔了怔,指着放桌子的那面墙说:“那个方向是东。怎么?” 三条洋平慢慢转身,面向东方,“可惜我不能再为大日本帝国和天皇效力,真是惭愧。”周保中疑惑了几秒钟,突然觉得不妙,他刚要下命令,却见三条洋平已经闪电般冲向桌子,去抓那张已被咬得半烂的信纸。 第三章 陈年往事 “别动!开枪了!”小吕大叫。三条洋平充耳不闻,已经把那信纸抓在手中,就往嘴里头塞。 砰!小吕忍不住拔枪开火,正击中三条洋平右侧太阳穴,打得他身体猛地痉挛,撞到桌角又反弹在地上,扭了几扭气绝身亡。周保中大惊,连忙拔枪跑过去查看,见三条洋平右脑弹孔中汩汩流血,眼睛圆瞪,嘴还在大张着,早死透了。 “你怎么把他给打死了?”周保中愣了几秒钟,回头朝小吕吼道。 小吕也傻了眼,上前看了看,嗫嚅着说:“我……我也没想打死他,只是一时着急,习惯了……”小吕是由中央情报部训练出来的侦察员,后来为了执行跟踪三条洋平的任务,才临时借调到周保中的部队协助行动。他是神枪手,已经习惯了一枪置敌于死命,刚才在情急之下忘了留活口,直接瞄准对方要害。 周保中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马灯都震掉在地。旁边那军人连忙扶起来以免着火,然后跑到门口大声呼唤医务兵。医务兵很快赶到,蹲下扶起三条洋平的脑袋,再摸摸脖子处的动脉血管,摇了摇头,“子弹贯穿大脑,神仙也救不活了。” 周保中用手指着小吕,气得几次张嘴说不出话。小吕都要哭了,医务兵忙问:“怎么回事?” 那军人说:“军长,你别怪小吕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属正常,不然那封信要是被三条洋平吃下去,我们就更没有筹码了。” 这番话周保中当然很明白,只是几个月来为了跟踪三条洋平这条线索,数个部门的几十人花了不少心血,结果被这一枪全都白费了。他缓缓走到那张审讯用的铁椅上颓然坐倒,头垂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小吕闯了大祸,脸扭得像根苦瓜,真恨不得一头碰死。包扎完伤口的小江也闻讯赶来,他是小吕多年的战友,见到这情景顿时火了,上前揪住小吕的衣襟就要揍他,被旁人劝开。这时屋外又有人进来,正是带队跟踪三条洋平到道河村的吴法天和副手铁柱。 吴站长看到死在地上的三条洋平,也傻了眼,听完医务兵的讲述后,他气得在地上直蹦,“小吕啊小吕,你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下怎么向情报部交代?” 周保中慢慢抬起头,颓丧地叹着气,“延安情报部总说我们东北抗联军打仗是把好手,搞情报是门外汉,连泽田同志也这么说。我一直不服气,就想做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看。现在可好,非让他们把大牙笑掉不可,搞不好还得受处分。” 吴站长看了桌上翻译出来的密信后问周保中:“周军长,这信是怎么回事?” “那是三条洋平的老爹三条木临死前给他的遗嘱,说三条洋平不是他和日本妻子的儿子,而是与中国女人黄淑凤生的。当时生了双胞胎,三条洋平只是其中一个。”小吕连忙解释。 听了这话,吴站长又看了看信,然后就在屋内转圈。周保中不耐烦地说:“老吴,你别转圈了,我脑袋都晕了!” 吴站长点点头,“在道河村黄淑凤家窗前时,我也偷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那么就是说,三条洋平的父亲三条木当年在中国认识了那农妇黄淑凤,而且还生下双胞胎孩子,一个被三条木带回日本,另一个还留在中国。从这个白纸条来看,这个留在中国的孩子就在哈尔滨开拓医学院谋差事。三条木希望他们母子兄弟团圆,而三条洋平显然不是来团圆的,他是个典型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被东条英机等人洗过脑,为自己有中国血统感到非常耻辱。所以他亲自大老远地从哈尔滨来到道河村,就为了亲手杀死这个让他丢脸的中国母亲和中国兄弟。” “真是吃饱了撑的,要想杀掉一名农妇,还用自己动手吗?随便找个心腹不就行了?”小吕有点不理解。 吴站长说:“这不是小事,以三条洋平这么谨慎隐忍的性格,肯定信不过任何人,除非他自己动手,而且他还想亲眼看看这个令他蒙羞的中国母亲和兄弟。” 周保中想了想,又问:“三条木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去年,也就是1944年。”吴站长解释说。 小江忍着手指的疼痛问:“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向情报部和社会部交差吧。唉,我这手指也白挨咬了。” 周保中毕竟只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经验,只好望着和小吕同是中央情报部侦察员出身的吴站长。吴站长沉吟片刻,说:“先别通知中央,小吕、铁柱,你们俩立刻和我再回道河村,我有些话要问问那个农妇黄淑凤。”周保中早就没了主意,只有点头的份儿,只嘱咐他们深夜别打扰百姓,同时小心可疑人员跟踪。 小吕和那名懂日语的军人长贵立刻领命,每人各带上两把匣子枪,跟着吴站长出了山洞,在红衣人的带领下顺原路走出西二道沟,刚出树林就看到那辆载着薄板棺材的马车还停在原地,两匹马正乱啃着地上的青草。三人大喜,连忙扔掉车上的空棺材,乘马车星夜向道河村驰去。 不到两个小时,又回到了道河村附近的小树林,三人将马车藏在树林里,徒步向村北头的黄淑凤家悄悄摸去。天黑沉沉的像锅底,他们来到黄家后院时,借着月光看到黄淑凤正在后院里用铁锹挖坑,边挖边低声哭着。吴站长、小江和铁柱慢慢靠近院墙,黄淑凤抬头看到有三个人影站在墙外,吓得“啊”地惊叫。 “黄大娘,是我,吴站长!”老吴..隔着栅栏低声喊道。 黄淑凤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后退了几步,手里还握着铁锹,“你们、你们咋又回来了?” 老吴说:“黄大娘,我们有点事想问问你,能让我们进去说话吗?” “别、别进来,我一个孤老婆子,你们想干什么?别进来!”黄淑凤下意识地紧握手中的铁锹,哆嗦得像摸了电门。 铁柱笑了,“大娘,您别怕,我们是东北抗联军,是老百姓的队伍,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你先把栅栏门打开,省得我们翻墙进去。” 黄淑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栅栏是用粗树干编成的,只能挡住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小猫小狗,对这几个壮汉来说形同虚设。对方没有翻墙进去,已经是给足面子了。她也知道对方是抗日的部队,但一想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心里就哆嗦。她还在犹豫,老吴左右看了看,怕被人发现,干脆说道:“黄大娘,刚才我们抓走的那个日本人三条洋平,他已经死了,你要是想知道原因,就赶快开门,我们进屋去谈,不然我们就走了!” “啊?你们说什、什么?”黄淑凤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儿昏过去。小吕表情严肃地说:“你先把栅栏门打开。” 黄淑凤再不犹豫,连忙上前把锁住栅栏木门的锁头打开,四人一道进了屋。黄淑凤刚把屋门插好,就回头焦急地问:“他、他怎么死、死了?” 老吴坐在炕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再把那张翻译好的信纸递给她。黄淑凤听得面如死灰,看着信纸上的字,半晌无语,突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小吕怕被外面听到,连忙上前去捂她的嘴,老吴伸手拦住,示意他别管。黄淑凤也知道这样不妥,但悲从中来,只好自己捂着嘴,哭声仍从指缝里挤出,眼泪流个不停。 三人不敢再劝,都坐在炕上,没人打断她。过了半晌,黄淑凤颤抖着放下肿得像小腿粗的右手,努力紧闭的嘴唇在不停地抽搐,眼泪一滴滴落在信纸上。“他、他是我的亲儿子啊……咋就变成仇敌了呢?还不如换成我去死啊……”脸上的悲戚无法形容。 老吴问道:“三条洋平真是您的儿子?三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三十六年前”这句话,黄淑凤突然神色大变,脸上写满恐惧。她费力地从炕沿站起身,“扑通”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和日本鬼子真的没关系啊!” 其实老吴也是当时从窗外偷听到关于“三十六年前”的话,但看到黄淑凤现在的反应,就料定这里头肯定有事。他又追问道:“黄大娘,你还是告诉我们吧,不然我也没法向上级交代。你也知道,跟日本人勾结就是汉奸,中央社会部也有除掉汉奸的义务。你是不是还有个儿子?他和三条洋平是双胞胎?” 黄淑凤无力地瘫坐在炕边,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装钢笔的小木盒,嘴里喃喃地说:“三十几年,我等了大半辈子,为啥偏偏是这个下场?”说着说着,她的目光渐渐迷离…… 1907年深秋,哈尔滨。 送走最后一个患感冒的富商之女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三条木锁好西医诊所的大铁门,就直奔两条路口以外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他饿坏了,心情也不大好。 四年前从日本京都来到哈尔滨开这家西医诊所,是三条木的某位远房亲戚出的主意,很多人都说中国缺乏西医,这方面的钱很好赚,所以三条木才来试试。哈尔滨有钱人很多,西医见效又快,所以他的生意确实不错,收入颇丰,但一直都是三条木独自管理——他的妻子真由颐子体弱多病,又没有生育能力,到中国后水土不服,身体变得更差,只能在诊所后面租的一个两层小楼里休养。如果不是雇了个中国保姆帮着做饭洗衣、照顾家务,三条木早就累垮了。 三条木今年刚四十岁,正年富力强,他长相不错,身高也不像普通日本男人那么矮,一米七六的个头很惹日本姑娘喜爱。但他家是几代富商,家教极严,绝不允许有妻室的男人在外面乱搞,所以一直没有后代,这就是令他感到不快的最大原因。 这家叫“割烹樱花”的日本料理店很正宗,店老板是日本北海道人,厨艺非常棒,饭菜也很合三条木的胃口,所以经常来吃。坐在最喜欢的靠窗位置,他还是要了那几样经常点的菜:生鱼片、炭烤鲑鱼、金枪鱼寿司、豚骨拉面,外加两杯清酒。 一边吃着寿司醮青芥,三条木一边看着柜台内店老板煮拉面时升起的团团雾气,他想起很多事,越想越心烦,又要了两杯清酒。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街上很多夫妻带着孩子有说有笑地来来往往,心里很不是滋味。 摸了摸口袋,没有香烟了,瞥眼看到窗外料理店门口有个烟贩子,他和店老板打个招呼,走出去买烟。 “给我一包品海烟。”三条木掏出两毛钱扔在烟贩面前的木制烟箱上。烟贩蹲坐在料理店大门右侧的石头台阶上,衣服上有好几块补丁,头发散乱,上身半伏在木制烟箱中,似乎已经睡着。三条木用皮鞋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不耐烦地说:“喂,起来!” 烟贩被惊醒了,身体晃了晃,揉揉眼睛抬起头。三条木刚要骂上两句,发泄发泄胸中的不快情绪,却愣住了。这烟贩竟是个年轻女人。她不到三十岁,虽然衣服破旧,头发也乱,但脸蛋还算干净,五官姣好,黑漆漆的眼睛,嘴唇丰满好看,典型的黑龙江姑娘。可能是睡得太香,嘴角边还流着口水,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说:“先生要什么烟?” 三条木所有的怨气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最喜欢眼睛大的女人,而他老婆真由颐子眼睛小,又是单眼皮,如果不是家世般配,又是叔父做媒,他至少有八成不会娶她。 “哦,有品海烟吗?我要一包。”三条木看到这个漂亮的卖烟姑娘,心里就有了好感。卖烟姑娘见三条木穿着体面,长得也帅,脸上还带了两分笑容,就连忙拿起一包天檀烟递给他。三条木接过烟,用下巴指了指烟箱,卖烟姑娘这才看到上面放着两毛钱,她把钱收进口袋,又翻了半天,最后不好意思地说:“先生,真对不住,我今天只卖出去两包烟,找不开您的钱。您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去街对面的糕点铺把钱换零,再找给您五分钱。哦,这烟箱我放在这里,您放心,我不会赖着您的钱跑掉!” 三条木哈哈大笑,“看你说的,别找了,下次我来买烟的时候再一起算吧。” 卖烟姑娘犹豫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先生,我每天都在这条街上卖烟,或者您告诉我地址,我下次把烟给您送去。” “没关系,我每天晚上都会到这家餐馆吃饭。”三条木道。 姑娘笑着说:“那我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您!” 看着姑娘那灿烂真诚的笑容,三条木的心动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一个女人动过心。三条木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以为自己已被生活和苦闷压得麻木,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情。 回到餐桌上,三条木喝了一大口清酒,心情感觉好多了。吃寿司的时候,他看到那姑娘仍然坐在窗外的台阶上,偶尔会有意无意地转头看看坐在餐馆里吃东西>99lib?的三条木,然后对他露出笑容。不知为什么,三条木能明显看出她很饿,他心跳加快,透过玻璃窗向姑娘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却不料姑娘收起笑容,摇了摇头。三条木有些意外,起身出去来到姑娘面前,“你还没吃饭吧?进来吧,我请客。” 姑娘勉强笑着,再次摇头拒绝。三条木叹了口气,坐在姑娘身边的台阶上,抽出一根烟点燃抽着。姑娘惊讶地连忙站起,三条木拉着她的胳膊,“没事,坐下,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姑娘慢慢坐下来,忽然笑着说:“我猜,你肯定还没结婚!” “为什么?” “如果你有老婆的话,就不会这么孤单,每天一个人来这里吃晚饭了。”姑娘道。 “你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我吗?好像不是吧?” 姑娘笑了:“当然不是。刚才你进餐馆的时候,餐饮老板说,今天下班很晚啊,明显你是他的熟客。” 三条木很有些意外,他以为这种卖烟的穷人都是天生蠢笨,没想到……他对这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 天渐渐黑透,姑娘也要回家。三条木自报家门,也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叫黄淑凤,双亲早亡,自己住在市北郊二十多里外的贫民区,为了糊口,每天都要走四十几里路到市区卖烟。三条木心中叹息,回家后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不时的咳嗽声,他更烦恼了。 第二天晚上六点多钟,他早早就来到料理店吃饭。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几个戴黑色方帽的男人把黄淑凤围在中间,好像在争执什么。三条木凑过去看,是四个辫子脏兮兮的中国男人。黄淑凤边流泪边解释着什么,三条木听懂了,这几个男人要黄淑凤交什么“地头税”,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无赖。 三条木分开众人把黄淑凤拉出来,那几人顿时火了,“你是谁,敢拦我们?我们是知府大人任命的,专门收税!” 三条木笑了,“别唬人了,你们这些混混儿是干什么的,以为我不知道?” 几个男人勃然大怒,“你他妈活够了?看我不剥了你这身洋鬼子衣服, 770b." >看看你里面是什么东西!” “库拉!巴嘎雅路!”三条木用日语骂道,“生きて飽きましだが?”(你们不想活了吗?) 突然听到三条木用日语说话,这几人顿时傻了眼。清朝政府一向惧怕外国人,国民更是如此。再看三条木穿着讲究,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一名日籍富商,他们当时就软了三分。为首的男人立刻脸上堆笑,说:“真、真对不起,原来您是日本人,实在是得罪了,得罪了!” “我和本地知府很熟悉,要不要我去问问他,你们究竟是不是真的税收官?”三条木鄙夷地看着他。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胡吹牛皮,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儿尿裤子,连忙做鸟兽状散去。黄淑凤这才知道三条木是日本人,她有点害怕,中国人向来惧怕外国人,在中国的洋人大都非常跋扈,于是她抱起烟箱就走。 三条木连忙拦住她,“黄姑娘,你跑什么?” “你、你们日本人、都、都很……”黄淑凤吓得说不出话来。与刚才的几个壮汉相比,她更害怕这个日本人。 三条木笑了,“日本人又不是老虎,怕什么?你看我刚刚救了你,你得怎么谢我?” 黄淑凤嗫嚅了一会儿,摇摇头。“和我一起吃晚餐吧,就算你的感谢了。”三条木硬拉着黄淑凤进了日本料理店。店老板很惊讶,他见过这个经常在附近卖烟的穷姑娘,但没想到三条木和她居然也认识。 活了二十几年,黄淑凤从没进过这种高档餐馆,感到浑身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三条木照例要了生鱼片、炭烤鲑鱼、金枪鱼寿司、两碗豚骨拉面和两杯清酒,他微笑着端起清酒和黄淑凤碰杯。她怯生生地拿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日式清酒比中国白酒力度小,但还是辣得她流眼泪,三条木笑了。 “我能开始吃这碗面吗?”黄淑凤小声问。 “当然可以,今天是我请客,随便吃。” 黄淑凤把那碗豚骨拉面移到跟前,开始埋头大吃。显然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转眼间就消灭了这碗面条。三条木为她夹上醮了青芥的寿司和醮着海鲜汁的生鱼片,黄淑凤从没接触过日本食物,吃得很开心,也不那么拘谨了。 为了不影响她的胃口,三条木尽量不和她过多聊天,两人就这样默默吃完饭。付过账后,三条木和黄淑凤走出餐馆,已是八点多钟,哈尔滨洋人多,夜景又很美,不少外国人都在街上闲逛。三条木提议到松花江边散散步,黄淑凤害羞地答应了,她的衣服很寒酸,于是只好跟在三条木身后,活像个保姆。三条木干脆挽过她的胳膊,这让黄淑凤又惊又怕,她知道三条木有妻子,自己又只是个卖烟姑娘,简直无法想象。她挣脱不开,只好把身体尽量远离三条木,两人之间的空隙能放下一个菜篮子。 而三条木却毫不在意,就这样,两人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走到江边,看着江上的游船和江边林立的饭店舞厅,三条木觉得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两人在江边走着聊着,三条木心情非常好,不禁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这江面,黄淑凤偷偷笑了。 “三条木先生,您的妻子……她漂亮吗?”黄淑凤问。 “不,她很瘦,常年生病,脸上很少有血色啊。”三条木的心情一下子变糟了。 黄淑凤很聪明,立刻看出他心中的不快,就不再问。三条木停住脚步,扶着江边的铁栏杆,连连叹气。“您有什么不快乐的事吗?您这么有钱,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您叹气的?”黄淑凤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 三条木摇摇头,说:“我开车送你回家。”两人来到诊所门前,三条木用汽车把黄淑凤送到市郊的贫民区家中。在返回的路上,三条木忽然发现仪表盘上放着一张五分钱的.t>旧纸币,他很奇怪,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那是黄淑凤找给他的香烟钱。 这件事让三条木充分了解到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穷人的为人原则——贫贱不能移。他很感动,从此以后三条木经常邀请黄淑凤吃饭、散步。渐渐两人互相了解得多些,黄淑凤知道了他的婚姻是家庭安排的,他的妻子不能生育;三条木也知道了黄淑凤祖籍在山东,父亲生前在内务府当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黄淑凤开始默许三条木握她的手,分别时可以揽她的腰,甚至有时还能亲亲她的脸。他为黄淑凤购置了一些高档衣服,她本就不丑,打扮后更加漂亮,只是在贫民区里,很多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是这里的怪物。 两个月后的某天,三条木带着黄淑凤来到十二道街胡同里的一户民宅,这是个普通的小院子,不大却很安静、温暖。三条木说这是他刚买下来的,以后黄淑凤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每月的开销用度由他负责。黄淑凤是个聪明姑娘,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怦怦乱跳,不知道这种关系会维持多久,但她喜欢三条木,于是就答应了。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三条木每周至少会在这小宅里过夜两次,有时干脆关了诊所,整天都陪着黄淑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条木的妻子真由颐子从保姆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她久病体弱,而且自己无生育能力,一直非常愧疚,再加上日本女人地位低下,所以她完全不敢插手丈夫的外遇。 两个月后黄淑凤有了身孕,三条木雇用老妈子伺候,同时对外放出话来,说是他妻子怀孕了。反正真由颐子久病基本不出家门,而且除了他们夫妻之外,没人知道她有不育症,就连双方父母也不知情。真由颐子为了保全三条家的香火,只好忍辱承认,配合三条木演戏。 九个月后黄淑凤顺利生产,是一对双胞胎男婴。三条木欣喜若狂,还没满月就想把两个孩子抱回诊所后院的家,并对外公开。可他万没想到,一向温柔依顺的黄淑凤突然大怒,以死抗争,两人僵持不下,最后三条木让步,由双方各抚养一个。黄淑凤早就预料到这段感情不长久,提出要带着孩子离开哈尔滨远走他乡。三条木嘴上舍不得,心里自然高兴,他对黄淑凤并无太深的感情,与她接触后,打得更多的算盘却是黄淑凤是否能为自己传宗接代。 三条木卖掉小宅和诊所,又添了些钱,总共留给黄淑凤二十根金条,这是他在哈尔滨的全部财产。随后他带着妻子和那个男孩,离开哈尔滨回日本。分别之前,三条木又送给黄淑凤一支英国产的派克牌钢笔,那是他父亲从英国留学时所购一对的其中一支,并告知黄淑凤,一定要让她所抚养的那个男孩学习西医和日语,最好是外科或微生物系。以后等机会成熟,他会派人把这个儿子接到日本,父子三人团圆。 就这样,三条木带着属于他的那个男孩走了。黄淑凤伤心之余,带着留下的儿子离开哈尔滨向东走,在靠近中苏边境的偏僻之地道河村安了家,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母子。黄淑凤知道这辈子基本没机会再见到三条木了,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她给儿子起名叫黄向东,小名瀛子,取“心向东瀛”的意思。 三条木所给的二十根金条在当时能换成近千块银洋,足够娘儿俩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她仍然保持着节俭甚至贫穷的生活习惯,而让儿子吃饱穿暖,长大后又让他在日本人开办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就读西医,同时强迫他学习日语。黄向东和父亲三条木很像,也是聪明好学,但性格风流不羁。好在从小管教严格,黄向东对母亲很尊敬,黄淑凤甚至默许他在外面随意泡妞、花天酒地,但有两样必须学好:西医和日语。 时间流逝,几十年间世事动荡,从清朝覆灭到民国建立,从日本侵略东三省到扶植溥仪做了“满洲国”的康德皇帝。转眼到了1944年,黄向东已经三十六岁,黄淑凤牢牢记着三条木所说的“接黄向东去日本团圆”的话,一直不许他娶老婆——黄淑凤想让儿子去日本之后再成家,否则到时候三条木派人来接,中国老婆肯定不习惯日本的生活。 讲完这些事,黄淑凤已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吴站长和铁柱、小吕三人面面相觑,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黄淑凤从小木盒中拿出钢笔,忽然把牙一咬,狠狠将笔扔在地上。铁柱连忙捡起来,心疼地说:“您为什么把笔扔了?这可是名牌派克笔,英国货呢!” 黄淑凤边哭边摇头,“都没用了,没用了。我留了它几十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当年就扔到河里!” 吴站长又劝了一阵,问道:“您的儿子黄向东,是不是在日本人开办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工作,给一名叫高官正树的日本教授当助手,住在北二幢5层402宿舍?” “你们……你们都知道了?”黄淑凤神色紧张,“求求你们,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过他吧!算我求你们了!”她“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 铁柱连忙上前扶住。吴站长说:“您别担心,我们不会为难你们娘儿俩。”他透过窗户看看外面,黑夜沉沉,寂静无声,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吴站长低声问黄淑凤:“您儿子黄向东和三条洋平长得很像?” 黄淑凤含泪点头,“双胞胎兄弟,哪能不像啊?” “非常非常像吗?您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区别。”吴站长追问。 黄淑凤想了想,说:“还是有区别的。他们俩的身高和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比我家瀛子——比我儿子黄向东瘦些,也黑些。再有他的眼神很吓人,看上去阴冷阴冷的。” 吴站长又问:“他的日语说得怎么样?” “好着呢!他父亲回日本的时候特别叮>嘱,一定要让他学好西医和日语,我儿子特别聪明,都说他的日语讲得比日本鬼子还流利。”黄淑凤回答。 吴站长缓缓点头,看了看铁柱和小吕。铁柱沮丧地说:“队长,怎么处理?是不是要马上通知延安情报部和社会部?唉,好事办砸,就等着挨批评受处分吧。” “别急,先回白大爷家。”吴站长把手一摆,“大娘,这件事非同小可,您得马上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一趟,行吗?” 黄淑凤早吓得六神无主,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道里区新城大街是个热闹地方,一条街上挤挤挨挨,建有几十家剧院、饭店和旅馆。铁柱身穿车夫的号衣,身后放着一辆破人力车,吴站长穿着灰色短褂,两人蹲在地上,边抽纸烟边假装闲聊。铁柱低声发牢骚道:“队长,要不咱们先去吃点啥吧,打中午开始我就没吃饭,一直守到快天黑,我都快饿死了!” 吴站长抽了口烟,呸呸直吐烟沫子,“你没吃饭,我不也没吃吗?别废话了,打起精神盯着。哎,看那边!” 铁柱转头看去,见一名三十几岁的少妇顺着路边朝北走去。这少妇身材丰腴,穿着裁剪合体的欧式洋装衬衫和黑色长裤,留着短发,皮肤白嫩,鼻梁上戴一副小巧的眼镜,看上去风韵迷人。 “是她吗?我可认不出来。”铁柱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 吴站长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一摆手,“就是她,错不了,走吧。”他迈步跨上人力车,铁柱也扔掉烟屁股,拉起车掉头就走。铁柱拉着人力车,在那女人身后三十几米的距离慢跑,不远不近地跟着。拐过几个弯后,少妇在田地街35号的“北满旅馆”前停下,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吴站长跳下车,也慢慢悠悠地跟了进去。那少妇似乎熟门熟路,进旅馆后向右拐弯上楼梯,来到三楼再向左侧走廊走去,在挂有“306”字样小铜牌的门前停下。她左右看看周围无人,抬手刚要敲门,306的房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一把将少妇搂住,低声笑道:“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第四章 “如意计划” 那少藏书网妇满脸通红,轻啐了男人一口,刚要说什么,却被男人的强吻堵住嘴。男人紧紧抱着少妇,少妇左扭右扭好容易才挣开,急说:“别在外面,我不想被人看到。”两人这才走进屋里。 男人左手搂着少妇,右手带上房门,就去解少妇的衬衫扣子,嘴里还急促地嘟囔道:“你咋这么长时间都不理我?” “我、我丈夫从广州回来,在家待了两个多月,前天刚走,不然才、才不会让你钻空子呢!”少妇假意挣扎着说。 男人笑了,“所以嘛,我就要替你丈夫尽一下义务,这也是合格男人的责任,你说是不是?”他已经把少妇身上的衬衫扣子解了一大半,露出里面薄薄的紧身胸衣和丰满白嫩的身体。少妇红着吗?”那少妇的脸涨成了酱紫色,神情极为尴尬。 吴站长又问:“你母亲叫黄淑凤,住在道河村?” 黄向东顿时急了,“事儿是我干的,你们别伤害我母亲!” “什么事是你干的?”铁柱反手把门关严,笑着问。 “你们不是、不是来捉、捉那个奸的吗?”黄向东咽了口唾沫。 吴站长哈哈大笑,“你也知道啊?”他向铁柱使个眼色,铁柱走过去把少妇拉到门外,低声道:“就当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回家去吧。如果今天的事你说出去半个字,我就真通知你丈夫来捉奸。”少妇胆都快吓破了,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铁柱回来把房门锁好,两人坐在客房的床上,都看着黄向东。黄向东浑身发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吴站长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手上的枪,擦擦上面的灰,扔到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你还好这口儿,有夫之妇比年轻姑娘更有味道,抱起来更有感觉,是吧?” 黄向东神色尴尬,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哭,只好胡乱接过话茬,“这个、这个也不一定……” 吴站长又问:“说吧,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总共干过多少次这种事?要是老实招供,今天我们就有可能饶了你,你要是耍花样,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我说。”黄向东脑门儿上全是汗,“她、她是三个月前从奉天医学院调、调到哈尔滨开拓医学院的,她男人常年在南方做生意,平时没人照顾,挺、挺可怜的,所以我、我就——” 吴站长冷笑,“所以你就替她男人尽一下做丈夫的义务,还挺讲义气的。说!你们鬼混过几百次了?” 黄向东抬起胳膊频频擦汗,“没那么多,只、只有三次……” “胡说,你再好好想想!”吴站长猛拍桌子,把黄向东吓得直哆嗦,“真的只有、只有六次。” 两人听了哈哈大笑。吴站长又问:“你在开拓医学院工作七年,除了刚才那个女人,你还和多少有夫之妇鬼混过?” “没有几个,也就六、六七个……”黄向东畏畏缩缩地回答。 铁柱拱手表示佩服,“厉害呀黄先生,平均每年一个!” 吴站长哼了一声,“什么每年一个?他说的六七个只是有夫之妇,还有没结过婚的呢,还有离异的呢,还有死了丈夫的呢?对吧铁柱?” 铁柱微笑着点头。黄向东哭丧着脸问:“求求你们,别挖苦我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要钱还是要打啊?” 铁柱笑道:“队长,别再捉弄他了吧,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吴站长点点头,对黄向东说:“我们不要钱,也不打你,但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去、去哪里?”黄向东疑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两人站起身,铁柱伸手拍了拍黄向东肩膀,“走吧哥们儿,天都快黑了,我还没吃饭呢!” 黄向东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很大度地说:“两位好汉,你们放过我,我请两位在马迭尔吃西餐。两位收了她丈夫多少好处费,我全都照给,行吧?” 吴站长摇摇头,“快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事儿呢。” 黄向东见来软的不行,于是把心一横,干脆来硬的试试,他把眼睛一瞪,大声道:“我偏不走,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满洲国是讲王法的地方,旅馆对面就是警察署,难道你们大白天的还敢绑架我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还要再说什么,又把头缩回去了,因为那个叫铁柱的壮汉慢慢举起一支镜面匣子枪,扳开机头对准黄向东的脑门儿。 这东西他虽然没碰过,见的次数却很多,东北三省被日本占领多年,他又长年为日本人工作,对日本军队也算有些了解,深知日本兵用的手枪都是南部式手枪,而这种德国造的镜面匣子枪基本都是共产党和游击队在用。他顿时傻了,连忙举起双手,嘴里却还在充硬,“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想行凶吗?我可是哈尔滨开拓——” 吴站长抢过话头,“你是哈尔滨开拓医学院微生物学教授、日本人高官正树的一级助手,住在北二幢5层402宿舍。对吧?” “你们查得这么仔细,到底想怎么样?”黄向东非常无奈。 “很简单,乖乖跟我们走,否则,我手里这枪可很容易走火啊。”铁柱把手枪的枪管凑近眼睛左右看着,慢悠悠地说。 黄向东结结巴巴地问:“去、去什么地方?离这里远吗?” 铁柱用力推了他两把,“废话还真多,叫你走就你走,动作快点儿!” 一辆破旧的“民生牌”卡车行驶在东西方向的路上,前面约三百米远出现了一处日军路障,几辆挎斗摩托车停在路边,十余名日军手持步枪,正逐个盘查来往车辆。卡车开始减速,慢慢在路障前停下,三名日本兵走过来,冲着驾驶室斥道:“下来!” 车门打开,司机和副驾驶员都钻出卡车,两人脸上均戴着白色大口罩,头戴灰色圆帽,身穿连体的浅灰色卡其布工作服,连脚上的靴子都是灰色的。日本兵疑惑地问:“你们什么的干活?车上装的什么东西?” 那司机连忙从工作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张证明递给日本兵,点头哈腰地说:“回皇军的话,我们是哈尔滨特别市卫生科防疫部的。车上装的都是患麻风病的死者,要运到西郊‘更生化人场’进行集中火化。” 几名日本兵不由得一怔,打开本子和证明看了看,半信半疑。那日本兵后退两步,“你的,说实话的干活!” 那司机说:“哪敢欺骗皇军?您要打开棺材查看一下吗?我这就把后厢板打开!”说着就要去扳后厢板的卡条。日本兵刚要说什么,那司机已经把后厢板放了下来,借着黄昏的夕阳可见车上歪歪斜斜装着七八口薄板棺材,旁边苍蝇乱飞。 司机对那副驾驶说:“把棺材都抬下来,打开让皇军检查检查。”副驾驶点点头,刚要动手,几名日本兵脸上顿时变色,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不要动,你们全都上车,快走快走!”他们退得远远的,生怕传染上什么东西,嘴里还在一连声地催促。司机脸上赔着笑,伸手把证件和证明要回来收起,灰溜溜地钻上卡车,慢慢启动驶过路障。 日本兵远远看着卡车开走,却仍然躲在路边不敢动,好像卡车停留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带着病毒似的。 黄向东躺在卡车最底层的一口薄板棺材里,棺材板很薄,盖子也故意留了道缝,是为了给他通风用的。刚才外面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怕又怒。如果日本兵认真起来,挨个检查棺材,发现居然有活人冒充麻风病死者,还不得用刺刀把自己给活挑了?他实在搞不清这两位的用意。你们捉奸就捉奸,为什么还要把我塞到麻风病防疫局的卡车里运走?难道是那女人的丈夫早就知道这事,想借机敲诈我一笔钱,甚至怒火上撞,要花钱雇人把我运到郊外杀人灭口? 正在胡思乱想时,卡车剧烈的颠簸让他的脑袋狠狠撞在棺材板上,幸亏是薄板棺材,但黄向东也撞得眼前冒金星。颠簸加剧,看来卡车已经驶离大道,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连续的震动颠得他浑身骨节没有一处不疼。后来实在疼得厉害,黄向东冲着棺材盖的缝隙大声道:“喂,慢点儿行吗?我都快被车给颠散架了!” 半天没人理他。黄向东忍不住又问:“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别出声,再说话我把棺材盖扣上,闷死你!”驾驶卡车的铁柱抽空转回头,透过破了个大洞的驾驶室后座骂道。 黄向东老实了,虽然躺在棺材里很晦气,但也比闷死变成真鬼强得多,只好忍气吞声硬挺着。天越来越黑,气温也越来越冷,除了道路崎岖之外,还不时传来猫头鹰和山魈的叫声,卡车似乎是在密林中行驶。他有泡尿憋得实在难受,出声说:“两位好汉,我快被尿给憋死了,能让我活动活动吗?” 铁柱侧头道:“不行,有尿就原地解决!” 黄向东哭丧着脸说:“好汉,您就行行好,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男人尿裤子吧?” 铁柱看了看坐在副驾驶的吴站长,吴站长说:“没关系,放他出来吧,这里已经处于势力交错地区,日本兵很少会到这儿来。”铁柱点点头,找了个空地把车慢慢停住,两人钻出驾驶室,跳到后车厢,将摞在上层的几口棺材推到旁边。黄向东慢慢从棺材里爬出来,揉着麻木的胳膊,“这辈子头一次睡在棺材里,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 “废什么话?有尿快撒!”铁柱答道。 黄向东放眼四下看去,夜色漆黑,冷风阵阵,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几十秒钟后,眼睛适应了黑夜光线,他才勉强看出所在之处是一片小空地,二十多米开外似乎有片树林,于是慢慢走过去。铁柱问:“你去哪儿?就在这里尿。” “两位大哥,我打小就有个毛病,在别人面前尿不出来,你们看……”黄向东可怜巴巴地说。吴站长把手一摆,“去吧去吧,小心别耍花样,不然对你不客气。” “哎!”黄向东连忙捂着肚子跑向那片小树林,在一棵大树后面解开裤子就尿。他确实是憋坏了,但脑子也没闲着,在撒尿的同时,眼睛也在来回扫视附近环境。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非常荒凉,到处都是树林和乱石,连野兔也没有,右首则是一大片黑沉沉的密林。 大树那边远远传来铁柱故意压低的声音:“吴站长,别说这家伙还真像,到时候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软的硬的一起来,不怕他不答应。”“那他要是真不答应呢?毕竟这事挺难的,我担心他受不了。”“没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听着两人的交谈,黄向东心里越发打鼓,什么叫软的硬的一起来?他们要我同意什么?哦,肯定是想讹诈钱财,要是我不同意就先礼后兵,动刑逼迫。怎么这么倒霉,泡个有夫之妇也能遇上这种鬼事? 黄向东心脏怦怦狂跳,暗想不能就这么等死,得逃跑!他早就尿完了,借着大树做掩护,他慢慢向后退去,尽量使那两人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当走出二三十步的时候,黄向东见那两人似乎并未发现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朝树林深处猛跑。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知道方向,打算先脱离二人的控制再说。 他就这样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跑了几分钟,突然撞到一个软东西上,把他弹了个跟头。迅速爬起来刚想继续跑,却见铁柱和吴站长两人并排站在面前,脸上似笑非笑。黄向东顿时半身冰凉,转身还要逃,铁柱大喝道:“站住,否则我一枪毙了你狗日的!”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黄向东马上站住不动了。两人跑到他身边,铁柱上前一脚踹在黄向东屁股上,黄向东回头挥拳就打,铁柱侧身躲过,反手一拳捣在他肋下,打得他肋骨几乎要断了。黄向东大叫:“你们两个王八蛋,捉奸就他妈捉奸,把老子弄到这里想绑架劫财,门儿都没有!” 铁柱一拉镜面匣子的枪栓,怒道:“干脆毙了他算了!” 吴站长从腰间掏出一小捆麻绳扔给铁柱,“把他的嘴堵上,再捆牢,白大爷还等着看货呢!”铁柱恨恨地接过绳子,用枪顶着黄向东后脑勺儿把他押回卡车,喝道:“爬上去!”黄向东刚爬上后厢板,就被铁柱用麻绳捆了个结实,最后还用一块白毛巾堵住了嘴。铁柱弯腰掀开一口棺材的盖子,把黄向东推进棺材里,喝道:“老老实实地躺着,再敢耍花样,我就地把你扔在树林里喂野猪!” 汽车再次发动,别说黄向东不敢动,就算想跑也没用了。铁柱这家伙似乎做过杀猪匠,把他捆得比粽子还牢,半点都挣不开。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卡车渐渐不再颠簸,车速也快了起来。黄向东极力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就用脑袋去顶棺材盖。刚顶开一道缝,车慢慢停住了,他连忙躺下不动。 四周响起脚步声,好像有几个人走近。黄向东暗想,看来这帮绑匪还有同党接应,可自己又不是富商地主,为什么 504f." >偏偏要绑架他?正乱想着,棺材盖被打开,外面的冷空气呼地吹进来,两名壮汉跳上卡车,将黄向东从棺材里揪出来,推推搡搡地下了车。 这是个偏僻的山坳,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照得四下里一片清亮。冷风吹过,只穿着单薄衬衫的黄向东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山坳那边有个山洞,几个黑衣壮汉一字排开站着,冷冷地瞪着黄向东。黄向东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双腿不自主地发抖。刚要开口说话,有个壮汉拎着一个粗布包袱走过来,把包袱扔在黄向东脚前。铁柱道:“打开,把衣服换上。” “什、什么衣服?”黄向东哆哆嗦嗦地问。 铁柱斥道:“把包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换上!” 黄向东这才明白过来,极不情愿地弯腰打开地上的大布包袱,果然,里面放着一套好像庄稼汉穿的衣服。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穿这套衣服,左右看了看,外面又阴又冷,还有十几号人看着,他咽了咽唾沫,问:“就在、就在这里换吗?” “废话!难道还给你在新世界大饭店订个套房吗?”铁柱骂道。 黄向东被骂得直缩头,只好慢吞吞地脱下身上的衬衫和裤子。现在是五月初,但北方深山里的夜晚仍然很冷,黄向东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条短裤,冻得他又打了几个喷嚏。面前的几名壮汉忍不住哈哈大笑。黄向东咬着牙,恨恨地在心里暗骂,等换好了衣服,发现还挺合身,好像定做的一样。 换完衣服,黄向东见面前的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全都发生了变化。有人上前捡起黄向东换下的衣服,用包袱包好拎在手里,吴站长对他说:“跟我们走。” 在前后包围下,黄向东随着这些人走进山洞。这洞看来是人工开凿的,洞壁用粗木梁支撑,洞顶还装有防爆灯。里面左拐右弯很是曲折,经常可见用木板制成的木门,门前几乎都有壮汉持枪把守。就这样弯弯曲曲走了几分钟,前面带路的人在一扇木门前停住,抬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木板。 木板门开了一道缝,有人在里面向外打量,随后打开门。敲门人回头对黄向东一扭头,示意道:“进去。” 黄向东没敢多说,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墙角还有个木门,屋顶挂着好几盏马灯,照得四下如同白昼,木头桌椅前或坐或站着几名穿军装的男人。一看黄向东走进来,这些人脸上顿时变色,有两人立刻掏出插在腰间的镜面匣子枪,迅速对准黄向东的胸口。 一名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连忙喝道:“都把枪放下!”那两人神情紧张,看了看中年男人,脸色犹豫,但手中的枪仍然没放下。 吴站长哈哈大笑,“小江,小吕,放心吧,这家伙不是三条洋平,你们别紧张!”那中年男人站起身走上前,伸手把持枪两人的手臂慢慢压下,他自己的视线却也从未从黄向东脸上移开过。 “就是他吗?”中年男人狐疑地边看边发问。 吴站长和铁柱对视而笑,“当然,怎么样,你们也觉得很像吧?” 刚才持枪的一人问:“你们是从哪儿把这人给弄来的?” “北四道街的一家旅馆,专供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们偷情开的。这家伙勾引了一名有丈夫的女同事,正在旅馆里准备干那调调,结果我和吴站长硬闯而入,坏了他们的好事,说起来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哈哈哈!”铁柱笑着说道。 吴站长也笑起来,“白大爷,很意外吧?麻将牌居然有这么个兄弟,除了白点胖点,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走到黄向东面前上下打量,半晌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黄向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又清清嗓子,才回答:“白、白先生,各位好汉,我那也是一时糊涂,以后我保证再也不干这种事了,还望各位好汉高抬贵手。在下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没、没什么油水……” 听了这番话,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穿军装的中年男人正是周保中,他笑着说:“你别紧张,我不姓白,我是云南大理人,白族,所以他们都叫我白大爷。”随后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将小木门推开,从里面慢慢走出一名六十几岁的中年农妇。 “妈?你怎么、怎么在这儿?”看到这中年农妇,黄向东顿时傻了眼,这农妇正是自己的母亲黄淑凤。 黄淑凤被一名穿军装的年轻女人搀扶着,蹒跚地走到黄向东面前,费力地抬起胳膊,既怒又恨地扇了他一巴掌,“你这不争气的兔崽子,狗改不了吃屎,怎么还去四处勾搭女人?” 挨了打的黄向东知道母亲有严重的风湿病,这一巴掌也没什么力量,可以说完全不疼,但他仍然捂着脸,半个屁也没放。黄淑凤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黄向东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比母亲足足高出二十厘米,但他仍然低着头,就像五岁小孩挨训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喘。 “别看这家伙风流成性,看上去不太成事,没想到家教还挺严。”铁柱低声对吴站长说。吴站长走上前对黄淑凤说:“大娘,您消消气,像勾搭女人这种事,是男人天生的毛病,骂也没用。这么晚了把您叫醒真不好意思,要不您继续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再谈正事。” 不想黄淑凤摇了摇头,“不用了,其实我根本也睡不着,还是早点告诉他吧,免得这兔崽子还蒙在鼓里。” 周保中不善言谈,于是道:“这样也好。老吴,你嘴巴利索,就由你来跟他说吧。” 吴站长喝了几口水,先让人扶着黄淑凤坐下,又指着一把空椅子对黄向东说:“你也坐吧,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做个思想准备。” 黄向东对母亲说:“妈,这些人想绑架勒索,我可没钱给他们啊,他们欺负你了吗?” “勒索个屁!”黄淑凤骂道,“你真以为他们是劫匪绑票,就算绑也不会绑你这种废物。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人家是共产党,是抗联军,专门打日本鬼子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闭嘴,听人家吴同志说话!” 黄向东傻了,共产党,抗联军?这不是老百姓的军队吗,什么时候也干起这种绑票勾当了? 他从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几位老总,共产党抗联军可是好人,你们专打日本鬼子,从不侵犯平民。可……可再穷也不能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捞钱吧?怎么也得找个富户什么的——” 铁柱严厉地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什么?谁在你身上捞钱了?” 黄向东苦着脸说:“那你们把我弄来干什么,不就是泡了个有夫之妇吗?总不至于砍脑袋吧?” “你先听我说话行吗?”吴站长颇有城府,但也忍不住脸上变了色,“你这张嘴还真够贫的。”黄向东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再言语。 看到黄向东好容易不再废话,吴站长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了吴站长的讲述,黄向东这才明白。吴站长等人当然不是那有夫之妇的丈夫派来的打手,也没有绑架勒索的意思,他和小吕、小江都是延安情报部培训出来的谍报人员,奉上级之命来到东北,配合东北抗联军的周保中将军进行一项秘密任务。这项秘密任务的核心人物,是一名刚从日本陆军驻京都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调到哈尔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日军少佐,名叫三条洋平。因为他姓三条,所以这个任务就被定名为“麻将牌行动”,三条洋平的名字也用“麻将牌”来代替。 此人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微生物系,聪明过人,学业优异,但军国主义思想根深蒂固,全心想要效忠天皇,支持侵略。他在1932年,与刚刚创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战争狂人石井四郎相识,石井四郎对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三条洋平非常欣赏,并极力劝说后者为其研制细菌生物武器。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三条洋平终于开始正式为其研制生物杀人武器。在石井四郎的帮助下,三十岁的三条洋平从大尉升为少佐,成为日本施行国际军衔制度以来最年轻的少佐。 1944年,三条洋平在现任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负责人北野政次的强烈要求下,被日本陆军省调到中国东北,在设于哈尔滨平房区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总部第一部特别班任职,参与协助细菌研究工作。 延安情报部和社会部从两年前就开始注意三条洋平的举动,年初石井四郎因为贪污被举报而回日本受审,后来不了了之,但他和三条洋平的接触十分密切,那时安插在日本的中国间谍就在全天候监视两人。间谍经探听得知,为了扭转节节败退的东亚战局,三条洋平向石井四郎正式提出一个庞大的计划,虽然还不知道计划的内容是什么,但有一点能确定,这个计划将会造成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 在上级领导和几位资深情报员的努力下,他们终于打探出这个庞大的计划名为“如意计划”,但所有情报也只有这四个字,至于计划的具体内容则极其保密,外人完全不知晓。即使这样,为了探到“如意计划”这四个字,延安情报部也付出了两名情报员的生命。其中一名女情报员从半年前就设法乔装成保姆混进三条洋平的家,有一次石井四郎和三条洋平在书房里密谈,女情报员在偷听消息时露了马脚,被三条洋平发现,抓进军部严刑折磨十几天才死去,临死前全身几乎被肢解成十几块,惨不忍睹。好在她被捕前抢先把重要情报成功传递给同志,也算没有白白牺牲。 六月,三条洋平来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任职,可他却先请了十几天假,偷偷打扮成中国农村庄稼汉,不远千里跑到中苏边境的偏僻小镇道河村,去刺杀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年农妇。吴站长和周保中的副官铁柱、小吕、小江一路上悄悄跟踪,并在紧要关头出手擒住三条洋平。 后面的故事就与黄淑凤有关了,在吴站长讲述的同时,黄向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母亲,母亲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并不否认。等吴站长说出想让黄向东顶替三条洋平回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继续扮演三条洋平时,黄向东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看看母亲,突然哈哈大笑。 “什么意思?有什么可笑的?”铁柱忍不住斥道。 黄向东笑得喘不过气,“你们也、也太可乐了吧?编出这么个故事有啥用?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就算那个叫什么三条的日本鬼子和我长得像,你也不能相信我和他就是双胞胎啊!” “你才糊涂!儿啊,我一直骗你,说……说你父亲是奉天人,在你两岁的时候就死了。其实那不是真的,你的亲生父亲就是三条木,我瞒了你三十几年,如果你不去日本找他们,我打算这辈子就这么瞒下去……”黄淑凤眼泪横流,有点说不下去了。 黄向东走到母亲面前,弯下腰扶住她的肩膀,狐疑地问:“妈,你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 “啪!”黄淑凤又扇了他一巴掌,“你老娘没病,你小子才有病!我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连谁是你亲爹都记不清!” “我、我怎么可能是你和日本人生的?我不信!”现在该轮到黄向东沉不住气了,脸色铁青,神情也很尴尬。 吴站长走过来,拿出两支钢笔递给他,“你看看这个。”黄向东接过笔,顿时傻了眼。这钢笔他当然认识,母亲说是他早亡的父亲留给自己的订婚纪念物,是很值钱的英国派克钢笔。可他清楚地记得只有一支,现在怎么成了两支? “看到了吧?另一支钢笔是从那个三条洋平身上搜出来的,他父亲——哦,也是你父亲三条木曾经各留了一支钢笔给你们俩,就是为了以后你们相认时有个物证。”吴站长道。 黄向东当然不愿承认,他哼了一声,“这能代表什么?也许是那个日本人凑巧也买了一支同样款式的钢笔呢。” 小吕把那封被三条洋平差点儿吞进肚子的密信交给吴站长,信已经被小心地用胶拼粘在一起。吴站长把信交给黄向东,“仔细看吧,这是你父亲写给三条洋平的密信。很陈旧,应该是生前早就写好了的。字迹不太清楚,但以你的日文水平,应该没问题。” 第五章 冒名顶替 黄向东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他虽然不成材,但在日本占领区生活几十年,又给日本教授做助理,因此日文水平相当好。他从头到尾把信看了几遍,脸上像变色龙似的一阵阵变了颜色。 吴站长说:“这是三条木留给他儿子三条洋平的遗物,三条洋平带着信来中国哈尔滨,在刺杀你母亲之前说出了真相。这是关系到无数条人命的大事,我们是东北抗联军,不会吃饱了撑的和你逗着玩。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无数条人命?有这么严重吗?”黄向东再看看那两支钢笔,问黄淑凤,“妈,这些都是真的?” 黄淑凤默默点了点头,“瀛子,是娘对不起你,瞒了你三十几年。我希望你长大后能有机会去日本找你的亲生父亲,也让你们兄弟团聚。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可自从日本侵略中国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而前两天我才知道三条木去年就已经不在人世,现在三条洋平自杀,看来,你们父子三人命中注定无缘见面啊……”她又开始抹泪。 这下黄向东彻底呆住了。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普通农民,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可现在突然又蹦出来一个日本父亲,还有个日本军官的同胞兄弟。他脑子有点短路,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想让我顶替三条洋平,回到他在的日本军队里继续工作?那对你们有什么用?”黄向东半信半疑。 周保中走过来,严肃地道:“当然!不然也不会让你冒这个险了。三条洋平是战争狂人石井四郎的帮凶,专门帮助他研究细菌,好用来杀害中国同胞。现在我们要知晓三条洋平设计的这个‘如意计划’究竟是什么,如果被石井四郎拿到计划资料,后果不堪设想。” 吴站长插话道:“据延安情报部分析,应该是个与生化武器有关的行动计划。防疫给水部队已经在哈尔滨存在好几年了,一直在秘密生产细菌,这几年在湖南常德、浙江绍兴等地也撒过鼠疫等细菌,造成数千人死亡,好在局面被迅速控制住。那几次细菌传播行动都很保密,估计这个‘如意计划’也是类似的细菌传播行动。” “我们那位女情报员曾经偷听到,石井四郎对三条洋平说,‘如意计划’能一举扭转整个中国甚至东亚战局。这种伤亡几千人的细菌传播行动,就想扭转整个战争局面?未免有点太狂妄自大了吧?” 吴站长摇摇头,“日本人虽然狂妄,但并不愚蠢,所以我想,这个‘如意计划’应该没那么简单。” 黄向东越听越糊涂,他苦着脸说:“这、这事也太难了,我对三条洋平根本不了解,我们长相并不完全相同,你们刚才说过,我比三条洋平白点儿、胖点儿,而且说话的口音肯定也有所区别;最重要的是,你们说他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微生物系,而我是学西医外科,所掌握的知识也不完全一样,还不早晚露馅?” 黄淑凤把眼睛一瞪,“西医外科怎么了?那个日本人高宫正树不也是微生物系的教授吗?你给他当了好几年助手,也算半个微生物医生。再说,为了打日本鬼子,这点儿事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吴同志让你去,那是看得起我们小老百姓!” 吴站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三条洋平从小接受的就是日本军国主义教育,骨子里效忠天皇,一听到日本国要侵略中国,他乐得后脑勺儿都开花。我们怀疑,这几年在石井四郎的鼓动下,他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研制了不少细菌炸弹,杀害大量中国同胞。我们的间谍在日本几次对他进行暗杀,都没能得手,反倒损失了好几名情报部的同志。” “这家伙这么精明,一旦我去顶替,肯定会立刻露出马脚,那我不就没命了吗?”黄向东显然觉得这件事很不可行。 周保中对吴站长道:“老吴,把你的想法说说。” 吴站长清了清嗓子,“黄向东,我是这样想的。刚才情报部的小吕已经打探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首脑北野政次已经发现三条洋平失踪,海林支队说他并没有到他们那里去做什么所谓的工作调查、交换资料。相信北野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上报日本关东军部,再过几天如果三条洋平还没出现,他们就会四处寻找。这两年,在中国被暗杀的日本军官和奸商不在少数,为了泄愤,他们会在每次日本人失踪后开展报复行动,比如挨家挨户搜查,顺便杀人和抢东西。” 黄淑凤恨得直咬牙,“老百姓又得遭殃了。那怎么办?” 吴站长对周保中说:“白大爷,还记得四年前在老爷岭认识的那个山大王吗?有六根手指的?” “六指神?”周保中道,“当然记得,那家伙手下有近两百条枪,在老爷岭东山上称霸十几年,借着地势险要,连日本鬼子都拿他们没办法。” “对!我们现在就要靠他们配合,来演上一出好戏!”吴站长兴奋地说。 周保中连忙问:“怎么配合,演什么戏?” 吴站长笑道:“‘六指神’虽是土匪,但专打日本鬼子,平时顶多也就是劫劫富商,对平民老百姓从来不劫。如果说土匪也分好坏,那‘六指神’绝对是好土匪中的模范。自从四年前一战,这家伙和我倒成了朋友,私交还算好,虽然身上那股子匪气老是脱不掉,但人品还不错。我前几天已经托人去老爷岭找过他,这家伙非常爽快,很愿意配合我们演这出‘捉放曹’的好戏,但条件是,如果戏演成了,他要分得赎金的一半。” “到底是什么戏?你快说啊!”周保中急得直催。 “哈哈,别急嘛,听我慢慢讲。”吴站长倒是不紧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戏是这样演的——先由‘六指神’放出话来,就说他在牡丹江附近打野食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日本高级军官三条洋平。这日本鬼子很没礼貌,冒犯了他,他一怒之下将其抓起绑回老爷岭,先吊起来痛打三天..,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如果日本军方还想见到活的三条洋平,就拿出五千根金条来赎,否则只能看到死的。” 黄向东惊讶地问:“什么,让土匪放话说绑架了日本军官?那日本人能善罢甘休吗,还不派军队把老爷岭给烧平了?” 吴站长摇摇头,“当然不会。这几年国内战局形势变化,日军已经开始疲于奔命,美国人再一介入,日本人的处境更不妙了。关东军在中国战场上死伤过半,现在主力都放在与中国军队的交锋上,根本没有闲暇顾及这些山头土匪。几年前‘六指神’在山下劫了日军半个连的武器弹药,日军派出三百多人的军队上山围剿,结果有一百多人中了各种机关埋伏,剩下的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撤回营地。从那以后,日本人就再没有兴趣打他了。那老爷岭地势非常险峻,而且山上到处都是他们设下的埋伏圈套,怎么说呢,就和 href='2204/im'>《水浒传》里的祝家庄一样,到处都是盘陀路。不熟悉的人闯进去肯定出不来。” 周保中顿时来了兴趣,“是吗?..还真有点儿意思!可这有什么用意吗?” “自然有我的用意。我们让‘六指神’和日本人周旋谈判,尽量不动武,拖的时间越长越好。当然,这段时间主要是为了把黄向东训练成三条洋平。” 周保中问:“怎么训练?这种事我可没干过。” 吴站长道:“我们情报部收集了大量有关三条洋平的资料,从他的家世到家庭,还有生活习惯、工作方式、性格爱好、亲戚朋友、社会关系,这些都在掌握之中。我们要尽快让黄向东熟练掌握这些东西。不过能掌握到什么程度,那就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和我们这位喜欢泡有夫之妇的黄先生悟性多高了。” 黄向东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做不来,你们别难为我了行吗?我就是一介草民,除了泡女人什么也不会,你们还是另外找个干情报工作的吧!” 周保中刚要说话,那边黄淑凤开口问:“我想问问这位吴同志,三条洋平是在哈尔滨的什么……什么部队当差来着?那部队是做什么的,是不是要去上战场打仗啊?” “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不用上战场打仗,黄大娘尽管放心。”吴站长掩饰道。 黄淑凤松了口气,“那还好,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连猎枪都没摸过,要是打仗可不成。对了,这个什么防疫部是干什么的?” 吴站长和周保中对视一眼,没直接回答。黄向东哼了一声:“妈,不是防疫部,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听人说好像是专门制造细菌武器的。平时神神秘秘,平房区附近根本不让外人靠近,不然就放枪打你。” “啥叫细菌武器?比洋枪大炮还厉害?”黄淑凤不解地问。 吴站长冲小吕使了个眼色,小吕拉开木桌抽屉,拿出一些文件和几张照片,放在黄淑凤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相关的情报和照片,资料很少,而且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部队戒备森严,很难渗透。两年前,那里有个被我军策反的日军上尉,通过他送出过一些照片,可惜那名上尉被日军发现后处死,这唯一的线也断了。” 黄淑凤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仔细看这些资料和照片,她认字少,很多资料又是日文,她看不懂。黄向东也走过去拿起文件,资料记录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把被俘被抓的人分成数个小组,然后按程序进行各种细菌传染试验。再看那三张照片,都是穿着防菌服的日本医生把人绑在手术台上,用手术刀摘取器官的图片,旁边还有专人拍照,被绑者不知是死是活。 黄向东看得很反感,连忙把照片扔在桌上,“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 “这些照片就是那个被策反的日军上尉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时偷拍到的,该部队在日军编制中的番号是731,所以也称731部队。毫不客气地说,那就是个恶魔工厂,没人知道那些天杀的日本鬼子每天的工作是什么,很可能就是在研究怎么用人做试验。在那座工厂里,人命比猪都贱,他们杀人和踩死蚂蚁差不多。可情报太少,这个部队又严格保密,甚至一般日本军方人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听了吴站长的话,黄向东脸都吓白了,他退后几步,“三条洋平就在这、这种地方上班?” 吴站长点点头。黄向东立刻跳起来,“什么?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堆吗?我连鸡都没杀过,宰猪我都不敢看,这种地方谁敢去,我还不得被活活吓死?不行,我不干!” 周保中就怕这个,他是行伍出身,脾气爆性子直,肚子里没那么多计策,只好用眼神求助吴站长。吴站长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对黄淑凤说:“大娘,劝劝你儿子吧,现在他手里握着几百上千条中国老百姓的命,要是他不肯,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原以为倔强却又刚强的黄大娘一定会命令儿子去照办,谁知她也面露难色,“吴同志,周老总,那种地方太可怕了,我儿子要是去顶替三条洋平,那不是把羊往狼嘴里头送吗?我浑身是病,现在就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不成器,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啊!我这把老骨头,到现在还没抱上孙子呢……”说完又开始抹起眼泪来。 这下吴站长也没咒念了,他在情报部有“小吴用”的绰号,都说他脑子聪明,鬼点子特别多。小吕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和资料整理在一起放在桌上。周保中不高兴了,他把脸一板,道:“国难当头,还谈什么抱孙子?我们这些军人成天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上饭,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你们的觉悟咋还这么低呢?” 黄向东冷笑着哼了一声,“我们是平头老百姓,觉悟低。这送死的勾当,你们这些觉悟高的人怎么不去干?” “废话!我要是和三条洋平长得像,还用这么费劲把你运到这里来?我们吃饱了没事干吗?”周保中嗓门儿升高,说话也不再客气。 黄向东极不高兴,“那也得我们同意吧?总不能硬逼着啊!” 周保中心中焦急,他的职业军人生涯几乎没打过败仗,但“麻将牌行动”是在他手底下搞砸的,以后要是传出去,他这“东北虎”的称号可就抹黑了。他大声道:“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儿你干定了!” 黄向东跳起来指着周保中大叫:“好啊,你们共产党抗联军不是老百姓的队伍吗?我看他妈的就是土匪,比土匪还土匪呢!” 周保中大怒,他解开腰间的牛皮枪套扣子就要掏枪。吴站长连忙伸手阻拦,“我们都是中国人,可不能窝里反啊,有话慢慢说!”周保中刚才是在火头上,现在听他一说,才觉得不妥,立刻bbr>把掏枪的手缩回来,嘴里仍道:“当时我带人打日本鬼子的山元木场也没这么费劲!” 黄向东却得理不让人,他一把撕开上衣扣子,露出胸膛的白肉,跳在椅子上大叫:“共产党要杀平头老百姓了,大家都看看啊!” 周保中气得哇哇大叫,掏出镜面匣子枪就要扳机头。黄向东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在桌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哎,你要干什么?还真掏枪啊?也没人管管啊!” 屋里的几个人又气又笑,小吕和铁柱也上前劝住周保中。周保中当然不会真开枪打黄向东,只是盛怒之下想吓唬吓唬对方,他哪里知道黄向东是个典型的纸老虎,光会咋呼。吴站长泄了气,“得,你实在不愿意干,那就拉倒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我们这些人空有一身胆量和能耐,可惜长得不像三条洋平,唉,老天爷不开眼,没办法啊!”他摇着头,把桌上的日文资料和照片捡起来递给小吕,让他收好。 “这还差不多,你们说话得算数啊,别再到时候反悔!”黄向东生怕对方变卦。 此时的黄淑凤心中非常矛盾,她非常想让黄向东有点出息,能做点儿男子汉大英雄干的事,可照片上的那种地方,简直就是地狱,她一想起来就哆嗦。看到小吕走向小木门,她伸出手,“小、小吕同志,那资料和照片再给我看看……” 小吕应了声,把东西放在黄淑凤面前的桌上。铁柱走到桌旁,脸上带着讥笑的表情弯腰拍了拍黄向东肩膀,“喂,黄先生,起来吧,白大爷早就把枪收起来了。” “是吗?他不会胡乱开枪吧?”黄向东心有余悸地问。 众人又笑起来。铁柱强忍住笑,“不会不会,保证没事儿,你快起来吧。”黄向东这才慢慢站起来,偷眼看了看周保中的腰间,果然那牛皮枪套里牢牢别着手枪,这才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对铁柱说:“其实我不是怕他,朗朗乾坤,总有王法管着,是吧?” 小江边笑边点头,“对对对,我知道你不怕他。” 看着黄向东的丑态,铁柱心里非常鄙视,他走到周保中跟前,低声说:“白大爷,我看就算了吧,你看这家伙的德行,别说顶替三条洋平到731部队做间谍,就算让他上街游行喊个口号,估计都能吓尿裤子。如果逼着他潜伏,我猜最多十分钟,就得被日本人看出破绽给枪毙了,何苦呢?” 周保中点点头,叹了几口气,对吴站长使个眼色,意思是建议他放弃计划。忽然听黄淑凤惊呼:“这姑娘、这姑娘是谁?” 吴站长走过去一看,见照片上是几名赤身露体的年轻中国女人,其中有的两只乳房被切掉,鲜血直流;有的正被几条强壮的狼狗撕咬大腿,右腿甚至已经咬断,只有一些皮肉和筋还连着;有的身子吊起,肚腹被狗咬破,肠子流得满地都是。旁边站着两名手握战刀的日军军官,照片下面印着一行歪斜的楷体黑字: 哈尔滨医科大学反满抗日分子肖雯、李晓萍、桐君、纪淑香,于十九日作特别移送处理。 “这是被日本关东军抓到的所谓反满抗 65e5." >日分子,都被送到731部队做试验去了。这几个女子应该是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女大学生,肯定是因为强烈反抗,不配合实验,结果惹怒日本人,直接放狗把她们都给咬死了。”吴站长说道。 黄淑凤用颤抖的手指着照片中左侧第三个被吊起来的年轻女人问:“她、她是桐君吗?” 吴站长仔细看了看,“我也不认识。这是四名女大学生,下面虽然写着四个人的名字,但具体谁叫什么名字,我真不知道。” “瀛子,快过来!”黄向东应声走到母亲身边,黄淑凤把照片颤抖着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黄向东拿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傻了,“这、这不是桐君吗?”说完惊讶地看着母亲。 “你也觉得她像桐君?”黄淑凤流着泪说。 再看下面配的两行小字,赫然有“桐君”两个字在内。黄向东好像胸口被人用重锤猛击似的浑身发抖,几乎要窒息,他有点站不稳,连忙用手扶住桌子。 吴站长、小吕、小江和铁柱等人见状很疑惑,都凑过来看这张照片,问道:“这照片怎么了,你们认识这几个女大学生?” “她是瀛子在医科大学念书时的同学,也是瀛子的女朋友,那是一九三三……不对,是三四年,桐君突然被日本人抓起来,说是什么反满分子,从那以后就失踪了,我们再也没见着过她。她家是江苏的,家人来哈尔滨找了大半年也没结果。谁能想到居然死得这么惨啊!”黄淑凤大哭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吴站长拿着照片刚要发问,黄向东猛然跪在地上呕吐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铁柱心想这家伙刚才已经看过那些照片,却到现在才觉得恶心呕吐,反应也够慢的。黄淑凤边哭边说:“桐君这姑娘,和我们家瀛子认识五六年,都已经定了亲,准备结婚了。谁知道被日本鬼子抓去,再也没见到人,今天才知道死得这么惨啊!” 众人恍悟,不由得对黄向东也有了几分理解。吴站长连忙收起照片,扶起黄向东,“兄弟,真对不住,我们也不知道这件事,让你难过了。” “我、我没事。”黄向东接过小吕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艰难地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该死的日本鬼子,我肏你们八辈祖宗!” 黄淑凤哭得抽抽噎噎,“你们不知道,这小桐姑娘人可好了,又勤快又聪明,人长得漂亮,家世好,可半点架子都没有。对我们家瀛子好得像一家人,那时候我风湿病正严重,她天天帮我换药捶背……你说这么好的姑娘,人家是图什么呀,不就是图个安稳日子吗?可……可怎么……老天哪,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 铁柱哼了一声,“老天要是真显灵,就不会白白看着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了。” “十年,过了十年我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时仗着医学院的日本人副院长对我不错,我天天往日本军部跑,可怎么也查不到桐君的下落,真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黄向东愤怒地说,“日本鬼子占中国,被杀也算认倒霉,可为什么要把人活活折磨死?难道在他们这群王八蛋眼里,中国人真连狗还不如?” 吴站长面沉似水,对他说:“这就是现实,覆巢之下无完卵,战乱最大的受害者永远是老百姓,谁都有遭受灭顶之灾的可能。铁柱的姑姑五年前也被日本人抓到平房,同样尸骨无存。黄同志,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提出的这个计划确实不太可行,让你们担心了。天快亮了,你们娘儿俩好好睡上一觉,早晨我们会送你回哈尔滨,下午再送黄大娘回道河村。这件事你们要绝对保密,否则对谁都不利,懂吗?” 黄向东用手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浑身微抖,眼睛闭着。吴站长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多劝什么,但那张照片还得讨回来,万一流出去被日本人发现,就不好办了,却见黄向东摇摇头。吴站长说:“黄同志,照片你得还给我,这件事必须保密,如果被日本人知道,不光你有危险,还会连累你的母亲!” “不,不。”黄向东喘着粗气,大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时听他又说道:“我、我愿意,我愿意干,我听你们的!” 大家都傻了,吴站长忙问:“你说什么?什么愿意干?” 黄向东红着眼睛看着吴站长,“你们不是想让我顶替三条洋平去当间谍吗?我干!” 周保中大喜过望,“你同意了?” “我同意。我、我要找到杀害桐君的那个刽子手,让他血债血偿!”黄向东咬着牙回答。 吴站长却说:“黄同志,你的仇恨我理解,但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冲动。要知道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是龙潭虎穴,更是人间地狱,稍有不慎就会送命,你要好好考虑。” 这么一说,黄向东开始冷静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说的大话,神色间有些犹豫。周保中就怕这手,连忙说:“黄同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要反悔啊!” 黄向东喝了几口水,让自己彻底平静,思前想后,觉得桐君的仇肯定要报,但顶替三条洋平这件事风险也确实太大,很容易送了性命。黄淑凤费力地站起来,慢慢走到黄向东面前,含泪道:“瀛子,我们是人,不是畜生,你忘了桐君当初是怎么对待我们娘儿俩的了?她把家里寄来的钱都给我买了药,还帮你洗衣服做饭。还没过门的大姑娘,顶了多少闲言碎语,就为觉得我们黄家是个正经人家,觉得你是个依靠!可你呢,那时候还背着人家泡医学院系主任的女儿,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良心吗?” 黄淑凤越说越气,炯炯目光直射黄向东,逼得他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黄淑凤继续道:“瀛子,你妈妈只是个农村老太太,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懂啥大道理。可我为什么把那二十根金条都花在你身上,自己连病都舍不得治?就是为了有天能让你见到生身父亲,哪怕他那时已经不再认你。牛马都知道报恩,难道人还不如畜生吗?我觉得桐君对我们家也有恩,你摸着良心说,这仇该不该报?” 吴站长也说:“黄同志,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申请让延安方面特批一些钱,用来给黄大娘治疗风湿病。我还认识两个祖上当过御医的老大夫,专门治这种病,到时候我会尽力帮你们。”听他这么说,黄向东觉得更难推辞,只好把牙一咬,点头答应下来,“得,我豁出去 4e86." >了!” “请务必面呈厅长宫文超亲启。” 一封牛皮纸长条信封此刻正放在哈尔滨警察厅厅长宫文超的办公桌上,信皮上只写了这么一行黑色毛笔字,既无名款,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宫文超感到很疑惑,他刚喝了一口下属送来的极品铁观音,见到信封上那行字,只得放下茶杯,左右翻看信封并无异常,这才动手撕开。看了内容后顿时傻眼。 哈尔滨市警察厅宫文超厅长亲鉴: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宫厅长上任年余,抓人无数,百姓无不佩服。前天本人于牡丹江郊外偶遇一人,于随身物品中搜出证件,为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名三条洋平是也。此人长相猥琐,口臭无比,本人十分厌恶,于是捆上手脚,带回老爷岭严加训教,以盼其早日改邪归正。但人非树木,钱粮有限,为实现中日亲善,望宫厅长转呈此信至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于三十日内救济足色金条五千根送至老爷岭,方可促成此事,岂非善莫大焉!如未按期送达则后果自负,万勿谓言之不预也。事关紧急,山中老少已数天未尝水米,嗷嗷待哺,望速解决为盼。?99lib?t> “六指神”敬上 信纸最下方还用毛笔画了一张生有六根手指的巴掌,画工相当不错,栩栩如生。宫文超看信的手在微微颤抖,那张肥脸上的肉也在抽搐,脸如死灰。送信的这人头戴深绿色大盖帽,肩上扛着两颗黄铜梅花,是警务科科长,名叫段进喜。他见宫文超神色不对,就知道信里的内容肯定不是什么喜事。宫文超抬头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值夜班的兄弟凌晨在大门口发现的,不知是谁什么时候偷偷放在地面上,我接到报告后立刻把信收好,就等着您来过目。请厅长放心,特务科和外事科那些日本人还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也吩咐下去,让值班的兄弟严格保密。”段进喜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送信方式,知道肯定不寻常,所以多留了个心眼,不管内容是好是坏,厅长肯定不会怪罪,说不定他一高兴,升自己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 宫文超又问:“几点发现的?” “大概凌晨三点多钟吧。” “废物!为什么不立刻给我打电话?”宫文超瞪起眼睛。 段进喜一愣,说话也没了底气,“我是怕、怕打扰您休息……” “休息个屁,出了这么大事我还能睡得着?你们这群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抓经济犯罚款比谁都来劲儿,办正事狗屁不是,你说你们还能干点啥?”骂累了的宫文超深吸几口气,他对这幅绘有六根手指的图案太熟悉了,著名的老爷岭土匪头子,连日本人都奈何不得。他的第一反应是倒霉,对方为什么偏偏送信给警察厅,而不直接送到日本关东军总部,或者平房区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这不是往自己身上引火吗? 他恨得牙根痒痒,其实他很清楚日本军部可没那么容易接近。他连连挥手,先让段进喜滚出去,自己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想了半天,还是站起身来把信收在怀里,出门直奔副厅长小林澈二的办公室。 小林澈二正坐在沙发中品茶,他又高又瘦,戴着黑框边眼镜,阴险精明的眼神,和宫文超的脑满肠肥形成鲜明对比。“小林次长,请看看这封信,是凌晨时分有人偷偷送来的。您看,会是恶作剧吗?”宫文超坐在小林澈二身边,客气地说道。 虽然小林澈二的正式官职名称是.99lib?“副厅长”,但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命名习惯,宫文超仍然称对方为“次长”而不是“副厅长”。小林澈二显然很受用,他坐在沙发里接过宫文超递来的信封,先看看信封,再掏出信纸,边看边微笑着说:“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送信也要放在门口,是为了节省邮资吗?” 看着看着,他笑不出来了,当看到信纸最下方画的那个六根手指的巴掌时,他抬起头,神色严肃地问:“宫厅长,这是怎么回事?‘六指神’又是谁?” “这个……”宫文超在考虑如何措辞,既要让对方知道这个“六指神”有多厉害,又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惧怕土匪,“这个‘六指神’是盘踞在宝宁境内老爷岭密林深处的一名匪首,拥有持枪的各类土匪几百人。此匪凶残无比,毫无人性,率领匪众们四处劫持绑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令人非常头疼。几年前袭击过皇军的一个运输连队,皇军派兵围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第六章 土匪“六指神” 小林澈二“啪”地猛拍红木小方桌,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泼>?99lib?出来了,把宫文超吓了一跳。小林生气地说:“这么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这位三条洋平少佐,是被土匪给绑架了?” 宫文超点点头。小林又问:“宫厅长,如果信的内容属实,那就是说,人是在牡丹江被绑架的,可信为什么会送到哈尔滨警察厅来?” “我也不清楚。”宫文超显得很无奈,连忙开脱责任,“依我的猜测,应该是这帮土匪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送到我们这里,毕竟哈尔滨是东北最大的城市,而且这位三条洋平先生也在哈尔滨平房区的防疫给水部服役。不过还好,没人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应该不会泄密。” 小林澈二哼了一声,把信摔在桌上,站起身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机摇了几下,随后用日语说:“用内线接通平房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北野政次部队长,就说有紧急公务,请他到哈尔滨警察厅来一趟。” 两个小时后,一辆黑色道奇牌轿车缓缓停在警察厅大门口,北野政次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走进大楼,门口早有警佐等候,一直将他们送上三楼,来到小林澈二办公室。小林澈二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并命令北野带来的士兵在门口把守,宫文超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到三楼来。 “宫厅长,您好像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吧?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北野长官解决,请您自便。”小林澈二礼貌地说,语气里却透出一股命令的味道。 宫文超脸色尴尬,连忙点头,“是的,楼下还有几份文件等着我签字,你们慢慢谈。”出了屋带上房门,宫文超心想这样也好,这烂摊子就甩给你们玩吧,我乐得清闲。 北野政次对小林澈二的邀请,起初感到很奇怪,他们是日本关东军的直属部队,而且因为性质特殊,一般和其他部门没什么太多联系,更别提哈尔滨警察厅了。两家基本没来往过。看信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三条洋平在去牡丹江海林支队考察的途中遇到土匪,结果被对方给绑架了。 “巴嘎雅路!堂堂大日本皇军的军官,居然在中国被一股小小的土匪绑架,而且还勒索五千根金条?这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北野政次狠狠把信扔在地上。 小林澈二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其实这事和他们哈尔滨警察厅没啥关系,可这封倒霉的信是送到这儿的,三条洋平也是驻扎在哈尔滨的日本军人。“这个‘六指神’是什么东西,如此胆大包天?”北野政次很难理解,土匪怎么敢和日本军队作对。小林澈二简单介绍了“六指神”的“光辉事迹”之后,北野沉默了。他虽然是日本陆军中将,又是医学博士,但那只是文职,除了初入部队的军训之外,他这辈子也没真正开过几枪。 “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三条君出事,他是大日本帝国的明日之星,石井四郎博士最器重的人。现在东亚战局紧张,部队正需要三条洋平这样的医学人才。小林次长,你有什么办法吗?”北野政次问道。 小林澈二把双手一摊,“北野长官,我们只是警察厅,人手严重不足,你也知道,现在东.?t>北各地都是共匪抗联军,还有国民党、游击队甚至土匪队伍。治安不好管,警察都派出去解决这些事情了。而且这种事,也只能由军方出面才好办。” 这个道理北野政次当然明白,他想了半天,点点头,“没错,我立刻上报关东军军部,让梅津总司令派军队围剿,踩平这个什么老爷岭!” 小林澈二笑了,“北野长官,这恐怕不太现实吧?三条君只是个少佐,虽然事情很令人气愤,但梅津长官身为关东军总司令,怎么可能理会这种中级军官被绑架的事情?” 北野政次把眼睛一瞪,“不见得!你不知道,石井少将和三条君正在秘密研究一项大型的细菌战计划,这个计划非常庞大,如果顺利成功,就能迅速扭转我们在中国的局面,甚至东亚战局。冈村总司令和首相大人甚至天皇陛下都很感兴趣,亲自过问了好几次。” “是吗?看来事态真的很严重。”小林澈二这回开始紧张了,能扭转中国战局的计划可不是开玩笑,这个责任他担不起,“那就请北野长官尽快通知军部吧,不过最好事先和那帮土匪沟通一下,晓以利害,让他们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军威,看看对方的态度如何。” 北野政次坐着运了半天气,也觉得小林的话有道理,便说:“这样也好。听说信是送到贵警察厅的,对于和绑匪谈判这种事情,相信警察要比军队有经验得多,在下想拜托小林次长代为联系此事,如何?” 小林澈二顿时语塞,后悔不应该提这个醒,这不是给自己揽苦差事吗?可如果一口回绝,北野政次要是在军部那边说上几句坏话,警察厅这边也不太好过,于是只好点头答应。 北野政次走了,小林澈二来到宫文超的办公室,微笑着和他提起此事,并拜托他亲自操作,还说如果成功了,他这个警察厅长又是大功一件。宫文超尴尬地连连点头,心里却把小林的祖上几代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个遍。 姓名:三条洋平 生日:1908年2月14日 个人介绍:1915年就读都岛维新小学,1921年就读京都市立中学,1927年入京都帝国大学微生物系,系主任教师九谷吉田。1932年毕业,同年应征加入日本陆军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任军医中尉,掌握不太流利的日常汉语和英语。性格内向坚韧,心思缜密,在军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反酷刑训练,除母语外,掌握日常中国话。1934年结婚,介绍人为其母真由颐子的中学同学渡边龙。次年生一子,患严重自闭症,不能上学……(以下省略四千余字) 父亲姓名:三条木 生日:1867年9月9日 族史:640年前信浓国三条实治家族 母亲姓名:真由颐子 生日:1875年12月29日 族史:大阪城东南真由家族 住宅地址:日本本州京都市伏见区津谷町二丁目14号妻子:伊纪牡丹 生日:1911年8月15日 族史:京都府西郊伊纪家族 儿子:三条小太郎 生日:1935年2月2日 其他成员:男仆蜷川信、男仆蜷川弥雄(落崖身亡)、女佣小叶子、家厨佐佐木。 亲戚、同事、朋友、家仆及邻居档案…… 捧着这本厚厚的线装册子,黄向东头昏眼花地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册子里详细记载了有关三条洋平的一切资料和信息,至少有几千字之多。另外还有一长串名单,从祖父母到外祖父母,还有什么内弟、小姨子、邻居、同事、朋友,外加妻子的父母、妻子的姨、舅、姑、叔伯父、侄女、外甥……差不多有近百人。名字旁边还粘有相应的照片,有正面头部特写,还有全身生活照。黄向东不得不佩服吴站长他们的谍报能力,这么多人,居然都能找到照片。后半本是日本军队的相关知识和制度,还着重介绍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另有很多页地图,他越看越想吐,只觉得脑袋里全是糨糊,看了大半天,基本什么都没记住。 “怎么样,记住几成了?”吴站长走过来,端着一大碗牛肉面条放在桌上。黄向东苦着脸摇摇头。 吴站长问:“我先帮你热热身吧,回答我,为什么日本军队内部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称为东乡?99lib.部队?” “因为石井四郎最崇拜日本人眼中的军神东乡平八郎,所以称东乡部队。”黄向东毫不犹豫地说。 吴站长点点头,微笑道:“先把面吃了,再过两个小时会对你进行正式考核,先考人名,你准备一下。” 黄向东苦着脸说:“吴站长,吴大爷,你们饶了我吧,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记得住这么多人名?” “那就是你的事了,”吴站长收起笑容,“大男人说话算数,既然你答应了做这件事,就得努力做好。两个小时后我来考你三条洋平的亲戚朋友的姓名。对了,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能说中国话,只能讲日语,你要锻炼到说梦话都是日语。” 黄向东都快哭了,“这不是难为我吗?”吴站长也不答话,扭头走出门,“咣”的一声铁门关闭,又上了两道锁。 “喂,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啊?这是监狱吗,连太阳都见不着?为什么还要锁门?”黄向东隔着铁门上的小窗子大叫,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拍了一会儿铁门,见没人理他,只好回来先把面条吃了,然后拿起那个厚本子继续背。 两小时后,进来两个穿灰衣服的人,并不是吴站长和小吕。两人面无表情,像戴了张假面具似的。铁门关上后,两人慢慢坐下,“你叫什么名字?”操的竟是带有日本关西口音的日语。 黄向东立刻明白过来,这就算入戏了。他所工作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有很多日本人,对日本各地的口音他也比较了解,于是也模仿关西口音回答:“我叫三条洋平。” “你父亲和母亲、儿子的名字?” “三条木,真由颐子,三条小太郎。”黄向东对这三个名字记得很牢。 “你在日本的住址?” “日本本州京都市伏见区津谷町二丁目14号。” “你父亲的第二个弟弟叫什么?” “三条……淳。” “你母亲的伯父叫什么?” “……真由广之。” “你妻子老家右首边的邻居姓什么?” “……前……田……” “你在京都帝国大学的主任老师的女儿叫什么?” …… “浑蛋,快回答!” “……吉田幸子!” “你妻子的舅舅的女婿叫什么名字?” “啊?她舅舅的女儿结婚了?我怎么不记得……” “少废话,快说!” …… “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三条洋平?你是冒充的吗?” “她舅舅的女儿是河尾里子,想起来了,她丈夫叫、叫……叫清田正男!”黄向东欣喜地叫起来,可对方完全没他这么激动,继续问:“你妻子弟弟家养的狗叫什么名字?” 名单上有这个吗,怎么完全没印象?黄向东彻底傻了,嘴一张一合,老半天也没回答出来。那人慢慢拿起厚书,直接翻到某页用手指着,神色平静地说:“那条狗叫八公。”黄向东身体后仰,倒在草垫子上,用中国话大声说:“吴站长,求求你,别再让我背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站起来从腰间取出两条鞭子,用日语大声道:“你是中国人,不是三条洋平!”说完夹头夹脑地朝黄向东猛抽。黄向东猝不及防,脸上身上被抽出好几条血痕,他大怒,吼道:“他妈的,动真格的啊?”扑上去就夺鞭子。 这两人显然会功夫,抬脚把黄向东踢翻在地,冷冷地说:“这只是演习,如果是在日本人面前,你恐怕就得坐老虎凳、钉竹签了!”说完转身离开,铁门上锁。 又过了五天。两个家伙再次光临,手里照旧拎着鞭子。黄向东浑身起鸡皮疙瘩,回答问题的时候还在发抖。这次他一连答对了66个人的名字,却在第67题卡了壳。那题问的是:距离你家最近的电车站街道对面的小酒馆老板娘的情人叫什么? 黄向东没答出来,结果又挨了一顿鞭子,打得他欲哭无泪,伤口火辣辣地疼。代价是记住了那个老板娘的情人叫鬼冢光,一个很令人生厌的名字。黄向东暗骂,还他妈的鬼冢光,怎么不直接叫坟地鬼火? 三条洋平的人物关系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包括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听什么歌舞,喝什么酒,有什么特殊爱好;对老婆孩子、同事和亲属都是什么态度,喜欢谁,讨厌谁;走路什么姿势,说话时什么腔调、什么眼神;平时怎么笑,怎么打喷嚏,就差学习三条洋平怎样放屁、怎么尿尿了。 接下来开始模仿三条洋平的日本关西口音,尤其是某些关键音节。被日本殖民占领十几年,东北的学校日语成了必修课,很多在东北的中国人、朝鲜人都会一口流利的日语。黄向东更是从十几岁开始就被老娘强制苦学日语,这关倒是不难过。 七天后开始学习三条洋平的专业——微生物学。这东西没办法速成,黄向东只能尽量掌握微生物学中有关细菌种类、形状和培养的知识,尤其是各种对人体有害的细菌和病毒,如鼠疫、天花、痢疾、霍乱、结核、伤寒、炭疽等致病菌。所幸,虽然黄向东在大学里学的是西医和外科专业,但毕竟给开拓医学院微生物教授高宫正树做过四年半助手,对这些细菌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在这段时间内,曾有人来给黄向东拍过照,两壮汉左右架着他的胳膊,另外有人手持照相机从不同角度给他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黄向东记得吴站长之前在周保中军营里的计划内容,猜想应该是拿给日本人看,以证明三条洋平还活着,用来充当谈判的筹码和拖延时间。当然,拍照之前黄向东又换上了那套三条洋平曾经穿过的庄稼汉衣服,又戴上三条洋平的手表,拍照时还特意让手表露出来。 连续三天,黄向东每天都在纸上答题,有点像上学时的考试卷。上面的问题都是在这半个月内学的东西,人物关系、性格爱好、细菌知识、人名……所有的题都没分类,而是杂乱地混在一块。试卷有近百张,黄向东每写完一张就会立刻被人收走,而他发现试卷上的很多题其实是重复的。也许是怕黄向东把同一道题写出不同的答案。 晚上睡觉时,黄向东几乎都在做同样内容的梦,那就是背题,无数人的名字像幽灵般在他眼前飘过来又慢慢飘走。因为做梦都在背题,每天早晨醒来,他都会觉得似乎比睡之前更累了。 最可笑的是练眼神。吴站长对黄向东说,人可以模仿,但眼神不行,如果你的眼神不像三条洋平,也很有可能露出马脚。他要求黄向东用一种冷漠、无所谓甚至带点阴险的感觉去看人,这样才像。黄向东练了半天,吴站长却说他更像一只几天没吃饭的饿狗。 就这样,黄向东一直被关在这个由大块岩石砌成的小屋里,连窗户都没有,墙上只有十几个透气孔,靠两盏马灯照亮。除了上厕所之外,根本不能走出这扇铁门,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当初吴站长用黑布套在他头上,乘卡车晃了半天才来到这里,从汽车行驶的时间来判断,黄向东估计这里应该在滨江省之外的某个秘密之处。 “有人来看你了,三条洋平先生!” 随着铁门的开启声,黄向东被惊醒,虽然见不到阳光,但生物钟告诉他应该还没到第二天。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果然,才凌晨五点钟。 这么早就叫醒自己,这有点反常啊!还没等黄向东清醒些,从外面走进几个人,打头的是吴站长,黄向东感到很亲切,因为足有半个月没看到他了。另外三个男人让黄向东一惊,其中两人身穿日本军装,腰间系着黄牛皮枪套,里面插着南部式手枪,另一人穿着黑色西装,鼻子下面留着文明胡。 吴站长用中国话对那穿西装的男人笑道:“看到了吧?大桥先生,你们大日本帝国的明日之星活得很健康,不打扰了,你们先聊着。”说完就退了出去,随手把铁门关上。 黄向东心脏怦怦乱跳,他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快就来接三条洋平了,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对方看穿?似乎在这一瞬间,他所学的有关三条洋平的知识全都忘了。 那小胡子男人慢慢走过来坐在铁桌旁,面沉似水地看着黄向东,用日语说道:“三条洋平先生,你好像胖了。支那土匪有没有对你进行殴打,或者别的刑罚?” “没、没有。”黄向东连忙也走过去坐在桌对面,结结巴巴地回答,随后又补充了句,“这些支那人对我还、还算客气。”他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言多必失,反而露出马脚。 这人用眼睛上下打量黄向东,疑惑地问:“你很冷?生病了吗?你的手脚在发抖。” “不不不,我没事,我很好。”黄向东连忙解释,为了尽量使自己放松些,他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 这人笑眯眯地说:“三条君,你知道我是谁吗?” 黄向东傻了眼,眼前这个留胡子的日本男人他完全没有印象,那个厚厚的大本子里似乎也没有照片和资料,可照片毕竟是照片,与真人也许有差距,难道是自己给忘了?黄向东心中暗想,他大脑急转,假装迷迷糊糊地道:“我……我很困……我只睡了两个小时,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人问:“怎么回事?你三点钟才睡觉?” “是的……那些支那人整晚都在、都在审讯我,他们不让我睡觉……我很困……”黄向东的眼皮渐渐往下落,似乎随时都会睡着。这人点了点头,“看来支那人是想用剥夺睡眠的方法让你屈服,可他们忘了,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被击倒的!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驻哈尔滨的总领事大桥野谷,哈尔滨警察厅把你被绑架的消息送到总领馆,关东军总部也很重视,于是我就来解救你。” 黄向东半梦半醒地说:“谢谢……我可以睡觉了吗?” 大桥野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凑近黄向东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三条洋平先生,你都对支那人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受过反酷刑训练,支那人真的没有对你动刑?” “呼……呼……呼……”黄向东垂着脑袋,低声打起呼噜,睡着了。 大桥野谷看了看那两名日本兵,三人同时纵声大笑。大桥野谷伸手撕掉鼻子下面的胡子,用中国话说:“黄先生,醒醒吧。” 黄向东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大桥野谷,见他脸上没了胡子,心中一惊。这时吴站长推铁门进来,笑着说:“表现不错,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啊!”随后又进来好几位,分别是小吕、小江和铁柱他们。 铁柱上前推了一把那两名穿日本军装的其中一位,笑着说:“你这狗日的,穿上这身皮还真像鬼子兵!” 那人脱掉黄军装上衣,用力扔到铁柱脸上,骂道:“你他妈的穿上试试,可能比我更像鬼子呢。” 黄向东没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他很谨慎,说的仍然是日语。 吴站长笑着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说:“不错,看来我们的心血没白费,你比我们想象中更上路。这个大桥野谷是我们的人假扮的,他叫陈平,是延安情报部的老特工。我们特地把他请来,就是为了试探你的临场反应怎么样,看来你还算合格。” 这回黄向东才彻底明白,原来这又是一场戏!他长吁一口气,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吴站长道:“刚才老陈问你是不是认识他,你为什么选择用装睡来对付呢?” 黄向东心有余悸,“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但如果假装认识他,肯定有很大风险,因为三条洋平很可能没见过这个人,那么我只能说不认识。可这样也会令对方起疑,因为两人很可能是熟人,那个册子里有近百人,也许是我真的没记住。所以我只好选择说瞎话,用睡眠不足来蒙混过关,这是最好的借口了。我身上没有伤口,就证明三条洋平没受过刑,但睡眠不足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也比较好装。” 大家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赞许之色。小江说:“吴站长,这家伙还是有些特长的,他记忆力很好,观察力和听觉也都比较敏锐,动手能力强,手比较巧。你说,是不是和他经常泡女人有关系?” 吴站长把眼一瞪,“胡扯,这和喜欢泡女人有狗屁关系?” 小吕笑着说:“喜欢泡女人,先得看此女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仔细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上道;还得观察此女喜欢什么,有无弱点,才好对症下药、一举攻破;得手后还要照顾女人的感受,不能轻了也不能重了,这样女人才会满意。天长日久,就锻炼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灵手巧啦!”众人听后全都大笑起来,纷纷说有理。 吴站长笑骂,“你他妈的这么有经验!”只有黄向东脸色尴尬,在旁边跟着傻笑。 小吕对黄向东说:“其实从最开始老陈进来,你就应该看出他们是假扮的,仅从一个细节上。” “哪个细节?”黄向东忙问。 小吕道:“这两位同志扮成日本兵,腰里别着手枪。可是你想想,如果真是日本鬼子来赎人,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带着枪进来?” 黄向东想了想,恍然大悟。吴站长说:“你毕竟不是情报藏书网人员,也没时间接受这种训练,所以也不用多想。但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就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那时可是真正地在刀尖上过日子,稍有不慎,就再也没有后悔药吃了。”黄向东点点头。 小江说:“不过他记忆力比较好,应变能力也还算不错。如果碰巧是个记性很差的人,那这件事说什么也没法进行下去了。看来我们运气还挺好,老天爷照顾。” 吴站长点点头,站起来握住黄向东的上臂,满意而又诚恳地说:“黄同志,真是辛苦你了。拯救千千万同胞,就要靠你深入虎穴来完成了。我代表东北抗联军和中国共产党,向你表示敬意!”说完,他端端正正地朝黄向东敬了个军礼,身后的陈平、铁柱、小吕和小江等人也都严肃地对他敬礼。 黄向东哪受过这个,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客气两句:“别别别,您可别抬举我了,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这绝不是举手之劳!”吴站长正色道,“黄同志,希望你能清楚地认识到,你要做的是一件极其危险和困难的事情,也许会让你在转眼之间陷入困境,甚至丢了脑袋。我本不想说,但昨晚泽田同志特地发电报过来,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问我什么?泽田同志是谁?”黄向东疑惑地问。 吴站长说:“泽田同志就是延安情报部门的最高首长。” 黄向东问:“延安的最高……首长?” “泽田同志是延安情报部门的最高首长。”吴站长笑着说。 黄向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地位这么高的首长亲自发电报问我的意见?吴站长看着他这副德行,笑了笑,道:“他要我问你是否愿意继续做下去?我是指代替三条洋平进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行动。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中国人能成功打入这个极其神秘的部队,所以也很危险。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到晚上六点钟,这段时间让你好好考虑。” 黄向东万没想到,对方竟然问的是这个。“是不是你们准备让我开始行动了?” 吴站长点点头。得知即将开始行动,黄向东顿时感到无形的巨大压力,他又动摇了。确实,这几乎是个去送死的活儿,相当于把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扔进狼窝里。能活着完成吗?我又不是共产党的特工间谍,凭什么做这么艰苦的事?冒这么大的险? 见到他神色犹豫,铁柱顿时火了,“怎么,你小子想反悔?为了帮助你完成任务,我们动用了几十名同志,搜集这么多情报,大家围着你一个人忙活,到头来你想让我们白费劲吗?”说完伸手就摸腰间的枪。 “吼什么?我问还是你问?”吴站长斥道。 铁柱气得浑身直抖,掏枪对准黄向东,“吴站长,这家伙要是真敢反悔,干脆把他毙了算了,这他妈就是个白眼狼!要是真被日本人看穿,搞不好还得反水当汉奸呢!” 黄向东眼睛直盯着他,“把你的枪收起来。” 铁柱举枪问:“那你快说,到底同不同意?” 黄向东冷笑道:“如果我真不想干,就算你把我打死又能怎样?你自己能穿上我的皮,去冒充三条洋平吗?” 铁柱被这句话噎得直翻白眼。黄向东又看了看吴站长,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前些天从周保中手里要来的,是桐君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被狼狗活活咬死的惨状。 “吴站长,你说得对,这些年我泡了不少女人。”黄向东苦笑,“自从桐君失踪以后,我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所以我对什么都不再认真,就算母亲经常骂我,我也满不在乎。对我来说,人生就是一天天混下去,什么成家立业,对我来说全无概念。直到那天看到这张照片我才知道,这七年她都是在地狱里受苦,而我却在人间四处泡女人,喝花酒。” 他双手颤抖,把照片交给吴站长,“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就要把我送出去,那时的我就不再是我,而是三条洋平,至于我能活几天、几个月或是几年,就要靠运气了。这张照片请你替我保管,不要给我娘,我担心她看了更难受。如果我把事情弄砸而丢了脑袋,希望你们能把照片在我的坟前烧掉。” 屋里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沉默。吴站长慢慢伸出手接过照片,凝重地点点头,“黄同志,我们所有人都坚信你会平安回来,那时候,我会亲手把照片还给你!” 黄向东笑了,“谢谢,希望如此。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日本人来找我?” “这是罗家店,我们的一个秘密据点。等天黑下来,我们就把你送到老爷岭去,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安排,你只等着日本人去把你赎出来就行了。桌上的这些资料,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还有大半天时间,你还可以再温习一下。到了老爷岭,恐怕就没时间看这些东西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你自己小心吧。对了,你在开拓医学院工作的事我们替你做了善后。小江冒充你表弟,已经到医院替你向高宫正树教授辞了职,就说你母亲病重,要去北平的大医院治疗。” 黄向东点点头,心却怦怦乱跳,十分紧张。提到母亲,他连忙说:“我妈在哪儿?我想再见她一面。” 吴站长停顿片刻,“黄大娘不想见你。” “什、什么?”黄向东吃了一惊。 “你别多心,”吴站长道,“黄大娘说,她要你完完整整地回来,到时候再和你相见。” 黄向东顿时懂了,他很了解母亲,在小事上她很宽宏,但在大事上非常坚持己见,谁劝也没用。铁柱把枪收回腰间,带着歉意地嘿嘿笑着,“对不起老兄,刚才我情绪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没事。”黄向东大度地把手一挥,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我听说你们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都配有一名女助手,两人假扮成夫妻,更有利于行动。那是不是也考虑给我安排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助手?日本女人也行,我不挑,但最好丰满点,我不喜欢太瘦的。” 吴站长愣了,随即头顶冒烟,“年轻漂亮的女助手没有,现在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是情报员,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八十多了还怎么当助手?摔个跟头都够戗能挺得过明天!”黄向东连连摆手。 第七章 老爷岭 晚六点,吴站长和几个人准时进来,吴站长面色凝重地对黄向东说:“记住,你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找到‘如意计划’的资料。我们的女情报员曾经混入三条洋平家做女佣人,用半年时间在他的书房侧墙钻了个洞。有一次石井四郎来他家中拜访,两人在书房密谈,女情报员用特制的传音管透过小洞偷听到他们谈话。三条洋平对石井四郎说,他将有关‘如意计划’的所有资料都记在一个日记本里,存放在他曾经供职的地方——京都市郊日本陆军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办公室保险箱内。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混进军医研究所,把这个日记本偷出来,交给我们安插在日本的间谍。接头方法你都知道了,如果一切顺利,你就可以找借口尽快回国,到哈尔滨后我们会暗中派人与你联络,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那个保险箱有没有钥匙或密码之类的东西?”黄向东问。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当初曾经从三条洋平身上搜出一串钥匙,上面只有两把,还不知道用途,你先把它藏在鞋底。” “最好这里有保险箱的钥匙,不然我总不能用锤子砸开吧?”黄向东接过钥匙串塞进鞋底,很为难的样子。 吴站长道:“这仅有的情报也是我们用鲜血所换的,那名女情报员钻洞偷听的事,第二天被三条洋平发现,她因此被送到日本军部受尽酷刑,牺牲得非常惨烈。” 黄向东点点头,粗重地喘着气,双手直发抖,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吴站长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跟着你,走出这个房间,你就不再是黄向东,而是三条洋平,直到再次见到我时为止。希望那个时候小日本已经被中国人打败,世上再也没有战争。你母亲的风湿病也会治好的,相信我。” 黄向东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嘴里卡壳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铁柱用力拍了拍他前胸,道:“你这个家伙,以后学着机灵点,要是丢了命,你老娘就没人养老送终了,听到没有?” 吴站长安慰道:“没事,别紧张,全中国人民都将是你的坚强后盾,走吧。” 黄向东忽然想起一件事,“把那张照片给我。” “哪张照片?”吴站长问。 “那张桐君被害的照片。”黄向东说。 吴站长摇摇头,“不行,要是被日本人发现照片,你就暴露了。” 黄向东倔强地说:“要是不给我照片,我就不走!”吴站长无奈,只好把那张照片藏在黄向东的鞋里。一行人左右架着黄向东走出铁门,七拐八拐走了几分钟,冷空气忽然袭来,看来是到了室外。听到吴站长的声音说:“还用拉麻风病尸体的卡车运输,大家都小心点儿,最近日本人在山里修筑兵工厂,这条路上经常有日本军车来往。你们千万小心,如果碰上了,能混就混过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动枪。” 在旁人的指示下,黄向东爬上车后厢板,又躺在一口棺材里。汽车开始启动,他闭上眼睛,紧张得竟有点想要呕吐,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透过棺材盖缝隙能看到外面的天空,现在是五月?末,六点多钟天就开始发暗了。黄向东时不时地看着表,卡车颠簸得很厉害,似乎一直在山间行驶。天越来越黑,他开始有点饿了,吴站长没给他吃晚饭,这时候要是能有一大碗刚出锅的猪肉炖粉条和玉米贴饼子,那该多美。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卡车忽然慢慢停住,黄向东暗想,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耳边似乎又听到另一辆卡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声音停住,车门开启,手电筒的亮光来回乱晃,好像有人从卡车上跳下来,用日语喝道:“关掉发动机,全部下车!” 拉尸体的卡车也有人下来,用日语高声回答:“长官,我们是哈尔滨特别市卫生科防疫部的运输车,这车里是昨天刚死的几个麻风病患者。最近几个月哈尔滨麻风病增多,卫生科长官亲自下令,要我们防疫部把患麻风病死的人都运到林河镇集中火化,以防传染。这是我们的证件和防疫部长亲笔签署的运输证明。” 杂乱的脚步声走近,黄向东心想,吴站长说对了,果然有日本人的军车,不过之前已经遇到过一次日本兵,他们对麻风病很害怕,恨不得离远些。吴站长办事很周密,连工作证和卫生部的运输证明都有,看来问题不大。 忽听有人喝道:“巴嘎!这条路是军事禁行区,严禁通行!你们马上统统下车,把后厢里的东西全部打开查看!” “长官,车上装的都是麻风病患者的尸体,会传染的,我们掉头绕路走好了!” 日本兵道:“不许废话,车上的人统统下车,把后车厢打开,快点!” “你们没有防疫措施,万一被传染,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啪”的一声闷响,显然是说话的人头上挨了枪托,随后哗啦啦枪栓上膛,有人喝道:“再废话就打死你!快打开后车厢接受检查,然后统统关起来!” 有人慢慢走到后车厢处,将厢板放下,移开放在黄向东所藏棺材上面的那口棺材,以棺材板相擦做掩护,用极低的声音说:“脚下有枪。” “你在和谁说话?”那日本兵很狡猾。 这人笑道:“长官,我只是发发牢骚,我们防疫所的上司肯定会骂我们办事不力。” 日本兵大怒,“你还敢发牢骚!” “啪!”枪声响了,有人“扑通”倒在地上。黄向东大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啪啪啪”枪声大作,夹杂着中国话“快躲到车后面”和日本话“小心小心”、“对方都有武器”等。黄向东浑身冷汗,双脚左右挪动,果然触到一个硬物,但身体闷在棺材里,双手没法拿。想打开棺材盖,又怕被流弹打中,只好躲在棺材里忍着。 枪声从密集到凌乱,两分钟之后,就再没了声息。黄向东紧张地喘着粗气,仔细听外面,除了日军卡车发动机的低鸣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黄向东把心一横,双手推开棺材盖坐起来,伸手往脚下摸索,借着月光摸到一把半新不旧的镜面匣子枪。 他左右看看,卡车周围还有没散尽的硝烟,几名黑衣壮汉躺在地上,身上鲜血直流。对面停着一辆军绿色的日军卡车,四名日本兵在车灯的照射下,一个个东倒西歪,看来也都是中枪而死。黄向东握枪的手直抖,他跳下卡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连忙回头,见卡车旁边躺的一名日本兵抬起胳膊,正要努力去抓面前的南部式手枪,嘴里还直往外喷血沫子。黄向东慌了神,那日本兵已经把手枪抓到手,无力地抬起来,对着黄向东就是一枪。 “啪!”黄向东吓得连忙缩头,那日本兵受了重伤,手上没劲,这枪就打歪了。日本兵无力地抬枪还要射击,黄向东壮起胆子,举起手中的镜面匣枪对准日本兵的脑袋扣动扳机。子弹击中日本兵额头,顿时把他打死。 黄向东看着枪口冒出的硝烟,有点发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他左右看了看,夜色中只有两辆卡车静静地停着,此外再无活物,黄向东弯腰逐个察看那几个中国汉子,都已气绝,没得救了。他的大脑急速思考,自己并不认识去老爷岭的路,而且没人引见,就是找到那个叫什么“六指神”的匪首,自己说的话恐怕也没人信,眼下只好先脱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钻进路旁的树林里,还没跑出几十米外,就觉身后有黑影闪过,回头去看,猛然被两个硬邦邦的东西顶 4f4f." >住后腰,手里的枪也被收缴。有人低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快说!” 黄向东喉咙卡了壳,一时间拿不准自己该用中国话还是日本话回答。这时又有人用日语问:“你是三条洋平吗?” “我是、是三条洋平,你们是谁?”黄向东只好用日语答道。 对方没答话,有人迅速用黑布罩住黄向东的脑袋。黄向东怕被这些人就地打死,连忙说:“你们不要乱来——” 话没说完,有人用日语恶狠狠地低声警告:“别出声,不然弄死你!” 黄向东立刻闭嘴,两人上前在黄向东身上搜了个遍,确定没有其他武器,再把他双手反剪捆牢。有人命令道:“所有尸体全部抬上车,关掉车灯,把两辆卡车都开回去,要快!”四周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看来至少有六七个人。从声音判断,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把尸体搬到卡车后厢,再把黄向东推进卡车驾驶室中,再次发动卡车。 这次待遇好多了,驾驶室怎么也比棺材里舒服。黄向东不敢出声,紧张地盘算着所发生的这一切该怎么应付。卡车左拐右拐,后来又向上爬坡,大约两个小时过去,卡车才慢慢停下。黄向东已经迷迷糊糊睡着,有人打开卡车门把他从车里拉下来,这才惊醒。 黑布头罩被人扯掉,黄向东四下观看,借着月光,能看到有一道道土岗纵向排列,远远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两边站着几条壮汉,均用黑布蒙脸,每人脸上的黑布都用白粉笔画着一张笑着的嘴。 “挖几个坑,把抗联战士的尸体好好埋了,鬼子的尸体扔到山丘旁边,野狗肯定对他们感兴趣。”有人命令道。几个人开始动手,在地上挖了个大坑,把战士们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坑内安葬妥当。活干完后,这些人押着黄向东走进土岗。 这些土岗宽约三米多,两侧很高,也不知是谁挖的,有很多岔路口,而且所有的路看上去都一样,有点像迷宫。脚下杂草丛生,土岗壁还有很多洞,不时有黄鼠狼和豪猪从洞内钻出窜入。这几位画着笑脸的蒙面人似乎对这种迷宫路非常熟悉,黄向东已经转得头昏脑涨,他们却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然后再左拐,轻车熟路地拐来拐去。 他们走得很快,有人对黄向东警告道:“跟紧点儿,别走错路,不然你就得重新投胎了!”黄向东顿时想起吴站长之前说过的话,说“六指神”在老爷岭的据点设了很多机关埋伏,就和 href='2204/im'>《水浒传》里的祝家庄一样,看来说的就是这里。难道这些人真是“六指神”手底下的土匪?约莫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出了迷宫,前面又是一段崎岖的山路,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这些人好像生了夜视眼,在杂草丛中左右穿梭,不多时,前面豁然开朗,夜色中只见黑压压一片大小高低不同的房屋,还有直接在石壁中开凿而成的山洞。抬头望去,山势险峻,雾气缭绕。 蒙面汉子押着黄向东来到一处山坳,夜色中看到有扇巨大的木板门,上面用白粉绘着一只大大的、有六根手指的手掌,门上镶着几十道又宽又厚的铁条,垂下一条细细的铁链,末端是个拳头大的铁环。一名汉子走到门前,伸手握住铁环,用力拽了三下。 “哗”——大门左上方高处开了个小天窗,有人露头朝外面看。拉铁环的汉子对天窗低声喊:“老万,是我们,麻将牌带来了!” 天窗关闭,不多时听到门里响起沉闷的声音,随后“吱扭扭扭”,大门上又开了一扇不到两米高的小门。蒙面人先把黄向东推进去,这才鱼贯而入,小门随后关闭,有个手提风灯的中年汉子慢吞吞地把几根铁条依次推严,牢牢锁住小门。 “直接去聚义厅吧,‘六指神’等着验货呢。”中年汉子嘶哑着声音说。 几名蒙面人押着黄向东,穿过宽大的院子朝对面的大厅走去。厅门紧闭,左右各有黑衣人把守,脸上也都用黑布蒙面,上面用白笔画着笑脸。守门的黑衣人拉开厅门,明亮的灯光立刻由里面照射出来,映亮了黑沉沉的院子。 黄向东在黑夜中待了几个小时,现在遇到光亮,顿时眼睛发酸,他连忙伸手去挡,等渐渐适应下来,才看清大厅里的摆设。这大厅足有五十米见方,几十盏牛油马灯悬挂而燃,照得厅中亮如白昼。地上铺着近百块各色兽皮,踩上去又软又厚。两侧靠墙摆着一排排的兵器架,厅中有两排雕花红木太师椅,坐了二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每人面前都有个小方桌,上面摆着瓜果食品和酒壶。正中间尽头地上铺着两大块虎皮,上面放着一把巨大的石椅。石椅全用厚厚的兽皮包裹,椅背后的墙上用白粉画了一只巨大的六指巴掌。 有个斜坐在椅子里的壮汉手里捻着一大串紫檀佛珠串,用眼角瞥了瞥黄向东,问:“这人是谁?” 蒙面人说:“七爷,这就是抗联军吴站长说的麻将牌。”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大家都改变了坐姿。又有人问:“他就是那个三条洋平?” “没错,就是他,和吴站长派人送来的照片一模一样。”蒙面人道。 那玩佛珠的壮汉问:“押送他来的抗联军呢?连夜回老黑山了?” 蒙面人道:“他们伪装成拉麻风病尸体的卡车在大道上遇到日本军车,双方交起火来,全都死了。这家伙被安排藏在棺材里,事发后他想逃跑,被我们捉了个正着。” 有个又瘦又高的男人站起来,慢慢朝黄向东走去。这人脸极长,上面横七竖八地有十几条伤疤,眼神阴狠,一看就是个心黑手辣的角色。这人手里揉着两只铁球,边走边面无表情地说:“为了你这个日本鬼子,我们都得大半夜不睡觉,傻坐在这里迎接你。”他把一只铁球交到左手,右手紧捏铁球,突然抡圆了就是一拳。黄向东双手被捆,没躲开,打得他倒退几步,如果不是身后有两名蒙面人接住,就得坐在地上。 黄向东嘴角又甜又痒,看来是流血了,他刚要用中国话回骂,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于是临时转成日语:“巴嘎雅路!”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对于这句话,中国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显然瘦男人被激怒了,他紧走几步抡左拳又要再打,忽然厅角有人说:“五爷又打谁呢?” 瘦高男人硬生生把左拳缩回来,大家都回头去看,见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快步从厅角门走到大厅当中,穿着浅灰短褂,留着平头,笑着说:“这就是麻将牌吧,打坏就没法玩了,五爷你说是不是?” 被称作五爷的瘦男人怒道:“日本鬼子害死我妹妹,在座的哪位跟日本人没有仇?今天我非先打残他的腿不可!” “那可不行!”男孩跨上一步,语气坚决。 五爷脸上肌肉抽搐,盯着男孩说:“你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可没这么不通情理过!” 男孩哼了一声:“你别看我年纪小,就说我不通情理。这人是抗联军送来的重要人质,吴站长特意嘱咐不能伤了他的命,我可不想和抗联军作对。” “我要是非和他们作对不可呢?”五爷把两只铁球交在单手,另一只手撩起衣襟,唰地抽出插在腰间的匣子枪,枪尾绑的红绸带垂下老长。 男孩笑道:“五爷,你总不能欺负小孩吧?” 五爷仰天大笑,“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孩?那为什么还占着老爷岭山寨第一首领的位置?我看还是交出来吧。” “唰——啪!”寒光闪过,五爷只觉手上一轻,低头看枪竟然没了,回头看去,那把匣子枪的绸带被一柄细小的匕首钉在屋柱上,手枪垂在下面来回打晃。 众人脸上都变了色,根本没人看到男孩如何发出的这一刀,可见其飞刀功夫之深。男孩跳到屋柱前拔掉飞刀,笑嘻嘻地来到五爷面前,把枪递给他,“对不起五爷,我年纪小不懂事,您别怪我啊!” 五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接过手枪插回腰间,既愤怒又尴尬,强忍怒火回到座位坐下。黄向东这才知道男孩居然是这些土匪的首领,他有了靠山,壮着胆子用日语骂了那五爷两句。五爷听不懂日语,但知道肯定不是夸他长得漂亮,只能用眼睛瞪着黄向东,气鼓鼓地没办法。 男孩来到黄向东面前,笑嘻嘻地打量了半天,说:“能听懂中国话吗?你就是那个从日本来哈尔滨的关东军少佐三条洋平?” 黄向东定了定神,故意挺直腰杆,假装傲慢地点点头,心想那些凶恶的土匪都对这男孩礼让三分,不用说,一定是匪首“六指神”的儿子或者弟弟。男孩笑着说:“吴站长说你值五千根金条呢,要是日本人真肯给钱,我们也能分到一半,那可不少啊,得堆半屋子吧?” 二十多个坐着的土匪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附和,“正经不少呢,足够我们吃几十年肉!” 男孩自言自语地道:“可别把..两千五百根金条打坏了,一会儿让我妈出来看看。” 黄向东充硬汉,挺起胸膛,故意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为什么不让你的父亲出来?我倒很想见见大名鼎鼎的‘六指神’是个什么样子!” 那男孩先是一愣,随后厅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几个人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从厅角门又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这少妇穿一身黑色衣服,脚穿牛皮短靴,长得妩媚风骚,曲线玲珑,只是眉眼间显出一股煞气,颇有些孙二娘的气质。少妇来到黄向东跟前,问那男孩:“吴站长他们呢?” 旁边的蒙面汉子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少妇把手搭在男孩肩膀上,指着黄向东道:“看不出来这小鬼子值那么多根金条,就是不知道日本人愿不愿意买账?” 玩佛珠的壮汉笑着对男孩说:“老大,前天日本军部那边托人送来信了,大概意思是说,让我们认真考虑局势,不要和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为敌。立刻把三条洋平释放,他们就可既往不咎,双方和睦。” 男孩双手抱在胸前,嘿嘿冷笑几声,“说得漂亮,想要我们放人,没门儿——这两千多根金条我们要定了。” 黄向东心里奇怪,那壮汉居然称男孩为“老大”?忽然他发现,男孩抱在胸前的双手竟都生着六根手指!男孩揽着少妇的腰,说:“妈,明天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当然得庆祝,吩咐下去,明天多宰牛羊,大家喝酒赌钱,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少妇脸上笑开了花。大家轰然附和,个个喜笑颜开。少妇掏出一个黑铁铸的令牌,“把麻将牌押到地牢,好好照顾,千万别饿坏了。”几个蒙面人接过令牌,押着黄向东从大厅角门走出去。穿过后院,借着月光,黄向东见这里地处山腰腹地,到处都是用粗木扎成的帐篷和箭垛,还有箭靶、刀枪架和石锁。后院的边缘处建着几个高高的塔楼,上面有人影来回走动巡视。拐过两道弯,在一处石壁上开凿有山洞,两名壮汉手提风灯把守着铁门。 蒙面人出示令牌,守门的用钥匙打开铁门,两人押着黄向东穿过甬道,两侧有很多封着铁栅栏门的石室,有的里面还关着人。甬道尽头有个小方桌,墙上挂着马灯,有个老汉在桌旁的木板床上睡觉。蒙面人叫醒老汉,用钥匙把最内侧的一个石室铁门打开,解开黄向东手腕上的绑绳,把他推进石室内再锁好门,对老汉说:“老胡头,这可是‘六指神’和‘小神婆’最看重的人质,值好几千根金条呢,你得精神着点儿,千万别出什么差错,知道吗?”老胡头揉着眼睛连连点头。 蒙面人走了。黄向东看着简陋的石室,地上铺满厚厚的杂草,旁边有个盛水的瓦罐,角落有供方便用的木桶,此外别无他物。 老胡头一瘸一拐地送走蒙面人,回来站在铁栅栏门外,好奇地看着黄向东,问:“你是金子打的吗?能值几千根金条?” “关你什么事!”黄向东没好气地用日语回答。 老胡头登时来了劲儿,骂道:“原来是他妈的日本鬼子,我肏你奶奶的!”随手从桌上抄起一碗水,从铁栅栏门的缝隙中用力泼进去。黄向东没躲开,正好洒了满脸,他大骂:“巴嘎雅路,你这个老东西,想死吗?”当然也是用的日语。他已然想通,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得努力装下去,不然前功尽弃,否则刚才开卡车那些人也就白死了。 老胡头听到“巴嘎雅路”,立刻像触电似的跳起来,骂骂咧咧地从墙角捡起一根木棒,隔着铁栅栏门打黄向东。木棒很短,黄向东左躲右闪,自然打不到。老胡头至少有六十多岁年纪,动作笨拙,他边挥木棒边骂,不小心用力过猛,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嘴唇都磕破了。 黄向东索性哈哈大笑,“你这个笨蛋,你去死吧。”他心想,反正我扮演的是三条洋平,你们恨就恨他吧,和我无关。老胡头气得呼呼直喘,掏钥匙就要开门,忽然又停住了,指着黄向东笑道:“你这个日本鬼子真他妈狡猾,想骗我开门,你好逃走是不是?想得美,我才不上你的狗当!”说完坐在床边,从桌上的大碗里抓起一块酱肘子,咬了两口。 这下可把黄向东馋坏了,不知为什么,吴站长没给他吃晚饭就出发了,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他又困又饿,肚子开始咕咕乱叫。老胡头停住动作,听了一会儿,咧嘴笑了,“你个狗日的,想吃肉是不是?”他走到栅栏门前,捧着大碗,一口一口地撕咬酱肘子,又抄起系在腰间的酒壶咕咚咕咚地喝。 肉香和酒气把黄向东熏得直吞馋涎,他用中日混杂的协和语说:“老头,你的给我酒喝,给我肉吃,我给你金条的干活!嗯?” “你身上有几根金条?”老胡头不屑地问,但神色之间明显动了心,露出一副贪相。 “好几根呢,你给我肉吃,我就先给你一根。”黄向东满脸堆着坏笑。 老胡头犹豫片刻,眼珠一转,说:“你先让我看看金条,我就给你肉吃。” 黄向东没想到这老汉还挺鬼,他想了想,把手伸进口袋,两根手指并拢,屈起关节顶在口袋布上,弄出一个方形的突角,“你看,金条就在我口袋里。” 老胡头两眼放光,但仍然不放心,“掏出来让我看看成色!” 黄向东走上几步来到栅栏门前,“你自己掏吧,这东西很沉,我饿得没力气了。” 老胡头四十几岁就在山上当土匪,有次与邻山土匪火拼时腿被枪打瘸,只得留在山上守监牢,一守就是二三十年,虽然吃喝不愁,但手里长期没钱,穷得冒烟,有时想下山花钱找个女人也不成。现在看到这个日本军官说有金条给他,早就心痒得不行,连忙上前伸手去掏他口袋。 等他把手伸进.99lib.t>来,黄向东猛地抓住他手腕向里用力拽,笑着说:“你仔细掏掏!”右手一把将老汉所持大碗里的酱肘子抓在手中,这才把他放开。 老胡头气得哇哇怪叫,大骂:“肏你奶的日本鬼子,敢骗你胡爷爷!看老子今后怎么收拾你!” 黄向东压根没理他,自从做了这个替身,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这点他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个瘸老头又算得了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啃着酱肘子,顺嘴直淌油。老胡头骂道:“盐放多了吧?他妈的咸死你!”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儿还有水呢!”黄向东拿起瓦罐喝了几口水,继续吃酱肘子。老胡头气得翻白眼,在铁栅栏门外来回踱步,咬着牙直喘粗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你他妈敢耍老子,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不管他怎么骂,黄向东自顾自吃完半个酱肘子,又喝了不少水,怎么说也算填饱了肚子。他困极了,倒头躺在草垫上就睡。 迷迷糊糊刚睡着,好像听到有铁栅栏门打开的声音,他实在困得不行,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突然“嘭”的一声,有人用力踢在他肋下,疼得黄向东倒吸冷气,感觉肋骨快要断了。他连忙睁眼看,监牢里站着那个叫五爷的瘦高男人,手里仍然捏着铁球,“他吃完晚饭就睡觉?还没吃夜宵呢!” 黄向东用日语问道:“你要干什么?”五爷又是一脚,黄向东在草垫上打滚躲过。 “我肏,你他妈的还敢躲?我让你躲!”旁边又来了个胖子,两人拳脚相加,像雨点似的落在黄向东脸上身上。他根本躲不开,只好把身体团成球,只护住头脸和裆部要害,别的地方只好卖出去了。 老胡头在旁边幸灾乐祸,边拍手边叫好。打了十来分钟,两人才停手,骂骂咧咧地走出监牢。老胡头锁上门,殷勤地送上手巾板给两人擦汗,嘴里还补充道:“这该死的小日本就是欠揍。” 五爷哼了一声,“他妈的,如果不是能换金条,我今晚就给他点天灯!这顿打就算替我那死去的妹妹出口恶气。” 那胖子边擦汗边说:“五爷,前几天兄弟们下山劫了两个富商,怎么又没看到钱?” “被‘小神婆’给收了,还说以后除了日本人,不许碰中国人的钱,肏他奶奶的。”五爷没好气地道。 胖子很不高兴,“咱们凭什么处处听她的?老‘六指神’在的时候她还算个人物,现在我看就是他妈的慈禧!” 五爷笑着说:“先让她威风吧,慢慢走着瞧。回去后你吩咐手下,以后下山劫到的东西直接藏在右山洞里,不许向‘六指神’和‘小神婆’汇报!”胖子连连点头,两人在老胡头的床上又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酒,这才扬长而去。 老胡头隔着门大乐,“喂,小鬼子,舒服吧?哈哈哈!” 黄向东被打得浑身颤抖,眼角踢破,肋骨也断了两根,到处都是紫红,趴在地上只剩喘气的份儿,渐渐昏迷过去。 第二天晚上十点多钟,少妇来地牢察看,看到黄向东的惨相,她顿时来了火,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深究,只劈头盖脸骂了胡老汉一顿。老胡头收了五爷几块大洋,自然把嘴闭严,代人受过,反正也不是头一次挨骂。他是山寨里的老资格,少妇怎么也不会动手打他。 少妇骂累了,坐在老胡头的床上休息,一双杏眼看着老胡头,似乎另有深意。老胡头见四下无人,低声把昨晚五爷和胖子的对话向她说了,少妇慢慢点头。老胡头说:“神婆奶奶,那些人对我都没什么防备,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怀疑我。以后我保证一字不落地向您汇报!您看……”说完眼中露出色眯眯的光,直盯着少妇那鼓鼓的胸脯。 “我知道你那点儿鬼心思!过来吧,让你这老东西先过过瘾。”少妇媚笑道。 老胡头大喜过望,上前一把捏住少妇那两只丰满的乳房贪婪地揉起来。两分钟后少妇推开他,板起俏脸道:“给我好好看着这个日本人,以后再有人来打他,告诉他们收敛着点,不许打要害,否则我要他们的脑袋!”说完站起身走了。 黄向东看在眼里,惊得说不出话。老胡头也不管他,乐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不停地哼起戏来,显然十分快活。 深夜,黄向东在疼痛中渐渐睡去,迷糊中隐约听到种奇怪的动静,像打呼噜的声音。他爬起来向外张望,见几个人影走过来用钥匙打开牢门,黄向东心想,可能又有人要打他?牢门慢慢推开一条缝,有个矮小的黑影挤进来,还伴随着呼噜声,外面的人窃窃低笑。黄向东刚要问,忽听呼噜声就在面前响起,猛然又是两声巨大的狗吠,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特别刺耳,震得黄向东的耳膜嗡嗡直响。 第八章 潜入魔窟 外面亮起两盏马灯,黄向东面前是一条德国黑背犬,嘴里流着口水,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好像见到仇敌似的。“啊——”黄向东连忙后退,把后背抵在石墙上,牢房里根本没有能当成武器的东西,只好随手抄起一把稻草。外面有人哈哈大笑,黄向东看到除了那个五爷和胖子外,还有两个壮汉,之前在土匪厅里都见过,看来都是这里的首领,老胡头在旁边咧着嘴笑。 五爷嘿嘿笑道:“小鬼子,大夏天的能睡着吗?起来玩玩,这条狗和你是老乡,是我们从日本鬼子手里抢来的,你们多亲近亲近。” 那胖子说:“得了吧五爷,这狗是德国品种,顶多是他的德国干亲。” 黄向东看到这条德国黑背的脖子上有皮带,五爷手里捏着皮带末端,在外面收放控制,看到狗就要咬到人时,他用力拉皮带,就把狗拽了回去。胖子呼喝一声:“黑丫头,上啊!”五爷松开皮带绳,那狗冲上去就咬,黄向东无处躲藏,只得连踢地上的稻草,一面在牢房里转圈乱跑。但狗毕竟不是木偶,经常控制不住咬在黄向东小腿上,他疼得大叫,只好咬着牙用双拳猛击狗的脑袋。 “五爷,不会把这狗鬼子给咬死了吧?值好几千根金条呢,到时候‘小神婆’怪罪下来……”老胡头担忧地问。 那个胖子不以为然,“你怕个屁,人还能让狗给吃了?无非是给那鬼子尝点苦头,让爷们儿几个乐乐。” 老胡头放心了,巴结地问:“这狗真不错,公的母的?” 五爷兴致勃勃地看着牢房里面的打斗,随口回答:“母狗。” 老胡头双手抓着铁栅栏,蹦着高冲里面的黄向东高声道:“喂,小鬼子,它还是条母狗呢,要不你们俩今晚就圆房得了!” 几个人笑得喘不过气来,黄向东忍不住用中国话大骂:“我和你奶奶圆房!” 外面的人都傻了,没想到这日本鬼子居然还会说中国话。其实在东北的很多日本人包括军人都懂汉语,只是黄向东一直都在说日语,大家还以为他不会中文。老胡头把胳膊伸进栅栏,指着黄向东骂道:“肏你妈的小鬼子,你敢用中国话骂你胡爷爷?五爷,放狗咬死他得了!” 五爷把手再一松,狼狗冲上去又扑,黄向东左躲右闪,死死盯着狗的身形,判断它会怎么动作。几个回合下来,人毕竟没有狗灵活,他被狼狗猛地咬住右臂,拼命晃动脑袋来回撕扯。狗牙深深扎进肉里,黄向东高声惨叫,怎么也脱不开,情急中他用左手大拇指去挖狗的右眼。 这狗哪料到黄向东会用下三滥招数,疼得连连哀嚎,嘴也松开了。黄向东捂着胳膊跑到栅栏门,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老胡头急得直蹦,“咬他啊,再咬,咬他的卵蛋,让他变成日本太监!”狼狗又冲上来,黄向东跑到老胡头身边,看到他正伸出胳膊乱挥,左手便猛地抓住老胡头手臂用力拉,狼狗扑上来就咬,正好咬在老胡头手臂上。这狗刚才差点儿被挖了眼睛,怒气无处发泄,这回下嘴更狠了。老胡头大声惨叫,鲜血四处飞溅,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五爷连声呼喝,狗嘴就是不松,那胖子连忙开门用鞭子抽狗,也无济于事,眼看着老胡头胳膊上的肉就要被撕下来,忽然寒光一闪,一支飞镖正插在狗脑门儿上。那狗连声哀嚎,身体像被猛击了一拳似的,软软瘫在地上,嘴却仍然咬得很紧。 大家连忙回头,见“六指神”和“小神婆”站在身后,脸上怒气冲冲。胖子用鞭子杆把死狗的嘴撬开,老胡头才算解放,疼得他昏死过去。这条狗是五爷在两年半前打劫日本小分队抢来的战利品,十分喜爱,现在狗死了,他怒火中烧,扭头看着“六指神”。 “六指神”笑嘻嘻地站着,双手却分别扣着一支飞镖。五爷把刚要出口的脏话硬咽了回去,他知道这小子年纪不大,还不到十八岁,但那手飞镖绝活可不是闹着玩的,据说能蒙着眼睛射中五十步以内的麻雀。 “五爷,你这是玩什么节目呢?”“小神婆”扭着屁股走到大家面前,看看躺在地上的老胡头,又看看牢房里满身是血、呼呼喘气的黄向东。 五爷哼了一声,“‘小神婆’,我只是想来逗这小鬼子玩玩,给大家消暑解闷,你也不用要了黑丫头的狗命吧?” “小神婆”怒道:“人能和大狼狗玩吗?万一咬死了他,那两千五百根金条你给我吗?” “就知道金条,难道日本人给钱,我们就真放这个鬼子吗?”五爷也不客气了。 “小神婆”笑着说:“当然,我们做生意一向讲信用。”五爷和胖子都不干了,同时指责“小神婆”,最后不欢而散。 从这以后,黄向东几乎吃不到什么正经东西,每天加起来的食物还不如往日一顿的多。而且那二十几个土匪首领们轮番上阵,不时地来监牢“关照”他,黄向东简直生不如死,但大多都是皮外伤,要害处还算安全,看来应该是那少妇怕引起公愤,又怕他们一失手打死他,于是特地命令不能打死打残。 转眼七八天过去,黄向东连饿带伤,又发了几天烧,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病愈后瘦了十多斤,两颊没肉,眼眶深陷,整天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那老胡头独自看守监牢,无聊得很,于是这段日子经常骂黄向东出气兼解闷,但同时也会透露出一些情报来。这老胡头在山寨里生活几十年,无人不熟悉,经常能得知不少消息,从他的话中黄向东得知:日本方面一直与“六指神”等人谈判,日本人一方面在五千根金条的价码上讨价还价,另一方面却暗中活动,此事还惊动了冈村宁次,他亲自下令必须全力组织营救。 黄向东心想,三条洋平和石井四郎关系很好,而石井四郎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创建者,无论关东军、陆军或参谋本部都有熟人,肯定是他在冈村宁次面前说了三条洋平的重要性,当然,主要还是怕那个神秘的“如意计划”细节泄露。 同时,黄向东又感到很奇怪,这老胡头为什么在和他闲聊的时候透露这么多重要消息?难道是故意讲给自己听?在聊天中,黄向东问起“六指神”的事,才知道那十几岁的男孩名叫林小宝。他爸爸林国坤生有六指,是家族遗传,一连十几代都这样,当然也包括林小宝。林国坤在老爷岭当了二十多年土匪首领,远近闻名,后来在抢夺日本人物资的时候中枪身亡。林小宝从六岁就开始习武,他爹死的时候他才十四岁,但已经有了一身本领,尤其擅使飞刀和轻功。在他妈妈的帮助下,新“六指神”继承了老“六指神”的山寨首领位置,虽然有很多人不服,但林国坤的老婆,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小神婆”擅使一对驳壳枪,又有智谋,所以还算太平。“小六指神”林小宝年纪虽小,却很早熟,行事说话和大人一样,尤其继承了他妈妈的果断狠辣,山寨上下倒也算服他。 这天晚上,少妇和林小宝来到地牢,两人把老胡头远远支开,用钥匙打开铁栅栏门。少妇来到黄向东面前,蹲下仔细看了看他那污秽不堪的脸,掏出一张照片笑着说:“小宝,你看,这回是不是像多了?” 林小宝饶有兴趣地来回对比看了看,满意地说:“可不是吗,他这一瘦就像多了!” 少妇悄声对黄向东说:“老弟,你受苦了。” 黄向东一惊,“你、你说什么?” “别怕,这里没有外人,我知道你是中国人,要顶替那个日本人三条洋平才到我这儿来的。”黄向东震惊之极,心想,难道吴站长把实情都说了? 少妇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么大的事,吴站长怎么可能不和我说实话?否则万一真失手把你打死,那我岂不闯祸了?” 林小宝也挺着胸脯,骄傲地道:“就是!我们虽然是土匪,但从来没干过伤害百姓的事,日本鬼子在中国坏事做尽,我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宰了喂狗吃!黄大哥,你是英雄,是要冒大险的,不像我们这些小土匪只能窝在山里放放冷枪。等日本人用金条把你换出去,就全看你的了,虽然咱们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肯定是大事,咱们都佩服你们这种做大事的人。” 黄向东这才放心,有气无力地说:“既然你们都知道,那就好。我都快饿扁了,能不能给我吃点儿好的?” 少妇笑了,“真对不住,这些天为了把你饿瘦,就没怎么让你吃饱饭。到时候我们得了日本人的金条,还得好好感谢你呢!别急,我这就吩咐弄点好酒好肉来给你吃。”突然她脸色一变,扭头问,“谁在偷听?” 林小宝反应极快,箭步冲出去,不到五秒钟就把老胡头揪了回来,“是他。” “你不好好在外面把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少妇慢慢走到老胡头面前,杏眼瞪着他。 老胡头吓得双腿直抖,“奶、奶奶,我不是偷听,是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想进来禀报,又怕打扰您说话。” 少妇骂道:“放屁!外面能有什么动静?”就在这时,甬道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名喽啰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说:“神婆奶奶、‘六指神’,大事不好!有一批全副武装的家伙冲、冲到山寨大门前了!” 林小宝哼了一声,“胡扯什么?除了山寨的人之外,没人能从盘陀路活着进来!你喝醉了吧?” 那喽啰道:“老大,真、真的有人冲进来了,那些人还带着炸药,好像要把山寨大门炸开!”话音刚落,从外面传来“轰隆”几声闷响,脚底也跟着颤动。少妇脸上变色,和林小宝一起冲出去察看,喽啰在后面紧随。 黄向东急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老胡头探头朝外面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回头冲黄向东神秘一笑,说:“太君,你得好好感谢我才行,快跟我走!”说完拉起黄向东就向外跑。 黄向东心下一凛,有种不妙的预感,跑到地牢外面时,听到从前院传来杂乱的枪声和喊杀声。老胡头指着后院的拐角说:“从那边走,有条小路能直接绕到大门!”刚说完,就听有人大喝:“老胡头,你要干什么?” 老胡头回头一看,是林小宝他妈,吓得他魂都飞了。那少妇满脸杀气腾腾,手持两把镜面匣子枪,远远叫道:“老胡头,你他妈的是不是出卖了山寨?” “快、快跑!”老胡头顾不上别的,拉着黄向东就跑,他脚瘸跑得慢,黄向东虽然身有伤病,但还是比他跑得快,有时还要停下来等他。身后的少妇抬手两枪,打在老胡头旁边的岩石上,石屑溅了满脸,把眼睛也迷住了。黄向东拽着老胡头拐过弯,见是一条石子路,前方远远有几个身穿深绿色军装、脸罩绿布的军人跑来。这些人头戴有网线的绿色钢盔,手中横握冲锋枪,身上挂着弹匣、手雷和军用匕首等武器,像是特种兵的打扮。 这些军人脚程很快,转眼就跑到两人面前,黑洞洞的枪口把他们团团围住。打头的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迅速看了看,对黄向东用日语喝问:“你是三条洋平吗?” 黄向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人一摆手,两名特种兵上前架起黄向东就走。老胡头连忙说:“老总,等等我啊,王翻译说要把我带出老爷岭的!”打头的军人把照片收回口袋,举枪就是一个点射,把老胡头打翻在地。 这时少妇也追过来,举枪开火打死几名特种兵,军人猛烈还击,打得少妇躲在岩石后抬不起头来。而架着黄向东的两名特种兵脚下丝毫不停,在同伴的掩护下跑出小径,来到山寨大门处。这里或蹲或伏着三十余名同样全副武装的特种军人,军人首领吹了吹挂在脖子上的口哨,门外门内的特种兵开始慢慢收缩后撤,几十名特种兵且退且开枪,都挡在黄向东身前。山寨内的土匪用手中的长短枪全力开火,五个塔楼上的土匪哨兵居高临下,用阪田式步枪朝特种兵连续狙击,不时有特种兵中枪倒下,但没有一个人因为害怕中枪而闪开,都用身体为黄向东作掩护。 终于,黄向东被两人架到了盘陀路口,前面有特种兵将一张白色硬卡片嵌在冲锋枪上,边看上面写的文字,边端枪领路,后面的特种兵紧紧跟随。土匪们倾巢而出,同时朝盘陀路里冲杀,少妇在后面高声喊:“别乱冲,头领们快去带路!” 但已经晚了,那些土匪们最恨日本军人,老爷岭的山寨几十年没有敌人打进来过,全靠盘陀路御敌。现在居然被日本鬼子冲进来救走人质,土匪们全都红了眼,没头没脑地冲进盘陀路去追。为了保密,盘陀路的安全路线并不是每名土匪都知道,只有那二十几名头领懂得进出的路,另外还有一些像老胡头这样的资深土匪。结果那些土匪乱闯一气,很多人走错了岔路,踩中翻板陷坑和两侧的飞?99lib.刀机关,死于非命。再加上特种兵手中的冲锋枪火力压制,土匪们和黄向东的距离越拉越远。 出了盘陀路,几辆卡车响着引擎停在树林中,车门大开。特种兵把黄向东推进卡车驾驶室,几辆车迅速启动驶离,转眼工夫就没了影。 “心律偏低,偶有失律现象,脉搏正常,血压正常,脏器正常,视力及神志正常。左侧第六七肋骨有陈旧性折断,全身约七十五处外伤,并未伤及内脏和要害。轻微脑外伤,偶有间歇性记忆缺失。石井先生,病人身体素质很好,基本无大碍,多休息几个月就会痊愈。” 两个身穿白衬衫和绿军裤的中年男人站在病床前,微笑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黄向东,旁边的大夫边在本子上做记录,边向两人作汇报。黄向东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觉得头痛欲裂,眼前这两名一高一矮的中年男人,令他立刻想起在石牢中看到的厚册子中的那些照片。没错,就是他们,高个是石井四郎,稍矮的是北野政次,两人分别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创建者和现任首脑。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石井四郎轻轻按住,“三条君,不要动,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黄向东借着头痛闭眼的机会,脑中努力回忆在厚册子里看到的那些资料,上面写着石井四郎和北野政次都是医学博士。按他的身份和地位,一般要称对方为“博士”、“前辈”或称呼军衔,比如“石井少将”,但因为三人都是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因此称对方为“老师”则更亲近。不过,因为三条洋平已经加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正式编制,所以对北野政次的称呼要有所不同。 “石井老师,北野长官,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里……”他尽量模仿日本关西口音说道。表面上他在休息,实际却紧张得快要窒息,手和脚都在发抖。毕竟他的任务才刚开始,现在他面对的不是吴站长和土匪,而是真真正正的日本军人,杀人魔鬼。 北野政次问:“你发烧了吗?好像你在发抖。” 旁边的医生从黄向东腋下取出体温计看了看,说:“体温正常,因为缺乏营养,所以还有些偏低,发抖是精神紧张所致,没有关系。” “谢谢医生,我们想和三条君单独待几分钟。”医生点点头走出病房,石井四郎和北野政次都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黄向东的脸,却不说话。 黄向东心脏狂跳,怕对方从相貌上看出破绽,但又不敢和他们对视,干脆继续闭眼装病。北野政次叹息道:“如果不是那个叫老胡头的土匪收了十根金条,把通往土匪山寨的路透露给我们,恐怕到现在也没办法救你出来。你受了这么多苦,瘦成这样,真是抱歉。” “别、别这么说,石井老师,是我个人的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黄向东道。 石井四郎问:“你的嗓子也受伤了吗?” 黄向东连忙说:“没事,我在监牢里发了几天高烧,把嗓子烧坏了。” 石井“哦”了一声:“我会让医生再开一些消炎药给你。”三人又闲扯了一会儿,黄向东按预先设计好的情节对两人说了一遍,说自己本想到海林支队考察研究,结果却在牡丹江被那个“六指神”绑架到老爷岭。石井四郎和北野政次对视一眼,石井问:“三条君,那些抗联军和土匪对你用刑了吗?他们都问过什么问题?” 黄向东知道对方的意思,连忙道:“我受过反酷刑训练,什么都没说。而且他们没有对我动用大刑,只是普通的皮外伤,我也很奇怪。” 石井和北野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北野政次微笑道:“他们是怕你重伤危及生命,就无法从你口中得到情报。石井少将听说你的事,就立刻从日本飞来督战,他特地找到冈村宁次总司令,派出最精锐的伍藤特种部队,又配合间谍打通内部,这才成功地把你营救出来,可见你在我们心目中有多重要。三条君,你是大日本帝国培养出来的优秀军人,我和石井少将都为你感到骄傲。”黄向东连忙客气几句。 北野政次道:“绑架你的那个土匪首领,我们会督促哈尔滨警察厅全力抓捕,松本益雄已经向警察厅次长小林澈二施加压力了。还记得你刚到哈尔滨那天,我们在新世界大饭店的谈话吗?松本先生说对你一见如故,你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这个人很有能力的。” 黄向东哪里知道三条洋平在新世界大饭店说过的话?他假装捂着脑袋:“我……我记不清了,在老爷岭,那些土匪用木棒狠狠地打我的脑袋,头很疼。” “医生说了,这是间歇性记忆缺失。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少用脑,慢慢就会好的。”石井四郎说,“三条君,陆军部的人正在外面等着,他们要对你进行例行调查,但不用担心,照实说就是了,我已经打好招呼,他们不会太为难你。毕竟遇到这种事,谁都预料不到,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当然,除了你身上的伤痛。” 黄向东支撑着坐起来,挺起胸膛表忠心,“请两位前辈放心,三条洋平决不辜负重托,愿永远追随天皇陛下,一切以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和荣誉为重!” 两人满意地微微点头。北野政次说:“美英德在欧洲的那个什么霸王战役打得正热闹,一时分不出谁赢谁输,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中国却是胜利在望。东乡部队的使命就是最大限度地协助关东军彻底征服全亚洲,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为天皇陛下付出自己的全部。” 石井四郎看了看表,站起身,“我们先回去吧,陆军部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北野政次也跟着出去了。从外面走进来三名穿黄褐色军装的人,面无表情,一字排列坐在病床前,开始对黄向东进行询问。他们问得很详细,黄向东早有准备,这套说辞他在肚子里背了无数遍,现在只是按部就班地说出来而已。有的问题他答不上来,就假装头疼和精神状态不好,以间歇性失忆为由推脱过去。 军部的人做完记录就走了,黄向东全身几乎被冷汗浸透,心想总算过了这道鬼门关。 这时,一名漂亮的女护士走进来给黄向东换伤口的纱布。黄向东看到这女护士曲线婀娜,容貌秀丽,放松之余又动了色心,用日语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护士用妩媚的大眼睛看了看他,笑着回答:“三条洋平先生,我叫福原里子,这里是哈尔滨市立医院的特别病房。” 特别病房就是不一样,连女护士都这么特别,黄向东心想。换完纱布,女护士扶他坐起,黄向东顺便在她软软的手臂上捏了几把。福原里子好像并没有动怒的意思,似嗔似喜地看着他,这让黄向东更加高兴,身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女护士走后,黄向东忽然想起藏在鞋里的钥匙,他焦急地来回找,却发现那串钥匙就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这才松了口气。 就这样养了几天,因为没有太重的内伤,医生准许他可以回家休养,但要每天来医院做一次简单的例行检查。这天早晨,他办完出院手续,拿着大夫开的病假单出来,司机早在门口等候多时,见黄向东出来,连忙拉开道奇车的车门。 吴站长的资料很全面,这名脑门儿有道疤的司机名叫冈本丸造,也是东乡部队的士兵,隶属于第六部“装备部”,与其他几名司机的职责一样,专门负责接送部队里的高级军官上下班和外出办事。黄向东钻进汽车坐稳,冈本笑着说:“三条少佐,北野部队长有令,为了安全起见,要求把您的住所安排在部队院内,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哦……好的冈本,那我的行李衣物怎么办?”黄向东问道。 “我们现在先到您在中央大街的住所取行李吧。” 黄向东点点头,三条洋平被绑架的事属于军事机密,在东乡部队只有北野政次一人知道,对外则称他刚从海林支队考察归来,途中遭贼,又患了严重的风寒病。行驶途中,冈本道:“听电台里说,美英联军前几天在法国诺曼底成功登陆,好家伙,近三百万军队!苏联人也开始猛攻德国,希特勒两面受击,这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黄向东笑了,心想德国和日本是同盟,希特勒不好过,日本又能好到哪里,于是并不搭话。冈本听说三条洋平这个人不好相处,就不再说话了,黄向东怕言多必失,所以更不聊天。 从中央大街北侧江边拐个弯,就到了部队分给三条洋平的那座俄式洋楼,冈本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后黄向东掏出那两把钥匙,共有一大一小。他来到大门前,看看大门的锁孔,用比较大的那把钥匙插进去拧了两圈,大门应声而开。黄向东心中一喜,两人进了大厅,冈本问行李都放在哪里。 黄向东见大厅的陈设是典型的俄式风格,铺着地毯,有精美的茶几和沙发,有壁炉和酒柜,还有摆放古董的架子。他心想,三条洋平的个人行李只有两个大皮箱,应该是以衣物为主,那些东西只能放在卧室里,于是说:“哦,都在卧室里。” 两人上楼来到卧室门前,冈本站在旁边,黄向东推开卧室门,为了装出对这里很熟悉,他径直向里走,却吓了一跳:卧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被褥也扔得满地都是。 冈本也是大惊:“怎么回事?是不是遭贼了?” 黄向东心里很明白,这是吴站长他们干的,估计想找到有关“如意计划”的线索。他假装愤怒地道:“中国的治安太差了,看来北野长官让我搬到部队里去住非常正确!”开始收拾残局,冈本让他看看有没有丢失贵重物品,黄向东假装清点一番,准备随便说丢了些现金之类的话,却意外地从一个小盒子里发现五根金条和厚厚几叠面值十元的满洲钞票。冈本明显露出羡慕的神色,黄向东连忙把盒子盖好收起,“这些蠢笨的中国人,连钱都偷不到!”两人把衣物等东西装进大皮箱塞到汽车后备厢,这才向平房区驶去。 从中央大街往西南方向走,公路与铁路并行,开了不到一个小时,路两旁越来越荒凉,偶尔会出现一些两层的砖房,此外再无他物。现在正值七月盛夏,可这附近连绿色的树木也很少。汽车从大道拐到次级公路,十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座混凝土结构的建筑物,看上去像个巨大的碉堡。建筑物的两米高墙前挖有壕沟,墙上拉着铁丝网,大门内左右都建有高高的塔楼,上面站着持枪警卫,大门入口处立着一块警示牌,上写:“任何人未经关东军司令官批准擅入将严厉惩处,关东军司令官。” 建筑物后面耸立着三根高大的黑色烟囱,远远望去就像巨人伸出的三根手指。看到这些建筑,黄向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桐君那张惨死的照片,一想到这个地方就是日本关东军专门为做活人实验而建立的,他就浑身不舒服,喉头发紧,还一阵阵地恶心。 汽车从大门口经过并没有拐进去,而是驶向混凝土建筑物的西南方向。透过车窗,黄向东远远看到前面有十几幢浅灰色楼房,都是三层的,有的七八幢相连,有的只有两三幢。随着汽车越驶越近,又看到一个大体育场和游泳池,旁边还建有一些平层建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用途,因为建筑外没有任何招牌之类的东西。 “这八幢是军人家属楼,这三幢是独身军人宿舍,后面三幢是士官和尉官宿舍。您的住所安排在西岗那边的高级军官宿舍楼。”冈本边开车边介绍,“我们把这里叫做东乡村,当然也是石井部队长起的名字。那边的平层建筑是体育场、游泳池,还有酒馆、神社、学校和花园。东北方向那个大楼就是礼堂了,旁边还有邮政、电报局和图书馆。食堂就在礼堂西面,以后您的一日三餐bbr>.都可以到食堂解决,我们的伙食很不错的,嘿嘿!” 冈本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显然对食堂相当满意。到了那幢高级军官宿舍楼门前,有卫兵笑着走过来,他们和冈本很熟。冈本把一张文件递给对方,“这位是第一部特别班的三条洋平少佐,刚从国内调任到这里。他的证件在去海林支队的途中丢失,新的证件还在办理中,这是北野部队长的手令。” 卫兵随便瞄了一眼手令,然后对黄向东敬了个礼,黄向东心里打鼓,随便点了点头。冈本帮他把两个大皮箱拎进去,上二楼又拐了两个弯,冈本掏出钥匙,打开门上贴有“三条洋平”字样的房门。 屋里干净整洁,客厅里面是卧室,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设施齐全,条件相当不错。冈本把行李放在地板上,将钥匙交给黄向东,“这是房门钥匙,今后您就住在这里了。这幢住的都是部队中的高级军官,比如菊地少将、太田大佐、江口中佐、川岛少将、西俊中佐、大谷少将、永山大佐等部长们,另外就是少佐以上军衔的军官了,比如您。而且这间宿舍最靠内侧,比较安静,是北野长官亲自为您挑选的。” “太感谢你了。”黄向东接过钥匙,顺便把洋楼的钥匙交给他,让他转交总务部。 冈本又说:“北野长官还说,您到哈尔滨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了牡丹江,还没来得及去部队报到,所以部队里的很多地方和规定您都不熟悉。我这里有部队的平面图,另外还有制度表和通信录,都是太田部长让我转交给您的。您这几天休养的时候可以先看看,如果有疑问随时给总务部打电话询问,通信录上都有。” 黄向东连忙道谢,冈本说:“您先休息吧,明天我带您去部队见北野长官。” 第九章 保险箱钥匙 送走了冈本,黄向东连忙把门插好,颤抖着打开平面图和制度表。日本人做事认真,图画得非常详尽,部队主楼、东乡村和配套建筑都有,最显眼的就是本部主楼,主体呈“吕”字形,中央有两处宽敞的广场,从外面则什么也看不到,部队内部称之为“四方栋”。而制度表里林林总总列了上百条守则,看得黄向东头发晕,从守则可以看出,731部队的保密制度非常严格,除了不能向外界(包括日军其他部门)透露与部队有关的任何细节之外,在731部队的工作和生活也要严守规则,最重要的纪律是三不:与己无关的事情一律“不许看、不许问、不许说”。 再打开通信录,从部队长到各部、课、班负责人的办公室和住所、宿舍电话都有。从通信录中可见,除北野政次以外,东乡部队的所有人都住在这里,和冈本介绍的一样,高级军官、普通军官、军人家属和雇用人员都有各自的宿舍楼,层级严格而清晰。一想到这些日本培养出来的杀人魔鬼们都住在这栋楼里,而他今后就要每天和这些家伙打交道,黄向东就全身发冷。 “嘭嘭嘭!”敲门声把黄向东吓了一跳,他开始没敢出声,心想最好是敲错了,可从外面隔着门传来声音:“三条洋平少佐在吗?我是太田澄。” 黄向东顿感脊背发凉——太田澄?那不是东乡部队第二部兼总务部长吗?仅次于北野政次的二号人物,怎么会来宿舍找自己?他慢慢打开门,外面站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和黄向东差不多,脸庞瘦削,双眼发出冷光,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三条君,还记得我吗?”这人微笑着说,但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吴站长曾经把三条洋平在新世界大饭店参加迎接宴的情报详细给黄向东讲过,那是三条洋平仅有的一次与东乡部队各位高级军官见面。每个人的照片都有,黄向东记得很牢,好在这些人的相貌还是有些差别的,比如这个太田澄,他的脸左下角有一块烧伤痕迹,据说是在用活人做烧伤实验时不小心弄的。 “哦,太田长官!”黄向东连忙敬礼。吴站长告诉过他,日本军队等级制度很严,无论是否在同一部队,低军衔遇到高军衔必须敬礼。 太田澄一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能进来吗?”黄向东脸上尽量带着不卑不亢的笑容,侧身把太田澄请进屋内。他心里的紧张已经到达极点,知道这些东乡部队的高级军官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异常,否则被对方察觉,就有可能导致身份揭穿。用吴站长的话讲,真到了那个时候,能马上死去已经是一种幸运,搞不好就得成为狼狗的食物,就像桐君她们那样。 一想到桐君,黄向东顿时血往上涌,强烈的仇恨让他暂时忘了害怕,等太田澄坐在床边时,他壮起胆子说:“太田长官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太田澄左右看了看房间陈设,说:“听说三条君在去海林支队的时候丢失了证件,又染风寒病了半个多月,现在刚出院,于是就过来看望一下,顺便把新办理的军官证件给你送来。这房间还不错,挺整洁的。”说完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本证件递给黄向东。 黄向东接过一看,是个精致的小硬皮本,上写“大日本帝国军官证明”字样。再翻开看,左侧是贴有盖钢印的头像照片,右侧是个表格,在直属、所属番号、职务和名称栏分别写着“大日本帝国陆军省,参谋本部”、“大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和“三条洋平”字样,最后一行小字是“昭和十八年七月颁”。 “真是非常感谢,这么快就办好了新证件。太田长官派人送来就行,何必亲自上门?”黄向东笑着收好证件。 太田澄嘿嘿一笑,“因为想特地来看望三条君。”说完他慢慢从腰间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南部式手枪。 黄向东全身的血液迅速涌到头部,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心想终于还是露了馅!正在他想如何制伏对方时,太田澄却意外地道:“三条君,你怎么了?”说着又从腰间皮带卸下一个崭新的黄牛皮枪套,同手枪一起递给黄向东,“这是你的配枪和枪套,我特地挑的全新品,有时间到总务部签个名字就行。” “哦……好的,真麻烦您。”黄向东连忙接过枪和枪套,假装爱不释手地来回看,“比我之前那把枪好多了。”心里却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来掩饰刚才的失态。 太田澄笑着说:“没有军人不喜欢枪,当然,像我们这样的军人,武器已经不是枪了,而是刀,手术刀。” 黄向东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太田大佐说得对。” “三条君虽然刚到这里,却是北野部队长十分器重的人,要知道,他从来没有给下属军官挑选过住所和宿舍,而你之前在中央大街的洋房和现在这间宿舍,都是北野长官为你选的。看来你的背景很不简单啊。”太田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黄向东终于明白为什么像太田澄这样身为东乡部队二号人物,又是大佐军衔的人也要来巴结他。人都是喜欢拉帮结派的,看来日本人也不例外。黄向东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都是石井长官的错爱,也许是他在北野长官面前说了些好话吧。” 太田澄笑着摇摇头,“你不用瞒我,北野长官与石井长官的关系我们都清楚。当然以后时间很多,到时候再慢慢聊。”他站起身来,“我得走了,部队里明天要产出两百公斤炭疽菌,身为第二部和总务部长,又兼第一部炭疽班的班长,我还真是忙得像只苍蝇。” 黄向东连忙站起来把他送出门。太田澄说:“我已经派人事课的酒井主任中午过来找你,你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餐,顺便讲讲部队里的各项制度。当然,很多制度是给士兵订的,像我们这些军官,另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就住在三楼,有空去坐坐。”他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饶有深意地笑笑,随后下楼离去。 目送太田澄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黄向东又感到身上的冷汗。他回屋锁好房门,将那张军官证件收回口袋,再拿起手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吴站长曾经教过他日本南部式手枪的基本构造和使用方法,黄向东按动卡榫,退下弹夹,里面压满了黄澄澄的子弹。枪和牛皮枪套都是簇新的,手感很好。摆弄着手枪,黄向东竟有了些安全感,他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一直把枪带在身上。 过了半个小时,又有人敲门。黄向东知道是谁,直接打开门。外面站着个又矮又胖的军人,大约四十多岁,留着文明胡,脸上容光焕发,右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包。这人微笑着说:“三条洋平少佐,我是总务部人事课主任酒井直人,那天在新世界饭店见过面,我就住在你的隔壁!”黄向东看了看他肩膀军装上的标志,两条黄杠嵌着一颗银五星,和自己同样是少佐军衔。 既然级别相同,那就不用太客气了,黄向东把酒井让到屋里。这个胖子笑容可掬地拆开大塑料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黄褐色军官制服,还有帽子、武装带、白手套和黑牛皮靴。“和配枪一样,有时间到总务部签个字就行。请把你的病假单交给我,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别忘了带上证件。”两人出了屋,黄向东把门锁好,在酒井的带领下出了大楼,往东北方向走几百米就到了礼堂。旁边有个二层小楼,上楼时黄向东就闻到喷香的饭菜味儿,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乱叫。 二楼已经有不少军官正在吃饭,酒井刚露面,就有人打招呼道:“酒井,到这边坐!” “等一下,马上就来!”酒井应道。黄向东扫了几眼,很多军官的相貌在吴站长那个厚册子中都有,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打招呼的是总务部生产课主任田中维武,旁边的瘦高个是财务课主任常谷川,两人都是中佐,军衔还在黄向东之上。 黄向东边走边假装随意四处看,发现食堂里除了高级军官之外,还有一些女性,想必是军官们的家属。他看到太田澄和几个中年军官坐在角落的桌子正吃着,按厚册子中的照片资料对照,那几个中年军官应该就是第一部部长菊地斋和第四部部长川岛清,还有第六部部长大谷。这三人都是少将军衔,太田澄虽然只是大佐,但他是部队里的二号人物,掌管总务大权,身份倒也相配。 看到川岛清,黄向东感觉身材和相貌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太田澄看到黄向东走进食堂,对他抬手示意算打了招呼。黄向东硬着头皮走到桌边,向四人敬了个军礼。四人都站起来客?.t>气了几句,菊地斋是第一部的部长,也是“三条洋平”的顶头上司,他表情严肃地说:“让酒井给你多介绍一下部队里的同事,以后才好顺利工作。”黄向东连忙点头。 两人来到付菜口,一名约四十几岁的女人坐在台前,笑着打招呼:“酒井主任,今天要吃什么?”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天的菜谱。 “哦,我看看……要一份鱼汤,一份炸大虾,还有猪肉煮牛蒡、腌萝卜、米饭和咖啡。对了,这位是新来的三条洋平少佐,隶属第一部特别班,现在还在生病休假。”酒井道。 黄向东连忙掏出证件递过去。那女人对黄向东笑笑,“您好,三条洋平少佐,请您点菜吧。”在女人低头记录的时候,黄向东也点了几样饭菜。不到半分钟,两份饭菜就整齐地码放在餐盘上。两人端着餐盘来到田中维武和常谷川的桌子坐下,简单互相介绍了一下。黄向东刚坐下就闻到一股酒气,是从田中维武身上散发出来的。 酒井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这家伙是个酒鬼,就算几天不喝酒,身上的酒气也能把你熏倒。”田中维武嘿嘿笑着,正在不停地用筷子把米饭中的豆子挑出来,气愤地道:“怎么又掺大豆?这个月好像有三次了吧?” 酒井嘿嘿笑着:“最近部队经费有点紧张,所以多掺了几次,没关系,挑出来不吃就是了。”然后又对黄向东说,“为了不忘国内的贫困,我们每月都要吃一次掺大豆的米饭,以示不能忘本。” “嗯嗯,应该的,应该的。”黄向东低头吃饭,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常谷川举起咖啡杯,低声笑道:“所以,为了纪念国内的贫困,让我们多喝点儿咖啡,多吃点儿牛排和炸大虾,多泡几个女人吧!”四人都笑起来。 酒井说:“中午时间太少,晚上我们四个去酒馆喝几杯,怎么样?” 田中维武面露喜色,欣然同意,“太好了,最近一直找不到人喝酒,没意思极了!” 常谷川道:“你这家伙天天喝酒,还嫌不够吗?”正聊着,忽然有人从后面猛拍黄向东肩膀,回头看去,一名长得黝黑的强壮男子正盯着黄向东。他头发剃得很短,中等个头,方脸大嘴,左眼角处有道伤疤,两个眼珠黑少白多,一副残忍面相。 “这是第一部碇常班的班长碇常重军医少佐,那天在新世界大饭店见过面。”酒井连忙介绍。黄向东站起来和对方握了握手。 碇常重冷笑几声,“食物的用处无非是让人吃饱而不至于饿死,至于味道好坏,我想三条君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碇常君说得很有道理。”黄向东赔笑道。 “哦,是吗?”碇常重双手插在口袋中,看了看黄向东的餐盘,“这番话是三条君当时在新世界大饭店餐桌上说过的,可是,三条君今天的午餐很丰盛啊!” 黄向东大惊,吴站长的谍报能力再厉害,也不可能把那天在餐桌上的话偷听到。黄向东大脑急转,“这是酒井为我选的菜谱,他也是好意,我总不好推辞。” 碇常重说:“开个玩笑而已,三条君不要在意。你说话的声音似乎和上次不太一样?” 黄向东就怕说这个,“前些天我在去海林支队的路上得了风寒,所以嗓子一直不太舒服,正在吃药调理。”其实他的嗓子已经好了,但为了掩饰,仍然在继续装嘶哑,以防别人听出口音的变化,尤其是在新世界饭店出席过欢迎宴的那些人面前。 碇常重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注意身体,以后再见。”说完下楼走了。他走远后,常谷川对黄向东撇了撇嘴,“别理他,那家伙整天研究炭疽,脑子可能也被病毒啃坏了,说话总是带刺。而且不近女色,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多看几眼,我甚至怀疑他下面那东西是不是木头做的,根本不管用。” 四人又笑起来。一提到病毒,黄向东顿时没了食欲,餐盘里的美食似乎也变成了病毒。酒井说:“除了柄泽班长之外,基本所有少佐以上军官都在这里吃饭。” “你是说第四部第一课的柄泽十三夫?”黄向东问。 常谷撇了撇嘴,“除了他还有谁?那家伙家里穷,食堂餐费又贵,他舍不得来这里吃饭,省下的钱都寄回老家去了。” 黄向东“哦”了一声,问:“他为什么叫十三夫?” 三个人都笑起来,酒井笑道:“他父亲喜欢男孩,可他母亲一连生了十二个女儿,到第十三个的时候终于成功,就是他柄泽十三夫。” 黄向东也笑了,提到女儿,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故作乏味地说:“这里规章制度这么严,看来想泡女人不太容易,那可真够无聊的。” 酒井、田中和常谷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黄向东后悔说错了话,正在考虑怎么转移话题时,三人却都低声怪笑起来。田中左右看看,时间已近下午一点半,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便笑着说:“三条君,都说你这个人对吃喝玩乐都没有兴趣,原来也是假的。” 常谷川看着黄向东疑惑的表情,脸上露出坏笑,“我们这里女人还是有不少的,比如总务部那些日本籍女职员、军人医院里的护士、从外面雇来的中国女佣人,当然还有家属楼的军官老婆们……”说到这里,三人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 经常泡女人的黄向东对这种类型的笑再熟悉不过,他顿时明白,笑道:“有女人就好,以后机会很多,各位可要向我多透露这方面的情报啊。”四人又淫笑起来。 吃完午饭,酒井等人和黄向东一起回到总务部,这是个四层的独立建筑,算是整个731部队的后勤部门,负责部队的财务管理、生产计划和人事分配,范围广权力大,部长由第二部的部长太田澄兼任。酒井指给黄向东去庶务课的路,径自回办公室忙碌去了。黄向东来到三楼庶务课,没看到课长伊藤明的身影,一个年轻女职员坐在桌边摆弄几大盆波斯菊,看到黄向东进来,连忙起身打招呼。这女职员大约二十出头,头发乌黑,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皙?,身材丰满健美,尤其那对紧裹在白色衬衫内的饱满胸部令黄向东双眼放光,不到两秒钟,黄向东已经用眼神在她的乳房上摸了好几把。 等回过神后,黄向东连忙说明来意,那女职员笑吟吟地取出一个厚本子说道:“我叫大月某女,是庶务课记录员,您今天领的东西,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行了。” 黄向东见表格上写着日期、姓名和物品明细,分别是“第一部特别班三条洋平军官证明一个,齐配军装一套,南部式手枪一支,子弹八发”。黄向东在最后一栏内认真地签下“三条洋平”四个繁体汉字,之前吴站长提供过三条洋平的签名让他模仿。 大月某女收起登记簿,笑着说:“三条少佐的宿舍安排好了吗?在哪里呀?” “哦,就在高级单身军官宿舍的242号房间,你有时间可以去坐坐。”黄向东比较喜欢她这种丰满女人,所以有些好感。大月某女答应下来,又说如果有生活方面的事情需要照料,也可以向总务部提出,由女职员充当临时女佣,黄向东连忙谢过。 现在正是七月最热的时候,太阳顶在空中无情地晒着,让黄向东额头冒汗。从食堂到西岗宿舍的路上会经过之前在车上见到的那座游泳池,黄向东见有几个身着鲜艳泳衣的年轻女人正在池中嬉水。其中有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而且身材性感,那丰满的胸部在紧身泳衣的包裹下呼之欲出,黄向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女人见黄向东眼神色眯眯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身体。 回到宿舍内,黄向东躺在床上,脑子里把今天的全部经过梳理了一遍,包括遇到什么人,都是什么性格特征。这是吴站长教他的方法,千万不能记在纸上,以免被人发现,只能在大脑里整理——司机冈本规规矩矩;太田澄狡猾老到,但坚信三条洋平很有背景,正在讨好自己;酒井直人很圆滑,但也很好相处;田中维武好酒;常谷川好色;而那个叫碇常重的家伙有点古怪,似乎在故意和自己作对,至于原因现在还不知道。 想到要和这么多日本军官打交道,黄向东就一阵阵头疼。看来得尽快打报告给北野政次,要求回国休养几天,从三条洋平的办公室保险箱里找到那个关于“如意计划”的笔记本,再交给中共安插在日本的间谍,他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那些什么部队制度,如果运气好的话,根本就用不着看。 晚上六点钟,又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却是酒井、田中和常谷三个。在他们的带领下,四人来到“东乡村”酒馆,刚打开门,就听到空气中飘着留声机传出的山口淑子的歌曲,到处都是烟雾,很多男女正在喝酒抽烟、聊天说笑,非常热闹。这些人大多换上便装,很多年轻女人穿着漂亮衣服,手中夹着香烟,三三两两地与男军官调笑。 刚一进来,田中维武就迫不及待地先买了一瓶啤酒,边走边大口往肚子里灌,好像已经有几十年没喝酒。常谷川边走边凑近黄向东的耳朵说:“这些女人都是附近军人医院的护士,还有我们总务部的几个女同事。你看,那个穿白衬衫、胸部很大的女人名字叫大月某女,总务部庶务课的,平时就在我办公室隔壁。对了,今天下午你去登记,应该见过她的吧?今年刚二十一岁,但发育得很成熟。人勤快又开朗,男军人们都很喜欢,当然,都很想和她上床。”酒馆里相当嘈杂,如果不是凑得非常近,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倒也不怕泄密。 几人来到大月某女跟前打招呼,常谷川搂着她的腰,眼睛死死盯着那对包裹在白衬衫内的丰满乳房,似乎要用眼神把衬衫上的几颗扣子全都解开,“今天该多陪我一会儿了吧?” 大月某女嗔笑着推开他,看到黄向东,对他妩媚地笑笑。“这是三条洋平军医少佐,刚从国内调来的,最近正在休病假。”田中又从吧台上拿过两杯清酒,递给黄向东一杯,自己先仰头喝光。 “我们下午见过面。”黄向东知道如果想和这些日本军人搞好关系,就得融入到他们的圈子中,而且这个大月某女年轻白嫩,身材丰满肉感,倒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于是嬉笑着拉住她的手,把酒杯递到她面前。大月某女眼中含着笑意,“你好,三条少佐,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把嘴凑上去喝了一口。 常谷川有点不高兴,他对大月某女垂涎很久,一直也没得手,便生气地拉过她,“喂,你是看三条君长得比我帅是吧?快陪我喝杯酒!”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陪你喝酒的?”大月某女把脸一板,再次推开他转身走了。 常谷气得直咬牙,黄向东笑道:“算了,她又不是这里最漂亮的,咱们找个地方。”四人好容易找到空桌坐下。黄向东主动去吧台掏钱买了好几瓶酒和零食,抱着东西回来时,却看到几名军官模样的人站在桌前,正跟常谷、田中等人说着什么。上前一问才知道,这几位是第一部的冈本耕造、贵宝院天雄和肥之藤信三,都是第一部的班长,说早占了这个地方,刚才只是去买几包烟,要田中等人离开。 常谷川刚才因为大月某女的事正憋着一肚子气,说话也没客气,再加上田中在旁边帮腔,双方越说越不客气。黄向东见气氛不对,连忙挤上去笑着说:“冈本君、贵宝院君、肥之藤君,大家都是同事,别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心情。不如我们稍微挤一点,都坐在这儿,今晚的酒我请客,怎么样?” 冈本等人都感到意外,东乡部队工资很高,但这些军人大多来自日本贫穷地区,习惯把每月工资寄回日本老家,平时的花销并不多。现在听到三条洋平要请客,气就消了大半,他们几人平时与田中等人不和,但今天碍于三条洋平的面子,也就没说什么。七个人挤在一张桌上,倒也显得很热闹。酒井又借来几个骰子,大家猜数喝酒,玩得还挺开心。 黄向东酒量不错,对品酒他很内行,和泡女人一样。但他借口风寒病还没痊愈,因尚在吃药而不能喝酒,这是吴站长的死命令,酒后容易吐真言,那是非常危险的。好在部队人人皆知他是北野政次眼中的红人,谁也不会硬劝他喝酒。 晚十点左右回宿舍,酒井、田中、常谷川与黄向东一样,都住在高级军官宿舍二层,一路上酒井让他回去有空仔细看看部队规章表,别的倒没什么,很多规定如“三不准”都是给普通人员订制的,像他们这些少佐以上的高级军官,只要不无故旷工、打架滋事、泄露部队机密,别的基本还算自由。 次日起床后黄向东洗了 628a." >把脸,这是他在731部队的第二天,昨天的顺利让他多少有点放松。看来三条洋平这个最佳伪装让他的安全能基本得到保障,只要自己不大声说“我是黄向东”,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因为还在病休期间,他没穿军装,而是穿便装出了宿舍楼,来到部队本部大门前。门口有四名卫兵把守,查看过他的证件后,在岗楼内拨通了部队长办公室的专线电话。然后有卫兵按动电钮,底下装有滑轮的电动水泥闸门打开,黄向东走了进去。 这算不算是正式进入地狱了?黄向东这样想着。进入大院,黄向东看到右侧耸立的那三根大烟囱,后面和左侧还有几栋楼,中间则是一座高大的三层白楼,白楼周围有拉着电网的两米高墙。墙下每隔约百米都建有步哨岗,里面的持枪日军站得笔直,到处戒备森严。 平面图他昨晚看了很久,北野政次的办公室位于白色主楼二层右侧最里面的房间。他沿着水泥路来到大门出示证件,士兵与北野通过电话得到允许,这才放黄向东进楼。上到二楼拐了两个弯,每层都有持枪卫兵站岗,右拐走到最深处是部队长办公室。敲门进去,北野政次正站在宽敞讲究的办公室酒柜前,手里握着一瓶法国白兰地,对着阳光仔细观察酒的颜色。黄向东坐在沙发上,北野政次倒了两杯酒,也在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一杯。 “谢谢北野长官。”黄向东恭敬地接过,喝了一口,“嗯,这酒不错,是1873年的勃艮第出品,只是余味有些淡,可能是密封不太好吧。” 北野政次惊奇地坐直身体,“你很内行啊!这酒是半年前太田澄送给我的,后来有一次因为圆木逃跑事件,我打开瓶盖忘了塞回去,晾了几个小时。” 黄向东悔得想.99lib?抽自己嘴巴,因为真正的三条洋平几乎不喝酒,他这么说等于自相矛盾。他边笑边迅速盘算,说:“其实我并不懂,只是刚才看了酒瓶上的法文标志。”“那你怎么知道密封不好?”北野政次疑惑地问。 “哦,那是昨晚在酒吧喝酒时,和几位同事在聊天中提到的。”黄向东说完又后悔了,他现在才想到,其实这么说还不如让别人觉得自己对酒内行,因为有很多人懂酒但并不酗酒。最重要的是,让人知道自己懂什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你应该懂,其实却不懂,那才最危险。 北野政次很生气,他用力把酒杯蹾在茶几上,“总是会有那么多大嘴巴的人,这点事居然都传遍了!” 黄向东怕越说越坏,连忙岔开话题,说到了想回家休养几天的事。北野政次沉着脸没说话,不过仍然批准了他回家的请求,并批了半个月的假,说随时可以从南郊的王岗军用机场乘飞机回京都。黄向东高兴极了,生怕北野反悔,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要告辞。这时,北野政次把窗户关上,又拉上窗帘,黄向东十分疑惑。北野问:“三条君,那个‘如意计划’的资料,你确定没有泄露吗?” “当然没有!” “那就好,日记本的资料现在在什么地方?” “还在京都第16师团的军医研究所,我的旧办公室保险箱内。那里戒备森严,而且除我之外谁也没有办公室的钥匙,非常安全。” 北野摇 6447." >摇头,“不在身边的东西,就谈不上安全。你回日本后就把它取出来放在身边,回哈尔滨时请把它带来。现在战局紧迫,你曾经说过,这个‘如意计划’能在瞬间瓦解中国,我恨不得立即就实施。以你看来,它要多久才能投入实行?” 黄向东哪里知道,只好瞎说一通,他犹豫片刻,说:“计划里有很多步骤还须实验,现在只完成了不到一半,如果环境和条件都允许,怎么也得……半年以上吧。” “还要半年多?这恐怕太久了。”北野有些不高兴,“你把资料带回来,就在这里继续研究,我会向你提供所有的必要条件!” 黄向东点头如母鸡啄米,“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想在日本待一个月,行吗?” 北野很不满意,“为什么要这么久?在哈尔滨也能休养。” 黄向东说:“军医研究所里还有些资料,我想顺便整理一下。请您放心,我不是为了休息,在日本也是在工作。” 北野脸色稍缓,“那好,就批给你最长一个月的假期。三条君,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我是731部的队长,以后的计划也是由我下令实施,所以希望你能全力与我合作,因为只有我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条件,懂吗?” 黄向东顿时明白了昨天太田澄所说的话,北野政次和石井四郎表面上通力合作,暗里却争得厉害。也难怪,像731部队这么重要的部门,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拱手让出?为了让对方满意,黄向东拍着胸脯保证,回哈尔滨后就立刻把“如意计划”的资料全部交给北野政次过目。北野非常高兴,许诺他回哈尔滨后,争取帮他在肩膀上再多加一颗星。黄向东暗想,如果真拿到资料,回中国下了飞机我就先逃走了,还会让你过目? 下午酒井帮黄向东联系了王岗机场,两天后的清晨和石井四郎一道出发飞回日本。哈尔滨有很多外国人修建的漂亮洋房和别墅,现在大多被日本军政要员霸占,从吴站长的情报得知,石井四郎在哈尔滨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别墅,是从苏联大富商手里没收的,石井被撤职回国后,那座别墅仍旧空着,供石井来中国时下榻使用。这次石井四郎来中国看望三条洋平,还是住在那里。黄向东在通信录里查到号码与石井四郎通了话,石井约他出发前的晚上在道里区一家高级日本料理店吃饭。 这间料理店的老板是日本北海道人,所有的服务生也都是从日本老家带来的。席间,石井四郎命卫兵在包间四周严加把守,这才问道:“三条君,在医院里我不方便问,那个计划,你真的没有泄露给支那人吗?它现在安全吗?” 黄向东猜他肯定是不想让北野政次知道这个计划,连忙回答:“请老师放心,我没向任何人泄露过计划。计划非常安全,它就秘密存放在我京都的旧办公室,除了我,谁也没办法拿到。” 第十章 日记本 石井四郎松了口气,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我特地从日本飞到哈尔滨来看望你,回到日本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我希望你把它带回哈尔滨,当然也要秘密保管,别告诉北野政次。我想对你说的是,虽然现在是北野掌握东乡部队的大权,但你要相信,用不了多久,权力还会归我,毕竟那是我一手创建的部队。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实施这个计划,那时天下还是我们的。” “这……您的意思是?”黄向东在那个厚册子里看了很多关于石井四郎的资料,这个杀人无数的老魔鬼,两年前因贪污军费而被日本陆军部撤掉了731部队首脑的职务,先是被派到山西任个闲职,今年五月才调回日本的陆军军医学院。因为三条洋平事件,他特地又从日本来到哈尔滨,说是看望三条洋平,实际还是担心那个“如意计划”是否泄露。 石井四郎诡秘地笑了笑,“现在东亚战局每天都在变化,美国佬在太平洋让日本海军吃了不少亏,关东军也在中国越陷越深,大日本帝国想要达成东亚共荣的计划并不容易。那个北野政次只知道研究细菌,对政治完全一窍不通,小小的细菌能扭转几千万人的命运,这一点只有你和我懂。” 黄向东假装领会,微笑着点头。石井又问:“三条君,你的暂时性失忆症怎么样了,是否会将‘如意计划’的内容也忘记掉?” “当然不会!”黄向东道,“老师放心,这个计划复杂而又庞大,就算被绑架之前,我也无法把所有数据都装在脑子里。一切资料和数据都记录在那个日记本中,我所要做的只是回国拿到本子,很容易的事情。” “那就好,要不要我派军队协助?”石井松了口气。 黄向东连连摆手,“千万不要!日记本就在军医研究所我的办公室内,保险箱的钥匙也只有我才有,别把动静搞得太大,否则会引起怀疑。” 石井四郎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京都军医研究所的松下所长很狡猾,别让他看出什么眉目来。那个家伙是16师团的人,与参谋本部向来不和,如果看到你又回去找资料,肯定不会太欢迎你。三条君,看来头部的外伤并没能影响你那冷静的思维。还记得我们在京都帝国大学‘葵花钟’里说过的话吗?如意形状的病毒,能帮助我们达到如意效果,哈哈哈哈!” “当然不会忘记,请老师放心。”黄向东心里直打鼓,吴站长他们只知道这个计划的名称,却不知道细节,现在听从石井四郎口中吐出有关情报,他也十分好奇,很想追问什么是如意形状的细菌,但是忍住了——计划是三条洋平自己谋划出来的,现在去问石井四郎,那不是自己露馅吗? 石井四郎高兴地拍拍手招来店老板,命他叫几名艺伎来陪喝酒唱歌。黄向东从资料中得知三条洋平不喜欢女色,只好在两个年轻漂亮的日本女孩簇拥下,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可心里却十分痒痒,很想伸出手去抱一下那日本女孩柔软的腰肢。 两天后的上午八时,黄向东和石井四郎一同乘坐军用飞机从哈尔滨出发飞往日本,下午两点多到达奈良军用机场。黄向东先下飞机,石井四郎则继续启程前往东京。机场已经安排好军车,把黄向东直接送到京都,可他为了熟悉路线,于是借故在奈良市区就下了车。 从未出过国的黄向东很紧张,看着街上那些穿日本和服的男男女女,多少有点儿发晕。好在哈尔滨在日本占领下已经打上殖民烙印,黄向东对日本文化并不陌生,反正也没人同行。街道两旁的建筑上贴有很多如“战争胜利前,什么都不要”和“不够,不够,是因为想法不够”等标语。联想起他在731部队食堂吃的那些美食,黄向东苦笑着,心想号称精明的日本人其实也很白痴,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全力支持的军队正在国外享受着天堂般的待遇,会不会活活气死? 走在街上,日本军歌的旋律充斥耳膜,到处都能看到身穿白色围裙的日本妇女在游行喊口号。这些妇女身上斜背布带,上写“日本国防妇人会”几个黑色大字,她们高喊着:“国防要从厨房开始!” 黄向东非常厌恶,连忙躲得远远的。他打听了去奈良市火车站的路,乘火车前往京都市。一路上他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大脑里急速地把吴站长提供的情报资料筛选了一遍。三条洋平的父母、妻儿、邻居、朋友、亲戚、同事,从京都市火车站下车后怎么走能到家……这些他都记得很熟,应该不会错。 两小时后火车到站,黄向东出了站台乘电车在伏见区下车,往西走了大概不到两公里,就到了津谷町路。他清楚地记得三条洋平家的门牌号是“二丁目14号”,于是边走边用余光搜索这里每户房屋外面挂着的门牌号码。 有位中年妇女在路边打扫树叶,看到黄向东后就多看了几眼,显然是认识他,但马上又低下头继续扫地,什么话也没说。黄向东看到她身后大门旁边的木牌上写着“二丁目11号”,立刻想起厚册子里的资料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名妇女叫千代贵子,是三条洋平的邻居,两家中间只隔着一间百货店和一家裁缝铺。既然是邻居,住得又近,怎么也应该打声招呼,于是黄向东对她说:“吃过午饭了吗?” 千代贵子抬起头,发现是黄向东在跟她说话,一时怔住了,然后才回答:“哦,吃、吃过了。” 黄向东知道三条洋平并不是太和善的人,于是也就没多客套,自顾自走开了。千代贵子愣愣地站着,脸上露出相当意外的神色。 二丁目14号到了,没错,和厚册子中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两层典型日本富裕家庭民居,屋顶飞檐起脊,前后都有宽敞的院子,院中几株大树郁郁葱葱。大门敞开着,一名六十几岁的老者身穿黑色短袖袍衫,腰里系着带子,正在门口扫地。黄向东仔细打量这老者,厚册中有..他的资料,他是三条洋平家的老家仆,名叫蜷川信,在三条家做了四十多年管家,资格很老。他有个儿子叫蜷川弥雄,本来也在三条家做男佣,后来却听从迷信传说,在清水寺跳崖身亡。 蜷川信抬头看到黄向东,显得很意外,“先生,您回来了?” “我在中国得了风寒病,所以请假回来休养几天。”黄向东点点头,装出略微嘶哑的声音回答。 蜷川信连忙扔下扫帚,上前接过黄向东拎的皮包向屋内走去,边走边大声说:“叶子,先生回来了!” 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瘦女孩快步走到门口,跪在地板上为黄向东脱掉皮鞋并换上木底拖鞋,“先生,您回来了,夫人到集市上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您辛苦了,我这就为您烧水洗澡,请您先喝茶休息一下。” 黄向东受宠若惊,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连忙说:“好的,谢谢你。” 瘦女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黄向东,半天没说话。黄向东身上的外伤还没痊愈,又坐了半天飞机和火车,确实很累,也没多说什么,就向客厅走去。吴站长的厚册子里有三条洋平住宅的详细平面图,还特地让黄向东演练过很多次,让他闭上眼睛讲述从大门进去怎么走会到哪个房间,直到他能够把每个房间的路线都准确无误地背出来为止。 客厅里陈设简洁,黄向东在茶几后面的木制长椅里坐下,又累又怕。他知道这屋子里都是和三条洋平共同生活数年的人,对他更加熟悉,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迅速败露身份。 蜷川信拎着一壶热水走进客厅,开始为男主人泡茶。日本人喜欢茶道,宽大的茶几上摆了几十种与茶道相关的东西,从紫砂壶到茶宠、公道杯等一应俱全。泡好了茶,蜷川信把杯子放在黄向东面前,说:“您先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厨房告诉佐佐木做饭。” “好,随便做几个我和夫人平时爱吃的菜就行了。”黄向东喝了口茶,努力装出自然的口吻,心里却在骂这茶真够难喝的。 “这个……”蜷川的表情似乎很为难。 黄向东问:“怎么?” 蜷川尴尬地笑道:“先生,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黄向东很疑惑,“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我和夫人平时爱吃什么吗?” “当然不是,可是……我、我……我这就去办。”蜷川犹豫着离去。黄向东心里打鼓,他知道自己的表现肯定和三条洋平的习惯不一样,但现在还没有摸清规律,所以只能谨慎地走一步看一步。 “先生,水就快烧好,十分钟后就可以洗了。”那瘦女孩叶子慢慢走来,表情很是拘谨,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 黄向东点点头,心想做父亲的应该去看看儿子,便问:“小太郎在干什么?” 叶子回答:“在自己的房间。” “我去看看他。”黄向东起身准备上楼。叶子很意外,好像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欲言又止。 黄向东从资料中知道三条洋平的儿子名叫三条小太郎,从几岁起就有严重的自闭症,据说是其父三条洋平自幼用军训的方式教育孩子,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小太郎从没上过学,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黄向东心想,毕竟是儿子,父亲出远门回来看看儿子也是正常的,而且那小家伙又有自闭症,不用和他交流什么,就象征性地问候几句,摸摸脑袋就行了。 到了二楼,黄向东拉开小太郎卧室的木门,屋里光线很暗,一个小男孩背对房门坐在地板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黄向东走进屋内,小男孩迅速回头,眉头锁成大疙瘩,表情非常愤怒。当他看到黄同东的脸后却怔住了,表情渐渐从愤怒转为疑惑和惊讶。 “小太郎,我在中国得了风寒病,要在家休养半个月,有没有想爸爸啊?”黄向东开始没话找话。 男孩直直地盯着他,什么也不说。黄向东心想,反正他有自闭症,属于交流障碍,我再随便说几句话就走。“你还是这么怕光吗?大白天拉着窗帘?”黄向东想熟悉一下这个小男孩的病症,免得以后露馅,于是走过去伸手假装要拉开窗帘。 “你不是我爸爸。”小男孩平静地说。 黄向东感到很可笑,“你这小子,怎么连爸爸都忘了?” “你不是我爸爸。”小男孩慢慢站起身朝黄向东走去,表情疑惑。看到他这副很不友善的样子,黄向东感到心虚和不安,难道他这个假冒的三条洋平能骗过成年人,却逃不过这个自闭症男孩的眼睛?他担心夜长梦多,于是站起身,“不打扰你了,我要去洗个澡。”说完便逃跑似的走出房间把门拉上。 小男孩跑过去拉开木门,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黄向东身影消失的方向。 年轻女佣叶子已经烧好洗澡水,浴室全由木板砌成,长圆形的木桶中盛满热水,雾气腾腾。黄向东刚想说让叶子出去,却见叶子关上浴室门就开始脱衣服。黄向东大惊,“你、你干吗脱衣服?” “帮您洗澡啊!”叶子反而觉得这个问题很怪。 黄向东说:“帮我洗澡也不用你脱衣服吧?” 叶子勉强笑道:“您每次洗澡不是都要我脱光衣服伺候吗?” 听了她的话,黄向东忽然记起,资料中说三条洋平喜欢瘦女人而讨厌丰满的,所以他对妻子伊纪牡丹并无感情,而偏爱这个瘦瘦的女仆叶子。黄向东刚好相反,对他来说,女人体瘦无肉乃是天大的罪过,完全提不起兴趣,于是道:“哦,今天不用,我在中国受了些伤,想自己安静地泡一会儿,你出去吧,以后也不用陪我洗澡了。” 叶子惊奇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黄向东有点儿不耐烦,假装发脾气,“快出去,还愣着干什么!”叶子连忙转身飞奔出浴室。 泡在大木桶里,黄向东感到无比舒服,他闭上眼睛,心想都说特工和间谍职业危险,可在他看来还算不错。看着身上横七竖八的外伤,黄向东暗骂老爷岭那帮土匪下手太狠,不过“六指神”的娘倒是很风骚。那腰身,那奶子,连老胡头都能有幸摸上几把,可惜他却没这个运气……胡思乱想中,他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人走进来,黄向东朦胧中转头看,这女人胸前两只乳房已经被切掉,鲜血不停地往下滴着。当走到木桶边时,女人慢慢蹲下,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给我报仇?”说完她伸出手去摸黄向东的脸,眼眶中开始流血。 “啊——桐君!”黄向东猛然惊醒,当他看到木桶边确实蹲着个女人时,又吓了一跳。这女人身穿浅灰色的旧女式和服,乌黑的长发松松地在头上挽着,横插一根细发簪。这女人大约三十出头,鹅蛋脸,水汪汪的眼睛黑如点漆,五官很标致漂亮,只是肤色晦暗,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女人看着黄向东身上的伤,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完从旁边的木架上拿过毛巾递给他。黄向东对她印象很深,厚册子里有她的详细资料。这个女人是三条洋平的妻子,名叫伊纪牡丹,因为长得很漂亮,又是三条的老婆,所以对她的照片,黄向东看过很多遍。他接过毛巾道了谢,站起来擦干身体。 “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女人又问,但语气里没有任何关心的成分,就像医生问一名素不相识的患者。 黄向东早就提前编好了说辞,“哦,在中国外出办事时遇到一些反满抗日分子在街上游行,后来打起架,混乱中我也挨了不少拳脚,不过没关系,都是些皮外伤。” 女人没说什么,默默出了浴室,叶子随后走进来,开始帮黄向东换上干净内衣和黑色家居袍。她面对黄向东的裸体表情很麻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黄向东看出这是三条洋平的习惯,也只好假装习惯地忍着。 按照资料中的路线,黄向东假装慢慢从浴室朝餐厅走,估计饭早就做好,他也确实饿了。还好吴站长提供的资料很准确,他一步没走错就来到餐厅,发现饭桌上什么也没有。难道还没上菜?这时却发现叶子端着方形木盘从厨房走出来,盘里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淋着黏糊糊白油的米饭,上面还有几滴酱油,径直上楼而去。 “叶子,你去哪里?”黄向东问道。 叶子奇怪地说:“给您送饭啊!” 黄向东笑了,“为什么要送到我房间?在餐厅吃不行吗?” 叶子表情更奇怪,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楼,把饭菜放在餐厅饭桌上,然后又到厨房端了另一盘饭菜。“这又是给谁送的?” “给夫人啊,不是一直分开吃的吗?”叶子疑惑地回答。 黄向东连忙顺杆爬,“哦,对对,那你送去吧。” 这时伊纪牡丹慢慢从二楼走下来,听到两人的谈话,她说:“您今天是想在一起吃饭吗?” “当然……哦,如果你想一起吃也行。”黄向东差点儿说走了嘴。 伊纪牡丹和叶子对视几眼,叶子刚要说什么,伊纪牡丹却打断道:“就按先生说的做,去把饭菜布置好吧。”叶子依言去厨房把饭菜端来,放在餐桌中。 “去叫小太郎来吃饭。”黄向东跪坐在桌前的地板上。 叶子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伊纪牡丹奇怪地问:“小太郎已经有四年没走出过房间,你不知道吗?” 黄向东顿时傻了,这才想起那小家伙有自闭症,但没想到这么严重。看着伊纪牡丹和叶子那怀藏书网疑的眼神,黄向东连忙用手按着头,“我这是怎么了……” “蜷川说你在中国患了风寒,是不是还没好?”伊纪牡丹淡淡地走到桌前,跪坐在榻上。 “唉,在中国和那些愚蠢的反满抗日分子打斗中被砸伤了头,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医院说是暂时性失忆症……”黄向东装出很痛苦的模样。 叶子边盛饭边做出恍悟的表情,伊纪牡丹抬起头看着黄向东,眼神复杂。开始吃饭了,这时黄向东才发现餐桌上只有三个碗,分别是那一大碗淋着某种油的米饭,另外还有一小碟拌咸鱼和一小碗米饭。黄向东皱着眉,他生性好吃喝玩乐,在吴站长的石室和老爷岭匪窝被关了一个多月,三餐几乎看不到油星,肠子里的油都刮没了。被解救后好容易在医院和731部队食堂吃到几顿饱饭,现在看到桌上这些可称简陋的饮食,顿时没了半点食欲。 “这碗里是什么?”黄向东指着问。 叶子道:“哦,这是您平时经常吃的猪油拌米饭。” 既然有“短时间失忆”这瓶万金油,黄向东暂时不用担心家人的怀疑,也不管三条洋平以前有什么饮食习惯了,他怒道:“猪油拌米饭?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还有这个拌咸鱼。佐佐木呢,他就给夫人吃这种东西?看看夫人的脸色多差!叶子,去让佐木木做点儿好吃的东西来,好了叫我!”说完站起身拂袖上楼而去。 “先生还真是失忆了……”看着伊纪牡丹诧异的表情,叶子喃喃地说。 开战十余年,日本国内经济大幅下滑,生活必需品限量供应,平时的普通收入家庭很难吃好穿好。但像三条家这样有权有势的富商世家,仍然能拥有普通百姓很难接触到的食品和生活用品,只是比和平时期差些。一个多小时后,黄向东被叶子叫出来吃饭,再次回到饭桌前,感觉就不一样了:生三文鱼片、鱼子酱寿司、香菇鸡汤、烤鳗鱼卷、日式腌菜,另外还有一大瓶清酒。 黄向东早就饿得眼前发黑,他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开吃。伊纪牡丹先吩咐叶子给小太郎送饭,然后端起米饭夹了几口,在黄向东喝酒的空当,她慢慢说:“您什么时候改用左手了?” “呃……这个……”黄向东差点儿被一口米饭噎着,这才想起三条洋平用右手,而自己是左撇子。本来吴站长特意嘱咐过,但因为太饿所以忘了,“哦,是这样,我在中国与反满抗日分子冲突的时候,右手指有点扭伤,所以就临时改用左手。” 伊纪牡丹道:“您左手用筷子的样子很熟练啊。” 黄向东边扒饭边说:“是啊,我特意练了很长时间。”伊纪牡丹没再多问,她也确实饿坏了。平时三条洋平为了表示支持日本开战,全家节衣缩食,每月都捐出不少生活费给日本政府,因此三条家的人都几乎吃不上肉,穿的也是最旧、最差的衣服。现在看到丰盛的饭菜,伊纪牡丹禁不住肚子大叫,竟吃了两碗米饭。 晚饭后喝过茶,黄向东走进二楼最里侧的书房。关上房门锁好,他先在墙角蹲下,仔细看了半天,果然找到那个曾经被中国女情报员用半年时间钻出的小细孔。孔非常细,大概只比一根牙签略粗些,可见当时那名女情报员下了不少工夫。 他摸出身上的两把钥匙,其中一把是哈尔滨731部队宿舍的钥匙,另一把钥匙不知道是三条洋平在京都军医研究所的办公室钥匙,还是家宅大门钥匙。他把钥匙收在口袋里,信步出书房下楼来到大门口。蜷川仍然在打扫院子,看到黄向东便打了个招呼。黄向东对他说:“天气可真热,去把我的扇子拿来。” 蜷川连忙放下扫帚进屋去,日本人喜欢折扇,尤其有些身份和地位的成年男子,更是人手必备。趁着蜷川离开的空当,黄向东快速掏出那把钥匙,在大门锁孔上试了几次,没能打开。 手持蜷川取来的扇子在门口假装散步了一会儿,黄向东心想,既然钥匙不是家宅的,那就很有可能是军医研究所的办公室钥匙。回到书房,他把所有的抽屉、柜子和文件夹等全部搜查一遍,没找到其他的钥匙。这时桌上的电话机响了,接起一听,却是石井四郎从陆军军医学校生物研究总部打来的,寒暄几句后,便问起“如意计划”的事来。黄向东推说身体还没恢复,等他回中国时,一定带上相关资料。 晚九点左右,黄向东走进卧室,看到伊纪牡丹正坐在窗边就着灯光看书。他凑过去,见是日本作家丰岛与志雄写的《愁眉苦脸的上海》。这本书黄向东知道,他在开拓医学院工作时曾在一名日本男同事的宿舍里看到过,是一本游记,充斥着典型的日本军国主义色彩,基本内容是抹黑中国,并粉饰日本的侵略行为。黄向东很不高兴,“你喜欢看这种书?” “不是我喜欢,是你让我看的。”伊纪牡丹转头凝视黄向东,平静地说。 黄向东知道又说错话了,看来三条洋平作为一家之主,已经把军国主义贯彻得很彻底,同时还想把家人都改造了。他连忙说:“我知道是我让你看的,我只是想问,你喜欢看吗?” 伊纪牡丹合上书页,看着他的眼睛,“你真想知道?”黄向东点点头。 “我不喜欢看。”伊纪牡丹的回答平淡而坚决。 黄向东满不在乎,“既然不喜欢,那就别看了。” 伊纪牡丹面露疑惑,慢慢把书放到一边。黄向东刚想和她再聊几句,她却站起身走到榻边躺下,面朝墙壁睡去。黄向东碰了软钉子,自感无趣,也躺在她身边睡下。天气炎热,黄向东赤裸上身,好在这栋房子前后都栽有大树,夜风吹过,倒也不难熬。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轻鼾。 伊纪牡丹悄悄转身,静静凝视着熟睡的黄向东,久久未动,直到电灯自动熄灭——日本在战时实行限时供电,每天晚九点半以后,除特殊场所外,所有房屋一律断电。伊纪牡丹轻叹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吃完饭,黄向东信步出门,正在扫地的蜷川躬身打招呼,“先生,您要去哪里?” “哦,我的风寒还没有彻底好转,而且身上有些外伤,想去诊所找医生看看,顺便买点外搽的药膏回来。” 蜷川连忙说:“从大门往左转,大概三百多米就有一家西医诊所。”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黄向东心中暗喜,嘴上试探道。 蜷川笑了,“您平时经常工作到深夜才回家,这附近有什么商铺,您当然不了解。那家诊所已经开了近一年,水平还不错。” 黄向东点点头。三条洋平家世代从事医药生意,但自从1937年日本发动战争后,很多医疗产品被禁售,三条木觉得没什么赚头,于 662f." >是不再从事医药生意,而改为经营商铺和建筑材料。三条木一死,三条洋平停止了三条家的所有店铺和生意,三条家便没人经商,以后的日子全靠吃老本。 出了大门左转顺着路边一直走,黄向东边走边回头偷偷地看,生怕有人跟踪。当看到挂有“西松全科西医诊所”牌子的诊所大门时,便推门进入。里面干净整洁,一名约六十多、头发银白的老年男人穿着白大褂坐在桌边看报纸。抬头见黄向东进来,他放下报纸问:“我是西松康介医生,您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夫,我身上有些外伤还没好,能帮我开一些外用药吗?”黄向东在对面坐下。 西松医生示意他解开衬衫扣子,查看了他身上的外伤,说:“这些外伤应该有一周左右了,看来都是人为造成的,疼得厉害吗?” “只要不碰到伤处就还好。” 西松医生点点头,拿过信笺开始写字,“您的名字和住址?” “三条洋平,住在二丁目14号。” 医生写了几种药的名字,把信笺交给黄向东,“从这个门进去右转,找护士拿药付钱就行了,用药后有什么疑问,您可以随时来诊所找我。” 黄向东道过谢,拿着药方走进内室再右转,果然有一名年轻的女护士坐在屋内整理药品。黄向东见这女护士长相俊俏,但身材苗条修长,并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心里有点失望。黄向东把药方交给她,女护士从玻璃柜里取出相应的药瓶和药膏。这期间黄向东一直盯着她从脸看到胸,从腰看到屁股,再从大腿看到小腿。女护士感觉到他的目光,慢慢停住动作,红着脸说:“请问先生,您认识我吗?” “当然不认识。怎么了?” 女护士很不快,“那您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黄向东涎脸笑道:“这诊所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也只好看你喽!” 女护士冷冷地说:“外面还有位医生,您去看他吧。” “我只喜欢看女人,对男人没兴趣。” 女护士笑了,把装在纸袋里的药扔给他,“原来姓三条的人都这么好色!” 听到这里黄向东笑了,没错,暗语完全对应。女护士关上门,对他伸出一只手掌,低声说:“早听吴站长说你这人很色,今天算是知道了。不过最好还是收敛点,可别假戏真做,免得误事。把药钱给我,七元。” 黄向东笑嘻嘻地掏钱给她。女护士又说:“我叫前田美秀,这诊所昼夜不关门,按规定,我们每隔十五天最多只能碰面一次,但你的外伤至少还得半个多月才能痊愈,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每三天来诊所买外用药膏。但不能太晚,除非极特殊情况,否则有可能引起怀疑。好了,你走吧,我还有很多药品要整理呢。”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绝情,能不能多聊一会儿?”黄向东厚着脸皮说。 前田美秀把俏脸一板,“别忘了你来日本不是泡女人的!” 热脸贴了冷屁股,黄向东只得拎着纸袋走出诊所,心中暗自佩服吴站长的策划周密。三条洋平不好酒色,但人都是要生病的,更何况他身上真有伤,所以把接头地点选在诊所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这诊所地处三条家和电车站之间,他随时可以借外出办事之机,顺路去诊所与前田美秀接头。 回到家,叶子一路小跑着过来问:“先生,我们今天吃什么?” 看着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期待,黄向东笑道:“让佐木木挑好的做,你们想吃什么都行。另外告诉蜷川,从这个月起三条家不再捐款给政府。” 叶子喜出望外,连忙跑去通知。黄向东上楼整理好行装,拎个皮包,里面放着几张在书房里找到的关于细菌形态的文件,就出门准备去军医研究所。伊纪牡丹倚在门口,问:“你要去哪里?” “哦,还有些文件资料存放在军医研究所,我得取回来,过几天带到中国去。”黄向东回答。 伊纪牡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屋了。黄向东在电车站上车,从伏见区到山科区,这里地处京都市郊,除了一些工厂和研究机构外,很少有民居。黄向东在电车上一遍遍地默记路线和细节,吴站长说过,军医研究所是日本陆军第16师团最大的医学研究机构,戒备森严,中国情报人员打不进去,所以关于三条洋平在研究所里的情报很少,除了少量研究所高级人员的资料之外,就剩下几张在远处偷拍的外景照片。其中有一张从空中俯拍的,那是伪装成日本《读卖新闻》报记者的中国谍报人员,在乘坐日本军用物资飞机掠过研究所上空时所拍,从照片上能了解到军医研究所的平面图。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第十一章 炖肉 从电车..站到军医研究所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距研究所大门还有五十余米,黄向东就看到门口的岗哨和持枪卫兵。他把心又提到嗓子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三条洋平的同事和家人怀疑,还能想办法搪塞过去,要是让这些卫兵找出疑点,很可能会被立刻关押起来,那就全完了。 走到门口往里拐,黄向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他看到卫兵已经在用眼睛向他询问,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军官证和北野政次的手令。卫兵看了军官证,先给黄向东敬了个礼,再拨通岗亭里的内线电话,与军医研究所的所长确认之后,又检查了黄向东的皮包,看到里面只有一份当天的报纸,这才准许入内。 院子很宽敞,十几辆深褐色军车停在院中,一些穿军装的日本军人三三两两地或进或出。黄向东按照那张俯拍照片提供的路线图走着,心里紧张极了,那个厚册子里只有五个军医研究所的人员名单和照片,所长、副所长和三条洋平在这里工作时的三名同事,其他人的资料几乎为零。他很怕遇到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人,那样就会非常危险。 “三条君,你怎么回来了?”怕什么来什么,两名强壮的日本军人停住急匆匆的脚步,一起回头看着黄向东。 黄向东根本不认识这两位,只好硬着头皮举手打招呼。他希望那两名军人有急事在身,打个招呼就走了,可事与愿违,两人偏偏折返方向,朝他径直走过来。“你不是被石井部队调到中国哈尔滨去了吗?”其中一人疑惑地问。 这人长得虎背熊腰,脸上棱角分明,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黄向东心里就先矮了三分,他尽量挺起胸膛,笑道:“是啊,可有些资料还放在这里,我特地飞回日本来整理一下,过几天还得带回去。” 两人都“哦”了一声,“还以为你放弃了那么好的地方,又回这里来了。哈哈哈!”另一人不无嫉妒地说:“你的运气真好,能调到石井部队的人,让我们很羡慕啊!” 黄向东怕言多必失,于是打个哈哈道:“别这么讲,说不定随时还会把我调回来,那时可能就换成你们了!我先去办公室整理文件了,有机会再聊。”说完抬腿就走。 “喂,等一下,你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那强壮军人一把将黄向东拉住。 黄向东头发倒竖,连忙说:“哦,在中国染了风寒,咳嗽半个多月,嗓子有点坏了。” “怪不得,从石井部队回来,整个人都变得不认识了,哈哈哈!”黄向东见这人语气中透着讽刺和嫉妒,也就不想再和他们多废话,笑着点个头就转身走开。 那两人看着黄向东的背影,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调到石井部队的人都这么神气吗?” 进入研究所主楼,穿过走廊到中院,再向右拐到西侧楼,到三楼后再左转第二间办公室,门上有写着“三条洋平”字样的标签。黄向东在心里默默背着这条路线,为了避免再次和“熟人”相遇,他从皮包里拿出那份报纸假装看得入神,只用余光偷偷看路。 这招果然管用,黄向东用余光看到有好几个人明显认出了他,但并未打招呼。他心中暗喜,从西侧楼顺利上到三层,左首第二间办公室门口果然贴着标签,黄向东掏出那把钥匙刚要去试着开门锁,隔壁办公室房门打开,两名穿白色工作服、戴眼镜的男人交谈着走出来。他们看到黄向东都愣了,黄向东不知道三条洋平是否认识这两人,只好微笑着点头示意。 “你是谁?”其中一个较年长的人问。 看来互相都不认识。黄向东说:“我是三条洋平,之前是这里第六研究课的成员,今年四月从这里调往中国哈尔滨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有些资料存放在办公室,这次回国是特地来取的。” 那年长者“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三条君,刚才守卫士兵打电话来报告,说你要来取什么资料。太好了!我叫河野幸之,是新上任的所长。” 旁边站着的白胖男人笑道:“三条君,在石井部队待了几个月,连旧同事都不认识了?” 黄向东这才回忆起在厚册子中有这白胖男人的资料,他是副所长松下久森,连忙说道:“松下副所长说哪里话,我还以为河野所长是您的客人,你们正在谈公务,所以就没打招呼。” 河野所长说:“你回来得正好,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新分配给研究所一些实习生学员,现在所里人手紧缺,没有高级军医能抽出时间来给他们培训。你也是医学部毕业的,对细菌又有独到的研究,就先帮我给这些年轻人讲讲课,怎么样?” “哦……不好意思,所长先生,我今天有些不太舒服,明天行吗?”黄向东连忙推辞。 松下久森走过来揽着黄向东肩膀,“没关系,最多三十分钟。那些充满活力的实习生不好打发,你就随便给他们讲点东西就行!喂,西川,快去总务部,让紫彩通知所有实习生,马上到会议室准备培训,就说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的三条洋平少佐来给他们上课!”松下久森随便抓了个从走廊经过的人命令道。 两位所长不等黄向东再说什么,就左右夹着他朝一楼走去。黄向东心脏怦怦乱跳,心想这可砸了,我哪会讲什么课?但看现在的情况很难脱身。来到一楼会议室,河野所长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文件对黄向东说:“实习生马上就到,这是大概的培训内容,你随便发挥一下,讲讲就行。”说完他就走了。 黄向东无奈地接过文件,解释着:“松下副所长,我今天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改到明天可以吗?” “可我已经通知下去了,只需半个小时,你就算帮研究所的忙,内容也很简单,就随便讲讲细菌生物在战争中的用途,不需要备课。”松下久森笑着说。 黄向东还要推辞,这时有十几名穿着深褐色衬衫的年轻男女向会议室走来。松下久森道:“你看,学员们来得多快,还有几分钟到齐,你先看看材料,随便讲一会儿就行。虽然没当过老师,但对你这种京都帝国大学的高才生来说,很容易的。喂,你怎么变白了?看上去也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了,看来,在石井部队混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哦……没什么,在中国患了风寒,天天在医院里休养的缘故吧。”黄向东翻看了下材料,上面确实没有太明确的讲课内容,都是些关于生化武器前景之类的宽泛东西。不到十分钟会议室里就坐满了,至少有四十多人。黄向东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下久森把他强推进会议室,对下面的学员说:“诸位,今天机会十分难得,这位是原军医研究所第六课研究员,现调任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的三条洋平军医少佐。他是该部队创建者石井四郎少将最器重的帝国明日之星,正巧回国办事,在我的请求下,他同意为大家上一堂培训课,内容是‘生化武器与细菌在战争中的应用’,请大家欢迎!” 所有学员都齐刷刷地站起来鞠躬,然后又热烈鼓掌。这些学员看上去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个个神色兴奋,脸上写满好奇,看到黄向东进来,纷纷私下交头接耳。黄向东把几张材料平铺在课桌上,他从没讲过课,但之前在开拓医学院给日本教授高宫正树当助手好几年,这套程序和派头倒也见过不少。 松下久森介绍完,诡笑着向黄向东使了个眼色,就开门出去了。黄向东咳嗽两声,心想我哪会讲什么课?他眼珠转了转,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在座各位都是大日本帝国的未来和希望,很高兴能看到你们投身军队,致力于军医事业。我没有太多准备,就由大家提问,让我来解答,怎么样?” 学员们互相看了看,低声议论。黄向东生怕他们提出一些很专业的问题,于是补充道:“大家不要有顾虑,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哪怕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过几天就要回中国哈尔滨,不会把今天的培训内容透露给别人。” 这番话看来起作用了,一名年轻小伙举起手,黄向东点头示意,那人站起身问:“请问三条前辈,您在哈尔滨满洲防疫给水部的待遇好吗?” 黄向东愣了,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提这种问题。看着这小伙子的脸,虽然年轻但显然营养不足,看来战争中的日本紧缩衣食,直接影响到这些年轻一代的生活质量。他问:“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听到什么传言吗?” “是的,听军部的人说,大日本皇军中,待遇最好的就是满洲防疫给水部队,听说他们每天都能吃到一块肉。”小伙子直言不讳,旁边的学员神色紧张地看着黄向东。 黄向东笑道:“没错,但你只说对了一半。”看着大家脸上的疑惑,他继续说,“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承担着艰巨的任务,需要大量高蛋白的营养品来培养细菌和养活试验生物,所以有人误解了。其实,我们吃的东西还没有那些动物和细菌好呢。”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稍有缓和,学员们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又有一个女孩提问:“请问前辈,我们为什么要研究用细菌作战,难道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还打不过落后愚蠢的中国人吗?” “这个……是这样的。”黄向东心生厌恶,暗想这些日本的年轻人真是中毒不浅,“细菌作战能起到大面积杀伤作用,传染性强,比如鼠疫和霍乱,能轻易地杀死成千上万条人命。但研究细菌的风险也很大,极有可能被传染,在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每年都有很多研究人员感染病毒,所以你们也要小心。” 这话把很多人吓住了,脸上均露出恐惧之色。黄向东心中一点儿也不轻松,又有人问:“满洲防疫给水部队都用什么生物做试验?很多传闻说你们用人来做试验,而且是活人,比如抓来的战俘,是真的吗?” 黄向东想了想,说:“用作试验的生物很多,有老鼠、跳蚤、猴子、猪、马、牛、羊、驴、狗什么的,但从没用过人,更不用说活人了。你们相信这种传闻吗?” “当然不信!”几乎所有学员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黄向东趁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文字:“所以不要相信那种鬼话。我看大家都带了笔和本子,现在你们把这些细菌的形状画出来,不许互相参考,我要检验你们在学校里是否偷懒。”学员们一看,黑板上写着“鼠疫、霍乱、赤痢、炭疽、结核、坏疽、天花、麻疹、流感”等字样,于是纷纷拿起笔在本子上开始画图。 其实黄向东是想拖延时间,不然这半小时光靠提问,是很难打发的。近二十分钟后,大家纷纷把画好的图交上来。黄向东给微生物系教授做过几年助手,对细菌的形态很熟悉,他大概看了看,发现这些年轻人画的图整齐干净,内容准确,显然都在学校很认真地学习过。他边整理边说:“大家可以继续提问。” 又有一名女学员问:“大日本帝国为了繁荣亚洲,帮助那些落后愚昧的国家发展,自己的国民还得节衣缩食,可为什么那些落后的国家却不愿意,反而如此痛恨我们呢?” 看着这年轻女孩满脸疑惑,还带着几分愤怒的样子,黄向东真想上去扇她几巴掌,但脸上还得装出笑容,“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等到了战争结束那一天,所有人就都理解了,不是吗?” 女孩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聪明人帮助愚蠢的人发家致富,愚蠢的人只有在成为富翁的时候,才会知道聪明人的良苦用心。”学员们纷纷交头接耳,点头称是。黄向东咳嗽几声,又有一个胖男生站起来问:“前辈,什么时候能打完仗?我们什么时候能天天吃到肉?” 大家又笑起来。黄向东说:“小胖子,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们要努力做好研究工作,多接触细菌,多做试验。如果在动物身上达不到好效果,就在自己身上试验,这样才能得到最准确的数据,懂吗?” 好多人张大嘴说不出话。提问那人说:“前、前辈,你是说,在我们自己身上做试验?” “是的。你们不是想尽快打完仗吗?那就得加快研究速度,不要害怕,人没那么容易死的。战争的未来就要靠你们这些勇敢的精英了。到时候你们就能天天吃到牛蒡炖肉、大虾、煎牛排,喝热乎乎的猪肉大酱汤拌白米饭,你们的父母也有钱买最好的布料做衣服,让你们娶最漂亮的邻居姑娘做老婆!”黄向东这番话可要了命,这些学员大多出身于日本贫穷地区,为了混到免费吃住才参军学的军医。别说刚才那些美食,他们在老家的时候,连咸菜都不是每顿都有,好多学员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流了口水。 黄向东道:“那你们还会怕在自己身上做试验吗?” “不怕,我们不怕!”学员们大声回答。 “你们想天天吃炖肉吗?” 学员们激动地高声回答:“想吃炖肉,吃大虾和牛排!” “很好,那就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吧,不要害怕危险,要想到有很多炖肉和漂亮姑娘在前面等着你们!”黄向东振臂高呼。 “炖肉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学员们的情绪到达顶点,个个激动得脸上通红。 松下久森闻声推门进来,见气氛非bbr>?常热烈,笑问:“看来效果不错,诸位,三条少佐的讲课内容对你们帮助大吗?”他知道这个培训课属于临时抱佛脚,也没抱什么期望。 学员们齐声回答:“帮助很大,非常满意,感谢三条前辈!”说完大家齐刷刷地再次站起身鞠躬以示感谢。 看着学员们脸上激动的表情,松下久森非常惊讶。黄向东怕说多了露馅,冲学员们把手一挥,“诸位可以走了,别忘了我说的话!” “大日本帝国万岁,向着目标前进!”学员们边高喊边走出会议室,回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松下久森欣喜地抱着黄向东的肩膀,“太好了,现在战局紧张,最怕军人们有厌战情绪,三条君,你可帮了我的大藏书网忙哦!” 黄向东嘿嘿一笑,“没什么,年轻人有热情,我只不过在后面推了他们一把而已。我之前没带走的东西还在办公室里吧?我要去取些资料带回哈尔滨。” “都在都在,几个月前,石井少将就亲自打电话来,嘱咐我们不准乱动你的任何材料。”松下久森的高兴劲儿还没退,“快到中午了,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不了,我还有急事要办,下次再说。”黄向东连忙推辞。松下久森见他并无诚意,只好点头同意。好容易辞别了他,黄向东再次爬上三楼,心脏也总算从嗓子眼归回原位。来到三楼贴有“三条洋平”字样的那扇门前,他掏出钥匙,先看了看锁眼的大小和钥匙尺寸,感觉很匹配,插进去拧了一圈,门锁应声而开。 黄向东大喜,迅速推门闪身进去,再把门关严插好。屋里光线明亮,但陈设很简单,甚至简陋,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文件柜,墙角放着一张硬板床,再无他物。黄向东并没看到保险柜,但很快就找到了。保险柜藏在文件柜里,打开柜门就能看到。这是个构造简单的钢制保险柜,柜板上有突出的圆型钥匙孔和一字阀门型把手。黄向东用开办公室门的那把钥匙再次插入保险柜的钥匙孔,希望两处是通用的,但显然三条洋平没那么笨,这把钥匙根本插不进去,完全不匹配。 他坐在硬板床上思索了几分钟,再站起身把屋里所有能检查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文件资料倒是有几十页,没发现什么日记本。他大概浏览了文件内容,都是有关病毒和细菌在实战中应用的资料,但并没找到与“如意计划”相关的东西。看来日记本肯定是在保险柜里,可三条洋平并没把钥匙放在身上,能藏到哪儿去呢? 正在黄向东焦急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敲门,“三条君,你在里面吗?” 是松下久森。黄向东犹豫片刻,并没答话,又响起河野所长的声音:“是不是已经找到资料,回家去了?” 松下久森又敲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便说:“可能已经走了吧。这个家伙总是这样不讨人喜欢。别管他,我们去吃饭吧。” “不过今天那些实习生们情绪很不错啊,我想当面表示感谢,既然他已经离开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远,黄向东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外面很安静,看来大家都去吃午饭了。他稍松口气,又来到保险柜前研究是否能撬开或者搬动。看了半天才发现,保险柜下半部用水泥浇铸,与水泥地面牢牢相连,根本无法移动。 他不甘心,又把屋里的所有物品翻了个底朝天——柜子下,挂钟后,椅子底,连硬板床都掀起来,每根木板拆开仔细查看,并没找到钥匙。他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里痛骂三条洋平的爷爷,气愤之余,忘了那也是他自己的爷爷。 从窗外传来杂乱的谈话声,黄向东弹起身从窗外向下看,见很多人陆续从北侧出来,朝主楼方向边走边聊天。北侧是食堂方向,看来大家都吃完饭,准备回工作岗位了。黄向东怕到时候人多不好脱身,连忙用最快速度把屋里的东西大概复原,再把找到的那些文件资料塞进皮包。转身刚要走,他又想了想,打开皮包,把文件资料重新放进皮包内的副夹层中,那份报纸则仍然放在皮包主层,最后再分别拉上拉链。 出屋锁好门,已经有人上楼来了,黄向东夹着皮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楼梯走下来。在二楼拐弯处,他瞥见河野所长正在上楼,他连忙走到二楼走廊对面的楼梯下楼出来。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军医研究所管理很严,士兵对每名进出的人都要检查一遍证件。在看过黄向东的军官证明后,士兵指着他夹的皮包说:“请打开皮包。” “哦,我进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只有一份当天的报纸。”黄向东说完就后悔了,如果没这番话,士兵就算检查到文件,顶多勒令他把文件归还,毕竟他的编制不在这里,所长也不会太为难;但这么一说,如果被士兵检查出那些细菌文件,岂不证明心中有鬼? 果然,士兵把脸一沉,双眼直视,“请打开皮包,我们对每个人都要检查!” 黄向东心跳加剧,他没了办法,只好假装发怒,“我隶属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来这里是应河野所长之邀给新来的实习生讲课培训。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偷吗?” “哗啦哗啦”,几名士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阪田式步枪,顶上枪栓对准黄向东,那士兵再次喝道:“打开皮包!”黄向东万没想到这里的纪律竟这么严,顿时脸色大变,没了主意。在这紧要关头,他忽然用余光看到副所长松下久森正在不远处与别人谈话,可能是听到大门这边的动静,扭头朝这边看着。黄向东连忙举手示意,松下久森撇下那人,快步向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松下久森问。 黄向东气鼓鼓地把情况说了。松下久森抬手命令士兵放下枪,笑着对黄向东说:“最近战局紧张,中国间谍又是无孔不入,军部所有的分支机构都加强了戒备,你别在意。反正心里没鬼,你就给他们看看吧。” 黄向东哼了一声,“我在这里工作过几年,刚离开不到三个月,就被当成小偷来看待,松下副所长,我给你看看皮包里都有什么。”他“哗”地拉开皮包拉链,倒转包口朝下倒了几倒,那份当天的《读卖新闻》落在地上,黄向东再敞开包口让松下久森检查。 松下久森对三条洋平并不信任,在日本军队编制中,军医研究所是日本关东军各师团才有的附属单位,而731部队虽然归日本关东军和陆军参谋本部双重管辖,但在对731部队的所有权中,还是陆军参谋本部占优势,毕竟参谋本部为石井四郎争取了大量经费。 石井四郎和松下久森历来不和,在争取三条洋平这件事上,松下久森没能成功,于是心里就更加有气。三条洋平这个曾经的研究所骨干已经属于满洲731部队,带走了不少重要资料,谁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又要带走什么研究成果?当看到皮包里空空如也时,松下久森的脸色有些尴尬,连忙弯腰捡起报纸帮他塞进皮包,笑着说:“别这么生气嘛,士兵们也是尽守职责,不要在意。这样吧,我派一辆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已经习惯走路和坐电车,还是为国家省些汽油吧。”黄向东摆出三条洋平的臭脸派头,辞别松下副所长朝电车站走去。他故意走得不疾不徐,但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滴。刚才的一幕让他后怕不已,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把文件放在皮包夹层,又刚巧遇到松下久森在场,否则很难说会是什么结果。 拐过路口的弯后,黄向东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路边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狂跳的心脏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调整了十多分钟才缓过来。回到家已是下午,他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但路过诊所时仍然推门进去。天气炎热,诊所静悄悄的没生意,西松医生正坐在靠椅上打盹儿。黄向东也没理他,径自来到美秀的房间,她正在看报纸,见黄向东进来,她大惊,“你、你怎么又来了?” 黄向东想调剂一下刚才的紧张心情,便嬉皮笑脸地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想你了,就不能来看看吗?”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你只能每三天来一次吗?”美秀气得脸都白了,眉毛倒竖,低声说,“你为什么不遵守纪律?这样会害死人的!” 黄向东见她真急了,连忙收回笑脸,把皮包打开,从夹层中取出那叠文件递给美秀,“这是我从三条洋平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找到的,你快收起来。” 美秀转怒为喜?.,“你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现在还不确定这些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他办公室里的保险柜打不开,三条洋平身上没有钥匙,我翻遍办公室每个角落,也没找到钥匙,只有这些文件。” 美秀听后很泄气,把文件收起,眼睛仍不满地瞪着黄向东。他感觉很不舒服,说:“你别这样看我行不行?我也不容易,出门时差点儿被士兵检查发现,幸好我机灵,否则你就见不着我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雄?”美秀讥笑道,“我们成天都在刀尖上打滚,遇到多少危险,早就习惯了。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如果失败被抓,那只能证明你蠢!” 黄向东气得霍地站起身,“我给你们卖命,你却反过来说风凉话?” “小点声,如果被外面的人听到,你就真失败了。”美秀很平静,“像你这种投靠中共的日本人,无非为了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黄向东一怔,正要问些什么,美秀又从玻璃柜里取出一瓶跌打药膏扔给他,“两块钱——你最好记住,没有特殊情况,三天后才能再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些文件是否有用,滚出去!” 蜷川正坐在大门口编草绳,看到黄向东脸色很不好看,慌忙站起身鞠躬问好,黄向东饿坏了,让他告诉佐佐木快准备饭。伊纪牡丹正在屋里沏茶,见黄向东回来,连忙坐直身体,“您回来了。”黄向东点点头,一屁股坐在长椅里,闭着眼睛喘气。伊纪牡丹以为他工作劳累,就让叶子去烧洗澡水。 不多时,厨师佐佐木把几样饭菜端到餐桌上。“怎么,还没有吃午饭?”伊纪牡丹问。 黄向东点点头,艰难地支起身体到餐桌前坐下,他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喝过茶后,他来到浴室,叶子站在木桶旁,怯生生地看着他。黄向东开始脱衣服,叶子也跟着解开自己的腰带。“你出去吧,我自己能洗。”黄向东挥挥手。 叶子停止宽解衣带,双手却在微微颤抖。黄向东很奇怪,刚要开口,叶子却“扑通”跪下,“先生,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请您原谅,我会好好侍候您洗澡,求求您别惩罚我!” “你在说些什么?”黄向东大惑不解,“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叶子站起身,手忙脚乱地脱光衣服,黄向东顿时傻了,叶子赤裸的身体布满各种伤痕和青淤。他刚要问,又止住了,说:“那就好好表现吧。”叶子如蒙特赦,帮黄向东脱光,让他平躺在浴巾上,再把全身打满泡沫,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肥皂,为黄向东涂抹按摩各个部位。 这回黄向东彻底明白了,三条洋平并不是完全不近女色,而是有特殊的嗜好。他喜欢瘦弱女子,而且很可能有虐待癖,这可怜的女仆叶子就是他发泄的工具。叶子用那不算丰满的乳房为黄向东按摩胸口,黄向东感到很别扭,但忍着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叶子忽然停下来,“先生,你为什么不打我?” “刚才不是说了,你好好表现,我就不惩罚你吗?” 叶子喘息道:“可……可您以前都是用打我来表示满意,您的惩罚是不让我吃饭……” 黄向东心里暗骂三条洋平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用打人来满足自己的快感!他轻轻拍了拍叶子后背,“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也不会再打你,但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叶子又惊又喜,“真、真的吗?先生?”黄向东点点头。叶子双眼含泪,颤抖着说:“感谢您先生,我……我会让您更舒服的!”说完她身体下移,竟用手去抓黄向东的下体。黄向东浑身发热,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但怕被伊纪牡丹看到,连忙把叶子推开。 这几天里,黄向东每晚都梦到美秀笑着告诉他,那些文件就是“如意计划”的资料,你的任务完成了。好容易熬到第四天,他早早就来到诊所,与西松医生打过招呼后直奔内室,一看到美秀那张拉长的脸,黄向东心里先凉了半截。果然,美秀明确地告诉他,经专人鉴定,他在三条洋平办公室里找到的那些文件毫无机密可言,基本无用,和厕纸差不多。同时她转达了吴站长的命令,要他尽快找到打开保险柜的钥匙。 黄向东沮丧得想撞墙,他想再去军医研究所内部找线索,但又怕行为遭人怀疑——三八大盖那黑洞洞的枪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先在三条的家里找。以三条洋平多疑的性格,钥匙不太可能给他妻子伊纪牡丹保管,那就只能在书房里。 第十二章 兄弟的老婆 回到家后,黄向东上楼将书房门反锁,又是一通翻找,还是没收获。他忙得口干舌燥,就想到客厅喝口茶。下楼时听到从客厅里传出低低的交谈声,是蜷川和伊纪牡丹在对话。隐约听到蜷川似乎在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反常”时,他连忙停住脚步想偷听,但双方已经互相看到了。蜷川手里托着个账本,对伊纪牡丹说:“我再回去好好查查,可能是有的商铺还没把钱交齐。” 伊纪牡丹点点头,黄向东怕对方怀疑,脚下没停,继续下楼来到客厅里。伊纪牡丹对他微微一笑,便走开了。看着她的背影,黄向东心想,这夫妻关系也真够差的,她一天到晚和自己说不上十句话,还得是自己主动找话题。 随后的几天,黄向东每天都像小偷似的在书藏书网房里翻腾,连地板的木条都用小铁棍逐根撬起,看下面是否藏了东西。除了找东西之外,他也没什么事做,一日三餐有鱼有肉,全家上下都吃得眉开眼笑,连瘦如竹竿的女仆叶子也开始长肉了。黄向东对那个老管家蜷川信有点捉摸不透,总感觉他似乎对自己并不很信任。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经常有一股要抱着伊纪牡丹的冲动,毕竟身边有个丰满漂亮的成熟少妇,而自己又正当壮年。黄向东有时想借机占些便宜,反正两人是夫妻,岂不顺理成章。但转念又想,都说三条洋平不好酒色,估计对夫妻生活也没太大热情,万一自己表现反常,倒容易被伊纪牡丹看出破绽,于是只好忍着,每晚只是和她睡在一起,手脚倒还老实。 六天后,他又去诊所换药膏,在得知行动没进展时,美秀又把他一顿臭训:“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在日本的假期还剩十几天,如果在回中国之前仍没找到日记本,上级就会宣布行动失败。” “行动失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办?”黄向东只关心自己的命运。 美秀说:“行动失败,就是我们要用别的方法阻止‘如意计划’实施。至于你,继续在731部队内假装三条洋平也没什么意义,我们会把你送到某深山里,直到战争结束。” “什么?”黄向东傻了眼,“那、那不是……我可不干!” 美秀发出几声冷笑,“干不干,由不得你说了算。既然你选择了投靠中共,就得遵守规矩,对于你这种日本人,我们已经很开恩了。快拿着药走!” 这回黄向东彻底明白了,美秀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长相酷似三条洋平的日本人,为了图报酬而帮中共做事,同时从她的话听出,她并不是日本人,前田美秀也应该是个假名。吴站长不把内情透露给美秀这样的谍报人员,看来是为了避免机密泄露。他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边走边想,如果真找不到日记本,吴站长会把他送到深山老林里打兔子吗? 叶子端着一大盆衣服来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正要洗,蜷川信拿着扫帚走过来,见左右无人,低声对她说:“叶子,小太郎开口说话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昨晚我给小太郎送饭,刚要出房门,忽然听到小太郎说‘他不是我爸爸’。开始我还以为听错了,可小太郎又说了一遍。”叶子在井边边取水边回答。 蜷川信皱着眉,挠了挠头上那并不太多的头发,“难道是因为先生出门几个月刚回来,小太郎感觉和父亲有些生疏了?” 叶子笑着说:“怎么可能?先生从小太郎刚周岁的时候就用军训方式教育他,小太郎最恨他爸爸了。先生出门不在家,小太郎眼睛里还有点高兴的神色,连吃饭都比以前多,我估计要是先生永远都不再回来,也许小太郎的病就好了呢。” 蜷川信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叶子把脸转过去,不再理他。蜷川信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自打先生这次从中国回来,整个人好像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哦?是吗?”叶子随口问,神色却有点紧张。 蜷川信认真地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他说话的语气和饮食习惯全都变了,就连眼神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叶子说:“先生自己不是说了吗,他在中国时头部受伤,可能有些记忆还没恢复。” 蜷川信道:“而且我还发现,先生的身材似乎也有了变化,之前他的肌肉很结实,可现在好像并不那么……” 突然他抬头看到伊纪牡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门口,叶子也看到了,连忙低头去洗衣服。伊纪牡丹冷冷地说:“蜷川,在背后议论先生的闲话,难道不觉得很无礼吗?” 蜷川吓得连忙道歉,“是是,对不起夫人,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请您原谅。”这时黄向东从外面走过来,蜷川信面带和善的微笑躬身打招呼,“先生回来了。” 黄向东“嗯”了一声,看到伊纪牡丹,便说:“哦,夫人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伊纪牡丹脸上露出微笑,挽着他的胳膊说:“我买了一些新鲜的香菇和肉,晚上让佐佐木炖汤。”两人一起走进屋内。蜷川信低头扫着地,用余光偷瞄着两人进屋的背影。 其实黄向东一直躲在墙外偷听,他暗自佩服这老管家蜷川信的城府之深,如果不是亲耳偷听到刚才的谈话,打死也看不出老管家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伊纪牡丹把食物交给佐佐木,就坐在沙发上为黄向东泡茶,黄向东仔细地看着她。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自从三条家不再节衣缩食,营养也补充到位之后,只半个月时间,她的皮肤就开始变得白嫩红润。今天她穿了一件白底配红樱花图案的丝绸和服,显得更加高贵漂亮。看到黄向东盯着自己看,她脸上发红,低头问:“又去诊所换药了吗?你外伤还没好,最近又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工作,真是辛苦了,请喝茶吧。” 从她的脸上同样看不出半点异常,但黄向东心里还是起了疑,之前两人关系淡漠,很少说话,这几天伊纪牡丹对自己的态度稍有好转,估bbr>藏书网计也是因为家中饮食生活不再节俭的缘故? 晚九点,就快要断电了。两人来到卧室,黄向东疲惫地躺在榻榻米上,“能给我捏一下肩膀吗?我现在真是又累又困。” 伊纪牡丹没回答,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到黄向东身边坐下,扶他坐直身体,自己则坐在他身后,轻轻给他捏肩膀和头部。 “这几天和我睡在一起,感觉还习惯吗?”伊纪牡丹边按摩边问。 黄向东觉得很奇怪,自己并没有非礼举动,难道还是露了馅?连忙说:“怎么,我们以前不是一直这样睡的吗?国家战乱,我没有行夫妻之事的心思。”他还在假装正经。 伊纪牡丹笑了,语调轻描淡写,“看来在中国受到的外伤,让你以前的记忆丢掉了很多。我来提醒一下吧——从三年前起,你就再也没和我同榻而眠过,我们都是分开睡的。” 黄向东感到震惊,三条洋平居然三年没跟妻子同榻而眠,而且还分开睡,就为了表示对日本战争的支持?真他妈的脑子有病!正在他急速思考如何回答时,伊纪牡丹笑着说:“不过,我觉得现在我们才更像夫妻,是吗?” “哦,是的是的。”黄向东松了口气,夸奖道,“你最近变漂亮了,皮肤和气色也好多了。” 伊纪牡丹轻声道:“是觉得现在的我更有女人味,那你喜欢吗?” “当、当然喜欢!”黄向东身体一阵燥热,转身猛地抱住她。 伊纪牡丹紧闭双眼,呼吸急促。黄向东血往上涌,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开始解伊纪牡丹的衣服。伊纪牡丹半推半就,“不要,不要……”这却让黄向东欲火更盛,转眼就把伊纪牡丹脱个精光,那丰满又有弹性的肉体展现在他面前。黄向东两个月没碰女人了,最近的遭遇让他身心俱疲,每天都像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现在有个活色生香的女人躺在面前,他实在找不出放过的理由,于是暗暗安慰自己:既然装丈夫就要装得像,这也算是行动的一部分,合情合理。再说日本鬼子在中国干了那么多坏事,我现在搞日本女人,也算是为中国人出口恶气。 这么一想,黄向东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也不再有顾虑,他第一次在没到限电的时候就主动拉灭电灯,把娇喘连连的伊纪牡丹按在榻榻米上,开始代替三条洋平尽丈夫的义务。三年没过夫妻生活的伊纪牡丹感到有些疼痛,但黄向东毕竟有着丰富的偷情经验,懂得什么时候怜香惜玉,什么时候深入浅出,两人就像两个压在一起的雪团,就要互相融化了。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打那以后,伊纪牡丹对黄向东的态度变了,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还经常面带潮红,好像很害羞似的。她对日常起居也关怀起来,这让习惯了家里冷冰冰的叶子和蜷川信都不太习惯。 又找了两天钥匙没结果,黄向东不想在家里坐着等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去军医研究所时,松下副所长曾经让总务部去通知实习生到一楼会议室上培训课。日本机构中的总务部相当于中国的后勤部加人事部,管理整个单位的日常流程事务,包括人事调动和设备登记等,之前在731部队就是这样。 如此说来,三条洋平在调离军医研究所时,会不会将一些东西交给总务部保管?但以三条洋平的多疑,似乎不太会把保险柜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别人手里,但目前也没什么线索,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准备再去一趟军医研究所。 这次黄向东没在上午动身,而选择了下午,无论什么样的单位,快下班时永远都是最松懈的,这种情况全世界都有。以前他在哈尔滨开拓医学院任教授助手时,下班前半小时基本都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谈论哪个女护士身材好,哪个教授的老婆风骚,哪里来了新舞女,根本没心思工作。 在研究所大门口,黄向东直接对守卫士兵说来查找调离此处之前存放在总务部的资料。那士兵似乎还记得黄向东,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阵之后,就在岗哨内拨通副所长松下久森的电话,得到允许后才放他进来。为避免生事,黄向东没去找两位所长。他不知道总务部在几层,吴站长没有这方面的情报,只好先在二楼闲逛。 “喂,三条君,你怎么又来了?还没回中国吗?”有人对他说道。 黄向东不认识对方,上次来研究所并没和他说过话,但从对方话中的“又”字能推测出,自己上次来研究所时,这家伙就见过自己,但没打招呼。他眼珠一转,微笑着回答:“哦,我来总务部调取一些资料。” “总务部不是在三楼吗?”那人奇怪地问。 “我知道,”黄向东心中暗笑,“刚才在这里遇到松下副所长,就和他聊了几句。” 那人“哦”了一声,径自走了。黄向东见他走远,这才折返从楼梯上三楼。一路上,他在心中默默背诵总务部两名部长的名字。部长叫大泽见宽,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肥男人,副部长叫风间淳,强壮的矮个男子,吴站长提供的情报只有这些。 为保安全,总务部一般习惯设在大楼外侧,紧贴外墙。果然,在走廊尽头处,黄向东看到门楣上挂有“总务部”的标牌。黄向东推门进去,里面是个小厅,另有五扇门,分别标有“部长”、“副部长”、“人事课”、“庶务课”和“财务课”等字样。他推开庶务课办公室的门,里面很大,靠墙有两大排金属文件柜,每个柜门上都刻着数字编号。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坐在桌边记录着什么。这女人戴着黑边眼镜,身材丰满,皮肤也挺白,但脸上尽是横肉,像罩了层严霜。 女人抬头见黄向东进来,愣住了,问:“三条君,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黄向东看到她桌边的黑色内线电话机,立刻回想起上次来时松下副所长说的话,当时他说“快去总务部,让紫彩通知所有实习生到一楼会议室培训”。想必这个胖女人就是紫彩,和大月某女一样是庶务课普通女职员。 “紫彩,几个月没见,你还好吗?”黄向东微笑道。 女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推了推眼镜说:“哦……还好。你是从中国回来的吗?” 看来她还不知道上次培训课就是自己讲的,黄向东答道:“是啊,特地回来看你的。” 紫彩愣住了,脸上涨得通红,神色又尴尬又愤怒,“你、你胡说些什么?” 黄向东看出这女人应该是比较古板的那种,于是也不打趣,半个屁股坐在桌边,说:“开个玩笑。我特地回日本来查找一些资料,就是我在调离之前存放在你这里的东西。” 紫彩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坐姿,黄向东连忙挪下来。忽然瞥眼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庶务课人员姓名表”,在“记录与档案管理员”一项后面写着“紫彩乃子”。黄向东差点儿笑出声,心想居然有女人叫这么难听的名字,不过也算贴切,这女人没别的特点,就是那对奶子比较突出。 这时紫彩已经从夹子里翻出登记簿打开,翻到某页递给他,“什么资料,你自己找吧。”黄向东拿起本子仔细看,三条洋平果然在调离前把不少资料和物品存放在总务部,每一样物品后面都用括号标注“保存”和“归还”。看着看着,黄向东心中猛地一震,上面赫然写有“办公室保险柜钥匙一把”,后面是“归还”。 “这个……这个保险柜的钥匙为什么是归还而不是保存?我有些东西存放在保险柜里。”黄向东小心翼翼地问。 紫彩看了看他,“难道你忘了离开时说过的话?” 黄向东大脑急转,猜测三条洋平当时会对她嘱咐些什么。别把钥匙交给任何人,除了我自己?不太可能,他完全可以自己保管,不用多此一举。可转念又想,保险柜里有最机密的东西,三条洋平怕放在自己身上不安全,比如被绑架;而军医研究所戒备森严,肯定比放在身上保险得多。想到这里,黄向东只好对紫彩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当然没忘。我那时对你说,肯定会有人来取钥匙的。” 紫彩得意地笑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预料得很准。你走之后不到十天,档案课就有人用整理全所档案的名义到我这里查询你留下的所有物品,还特别提出要打开你的保险柜。我觉得奇怪,就按你说的话,立刻上报所长,军部派人暗中调查那个家伙,果然是一个已经投靠中共的间谍分子,现在已经枪毙了。” 黄向东闻言大惊!虽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就猜出来龙去脉,但直觉告诉他肯定有隐情,于是脸上也装出得意的微笑,道:“那就好,现在我亲自回来取钥匙,可以交给我了吧?” “不可以。”紫彩收起笑容,板着脸说,“这是属于归还的物品,就是你也不能给,这是研究所的规定。” “我自己的东西也不能取?”黄向东疑惑地问紫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当然不能。当时你说过,钥匙不能交给任何人。而且这把钥匙现在成了诱饵,我非常希望它能再帮我抓到一些中国间谍。” 看着紫彩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喜悦,黄向东真想扇上一巴掌。他说:“紫彩,你可以把钥匙还给我,但登记簿上仍然记录,这样不会耽误你抓间谍。” 紫彩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已经说过,规定就是规定,何况你已经不属于研究所,听说调到满洲防疫给水部去了,那可是个肥差吧?” 黄向东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主楼的电铃声,下班了。紫彩立刻收起桌上的文件和登记簿,从腰间解一下大串刻着编号的钥匙,再从上面取出一个挂着三把小钥匙的钥匙串。先用其中一把小钥匙打开金属柜,再把大串钥匙放进去锁好柜门,最后将小钥匙串收进口袋,“下班时间到,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没等黄向东再说什么,紫彩已经走到门口,眼睛看着黄向东,“我要锁门了!” 黄向东只好说:“你让我看看那把钥匙是否完好,这是我一直担心的事。”紫彩无奈,为了让他不耽误自己下班,她只好从腰间取下小钥匙串,开柜门把大串钥匙拿出,按编号找到一把,打开刻有“094”号的金属文件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牛皮纸档案袋,解开绕着的白棉绳,把袋口向外倒,手中就多了一把钥匙。黄向东凑上去看,见是一把钢制的十字形保险柜钥匙,他点点头:“看来它还算完好。” 紫彩巴不得完事,连忙把钥匙扔进档案袋,再按顺序锁好钥匙串收好。黄向东慢慢走出屋,紫彩已经迅速锁好庶务课的门,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 黄向东气得脑门冒烟,真想紧走几步,照着她那肥屁股狠狠踹上一脚。这时其他房间也都陆续有人走出来,黄向东怕再遇到三条洋平的旧熟人,多生是非,连忙从楼梯下去,离开研究所。 回到家,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仔细把事情的全过程梳理了一遍。当初吴站长对他培训的时候,曾经教给他一些特工应该具有的习惯和方法。如何观察某房间内的所有摆设,以从中得到有利情报;如何从对方无意的话语中找出线索。那名假扮三条家女佣的中国女情报员事情败露之后,三条洋平觉得钥匙放在自己身上也不保险,于是他把保险柜钥匙交给那个大奶子女人紫彩,并告诉她如果有人对这把钥匙很感兴趣,就有可能是中国间谍。结果还真引得军医研究所内一名投诚的日本间谍上钩,并且送了性命。 黄向东暗自恨得咬牙,这个三条洋平,远比自己想象中更狐狸、更阴险。可惜他没有算到,那个古板又自私的庶务课女职员紫彩居然奇货可居,不再想把钥匙还给他,显然是从上次的日本间谍上钩事件中得到了什么奖赏,反正三条洋平不再属于军医研究所,也不用怕得罪他。 再回忆一下其他细节:刻有数字编号的金属文件柜、一大串同样刻着编号的钥匙、第94号文件柜、装在牛皮纸档案袋里的十字形保险柜钥匙、墙上的人员名单、桌上的文件夹、喝水的杯子…… 理清关系后,他渐渐有了主意,这时叶子在外面敲门,“先生,吃晚饭了,今天有烤鳗鱼和大蒜酱汤炖猪肉!” 黄向东能从她的语调中听出喜悦,看来这丫头十分庆幸好容易从粗茶淡饭中解放出来。他打开房门走出来,“你们先吃吧,我要去诊所给伤口涂些药膏,最近这些外伤又有些发炎的症状。” “先生,让蜷川去把药膏取回来,我帮您涂吧!”叶子真诚地说。 黄向东连连摆手,“不行,这种药膏是特制的,只有诊所的护士知道如何调配。”说完就走了。叶子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只好下楼。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快沉到地平线以下,天气却更是闷热,树上的蝉叫得很欢。诊所里灯光昏暗,没看到西松医生,黄向东闻到一股煮面的味道,循味来到里间屋,见美秀正用一口小锅煮面条。 “这么漂亮的护士,晚上就吃这个?”黄向东涎着脸,笑嘻嘻地凑过去。 美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六天你都在干什么?” “我,当然在忙正事。”黄向东随手拿起放在桌上小碗旁的一副筷子,筷子很精致,好像是象牙的,上面刻着漂亮的梅花。美秀似乎很生气,她停下煮面的动作,斥道:“放下,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 黄向东无趣地把筷子放回原位,美秀余怒未消,“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就快滚!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两种人是什么吗?” “是什么?”黄向东问。 美秀冷笑道:“投降敌方的人,还有日本人!” 这话傻子也听得出,分明就是在说自己。黄向东怒从心头起,他把眼一瞪,但看到美秀那鄙视的表情,转念又想,美秀一直认为自己是投降中国的日本间谍,既然吴站长没说实情,自己就绝不能泄露出去。他强压怒火,道:“帮我弄几样东西。” 美秀问:“弄什么东西?” “具体的我不好形容——” 美秀打断道:“我就知道你没正事,出去吧,别搅了我的胃口!” 黄向东也急了,“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美秀不再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黄向东说:“一种能短时间内发作的药,比如呕吐之类;另一种东西要能够快速复制一把钥匙的形状,然后再利用它配出一把完全相同的钥匙。” 美秀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她看看黄向东,又歪头想了想,眼睛转个不停。“到底有没有?吴站长当初可是要你尽全力配合我的!”黄向东怒道。 美秀却笑着放下筷子,“你总算有了正经事情要做。说吧,那种药,你具体想达到什么效果?” 黄向东在地上走来走去,边思索边回答:“无色无味,口服,能速溶于水,服下之后最多几分钟就会发作,这段时间对方会暂时失去大部分行为能力,但又不能昏倒,比如剧烈呕吐,这样我就能趁机做点手脚。” “嗯,另一种呢?”美秀默记在心。 “能快速复制钥匙的东西,比如印模之类,我不是锁匠,只能对你说个大概意思。” 美秀点点头,从玻璃药柜里拿出一瓶调好的药膏扔给他,“我记下了,你两天后的晚上八点钟过来。走吧,我的面条已经快煮碎了。”黄向东哈哈一笑,接过药转身走出诊所。 回到家,餐桌上的五个人还没吃完晚饭。主仆同桌进餐,这是黄向东出的新鲜主意,他让伊纪牡丹、叶子、蜷川信和厨师佐佐木都在一起吃饭,说显得热闹。伊纪牡丹性格温和,自然也不反对。 看到黄向东半路回来,叶子连忙起来搬椅子盛饭。伊纪牡丹夹了块烤鳗鱼和炖猪肉在他的饭碗里,黄向东边吃边出神。佐佐木给别人做了二十多年厨师,从没和主人同桌吃过饭,他有点不好意思,神态恭敬地问:“先生,今天的菜还可口吗?” 黄向东仍在出神,伊纪牡丹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哦,不错,很好吃。”佐佐木非常高兴,低头大口扒饭。 晚上十一点多钟,仆人们都睡了,伊纪牡丹泡好茶,弄了几样小点心,和黄向东坐在后院的大树下聊天。黄向东扇着折扇,倒也算自在。伊纪牡丹问:“夫君,你觉得这次战争日本会赢吗?” “不知道,怎么问起这个。”黄向东谨慎地回答。 伊纪牡丹微笑着说:“以前你经常说,大日本帝国战无不胜,肯定会称霸亚洲,可这半个多月从没听你说过类似的话,你真的变了。” 黄向东嘿嘿笑了,“可能是在中国和反满抗日分子的那次冲突,损伤了大脑吧,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一想就会头疼。” “那就不要想了,”伊纪牡丹靠在他怀里,“我不关心打仗,也不关心谁会称霸,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我们的生活。” 看着伊纪牡丹那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黄向东想起以前三条洋平和她的夫妻关系,便安慰道:“以前我对你不够好,也不太关心,你不会怪我吧?” 伊纪牡丹搂着他的脖子,媚声道:“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所以请不要说那样的话。”说完把嘴凑上去亲吻。黄向东心里美极了,正在享受之时,忽然瞥见后院入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好像早就存在。黄向东大惊,连忙下意识地推开她。伊纪牡丹见他眼神有异,也回头去看,两人都愣住了——是三条小太郎。 “小、小太郎,你怎么、怎么站在这里?”伊纪牡丹感到无比惊讶。她这个儿子从小被父亲三条洋平的严教所伤害,患了自闭症,而且越来越严重。他从不迈出房间半步,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有五年之久,从两年多前就不再开口说话,成了个活哑巴。现在看到他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对伊纪牡丹来说很意外。 小太郎面无表情,就这么呆呆站着,眼睛看着黄向东。伊纪牡丹从惊讶转为惊喜,她跑过去抱住儿子,“小太郎,你、你是自己下来的吗?太好了,你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他不是我爸爸。”小太郎缓缓抬起右臂,用手指着黄向东,像梦游似的说。 伊纪牡丹赔笑道:“是的,我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现在没有人骂你打你,也没有人敢强迫你冬天站在雪地里了,你高兴吗?” 过了半晌,小太郎才把脸慢慢转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伊纪牡丹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抱住小太郎,无声地哭泣。 黄向东警觉地站在院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伊纪牡丹把儿子抱起来走进屋,慢慢上楼去了。 次日上午,蜷川夹着几本账本给黄向东看。三条家是几代富商,在京都市郊有不少耕地交给农户耕种。还在市区开有五家商铺,分别雇用五名擅做生意的人代为经营。虽然战时生意很不景气,但还是比普通百姓收入高。自从两年前三条木病重,这些耕地和商铺的事就全权交给蜷川信打理,三条洋平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过问生意的事,但蜷川信每月初都会把商铺上个月的收支情况以账本形式让三条洋平过目。黄向东翻了翻账本,见这几家商铺的盈余加上地租,每月都有四五百日元上缴,这与普通月薪只有百八十块钱的日本平民相比,已经算是富户了。他哪里懂什么账目,只随便翻了翻就准备合上。 一抬头,看到蜷川信那微笑而谦卑的神态,黄向东心中一凛,立刻想起前几天他与伊纪牡丹的对话,知道这个资历很老、掌管三条家全部事务的管家必定是个城府很深的狡猾人物。他又仔细看了看账目,发现只有五家商铺每月的盈余总额,却没有各商铺的单独数目,他随口问:“五家店铺分别每月的盈余,他们自己应该都有记录的吧?” “是的,都有记录。”蜷川躬身答道。 黄向东合上账本,“那好,你去通知五家店铺的负责人这几天到家里来一趟,让他们把上个月的收支盈余明细账分别交给我,我要核实一下。” 蜷川一愣,“这、这个……”神色中明显带了几分意外和慌张。 “怎么,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我这就去办。” 黄向东把账本合上,但并没有还给蜷川,而是夹在腋下准备上楼去,“那就去办吧,给你三天时间。”看着黄向东上楼的背影,蜷川眼神复杂。 第十三章 自闭儿子 黄向东来到小太郎的房间,他对这个三条洋平的儿子并无感情,只是看在伊纪牡丹的面子上,每天都会去例行看望一下。黄向东只须假情假意地坐在他对面问上几句“饭菜还吃得惯吗”、“昨晚睡得好吗”之类的话,反正这小子也不回答,黄向东则是问完了拍拍屁股就走。 今天也一样,小太郎坐在窗前发呆,黄向东在他斜对面坐下。自从他被押到老爷岭,大脑神经就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在731部队和军医研究所更是如此,每天都觉得疲惫非常。只有在这个自闭症男孩面前,他才感到身心放松。 他将后背靠在墙上,笑着问:“小太郎,你整天坐在这里发呆,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能不能告诉我。” 男孩慢慢把头转向他,说:“你不是我爸爸。” “我知道,你不用再重复了,说点别的行吗?”黄向东索性说了实话,反正这小子话少,而且他的话也没人相信。 小太郎说:“我饿了。” 黄向东很意外,这是他听到小太郎说的第一句正常话,便笑道:“马上就开饭了,下去一块吃吧?”小太郎不语。黄向东笑笑,站起身走出房间。 晚上,佐佐木和叶子把丰盛的饭菜端上餐桌,喷香的味道顿时充满整个客厅。五个人坐好,由叶子分别盛好白米饭,大家开始吃饭。胖胖的厨师佐佐木是个直性子,他边吃边感叹:“现在国内都因为打仗而减少配给,我们还能吃上白米饭,真是不容易。” 大家都点头称是。黄向东笑道:“以后每天都让你们吃上白米饭和肉,怎么样?” 叶子兴奋地说:“太好了,先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突然她停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楼梯方向。大家回头去看,也都傻了眼。 小太郎手里端着木制餐盘,正朝楼下走来。叶子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看到的场面,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跑到楼梯口,“小太郎,你怎么……” 伊纪牡丹似乎并不意外,拉过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小太郎慢吞吞地来到餐桌旁,在椅中坐下,把餐盘里的饭菜移到桌上,低头开始吃饭。黄向东哈哈大笑,“这小子看来是想念我们了,来吧,今天才算是完整的晚饭!”叶子惊讶之余,不停地往小太郎碗中夹菜。 第二天晚八点,黄向东准时来到诊所,西松医生仍然不在,走到内室,美秀坐在桌旁,整理那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药瓶和药盒。见黄向东进来,她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管,“这是速效催吐药,主要成分是吐根碱,为消除苦味,又加了两种中和剂。放在水里很快溶解,有细微混浊感,但只要不是滴在透明玻璃杯中,就很难看出来。” 黄向东接过玻璃管,对着灯光看。美秀又说:“这是单次的剂量,玻璃管是特制的,尾端有橡胶帽,轻轻一捏药液就会出来。我给你准备了三支,应该够用吧?” “够用了。”黄向东很满意,又问,“从服下到发作,需要多长时间?” 美秀说:“我们特地用五个人做过试验,发作时间在三十秒左右,十五分钟后渐渐失效,可能会有些不适反应,多喝水可以缓解。”然后又递给他一个小方木盒,“这是钥匙印模,里面有软皂泥,打开盒子将钥匙头朝外平放,再紧紧扣上盒盖五秒钟,就可以完成压模。这里有两个压模盒,都给你。” 黄向东接过来点点头,“对,然后我就把它再交给你配出钥匙来。” “不用,你自己就能配。”美秀笑着说。 黄向东奇道:“我又不是锁匠,怎么配?” 美秀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软管,说:“这是德国产的速干胶水,压完印模后,拧开软管盖,把胶水注入印模中,十分钟后打开盒子,就成了一把钥匙。这种速干胶水在变干后的硬度介于玻璃和铁之间,一般来讲开锁是没问题的,但不能重复使用,两次以后就会变形,你自己掌握。” “还有这种东西?”黄向东赞叹道,伸手就去拧软管盖子。 美秀用手狠狠抽在他手背上,“别乱拧!速干胶水遇到空气十几秒钟就会产生化学反应,而且是不可逆的。这种胶水非常昂贵,是德国间谍专用的东西,用了六根金条才换来三支,你千万要好好用。” 黄向东疼得直吸凉气,吐了吐舌头,把三支胶水和玻璃管一起小心翼翼收好,匆匆离开诊所。出了诊所刚要向右拐,黄向东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左侧有人影一闪而过,他警觉起来,直觉告诉他有人跟踪。吴站长的话在耳边响起——如果发觉有人跟踪,最好的办法 662f." >是保持原路线不变,让对方以为你并没发现他在跟踪你。这不仅使对方的跟踪行动毫无意义,而且变成了你在跟踪他。 从诊所到三条家只有不到半公里,他假装慢悠悠地往家走,进了院子后迅速躲到墙边,从墙壁与大门接合部位的缝隙向外看。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看到蜷川的身影远远走出来,经过诊所时还向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进了院子,蜷川看到站在旁边的黄向东,不由得吓了一跳。黄向东摆弄着花架上的几盆兰花,随口问道:“蜷川,去哪里了?” “哦,先生,我去集市上买些盐回来。”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盐瓶。黄向东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摆弄花草。 晚饭后,黄向东躲在书房里,盯着桌上的三支玻璃管和三个软管。他闭上眼睛,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习明天要做的事情,直到九点半钟电灯熄灭,才回卧室去睡觉。 次日早上,伊纪牡丹回娘家看望父母,叶子同行服侍,小太郎也破天荒地跟了去,他们要三天后才回来,家里只剩蜷川和佐佐木。下午四点半,黄向东又来到军医研究所,进了总务部,推开庶务课的门,紫彩看到黄向东又来了,脸上就有几分不欢迎的神色。黄向东笑道:“紫彩,我通知过所长了,今天要来查阅一些资料。” 紫彩把登记簿扔给他,“你存放在这里的东西都编了号,告诉我号码就行。”黄向东假装看了半天,提出要看第15号资料,是有关细菌突变的文件。紫彩用钥匙打开第094号文件柜,把对应的文件资料拿出来,再把柜子锁上。 黄向东坐在桌旁,假装很认真地看着,紫彩自顾自记账,有时会端起水杯喝上一口。看了几分钟,黄向东把耳朵竖起来,好像在听窗外什么动静。紫彩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你在听什么?”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吵架?”黄向东自言自语道。紫彩疑惑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院子里安安静静,什么事情也没有。黄向东在她走向窗户的时候,就迅速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玻璃管,把里面的液体挤到水杯中。 紫彩回来坐下,黄向东说:“可能是我听错了。”紫彩礼貌性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记账。黄向东假装看文件,余光死死盯着面前的紫彩和水杯。终于她开始喝水了,黄向东用左手做出要翻页的姿势,其实是在看手表指针。 秒针一步步走着,十秒钟后,他把文件放在紫彩面前,“看完了,收起来吧。”紫彩接过文件,“还要看别的资料吗?” 黄向东回答:“不要了。” 紫彩起身用钥匙打开柜门,把文件收起。这时黄向东忽然说:“对了,我还要找些资料,等下我看看编号……”他拿过登记簿在上面查着,紫彩站在文件柜前,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黄向东心里焦急,暗想怎么还不发作,是不是药失效了? 突然紫彩喉咙里发出响声,手捂着肚子,表情不太自然。黄向东抬头问:“你怎么了?” 紫彩好像就要吐出来,但仍然迅速关上柜门,把钥匙拧了两圈将柜门锁上,手里抓着那串钥匙飞奔出房间。黄向东连忙紧跟着来到卫生间外的水池前,紫彩双手扶着水池边缘开始呕吐,旁边有人经过,疑惑地问:“紫彩怎么了?” “哦,好像是吃了不新鲜的食物。”黄向东解释道。紫彩浑身都在发抖,看来很痛苦。黄向东掏出手帕递给她,说:“你快用这个擦一下。”伸手把紫彩手里捏着的钥匙串轻轻拉出来。紫彩手上略微用力,似乎不想交给他,但剧烈的呕吐让她完全顾不上了。 黄向东把手帕塞在紫彩手中,看着紫彩双眼紧闭,身体哆嗦,他迅速掏出印模盒,从钥匙串中找出刻有094号码的钥匙,压在印模盒中扣严,心里默数五秒后,>松开印模盒收进裤袋。 紫彩终于吐完了,她身体还在发抖,漱口后用浸湿的手帕擦了擦嘴,看到钥匙串还在黄向东手里,连忙伸手抓过,转身慢慢往办公室走。黄向东扶着她回到庶务课坐下,说:“我帮你倒杯开水,你肯定是吃坏肚子了。唉,现在战局紧张,很多食物材料都不新鲜,真他妈的坑人!”紫彩已经没力气说话,瘫倒在椅子里直喘气。 黄向东把杯里的水倒掉,用水彻底冲干净,又倒了杯开水回来给她。紫彩好容易把气喘匀了,说:“我、我从来都、都没吃坏过肚子,这是、怎、怎么了?” “可别这么说,病都是积累出来的,有空去医院看看肠胃。我去一下卫生间,等会儿回来再查资料。”紫彩道了谢,目送黄向东走出房间。 黄向东拐了几个弯,上到三楼走进卫生间,关好门掏出压模盒和速干胶水,打开胶水软管的塑料帽,将胶水小心翼翼地注进压模盒中,直到注满。十分钟后,他打开压模盒,一把黑色的钥匙出现在眼前。黄向东高兴地拿起这把临时钥匙,用力捏了捏,还挺硬,看来质量不错。 他把钥匙藏在手心,又下楼来到庶务课。紫彩正在大口喝水,看到黄向东又回来了,脸顿时拉得极长,也不再理他。黄向东笑着说:“好点了吧?” 紫彩刚出完丑,心情不好,只点点头没说话。黄向东要来登记簿翻了翻,说:“把第09号资料再给我看看。” “你到底有多少资料要查?”紫彩极不耐烦。 黄向东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你又不让我带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紫彩无精打采地用钥匙串打开文件柜,“最好快点儿看,还有十五分钟就下班了。”黄向东如法炮制,趁机又在水杯里下了药。他很认真地看着资料,当紫彩又开始喝水时,他却比入洞房还高兴。不到一分钟,紫彩脸色大变,手捂着嘴猛站起来。 “你又怎么了?”黄向东明知故问。紫彩的胃剧烈抽搐,哪里还能说话,猛地向屋外跑去,连椅子都带倒了。黄向东见她跑出去,立刻关上门并锁好,掏出临时钥匙打开094号文件柜,里面有很多牛皮纸文件袋,其中有个袋子上贴着“三条洋平”的标签。他把文件袋取出来翻开,里面还有很多小纸袋,都逐个编了号。他知道那把钥匙的登记编号是第06号,于是顺利找到袋子,把钥匙倒出来,用新的压模盒压了五秒钟,再把钥匙放回袋子,一切回复原位,最后锁好柜门。 做完这些,黄向东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再拿起水杯,把里面剩的水倒在文件柜后墙处。耳中听到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他连忙坐回椅中假装看资料。紫彩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来,脸白得像纸,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再也起不来。黄向东看了看她,把文件扔过去,站起身凑近她,小声说:“我看你不是肠胃问题,很可能是……怀孕了。不过,我记得你这几年一直是单身吧?” 看到黄向东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紫彩瞪大眼睛,涨红着脸道:“你是什么意思?”黄向东笑而不语,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慢悠悠走出门。 紫彩气得呼呼直喘,见黄向东走远,她连忙把门关上锁好,拿起电话拨通,低声道:“喂,是主任吗,我是紫彩……我……我可能怀孕了……什么?和你没关系?你、你不能推卸责——喂,喂,主任!” 黄向东出了门直奔三条洋平的办公室,掏钥匙开门后闪身过去反锁,贴着房门听外面并无异常,这才把心放下来。顺利得到钥匙,他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取出速干胶水灌在压模盒里。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十分钟后就会又有一把新钥匙出来。黄向东紧紧握着压模盒,就像在产房门外等着自己的亲儿子诞生。 窗外传来电铃声,下班时间到了。透过窗户向外看,见大门口处的日本士兵仍然在对进出人员携带的皮包等物进行仔细检查。他忽然想起,保险柜里装的那个日记本应该不算薄,到时候怎样才能顺利地带出去?现在是夏天,衣服穿得少,就是藏在身上,也很难不被发现。先离开军医研究所,想好对策后再来拿日记本?不,夜长梦多,他实在不想再拖时间了。 十分钟好像变成了十年,好容易手表的秒针转了十圈,黄向东连忙打开压模盒取出钥匙,走到保险柜前蹲下,先把钥匙小心地插入钥匙孔,向右转了两圈,里面响起齿轮咬合的声音,再扳动左侧的十字型扳手,“咔”的一声闷响,黄向东顺势一拉,保险柜门应声而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本很厚的日记本。 黄向东激动得呼吸都快停了,连忙把日记本拿出来,锁好保险柜。桌上有几个牛皮纸旧文件袋,黄向东把日记本放进最大号的一个纸袋里,绕紧封口绳,用胳膊夹着悄悄溜出房间锁上门。在走廊里遇到一个矮胖子,黄向东硬着头皮走过去,那人惊奇地问:“三条君?什么时候回国的?” “哦,半个月前,今天来取点私人物品。对了,松下副所长走了吗?”黄向东说。 矮胖子用手向上指了指,“还没有,我看到他在四楼的楼梯里和小林觉谈话,应该刚下班。”黄向东点点头,与那人告过别后,走进卫生间里,竖起耳朵倾听外面走廊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松下久森与人谈话的声音响起,由小变大,黄向东清楚地听到松下久森说:“三条洋平这个家伙,居然又回来查资料。石井四郎也太不把军医研究所放在眼里了,你明天告诉紫彩,凡是之前三条洋平留下来的工作资料,他只许看,一张纸片也不能带走!另外他在这里的来访记录和查阅记录必须让紫彩作记录,随时交给我看。牧野师团长对三条洋平的调离非常生气,上次我和他通电话时,他大骂石井四郎挖墙脚,我脸上也不好过。” 那人连连答应。两人谈话的声音由大转小,显然是下楼去了。黄向东在心里暗骂松下久森,他慢慢走出来,在楼梯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下楼。从侧楼向大门口方向走,看见松下久森与人分别,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黄向东连忙追上去打招呼。松下久森奇道:“你还没走?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 “我也是在紫彩那里刚查完资料,松下副所长能把我捎到电车站吗?”黄向东笑道。“当然可以,上车。”松下久森早就看到了他夹在腋下的东西,他没说什么,来到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前打开车门。 黄向东怕坐前排会让松下久森更容易注意到他夹带出来的日记本,便说:“还是坐后排吧,我有点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松下久森笑着说:“还是坐前排吧,咱们聊几句,我把你送到前面的电车站。”黄向东不好再推辞,只得坐进前排的副驾驶位置。松下久森缓缓开车驶出军医研究所大门,守门士兵敬礼放行。 开出几十米后,松下久森有意无意地问:“文件袋里是什么东西?那么厚,难道是一块砖?” “哦,是我之前忘在办公室里的日记本。”黄向东就怕他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可松下久森偏偏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很好奇,像你这样对吃喝玩乐都提不起精神的军人,每天的日记里都写些什么,给我看看吧。” 黄向东连忙拒绝,“都是些日常工作生活的事,有些涉及我家庭的隐私,这个……真的是不太方便给您看,很抱歉。” 汽车已经开到电车站,松下久森把车停住,转头看着他,“三条君,从军医研究所携带出来的东西,士兵都要严格检查。如果不是搭了我的车,这个日记本士兵恐怕要逐页查看,你是希望让士兵看,还是让我来看?” 看着松下久森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黄向东才知道这个老狐狸远比自己狡猾得多。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个办法,于是只好把牛皮纸袋递给松下久森。在松下久森拆开绕绳的时候,黄向东透过车窗查看前后环境,心中暗暗做好计划:先在车里把松下久森打昏或直接弄死,把尸体藏起来,然后立刻回诊所将日记本交给美秀,让她帮自己偷偷逃回中国。或者打电话给奈良军用机场,以石井四郎的名义,用最快的速度搭上飞往哈尔滨的军机,只要到了中国,就有的是机会逃离。 黄向东额头渗汗,右手紧握成拳,盯着松下久森的脸。吴站长和小江等人曾经对他进行过短期训练,人身上有几处最脆弱的致命部位,打上就会奏效,比如后脑、太阳穴和下阴等处。一旦松下久森脸色有异,或者出言怀疑,他就用拳猛击松下的右侧太阳穴,这老家伙已经五十几岁,身体瘦弱,肯定经不住这一拳。 松下久森打开日记本翻了十几页,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后来他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合上日记本扔给黄向东,又叹了几口气,道:“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也一样,只是和你正相反。” 这番话把黄向东说愣住了,什么也一样、正相反的,这老家伙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松下久森看到他疑惑的表情,说:“和你说实话吧,我最喜欢丰满的女人,可老婆又瘦又矮。如果不是她家里有钱,父亲又在军部任职,打死我也不会娶她。你不敢在外面找女人,怕传出去对前途有影响,好在家里还有个瘦女人做女佣。而我就没这个好福气了,只好冒险偶尔在外面打打野食。唉,去年就差点儿被她发现,抓得我脸都破了,研究所的人问起,我只好说是被猫抓的。” 黄向东将信将疑,脸上挤出尴尬生硬的笑容。松下久森拍拍他肩膀,“放心吧,男人之间的事我是不会乱说的。更何况我们还是军人,升到这个军衔不容易!哦,电车站就在路边,帮我把车门关严。” 看着松下久森的汽车驶远,黄向东心中的弦仍然绷得很紧,几乎快要断了。他怕松下久森用的是缓兵之计,也顾不上保密,打开日记本逐页翻看。见第一页上写着: 昭和10年2月7日 今天是小太郎满月之日,我要把他培养成像我这样合格的帝国军人。从今天开始写日记,等到小太郎也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的那一天,我会把日记给他看,激励他为大日本帝国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昭和10年2月8日 为了锻炼小太郎的体质,我把他抱到外面放在雪地上,伊纪牡丹和叶子居然说那样会杀了孩子。愚蠢的人,没用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古代斯巴达人就是这样挑选刚出生的孩子,才训练出当时世界上最英勇的战士。 再往后看,也都是每天的生活和工作记录,黄向东一连翻了几十页,也没找到描写细菌的相关文字。电车来了,他上车找了个最角落的座位继续翻看,见有几页中写道: 昭和15年9月24日 每次看到叶子,我都会对伊纪牡丹生出深深的厌恶。为什么丰满女人让我这样讨厌?为什么我的妻子不是叶子这种瘦女人?不知道叶子是否愿意满足我那尘封已久的欲望,否则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这种男人的能力,那真可怕。 …… 昭和15年11月7日 今天终于占有了叶子,虽然她看上去很不情愿。她那瘦弱的胴体,让我再次找回做男人的感觉。在我抽打她身体的时候,她发出的痛苦呻吟令我疯狂。上天对我是公平的,不能在外面找女人,就安排给我一个女佣,这种感觉太好了。 黄向东这才明白刚才松下久森话中的意思,想必他也看到了这一段记录。难道这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日记?他不甘心,生怕落下什么有用的内容,便逐页翻看,仔细阅读。电车从郊区驶到家附近,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黄向东没看到任何与细菌或病毒有关的记载。电车到站,他夹着牛皮纸袋往家走,却看到诊所大门紧锁,并挂着“暂时歇业”的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美秀说过,这个诊所是他在日本的唯一接头点,二十四小时永远不会锁门。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家后见蜷川坐在院中搓草绳,打过招呼后进了客厅。蜷川进来泡茶,说:“夫人、小太郎和叶子他们要后天才回来,我去让佐佐木做饭,您先喝茶。” “你们先吃吧,我不饿。”黄向东无心喝茶吃饭,径直上了楼走进书房,把门反锁后打开日记本,再仔细地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其间蜷川几次叫他吃饭,他都推托有事要忙。在日记内容中找不到线索,就对着灯光看纸张是否有水印和暗记,硬皮是否有夹层。得出的结论仍然是——没有。 黄向东感到无比疲惫,抬腕看看表,竟然过了两个小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他沮丧地走出书房来到客厅,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无心吃饭,一屁股坐在茶几旁边。蜷川连忙走进来说:“佐佐木这家伙,可能又溜出去喝酒了,我马上帮您热菜。” “我不饿,帮我泡些茶吧。”黄向东摆了摆手。蜷川高兴地泡了一壶热茶,黄向东边喝边想,为什么保险柜中的“如意计划”资料是假的?难道是被军医研究所的人调了包?可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一把,那就是三条洋平故意所为?他越想越头晕,大脑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美秀,黄向东连忙跑到书房,带着日记本出门朝诊所走去。刚迈出几步,黄向东一阵眩晕,支撑不住栽倒在院子里。 再次醒来时,黄向东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数道粗草绳牢牢捆在椅子上,四周一片漆黑,但仍然能分辨出是在蜷川的卧室里。这时屋门打开,蜷川手持点燃的烛台走进来,看到醒转的黄向东,他嘿嘿一笑,“先生,您醒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您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小时。” “蜷川,你这是干什么?快解开绳子!”黄向东斥道。 蜷川信笑着说:“我很惊讶,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没有那条伤疤,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和三条洋平长得这么像的人!” 黄向东暗叫不妙,仍然装出生气的样子说:“蜷川,你在说些什么?你敢把主人捆起来,难道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太放肆了!” “哈哈哈!”蜷川大笑,“你戏演得不错,可惜还是露了马脚。也许你不知道,三条洋平去年脚掌受过伤,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可你的脚掌上什么都没有。其实我早就看出你是假冒的,只是夫人不信,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你竟然要五家店铺的负责人亲自来向你报账!” “那又怎么样?难道这也要你来做主?” 蜷川端着烛台,冷笑道:“我在三条家当仆人几十年,唯一的儿子蜷川弥雄从十二岁起就给三条家做小工,一做就是整整二十四年。可在几个月前,他莫名其妙地从清水寺舞台上跳崖自杀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自杀,肯定与三条洋平有关,但又找不出原因,只得作罢。我为三条家付出这么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些钱给自己养老?那五家商铺是老先生三条木苦心经营的,自从几年前他重病,就托给我管理,每月我能暗中赚取一千多元钱。你这个家伙,不知从哪里来的,冒名顶替做一家之主倒也罢了,竟然还要管我的账?你是要断我的生路!” 黄向东骂道:“原来你这个老家伙私吞主人钱财!” “这还不算,你每隔几天就往那家诊所跑,神色又不正常,于是我开始注意到那家诊所。今天下午你去军医研究所的时候,我去了那家诊所,谎称你刚从军医研究所打来电话,说惹上了麻烦,恐怕不能回家,还欠着诊所两块钱药费,让我替你把药钱送去。那个女护士非常紧张,我刚出来不到三分钟,她就把诊所门锁上,慌慌张张地溜了。你这个假冒的三条洋平肯定是中国人派来的间谍!快说,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蜷川信指着放在桌上的速干胶水、压模盒和那两把临时钥匙。 这回黄向东才算明白,原来蜷川信早就察觉出自己不是三条洋平,这个狡猾的老管家不但看出自己是假冒货,又暗中私吞主人钱财,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能嗅出诊所有问题,连看似精明冷静的美秀都上了当。这下他开始冒汗了,蜷川信看出他脸色有变,就知道自己的话说中了,得意地说:“看来我全都猜对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警察厅,对你严加审问,而我还能得到一笔赏金,以后三条家的所有生意也都变成蜷川家的了,哈哈哈!” “你已经给警察厅打电话了?”黄向东最关心这个。 蜷川信笑道:“还没有,我在等你醒,有件事要你回答我:把你卧室金柜的钥匙交出来!” 黄向东哼了一声,“你这个老东西胆子真大,明目张胆地侵吞主家财物,难道就不怕我告诉警察?” 蜷川信走到他面前,奸笑着说:“你觉得警察厅会对侵吞财物感兴趣,还是对抓到中国间谍更感兴趣?”黄向东哑口无言,他大脑急转,道:“不就是赏钱吗?金柜里有很多金条和现金,只要你肯放开我,一切都好商量!” “哈哈哈哈,假冒的三条先生,你看我像那种很好骗的人吗?先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黄向东知道卧室金柜的钥匙一直被伊纪牡丹保管,但又不能明说,这时忽听门口有人道:“钥匙在我这里。”蜷川信大惊,扭头去看,见漆黑的门外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把他吓得手中的烛台差点儿掉在地上——是伊纪牡丹。 蜷川信结结巴巴地说:“夫、夫人,您怎么回来了?” 伊纪牡丹慢慢走进屋中,“我回来取些东西,刚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其实我早就看出他是假的,我和三条洋平毕竟是夫妻,难道还看不出自己的丈夫有变化?” 黄向东悔恨得想撞墙,他对伊纪牡丹说:“你别听他胡说,快先把我放开!” 伊纪牡丹哼了一声,没理他。“这个……那……那夫人的意思是?”蜷川信眼珠急转,心想报花账的事看来也败露了。 “没什么,给警察厅打电话的事就由我来办吧,让他们好好审问,真正的三条洋平到底在哪里?”她好像在问黄向东,又像是自言自语。 蜷川信连连点头,“好的,就让夫人来做这件事。” 第十四章 伊纪牡丹 伊纪牡丹说:“你先把烛台放下,给我也找支蜡烛,到处漆黑一片,我有点儿害怕。”蜷川信连忙将烛台放在桌上,到柜子里翻找蜡烛。突然伊纪牡丹右手扬起,手中紧握着一支铁制烛台,猛地打在蜷川信后脑上。 “啊——”蜷川信猝不及防,身体趴在桌上,双手下意识地捂着后脑。他虽然年近六十,但身体壮健,没等伊纪牡丹再次袭击,他已经转身闪开,反手一拳打在她脸上,伊纪牡丹“啊”了一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蜷川信呼呼喘气,“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早就串通好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抓起桌上的烛台拔掉蜡烛,将尖锐的铁刺对准伊纪牡丹猛刺。 黄向东腰上用力一耸,身体连同椅子站起来,侧身朝蜷川信猛撞过去,这一下用了全力,把蜷川信撞得飞出门外,惨叫着没了动静。黄向东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伊纪牡丹支撑着出门,高举烛台还要再打,黄向东大声道:“不用打了,他已经死了!”他离蜷川信很近,清楚地看到蜷川信右手的那根铁刺正扎在脖子上,手脚抽搐,鲜血从脖颈伤口处一股股喷出。 伊纪牡丹靠在墙边,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着。黄向东说:“快弄开绳子!”伊纪牡丹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屋里找到一把剪刀,手忙脚乱地把粗绳剪开,黄向东站起来把她紧紧抱住。 “他、他死了吗?”伊纪牡丹几乎喘不过气。 黄向东道:“死了,他把自己给杀死了。” 伊纪牡丹说:“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黄向东说:“你是自己回来的吗?叶子和小太郎呢?” “他们还在我母亲家里,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所以找借口取东西回来看看,没想到……”伊纪牡丹惊魂未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蜷川信尸体。 黄向东问:“佐佐木在哪里?” 伊纪牡丹说:“不知道,可能又出去喝酒了,这家伙喜欢到街对面的小酒馆喝酒,经常后半夜才回来。” 黄向东想了想,说:“先把他弄到后院里去,你来帮我!”伊纪牡丹的心脏怦怦乱跳,早就没了主意,帮黄向东把蜷川信架在后背上抬到后院。黄向东用铁锹把后院角落的一片大丽花从根部深挖,伊纪牡丹则用毛巾和水盆擦地板上的大片血迹。深坑挖好后,黄向东将蜷川信的尸体踢到坑里填好土,最后把大丽花重新栽在上面。伊纪牡丹打扫好血迹,浑身发抖地站在后院,怯生生地问:“为什么要、要埋在花的下面?” 黄向东攀着墙头四下张望,左右邻居都静悄 6084." >悄的,看来无人注意。他跳下来拉着伊纪牡丹走进屋里,关好门,低声说:“尸体腐烂后分解出来的物质会被植物吸收,渗透到土壤中的血肉就会少一些,以免吸引苍蝇等昆虫。现在是夏天,尸体会很快烂掉,明天你去花店买些有驱虫效果的花草回来。” 伊纪牡丹问:“什么样的花草有驱虫效果?” “除虫菊、夜来香、百叶香都行。另外如果有食虫草或猪笼草,也多买些回来栽到后院里。” 伊纪牡丹说:“可是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回母亲家,我是找借口取东西回来的,再不回去怕他们怀疑。” 黄向东点点头,“那明天我去买,你告诉我花店在哪儿。” 伊纪牡丹说了路线,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黄向东又安慰了几句,便走到蜷川信的房门口,用鼻子仔细闻,还是隐隐能嗅到一丝血腥味。伊纪牡丹连忙说:“我去用热水泡薰衣草,再把地板擦一遍,平时都是这样防蚊子的。” 黄向东点点头,在茶几上找到那个日记本,又屋里屋外察看一圈,确定没什么异常。他想到了美秀,连忙抄起日记本出门来到诊所,大门仍然紧锁,转身刚要走,却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正是美秀。美秀看见黄向东非常意外,连忙打开门让他进屋。在内室里,黄向东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将日记本交给美秀。美秀又悔又恨,接过东西,“明天我会把它交给组织鉴定,夜间街上有巡逻队,我现在不能再出去。我向上级汇报了你被捕的情况,他们正在制订紧急营救方案,现在看来不用了,明天我一并汇报。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后天晚七点再来找我。” 辞别美秀回到家里,黄向东先闻到一股很浓的薰衣草香味,伊纪牡丹跪在地板上,努力地用热毛巾擦拭着。黄向东走到她身边蹲下,虽然夏夜炎热,伊纪牡丹却仍不住地发抖。黄向东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伊纪牡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血迹的问题解决了,两人回到卧室中,半晌不说话。黄向东打破沉默,说:“谢谢你帮我。” 伊纪牡丹眼睛看着房间的黑暗角落,问:“蜷川的事怎么办?” 黄向东说:“老管家蜷川说收到了老家来信,有急事要他回去处理,从此一去不复返。过两天五家店铺的负责人会把财务情况报告给我,那时我们才知道蜷川信近几年一直私吞三条家的钱财,畏罪潜逃。” “原来你都设计好了,”伊纪牡丹坐在地上,语调仍然很平静,“你是谁?” “我是三条洋平,你的丈夫。”黄向东道。 伊纪牡丹说:“我知道,我知道……” 黄向东目光如炬,盯着她问:“你会告发我吗?” “如果会,你也会杀了我吗?” 这句话说中了黄向东的心思,他越想越怕。为了避免后患,他的确想用同样的办法让伊纪牡丹从这个世上消失,但他嘴上仍然说道:“不会的,如果你想告发,刚才就不会帮我了。” 伊纪牡丹点点头,“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回母亲家,叶子和小太郎还在等我。”黄向东确实累坏了,倒头就睡,伊纪牡丹呆坐很久才躺下睡觉。 黄向东在装睡,虽然困得要死,但他并没睡着,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杀掉伊纪牡丹。她是个心腹大患,可在日记本鉴定出结果之前还不能动手。伊纪牡丹会不会暗中告发他?应该不能,否则她没理由帮他对付蜷川信。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身边的伊纪牡丹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这时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黄向东连忙悄悄摸下楼,见佐佐木打着酒嗝儿,东倒西歪地朝自己房间走去。他松了口气,回卧室躺下,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伊纪牡丹带了两包茶叶回娘家,黄向东到花店买了很多夜来香和食虫草在后院栽满。随后他给三条家最大的店铺负责人打电话,让对方派一名小工分别将五家店铺上个月的收支账目集齐并送来。随后的事就是等待了,他心中惦记着日记本的事,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他匆匆来到诊所,西松医生热情地打招呼,并询问他的身体情况。寒暄后黄向东到内室拿药,他无数次幻想看到美秀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就说明他的任务完成,可以回中国了。 可美秀脸上的沮丧表情,再次让黄向东感到半身冰凉。果然,美秀说已经找过专人鉴定,那确实只是三条洋平每天写日记的本子,没有任何与细菌或生化武器有关的东西。黄向东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吴站长不是说,打入三条洋平家宅的女情报员明明偷听到,三条洋平亲口对石井四郎说把日记本放在军医研究所的保险柜里吗?” 美秀无奈地说:“当时我们也想过,既然他们的谈话已经被偷听到并且传出去,三条洋平是不是会改换地点。可吴站长分析,军医研究所办公室的保险柜,对三条洋平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其他情报。现在来看,他还是把日记本取出并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他把钥匙交给总务部的人保管,就是把保险柜当成诱饵,来诱使别人上钩。这个三条洋平,还真是狡猾无比!” “那我怎么办?”黄向东道,“当初吴站长说,我的任务就是设法进入三条洋平的前工作地点,位于京都市的军医研究所,偷出日记本。现在日记本不在那里,我也应该解放回国。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生活在哈尔滨,好好的教授助理工作也被你们搅黄,一旦在哈尔滨被那些曾经见过我的日本人发现行踪,那我不就完了?你得为我和我妈安排好后路。” 美秀冷笑几声,“那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我会向上级报告。再说你一个日本人,为什么非要生活在哈尔滨?我很奇怪。” 黄向东心中一动,原来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与三条洋平的关系。美秀交给他两盒外用药膏,说:“你身上的外伤基本好了,后天再来取一次药,我会把最后结果通知你。如果没意外的话,那将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头。” “好吧,后天我再来找你。”黄向东扔下那支没用完的德国速干胶水,“给你药钱,两根金条。” 美秀接过胶水,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还记得归还这种很贵的胶水,心里对黄向东头一次有了几分好感,“其实你表现得很好,这么艰苦的任务,让一个没有任何特工经验的人来完成,还真不容易。我们从最开始就做好了你随时暴露并牺牲的后备计划,可你居然能挺过来。而我这个有经验的人,却被那个狡猾的老管家给骗了,真惭愧。” 黄向东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也别这么说,我那是运气好,谁叫我和三条洋平是……长得像呢。” 美秀看着他的脸,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和三条洋平非亲非故,却长得这么像?你的真名是什么,我能知道吗?” 黄向东真想告诉她,可又想,既然她的上级不让她知情,肯定是怕万一泄密,那自己更应该帮着保密。他笑着回答:“我叫三条洋平,是大日本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 美秀一怔,心领神会地笑了,“我又违反纪律了,不该问这些问题。” “你有丈夫吗?”黄向东看着美秀今天穿的漂亮和服,不由得问道。 美秀把俏眼一瞪,“怎么问这个?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色男人。告诉你吧,我已经结婚了,丈夫也是一名优秀的情报员。这个答案满意吗?” 黄向东惋惜地摇摇头,“可惜可惜,如果你没结婚,我们倒是可以成立个夫妻行动小组,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美秀随手扔过去一个药瓶,正打在黄向东脸上。 回到家,黄向东见伊纪牡丹他们三人也回来了。叶子问起蜷川信的事,.黄向东按照事先的计划回答她,叶子和佐佐木都觉得奇怪。下午时分,三条家店铺的小伙计送来了五家店铺上个月的财务报表,黄向东故意让伊纪牡丹在叶子等人面前核账,她把五个数字相加,再和蜷川信交上的账本核对,发现蜷川信竟然整整私吞了五百日元!黄向东恨恨地道:“怪不得他连夜称有事溜走,看来是怕事情败露才跑掉。不信可以去他老家打听,他肯定没回家。每月五百元,一年就是六千,五年呢?这个老狐狸!” 叶子也恨之入骨,让黄向东到警察厅去报案。黄向东大度地挥挥手,“算了,他为三条家服务了大半辈子,就随他去吧。”叶子和佐佐木瞬间觉得三条洋平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第二天早晨,叶子对黄向东说佐佐木上街买菜刚回来,看到警察正在对附近的那家诊所进行搜查,有很多人围观。黄向东大惊,连忙走出大门,见诊所方向围着一些人,他假装溜达走过去看,见几名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离去,诊所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他朝旁边的人打听,那人答:“听说这家诊所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中国间谍,昨晚在什么地方秘密集会,被警察抓到,刚才是来诊所搜查的。”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美秀被捕了?她怎么会暴露?这时叶子从远处跑过来说:“先生,有电话找您,自称是石井博士。” 黄向东傻了眼,往回走的路上,他在心里急速盘算该如何应对。上楼来到书房,他把房门关好,拿起电话,话筒里响起石井四郎的声音:“三条君,休息得好吗?” “哦,好多了,身上的外伤基本痊愈,多谢石井老师关心。” “你的假期应该快结束了,准备哪天回哈尔滨?” “这个……应该在下周一左右。” “日记本你准备带回中国吗?” 黄向东最怕问这个,连忙说:“我把它保存在很隐秘的地方,不方便带回中国,以免被北野长官拿走。我已经把重要内容复习了几遍,都记在脑子里。回到平房后,我会继续抽时间推进‘如意计划’的研究。” 石井四郎满意地说:“那就好,你是聪明人,新年时我们会在中国见面。” 电话挂断后,黄向东长吁了一口气,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美秀被捕,现在和谁接头?既然找不到联系人,那就只好先回中国再说,大不了在哈尔滨找机会脚底板抹油——开溜就是了。这时电话又响了,摘起来一听,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是北野政次,“三条君,你的假期还有五天,可别误了行程。” “当然不会,我一会儿就给奈良军用机场打电话。”黄向东用毛巾擦着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北野政次问:“‘如意计划’的资料,你会带回来吗?” 黄向东答道:“不。” “什么?为什么不带回来?”北野政次很不高兴。 “是这样的,现在日本国内也不太平,有很多中国间谍渗透其中。我去京都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取日记本时,听旧同事说在研究所内有个日本籍的军医佐官居然也投靠了中共。还有,距离我家不到两百米有家诊所,开诊所的医生和护士竟也都是中国间谍,今天刚刚被警察厅抓走。所以,我觉得把资料带在身上太不安全,估计还没到奈良登上飞机,就被中国间谍给抢去了。” 北野政次急道:“那怎么办?‘如意计划’的相关研究要怎么继续进行?” 黄向东说:“请长官不要着急,这段时间我去了几次军医研究所,把资料中最重要的部分都牢记在心。回部队后我会继续进行研究,请您放心,绝对不会影响进度!” 北野政次非常满意,“那太好了,你说得对,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大脑安全,那是抢不去的。这几天你可以随时给奈良军用机场打电话安排行程,机场方面会全力配合。对了,你把夫人和孩子都带来中国,这里有家属宿舍,吃喝住行都会比在日本国内好,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放下电话,黄向东瘫倒在椅子里,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只要能顺利回到哈尔滨,就有机会逃跑。午饭后黄向东打电话给奈良军用机场确定行程安排,然后对伊纪牡丹说了这件事。她倒是没意见,只是小太郎的自闭症还没好,建议送到娘家抚养,叶子和佐佐木都在三条家服务多年,也一道搬去娘家。家里的房产和生意可以托付给她的娘舅河尾信雄,他人比较可靠,头脑又灵活。 对伊纪牡丹的这些安排,黄向东不置可否,也不关心,怎么安排都由她。他的打算是回到中国就找机会逃走,至于伊纪牡丹怎么办,和他无关,反正又不真是他老婆。 三天后的中午,黄向东和伊纪牡丹在日本奈良军用机场乘军用飞机飞往中国哈尔滨,六个小时后降落在哈尔滨王岗机场,远远看到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停在机场跑道的铁栅栏外。两人出了机场,黄向东说:“那辆轿车应该是来接我们的,之前我刚到哈尔滨的时候,北野长官就用这辆车接送我。” 走到轿车附近,一个光头男人靠在道奇车上抽烟,见黄向东过来,连忙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笑着说:“您是三条少佐吗?我是第三部运输班的司机铃木光佑,他们都叫我铃木光头。” “这绰号倒很贴切,那就麻烦你了。” 铃木光头很健谈,在车上东拉西扯地和黄向东聊天,黄向东没心思跟他闲扯,也就不怎么搭话。 汽车从王岗镇一路向南朝平房区驶去。黄向东问他部队中军官与家属见面的纪律,铃木光头说:“部队规定,军人与家属每月只能见两次面,平时是要分开睡的。非特殊情况不许见面,除非在食堂里,但高级军官食堂的餐费非常贵。如果您不想每天都看到那些板着脸的军官同事,同时又想省钱,最好是在宿舍里自己做。每间宿舍都有汽油炉子,还有锅和军用饭盒可以做饭。” 黄向东大喜,能避免与731部队中的其他军官过多接触,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决定从今天起,中午和晚上的饭食都在宿舍里做。伊纪牡丹问司机:“那食材去哪里买?” 铃木光头说:“食堂里能买到米,每天早晚东乡村西门外会有附近的中国农民来兜售蔬菜和肉蛋,我也经常去那里买菜。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农妇,她卖的禽蛋价钱便宜又新鲜。那农妇脸上有块胎记,很好认。” “那还好,平时你就得自己做饭了,如果觉得生活烦闷,就去找那些军官家属们聊天打发时间。”黄向东笑着对伊纪牡丹说道。伊纪牡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点点头。 汽车一路开到防疫给水部队的家属活动区东乡村停下,铃木光头指着某栋楼说:“这是家属楼,我先送您夫人到家属楼,然后再送您去见北野长官。” 黄向东坐在车里,看着铃木光头提着两.99lib?大皮箱行李与伊纪牡丹走进家属楼,心中回想着刚才铃木光头所说的话。安顿好伊纪牡丹后,铃木光头开车进入731部队区域内,在白色主楼前停车。黄向东出来向士兵出示证件,上二楼来到北野政次的办公室,敲门进入。北野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眼镜正在看文件,见黄向东进来,示意让他先坐。几分钟后,北野在文件上签署名字,按动桌上的电铃让秘书官把文件取走,然后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倒了两杯威士忌。黄向东知趣地移坐到北野身边,北野端杯示意,两人喝了口酒。 放下酒杯后,北野问:“休息得还好吧?家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哦,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已经把妻子安排在家属楼。” “有关‘如意计划’的事,我理解你的做法。昨天我给第16师团打过电话,在你家附近开诊所的两人确实是间谍,他们都是中共的情报员,伪装成日本人在国内潜伏。警察厅总共抓了四个人,当时他们正在一起研究什么计划。那些人之所以选择在你的住宅附近开诊所,肯定是针对你。那些天,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情况?” 黄向东连忙说:“长官放心,我一向小心谨慎,只是到诊所买过两次治外伤的药膏。当时那名医生和护士确实向我打听了很多事,但我基本不作回答。” 北野道:“那就好。你的身份特殊,除了中共之外,国民党、苏共间谍和共产国际都对你非常关注。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没有特殊情况,你最好不要离开部队本部,有事外出必须向我汇报。” 黄向东连连点头,又问:“对了,那四名间谍是怎么处理的?” 北野笑着说:“对中国间谍,我们一向不会手软。那四个中国人很有骨气,连续几十小时的酷刑都没能掏出半句情报,后来陆军部给我打电话,我决定把这四人作特别移送处理。这还是我们头一次从日本把圆木运到这里,因为陆军部的人说,那个假扮成护士的前田美秀似乎有着特别坚强的意志,是很好的试验对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明天就能见到她。” 黄向东大惊,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作“特别移送处理”,但很明显,美秀已经被日本人安排送往731部队。他们要做什么试验?他表面上还得不动声色,说:“这些中国间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怎么这么能坚持?” “哼,那些所谓共产主义信仰让他们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个个都是铁打的金刚。”北野端着酒杯来回踱步,“下午你和妻子先到第四部第四课找野口接种疫苗,然后列出一份关于‘如意计划’继续推进的详细工作报告,下周交给我。” 黄向东连忙点头,他眼珠一转,想起离开中国之前石井四郎说过的话,问道:“长官,如意病毒样本还安全吗?” “当然安全,还在那座岛上。去年你在那里待了三个月,研究成果非常珍贵。三条君,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国内那么多医学博士,面对如意病毒居然全都退缩了,而只有你敢于接触。这些所谓专家全都是废物,心中根本没有为大日本帝国效忠的决心!”北野道,“至于什么时候把样本运来,你可以把意见写在报告里,由我上报冈村总司令。但一定要谨慎,毕竟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 黄向东心中震惊,却立正道:“为大日本帝国称霸世界,我在所不惜!” 北野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地说:“旅途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的规定很严格,军官每半个月只能和家属相聚一次。不过,部队里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去东乡村的酒吧打发..时间,有机会你可以去解解闷,只要不被老婆抓到。” 黄向东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多谢长官指点。” 北野笑道:“上次刚来哈尔滨时,你那副不近酒色、不爱享乐的样子让大家很不高兴。现在这样才对,人不是神仙,尤其是男人。” 黄向东尴尬地嘿嘿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中午时分,伊纪牡丹在几名军官妻子的带领下来到礼堂附近的食堂。她换了白色衬衫和齐膝裙,那些高级军官看到伊纪牡丹如此性感漂亮,纷纷投来各类目光,而军官妻子们的眼中则多为嫉妒。黄向东在酒井的帮助下,把伊纪牡丹介绍给各位部长、班长和课主任,大家都说“三条洋平”运气真好,竟有这么漂亮的妻子。财务课主任常谷川两眼发亮,恨不得把眼睛塞进伊纪牡丹的衣服里去看。 下午黄向东和伊纪牡丹来到第四部找第四课野口班的班长野口圭一接种疫苗。野口圭一可能很久没接触漂亮女人,看到伊纪牡丹胳膊上那白嫩的肌肤,眼睛都直了,黄向东连瞪他几眼,这才回过神来,差点儿把针头扎错位置。 夏天日长,到了七点钟天色才渐渐擦黑,黄向东拿着牛皮纸袋出宿舍,朝东乡村西侧出口走去。西门是个很小的侧门,专为部队人员与附近村民交易食品所设,晚七点半就会关门。门外边有两个村子,中间隔着树林,出门口就看到有十几个附近的村民手里提着篮子挑着筐,一些军人和家属正在挑选蔬菜。黄向东看到了第四部柄泽班的班长柄泽十三夫,那又黑又瘦的身影很显眼。 黄向东走到他身边,见柄泽正在挑选农民筐里的青菜,他选了两大捆后,把一张纸币扔在菜筐上。农民连忙说:“长官,这么两大捆菜才给五分钱,不够啊,你看这——” 柄泽没等他说完,上去一脚把农民踢倒,把那五分钱又拿回来,用生硬的汉语说:“给你钱已经很不错了!” 那农民爬起来,不敢争辩,只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长官,那就五分钱吧。” “滚开,一分也不给你!”柄泽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夹着两捆菜就走,正好和黄向东打个照面,柄泽一愣,礼貌性地点个头扬长而去。农民挨打又丢菜,正在唉声叹气,黄向东走过去问:“那两捆菜应该给多少钱?” “不不不,长官,我不要钱了,不要了!”农民直往后退。黄向东也选了些青菜,掏出五角钱纸币扔给他。那农民吓得不敢接,连连摆手加道歉。黄向东把眼一瞪,“不拿钱,以后别想在这里卖菜!” 农民迟迟疑疑地把纸币捏在手里。黄向东拎着菜走来走去,果然看到有个脸上长着黑色胎记的农妇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三个竹篮,里面是鸡、鸭、鹅蛋。他走过去问:“这些鸡蛋多少钱一斤?” 农妇看着他,咧开嘴嘿嘿笑了,“老总,这是咱们自个家养的母鸡下的土鸡蛋,老新鲜了,才卖两分钱一个。” 黄向东挑了十个鸡蛋装进牛皮纸袋,正在掏钱时,农妇又拿了一个很小的鸡蛋放在纸袋里,憨憨地笑,“再多给你一个鸡蛋,下回别忘了再到我这儿来买。” 回到宿舍,黄向东取出军用饭盒和汽油炉子,想做个炒鸡蛋,拿过纸袋,那个农妇赠送的小鸡蛋非常显眼,比其他鸡蛋都小,简直像鹌鹑蛋。黄向东笑着把这个鸡蛋拿在手里,发现这鸡蛋虽小却特别沉,难道里面灌了铅?在桌角磕破后一剥皮,发现居然是只熟蛋。黄向东更感奇怪,心想既然是熟的,那就吃了吧,几口下去,咬到蛋黄的时候他忽然吃到硬物,仔细一看,蛋黄里竟然有个小蜡丸。 黄向东大喜过望,捏碎蜡丸,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展开纸卷,上面写着: 伯母在白大爷处,一切安好。农妇是外线,情报可传给她。请告知你现在情况,并设法打探美秀等人下落,我们正组织营救。 大嘴一 看到这些字,黄向东把心又提起来了,这个“大嘴一”是吴站长的代号,嘴就是口,合起来就是个“吴”字,代表此纸条是吴站长亲手所写。这时,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是田中和常谷的声音,黄向东连忙关掉电灯,随后果然有人敲门,常谷隔着门说道:“三条君,你在吗?” 他连问数声,黄向东都不回答。听到田中说:“还没回来,肯定是偷偷跑去见老婆了。” 常谷说:“那就不等他了,我们去酒吧喝两杯。”黄向东的身体紧贴房门,听到常谷边走边笑,“三条君的老婆太漂亮了,那身材和脸蛋都没得说,真想亲手摸上一把……”说话声渐渐远了,黄向东暗哼了一声,心中暗骂常谷川还真是好色至极,竟然把主意打到刚来731部队才半天的伊纪牡丹身上。 两人下楼走远,黄向东这才悄悄打开电灯,将便笺纸撕下三分之一,用笔在上面写道: 北野政次称美秀等人均遭酷刑,正送往此处,称为特别移送处理。“如意计划”与如意病毒有关,为世界上最可怕病毒,现被日军藏于某岛并严加看守,其他细节尚不知。日记本无线索,望另寻他人。我任务已完成,请设法接我离开。 写完后他把纸条叠起来,夹在两角钱纸币中收进裤袋,准备明天借买菜之机把情报送出去。关了灯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农妇就算看过自己的照片,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到那里去买菜,而且肯定会去买她的鸡蛋?又想起北野政次让他写的关于“如意计划”继续推进的报告,这可要了命,怎么写?他对这个“如意计划”可是一无所知。 第十五章 解剖 就在他犯愁时,忽然听到走廊里又有脚步声。可能是某位军官回来了,黄向东暗想,脚步声在他房门前停住,清脆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又是谁?黄向东刚要开口问,外面有人道:“请问三条少佐在吗?北野长官请您到主楼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主楼干什么?黄向东心中狐疑,但既然是北野政次亲自差人来找,肯定不是找他喝酒聊天,他连忙把夹有纸条的钞票放在鞋内,然后再去开门。外面站着两名表情严肃的士兵,没有配枪,他问:“北野长官说是什么事了吗?” “对不起,三条少佐,我们只奉命传话。”士兵答道。黄向东无奈,只得把房门锁好,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下出了军官宿舍,穿过广场朝731部队本部走去。本部四周的高墙附近共有八个岗哨,高十几米,安放在岗哨上的探照灯在哨兵操作下有规律地来回扫视。在本部西南门,带路的士兵出示夜间通行证,守卫打开铁门放行,走到本部最中间的三层浅灰色大楼前99lib?,又有守卫仔细检查通行证后才让三人进入。 楼内灯火通明,但寂静无人,皮鞋底与水泥地面撞击的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清楚。楼梯拐角处有个嵌着圆形阀门的大铁门,平时都有两名持枪士兵把守,黄向东来过几次,每次上楼时都能看到,猜测这扇铁门也许是仓库之类的地方。持枪士兵检查了通行证,共同动手把圆形阀门拧开,铁门侧向滑开,黄向东跟着士兵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道窄窄的走廊,仅能供两人并肩行走,头顶是密布的电线和防爆灯。拐过两个弯,又是一道由持枪士兵看守的铁门,穿过三道这样的铁门,黄向东感觉到脚下的水泥地面是向下倾斜的。第三道铁门内是个五米见方的房间,三个方向都有好几扇铁门,转左进入左首第二扇门,里面又是长长的走廊,黄向东在心中默默背诵,但实在太复杂了,拐来拐去就忘了路线。现在正是盛夏,但这个地下通道内非常阴凉。再转几个弯,两侧有长条椅子和桌子,再向前走,忽然豁然开朗,是个足有六十多平方米的大厅,顶部有排风扇,两侧有很多形状古怪、不知做何用途的物件,有铁笼、透明玻璃方箱、长条铁床和各种金属制的吊架。几名穿军装的军官和穿白色衣服的军医站在厅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四个被铐着的犯人不断挣扎,旁边还有一个人站在立有脚架的相机旁,正在调试机器。 这四人手脚都被铁镣铐箍得死死的,一根粗铁链分别穿过他们手脚上的铁镣,与屋顶的大铁环相连,粗铁链的长度使得他们必须高举双臂才能站稳。在走进大厅的同时,黄向东打量这四个人,共有三男一女,都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形如乱草,脸上全是污血和伤痕,几乎看不清五官。 “三条君来了。”穿着军装的太田澄回头看到了黄向东。黄向东看到穿着军装的有太田澄、川岛清、菊地斋等部长级人物,北野政次站在中间。还有第一部的碇常重,他并没穿军装,而是身着医生白色制服,双手抱在胸前,脸上现出期待和兴奋之色。另外有一名黄向东不认识的医生,想必是从日本国内来这里协助研究的军医学者。 北野政次微笑着说:“原定这几个人要明天送到,没想到提前了。三条君在这里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展,所以今晚的好戏,就让你提前参加了。” 黄向东礼貌性地笑了几声,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北野政次对黄向东说:“三条君,你认识这四个人吗?” 听到他这么说,黄向东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走到那女人面前,女人显然遭受过严刑拷打,已经被折磨得看不出长相,但黄向东仍然猜出了答案。北野政次从黄向东的眼神中看出端倪,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眼熟?这四个人都是中国人,也是日本通,他们精通日语,连本地人也听不出口音。他们其中的两人假扮成医生和护士,在你家附近开了大半年西医诊所,还真是下了工夫。据这个女人说,你曾经到她的诊所里去换过三次药,但她没从你口中套出半句有用的情报。” 黄向东心中一凛,这里果然有西松医生和美秀。那个女人慢慢抬起头,把黄向东吓得一惊,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漂亮的美秀现在却丑得如同乞丐恶鬼,完全分辨不出相貌。美秀张着嘴费力地喘着气,嘴里血肉模糊,那双充满疲惫和愤怒的眼睛与黄向东对视着。黄向东尽力不让自己身体发抖,生怕被人看出,他假装得意地笑道:“原来是你,在我家附近开诊所的女护士前田美秀?” 美秀想发出冷笑,但只是身体颤抖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黄向东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她在说‘狗鬼子’三个字。”站在旁边的碇常重接口道,“看来三条君完全没察觉到中共安插在你家附近的间谍啊!” 黄向东皱了皱眉,这个碇常重并不是部长,只是班长级别,同样身为少佐却经常对自己出言带刺,但能出现在这个场合,想必也是北野政次比较器重的人。于是他笑着说:“我怎么知道身边谁是间谍?我家附近不光有诊所,还有药铺、花店和酒馆,在他们露出马脚之前,碇常君能分辨出谁是间谍、谁是平民吗?” 碇常重脸上变色,刚要出言反驳,菊地斋狠狠瞪了他一眼,碇常重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 “北野长官,您还想在这些顽固的中国间谍身上用什么新刑具吗?”黄向东问道。 北野政次哼了一声,“他..们四人都很强硬,几乎所有的酷刑都用过,也没套出半句情报。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经受得住这些酷刑,尤其是女人。所以我才提议把他们送到这里来,我想看看这个中国女人的心脏究竟有多强大。” 黄向东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想象得出美秀在受到这些非人酷刑时承 53d7." >受的痛苦。他实在不想让美秀再受折磨,便轻描淡写地说:“长官,我觉得这些人已经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还是枪毙算了。” 旁边的人都哈哈笑起来,黄向东面露不豫之色。太田澄走过去,把手搭在黄向东肩膀上,“三条君,这就是我们要你来看好戏的目的,希望你能有些耐心,不要着急。” 北野政次指着美秀旁边的男人说:“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他显然没有他的间谍妻子那么强硬,可惜他在中国间谍中的级别很低,肚子里没什么情报。但他妻子的肚子里倒是有些东西。” “什么意思?”黄向东问。 太田澄说:“哦,这个女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黄向东心中一震,他曾经听美秀说过,她丈夫也是中共情报员,但没想到她已经怀孕。这时,第一部的部长菊地斋问道:“长官,可以开始了吧?” 北野政次点点头。碇常重和那名军医戴上白色手术帽和白色消毒口罩。川岛清看了看大厅四周,说:“天气太热,先把排风系统打开,免得一会儿味道太大,我们倒没什么,就怕三条君不习惯。” 黄向东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感到不寒而栗。几名士兵上前解开铐在美秀手脚上的铁镣,美秀立刻瘫倒在地上。士兵们将美秀抬到一张四脚带轮的铁床上,四肢分别用铁环固定住,再把床推到她丈夫面前,摇动铁床下方的齿轮手柄,铁床呈四十五度角倾斜,让美秀的身体正对着她丈夫的脸,距离大约只有两米不到。 美秀的丈夫不知道日本人想干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他大叫道:“你们这些、这些畜生,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她!” 碇常重和军医又在白衣服外面又套上一件黑色皮围裙,走到铁床两侧站好。有士兵将两张小方桌搬到铁床两侧,分别放在两人手边,两人从方桌上的工具皮箱中拿出手术刀,另有人手里拿着记录板准备做记录。 士兵上前解开美秀上衣扣子,左右一拉,把整个上身都露出来。两人戴好医用乳胶手套,双手平举在胸前,互相点了点头。碇常重再看向北野政次,北野政次微微颔首,碇常重拿起手术刀,对准美秀的肚子划了下去。 北野政次等旁观者都睁大双眼,好像在等待刚开场的电影。旁边的拍摄员也已调好相机,将取景窗对准美秀的身体准备随时拍摄。 美秀的丈夫破口大骂:“住手,住手!你们这群畜生,停下,放开我老婆!你们冲着我来,求你们了,你们冲着我来!”但碇常重像聋子似的完全无动于衷,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就把美秀的肚子剖开,鲜血喷涌而出,美秀嘴里发出似牛叫的声音,身体剧烈颤抖。她丈夫开始狂叫,美秀疼得大声叫唤,发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空气中顿时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美秀的丈夫疯狂地乱拽乱挣扎,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叫,震得大厅四壁嗡嗡作响。“孩子……孩……子!”美秀大声喊出这几个字就昏死过去。她丈夫停住不再叫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东西,半晌后突然傻笑起来,“孩子,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黄向东双手不停地颤抖,根本无法控制,他忽然感到胃中一阵恶心,弯腰干呕几声,又强制忍住。旁边的人看着他,脸上都带着戏谑的表情,碇常重哈哈大笑,“三条君,看来你还要多适应。” “难道石井少将从没对他说过我们这里的工作内容?”菊地斋脸上一贯的没有表情。 北野政次说:“石井少将做事很谨慎,很少对部队以外的人员透露我们的细节。” 黄向东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我想到外面平静一会儿。” 北野政次板着脸说:“三条君,你现在不能离开,既然加入我们,就必须面对这些东西。虽然你的研究范围只是病毒和细菌,但活体外科手术能让你的神经变得更加强大,相信我。” 黄向东站在厅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艰难地喘着气,好像得了疟疾般难受。这时听到川岛清说:“好像死了。” 记录员回答:“是的,刚刚死去。”北野政次接过记录本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几张照片?” 负责拍照的人说:“总共二十二张。” 碇常重抬头问:“还要继续解剖其他脏器吗?” 北野政次摇摇头,说:“没必要,该轮到他了。”几名士兵又解下来一个男人,菊地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个大玻璃方箱,士兵拖着那男人朝玻璃方箱走去。川岛清来到男人面前,笑着说:“你在京都市三条君的家附近开诊所,化名西松康介,身份是全科医生,这么说来,我们也算是同行啊。” 那假扮西松医生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川岛清,“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同行!” “那是当然,因为你是假医生,而我们才是真正的医生。”川岛清说。 男人脸上挤出扭曲而轻蔑的笑容,慢慢说:“你错了。我们即使是假医生,也是为救人性命而假扮;可你们这些所谓的医生,却是剥夺他人性命的反人类医生、刽子手医生!” 北野政次哈哈大笑,“刽子手医生,这个称呼很不错,我非常喜欢。”士兵三下五除二把男人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再用力推进玻璃方箱锁紧箱门。赤裸身体的男人爬起来大喊大叫,双手不停地用力捶打玻璃。这种特制的玻璃又厚又结实,从外面只能听到像蚊子般细小的声音。美秀的丈夫疯疯癫癫地跑到玻璃方箱前,笑嘻嘻地对里面的人说:“赵书记,你看,我的孩子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菊地斋皱起眉头,对士兵说:“让他滚开!”士兵们连忙上前将美秀丈夫拉开。 川岛清眼睛一转,走到美秀丈夫面前,指着玻璃箱里的人说:“那个人是谁?” “他是赵书记啊!你看,我的孩子长得好看吗?”美秀丈夫此刻已经疯得不成样子。 “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川岛清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 看到川岛清现在的姿势和神态,黄向东突然胸口猛震,立刻想起为什么一直觉得川岛清很面熟,那张残害桐君的照片上,最左边的军官的姿势、神态和表情与现在的川岛清完全相同,就是他。 “他是什么部队的书记?真名是什么?”川岛清又问美秀丈夫。 美秀丈夫傻笑道:“他是赵书记啊,呵呵,是老赵。” “我知道他是赵书记,他是什么部队的书记?叫什么名字?” “你看我的孩子像谁?像我还是像他妈?” 旁边的太田澄欲掏枪威胁,被川岛清拦住,“你的孩子长得像妈妈。这个赵书记的名字叫赵什么?” “嘿嘿,像妈妈……那就对了,要是像我就完了,我长得多难看……他叫赵登魁啊!” 川岛清趁热打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对了,赵登魁的职务是什么?他是哪个部队的书记?” “嘿嘿,嘿嘿嘿,可爱吧?他是第四局书记啊!” 狡猾的川岛清双眼放光,“哪个第四局?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我就不让你抱孩子。”说完作势欲抢他的“孩子”。 美秀丈夫连忙躲开,“我不让你们抱,孩子刚出生,我还没稀罕够呢……” 川岛清立刻对士兵说:“马上给日本驻京都第16师团情报部的龙泽润二中佐打电话,问他们是否得知这四名间谍的真实姓名,尤其是那个假扮医生的人,是否知道叫赵登魁!” 士兵奉令而出。黄向东顿时把心提起来,额头流汗:难道美秀丈夫的意外发疯,竟成了日本人套出情报的突破口?美秀丈夫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会不会把一切都招供了? 北野政次等人也都明白川岛清的意思,连忙命人把美秀丈夫带出去仔细询问。旁观的太田澄笑着对黄向东说:“三条君,你看,酷刑不仅能起到折磨人精神的作用,还经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黄向东赔着笑点头,心脏跳得都快蹦出嗓子眼。北野政次一摆手,有士兵上前打开玻璃方箱旁边墙上的铁箱门,里面有几个扳手开关。川岛清走到最后一名身材瘦小的男人面前,问:“你知道这个玻璃方箱的作用是什么吗?知道里面的那个人,你的同志会变成什么样吗?” 那个被铁链铐住的人目睹了刚才美秀夫妻的一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小便也失禁了。天气炎热无比,他却吓得体如筛糠,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川岛清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让士兵解开他的铁链,扶着他走到玻璃方箱前站好。那人哆哆嗦嗦地站着,与方箱内的赵书记隔着玻璃对视。 “开始吧。”川岛清早已急不可耐。士兵扳动第一个开关,墙壁外面传来低闷的机器轰鸣声,玻璃箱里的赵书记惊恐地四下张望,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黄向东喉头发干,他知道这玻璃方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他只能当旁观者。 记录员开始看着表计时,太田澄问黄向东:“三条君,你猜这个方箱是做什么用的?如果你能猜对,明天晚上我请你喝酒。”黄向东心中烦恶,哪有心思猜这些东西。又是五分钟过去,里面的赵书记仍然没什么反应。 他勉强苦笑着摇摇头,太田澄拍拍他的肩膀,“这也难怪,我们是学医的,不是物理学家。你见过在真空中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黄向东扭过头去不看,太田澄和川岛清却看得津津有味。太田澄看得出神,慢慢伸出手扳着黄向东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看,生怕他错过好戏,黄向东实在无法忍受,大步朝厅外走去。 从厅里传来不成调的号哭声,再转为惊恐的大叫:“放开我,我不看,我不看啊!”然后又听到川岛清恶狠狠地说:“不看不行,把他架住必须让他看!” 那人开始咳嗽呕吐,川岛清狞笑道:“怎么样,很精彩吧?” “求求你们,别对我这样……我已经什么都说了,真的什么都说了……”那人有气无力地哀求。 黄向东坐在外面椅子里,听着厅中的动静,心里像食物中毒那么难受。十多分钟后,他见士兵将那个精神崩溃的可怜男人拖出来,北野政次等人随后踱步而出,脸上都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那名军医和记录员先行离去,碇常重走到黄向东面前,讥讽道:“三条君并不像是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的高才生,看上去倒像是中国的花姑娘。”大家都哄笑起来。 黄向东抬起头,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川岛清连忙上前拍拍黄向东肩膀,“别这么说,刚到这里的人开始都是这样,半年以后就会改变。走吧,一起回宿舍,今晚的戏真精彩!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北野政次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三条君,今晚的节目不会让你吓得忘记如何写工作计划吧?回去好好休息,希望今后能在东乡部队大有作为,共同为大日本帝国奉献生命。” 在楼梯拐角处与太田澄等人分开,黄向东踉踉跄跄地用钥匙打开门,回身“嘭”地关上,立刻冲到卫生间剧烈呕吐。他瘫倒在地上,大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所看到的一幕幕恐怖场景在眼前不断浮现,他紧闭双眼,却看得更加清楚。黄向东将身体靠在墙上无声哭泣,双手用力揪头发。碇常重那张残忍而凶狠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恨不能用刀子把碇常重捅死。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回想整件事。美秀的丈夫已经变疯变傻,虽然说话语无伦次,但谁知道狡猾的日本人最终会审出什么情报来。他如坐针毡,想立刻就逃走,但731部队守则写得很清楚,晚七点之后,所有部队成员外出必须持有部长签字的放行单。现在已经是晚九点,太田澄不可能随便放他出去,而且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在屋里来回走动,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从枪套中把手枪拿出来,子弹压满上膛。如果这时有人来抓他,就索性打死一个是一个,然后再自杀,他可不想被这群魔鬼折磨死。 夜越来越深,黄向东坐在床边,握着枪的手全是热汗,眼皮也开始打架,但仍然不敢睡觉。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从鞋中取出叠好的钞票,把里面夹的纸条用火柴烧掉,如果自己遭到怀疑,也许日本人搜不到证据,自己就有机会躲过这一劫。他和三条洋平是双胞胎的事,这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凭石井四郎对他的器重,估计日本人也不会相信。黄向东不断地给自己吃宽心丸,后半夜他实在困极了,不知不觉中,就靠在墙边渐渐睡去。 忽然有人冲进宿舍,把他架着弄到地下解剖室,绑好四肢后,有人举着手术刀狞笑道:“你这个假冒日本军官的中国人,我现在要一块一块地把你切开!先切哪里呢?”黄向东大声喊却什么也听不到,忽然他用力挣开捆着双臂的皮带,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不再是昏暗恐怖的解剖室,而是自己的单身宿舍,阳光从窗户洒进来。黄向东满头冷汗,喘了半天气,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他一屁股从床上弹起,像噩梦初醒般四下张望,确信自己还安然无恙,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胡乱洗把脸后,他静下心思索,还是决定先逃出去,只有东乡村西侧小门的守卫相对松散,虽然哨塔上的士兵会紧盯着下面围墙外那些卖菜的中国农民,但除了这里,别的出口实在没机会可以逃走。 为了掩盖插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枪,他顾不得天热,穿上军装外衣从宿舍刚走出来,就和一名士兵走了个对碰。那士兵见是他,连忙立正敬礼,说:“三条少佐,北野部队长要见您。” 黄向东心中一震,难道身份真泄露了?可看情形又不像,如果是来抓他,不可能只派出一名士兵,看那士兵的表情很轻松。他心中打鼓,士兵转身朝主楼走去,黄向东在后面跟着,故意拉开几米的距离。进入主楼一路来到北野政次的办公室,士兵通报后打开门让黄向东进去。 北野政次手里还拿着上次那瓶1873年的勃艮第白兰地酒,对着光仔细看。黄向东敬过礼后坐下,他故意侧着身,右侧向内,以便于用右手掏枪。那把南部式手枪子弹已经上膛,随时可以发射。北野政次看了看黄向东,叹口气说:“真可惜。” 黄向东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右手微微颤抖,准备掏枪开火。北野政次说:“如果不是那次忘了塞好瓶盖,这酒就更完美了。不过除了你这种专家之外,一般人也尝不出什么区别来,哈哈哈。”他说完倒了两杯酒,招手让黄向东过来坐。 黄向东心中打鼓,只得站起来到桌边端起酒杯。北野政次说:“今天清晨对那个新做了爸爸的傻子审问得知,那个叫赵登魁的家伙是中共哈尔滨特委国际交通局第四小组书记;假扮的女护士前田美秀真名叫林美秀,竟然是中共哈尔滨特委国际交通局第四小组的组长,和赵书记级别相同;傻子和那个尿裤子的人都是第四小组的情报人员,两人级别比较低。据那傻子说,他老婆林美秀与赵书记都是单线联络,任务内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组员。” “哦,是、是这样啊,那我们还有别的收获吗?”黄向东的心终于落回肚子,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北野政次喝了口酒,“尿裤子的家伙已经用来做试验品了。那个傻子又供出他们在哈尔滨的另外两个小组的秘密联络站地址,今天上午哈尔滨宪兵队会派人来把他带走继续审问。根据这些情报,他们会通知各省宪兵队和警察署出动围剿,这几天应该能抓获很多中共分子。” “是吗?那太好了!”黄向东与北野政次碰了杯,心中却很难受。 北野政次打开保险柜,取出几张文件递给黄向东,“这是今年二月在东京时,你单独交给我的病毒数据资料。你的日记本还留在日本,我怕你记忆中的数据有误,那么就参照这份资料,好好完善你的工作计划吧。我已经通知太田澄,把物资部西南角的整幢两层楼全部划归给你,作为专门的办公室和试验室,现在正在修缮,预计下周完工。一会儿你可以去看看,在修缮结束时,我希望你能把工作计划交上来。这段时间你要多多了解部队的工作内容,这有助于你今后试验的开展。” 听到这话,黄向东立刻想起昨晚那恐怖的一幕,刚要拒绝,北野政次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硬皮的证件交给黄向东,“这是本部最高权限的通行证,整个东乡部队只有五人持有,其中包括你。用它可以在任何时间自由出入除主楼以外的所有地区。你一向办事谨慎,相信不会乱用。” 黄向东心中暗喜,连忙接过文件和通行证,敬了个军礼,“请长官放心!” 出了主楼,黄向东感到无比轻松,忽然他想起美秀的事,连忙回到宿舍脱掉军装外衣,撕下半张便笺纸重新写道: 美秀等人在日本遭酷刑,被送至731部队,除美秀丈夫外,其他人均被折磨致死。美秀丈夫发疯并供出赵登魁和林美秀,及哈市另外两小组联络站地址。另得知:“如意计划”与如意病毒有关,现被日军藏于某岛并严加看守。目前只知道这些,我处境艰难,请派人接应我逃走。 写完后他把纸条叠好夹在两角钱钞票里,拎着牛皮纸袋出了东乡村西门。几名菜农正在卖菜,黄向东假装闲逛,眼角偷偷盯着高处哨塔上的士兵。他买了一捆青菜,这时看到那名脸上有胎记的农妇正蹲在路边整理篮中的鲜蛋。他慢慢走过去,那农妇嘿嘿笑了,“老总,咱们家的鸡蛋好吃吧?” 第十六章 假夫妻 “嗯,今天再买十个,捡个大的拿。”说完黄向东递上夹有纸条的钞票。农妇接过钱收进口袋,在牛皮纸袋中装了十只鸡蛋交给他。黄向东拎着蛋菜往回走,半路忽听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个身材强壮的男人,长相有点猥琐。 黄向东回忆起厚册子中的资料,这人名叫细谷刚男,是第二部特别班的负责人。他来到黄向东面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三条君,我正要来找你,太田大佐为你单独设立特别试验楼,你把需要买的所有用品开一张清单给我,由我来采购。” 在他的带领下,黄向东发现这幢两层楼地处731本部建筑群的西南角,距离最近的动物饲养场也有三百多米距离,显得孤零零的,门口有几名士兵把守。细谷刚男指着那幢楼说:“怎么样?三条君,整幢楼都是你的。” 黄向东感到很奇怪,“这幢两层建筑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分配给我这么大的地盘,好像用不上吧?” “嘿嘿嘿,以前是物资仓库,后来部队规模扩大,就在主楼后面盖了新的物资部大楼,这幢楼就一直闲置。至于用途,我就不知道了,得去问太田大佐或者部队长。对了,听说您与石井博士关系非常好,连北野部队长也很器重您。”细谷刚男笑得很讨厌。 黄向东说:“谈不上器重,只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细谷刚男说:“怪不得,太田大佐说你要在这里研究一种特殊的病毒,下午我还得派人在特别试验楼周围划上警戒线,无关人员一律不得擅入。” 黄向东心里更加纳闷儿,进楼一看,两层楼总共有十几个房间,临时雇用的中国劳工正在粉刷墙壁、扫地、擦玻璃,几名士兵来回巡视监工。在楼上的一间已收拾干净的屋内,细谷刚男从皮包里取出两张纸,上面列满了各种办公和试验用品的名称。黄向东在医学院工作几年,对试验用品很熟悉,大概浏览了一下,见清单上列的很多先进仪器他只是听说过,根本就没见过实物。再仔细看,却发现很多东西都用不上,有的还重复了。 “细谷先生,这种德国西门子公司产的透射电子显微镜,每架要两万多日元,足够在哈尔滨买一座房子了。这么贵的东西有一架就够,为什么要买两架?另外还有这种——”细谷刚男立刻抢过列表假装看了看,满脸堆笑地说:“三条君,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您知道我是谁吗?” 黄向东听出他话里有话,就加了谨慎,问:“您不是第二部特别班的负责人细谷刚男先生吗?” “哈哈哈,看来您是真不知道,”细谷刚男笑得很得意,“我和同在特别班的细谷三男一样都姓石井,分别叫做石井刚男和石井三男,我们都是石井四郎的亲哥哥。” 黄向东恍然大悟,惊讶得半天没说话。细谷刚男显然很喜欢对方这种表情,“你也知道,特别班要看管圆木和保障监狱的安全,非常重要,所以石井四郎就派我们来负责。为了避免闲话,我们只好化名为细谷,您应该能理解吧?” “哦,当然,当然理解。”黄向东明白了,这种方法等于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的。这个神秘而又恐怖的731部队其实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单位机构一样,也有腐败和裙带关系。细谷刚男看着黄向东的脸,试探性地说:“所以有些东西最好能有备用品,比如这种德国显微镜,我们先买一架,多出的钱可以存起来,什么时候坏了再买,到时候就不用再申连忙改口。站在门外的黄向东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好当场发火,于是轻轻咳嗽两声。屋里的交谈声立刻停住,房门拉开,细谷刚男露出半个脑袋,见是黄向东,脸色马上变了,随后又改成笑脸,“哦,是三条君,您快请进!” 屋里的陈设居然很讲究,欧式茶几,雕花壁炉,墙边还有酒柜。一个又瘦又矮的中年女人穿着短式和服站在桌旁,高颧骨深眼眶,满脸精明和贪婪之色,看上去令人反感。“您、您就是三条洋平少佐吧?请坐!” 细谷刚男让石井操子去卧室待着,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黄向东品了品,“很不错的酒,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再加点儿冰块就更好了。” “您真内行,这酒是1922年的。”细谷刚男赞叹道。 黄向东说:“部队长让你这几天带我到每个部门看看,多了解部队的情况,今天我没什么事,你说我们先去哪里?” 第十七章 卖鸡蛋的农妇 细谷刚男笑着说:“是这样啊,那好说,我主要负责部队内圆木的管理工作,就先去看看那些圆木吧!” “好的,你是指犯人吧?可为什么要叫圆木?” “嘿嘿,那些犯人就是我们的试验品,和圆木一样的原材料,我们要在他们身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加工任务。”细谷刚男神秘地道。 黄向东又想起了林美秀,心中一沉,迫切地想看看到底有多少犯人关在这个魔窟中。两人出了总务部,来到本部最中央那座巨大的六层建筑门前。与其他楼不同的是,这栋建筑的大门是一扇沉重的铁门,两侧有四名持枪士兵把守。细谷刚男刚走到铁门前,就有两名士兵上前bbr>99lib.拉开铁门。 里面黑黝黝的,顶部稀稀疏疏地安着几盏灯,左右是通长的走廊,沿纵向建有四排长长的水泥房,中央两排大些,两侧的略小,有点儿像马厩的格局,每个水泥房约有三米见方,外面是带小栅栏窗的铁门,门上用白漆标着编号。每排水泥房的尽头墙壁处用白粉笔写着“一阶”、“二阶”等字样。从各个角落传出各种杂乱的声音,有咳嗽,有咒骂,还有痛苦呻吟和低低的交谈声。顺着两排水泥房之间的过道向前走,黄向东透过铁门上的栅栏窗向里张望,见每个水泥房里都有一个或两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不少外国人。他们看到有人进来巡视,立刻都躲到角落里,好像很怕被外面发现。 细谷刚男边走边介绍,“右侧那间独立的是看守值班室,一阶和二阶是普通牢房,三阶和四阶是实验牢房,里面关的就都是圆木啦!每天都会用上几根。对了,今天下午可能会派上用场,部队长还是要你务必参加。” 黄向东捂着脑门儿,相当无奈。细谷刚男看出他的表情,笑道:“每个新来的人,开始都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碇常重你认识吧?几年前从日本陆军军医学院出来,刚到哈尔滨时,第一次见到活体解剖,当场就吓昏过去,又发了三天高烧。可过了半年,那家伙居然成了习惯,每次活体解剖都要求在场旁观,还经常亲自主刀呢。” “是吗?怪不得每次看到他,那家伙眼睛里都放着凶光,原来是杀人上了瘾。”黄向东笑道。 忽听有个女人在身后的水泥房里隔着栅栏哀求道:“求求你们,把我儿子放出去行不?我求求你们了行不?” 两人回头看去,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头发乱得像草,脸上污黑,透过栅栏窗,见牢房里还蜷缩着一个小男孩,正在不住地咳嗽。细谷刚男对黄向东说:“这对母子刚来不到二十天,那女人怀孕五个多月,估计这几天就要送出去。” 黄向东问:“送去哪里?释放吗?” 细谷刚男哈哈大笑,“您真有意思,凡是送到这里的圆木,就不可能再释放出去,我是指送去各个部门做试验。” “哦,我还以为会放他们回家。”黄向东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却沉到了谷底。细谷刚男介绍道:“这里每层有四十个房间,大概关着六十多根圆木,六层楼全部是这样的房间。地下是特别试验室,与主楼那边的地下室全都相连。三阶和四阶牢房都装有厚玻璃窗,以防止实验中的圆木将病菌扩散出来。” 听到细谷刚男把活人称做圆木,黄向东无比厌恶。从三阶牢房前走过,细谷刚男指着每个牢房铁门旁边的按钮说:“这是电灯开关,可以随时从外面观察试验对象的发病情况。”黄向东想上前试试,细谷刚男连忙拦住,“没戴医用口罩,最好不要靠得太近。”黄向东点点头,忽然转念,套话道:“每年我们大概要用多少人做试验?” “这几年每年总要消耗六百多根圆木吧。” “可是按每层六十人左右计算,整幢楼也才四百多人,好像不够用啊。” “哈哈哈,”细谷刚男笑得很猥琐,“我们还会运来新的圆木啊!那些反满抗日分子、国民党和中共特务、共产国际,还有英美苏联等身份不清的外国人,被宪兵队和警察厅抓到之后,很多都会被直接送到这里。” 黄向东“哦”了一声,细谷刚男问他要不要上楼参观一下,他拒绝了,反正都是相同的格局,看不看都一样。黄向东心想,这些人或是无辜百姓,或是反日人士,按理说全都是好人,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每天被日本人拉去做活体实验。可自己能力有限,现在的处境也不乐观,基本属于自身难保,根本没法救他们。 他边走边透过铁栅栏观察每个牢房里的人,发现还有三个年轻女子,从她们的青色半袖斜袢上衣和黑色长裙来看,应该是女子大学的大学生。这种制服黄向东太熟悉了,几乎所有高等学堂的女学生都是一样的打扮,也包括当年他的女朋友桐君。黄向东不由得慢下脚步,这三名女学生都靠坐在阴暗的水泥牢房里,脸色平静。其中有个女孩虽然神色憔悴,但仍然掩饰不住秀丽的容貌,眉眼依稀与死去的桐君有几分相似。 看到这个女孩,黄向东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桐君,不由得站在牢房门前发呆。三名女学生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细谷刚男站在他身边,见黄向东眼神游离,笑道:“三条君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学生吗?那……”他压低声音说,“到时候我可以想办法让她们多活些日子,再偷偷送到您的特别实验楼,但时间不能太长,一旦泄露出去,我们双方都不好交代。” 黄向东心中一动,笑着点了点头。那几名女学生显然能听懂日语,立刻脸上变色,那个像桐君的女学生用日语愤怒地大声道:“你们这些魔鬼,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老天爷?对不起,你们中国人的老天爷不在这里,他早就不管你们啦,哈哈哈!”细谷刚男得意地大笑起来。 黄向东不想再多停留,便提出要结束参观。两人顺着最后一排牢房正向大铁门走去时,突然从最角落的牢房里传出几声大叫:“黄向东?你是黄向东?是我,我是老于啊!”黄向东大惊,自从吴站长把他送到老爷岭匪窝,就没有人叫过他黄向东这个名字,可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出他?急忙看去,见有个男人把双手伸出牢房,努力把脸紧贴铁栅栏,正朝黄向东这边张望。 黄向东顿时血往上涌,那张脸太熟悉了,是于进郭,黄向东在哈尔滨医学大学开拓医学院>工作的同事,也是教授助理。这家伙和黄向东一样喜欢吃喝玩乐,但心地善良,为人也大方,经常在黄向东手头青黄不接的时候挺身而出,是他最好的朋友。自从五月在北满旅馆和女同事偷情被吴站长当场抓到,黄向东就再没机会回到开拓医学院,转眼已经三个多月,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旧同事。 于进郭说的是中国话,细谷刚男显然不太听得懂汉语,以为又是犯人们喊口号要求释放,也没理会,和黄向东一起走出监狱楼。 “现在我们去动物饲养场看看。”细谷刚男带着黄99lib?向东径直往北走,在特别实验楼左侧不到两百米的树丛中有一个突出地面的半地下室,由混凝土浇铸,外有向下的楼梯,里面有铁门,旁边有士兵把守。细谷刚男是特别班的班长,专管监狱和动物饲养场,士兵敬了个礼,两人推开铁门进去。 顺着水泥走廊前行十多米,再打开一道铁门,顿时传出杂乱无章的动物叫声,也分不出到底有多少种动物混在一起叫唤。这里是个长条形水泥房,两侧全是大大小小的铁笼子,里面装着猴子、兔子、猫、狗和小白鼠等,还有像驴、马、牛、猪、羊等大牲口。水泥房顶部有排风扇和通风孔,但还是充满了腥臊臭味。 细谷刚男说:“这是动物饲养区,由我弟弟细谷三男负责,总共饲养着五百多只动物,当然不算蚊子苍蝇和跳蚤这些小东西。”黄向东捂着鼻子,被熏得直反胃,但细谷刚男好像早已习惯,完全不在意。 好容易走过饲养区,拐个弯来到试验场,这里建有几十个透明玻璃方箱,99lib?有大有小,大的能放下牛马,小的和西瓜差不多,用细管子通到屋顶的通风口。每个玻璃箱外都贴着试验日志,标明该动物在何时何地受过何种细菌感染,出现了什么症状。很多动物都开始发病,有的如触电般剧烈发抖,有的躺在地上抽搐不停,有的身上溃烂流脓,有的体毛脱落肉皮发红,令人触目惊心。 “今后您在特别实验楼工作时,需要用什么动物就来找我,可以把动物带到实验楼去,也可以就在这里接种病菌或疫苗。”细谷刚男说。黄向东点了点头,他心里想的全是于进郭的事,也没心思再看这些半死不活的动物,便提出今天到此为止,他还得回去写工作报告,同时问道:“我有权力进动物饲养区和犯人监狱吗?” “只是随便来看看的话,要事先经过我的同意;要是想提审或检查犯人,就得有部队长或各部长的签字。” 黄向东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北野政次发给的黑色通行证,“如果有这个证件,还用长官签字吗?” 细谷刚男看到证件封皮凹印的731部队樱花标记和日本军徽时,脸上立刻变了色,“黑色通行证?您、您怎么可能有这个证件?” “我为什么就不能有?”黄向东说。 细谷刚男慢慢伸手拿起证件打开,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相当复杂。“这是……是北野部队长发给您的?” 黄向东不禁失笑,“难道你觉得是我自己印出来的?” 细谷刚男尴尬地把证件还给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有了黑色通行证,您可以出入本部任何区域而不用事先请示,除北野长官办公室之外。当然,仅限于出入,如果您要进行提审犯人或试验所用的话,还是要部长和我这个班长同意才行。” 黄向东笑着收起证件,“我明白,平时也就是随便看看而已,毕竟我对这里还不熟悉。” 回到宿舍,黄向东在屋里坐立不安,监狱中于进郭那张污秽不堪的脸一直在眼前来回晃着。他很清楚,被送到731部队的犯人有进无出,最后都要成为细菌试验甚至活体解剖的对象。刚开始看到那些犯人,他觉得虽然可怜,但自己本身就不安全,更没有能力去救。但现在看到于进郭也被抓,他觉得不能继续袖手旁观,必须想办法救人。 他从桌子后面的木板夹层里取出那张桐君被害的照片,死盯着上面的川岛清看了半天。军医都戴着口罩,只有川岛清能认出来,这也是他心中唯一的仇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仇什么时候能报。 天色渐渐变暗,黄向东迅速写了一张纸条: 这里关有四百多中外犯人,均供细菌和活体试验所用,必死无疑。每年约用六百人试验,由宪兵队及警察厅运送新犯人。三条洋平曾将如意病毒数据副本交给北野政次,现在我手中,摘要附上。秘密监狱有我旧同事于进郭和几名女大学生,不知如何施救,请务必帮我! 写完纸条后,他再把北野政次给的那份病毒资料挑主要数据抄写在便笺纸背面,仔细叠好夹在钞票中。看看表已近晚七点,出宿舍来到东乡村西侧门,黄向东假装在菜农和军人家属之间逛了几分钟,后来在卖蛋农妇处要了八个鸡蛋,把牛皮纸袋扔给她。农妇乐呵呵地装好鸡蛋交给黄向东。黄向东看到她那张傻憨憨的脸,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鳄鱼”这个代号联系在一起。就在他刚要把夹着纸条的两角钱钞票递出去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他捏着钞票的手,“三条少佐,你好像每天都买很多鸡蛋?” 黄向东迅速看去,竟是碇常重,“哦,我最喜欢吃鸡蛋了,怎么,这也让你感到很奇怪吗?”边说边欲将手抽出来。 可碇常重手劲很大,黄向东连用两次力,竟都没抽出来。碇常重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些中国人浪费着大满洲国的土地资源,却只能用来种菜养鸡,只有愚蠢的低等民族才会干这些事。我们吃他们的东西,已经是很开恩了,根本没必要再付钱!” “哦,你说得有道理。”黄向东随口答应,心脏差点儿跳出来,生怕对方发现夹在钞票中的纸条。 碇常重却没理会,冷笑着说:“听冈本说,三条少佐很有钱,家里有不少金条和银元,为什么不去军官食堂吃饭呢?” 黄向东有些生气,“我有多少钱,和我想去哪里吃饭,这好像不关碇常少佐的事吧?现在请你把手放开!” “两角钱钞票。”碇常重的手并未松开,而是缓缓举到眼前,近距离盯着那两角钱钞票,不紧不慢地说,“一根金条能换至少两千块钱,如果每天吃十个鸡蛋,能连吃上几十年。三条少佐如此富有,却还坚持自己煮鸡蛋吃,这才符合你在新世界大饭店的那种态度。” 黄向东怒目而视,两人的手同时用力僵持着,突然碇常重松开手掌,黄向东手劲落空,身体打了个趔趄。碇常重哈哈大笑,“三条君不要在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是听说部队长专门为三条君新建了特别实验楼,而且还拉上警戒线,这么高的待遇,在东乡部队从来没有过,于是特地向三条君表示祝贺。” “碇常少佐过奖了!”黄向东冷冷地把钞票递给农妇,接过牛皮纸袋转身离开。碇常重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抱在胸前,表情复杂。 回到宿舍,黄向东紧张得心跳仍然过速。刚才的那一幕让他险些暴露,如果被碇常重发现夹在钞票里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他深深感到情报工作的危机四伏,简直就像行走在刀尖上,稍不小心就会被切成两半。之前每天早晚都会出去买两次菜,但现在黄向东决定减少传递情报的频率,改成两天或三天一次,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晚上九点多钟,他穿上军装外套,走出宿舍来到监狱楼。这栋楼被周围几栋建筑包围着,周围的建筑在外墙上安装了探照灯,全都把光束打在监狱楼上,这使得监狱楼彻底灯火通明。黄向东朝把守铁门的士兵出示了黑色通行证,士兵很清楚这个证件的效力,连..忙拉开铁门放行。 监狱楼里灯光昏暗,看守值班室的门紧闭着,玻璃窗也用报纸遮住,能看到里面灯光晃动,还隐约传出一些声响。黄向东走到窗前,透过报纸没遮盖完全的缝隙向里看,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正把一名外国妇女压在身下,双手死命按住妇女的双臂。那名妇女衣衫不整,手脚奋力挣扎。 黄向东本想制止,但转念又想,这正是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悄悄走到牢房区域。晚上的牢房区域安静多了,但仍有一些低低的哭声和咳嗽声。顺着二阶走廊向里走到尽头,在左侧牢房门前站住。向里看去,有个人影躺在角落里,似乎已经睡着。他轻轻咳嗽两声,那人影翻了个身,忽然身子一动,迅速坐起来,愣了几秒钟后失声道:“黄——” “嘘!”黄向东低声示警。那人很聪明,立刻把后面的“东”字咽了回去,爬起来跑到铁门前,双手扶着铁栅栏,满脸兴奋地看着黄向东,正是于进郭。于进郭看到了黄向东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眼神充满疑惑和迟疑。 黄向东见左右无人,冲于进郭微微扬了扬下巴。于进郭和黄向东同事好几年,两人脾气相投,对对方的眼神和动作太熟悉了,他立刻明白黄向东的意思,便低声说:“长官,我是冤枉的!半个月前我在街上走,遇到一伙游行示威的大学生,好像在抵制政府强迫市民储蓄。警察就出来抓人,我被混乱的人群挤到示威学生中间,也被抓走了。先是被抓到警察厅的监狱,后来日本兵到了警察厅,用卡车把我们运到另一栋楼的地下室,两天后又给我们罩上黑布袋,送到这儿来了。长官,这里是哪儿啊?” 黄向东谨慎地没回答,如果让于进郭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就等于告诉他“我就是黄向东”,可万一没能救他出去,于进郭在垂死之时把自己咬出来怎么办?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人在快死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对于进郭轻轻摇摇头,再微扬下巴,做了个安慰式的暗示。于进郭满脸焦急,急切地想要一个确切答复。就在这时,从走廊远处传来严厉的声音:“谁在那边?”手电筒光束照在黄向东身上。黄向东侧头看去,持手电筒的人看到了他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连忙把光束移开。 黄向东对于进郭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外走。喊话那人是值班室的看守,看到黄向东,他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地敬了个军礼。黄向东掏出黑色通行证递给他,这人接过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连忙立正,“不知道是三条少佐来查看监狱,请原谅!” 那名外国妇女慢慢从值班室里走出来,抹着眼泪小声哭泣。看守回头看了看,尴尬地干咳几声,说:“哦,这是刚送来的圆木,我要检查一下她的身体是否有疾病。” “是吗?需要两个人都脱掉衣服,躺在一张床上检查?”黄向东笑道。 看守有些语塞,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黄向东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这些圆木早晚都得死,玩就玩了吧。明天我问问北野部队长,行的话也给我弄两个玩玩。”一听这话,看守顿时傻了眼。731部队规定极严,监狱值班人员不得私自提审和侵犯被关押者,否则要罚两个月薪水。近几年,值班人员偷偷强奸女犯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每次部队中要提审或做试验,都是上午通知、晚上提人,如果今天没有下通知,看守们就会在晚上叫出年轻健康的女犯人,偷偷在值班室里开荤。 其实太田澄、细谷刚男等部门负责人对这种现象都清楚,只是觉得无关紧要,也就没追究。但如果被这个新来的三条少佐捅到北野部队长耳朵里,那就不好说了。听说此人虽然刚到部队,却很受器重,连太田澄部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看守于是连忙哀求道:“三条少佐,请您不要告诉北野长官,我、我真的只是给她做检查,只是天气太热,那女人身材又好,所以我才……” 黄向东哈哈大笑,大度地挥挥手,“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想看几名犯人的登记资料,可以吧?” “可以,当然可以。”看守连忙回答,两人走进值班室。 黄向东早就把某几间监牢的编号记在心里,便说道:“第一阶第6号,第二阶第4、第10号。”看守从厚厚的登记簿里翻到相应的页数,递给黄向东查看。黄向东坐在椅中,架起二郎腿翻看,见第一阶第6号就是那三名女大学生,资料卡上用胶水贴着三人的全身、正面上半身和侧身照片,旁边用钢笔标有“反满抗日者陈云霞写真”等字样。而第二阶第10号就是于进郭,照片旁标注的是“苏联谍者于进郭写真,由松花塾移送”。 于进郭什么时候成他妈的苏联间谍了?这家伙看到日本兵腿肚子都会抽筋,哪来的胆子当间谍?黄向东在心里暗骂,把登记簿扔在桌上,故意板着脸说:“有件事想问问你。西南角那边有个特别实验楼,是北野长官特批专门为我设立的,你应该知道吧?”看守连连点头称知道。黄向东说:“到时候我要用到一些特别的试验对象,可能要带圆木到我的特别实验楼去做一些检查,有问题吗?” 看守连忙回答:“完全没问题,您可以随时来监狱查看。如果要把圆木提出去做检查和试验,必须得有部长签字的通知单。” 黄向东说:“我要做的是特殊试验,可能每天都要对这些圆木做很多检查,如果每次都找太田大佐签字,那他也不用工作了。所以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看守摇摇头,“三条少佐,这个恐怕不行。” “好吧,那就不勉强了。”黄向东拍着手上的灰尘,“明天北野部队长要请我去马迭尔饭店吃西餐,到时候我问问他,能不能提审两名女圆木玩玩。”说完转身就走。那看守神情紧张,喉头发紧,咽了几口唾沫后,忽然叫住他,“三条少佐!”黄向东站住回头,看守用手挠着头皮,左右为难地说:“三条少佐,您不要这样啊。” 黄向东嘿嘿笑着,“我可什么也没做。”伸手刚要去推铁门,这时看守在背后说:“别让太田部长和细谷班长知道,不然我会受罚。提审圆木时尽量在夜间,而且当天不要有其他部门来提审,免得撞到后遭人怀疑。您最好事先给我打电话,如果上午我没接到通知,就可以在当天晚上提审。” 黄向东慢慢转过头,“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黄向东从监狱楼走出来,正欲往东乡村拐,听到从大门方向传来汽车引擎声和人的说话声。他站住脚步仔细看去,远远看到一辆长厢汽车慢慢驶向监狱楼方向,两侧有几名持枪士兵和穿白色制服的人紧跟。黄向东虽然持有黑色通行证,但为了避免过多引人注意,便悄悄走到物资楼外墙,躲起来偷偷地看。 长厢汽车从外观看很像街上的公共电车,只是两侧都用铁皮蒙着,那些穿白制服的人脸上还戴着口罩,应该是军医。汽车在监狱楼大门口停住,车尾铁门打开,有士兵跳进车厢一个个往外揪人。黄向东暗暗数着,总共有三十五人,都穿着日本军服,高矮男女各不同,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身上的军服也很不合身,显然并不是军人。 军医手里拿着登记簿,一个个核对这些人的资料,然后持枪士兵呵斥着他们进监狱楼旁边的侧栋去检查身体。汽车司机从驾驶室出来,打着哈欠跟旁边的士兵闲聊,黄向东立刻认出那司机是铃木光头。 第二天黄向东早早起床,本想去西侧门外找农妇取情报,但又怕去得太频繁,还是强忍住了。他先给细谷刚男打了个电话,报出几间监牢的编号,让细谷帮忙把关押在这几间监牢中的圆木尽量多留些日子,他要在特别实验楼完工后对这几名圆木进行提审和试验。这对细谷刚男来说再简单不过,他痛快地答应了。 黄向东又在桌上摊开那份如意病毒的数据资料,心想这工作报告看来还得写,但总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取出731部队的通信录,见第一部各班的分工列表内容如下: 笠原班(病毒):病毒及风土病,笠原四郎军医大佐。 田中班(昆虫):昆虫,田中英雄军医少佐。 吉村班(冻伤):治疗冻伤的有效方法及航空医学,吉村寿人陆军技师。 高桥班(鼠疫):鼠疫,高桥正彦军医少佐。 江岛班(赤痢):赤痢及血清学,江岛真平陆军技师。 太田班(炭疽):炭疽,太田澄军医大佐。 凑正班(霍乱):霍乱,凑正雄陆军技师。 冈本班(病理):病理、活体及死体解剖,冈本耕造陆军技师。 石川班(病理):病理及制作人体组织标本,石川太刀雄丸陆军技师。 内海班(血清):血清、疫苗,内海平陆军技师。 贵宝院班(天花):天花病毒,贵宝院秋雄。 田部班(伤寒):伤寒,田部井和军医中佐。 二木班(结核):结核菌,二木秀雄陆军技师。 草味班(药理):药理、毒剂的化学结构,草味正夫药剂少佐。 野口班(斑疹伤寒):斑疹伤寒,野口修军医少佐。 肥之藤班(炭疽):炭疽,肥之藤信三军医少佐。 碇常班(炭疽):炭疽,碇常重军医少佐。 在田班(X光):X光等其他放射线,在田有物军医少佐。 从这份列表可以看出,每个班都有各自的研究分工,其中在第一部笠原班后面的括号内标有“病毒”字样,说明这个班是专门研究各种病毒的,与研究细菌的各班相比,病毒班显然更具专业性。班长笠原四郎是军医大佐,级别很高,应该是有着相当丰富的病毒学经验。黄向东和笠原四郎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东乡村外买菜,另一次在大楼里遇到,属于点头之交。但如果想完成如意病毒工作计划,最好能多收集一些关于731部队病毒研究的习惯和资料。 第一部在四方栋的右侧,二楼向右拐就是笠原班。有人说班长正在观察室里工作,黄向东便在办公室里四处走动等着。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男人赤裸上身、下面穿着短裤从侧室走进来,是班长笠原四郎和一名从日本国内派来的军医学者。 黄向东看到笠原出来,连忙立正敬礼。“嗯?三条君?”笠原四郎见是黄向东,感到很意外,先招呼他坐下。黄向东说明来意,要了解一下笠原班的工作情况和病毒研究日志,以供自己参考用。笠原四郎面沉似水,黄向东早就知道这里的纪律很严,非本部门平时不得交流,也就是那个“三不”:不准看,不准问,不准说。笠原四郎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时,黄向东提出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笠原会意,带着黄向东从侧室走到观察室外面的换衣间。 笠原把门关好,说:“三条君,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可以放心地说了。”黄向东点点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笠原看到金条后,身体微微一震,眼睛里闪过几点光亮,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是一根金条,发出足色黄金那种特有的黄澄澄的光芒。黄向东出这一手并不是草率而为,1944年的哈尔滨是当时中国最繁华、最先进的城市,各国各 6c11." >民族的人都涌进了这座都市。黄向东之前工作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更是鱼龙混杂,有中国人、日本人、苏联人、朝鲜人,还有英美德等国的医学专家和学者等。他在这种复杂环境中学会了左右逢迎,察言观色。这个笠原四郎身为大佐级别,却经常在菜农手中买菜做饭,而且手脚粗糙,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农民家庭出身,没什么钱,生活也不富裕。 “笠原大佐,我知道部队里的规定,但您可能也听说了,部队正在为我修建特别实验楼,我的职责是研究一种特殊的病毒,现在要写一份工作计划报告。但每个部队的研究流程不同,所以希望能从笠原大佐这里得到一些帮助,让我顺利完成这份工作计划。”黄向东说,“今天的事即使笠原大佐不同意,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笠原四郎板着脸道:“三条君,既然你知道部队规定很严,那岂不是在为难我吗?” 黄向东笑了,“笠原大佐,所有法律和规定都是人订的,人不是机器,正所谓上行下效。您是否听说过,部队里有些人借职务之便,发了不少横财?” 第十八章 于进郭 笠原四郎沉默不语。他性格内向,胆小怕事,虽然在731部队这几年从大尉一路升到大佐,但仍然没捞到什么油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石井四郎任部队长这几年内,谁不知道石井四郎安排了很多亲戚在部队里任职?两个哥哥和嫂子在特别班,女婿在运输班,连他在千叶县的邻居都被弄到这里参与修筑工作。石井四郎的二哥细谷刚男任特别班班长,工资没有他这个大佐高,可他老婆石井操子居然有好几件法国貂皮大衣,凭细谷刚男夫妻的工资怎么可能买得起貂皮大衣?狗皮还差不多。 黄向东站起身,“不打扰笠原大佐工作,我先走了,明天晚上您可以直接到我的单身宿舍来聊天。至于您来的时候是带上资料,还是带上这根金条,就看笠原大佐的心情了。” 笠原四郎目送着黄向东离开,他把房门紧锁,从桌上拿起金条,用手轻轻抚摸着,表情一阵阵发生变化。 隔天早上,黄向东到西侧门外买菜,奇怪的是,那名脸上有胎记的卖蛋农妇居然没来,他来回逛了二十多分钟也没遇到。好容易等到晚上六点,他早早就出了西侧门,生怕错开,但仍然没有那农妇的身影。黄向东心里着急,难道又像林美秀那样出事了? 刚回宿舍,就看到笠原四郎站在走廊里,黄向东连忙把他让进宿舍。关好房门进到卧室,笠原四郎叹了口气,抬起右腿踩在椅子上,再卷起裤腿。黄向东一看,不禁笑了,笠原四郎居然把厚厚的十几张纸卷在小腿上,再用细绳扎紧。看来是天热穿得少,怕在路上被别人看出身上藏着东西,于是选择了这个办法。 笠原四郎解开细绳,把十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我在这里工作七年间的主要工作流程,还有十几份研究报表,希望能帮上你的忙。如果你觉得用不上,还请尽快还给我,金条我也会退给你。” “笠原大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金条?你今天来这里是和我闲聊的,我没看到什么资料啊!”黄向东把双手一摊。 笠原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笑了。 他走后,黄向东逐页看了看这些资料,边看边佩服笠原四郎的细心。他把这几年来研究病毒的工作流程都记录下来,但同时又隐去了该病毒的名称、宿主、性状等具体名词,以防止泄密。那十几份研究报表也很完整,结合时间表写得很详细。 黄向东如获至宝,连忙铺开空白文件纸开始写工作计划。这下就有了方向,他只须按照笠原资料中的研究工作流程,把如意病毒的各项数据套进去,基本就成了一份崭新的报表。为了不让北野政次看出太相似,黄向东又故意把流程作了些调整,然后将时间表放慢一倍。 他想起北野政次说过的话,如意病毒样本藏于某个岛上,至于什么时候运回哈尔滨,可以参考他的意见。黄向东心想,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个日记本,干脆让日本人把病毒样本从那个岛上运出来,然后设法通知吴站长他们派军队截击,把病毒样本抢走。这样就可以通过共产国际或者苏联专家协助研究如意病毒,自己的任务也应该算是圆满完成了。于是他在工作计划中提出,应尽早将病毒样本运来,这样才能继续进行研究工作。 >?就这样一连三天,黄向东每天都到东乡村西门外去买菜,可一直找不到那名农妇。没有农妇送来的情报,就不知道吴站长怎么帮忙救于进郭,他自己又不敢轻举妄动。这731部队可不是吃素的,他黄向东毕竟不是职业间谍,凭他的能力,还没什么把握凭一己之力救于进郭逃走,弄不好自己也得搭进去,于是只好继续等待。临近中午,桌上的电话机响了,“是三条少佐吗?我是细谷刚男。刚刚接到通知,今天晚上碇常班要用二阶牢房第10号监牢的圆木进行试验,我记得那是前几天你让我特别留意的人,男性,34岁,名字叫于进郭。” 黄向东心脏猛地一跳,连忙问:“能想办法拖延吗?或者让碇常重换别的人做试验?” “这个有点儿难,要知道,那些人用圆木做试验之前,都是事先对圆木认真检查过,觉得符合某项试验的用途,然后才正式下达通知。有时还是部长亲自指定,我不太好参与啊!”细谷刚男回答。 挂断电话,黄向东心里开始发急,没有吴站长等人的帮助,自己很难救人,心想干脆放弃算了,不能为了救于进郭,再把自己给搭进去。有了这种想法,黄向东感到轻松多了,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以前在开拓医学院时和于进郭一起工作喝酒泡女人的情景。这家伙喜欢玩乐,但性格开朗,对待朋友非常好,人缘极佳。有好几次黄向东泡女人惹了祸,都是于进郭想办法帮他解决的。 于进郭也有个体弱多病的老娘,他要是死了,老娘肯定也活不长。如果于进郭知道自己见死不救,会不会后悔当初对朋友太好?黄向东心里在打鼓,他忽然想起当初吴站长说过的话,让他冒险代替三条洋平做间谍,就是为了能救更多的中国人。可如果连最好的朋友都不救,那还谈狗屁救更多的中国人? 黄向东站起来向窗外看去,远方主楼方向那两根巨大的烟囱正在冒烟,显然是焚尸炉又在烧尸体,那都是经过细菌试验和活体试验之后倒霉者的尸体。他们和于进郭一样,也都是父母生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孩子某天会被送到这个人间地狱,经受非人折磨之后被烧成灰烬。 他取出731部队编制图表,看到除本部之外另有设于海拉尔、孙吴、林口和牡丹江的四个支队,在哈尔滨西北直线距离120公里处的安达县还有一座特别实验场。看到这里,黄向东眼睛一亮,重重将图表按在桌子上。 部队长办公室门口的卫兵打开房门让黄向东进去,北野政次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黄向东说明来意,北野政次支起身子,倒了杯酒喝几口,说:“安达特别试验场是用做野外试验的,没有密封实验室,一般是用来做细菌感染实验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黄向东说:“是这样,我希望能够筛选出几名抵抗力较强的圆木,日后可用来做如意病毒的特别抗体实验。前几天去监狱了解情况时,我已经选中了几名比较适合做试验的圆木,可今天上午细谷班长对我说,碇常重今晚要进行实验,也选中了我指定的那些圆木,我想能不能让他换一批?您也知道,‘如意计划’的研究工作很复杂,又要高度保密,有合适的圆木进行实验不容易,所以我想趁修缮实验室这几天多做些准备工作——” 没等黄向东说完,北野政次把手一挥,“好吧好吧,虽然这样会得罪碇常重这个勇敢又固执的家伙,但为了‘如意计划’顺利进行,还是按你说的做吧。我会给菊地斋打电话,让他安排碇常重换别的圆木做实验。你今天先到运输班登记,再给安达试验场的负责人中村打个电话,明天就可以到鞠家窑做实验了,尽量早去早回。” 黄向东非常高兴,回到宿舍后,他开始在脑子里完善这个计划。下午到特别实验楼看了看,粉刷和桌椅都已经到位,还剩下设备没到齐,大门内还安了两道气密门,还有规模不小的地下实验室,里面各种实验器具都在,只是有点旧。看来这些器具设备之前就有,现在只是对房间做了些清洁工作,再在地下室入口处加上一道气密门。显然是为了防止如意病毒泄漏,这可不像鼠疫那种常规病毒,如果泄漏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晚上六点钟,黄向东照例去东乡村西侧门外买菜,仍然没有农妇的身影,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反正计划已经有了。吃过晚饭后天已全黑,给运输班的铃木光头打了个电话,仔细询问将圆木带到安达实验场的流程。铃木光头告诉他,先把圆木装进运输车中,再由两名士兵跟随,车内的圆木们手脚都铐在特制的铁长椅上,脚下还坠着铁链球,以防逃跑。 黄向东坐在桌前,双手捂在眼睛上,苦苦思索救人的办法。两个多小时过去,十几个计划都被自己逐个否定。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他出了宿舍来到监狱楼,和值班室里的看守打过招呼,看守对他说:“下午我接到新通知,第一部碇常班要提审试验用的圆木已经更换。”黄向东点点头,将那三名女大学生和于进郭从监牢里提出来,手脚都铐上铁镣,在两名持枪士兵的押解下进了特别实验楼的地下室。这里有很多独立房间,黄向东将三名女大学生和于进郭分别推进一个房间,再让士兵在试验楼大门外等候,然后关闭地下室的气密门。 他先走进关着于进郭的房间,反手锁好门。于进郭看着黄向东,神情相当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黄向东直直地盯着他看,于进郭咽着口水,慢慢向后退。 “我只问你一句话:想死还是想活?”黄向东用中国话说道。 于进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脸上顿时充满喜悦之情,张嘴就说:“老黄——” 黄向东上前一把捂住于进郭的嘴,将他按在墙上,恶狠狠地问:“我问你想死还是想活,别的废话少说!”于进郭呼呼喘着气,惊恐地看着黄向东,一个劲儿地点头不止。 黄?99lib.向东慢慢松开手,低声问:“你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吗?” 于进郭连连摇头。黄向东说:“这里是日本军队的杀人魔窟,凡是送进来的最后都得死!他们会把你们当成实验品,掏心挖肺制成各种标本。我前些天亲眼看到一个中国女地下党被活着挖出肚子里的婴儿,她丈夫当场就吓疯了!” 这番话把于进郭吓得脸色煞白,愣了半天才问:“你什么时候变成日本军官了?”“这你别问,也别问我为什么突然从开拓医学院消失,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总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日本人在安达县有个实验基地,我已经申请明天把你和另外三名被抓进来的女大学生带到那里去做体检。到时候我会制造机会让你逃走,成功之后,你要立刻带着老娘离开东北,跑得越远越好,也别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你我都性命难保。” 于进郭想了一会儿,坚决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三名女?99lib?大学生也救走吗?” “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们四个都逃走,到时你注意看我眼色行事,就用以前你用眼神教我泡女人的那套路数。” 于进郭先是一怔,随即嘿嘿笑起来,“明白,明白!那、那咱们以后还能见着吗?” “很难说,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不过你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别的就不要奢望了。”黄向东叹了口气。 于进郭眼含热泪,跪在黄向东面前,“老黄,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的——” 黄向东伸手打断他的话,说:“这件事我不能对那几名女学生说,以免走漏风声,现在我把计划告诉你。我先假装要解手,让汽车靠近小树林停下,然后再以查看犯人为由打开囚车,那时你就提出也要解手。我会向士兵要来钥匙打开你的手铐和脚镣,再把钥匙随手放在女学生身边。当你去路边解手时,我故意将押解的士兵叫过来问话,那时你就从小树林逃走,逃得越快越好。等你跑远后,我带领士兵和司机朝另一个方向追,当然抓不到你。而那几名女学生如果有点儿脑子的话,就会用钥匙打开自己的镣铐趁机逃走,至于能逃多远、逃到哪里去,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这主意不错,老黄,真有你的!”于进郭很高兴。 黄向东瞪了他一眼,“不错个屁!这只是设想而已,到时候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也许没那么顺利,也许还会失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于进郭愣了,“老黄,我不想死啊,你可得救我出去啊,我还有老娘呢!” “废话,谁不想活?我只能做到这些,能不能成功得靠老天爷了。明天在囚车里时,你记得告诉那三个女学生,逃出去后立刻和家人离开哈尔滨,越远越好。”黄向东打开门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那三名女大学生互相依靠着躲在墙角,眼神中充满戒备和恐惧。黄向东走到她们面前逐个看了看,几名女生身体在颤抖,眼中却露出愤怒之色。黄向东叹了口气,慢慢走出房间。 打开气密门从特别实验楼出来,士兵将他们四人押回监狱,看守把监牢上锁后回到值班室。黄向东从监狱出来刚要转向宿舍,远远看到月光中有两个人影朝这边走来。黄向东拐过一栋楼,把身子藏在阴影里向那边看,却是碇常重和冈本班的冈本耕造。 看来他们是去挑选犯人做活体实验了,黄向东心里一阵发紧,今晚又将有无辜者遭受那非人的残酷折磨。他暗自叹了口气,又有几分庆幸,自己实在没有能力救所有人,但如果不是努力制造机会,于进郭和那几名女大学生也不能幸免,现在是救出一个算一个。 他从本部往东乡村走,路过礼堂和游泳池,远远就看到酒吧那边传来隐隐的喧嚣声,看来还有人在酒吧里打发时间。黄向东刚要拐弯,看到两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酒吧方向走过来,嘴里胡言乱语,从声音能听出来是常谷川和大月某女。两人越走越近,常谷川也看到了黄向东,他左手搂着大月某女的腰,右手却紧紧握着她的乳房。黄向东嘿嘿笑了几声,从常谷川略带慌乱的眼神中能看出他是在假装喝多,而大月某女却醉得不成样子。 “看来你终于抓住机会了。”黄向东说。常谷川尴尬地笑笑,抱着大月某女绕过黄向东朝单身宿舍方向去了。黄向东继续朝宿舍方向走,刚要走出本部围墙的北门,听到身后远远传来呼喝声。回头看到几个人影先后从监狱楼方向走出来,应该是碇常重和士兵押着刚挑选的犯人去做试验。他吐了口气,加快脚步向宿舍走去。 次日早晨,黄向东本来想直接到运输班登记,但想起吴站长,便又习惯性地去西门外找那名农妇。他本没抱希望,却意外地发现农妇来了,仍然坐在路边,面前摆着几个放鲜蛋的篮子。黄向东连忙走过去,直接掏出一角钱买了五个鸡蛋,又问她为什么一连几天没来,农妇憨笑着说:“老总,这几天咱家男人生病了,俺一直在家照顾他来着。” 黄向东回到宿舍把五个鸡蛋打碎,从其中一个蛋黄中取出蜡丸内的纸藏书网条,上写着: 已将你反映情况上报延安,中共非常重视,泽田同志命你收集相关罪证。事关重大,望谨慎而行。营救行动难度太大,需你设法将其带出731部队并告知准确时间路线。 大嘴一 黄向东异常高兴,吴站长要是愿意配合,就等于给营救计划加了一道保险,至于原定今天去安达试验场的行程安排,推迟到明天应该不难。他连忙出宿舍来到运输班,正巧碰到运输班的班长山本渔夫,打电话向太田澄证实之后,山本渔夫让黄向东在登记簿上登记。这时铃木光头从外面进来,打过招呼后随便问了几句,铃木光头主动说明天他可以开车带三条少佐去安达试验场。 山本渔夫走开后,黄向东假装随口问了从平房区到安达县的具体路线和行程时间。铃木光头说从平房区向西北方向走,要经过大概260多公里的荒野地区才能到安达县郊外的试验场。哈尔滨和安达县之间还没有通公路,只能靠看太阳和指南针辨别方向,但也经常会迷路,所以每次往返都要用至少六七个小时。 出了运输班,黄向东在院子里看到有人从车库里出来,在关上门的那几秒钟时间内,黄向东迅速扫了几眼停在里面的两辆客车。从外形来看,应该是用美国道奇33型大客车改装而成,除了驾驶室外,车身上没有车窗,外面还盖着军绿色的苫布。回到宿舍后,黄向东立刻给吴站长写回信,把明天下午的行程时间和路线仔细告知,尤其着重描述了囚车的外观特征。 下午他又来到监狱楼,提前与值班室看守确定明天的行程。填完表格后,看守指着登记簿说:“三条少佐,这个二阶第10号监牢名叫于进郭的圆木,昨晚被第一部的碇常重少佐提走了。” “什么?”黄向东大惊,“现在送回来了吗?” 看守苦笑道:“凡是被碇常重少佐提走的圆木,基本都没有送回来过,恐怕昨晚就已经直接送到焚尸炉去了。” 黄向东脑子里嗡嗡乱响,连忙来到二阶第10号监牢门前,里面空无一人。他立刻冲出监狱楼,直奔第一部所在的建筑,向门口的士兵出示证件后,黄向东“蹬蹬蹬”上到三楼,直奔走廊尽头的碇常班。踩着冰冷的水泥地面,路过负责制作标本的“冈本班”大门时,正好有人开门走出来,黄向东下意识地向门内瞥了一眼,突然止住脚步,回身去看。见冈本班正对着大门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排装有福尔马林溶液的玻璃瓶,每个玻璃瓶里面都泡着一颗人头,其中有一个非常眼熟。黄向东走进房间,空气中充满消毒水的气味,几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军医正把一些装有人体器官标本的玻璃瓶放在工作台上,见有人闯进来,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冈本耕造从另外一个房间走出来,身上套着做手术时用的黑色皮围裙,双手还戴着胶皮手套。看到黄向东进来,奇怪地问:“三条少佐,有事吗?”在731部队中有严格规定,各部门和班组之间在工作时极少互相交流,更没有无故串门的事情。 黄向东没说话,站在那排玻璃瓶前,眼睛死死盯着最中间的那个瓶子,里面的溶液中泡着于进郭的脑袋。瓶子里的于进郭眼睛圆瞪,大张着嘴,似乎要呼喊什么。冈本耕造走到黄向东身边,说:“哦,这是昨晚实验的两根圆木中的一个。” “昨晚进行的是什么实验项目,谁做的手术?”黄向东问。 冈本耕造说:“肺部逐渐切除试验,手术是碇常君操作的。怎么?” 黄向东“哦”了一声,“没什么,这根圆木是我之前就挑选好的,准备明天带到安达实验场去。” 冈本知道三条洋平是北野部队长眼中的红人,连忙解释道:“三条君,提审这个人做试验是碇常君的意思,我只是协助实验,请你不要多心。”黄向东点点头,慢慢走出冈本班,沿着走廊朝前走,却见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打开,碇常重从里面走出来,一边挽袖子,一边和旁边的一名军医闲聊。 看到黄向东脸色铁青地走过来,碇常重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黄向东走到他面前,冷冷地问:“你为什么用我已经指定的圆木做试验?” 碇常重笑了,“监狱里有几百根圆木,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要的?换一根就是了。” 黄向东双眼几乎喷火,“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我早就和北野部队长说过,一楼第二阶10号监牢的圆木我指定要带到安达试验场,你昨晚为什么用他来做解剖试验?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 “事先和你商量?三条少佐,我猜你昨晚肯定去了酒吧,以至于今天还没清醒过来吧?”碇常重说完就笑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黄向东怒不可遏,一把揪住碇常重的衬衣领口,碇常重身高和黄向东差不多,但体格更强壮。他架开黄向东的胳膊,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将脸凑近黄向东,狞笑着咬牙道:“我在东乡部队七年,那时候你在哪里?竟敢冒犯我!连部队长也要给我几分面子,你三条洋平算个什么东西?什么帝国明日之星,我看倒像是被中国人策反的间谍!” 黄向东也不示弱,骂道:“别得意太早,被你解剖过的那些人会变成恶鬼,早晚把你的内脏也一块一块地掏出来!” 旁边那名军医已经吓傻了,虽然在731部队活体解剖已是公开秘密,但还没人敢公开把这种事说出来,尤其在骂人的时候。碇常重在731部队几年,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他杀人无数,解剖活人成瘾,现在居然被黄向东这么指着鼻子骂,顿时火往上撞。 “巴嘎雅路!”他死死揪住黄向东胸口的衣服。旁边那名军医是碇常重的下属,知道两人都是少佐军衔,高级军官在731部队工作时间打架可是严重违纪,连忙上前劝解。 黄向东慢慢松开手,碇常重将他推开,两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军医劝解道:“有话好好说,不必为了这点小事伤和气。圆木那么多,三条君再挑选其他的吧!”黄向东慢慢后退,用眼神扫了碇常重一眼,转身离去。 黄向东又来到监狱楼,在值班看守的带领下挑出几名强壮的苏联男子和朝鲜妇女。他故意找的都是听不懂汉语和日语的人,这些人黄向东并没打算一并救走,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因为去安达实验场路途遥远又辛苦,要是每次只带上三四名犯人,有点不合常理。随后再打电话给第四部野口班班长野口圭一,让他明天协助同去,再带上四颗试验用的鼠疫细菌陶土炸弹。野口圭一知道是部队长的意思,虽然打心眼里不愿意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回到宿舍坐在桌前,黄向东写下纸条: 于进郭昨晚被害。明天去安达试验场,早六点从平房区向齐齐哈尔出发,无固定路线,约三小时后到达安达县东郊三十五公里的鞠家窑村。运输车为美国道奇33型改装客车,两侧无窗,外罩军绿苫布,除司机和我外另有第四部负责人野口圭一和几名士兵。请尽力配合营救! 晚上六点多钟,黄向东到东乡村外买了些新鲜蔬菜,再将纸条夹在钞票里传递给农妇。往回走的时候,他看到酒井直人、常谷川和田中维武这三个家伙有说有笑地走来,看样子又准备去酒吧消遣。黄向东想回避,已经来不及,田中远远就看到了黄向东,连忙上前拉住他,“三条君,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成天见不到人,快跟我们去喝酒!” 酒井笑着说:“这家伙每次在酒吧喝酒时都说找不到对手没意思,看来今天遇到你了。” “我可不行。”黄向东连忙摆手,他牢记着吴站长的嘱咐,千万不能喝酒,以免醉后失言泄露身份。 田中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今晚你可再也逃不掉了,快走,不喝不行!” 黄向东闻到田中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问:“你白天也喝酒了吗?” 田中奇怪地回答:“白天是工作时间,当然不能喝酒,怎么这么问?” “那你的身上怎么总是有一股酒味?难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酒井和常谷都哈哈大笑。田中却自豪地说:“论酒量,东乡部队我还没遇到过对手,所有人都和我喝过酒,只差你没有了!”黄向东抽身想走,却被三人架着,几乎双脚离地般向酒吧奔去。 酒吧里喧哗热闹,已经聚了一些人,比较特别的是,今天黄向东看到很多女性,除了后勤部门和外雇女佣之外,很多并不认识。这些女人打扮都很随意,或喝酒或抽烟,脸上都带着寂寞空虚的表情。常谷川看出黄向东脸上的疑惑,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些都是军医或国内外派学者的妻子,她们的丈夫整天忙于生产研究,而且半个月只能见一面,所以她们晚上都来酒吧排遣寂寞。” 随后常谷川又神秘地说:“这些女人都很好上手,只要让她们对你有好感就行,怎么样,有兴趣吗?” 黄向东原来为了明天去安达试验场的事心神不定,刚要摇头,忽然看到一个坐在几人中间抽烟的女人,顿时眼睛发亮。这女人他前些天见过,那还是黄向东初到731部队,去总务部登记后路过游泳池时,看到的那个穿鲜艳泳衣、身材性感的漂亮女人。今晚这女人虽然穿着鲜艳、宽松的女式和服,但仍然掩盖不住那丰满高耸的乳房和领口露出的白嫩肌肤。她化了淡妆,好像喝了不少酒,眼神迷离,带着半醉的神色,看上去更加诱人。黄向东立刻来了精神,眼睛在那女人的脸蛋和胸脯上来回看个没完。 常谷川见他那副神态,立刻心领神会,低声说:“你知道她是谁吗?那是川岛清部长的老婆,叫小泽瞳子,怎么样,很漂亮吧?” 黄向东感到很意外,没想到这个性感又高傲的尤物居然是第四部部长川岛清少将的妻子。他有点儿惋惜,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能嫁给川岛清这种老家伙?真是鲜花插在狗屎上。川岛清看上去年近五十,而这女人最多三十岁左右,也太不合适了吧? 一想到川岛清在解剖林美秀时那副残忍又享受的表情,黄向东心里就有气,慢慢走到小泽瞳子身边。她正坐在桌旁同几名女人喝酒聊天,看到黄向东,马上就记起了他是谁,那天黄向东看到她穿泳装时的那副色狼相令她难忘,于是用杏眼瞪着黄向东。 “川岛夫人,你好啊!”黄向东笑着伸出手,“我是第二部特别班的军医少佐三条洋平,刚来不到一个月,很高兴再次见到漂亮的少将夫人。” 小泽瞳子本不想理他,但对方说话很客气,又碍于人多,也只好伸出白嫩的纤纤玉手,黄向东握住后低头吻了两口。小泽瞳子生气地抽回手,刚要发火,旁边那几个喝醉的女人却跟着起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问三条少佐,有什么事吗?” 黄向东涎着脸说:“遇到这么漂亮的女士可不容易,我能请您喝杯酒吗?” 小泽瞳子神色傲慢,“好啊,那就请我喝一杯这里最贵的酒吧。”酒吧里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这里,毕竟小泽瞳子是川岛清的老婆,她为人又高傲,平时很少有男人敢和她搭讪。 黄向东笑道:“没问题,稍等片刻。”他走到柜台前,对负责出售烟酒的石井敏子说:“这里最贵的酒是哪个?” 石井敏子是石井四郎三哥细谷三男的老婆,和细谷刚男的老婆石井操子一样,都掌握着731部队最有油水的位置。她嘿嘿笑了,指着身后的柜台高处说:“最贵的是那瓶1878年的法国白兰地,每杯五十元。” “整瓶酒多少钱?”黄向东掏出钱包问。 第十九章 恐怖的魔鬼 “嗯,这个……最少也要六百多元吧。”石井敏子想了想。 黄向东从钱包里数出十四张面值五十元的满洲元纸币扔在桌上,“瓶子里还剩多少酒?” 石井敏子两眼发出绿光,等她回过神时,连忙伸手把那几十张纸币抄在手里,再把架子上的酒瓶拿下来,“这瓶酒还剩下一多半,其实也没卖掉几杯,你先拿去喝,等下次有同样的酒再补给你。” 黄向东看到她脸上那副贪婪相,顿时想起了石井操子,两人不愧都是石井家的媳妇,连贪财的本色都一模一样。他笑了笑,抄起酒瓶和杯子回到小泽瞳子桌前,把酒往桌上一蹾,“夫人,这里最贵的酒也就是这瓶了,没办法,请您不要.99lib.介意,我能为您倒上一杯吗?” 周围的人早就看傻了眼,七百满洲货币等值于七百日元,几乎是731部队中少佐军官月薪的三倍多,就算身为部长的川岛清,月薪也不过五百多日元。小泽瞳子眼中闪过 4e00." >一丝惊讶,笑着点了点头。黄向东倒了半杯白兰地递给她,小泽瞳子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妩媚地笑笑,“谢谢您,三条少佐。” “请不用客气,像您这样既漂亮又出众的美女,只有最贵的酒才配得上,希望夫人今晚玩得开心。”黄向东很绅士地再次握了握小泽瞳子的手,然后在众人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和田中等三人朝酒吧里面走去。 四人找了个隔间坐下,黄向东挥手叫了几杯清酒和几样小菜。田中嫌不够劲,又单独点了一瓶北海道烧酒,还没等小菜上来,就已经喝了好几杯。常谷川见离小泽瞳子那桌很远,才敢说话,“三条君,你真厉害,连川岛部长的女人都敢泡?” 黄向东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他老婆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吗?不照样是两个奶子、一个屁股?” 三人呆了,随后又都大笑起来。常谷川竖起大拇指,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三条君说得对,这么说我们要有好戏看了?” 黄向东笑而不语,端杯喝了几口。这种日式清酒度数不高,他有几个月没沾酒,心想喝上几杯问题不大。酒井边喝边说:“昨晚电台里说,英美联军攻进巴黎,占领了法国全境,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田中仰脖把杯中的烧酒喝干,打着酒嗝儿说:“爱攻就攻,爱占就占,关我们屁事?” “就是!美英法军队在欧洲打得热闹,总顾不上亚洲战场吧?大日本的军队对付中国人应该问题不大,我们就干我们的活,领我们的薪水,别的少关心。”常谷川边喝酒边用眼睛扫视着酒吧里来回穿梭的人,看有没有可供下手的单身女子。 酒井笑着说:“常谷川,听说昨晚你把大月某女灌醉了,有收获吗?” 常谷川把身子往木隔板上一靠,得意地说:“那个小娘们确实有过人之处,身体像棉花那么软,虽然喝醉了,却还是热情如火。不过我忽然发现,今天我好像对她已经没那么有兴趣了。” “女人就像新衣服,穿过一次就不再喜欢了,你说是吧三条君。”田中眼睛半眯,透过手中的玻璃杯看着黄向东,黄向东只得赔笑点头。常谷川说:“其实,我不喜欢大月某女那种丰满女人,我还是喜欢瘦的——”常谷川说到半路忽然眼睛发直,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有个腰肢纤细的女人慢慢走过来,长相妩媚,但表情哀怨,好像刚被丈夫打过似的。 常谷川像着了魔似的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女人面前,端着酒杯挡在她面前,斜着眼睛傻笑,“我以、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你不高、高兴吗?” 那女人瞥了他一眼,侧身想绕过去走,常谷川又拦住她,笑着说:“我请你喝、喝杯酒吧。” 女人咬着嘴唇,似乎正在犹豫,随后说:“好吧,那你就请我喝酒!”常谷川大喜,满脸堆笑地和女人朝柜台走去。黄向东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说:“好像这酒吧里的女人都很容易上钩啊。” 酒井笑着说:“这并不奇怪,生活幸福夫妻和谐的女人,才不会成天泡在酒吧里用喝酒打发时间。” 田中维武喝得舌头都大了,“那个女、女人是谁啊?好像没怎么见过。” 酒井说:“她叫早乙女樱,是第三部外派人员中森龙的妻子。中森龙是半个月前从兵库县调到这里协助外科解剖的学者,听说夫妻两人不太和睦,半个月见一次面还 7ecf." >经常吵架。” 黄向东嘿嘿笑了,“怪不得那女人满脸愁容,这回常谷川又有可乘之机了。”三人继续喝酒,此刻的黄向东已近半醉,他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再喝了,可想起在731部队的艰难处境和明天那不知能否成功的营救行动,就是一阵阵发愁,接连又喝了几大杯。酒井看到他有点醉了,眼珠一转,边和他碰杯边说:“三条君,听说你家里很有钱,这次来哈尔滨带了很多金条和钞票?” “是吗,你这是听谁说的?”黄向东醉中带醒,努力保持着几分警惕性。 酒井大笑,“部队里都传开了,你还以为我们不知道?”黄向东略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那天在苏联洋房里翻家具的时候被司机冈本看到自己露白,这才传遍整个731部队。他借着点酒劲回答:“我家里几代经商,攒了点儿家底,但这几年打仗,国内一直执行非常政策,三条家的生意也很不好做。我来哈尔滨带的钱,可以说是三条家的大部分老底,我来东乡部队是抱着为大日本帝国尽忠之心,破釜沉舟,不称霸亚洲绝不回国!” 正在黄向东唾沫横飞地替三条洋平吹牛时,忽然有人在后面狠狠拍了他一下,黄向东连忙回头看,却是贵宝院天雄,后面跟着一名大尉级别的军医。贵宝院天雄笑着说:“难怪石井阁下和部队长都这么器重三条君,你的境界确实不同。走吧,太田大佐有事找你。” 黄向东把酒杯往桌上一蹾,“下班时间还、还有什么事?不去,我还没喝够呢!” 贵宝院天雄愣了,没想到他敢这么说,连忙道:“三条君,你喝多了吧?我们是奉菊地长官、太田长官和川岛长官三人的命令,叫你立刻跟我们走。” 听他这么说,黄向东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了几个嗝儿,酒井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贵宝院君,我先让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好清醒清醒。” 贵宝院天雄点点头,“最好能快点儿,别让几位部长等太久了。”酒井扶着黄向东朝卫生间走去。那名大尉看到桌上有两瓶喝了大半的清酒,舔了舔舌头,把酒瓶拿起来,对准瓶口嗅了嗅,“贵宝院君,这种五十日元一瓶的高档清酒,我们很久没喝过了吧?” “是啊,我们的月薪都寄回老家去了。这个三条君出手还真阔绰,难怪都说他是带着金条来的。”贵宝院天雄略带嫉妒地笑着说。大尉伸手取过一只杯子刚要倒酒,贵宝院天雄伸手拦住,瞪了他一眼说:“菊地长官闻出酒味会臭骂你的。三条君不同,他是部队长的红人。”大尉这才心有不甘地放下酒瓶。 黄向东从卫生间走出来,用凉水洗过脸后清醒多了,但还有些恍惚。酒井拍着他肩膀说:“部长们有事找你,快去吧。”黄向东走在贵宝院天雄身后,朝口字栋走去。 “三位长官找我有什么事?”黄向东揉着发酸的眼睛问。 那名大尉说:“哦,为了充实东乡部队的医学研究能力,昨天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给我们派来十几个学员,听说都在京都军医研究所实习过,也算是你的旧属了。今晚有解剖课,部长们让你和那些学员们共同临床观摩,可能是想让你更加熟悉解剖课的流程吧。” 黄向东心里咯噔一下,林美秀被解剖的场景立刻浮现,他浑身发毛,想找借口脱身,“嗯……我今天喝多了,恐怕没办法观摩解剖课,能不能替我说说,不让我参加?” 贵宝院天雄道:“三条君不要难为我们,如果你不想参加,也请亲自和部长们说吧。” 无奈之下,黄向东只得打起精神跟着走。从口字栋大门进去,穿过士兵把守的大铁门一路来到地下试验室,冰冷逼仄的地下室让人感到压抑,头顶有几盏防爆灯闪个不停,更添了几分诡异气氛。贵宝院天雄骂道:“维修班的人怎么还不把电灯修好?搞得像闹鬼似的!” 大尉哼了一声,“维修班那帮废物就知道申请维修经费,活没干多少,他们身上的手表和西装却多了好几件。” 他们东拐西拐地来到一个宽大房间,只见两个人正在摆弄照相机,应该是摄影班的人,墙上留有半米见方的小窗洞,摄影员把调试好的照相机镜头对准方形窗洞。对面有几扇锁着的铁门,门上没有窗户,距离水泥地面有20厘米左右的空隙,里面传出咳嗽声和喘气声。 “几位长官呢?”贵宝院天雄问摄影员。 对方回答:“已经走了,菊地长官让我转达,这次解剖课由您来主持。”贵宝院天雄点点头,又问:“从京都来的学员都到齐了吗?几个人?” 摄影员说:“有六个人,都到齐了,正在解剖室里等冈本少佐和石川少佐训话。” 贵宝院天雄转过头,笑着说:“三条君,你运气真好,三位长官都走了,没人知道你喝酒的事。我先去和学员们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坐坐。”两人走出房间,摄影员也跟了出去,屋里只有黄向东一个人。 他用力搓了几把脸,尽量让自己更清醒些,走到那几扇铁门前,弯下腰努力向里张望,他生怕那三名女大学生又被提审出来杀害。连续察看后,发现里面关着的是两名高大的苏联男人、一名中国男子,另外还有之前在监狱楼里见到的那对中国母子。记得当时细谷刚男介绍说那母亲才三十几岁,怀有五个月身孕。黄向东见小男孩仍然咳嗽不停,猜想可能是患了重感冒。 两名苏联人也看到了在外面窥视的黄向东,立刻激动地用力捶铁门,连声喊着什么。那怀孕的女人也在哭,“放过我们吧,我的孩子病了半个多月,你们把他放了吧,求你们了!” 黄向东双手拄地,低声问:“你是哪里人?怎么进来的,叫什么名字?” 女人哭着说:“长官,我叫李玉梅,是新京人,丈夫在火车站扛麻包,每天喝玉米粥没力气干活,就偷偷吃了半碗大米饭。结果被街上查岗的二鬼子发现了,报告警察厅把我们三口都抓了起来。我丈夫脾气倔,顶了几句话,就被那帮二鬼子活活给打死了……我们母子俩被戴上头罩,秘密送到这里来,不知道要把我们怎样。长官,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啊!” 黄向东默默地坐在椅子上,这时旁边那扇铁门里关押的中国男人趴在地上,把脸贴在铁门和地面的缝隙,向外面大声说:“你们这群日本鬼子早晚要失败,中国人民必胜!到时候中国人要好好清算这笔账!” “你又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黄向东站起来走到铁门前,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那男人恨恨地说:“我叫王大飞,是东北抗联军战士,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天要不是我们伤员太多,根本不可能被包围!” 黄向东还要问他的所属部队番号,却见大门打开,贵宝院天雄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站在门口,“三条君,我们准备开始了,请换上消毒服吧。”他一扬手,几名士兵走进屋,用钥匙打开铁门,把那母子俩带出来。女人哭喊着求饶,四名士兵分持四肢将她抬出屋,小男孩也被带走。两名摄影员走进来坐在照相机后面校正角度。 在贵宝院的指引下,黄向东到隔壁房间穿上白色医生长制服,他心里怦怦狂跳,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残酷场面。到了解剖室,那女人已经被牢牢固定在病床中,嘴用胶带封着,她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全是惊恐。测试脉搏的导管连在女人手腕上,旁边有记录员拿着本子。病床是特制的,周围有一圈约十厘米的外沿,以免有液体流到外面,床上布满细小的圆孔,血液和体液能迅速流到床下的收集箱中。病床旁有一个放着玻璃瓶的金属器械车。小男孩则在对面墙上锁着,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冈本耕造和石川太刀雄丸这两名病理班的班长穿着白色制服正在低声交谈。贵宝院天雄身边有五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穿白色制服,一字排开站在墙边,脸上神色各异,有期待,有紧张,还有畏缩。另外还有几名士兵待命。 黄向东看那几个年轻人有些眼熟,没等他细看,有个微胖的年轻人显然已经认出了他,连忙敬礼道:“三条少佐您好,之前在京都军医研究所见过面,您给我们上过辅导课!” 黄向东也想起来了,那时就是这个胖家伙在班上提出了“什么时候能天天吃到肉”的问题。 冈本耕造严肃地说:“请各位把消毒口罩和帽子戴上。”大家都依言戴好。屋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就是黄向东身上那浓重的酒气,石川太刀雄丸笑着说:“看来三条少佐已经提前在酒吧里做好了消毒工作。”大家都哄笑起来,包括那五名学员。冈本狠狠瞪着五名学员,严厉地说:“解剖圆木时,你们都要认真看,不许评论,也不许将视线移开,要从头看到尾,听懂了吗?” “听懂了!”五名学员连忙收起笑容,整齐地回答。冈本点点头,自己也戴上口罩、帽子和乳胶手套,和石川对视一眼,两人分别操起手术刀。 黄向东为了不引起别人疑心,没法转头不看,只好用眼睛死死盯着病床附近器械车上的玻璃瓶。 旁边的小男孩已经被吓傻,只会睁着惊恐的眼睛,浑身颤抖,完全说不出话来。冈本对士兵一摆手,士兵上前把小男孩抬起来按到另一张解剖床上固定好,冈本对黄向东说:“三条君,按照这里的规矩,少佐以上军官都要亲自参与一次活体解剖手术,就由这根小圆木开始吧。身为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高才生,相信三条君能很容易地完成这次手术。” “什、什么?”黄向东连忙拒绝,“我学的是细菌和微生物学,又不是外科医师,不会动手术!” 冈本嘿嘿一笑,“没关系,这里有三名病理学医师,可以指导你完成手术,其实很简单,和杀掉一条狗没什么区别,请三条君站在这里,由我为你传送器械。” 黄向东酒气上涌,生气地道:“如果我拒绝呢?” 贵宝院和石川等人都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讽刺和蔑视。黄向东紧握拳头,想强行推门而出,但那几名戴着消毒口罩的士兵有意无意地走上几步堵住门口,并打开腰间的牛皮枪套,掏出南部式手枪。黄向东一惊,心想难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在对自己做最后的试探? 冈本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三条君,凡是来到东乡部队的军官都要这么做,这是石井阁下在调离之前亲自订下的规矩,每名少佐级军官必须得参加一次解剖手术。如果三条君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拿出军官手册仔细读读,或者给北野部队长打电话。另外,你知道拒不执行命令是什么后果吗?无论是谁,即使是部队长的红人,当值军官也有权将其就地枪决。当然,我们都是朋友,绝不会对你这么做,但希望三条君不要让我们为难。” 听了这话,黄向东知道躲不过去了,他身体在发抖,大脑急转,在想怎么才能混过去。冈本和贵宝院一左一右地站在解剖床前,说:“三条君,来吧,在我们的指导下,这个过程会很简单,而且以后你很有可能会喜欢上这种工作。” 没办法,黄向东只好梦游似的走到解剖床附近,慢慢伸出手接过冈本和贵宝院递上来的手术刀。小男孩被固定在解剖床上,圆睁着惊恐的眼睛,不停地呼呼喘气。贵宝院说:“三条君,你的手抖得太厉害,这样会影响手术效果。别紧张,你可以把手术对象看成是一头猪,那样就好多了。” 石川在旁边指导,黄向东拿起手术刀,慢慢凑近小男孩的胸口。小男孩已经失语,看着黄向东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和哀求。黄向东喘息着紧闭双眼,根本没法做动作,冈本说:“尽量放松,你可以闭着眼睛下刀,就当自己在宰一头猪。” 黄向东胃里一阵阵翻腾,“我、我能不能下次再参加手术?今天我喝了点酒,很不舒服。” 冈本说:“三条君,实话说吧,今天你的手术是北野部队长亲自安排的,如果你拒不完成,那我们就只能把你扣押起来。但我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等你完成手术后,我们再回到酒吧继续喝酒。” 贵宝院和石川都很高兴,催促道:“三条君,请尽快动手吧,我们都等不及了。”黄向东只好闭上眼睛,颤抖着把刀锋压下去,触碰到小男孩胸口皮肤的时候,他震了一下,下意识缩回手。石川不快地说:“别浪费时间,请动作快点!” 黄向东哆嗦着压下手术刀,过了很长时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解剖室的。在休息间内,贵宝院和石川边用手帕擦手,边低声谈笑,内容无外乎说三条君如何拘谨,这第一次的经验又何其宝贵。冈本却背着手,在五个学员面前来回走了两遍,脸沉得像冰,突然他“咣咣”两脚把其中两人踢倒在地,大骂:“你们这群蠢猪,一群废物,大日本帝国用金钱培养你们有什么用?下次观摩解剖课,你们要是再出现今天的情况,我就让你们成为尸体..。” 他刚说完,那几个已经临近崩溃边缘的学员实在忍不住,都弯腰捂肚狂吐起来。石川脱掉制服,对冈本说:“别把这些新人吓跑了。” 冈本冷笑道:“不会的,每月五十日元的薪水,会让他们很愿意留在这里。”随后又骂道,“别吐了,否则让你们把吐出来的东西都吃回去!” 学员们吐得更厉害。 黄向东坐在椅子里,深呼吸了半天,才不至于当众呕吐,但胃里的翻腾感一直没停过。贵宝院说:“让这帮新来的家伙喘口气吧,再叫龟田把那两个苏联人带进来。今晚任务艰巨,要进行新的实验课题。解剖室打扫干净再多消几次毒,然后尽快通知我。” “这种试验有什么用?”黄向东努力抑制着想要呕吐的生理冲动,问道。 “哈哈哈,三条君,我们东乡部队不仅仅要做生化和细菌试验,一切与人体有关的试验都可以做。在日本国内可提供不了这么好的机会!”冈本回答。 贵宝院也笑着说:“三条君,今晚的试验你可不能错过,我在部队几年也只看到过两次而已,很难得的。” 黄向东摇摇头,“我、我的胃里很不舒服,想回去休息。”站起身摇晃着走出解剖室。 冈本在身后讥笑着说:“要不要去酒吧继续喝酒?”黄向东没理他,快步离开口字栋。 水龙头开到最大,急速喷出的、带有压力的水流猛烈打在黄向东的手掌上。他跪.在洗手池前,流着眼泪用清水冲刷双手的罪恶。 不知冲刷了多久,水龙头安静下来,宿舍在每天午夜十二点都会关闭供水。黄向东慢慢站起来,瘫靠在墙上,双手被水冲得又红又肿。他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累还是病,全身难受,慢慢走到床上躺下,昏昏沉沉睡着了。 深夜的东乡村酒吧少了很多人,四个穿军装的男人坐在包间里喝酒。贵宝院笑着说:“每次解剖时看到三条洋平的脸色,我都觉得好笑!” 碇常重沉着脸道:“自从三条洋平来到东乡部队,北野长官就把第一部各课的研究经费下调了百分之十五,真是奇怪。那个家伙究竟有什么能耐,北野长官这么照顾他?难道他是北野长官的私生子?” 几个人哄笑起来。冈本摇摇头,“如果真是私生子,就不用调到这里来工作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三条洋平在负责一个秘密的研究课题,而且还是石井阁下和他共同制订的,连北野长官都要配合呢!” “哦,是吗?”碇常重来了兴趣,“什么样的秘密研究课题?” 冈本道:“具体的我也不知情,但听说北野长官要把那幢闲置的小物资楼翻建成特别试验楼,由三条洋平全权使用,这在东乡部队可是绝无仅有的。” 旁边的一名大尉也很惊讶,“什么,把整栋楼都批给他一个人使用?” 贵宝院转了转眼珠,“等明天我去问问越定男,看他能不能知道些内情。” 碇常重点点头,哼了两声,“嗯,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暗中留意这件事。我们在东乡部队好几年,怎么能被刚来几个月的家伙抢了风头?当年我们四人在诺门罕参加敢死队的时候,他三条洋平还在研究所的试验室里摇烧杯呢!” 冈本问:“碇常君,你不是说有个做谍报工作的好朋友吗?他在哪个部门,能不能帮上忙?” “我确实有一个搞情报工作的朋友,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我要为他保密。”碇常重神秘地笑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光,然后重重蹾在桌上。 凌晨四点钟刚过,黄向东就被闹钟惊醒,这是前一天就设定好的时间。他头疼得好像要裂开,穿好衣服洗把脸,匆匆吃了几个煮鸡蛋就出门直奔运输班。铃木光头和两名士兵正在车库里检查车辆,见到黄向东连忙敬礼打招呼。黄向东走进运输班的值班室,在本子上登过记,就同铃木光头一同钻进汽车,驶出车库朝监狱楼开去。 在监狱楼门口,汽车慢慢停住,值班室的那个人早就在门口等着,另外还有病理班长野口圭一。铃木光头下来问:“细谷班长在吧?快让他签字,把圆木提出来上车,尽快早去早回。” 值班员挠了挠脑袋,“我打过两次电话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 第二十章 营救失败 “细谷刚男这家伙,经常和老婆喝酒跳舞到深夜,第二天起得很晚。”野口圭一说。 黄向东抬腕看了看表,催促道:“都已经五点半了,快去再给细谷班长打电话!”刚说完,值班员指着宿舍方向大声说:“细谷班长来了!” 几人回头看去,细谷刚男从远处匆匆地快步走来,脸上赔着笑说:“三条少佐,真不好意思,昨晚和我老婆多喝了几杯,起来晚了,不好意思!我这就帮你把圆木提出来。”铃木光头递上提审单,细谷刚男和值班员走进监狱,几分钟后带着那三名女大学生出来。在三名持枪士兵的呵斥下,女大学生爬进汽车后厢,黄向东站在旁边看着,见车厢里有两条铁制长椅,上面焊有手铐和脚镣,脚镣上还连着铁球。 三名女大学生神情委顿地坐在铁椅上,士兵给她们都戴好镣铐,仔细检查过后才跳下车,锁好后厢板。这辆车经过特殊改装,驾驶室共有三排座位,能坐六个人,黄向东坐在司机铃木光头身边,后面则是野口圭一和三名士兵。在驾驶室和后车厢之间隔有玻璃窗,只要回头就能看清楚后车厢里犯人的任何举动。 汽车缓缓驶出731部队大门,这还是黄向东踏入这里半个多月后首次离开。沿着专门为731部队而修建的公路驶出平房区,汽车一路朝西北方向驶去。为了不引起注意,防止中苏间谍跟踪,汽车刚出平房就放弃公路,改在荒野土路中行驶。这里有大片大片未耕种的土地,杂草有半人多高,非常空旷荒凉。每隔半个小时,铃木光头就停下车,取出一瓶乳白色液体,在草地上喷出一个大圆圈作为路标。汽车上下颠簸,让黄向东坐得很不舒服,铃木光头苦笑着说:“三条少佐,您这是第一次去安达试验场,以后就习惯了。其实夏天还好些,冬天才更麻烦。不但没有路线图,野外也没有路标,我们经常迷路。前年一月的时候,正下着大雪,山田那一队从安达回来就迷了路,途中做的路标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凭感觉行驶。结果在荒野中足 8db3." >足转了九个小时,最后油箱空了,他们和车里的圆木又冻又饿,都昏迷在车里。要不是部队长派出车队及时找到他们,再晚一天,这些人就得全部冻死。” 野口圭一坐在黄向东身后,抱怨地说:“那次我也在场,身上的冻疮也是当时留下的,所以我特别讨厌在冬天去安达试验场。” 黄向东问:“为什么不用指南针或罗盘?” 铃木光头答道:“这条路上并不全是空旷的荒野,还有很多山丘,为了绕过去,左拐右拐的就很容易迷路。”黄向东点点头,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地,心想,不知道吴站长是否会安排人在半路进行营救,可去安达试验场的路上并没有固定路线,他们是否能顺利找到运输车? 时间在颠簸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条路确实难走,山间又没有明确的道路,只能看着太阳辨方向。黄向东心中焦急,盯着表又看着两侧,既不知道吴站长的援兵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救人又不会让自己暴露。两小时过去了,路倒是没迷,但什么援兵也没出现,黄向东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铃木光头见他似乎坐立不安,便说:“就快到了,绕过这片树林,再往前开不到一个小时就是鞠家窑。” 黄向东点点头,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救人的计划?汽车已经离安达试验场这么近,吴站长那边显然并没有准备劫车的打算,他必须自己想办法,不然在试验场感染了细菌,这几个女大学生就算在回程中被救,也没多少能生还的希望。 “把车在树林边上停下,我想方便方便。”黄向东开口道。 铃木光头“嗯”了一声,将汽车慢慢停在平坦处,野口圭一说:“正好活动活动身体,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碎了。”几人和士兵都下了车。黄向东走到树林里,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撒尿,眼睛四下扫视附近的地形。树林左侧是高低不平的密林山坳,右侧是平坦的树丛。完事后他回到车旁,对士兵说:“打开后厢门,让我看看圆木是否有异常。” 士兵连忙掏出钥匙打开车后厢门,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三名女大学生挤坐在一起,警觉地向外看。黄向东单腿踩在车板上,看了看她们,问:“你们要不要去方便一下?” 三名女大学生都不说话,只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他。黄向东对士兵道:“打开她们身上的镣铐,让她们也去树林里小解。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到时候要是尿急,可别把车给弄脏了。”士兵互相看了看,并没立刻执行,看来是有相关规定。黄向东把眼一瞪,士兵们连忙掏出钥匙,上车打开女学生身上的铐锁。 黄向东用手指着树林中的一个小坡,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去那里,不许耍花招,不然就用鞭子抽烂你们的脸!听懂了吗?”三名女学生没回答,神情木然地结伴走向小树林。 野口圭一活动着发硬的脖子,走过来说:“三条君,圆木们会不会逃跑?东乡部队可是高度机密,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怎么可能?”黄向东笑着说,“这里荒无人烟,她们几个弱女子能跑多远?脚板总比不上汽车轮子吧!”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这个逃跑计划只有于进郭知道,原定是让他趁机带着女学生溜掉。可现在于进郭已死,又没机会向女学生明示,就只能希望那几名女学生胆子大、求生欲望强,自己懂得趁机逃跑,这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野口朝树林处看了看,刚要再说什么,忽然闻到有股刺鼻的汽油味。铃木光头脸色一变,跑到后轮处趴在地上朝车底看,叫道:“不好啦,油箱漏油了!” 野口忙问:“怎么搞的?严重吗?” 铃木光头爬起来,尴尬地说:“前天检修的时候油箱有个阀门坏了,我为了给部队省钱,就没换新的,用扳手凑合修好,没想到现在又坏了。” 野口骂道:“巴嘎!为什么不换新零件?部队需要你来省钱吗?没用的东西!”铃木光头低着头,跑到驾驶室掀开座椅取出三个大号千斤顶,对士兵说:“来帮个忙,把汽车的右侧顶起来,我好钻进去把阀门修好。先把这趟差事熬过去,不然等汽油漏光,我们今晚就得喝西北风、吃野草过夜了!”三名士兵一听慌了神,连忙上前帮忙架起千斤顶。铃木光头嘱咐道:“顶起来之后你们务必把千斤顶扶牢,不然千斤顶滑落,我就得被压成肉饼!” 士兵互相笑着说:“那我们就不怕在这里过夜了,起码有肉饼吃!”铃木光头骂了几句,又拿出工具箱放在车旁,打开箱盖,请求野口在旁边帮忙递送工具。 野口圭一回头看着树林方向,黄向东连忙说:“没事,我盯着她们呢!”野口放心了,蹲在工具箱旁边,铃木光头仰躺在草地上钻进车底,说:“请把四号扳手递给我!”野口圭一从工具箱中找到四号扳手,扔进车底。 黄向东暗想怎么这么巧,汽车藏书网偏偏在这个时候漏油,难道是老天爷相助?他快步走向树林,远远看到三名女学生正躲在大树后低声私语,见黄向东朝这边来,她们立刻停止交谈。这里地势较低,黄向东走到距她们不足二十米时,悄悄回头看汽车方向,透过杂草见那几人正紧张地忙着修车。他转回头,面对女学生抬起左手,悄悄朝树林左侧指了指。几名女学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黄向东怕她们没看明白,又做了一遍,这才慢慢转身走回去。她们对视几秒钟,迟疑着向树林里跑去,随后越跑越快,转眼间就不见了。 三名女学生钻进左侧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杂草中的藤蔓割破了她们的皮肤。跑出两百余米,有个微胖的女学生喘着粗气问:“我们、我们要往哪里去啊?” 那个长得像桐君的漂亮女学生颇有心机,她说:“刚才那个日本军官打、打手势让我们往这边跑,我总觉得他没、没安好心。他为什么要创造机会让我们逃跑,还给我们指路?” 另一个瘦高女学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起来,她带着哭腔说:“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跑吧,我可不想再待在那个监狱里了,我想回家,我想妈!你们没看到每天都有人被提审出去,却不见回来吗?肯定是被鬼子给杀了,我们还是快点儿跑吧!”三人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又跑出几百米,地势越来越复杂,阳光几乎被完全遮住,地上全是坑丘,到处都有长着倒刺的拉拉藤,把三人的脚踝割得鲜血淋漓。 那漂亮女学生忽然说:“我们中计了,快停下!” “为、为什么啊?”另两人连忙问。 漂亮女学生说:“那个日本军官指路让我们往左边逃,我估计肯定是故意的,他先让我们跑,然后再带兵追上我们。这样就有借口处罚我们了!” 胖女学生累得弯腰直喘,说不出话来,瘦高女学生表示怀疑,“那些日本鬼子要是想、想处罚我们,还需要啥、啥借口吗?” 漂亮女学生扶着大树想了想,还是坚定地说:“反正我觉得不能相信日本人,快点跟我朝那边走,往大路上跑,让日本鬼子的如意算盘落空!” 两个女学生开始都不同意,但在漂亮女学生的坚持下,两人终于妥协了,折返方向开始朝树林右侧跑去。 黄向东站在路边掏出香烟点燃,边吸边用手遮挡着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七八分钟后,铃木光头从车底钻出来,笑着说:“运气不错,修好了,坚持到晚上没问题!” 野口圭一松了口气,用手抽了他的光头一巴掌,“你这家伙,下次我可不坐你的车了!” “修好就行,我去把那几个圆木揪回来。”黄向东把烟扔在地上踩灭,走到树林边上,鼓足了劲大声道:“跑了,圆木跑掉了,快来!” 几名士兵和野口连忙跑过来,野口吓得魂都没了,“怎么回事?圆木逃掉了?” “是啊,刚才还在这里,肯定没跑远,快追!”黄向东从腰间掏出手枪。野口慌慌张张地问:“朝哪边去?还是分、分成两路追?” 黄向东左右看了看,指着树林右侧说:“朝那边追!” 野口疑惑地问:“左边地形复杂容易躲藏,右边地势平坦,远远就能看到前面有人,为什么不向左边追?” “中国人很狡猾,尤其是这些女学生,肯定觉得我们会朝地形复杂的地方追赶,不能上她们的当,快追!”野口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掏出手枪,士兵们纷纷端起阪田步枪,五个人开始进入右侧树林追捕。 五个人在树林中奔跑穿梭,黄向东暗暗祈祷,希望那三个女大学生趁此机会逃得越远越好。追出不到两公里,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前面说:“看到了,就在那边!”黄向东心里一惊,仔细看去,果然前面不到五百米处有三个穿青衣黑裙的人影在晃动。野口顿时来了劲,叫道:“快追,一个也不能放跑!” 三个士兵打起精神,脚下加劲朝前面追去。黄向东心里又急又怒,心想这几个女学生为什么不顺着左边的路一直跑下去,反而居然出现在这里?前面的人影显然体力下降,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 在731部队,犯人逃跑是最严重的事件,犯人一旦逃跑成功,就会把731部队进行活体试验和细菌生产的内幕全都曝光,这个连日本军方都不知道的神秘部队也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么大的责任,野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现在发现了逃犯,野口心急,连忙举起手枪“啪啪”猛扣扳机,只是距离太远,几枪都没打着。 黄向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阻止道:“别、别开枪,要活口!” “能打死就打死,这是部队的规定,凡是有逃跑意图的圆木一律枪毙!”野口红着眼睛叫道,抬手又是几枪。黄向东上前死死抓住他的右臂,眼睛圆瞪,“不许开枪,我要抓活的!” 野口气喘吁吁地和黄向东对视僵持。三名士兵怕受罚,脚快如风,转眼间已经追到女学生身后,一个女学生慌乱中又扭伤了脚,大叫着跌倒爬不起来。另外两个女学生并没有弃而不管,跑回来扶着她一起走。这样速度就更慢了,最后终于被士兵追上,全都踢翻在草地里。 士兵们心里有气,举起枪托猛砸女学生的头,打得她们头上脸上全是血。黄向东跑过来连忙制止,“住手,别打死她们,我要活的!” 几名士兵停住动作,黄向东走到女学生面前,呼呼喘气,疑惑地看着她们。胖女生号啕大哭,“他明明让我们往左边跑,可你偏偏改主意去右边,为什么啊?我不要再被抓回去啊!” 那漂亮女学生被脸上的血糊住眼睛,她擦了几把血,看到黄向东疑惑的神色,用日语骂道:“狗鬼子,别假惺惺地冒充好人!我们不是玩具,快开枪打死我们!” “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野口皱着眉。 黄向东怕她们言多必失,连忙笑着说:“没什么,我要活口是为了进行试验,可不是心疼她们。把她们的嘴都塞住,带回去!” 士兵用树叶把女学生们的嘴都塞满,再次带回车中锁好。野口站在车旁长吁了口气,不停地用手帕擦着汗。黄向东对野口和铃木光头说:“这次圆木逃跑事件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觉得就不要上报给部队长了,大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野口君的意思呢?” 野口当然同意,东乡部队成立十几年,总共才发生过两次圆木逃跑事件,每次都严厉处分了很多人。铃木光头只是个司机,更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也没意见。那三名士兵马上被野口叫来训话,要他们严守秘密。黄向东又承?诺回到部队后会给他们每人两百元辛苦费,这可相当于731部队普通士兵两个月工资,三名士兵喜出望外。其实就算不给钱,他们也不敢说出去,毕竟是严重事件,上头如果怪罪下来,这两个少佐应该不会有什么处罚,倒霉的还不是士兵?现在看到又有钱拿,他们当即用自己的老娘起誓,保证绝不会说出去。 到了安达试验场,其实这里就是个空旷的荒野,立着几十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之间的地面上用白漆涂了很多数字编号。三名女大学生的头都被枪托砸伤,处于半昏迷状态。黄向东命令士兵对女大学生的伤口做简单处理后,趁机建议别做什么细菌弹定点爆炸感染试验了,大家吃点东西休息片刻,然后就原路回去。 野口仔细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几个人从车里取出携带的午餐吃完,坐在阴凉处聊了一会儿,看看表快下午两点了,野口拿出试验记录本,认认真真地写上:“因安达试验场风速过大,不适合进行细菌弹定点爆炸感染实验,因此取消本次野外项目。”黄向东看后大笑,竖起拇指称赞他真聪明,野口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大家上车返回。运输车在白色路标的指引下顺利回到平房区部队总部,细谷刚男佣奇怪的表情看着三名脸上有伤的女大学生从车上跳下来,问道:“三条君,这些圆木怎么了?被陶土炸弹炸伤的?” “哦,在把她们绑到柱子上的时候,她们不太配合,于是士兵们就用枪托教训了一下。”黄向东说,“可惜后来试验场地一直刮大风,没办法进行试验,我们就只好回来了。” 细谷刚男奇道:“十月会刮大风?” 黄向东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大老远折腾了一趟,还什么都没干成!”细谷刚男立刻不再多问,指挥值班员把女大学生押回监牢。黄向东和野口填写了试验报告单,分别交给菊地斋和北野政次。 在宿舍里,黄向东悻悻地坐在桌前,思考着营救计划失败的原因。他故意让女大学生向树林左面跑,而自己带队向右追,就是为了给她们留出逃走的时间,可那几个女大学生居然还是绕到树林右侧的开阔地带,是不相信自己,还是觉得这个“日本军官”根本就是在拿她们耍着玩? 到了晚上,黄向东来到东乡村北门外,在农妇手里又买了几个咸鸭蛋。那农妇憨笑着说:“老总,这是新腌的咸鸭蛋,贼好吃。今天老早我就在这儿等着老总来买,可没看到你来,心里头老着急了!” 黄向东不觉失笑,“晚上吃又有什么关系?”农妇仍旧傻笑着,没回答。黄向东觉得她话里有话,急匆匆地回到宿舍把蛋磕碎,从里面取出蜡丸纸条,见上面写着: 不建议救人,如犯人逃脱则会走漏消息,不利潜伏,如失败引火烧身,损失更大。你肩负重任,望保全大局,今后如无上级指示不要擅自行动。 大嘴一 黄向东气得把纸条摔在地上,骂道:“鬼子残害我们的同胞,你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吗?”忽然想起农妇说的话,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一大早就等着他来买鲜蛋,是吴站长怕他第二天擅自行动。但他还是做了,可惜没能成功,这下不用担心身份泄露了。黄向东苦笑着,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 “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想办法救你们出去。”黄向东在心里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长得很像桐君的女大学生。就这样呆坐了很久,大约晚上九点多钟,电话铃声突然在寂静的屋中响起,把黄向东吓得跳起来,是监狱楼的值班看守打来的。那人告诉黄向东,下午送回来的三名女大学生刚才被野口圭一和石川提走了,登记簿上写的是“进行解剖试验”。黄向东呆住了,电话听筒从手里滑掉。值班看守的“喂喂”声从听筒传出来,黄向东回过神,弯腰慢慢抓住听筒扣在话机上。突然他大骂起来:“野口圭一,你这个王八蛋!” 他很清楚野口的伎俩,野口害怕万一女大学生把逃跑的事情传出去,自己就会受到处分,于是他怂恿负责解剖的病理班班长石川先拿这三名女大学生开刀,好彻底灭口。这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他们之间很熟悉,先用哪个犯人做解剖实验,对他们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黄向东抓起电话猛摔在地上,叮叮当当几声,电话机被摔得七零八落。这时从走廊传来脚步声,接着“嘭嘭嘭”,有人在敲黄向东宿舍的门。黄向东连忙问:“是谁?” “三条君,去喝酒吧,今晚酒吧特别热闹,还有很多女人呢,快来吧!”是酒鬼田中维武的声音。黄向东心中烦闷,倒真想去酒吧散散心,便开了门。田中维武、常谷川和酒井三个人笑嘻嘻地走进来,挤在沙发上坐下,看到地上的电话机,大家都是一愣。 黄向东斜靠在椅中,无精打采地说:“没什么,刚才收拾桌子,不小心把电话机弄掉了。我说,你们三位倒很像 href='2203/im'>《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走到哪里都不分开啊。” 酒井看到摔成几十块的电话机,脸上露出疑惑神色。田中维武只对酒感兴趣,他哈哈大笑,“工作枯燥无味,下班后再不抓紧时间喝酒享乐,还不得把人逼疯了吗?” 酒井也笑着说:“三条君,听说你们今天去安达试验场了,好在是夏天,冬天可千万别揽那种苦差事。” 黄向东心想,这个酒井虽然做事圆滑,但对朋友还是不错,也许这正是他左右逢源的原因吧。他支撑起身体,“下次我再也不去了,几个小时的颠簸,骨头都快碎了。”四人出了宿舍楼朝酒吧走去。常谷川因为之前的调戏事件,因此在黄向东面前神情有些尴尬,也不怎么多说话。田中维武这家伙倒是眉飞色舞,因为他知道,和“三条君”共同喝酒,不但有人请客,而且还不限量,对他这种酒鬼来说,那可是巨大的福音。 田中维武没说错,今晚的酒吧确实特别热闹,而且女人多男人少。黄向东觉得很奇怪,酒井凑到他耳边大声说:“美英联军占领法国之后,欧洲战局越来越紧张。日本陆军部和参谋本部都怕盟军跨过欧洲大陆来到中国,和美国太平洋舰队夹击在亚洲战场的日本。所以从今天开始,部队要加紧制造出几百千克各种细菌弹,以尽快结束在东亚的僵持局面。各班的人都在加班,只有我们这些非生产班和那些病理班的人才能幸免,所以那些本来要与丈夫同住的女人无事可做,就都来酒吧打发时间。” 看着酒井的笑容,黄向东才深切明白欧洲战局对日本侵华军队的影响之巨大。几人找了张桌子,田中维武到服务台向石井敏子要了六瓶上等清酒,他好容易得到和“三条洋平”共同喝酒的机会,于是趁机大占便宜。四个人推杯换盏,黄向东也忘了吴站长的禁酒令,转眼间每人都喝了一瓶酒。 常谷川打着酒嗝儿,指着斜对面说:“那几个女人好像是、单身宿舍新雇来的满洲勤杂工吧?倒是挺年轻的,只是长得太丑了。” “所以嘛,还是日本女人好,庶务课那几个就不错——”田中维武没有继续说,眼睛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大家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是那个叫小泽瞳子的漂亮女人——川岛清部长的老婆。她坐在一个开放的木隔板包厢内,同坐的还有几个高级军官的妻子。这些女人似乎都已经喝了不少酒,个个醉眼迷离,脸红得像苹果,她们高声调笑着,嬉闹着,好像玩得很开心。 小泽瞳子正被旁边的女人强行灌酒,忽然看到黄向东他们,小泽瞳子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几个女人也看到了,都怪怪地笑着。黄向东恨透了这里的所有人,他忽然有了报复的念头,于是笑着走过去,抓起小泽瞳子的手吻了一下。 女人们和男人们都大笑起来,小泽瞳子生气地抽回手,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泼向他,给黄向东用酒洗了把脸。田中维武和常谷川都怪叫着起哄,黄向东用手抹了抹脸,从桌上抄起酒瓶。大家都不出声了,心想难道他要用酒瓶砸人? 黄向东倒了杯酒,忽然上前一把搂住小泽瞳子,把酒硬往她嘴里灌。小泽瞳子没想到这个少佐军官居然这么大胆,就在发愣的工夫,已经被灌了大半杯酒。她连连咳嗽,气得怒瞪黄向东,黄向东哈哈一笑,又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小泽瞳子,手拿另一杯和她的酒杯相碰。小泽瞳子喘着气,胸脯起伏地看着黄向东,忽然她大笑起来,两人共同仰头把酒喝光。 周围的人都尖叫着,哄笑着。黄向东大叫道:“今晚我请喝酒,大家喝个够!”酒吧里顿时沸腾了,早就有传闻说这个叫三条洋平的年轻军官很有钱,从日本带了好多根金条来中国。不少99lib?男女挤到服务台,乱哄哄地向石井敏子要酒要烟。有几个口袋拮据、长年喝不起好酒的人趁乱碰灭了电灯开关,摸着黑抢酒抢烟,酒吧里顿时昏暗了许多。黄向东大喜,把小泽瞳子按倒在榻榻米上就吻,小泽瞳子也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对川岛清感情日淡,就借着酒力积极回应着黄向东的嘴。黄向东把手伸进小泽瞳子的和服里,尽情揉捏着她那丰满高耸的乳房,小泽瞳子呼吸急促,伸臂紧紧搂住黄向东的脖子。 石井敏子气.得用手捶打那些乱挤者,一边大骂:“你们这群浑蛋,谁要是敢偷拿酒,我就报告部队长处罚他!”电灯又亮了,好几个人正往口袋里塞成瓶的酒,在灯光下见到石井敏子那张拉长的脸时,都乖乖地把酒又取出来。有的人带着酒想溜,石井敏子斥责道:“快拿出来!” “凭、凭什么?”被劣质酒熏得半醉的这个家伙回答,“三条少佐不是说要请、请我们喝酒吗?” 石井敏子生怕三条洋平事后不认账,骂道:“他说什么你都当真吗?你以为他是皇帝国王,有这么多钱?” 包厢里的黄向东见灯亮起,用最快速度坐直身体,顺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假装倒酒。多年的泡女人经历让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几乎从没失过手,唯一例外就是吴站长在北满旅馆捉奸的那次。他慢慢站起身,脑子清醒了点,心想不能继续喝了,于是回头对小泽瞳子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 石井敏子在后面大声喊:“三条少佐,刚才那些人拿了十几瓶酒,都算在你的账上!”黄向东用力朝身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在走向宿舍的半路上,两名士兵从远处向黄向东打招呼:“三条少佐!” 黄向东停下脚步,士兵走近后立正敬礼,“三条少佐,奉川岛清少将之命,请三条少佐立刻到口字栋操场去。”黄向东的脑子嗡地大了好几圈,他红着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上司,找我有、有什么事?难道还让我动手切开活人的肚子吗?告诉他们,我不去!” 士兵说:“三条少佐,这次好像不是进行解剖实验。” “那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也不知道,请三条少佐亲自去看吧。” 无奈的黄向东只得打起精神,跟着士兵来到口字栋。从戒备森严的两道大门进去,径直穿过走廊走出去,就是处于口字栋中央的操场。黄向东第一次来到这里,操场呈正方形,每边至少有八九十米,周围被口字栋的大楼包围,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操场。此时的操场被高处的四盏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川岛清、江口、碇常重、贵宝院、冈本耕造和野口等人正在聊天,旁边放着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几十个小纸卷,和很多不知用途的东西。持枪士兵押着十几名犯人,其中就有那三个女大学生。 看到黄向东过来,贵宝院向他招招手,说:“今晚天气闷热,大家闲着无聊,就想来玩个赌博游戏,三条君有兴趣参加吗?” 黄向东疑惑地问:“什么赌博游戏?” 他身上的酒气比上次更重,碇常重抽了几下鼻子,冷笑道:“三条君自从来到东乡部队,生活倒是很享受啊,喝了多少酒?” 贵宝院岔开话题,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看,桌上有很多折好的纸卷,每人抽出一张,上面写着不同的试验内容和胜利条件。再从这十几根圆木中挑选出进行试验的人选,成功了能赢五十日元,而输了就要掏出五十日元。怎么样,有兴趣吗?” 黄向东摇摇头,旁边的川岛清却已经等得不耐烦,“这是命令,在场所有军官必须参加,我先来!”他走到桌前先挑了一个纸卷,打开念道:“睁眼喷嚏试验,五次以上算胜。”他笑着说,“我运气还不错,赢的机会很大。” 第二十一章 残忍的游戏 碇常重哈哈笑:“精彩好戏要来了,选谁呢?” 野口说:“试试那几个女大学生吧,说不定会有意外表现。” “好吧,就听野口君的建议,你,出来!”碇常重指着长得像桐君的女学生说。士兵立刻把她推出来,女学生用日语破口大骂:“别想把我们当成木偶来玩,有种就快杀了我!” 黄向东虽然酒没完全醒,但仍然知道这肯定是什么残忍的刑罚,就说:“能不能换成别人?”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碇常重冷笑着:“三条君为什么这么说?” 黄向东胸口发闷,酒劲一阵阵上涌。野口走到他面前,说:“三条君,难道你看上了她?这可不好,你妻子那么漂亮,怎么能打圆木的主意啊?”说完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 众人都哄笑起来,黄向东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野口圭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个浑蛋!” 野口慌乱地推开他的手:“三条君,你喝多了,神志不清,我看就不应该让你参加!” 黄向东几步走到桌前,用力把桌上的纸卷全都扫落。川岛清怒道:“你要干什么,发疯了吗?” “你们这群魔鬼,别再玩了!”黄向东酒气和怒气齐冲大脑,忘了自己的使命。 川岛清上来就是一耳光,打得黄向东身体趔趄差点儿摔倒。黄向东大叫着冲上去,野口连忙死死抱住他用力往后拖,嘴里对川岛清说:“长官,这家伙今晚喝得太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想女人想疯了,我这就把他弄回宿舍去!” 川岛清怒冲冲地指着他说:“快让他滚,别让我再见到这个浑蛋!以为是部队长眼里的红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黄向东还要说什么,却被野口捂住嘴,硬拖着离开操场退回楼里。 高等军官食堂里,碇常重和冈本耕造、贵宝院天雄三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中。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多数人都已经离去,食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冈本耕造喝着猪肉牛蒡汤,低声说:“哈尔滨警察厅一个姓段的科长告诉我,曾经有个叫‘六指神’的土匪头子绑架过三条洋平,就在我们在新世界大饭店给他接风之后的第四天,还把勒索信送到了警察厅大门口。按时间推算,三条洋平至少在土匪窝里困了十多天,最后才被日本军部派出的特种小分队营救出来。” 碇常重和贵宝院天雄都很惊讶,贵宝院说:“原来他还有这段经历!怪不得三条洋平刚来部队的时候,洗澡脱光后身上全是伤痕。他对别人说之前在海林支队的路上和中国暴民发生了冲突,原来是被土匪给打的。” 碇常重点了点头,“我这儿也有意外收获。我托人去京都打听了三条洋平家里的情况。三条洋平之前的家庭关系很紧张,一家人很少说话,连仆人和邻居都讨厌他。可自从他回国休假之后,据说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这很可疑。” 贵宝院和冈本互视几眼,都猜不出什么原因。冈本追问道:“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他家有个老男仆叫蜷川信,在三条家干了几十年,而三条洋平回国休假不到一个月,那个蜷川信居然失踪了。他的家人来找过也闹过,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按三条家人的说法,蜷川信长年私吞三条家商铺的财产,被三条洋平查账查了出来,结果他畏罪潜逃,听说贪了至少几万日元。我托人调查了三条家的商铺负责人,这件事基本属实。”碇常重边喝酒边说。 贵宝院张大了嘴,“有几万日元?那么多?” 冈本也道:“如果这事是真的,那这个蜷川信潜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三条洋平回国休假后性格大变,这是为什么?” 碇常重说:“听北野长官说,三条洋平在和中国暴民冲突的时候被打伤头部,患了间歇性失忆症。后来虽然有所好转,性格却发生了很大改变。” “这种事可不是天天都会发生的,反正我不相信。我记得三条洋平刚来的时候说他不会饮酒。可在东乡部队的大半年中,这家伙不但会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这又怎么解释?”冈本问。 贵宝院说:“也许开始他只是假装不好酒色,为了博取部队长的欢心呢?” “在东乡部队,不好酒色的男人还真没几个,而且部队长也不见得就喜欢这样的人。连石井阁下自己也是性情中人,好酒好女人,他三条洋平又有什么可装的?”冈本不屑地说。 碇常重阴沉地说:“我会继续暗中调查三条洋平,在他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早晚会露出马脚!” 一连几天,黄向东都几乎没迈出宿舍半步。他躺在床上,窗帘拉严,房间里昏黑一片,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他睡了又醒,醒后又睡,整个人都处在混沌当中。好几次睡觉,他都在大叫“桐君”中惊醒,身上和脸上全是冷汗。他第一次如此厌倦在731部队中的角色,之前是担忧和恐惧,而现在则是厌恶。 这天中午,黄向东发现最后的一个鸡蛋也吃光了,于是不得不穿上衣服准备出门。这时有人敲门,打开门见是酒井,虽然他们之间很熟,但对方毕竟是中佐,黄向东还是认真地立正敬礼。酒井看到他的邋遢模样,疑惑地问:“你宿舍里的电话机出故障了吗?为什么没人接,这几天你都在干什么?” “哦……”黄向东连忙找借口,“前几天收拾桌子时不小心摔坏了。这几天我酒喝得太多,忘了告诉总务部更换。” 酒井说:“今年上午七名部长在部队长办公室开会,会后部队长向太田长官问起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太田长官还说,你好像有一份工作计划表要上交给部队长,是吗?” 黄向东差点儿都忘了这事,连连点头称是。酒井笑着从皮包里取出几张纸递给他,“特别实验楼已经交付使用,以后你的办公地点就是那里了。这是工作调度表和登记表,有空签了字再还给我。” 两人走出宿舍,刚出楼就遇到细谷刚男,脸上带着习惯性的谄媚笑着说:“三条君,你屋里的电话机是不是坏了?我打了几十次都没人接,还以为你不在呢。特别实验楼的设备和修缮都完成了,我们先去看看吧,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我请客!” “细谷班长,今天你怎么特别大方?这可不像你的风格,算上我一份行吗?”酒井笑道。 细谷刚男连忙说:“当然没问题,你先去食堂,我们二十分钟后就到。” 酒井点点头,“在东乡部队,能吃到你的饭可太不容易了,那我先走。” 等他走远,细谷刚男嘿嘿笑着说:“我们先去特别实验楼吧。”出了宿舍来到西南角的那幢小楼前,地面清理得很干净,还用白粉画着三道方形警戒线,并涂有“严禁入内”的字样,警戒线距离试验楼至少有五十多米,楼前后都有持枪警卫把守。黄向东心想,哪有这么远的警戒线?这分明是怕细菌从试验楼传染给部队其他人,看?t>来自己是当定这个炮灰了。 “这里的安全等级和口字栋是一样的,为最高规格,看来你的任务还是很重要的。”细谷刚男羡慕地说。两人进到楼内开始逐个房间查看,有实验室、细菌培养室、观察室、办公室和休息室,还有设施齐备的卧室、厨房和卫生间。地下室也有五六间,每个房间都有气动密封门和喷洒式消毒器,相当先进。黄向东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工作能力,很难想象十天前这里还是个内部陈旧、破破烂烂的旧楼。 在休息室里,细谷刚男取出设备采购单和一个信封放在桌上,笑着说:“三条君,多谢你的关照,设备都到齐了,你的那份好处我也早就准备好,四千日元。我相信这件事三条君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黄向东有点意外,这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他整整两年的工资。从细谷刚男那笑开了花的脸就能看得出,像修缮特别实验楼这种油水多的工程,显然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两人来到食堂,大家吃过饭后,酒井通知几名士兵帮黄向东把宿舍里的东西搬到特别实验楼里,他就算在这里正式安了家。 下午,黄向东到办公室取出那份工作计划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便出了实验楼来到主楼,通过卫兵上楼来到北野政次的办公室。他敲门进去,把计划表上交,北野政次坐在桌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半个多小时。黄向东在沙发上坐如针毡,生怕被北野看出是个外行写的。 “嗯,总的来说还可以,只是……”北野边看边皱眉头,黄向东顿时把心提到嗓子眼。 北野又道:“说不出什么地方有问题,但感觉总是差了点什么……算了,就先按你的计划实施吧,毕竟如意病毒只有你研究过。你在报告上说,要尽快把病毒样本运来中国,我觉得可以,早晚都要来的,只是一定要严格注意避免感染。我会把报告交给冈村司令官,他下周回日本办事,正好让他亲自到大本营把报告面呈梅津参谋总长,通知海军尽快派军舰将病毒样本从45号岛运到中国。” 黄向东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晚上六点多钟,天色渐黑,黄向东把北野要将病毒样本运到中国的情报写在纸条上,来到西侧墙外,借买菜的机会交给农妇。九月末的东北已是初秋,风卷着树叶落得满地都是。 这几天部队里大多数人都在加班赶制细菌,东乡村显得很寂静,只是远远地从酒吧方向传来音乐声和调笑声,连游泳池内也空无一人。黄向东拎着鸡蛋路过酒吧,想起前几天因喝醉而差点儿误了大事,要不是野口圭一害怕逃跑事件泄露而极力掩饰,说不定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虽然他很想再去喝上几杯上等清酒,但最后还是决定再不喝酒了。在他朝礼堂方向走的时候,从酒吧里走出一个女人。 看到她,黄向东眼睛发亮,那不是小泽瞳子吗?这小娘儿们穿着白衬衫和西式裤子,脸色潮红,看来又喝了不少。黄向东想起昨晚川岛清那副残忍的表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走到小泽瞳子身边,笑着问:“川岛夫人,怎么不继续喝酒了?” “关你什么事?”小泽瞳子生气地瞪着他,“记住,以后不要再叫我川岛夫人,我的名字叫小泽瞳子,听见了吗?” 黄向东笑道:“为什么呢,川岛夫人?” 小泽瞳子气得抬手要打黄向东的脸,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就要搂腰,小泽瞳子连忙推开他,“在这里你也敢?” “那怎么办?”黄向东连忙问。 小泽瞳子借着几分酒劲,喘息着说:“去西门外的树林吧,七点半钟半闭西门,我们还有时间……” 黄向东喜出望外,“太好了,我先出去,你随后去树林里找我。”小泽瞳子媚笑着慢慢点头。黄向东连忙转身出了西门,用眼角瞟见高墙上的守卫正在抽烟聊天,他慢慢穿过土路,走进小树林里。 不到十分钟,小泽瞳子还真来了,借着茂密的树叶遮挡,黄向东再也抑制不住欲望,上前就把小泽瞳子按在满是落叶的地上,边狂吻边脱她的衣服。小泽瞳子和川岛清长年感情不和,而且川岛清又经常与部队内的满洲女佣人和日本文职女职员偷情,这让她更痛苦。在部队中,只有黄向东敢当众调戏她,这让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小泽瞳子和伊纪牡丹不一样,后者是成熟端庄,温柔体贴,而小泽瞳子是热情如火。黄向东差点儿融化在她身上,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又入地,好像驾着云似的。完事后,黄向东虚脱般倒在树林里,小泽瞳子却默默地穿好衣服,悄然离开。 次日早上,黄向东到西门外买咸鸭蛋,暗想会不会每天都有情报交给我?回到试验楼,他把几只咸鸭蛋都敲开,果然里面还有蜡丸,纸条上写着: 继续汇报如意病毒进展情况。另有要事与你面谈,请务必于十天内到军官街西南路口“凡塔季亚”夜总会与“鲁智深”接洽,事关重大,切记。 大嘴一 看到纸条内容,黄向东感到无比兴奋,迈入731部队这么长时间,他总算能有机会接触一些外面的中国人了。“鲁智深”?这个接头人的名字还真怪,难道也是梁山好汉花和尚那样的光头?他又觉得有些为难,离开731部队到哈尔滨市区可没那么容易,部队纪律极严,除了每天早晚到东乡村西门外买菜和去安达试验场以外,极少有机会可以出去。他拨通了人事课酒井的电话,问他除了正经差事之外,能不能晚上到市区内去逛逛。 酒井在电话里笑了,“那要看北野部队长心情怎么样,他心情好的话,会允许你晚上到市区内的松花江边散散步。但时间不能太长,最晚十点就得归队。” 黄向东心想,鬼知道北野政次那老家伙什么时候心情好?忽然他想起北野喜欢品洋酒,他眼珠打转,顿时有了主意。总务部一楼左拐是特别班,细谷刚男见到黄向东到来,有点意外。石井操子不在,两个人说话更方便了。黄向东直接说出来意,想让细谷刚男出去采购物资时带一瓶高档洋酒回来,不怕贵,最好是三十年以上的威士忌。 细谷刚男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有钱就好办事,再加上细谷刚男长期从事采购工作,这点事对他来说不算难。五天后,细谷刚男就把一瓶1910年出品的苏格兰“百龄坛”威士忌交给黄向东。黄向东哪见过这么高档的酒,高兴得连连道谢,当然价钱也高档——三千日元。黄向东把钱递给他的时候,心想这家伙应该至少报了一千日元的花账。 北野政次第一次拿出放大镜,仔细看着酒瓶商标上的精美花纹,还有纯手工滚印的装瓶日期:1910年9月22日,看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才高兴地说:“四十四年的百龄坛牌威士忌,你从哪里弄来的?” “哦,是1931年家父从欧洲带回来的,为了纪念我从京都帝国大学毕业。部队长是懂酒的内行,所以我觉得这瓶酒还是送给您最合适。”黄向东说。 北野政次乐呵呵地说:“那怎么行?是你父亲买的纪念品,我可不能要。”眼睛却一直紧紧盯在酒瓶上,半点也没移开过。 黄向东笑着说:“我能在东乡部队这么重要的机构中工作,是三条家莫大的荣耀,如果父亲还在世,也会感激部队长的恩德。所以还请您一定收下,不然我真是寝食难安啊。”这些话连黄向东自己都觉得恶心。 北野政次点点头,“要是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吧。对了,早上刚接到电话,梅津长官已经与丰田副武将军研究过,五日后就会派出伊字45号潜艇把病毒样本送来。” 黄向东心里咯噔一下,假装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尽快实施‘如意计划’!” “是的,到时候请你把‘如意计划’的资料本从日本带回来交给我。”北野政次说道。黄向东暗暗叫苦,恨自己不该多说话,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因为他还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日记本在什么地方放着。 北野政次在屋里踱来踱去,说:“1939年7月,东乡部队就曾经对苏蒙军队发动过一次细菌战,那次行动是由碇常重少佐任队长,在哈拉哈河西岸诺门罕地区投放了数十千克细菌液。虽然造成的危害并不大,但也由此得到大本营的支持,东乡部队的研究经费大大增加,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这次行动是绝密的,除了参与者之外,就只有石井少将和我知道。未来的‘如意计划’也是一次细菌战,但绝对不能像诺门罕行动那样无声无息,而是要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懂吗?” 黄向东心中吃惊,但也立正敬礼,严肃道:“是,长官!”他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提出说最近压力大,精神紧张,想晚上出去到市区江边散散心。北野政次刚收了他的礼,而且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分,于是就答应下来,但嘱咐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以免让中苏间谍发现,再次发生被土匪绑架的低级错误,黄向东满口保证。 下午在总务部人事课酒井处登记,黄向东让太田澄在请假条上签字,再拿着请假条到运输班登记。铃木光头笑着说:“这才是好差事,我有半年多没去市区江边散步了,三条少佐和谁同去?” “只有我自己。唉,就是最近压力太大,想出去散散心。要不是规定必须有司机陪同,我就自己开车去了。”黄向东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铃木光头哈哈笑了,“看来是我运气好,能借光和你一起去市区逛逛玩玩,准备哪天出发?” 黄向东说:“就今晚吧,吃了晚饭出发,六点怎么样?” “当然行,越早越好啊!”铃木光头乐开了花。 黄向东用一下午的时间,在之前笠原四郎卖给他的病菌研究流程资料上填好具体的细菌名称,又把碇常重在五年前参与细菌投放行动的事也记录下来,以最小的字体写在一张纸上,叠好塞进香烟盒的夹层中。 晚六点准时从平房区出发,铃木光头把车开得很快,他是想多腾出时间玩玩,不到七点就进了市区。黄向东问:“有比较出名的夜总会和舞厅吗?” 铃木光头说:“比较高档的有紫罗兰舞厅、新世界舞厅、马迭尔夜总会和凡塔季亚夜总会。” 黄向东故意问:“凡塔季亚夜总会?听名字好像是苏联人开的。” 铃木光头笑道:“没错,老板叫瓦西里耶维奇,好像是乌克兰人。凡塔季亚夜总会就在军官街75号,听说除了有正宗的俄法大菜之外,还有……嘿嘿嘿!” “还有什么?” “嘿嘿,还有很多非常精彩的特殊菜,恐怕您想都想不到。不过花费也高,据说在那里玩上几小时,足够普通百姓大半年的开销了。”铃木光头诡异地笑着。 黄向东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挺内行的,去过几次?” “不怕三条少佐笑话,我也只是听川岛长官和太田长官说起,可没去过。”铃木光头点燃一根香烟,吐着烟圈说。 黄向东笑着说:“那就去军官街吧,我倒很想看看都有什么特殊菜。”铃木光头略带嫉妒地答应了一声,拐弯朝军官街方向驶去。不到十分钟后就到了,这是一条不太宽敞的马路,但异常热闹,远远就能看到街道两侧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个不停。汽车拐进街心,铃木光头惊呼:“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高级轿车?美国别克,我的天,还有凯迪拉克和欧宝呢!” 他们两人乘坐的是美国福特轿车,也算高档货了,可与凯迪拉克和德国欧宝相比,那还是差了一截。黄向东隔着玻璃窗就看到很多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在街上穿梭进出,各种音乐声从建筑里传出来,交织到一起,还真是个声色犬马的场所。“就在这里停吧,十点回来接我,别晚了。”黄向东掏出五元钱钞票扔给铃木光头。铃木高兴地把钱接过去,目送着黄向东下车,才慢慢开车走了。 凡塔季亚夜总会很好找,或者说根本不用找,偌大的霓虹灯招牌就在那儿明晃晃地挂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黄向东迈步朝门里走,大厅入口有两个穿着几乎完全透明薄纱的苏联美女,笑吟吟地各站一侧,躬身说:“喀里亚加波里维斯德瓦瓦奇!” 黄向东只能听懂不到五句俄语,这句话幸好也包括在内,译成汉语是“非常欢迎您”。大厅宽敞明亮,至少有四十多桌客人正在吃饭,厅中充满烤面包和炸蜗牛的味道,还有白兰地的香气。穿白衬衫的男服务生带黄向东在一张双人桌坐下,黄向东看了看菜单,暗自咋舌,这里的菜价比马迭尔和新世界大饭店还要贵两成。 他点了一杯咖啡和两块蛋糕,问道:“你认识这里有个叫‘鲁智深’的人吗?” “鲁智深?”年轻的服务生先是满脸愕然,随后又笑了,“那您恐怕得去山东找,梁山好汉都在那边吧?” 黄向东也笑了,在他的托盘上扔了一元钱,服务员道谢后走了。舞台上有爵士乐队在表演,这些人演奏得99lib?很棒,显然是相当有水准的高级乐队。黄向东左右打量,除了很多外国男女就餐外,居然有好几个人是他认识的:在他右前方桌中坐着的中年男人是哈尔滨朝鲜侨民会会长韩光淑,中国籍朝鲜人,家资巨富,他的女儿韩明禧号称哈尔滨四大美女之首,据说相当漂亮,黄向东没亲眼见过,但哈尔滨各大报纸经常刊有父女两人的照片和新闻,哈埠没几个人不认识。他忽然又看到哈尔滨医科大学开拓医学院的院长,旁边坐着几名教授,其中就有他当初的顶头上司——高宫正树教授。 黄向东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转过头去,生怕被高宫教藏书网授认出来。其实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那日本人院长和几名日本教授身边都坐着美女,大家调笑喝酒,忙得不可开交。过了半个多小时,一名穿白衬衫扎领结的男子走到麦克风前,热情地说:“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是跳舞时间,请各位英俊男士带上你们漂亮的舞伴,一起来跳舞吧!” 大家纷纷离席而出,三三两两地走到舞池中,随着灯光变暗,轻柔音乐响起,红男绿女们开始跳起了华尔兹。黄向东有点着急了,左顾右盼地想找个突破口。一名打扮性感的舞女走过来,搂着黄向东脖子,腻声道:“先生是一个人吗?请我跳支舞吧。”黄向东看着她脸上那几乎看不出本来相貌的浓妆,连忙推开她的手臂说已经有女伴。 舞女不情愿地走了,不到半分钟又有一名舞女走过来搭讪。这舞女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化着很浓的艳妆,但仍然能看出容貌的妩媚秀丽,而且好像还有些面熟。她身穿合身的闪缎旗袍,开叉几乎到腰,显露出饱满的乳房和白嫩的大腿,还有那紧裹着的圆润屁股。黄向东很心动,笑着问:“你认识‘鲁智深’吗?” “只要能请我跳舞,我就谁都认识。”舞女佣那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黄向东。黄向东更动心了,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来回捏着,问:“多少钱?” 第二十二章 凡塔季亚夜总会 舞女温柔地说:“跳一支华尔兹十元钱。如果你特别喜欢我,想带我出去玩也行,价格由你定,怎么样?” 还真够贵的,黄向东心想,他怕在舞池里被高宫正树认出来,遗憾地摇摇头,“我在这里有熟人,不方便去舞池跳舞。” “你们这些男人就会编故事。楼上有很多客房,我们换个地方跳,怎么样?” “我来找一个叫‘鲁智深’的人,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今晚我陪你跳十支。” “好啊,跟我来!” 黄向东低着头跟在舞女屁股后面,从餐厅侧面的小门出来,顺着楼梯往上走。舞女走在前面,那圆润性感的屁股就在黄向东眼前扭来扭去,看得他浑身燥热。他用双手捏着她那富有弹性的屁股,边摸边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好像见过你似的。” “先生又来了,你们男人嘴就是甜,只是这种借口太老土,还是换一个吧!”舞女笑着说,屁股扭得更厉害了。 黄向东摸得手上舒服、心里痒痒,真希望这段楼梯最好能爬上十年八年,可惜二十秒就爬到头了。这里灯光昏暗,窄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门。黄向东左右看看,问:“你真认识‘鲁智深’?” “当然认识,他是我们夜总会的保镖,可厉害了。” “那现在他在哪儿?” 舞女拍了两下巴掌,“我让我儿子带你去找他。”旁边有扇门被推开,一个穿短褂的半大男孩走了出来。灯光太暗,黄向东看不清男孩的长相,心想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舞女笑着说:“乖儿子,快带这位先生去找‘鲁智深’。”那男孩也不说话,转身就朝走廊左边拐去。黄向东连忙跟在后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刚走出几步,忽然好像想起在哪里见过那舞女,回头仔细看,舞女却不见了。 黄向东站下脚步,心里起疑,那男孩回头说:“先生,快走啊!” 这声音很耳熟,黄向东迟疑地迈着步子,突然脑中跳出几个字:“鲁智深”,“六指神”?他顿时明白过来,指着男孩叫道:“你是、你是六……” 男孩更不答话,转身快步朝黄向东走来,黄向东连忙后退,转身就要跑。男孩右手轻抖,寒光飞出,黄向东吓得连忙躲闪,“笃”地轻响,一支飞镖划破脸皮后继续飞行,斜着牢牢地钉在木板墙壁上。黄向东手捂着脸,吓得魂不附体,朝楼梯冲过去,不知从哪儿伸出一条白嫩的、穿着高跟鞋的小腿绊了他一下,黄向东猝不及防,狠狠地摔了个狗啃屎。 “怎么不跑了?”男孩慢慢走到黄向东身边,手里轻轻向上抛着两支精钢飞镖。 黄向东捂着脸慢慢爬起来,指着男孩大声说:“你、你是‘六指神’!” 舞女从阴暗角落走出来,拍拍男孩肩膀,哼了一声,“没眼珠的王八蛋,亏你现在才看出来!还记得姑奶奶我吗?” 黄向东谄笑道:“‘六指神’的亲娘,这么漂亮的美女,我哪儿敢忘啊?”心里却在暗骂自己简直就是99lib?猪,居然早没认出她就是老爷岭的女匪首“小神婆”。 “小神婆”上去就是一脚,踢中黄向东肋下,疼得他倒吸冷气,感觉肋骨都快断了。他顺势爬起来,随手抓过旁边的一个木制三腿花盆架,用力朝“六指神”抛过去,趁“六指神”闪躲时,他抽身就朝楼梯跑。刚跑出不到五步就停住了,一把德国镜面匣子枪顶在黄向东脑门儿上,持枪者正是吴站长。 “吴站长,可算见到你了!”黄向东像见了亲人那么激动,连忙迎上去。 吴站长瞪着眼睛,“闭嘴,上去!”黄向东很奇怪,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再看吴站长身后还有两个人,黄向东都认识,是小吕和铁柱。那铁柱眼睛通红,像得了红眼病,双眼死死地盯着黄向东,好像几天没吃肉的饿狼突然看到面前的小肥羊一样。 铁柱恶狠狠地道:“和这种畜生废什么话?一枪打死算了!” 小吕低声说:“不能在这里打死,藏尸体太费劲,先打昏弄出去,开车到西郊再动手。” 黄向东慌了,“你们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打死我?” 这时从楼下传来脚步声和男女调笑声,看来真有人准备上楼来风流快活。吴站长用枪口一指,“上楼去,快走!”“小神婆”从背后揪着黄向东,五个人推推搡搡地把他弄到014号房间,反手关上门。 这是个套房,几人进到里屋,由铁柱负责在外屋把风。关上里屋门后,“小神婆”一把将黄向东推倒在床上,撸胳臂挽袖子地说:“老娘平生最他妈的恨汉奸,打他一顿再说!” 吴站长沉着脸,“别急,先让我问几句话,然后你们愿意怎么打都行。” 黄向东怒道:“谁是汉奸?老子每天把脑袋拴在腰上给你们共产党卖命,凭什么说我是汉奸?” “六指神”咬着牙说:“为了帮你演戏,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几十年的山寨全被日本鬼子给平了,现在你居然去当汉奸,帮日本鬼子杀中国人?妈,别跟他废话,先捅他几个窟窿!”手里紧攥着飞镖就要扎。黄向东连忙躲闪,吴站长伸手拦住,“你们先坐下,让我问完了话再说。”“六指神”和“小神婆”极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 黄向东急切地问:“吴站长,到底是咋回事?” 吴站长慢慢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照片扔过去,面无表情,“这话我也正想问你呢。”黄向东连忙拿起照片看,顿时傻了眼,浑身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几张黑白照片上都是身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黄向东手里捏着手术刀,正在切开一个全身赤裸男孩的肚子,旁边有几名医生打扮的人,还站着两个穿日本军服的士兵。黄向东拿照片的手直发抖,小吕黑着脸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向东辩解,“吴站长,你可得相信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相信你?”吴站长慢慢站起来,一条腿踩在床上,“相信你用刀子切无辜小孩的肚子也是被逼无奈?” “六指神”年少气盛,从腰里拔出一支德国勃朗宁手枪,再取出消声器套在枪口上,“吴叔,你非和他讲什么道理?直接把他打死在这里,我们脚底板抹油开溜,等别人发现他的尸体,估计都明天了。” 吴站长叹了口气,说:“‘黑太阳’,你虽然不是情报人员,但能成功地打入731部队,又传递出有价值的情报,救了很多同志,我打心眼里感激你,佩服你!可你居然投靠日本鬼子,成了他们杀人的帮凶,这让我太失望了。” “我有什么办法!”黄向东再也忍不住,他把照片用力抛向吴站长,红着眼睛叫道,“你了解731部队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那就是个魔窟,住着一群不折不扣的魔鬼!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杀人和研究怎么杀人!每个少佐级别的日本军官必须亲手解剖活人,不然就得被枪毙,那是石井四郎订下的规矩,我不干行吗?你以为我是杀猪匠出身,喜欢用刀子剐人玩?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是梦到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强迫我解剖别人,就是身份泄露被别人解剖,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我凭什么为你们卖命?” 小吕说:“你不是为我们卖命,而是为了国家和人民!” 黄向东骂道:“少他妈唱高调!我传情报让你们配合我救那三个女大学生,你们为什么不配合?” 吴站长把照片从地上捡起,“不是我不愿配合,而是很有风险,你仔细想想,如果她们出去后走漏风声,你的身份就会泄露,那损失就大了。” 黄向东低着头,苦笑中带着哭,“三个女大学生,才二十出头,多好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她们吗?因为她长得像桐君。我不想她再惨死在日本鬼子的手术刀下,我想救她。可你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你们不派人营救,我只好制造机会让她们逃跑,可她们不相信我指的那条路,最后还是被日本兵抓住。就在前天晚上,几个日本军官用杀人来赌博取乐,她被人用日本刀砍掉脑袋,还塞上湿泥,她没了头,又走了好几步才倒下……”黄向东说不下去了,恨得用脑袋用力撞墙。 大家都不作声了,过了半晌,小吕问:“吴站长,他说的是真的吗?” 吴站长没说话,算是默认。“六指神”怒道:“吴叔,你不是说这个‘黑太阳’叔叔救很多中国人的命吗?为啥连三个学生姐姐都不救啊?” “小孩子懂个屁,有取有舍,不能因小失大!”吴站长也生气了。 “六指神”一拳用力砸在桌上,“什么小啊大的?三条人命还算小吗?能救一个是一个,还分什么大小?刚才我们差点儿杀了黄叔叔,他多不容易啊,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快让黄叔叔走吧!” 吴站长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对不起,我们都错怪你了。但有件事我不想瞒你,在解剖室的那对母子女人叫张萍,男孩叫陈小奇,男孩父亲叫陈志远。” 黄向东疲惫地从床上爬下来,说:“他们的姓名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吴站长似乎有点顾虑,“陈志远是延安情报部第二处主任,也算是我们这些谍报人员的顶头上司。因为妻儿惨死,他已经哭昏过数次,并亲自发布锄奸令,命令中共所有谍报人员全力抓捕你,而且不要活口,就地格杀勿论。” “什么?”黄向东如晴天霹雳,他顿时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凭什么?我是被冤枉的,吴站长!” 吴站长为难地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被一个疑似汉奸的人活活解剖,什么心情你应该能想到。我马上发加急电报给延安方面,好好跟陈志远解释解释,但老陈那人是火暴脾气,能不能劝得动真不知道。” 黄向东紧紧抓住吴站长肩膀,“吴站长,你得帮我,我不能背这个黑锅,我还有老娘啊!” 吴站长道:“别急,我会尽力帮你开脱,请你相信我,我的话老陈还是会听的。” 黄向东忽然想起母亲,有气无力地问:“我……我妈在哪里?” “大娘在延安,泽田同志还接见过她,这点请你放心,我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吴站长勉强笑着安慰道。 “你们、你们利用我!”黄向东忽然发起怒来,“你们全都是骗子!” 吴站长大声道:“请你冷静!我相信你很清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不是为我,也不是为这屋里的任何人,而是全中国的百姓!我用这颗人头向你保证,如果你的母亲有半点危险,如果我们故意利用了你,我这脑袋就是你的,随时让你取走!” 黄向东颓然垂下双手,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说:“731部队专门开辟了特别实验楼给我,用来进行如意病毒的深入研究。我做了一份假的工作报告给北野政次,他已将报告转交日本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梅津亲自到日本面见丰田副武,丰田副武已经签字,同意在五日内派潜艇将如意病毒样本从太平洋某小岛运到中国。日记本还没找到,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神婆”忍不住插嘴,“丰田副武是什么东西?” 吴站长说:“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只是从一个小岛运送物资到中国,竟然要和联合舰队总司令协调,可见如意病毒的重要性。这个情报很重要,现在我方中能有机会控制局面的只有你,我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可中国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就靠你了!” 黄向东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可以派人暗中监视从日本方向到中国的各大港口,如果怀疑有运送病毒样本的运输单位,就在半路上截击,将病毒样本偷袭到手。” 吴站长摇摇头,“这样不妥,因为病毒样本也许有很多份,运来中国的只是其中之一;再者就算我们得到如意病毒样本也没用,因为苏联和美、英的医学专家们对这种病毒几乎一无所知,想研制出病毒抗体,就要了解该病毒的各项详细数据,就必须拿到三条洋平的日记本。同时你仍然要继续收集其他一切有价值的情报,比如731部队中的那些犯..人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我也不清楚,有一天深夜我曾经看到运输车拉了35个人关进监狱楼,我想他们肯定有一个设在市区的秘密据点,先在那里进行审讯,再将他们认为是重犯或者没价值的人专门运到731部队供研究用。”黄向东回想道。 吴站长说:“这个情报很重要,希望你能帮上忙,如果能成功,我们就能成批地解救无辜者,而不用再冒险从731部队内部往外救人了。” 这番话让黄向东又想起了那三个女学生,他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吴站长又道:“东乡村西门外的卖蛋农妇仍然可以接头联系,但不能太频繁,无特殊情况三天一次。当初我们放在苏联富商洋楼里的那些金条和钞票你应该收到了,能派上用场吗?那可是情报部多年积攒下来的,足够一个村子吃五年,为了全力配合你的潜伏任务,泽田同志都特批给了你。” “那些钱起了很大作用,我知道该怎么用,放心吧。”黄向东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墙上。 吴站长笑道:“我非常相信你,你虽然不是职业特工,却做了很多职业特工也难以完成的任务,我再次代表延安情报部,代表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感谢你!” 黄向东长吐了几口气,掏出烟盒,小吕连忙取出火柴,黄向东摇摇头,从烟盒夹层内取出那张纸递给吴站长:“这是一些有关731部队平日细菌研究的资料,另外还有一个叫碇常重的少佐于五年前曾经参与过的绝密细菌战的行动内容。你想办法把这些情报分成十几条,分散交给各情报小组,就说是日军军医少佐碇常重在哈尔滨的情报黑市卖出的,用来换取国共两党的军事情报。此事不用保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以后的情报我仍然会交给‘鳄鱼’。” 吴站长怔了怔,又连连点头,“碇常重这个人我们也有所了解,是731部队的老成员。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但肯定有你的想法,我全力配合就是了。如果你在市区内有急事,可以在新舞台大戏院找到我,这个夜总会是‘六指神’的联络站,你以后不要到这里来。” 黄向东叹了口气,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吴站长示意铁柱开门,铁柱愕然问:“老吴,这家伙不是汉奸吗,怎么给放了?” 吴站长道:“胡扯个屁!让你开就开!”铁柱一缩头,连忙把房门打开,黄向东走过铁柱身边,铁柱用愤怒而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黄向东怒目回瞪,铁柱忍不住骂道:“狗汉奸,你神气什么?”吴站长上前几步,低声斥道:“滚回去!”铁柱还要说什么,被吴站长揪着耳朵甩出老远。 黄向东木然地出了门,在走廊里定定神,这才慢慢下楼。看看表已经九点多,来到大厅发现灯光更昏暗了,他感到有点累,就找了个空位坐下。这时他才看到舞台上有个全身赤裸的欧洲金发美女正在扭动身体,音乐淫靡无比,下面的看客个个精神亢奋,连女士也都脸上潮红,呼吸急促,但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 要是在往常,黄向东保证会立刻忘了什么叫累,可现在他毫无心情。那金发美女跳到热辣处,台下一些男人已经抑制不住,开始朝台上扔钞票、吹口哨。一名外国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都说你们中国又穷又落后,可这种表演就是在法国巴黎也看不到,太开放了!” “还是中国好吧?”那中年男人是个光头,操着东北话说,“满洲国才是人间天堂,什么美英法意,都比不上咱这儿。斯坦尼先生,干脆你就在哈尔滨定居得了,我保你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 那叫斯坦尼的法国人说:“然后我再投资开一家像‘凡塔季亚’这样的夜总会,你觉得怎么样,劳伦斯先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到那时候我肯定天天来捧场!明天我要回北平,以后咱们再研究开夜总会的事儿。”这时音乐停住了,台上那裸体美女微笑着从侧面退去,又陆续走上来十几个穿着性感的年轻女郎,有中国的,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每人头上都戴着一朵不同颜色的鲜花。 “斯坦尼先生,你看,重头戏来了!”中年男人笑着说。斯坦尼贪婪地看着台上的美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有男侍者手持托盘出来在各桌间穿梭,盘里放了很多花朵,颜色也各不相同。有男人纷纷伸手拿起一朵花,然后再递给侍者几张钞票,台上就有美女款款走过来,与这些男子相拥离开。 斯坦尼恍悟道:“我明白了,托盘里的花和美女头上的花颜色是对应的!” 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你太聪明了,要不你也选一个小娘儿们,带出去快活快活?” 斯坦尼没回答,眼睛却在台上那些性感女人之间来回扫视,等男侍者走近时,他探起身问:“紫色的花还有吗?” “有的先生,请您拿好,五十元。”侍者客气地说。斯坦尼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十满洲元钞票扔在托盘上,头上戴着紫花的女郎扭着屁股走下来,挽起斯坦尼的胳膊,两人亲热地走出夜总会。 中年男人骂道:“真他妈没礼貌,看见漂亮娘儿们就把什么都忘了!”他把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抓起桌边的黑呢礼帽戴在头上也走了。黄向东心想,这中年男人听口音应该是东北人,却为什么被那法国人称作“劳伦斯先生”?也许是给自己起的外国名字,以便于同外国人来往。他又坐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走出夜总会,街上热闹仍旧,汽车穿梭来去,有钱人和贵妇牵着哈巴狗谈笑而行,路边巨大的“阴丹士林”广告牌子底下却躺着衣不遮体的乞丐。 黄向东走过去,掏出两个硬币扔到乞丐面前的破瓷碗里,乞丐连连磕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这时听到旁边有吵嚷声,黄向东扭头看过去,见有一些人围在路口不知在干什么。他好奇心起,就走近去看,原来是几个挎着步枪的警察正在抓经济犯。那个被抓的老百姓看上去神色憔悴,手里捧着装香烟的木盒子。 抓人的警察脸型较扁,单眼皮,看上去应该是朝鲜人,正揪着卖烟百姓的衣领大骂:“你他妈的又白又胖,还敢说没吃大米?快给我吐出来瞧瞧!” “老总,我天生长得白,这不是胖,是水肿啊,我都几天没吃过饱饭,你看我的肚子都胀成啥样了?”卖烟百姓无力地辩解着。 朝鲜警察骂道:“滚你妈的蛋,你不吐是不是?那老子帮你吐!”说完他操起步枪,用枪托猛击百姓的肚子,打得那人闷哼一声,随后剧烈呕吐起来。警察指着呕吐物说:“你看这白色的不是大米吗?你他妈的还敢骗老子?” 百姓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老总,这是观音、观音土,不是大、大米……” 另一名警察上去就是两脚,“还抵赖!不交钱是吧?那就跟老子回署里上大挂,看你交不交钱!”百姓无奈,只好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多钱烟钱,哆哆嗦嗦地递上去。警察一把夺过钱,又是两脚,这才扬长而去。围观的人群看着警察的背影,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但也渐渐散去。 这种事黄向东以前在开拓医学院的时候见得太多,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他扭头看到铃木光头开的那辆黑色福特停在路边,就走过去打开车门。铃木光头正靠在车座上打盹儿,黄向东弹了他的光头一下,“喂,天亮了!” “啊?什么,天都亮了……”铃木光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再看看手表,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很准时啊,离十点还差好几分钟呢。” 黄向东闭上眼睛说:“回去吧,我有点儿困了。”铃木光头见他脸色不太好,心想肯定是刚和女人上过床,劳累过度,于是暗笑着发动引擎,开车驶回平房区。 黄向东再次失眠,月光从窗户洒进特别实验楼内,照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幢楼内过夜,让黄向东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如果说731部队是魔窟,这栋特别实验楼就是魔窟中的地狱。几天后日本军舰就会把如意病毒样本运来,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近这种极度危险的活炸弹,这才叫“把脑袋拴在裤带上”。 第二天清晨,黄向东正在实验室整理器具,门被人推开,伊纪牡丹走进来。她穿着得体的浅灰女式洋装,露出里面带花边的白色衬衫,丰满的胸部紧裹在洋装中,黄向东这才想起距离上次和她相聚已经有半个月。 伊纪牡丹冲上去抱住他,低声哭泣着。黄向东问:“怎么了?” “夫君,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伊纪牡丹哭着说。 黄向东说:“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禁区吗?” 伊纪牡丹生气地说:“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搬过来和你住在一起啊!”黄向东这才看到门口的两只大箱子和一名日本兵。他连忙把箱子接过来,日本兵敬礼后走了,黄向东带她来到卧室,伊纪牡丹笑吟吟地把箱子里的衣物用品逐个拿出来放好。她说:“亲爱的,部队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居然把一整栋楼分给你!”黄向东苦笑,心想你还真以为这是好事。 自从在这里安了家,伊纪牡丹就高兴得像只小鸟,整个人都要飞起来。她努力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晚上也把黄向东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黄向东并不好过,“如意计划”、还未找到的日记本、中共绝杀令、自己的假身份……这些东西每天都搅在一起,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夜里十二点多,伊纪牡丹已经熟睡,可黄向东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吴站长托他打探的情报,那个设在哈尔滨市内的犯人中转站。这种情报的直接知情者,无疑是运输班司机。 运输班有五六名司机,但各司其职,如铃木光头和另外两个司机就只负责接送北野政次上下班,以及部队人员外出办事;而从外面运送犯人回来的工作,则仅由固定的两名司机负责,一个叫山下助,是石井在千叶县的老邻居,另一个叫越定男,是他女儿石井春海的丈夫,也就是石井的女婿。黄向东和这两人完全不熟,平时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而且两人又都是石井四郎的亲信,估计用钱也很难买通,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不能冒这个险。 他悄悄爬起身,来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731部队夜班的排班表。731部队每晚都会安排专人在各楼值夜班,除各部的部长和三条洋平以外,任何尉官以上级别的人都要参加值夜。但部队内尉官以上的人也有上百个,所以每人平均半年也只能轮到三次夜班。从排班表得知,今晚田中维武被安排在总务部值班。 黄向东用钥匙打开文件柜,里面还有四根金条和两叠钞票,他拿了半摞钞票装进兜里,再到厨房弄了几样食品装在纸袋里,拎着走出特别实验楼,转来转去就来到总务部。每层的走廊里都亮着灯,却死一般的寂静。黄向东在三楼靠近楼梯口的办公室看到田中维武正坐在桌后,手里捧着一本杂志看得入迷。 田中维武听到有人进来,抬头见是黄向东,吓得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黄向东笑着上前抢过杂志,竟然是一本某夜总会印刷的色情画报,上面有很多手绘的彩色丰满美女,神态相当淫荡。 田中维武尴尬极了,连忙问:“你、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觉,最近天天都失眠,就来找你聊聊天,不欢迎吗?”黄向东坐在他对面,把纸袋放在桌上,边翻杂志边说。 “不是不是,欢迎,欢迎。”田中维武连忙拿过杯子,想倒水给他。黄向东伸手一拦,从纸袋里拿出一瓶高档清酒在杯中倒满。田中维武眼中放光,又找了一只水杯让黄向东倒上酒。 碰过杯后,黄向东从纸袋里取出几个切开的咸鸭蛋、一包煮花生,还有半只烧鸡和两瓶清酒,并撕了一只鸡腿递给田中维武,两人边吃边闲聊。在731部队值夜班是很无聊的事情,田中维武巴不得有人陪他聊天,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黄向东知道他爱酒如命,更是频频劝杯,一瓶多清酒下肚,田中维武的舌头就有点儿发硬,话也多了。 黄向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问:“我说田中,你在东乡部队好几年,应该知道一些这里的秘密吧?” 田中维武嘿嘿傻笑,“当然知道,我的消息可比别人灵通得多,不过这些秘密也只能存在我的肚子里,不能告诉你。” 黄向东哈哈大笑,“是吗,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每月工资有多少钱?” 田中维武愣了,迟疑几秒钟后答道:“一百二十元,怎么?” “你每告诉我一个你所知道的秘密,我就给你一百元,越多越好。” 这番话把田中维武震住了,他半天没动,干咽喉咙说不出话。黄向东把脸一沉,“装什么哑巴,说话啊?” 田中维武不安地搓着手,“这个、这个……您不是开玩笑吧?” 黄向东板着脸,“当然不是,我可没这个心思!你要是没有兴趣就算了,我再找别人。” 田中维武连忙拦住他,“真给?” 黄向东掏出一叠面值十元的钞票,看上去至少也有一千多元。田中维武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双眼放光。黄向东道:“说吧,但得是有点价值的,偷鸡摸狗的事就不用说了。” “那我就说了!”啃几口鸡腿,又喝了半杯酒后,田中维武放松很多,劲头也上来了,“你知道吗?庶务课那个叫大月某女的小娘儿们,和部队里很多男人都睡过觉,比如——”黄向东打断他的话,“比如常谷川。” “你怎么……也知道?”田中维武有点泄气。 黄向东笑了,“没关系,继续说。” “还有,碇常重少佐好像对你很不满意,好像说你享有太多特权,影响了他的工作研究。我又听说,他还在暗中偷偷调查你呢!”田中维武神情严肃地说。 黄向东心中暗惊,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从那叠钞票中数了五张扔给他,“这个消息我也知道,所以只值五十元。” 田中维武迟疑地拿过这五十元钱,仔细数了数,又看着黄向东,生怕他再抢回去。99lib.黄向东伸出手,“不要就算了。” 田中维武迅速把钱收起来,兴奋地搓着手说:“让我想想……对了,酒井直人那家伙喜欢吃人肉,你知道吗?” 黄向东震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摇头。田中维武神秘地低声说:“这个秘密,在东乡村可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也是有一次和病理班的冈本耕造喝酒,那家伙喝多了才说出来的,据说是用来治哮喘病,真有意思!”黄向东装作不在意,数了一张钞票给他。 第二十三章 金条换消息 田中维武有点意外,“难道这个消息就值十块钱?” “这种事确实让人感到很意外,但对我毫无用处,他喜欢吃人肉还是狗肉,和我有什么关系?给你十块已经够多了。还有别的吗?”黄向东哼了一声,装出意兴阑珊的表情。 田中维武有些警觉,“你打听部队中的机密消息,到底有什么用?” 黄向东朝嘴里扔了两颗花生,没回答。田中维武忽然笑了,“看来三条少佐也喜欢去茶馆啊!”黄向东嘿嘿笑而不语,心里在猜想对方话中的意思。田中维武又认真地说:“你要小心,在东乡部队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那些部长们知道……”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似乎已经看到有把刀悬在头顶。 “那我问你,你所知道的那些消息,有多少是通过别人得知,而不是自己亲眼亲耳得到的?” 田中维武想了想,说:“至少有七成吧。” 黄向东哈哈大笑,“这就是了,别人把消息告诉给你,和你告诉给我,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是免费告诉你,而我付你钱。” “也、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不会把这些消息拿到那种地方去卖。”田中维武回答。黄向东不知道他说的茶馆是什么意思,眼珠转了转,说:“其实我并不经常去茶馆,只是有点好奇。你也知道,每个人都有爱好,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听各种消息。” 田中维武笑道:“嘿嘿嘿,现在这年头,有情报不去茶馆卖钱才是笨蛋。可惜生产课的人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 黄向东不动声色地说:“现在不是有机会了吗?你向我提供情报,有了钱大家分,但你得学会保密。凡是你得到的情报,除我之外不要再透露给别人,除非你不喜欢钱。”“为什么不喜欢钱?除非是白痴!”田中维武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黄向东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点儿。田中维武平复了一下激动情绪,把杯中的清酒喝光,说:“我还有情报给你,保证有质量。你知道吗?石井阁下明年五月就要回来接替北野政次少将,重新担任部队长了!” 这倒是个爆炸新闻,黄向东警惕起来,“又是听谁说的?可靠吗?” 田中维武拍着胸脯说:“当然可靠!运输三班的越定男见过吧,他是石井阁下的亲女婿,这家伙和我一样,也喜欢喝酒,很多消息都是他透露给我的。这个消息现在全东乡部队只有三个人知道,北野部队长,越定男和我。”看着田中维武得意的表情,黄向东恍悟,怪不得这么机密的消息居然会被他先得到,又数了五张钞票扔过去。田中维武连忙把钱收起来,心情舒畅,一口气连喝了好几杯清酒。 黄向东问:“你知道那些供研究的圆木,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吗?” 田中维武摇摇头,“这个消息连运输班的人也不知道,以前喝酒时我曾经随口问过铃木光头,他说从外面运圆木到这里的工作只由越定男一个人负责。越定男是石井阁下的亲女婿,说明这件事绝对是高度机密。” “哦,怪不得。其实我也有一些秘密,你想知道吗?”黄向东神秘地说。 “这个……”田中维武道,“我可不想用钱买什么情报。” 黄向东笑着说:“我不要你的钱,只是这些秘密藏在心里憋得慌。” 好奇是人的天性,田中维武问:“那你说说,有什么秘密?” 黄向东低声道:“有传言说,碇常重经常到黑市贩卖东乡部队内的细菌研究资料,用来换取国民党或共产党的军事情报!” 田中维武吓了一跳,“什么,碇常重少佐?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军职而只是医学文职,又不是情报人员,要国共的情报有什么用?” “你真是个笨蛋,碇常重把用细菌资料换来的国共军事情报,再卖给他在日本特高课当线人的朋友。听说这些年他也卖了不少钱,估计到战争结束,能在日本买下十几所大宅了。”黄向东边吃花生米,边轻描淡写地说。 田中维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黄向东笑了,“日本特高课的人也经常去黑市卖情报,中国间谍就更多了,这些消息在茶馆里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 田中维武羡慕地说:“你们真厉害,随便一条消息也能卖钱,我真是白活了!”两人又喝了几杯,黄向东站起身,“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再去别处逛逛,反正也睡不着。” 出了总务楼,黄向东来到口字栋侧面的监狱楼,用黑色通行证进到楼里,值班室的门关着,窗户透出灯光。黄向东来到窗前偷偷向里看,还是上次那个强奸苏联女犯的看守,正准备对一个女犯人动手。 黄向东恨得牙根发痒,连忙上去敲门,那看守吓得差点儿阳痿,连忙问:“是、是谁?” “三条洋平,开门!” 看守迅速穿上衣裤,把门打开一道细缝,“原、原来是三条少佐,您有事?” 黄向东把手一伸,“我想看看最近送来的圆木名单,行吗?” “当然行,马上给您。”看守把门关上,半分钟后再打开一道缝,将记录本塞出来。黄向东说:“我这几天要用不少圆木进行试验,你把牢房钥匙给我吧,让我自己把圆木带到试验楼里去,最多两个小时再送回来,这样我就不用打扰你睡觉了。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进屋等你,你去帮我开门提审。” 看守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两次都在强奸女犯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身取出一大串钥匙递给他,“这是最近送来的十几名圆木的牢房钥匙,他们的牢房相连,钥匙上有编号。您要是能在两个小时内送回来,我就不全程陪同了。” 黄向东接过钥匙,“我说到做到,你就放心吧。”看守假装打了几个哈欠,“那我就不陪您了……我很困,先去睡觉……”话还没说话就关上了房门,又上了锁。 黄向东心中暗笑,走到灯光附近先看了看名单,见最新送来的一批犯人是二十天前的,共有十七名,其中十二个中国人、四个苏联人和一个英国人。按编号来到牢房前,这十二个中国人里有五名女性,其中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头发像乱草似的,脸上身上全是污泥和伤痕,左眼血肉模糊,仅剩的右眼中却透出镇定之色。 看了看记录本,这名女人照片旁写着“中国谍者黄菊,共产党驻哈尔滨交通局第四交通站成员,无价值顽固共党分子,作特别移送处理。其夫为站长,已击毙。”黄向东心中一凛,暗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地下党,而且她也姓黄,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你,出来。”黄向东用钥匙打开牢门,指着女人说。女人面无表情,站起来艰难地走出牢房,从一瘸一拐的样子来看,显然受了不少刑。她手脚锁着镣铐,之间还用短铁链相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以防止她对别人进行袭击。黄向东带她回到特别试验楼的一间空房中,内外门全都锁好,又搬过椅子示意她坐下。 虽然身上有重伤,但女人仍然神态自若,她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里,像刚到朋友家串门的客人。黄向东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抓进来?” 女人冷笑两声,“那个叛徒不是全招供了吗,还问个屁?狗鬼子!” “受了不少酷刑吧?”黄向东伸手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女人胸前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全是鞭打痕迹和用烙铁烧煳的暗红色结痂,双手的十个指尖全部溃烂,显然被拔光了指甲。左眼球不见了,还在往外渗脓血。 女人冷笑道:“酷刑对我是没用的,别白费心思了,我见过的酷刑比你们施加给我的还要残酷十倍!不信你们再多试几种,老娘要是求一声饶,就他妈的不是中国人!” 黄向东从桌上拿起苏联产的银制烟盒,再打开印泥盒,用手指醮着印泥在烟盒底部画了一个图案,再抽出烟点燃,吐出两个烟圈,扣上烟盒,右腿踩在另一把椅子上,拿着烟盒的右手放在膝盖上,烟盒底部对着她,问:“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秘密没说?” 这女人冷笑几声,刚要说话,突然看到黄向东手中烟盒的底部,她顿时一愣,死盯着烟盒,身体好像被凝固——烟盒底部用红色印泥画着一个圆圈,中间还有三条斜线。 黄向东笑道:“怎么不说话?” 女人抬眼看着黄向东,眼中全是疑问,身体也开始发抖。黄向东说:“这栋楼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女人嘴唇颤抖着,右眼中流出热泪,“你、你……”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暴露身份。”黄向东说道。 “同志,好同志,我、我什么都没说,我对得起组织!”女人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黄向东黯然。鞭打、铁烙甚至挖掉睛也没能打垮这个女人的意志,而见到同志却让她彻底失去防线。 “别哭了,我恐怕没有能力把你救出去,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了解一些线索。”黄向东有点心虚。 女人止住哭泣,认真地说:“没什么,我的生命早就献给中国,献给组织了,只要能帮上你的忙,就算让我粉身碎骨也行!” 黄向东心里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女人脸上的血迹。女人欣慰地笑了,“同志,你是好样的。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肯定是日本鬼子的秘密监狱,你能潜伏进来,就比我们这些人强得多。有什么就尽量问吧,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出卖同志!” 黄向东说出了他的疑问,女人摇摇头,“我和我丈夫是在交通站发报时被警察抓住的,他为了掩护我逃走,自己被警察打死了。我本来可以逃跑,可为了保护电台,结果也被他们抓住。先是关在哈尔滨警察厅,由满洲警察审问,两天后他们用黑布袋套在我头上,换地方关了几天继续拷问,主审的换成日本鬼子,最后又蒙上脸逼着我上了一辆车,就给送到这里来了。”女人说。 黄向东问:“你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细节能让你判断出日本人审问你的地方是哪里?” 女人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黄向东不死心,“再好好想想,哪怕只是一个小细节。” “我的头用黑布袋套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往下看的时候,从缝隙里透出的光亮能判断出大概是中午左右。对了,在我上车的一瞬间,听到背后传来救火车杂乱的警笛声,至少有三辆车。虽然隔着好几道墙,但仍然能听清楚,估计是什么地方着了火。”女人努力回忆道。 黄向东忙问:“你还记得是哪一天吗?” 女人说:“记得,是在二十天前。” “这么肯定,你不会记错?” “不会,监牢右侧的墙上有个小气窗,日升日落我还是知道的。” 黄向东把这些都仔细记在本上,女人再也想不出别的线索,黄向东又问:“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让我为你做的吗?” 女人伤心地低声哭着,“我、我想妈妈……爹和哥哥都死了,她七十多岁没人照顾,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黄向东再也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掉,说:“我们都一样,为了打日本鬼子才离开老娘。她住在哪里?我会想尽办法帮她。” 女人说了个地址。黄向东说:“你可以口述一封信,由我来写,再帮你送给你娘。”女人却连连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藏信在你身上不安全。如果你真有机会见到她,就说‘臭菊子很想妈’就行了。” 黄向东答应下来,他怕夜长梦多,就准备把女人送回监狱楼。临出门时,女人对黄向东说:“同志,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我坚信你一定能成功地完成任务!你是个好人,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不会有危险,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祷,求老天爷保佑你永远平安!” 黄向东上前几步把她抱在怀里,女人也用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平静地闭上眼睛,好像抱着自己的丈夫。 十一月的哈尔滨晚上已经很冷,从监狱楼回来的黄向东只穿着衬衫,被夜风一吹居然直发抖。看来以后出门要穿军装外套了,他想。回到办公室,黄向东抄起电话,以日本关东军部的名义向总台要了《哈尔滨日报》社的电话。报社通常都有人值夜班,黄向东说:“我想向你们报社报个料,二十天前,也就是10月16号中午,中央大街发生了一起火灾,出动了三辆救火车呢!” 那值班的记者笑得直咳嗽,“你这人是喝多了刚醒吧,二十天前的火灾今天才来报料?而且也不是中央大街,是在义州街,我看你还是多喝点醒酒汤吧!” 对方挂断电话,黄向东却很高兴。他取出哈尔滨地图仔细查找,义州街是繁华地段,附近的大小建筑有几十个,之前在开拓医学院任职的时候,他经常和于进郭到义州街的日本人商铺买东西送女人。看了半天,黄向东把目标锁定在义州街27号的日本领事馆。他记得很清楚,日本领事馆是军事重地,漂亮的独栋别墅四周却加盖了足有五米多高的围墙,看上去很不协调。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非常可疑。 他拿出便笺纸,连夜把石井四郎要回哈尔滨任部队长、碇常重暗中调查自己、对日本领事馆的怀疑、黄菊被抓的事全都写了下来。碇常重那张凶狠残暴的脸又浮现出来,黄向东早就察觉出对方那种特殊的不友好,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被暗中调查。原因不难猜,因为三条洋平是“如意计划”的主要策划者之一,所以在731部队很受北野政次器重,碇常重之前虽然也很得宠,但现在明显不再受重视了,于是他开始找黄向东的碴儿。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黄向东开始有些困意,他出去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清醒多了。从走廊回办公室,整栋楼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穿着睡袍的伊纪牡丹站在办公桌前,她手里拿着那张黄向东刚写好的纸条,正借着台灯的光线仔细地看。 “你、你怎么没睡觉?”黄向东慌乱地走进来,从她手中把纸条抢回。 伊纪牡丹平静地问:“纸条是写给谁的?” 黄向东大脑急转,边把纸条撕碎,边笑着说:“没什么,随手记录着玩的,实在睡不着,就把在部队中打听到的一些新闻随手写在纸上。” 伊纪牡丹笑了,“速派人暗中密切调查日本领事馆动向,但建议不要直接采取行动,以免我遭到怀疑,可借助其他情报瞒天过海,让日本人无法联系到我身上——这些话也是你在自言自语吗?” 黄向东没想到她居然能背出纸条上的内容,而且几乎一字不差。伊纪牡丹问:“夫君,我们都是日本人,可你为什么在纸条上说‘让日本人无法联系到我身上’这句话?难道你不是日本人吗?” “我当然是日本人,你真会开玩笑!”黄向东笑得越来越不自然。 伊纪牡丹走上前两步,眼睛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要把东乡部队的情报透露给别人?对方又是谁?” “这是我们男人工作上的事,你不要多问,也和你没有关系,懂吗?”黄向东把脸一沉,装出一副大丈夫模样。 伊纪牡丹看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三条洋平。” 虽然黄向东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她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感到意外,“你胡说些什么?我不是三条洋平是谁?” “当你刚回到三条家的时候,我确实没看出来,但你的言谈举止、脾气习惯和三条洋平完全不同。起初我相信了你的话,以为真是头部受伤,连性格都改变了,可后来我越来越怀疑。”伊纪牡丹说,“三条洋平最反感丰满健美的女人,他只喜欢瘦瘦的,所以他很讨厌我,而喜欢女佣叶子。你却刚好相反,让我确信的一点是,你在和我过夫妻生活的时候,与三条洋平完全不同。虽然他已经好几年没碰过我,但我可没忘——男人那个东西,尺寸也是不一样的。” 黄向东傻了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听伊纪牡丹继续往下说:“三条洋平是个狂热的爱国分子,眼里只有他的细菌研究,完全不问家事,可你坚持要查蜷川信管的账,结果逼迫他暗中调查你,并向警察厅举报,如果不是我回来相救,你早就被送到日本军部监狱了。另外,在我还没看出你是假冒者的时候,三条小太郎已经很敏感地认出你不是他爸爸,这孩子有自闭症,却看得比我们正常人还清楚,世间的事,有时真的很难说。” 黄向东半晌没说话,忽然他笑了,“既然你在蜷川信要揭发我时就知道我是假的,可为什么还帮我,又和我一起来中国?” 伊纪牡丹慢慢流下了眼泪,“我不管你是三条洋平,或者不是,只要能对我好,能让那个毫无生气的屋子开始像个真正的家,我就当你是我的丈夫!我无数次幻想你就是原来的三条洋平,只是被什么人换上了一颗新的心脏,你不再喜欢战争,而是努力去做一个丈夫应做的事。夫君,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钟!我们回京都吧,那里有家,有小太郎,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在京都。求求你,我们走吧,带我离开这里回日本吧!” 黄向东早已厌倦这种冒名顶替的生活,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崩溃,干脆借机发泄出来算了,于是猛地推开她说:“我不是三条洋平,也不是你丈夫。至于我的真实身份,抱歉不能告诉你,但我不能离开这里,如果你想回日本就自己去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丈夫,更不是小太郎的爸爸!”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难道这里适合生活吗?”伊纪牡丹愤怒地道,“只要是个正.99lib?常人,就不会喜欢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东乡部队的人都在做些什么!细菌、病毒、杀人、焚尸,那两个巨大的烟囱不就是焚尸炉吗?那些经常喷出的灰雾不就是焚尸之后的骨灰吗?” 黄向东沉默不语,没想到她对731部队竟这么了解。他慢慢摇头,“我不能回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对不起。” 伊纪牡丹把右手背在身后,突然举起一把手枪对准黄向东。黄向东大惊,这不是总务部配发给自己的那支南部式手枪吗?什么时候被她拿到了?“牡丹,你拿我的枪干什么?快还给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黄向东笑着上前欲伸手去拿。 “别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伊纪牡丹厉声道,“我要你现在就答应和我一起回日本,我不想待在这里!” 黄向东连忙应承,“好好,我答应你,你先把枪放下。” 伊纪牡丹哼了一声,“你别骗我,是不是想先答应下来,然后再反悔?如果在一个月内你还没能带我离开这里回日本,我就把你假冒三条洋平的事报告给北野政次!” “你、你是想威胁我?”黄向东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种话。 伊纪牡丹冷笑道:“我只是想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过正常人的生活。与其活在这种人间地狱,还不如让我去死!那些人被战争毒害了脑子,就像三条洋平那样整天只想着怎么侵略、怎么杀人。如果你也是这种人,我是绝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自己考虑吧,如果你坚持留下又不想让我举报你,那你就只有这种选择——杀了我。”她把手里的枪扔在黄向东面前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黄向东立刻上前捡起手枪,伊纪牡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愤怒和质问,还有几分期待。黄向东紧紧握着枪,几分钟后他叹了口气,将枪用力拍在桌上。 伊纪牡丹转身走出办公室。 天已经快亮了,黄向东毫无睡意,他把办公室锁好,坐在桌前打开台灯,又重新写了一张纸条。除了刚才被撕掉的内容之外,也把伊纪牡丹早就发现他假冒身份的情况如实上报给吴站长。写完纸条后叠好夹在两角钱钞票内,再放进衬衣口袋,黄向东打开办公室门,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惶恐,甚至还有畏惧。黄向东对着镜子喃喃地问:“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 东边天空渐渐放亮,黄向东来到东乡村西门外,借买鸡蛋的机会把纸条交给农妇。回来的路上看到细谷刚男和石井操子夫妇正朝运输班走去,石井操子穿着样式新潮的浅灰色风衣,脚上则是一双显眼的黑色牛皮靴,夫妻俩有说有笑,看来心情很不错。黄向东心想,石井四郎这个恶魔的哥哥倒也借了不少光,只修缮特别试验楼一项,他们最少从中渔利数千日元。如果没猜错的话,再过两个月,石井操子就会穿上那件苏联红貂皮大衣了。 一连三天,伊纪牡丹都不和黄向东说话,只是默默地洗衣做饭,收拾卧室,却不再迈入他的办公室半步。黄向东心急如焚,他盼着如意病毒的样本尽快送到,那时他就可以借机逃掉,否则伊纪牡丹真把自己的身份泄露掉,那就会死得很惨。日本人的狠毒他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愿意变成绑在解剖床上的“圆木”,被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用手术刀切成块,再泡在装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变成病理样本。 第三天早晨,黄向东按时到西门外取回情报,关上办公室门打开蜡丸中的纸条,顿时傻了眼——吴站长命他寻机杀掉伊纪牡丹,以避免身份暴露。 怎么办?黄向东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他对伊纪牡丹还是有感情的,她是个好女人。来到731部队的几个月,她对黄向东尽到了做妻子的义务,即使知道他是假冒的,也仍然把黄向东当成自己的丈夫。可自己责任重大,伊纪牡丹又是倔强脾气,如果一个月后他?t>没离开这里,没人敢保证伊纪牡丹不会做出泄露他身份的举动。 入夜,黄向东躺在伊纪牡丹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慢慢伸出手,摸到挂在大衣架上的牛皮枪套,也摸到了插在枪套中那冰凉的手枪。当然不能用枪,否则根本没法解释;也不能用刀,难道事后说是夫妻俩吵架,盛怒之下用刀杀死妻子?下毒也不妥,药理班的草味正夫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弄到毒药并不难,但从尸体中化验出来也很容易;掐死会在脖子上留下瘀青痕迹。 最好的办法就是捂死,这样没有任何痕迹,干净利落,到时候就说她心脏病突发。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这种病,或者家族中有没有,已经都顾不得了,在目前这种战局下,再加上自己地位的特殊性,估计北野政次不会太纠缠这件事。 他慢慢坐直身体,借着窗外的月光,端详伊纪牡丹那熟睡中的脸庞。她很漂亮,鼻子、嘴唇都显示出成熟女性的性感美,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梦中。黄向东悄悄抄起枕头就要去捂她的脸。这时刚巧伊纪牡丹朝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吓得黄向东连忙把枕头藏在身后。 伊纪牡丹并没有醒,继续熟睡着。黄向东颤抖着再次举起枕头,心中默默地说:牡丹,对不起,如果不是你逼得太急,我绝不会这样。想到这里,他把牙一咬,迅速将枕头捂在伊纪牡丹脸上。她猛然惊醒,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时,她才知道这个假冒丈夫的男人要弄死她。 她双手用力掰黄向东的胳膊,但无济于事,毕竟女人力气太小。她奋力想翻身躲开,黄向东把心一横,干脆骑在她身上,同时手上加劲。伊纪牡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两分钟后渐渐力气不支,手和脚乱抓的动作也越来越无力,最后只剩下无力的抓挠,越来越弱。 黄向东脸上青筋鼓起,心里不停地说“别怪我,别怪我”,看着伊纪牡丹四肢的动作渐渐停止,他忽然想起在日本的时候,蜷川信要揭发自己是中国间谍,伊纪牡丹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假三条洋平的情况下仍然帮助自己渡过危险。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亲手杀死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这和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可如果不杀她,自己的安全怎么保障? 他松开枕头,伊纪牡丹双眼圆睁,大张着嘴,脸涨成紫红色,好像已经断气。黄向东连忙用拳头猛捶她的前胸,再连着大口吸气灌入伊纪牡丹嘴里,伊纪牡丹也没醒。黄向东抓着她的双肩猛摇,“喂,醒醒,快醒醒啊!”然后继续朝她嘴里送气。如此反复数次,吸得他大脑缺氧,眼前发黑,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伊纪牡丹,黄向东用力捶着墙壁,“我这是在干什么?” 忽然,从伊纪牡丹的喉咙里发出轻响,黄向东一惊,连忙再努力吸气灌进她嘴里。送了十几次,伊纪牡丹忽然连连咳嗽,这口气算是缓了过来,几分钟后渐渐恢复神志。 黄向东流着泪笑道:“你终于醒过来了!” “你到底是……在哭,还是笑……”伊纪牡丹微弱地说。 黄向东紧紧抱着她,“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伊纪牡丹哭道,“能对我说吗?” 黄向东摇摇头,站起身倒了杯水给她,“我有我的苦衷,你别再问了,不然你也会有危险。” 伊纪牡丹支撑着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我刚才连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危险吗?你必须告诉我!” “我不能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去告发我。”黄向东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他心里有数,以他对伊纪牡丹的了解,这个女人已经爱上了他,应该不会告发。 伊纪牡丹慢慢走到窗前,低声说:“好吧,我不会再问了。”黄向东庆幸自己赌对了,他没再说什么。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伊纪牡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很想家,想父母,也想小太郎。” 黄向东心中难过,他何尝不想自己的老娘?于是劝道:“牡丹,回日本去吧,别再留恋这个人间魔窟,这里只会把正常人逼成疯子!” 伊纪牡丹轻轻点了点头。黄向东顿感轻松,只要她回到日本,就不用再想办法杀人灭口,想来吴站长也不会怪他。“过几天会有一批高危病毒样本送来,到时候我给部队长打报告,就说害怕你感染病毒,而且你又想回日本看望儿子和家人,尽快让部队送你回京都。”黄向东趁势说道。 “好吧,既然你对我完全不在意,我也不会再哀求你。”伊纪牡丹喝了几口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今晚去办公室睡吧。”黄向东点点头,他也害怕继续和伊纪牡丹同床共眠,便出了卧室,在办公室沙发中闭目而卧。 这时远远从口字栋方向的扩音喇叭中传出广播的声音:“北野部队长口令,从现在开始,东乡部队中任何人如无直属命令,均不得擅自离开宿舍或值班岗位,任何人不得走出建筑,必须留在室内,否则按军法惩罚!” 扩音喇叭一遍遍重复着以上的内容,黄向东感到奇怪,连忙爬起来朝窗外看,夜黑沉沉的,并没什么动静。广播持续了五六分钟,黄向东就又回到沙发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大半夜怎么还有人打电话?黄向东知道肯定有紧急事件,连忙抓起话筒。 第二十四章 土肥原 “三条洋平少佐,我是北野政次,请你立刻到本部大门来一趟,越快越好!” “是,我马上赶到。”电话挂断,黄向东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他没时间多想,连忙回到卧室穿衣服。伊纪牡丹起身问:“怎么了?” 黄向东把枪套穿在皮带上,又仔细检查了弹夹中的子弹是否压满,说:“北野政次让我马上到大门口去,不知道什么事。” 伊纪牡丹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带枪?” 黄向东笑笑,“没什么,你好好睡吧,如果有人来调查你关于我的一切,你就说不知道,千万别把自己扯进去,听懂了吗?” 伊纪牡丹抱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黄向东无奈地道:“我真不知道,只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伊纪牡丹流着泪说:“我不让你走,我不希望你出意外!”黄向东非常感动,他吻着她的脸,“世事难预料,你不用太难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出这 680b." >栋楼,除非部队派人来找你。”说完就走出卧室。 出了特别试验楼,黄向东快步朝大门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大门两侧高处哨塔上的探照灯光束雪亮,一辆全身黑色的长厢汽车停在门口。当他走到口字栋时,从大门方向走来两名穿白色连体防护服的人,头戴类似防毒面具的面罩,双眼就是两个圆形玻璃窗,嘴部有橡胶管与后背的过滤器相连,看上去就像白色的鬼,很恐怖。 “请先到消毒室换上防护服!”其中一人的声音从面罩内传出来,瓮声瓮气的。黄向东被这两人带到口字栋的地下消毒室,脱掉外衣裤,换上刚才见到的那种白色连体防护服和面罩,棚顶的喷雾器向下喷洒消毒液,给防护服消毒。士兵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防护服是否密封,最后才放他出来。 走出口字栋,和那两名穿防护服的人一起来到大门口,黄向东看到十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人,从眼睛来判断,这些人中并没有北野政次或几位部长,就连班长和课长等也都不在。一名穿防护服的人来到黄向东面前,说:“三条少佐,这是奉丰田副武总司令之命,下午刚刚用潜艇运到中国的生物样本,为避免传染,暂时对东乡部队的人员采取了隔离手段。现在我们要把生物样本从防护车中取出来,安放在您特别试验楼的地下室中,请在文件上签字。” 黄向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虽然早就知道如意病毒会运来,但没想到这么突然。他强自镇定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夹和笔,签上“三条洋平”四个汉字。 那人接过文件夹,朝身后一摆手,黑色长厢汽车缓缓开进大门,朝特别试验楼方向驶去。十几个持枪防护兵在后紧跟。到了特别试验楼,有人上前把大门打开,再示意黄向东打开地下室的气密门。黄向东连忙取出钥匙打开气密门,黑色长厢汽车的侧门缓缓开启,四名防护兵慢慢从车里抬出一只不锈钢制金属罐体。 这四人抬着罐体走得极慢,好像哪怕稍微快走半步罐体就会爆炸,这场景让黄向东竟有些想笑。在一名防护兵的不断指挥下,防护兵把金属罐体抬进特别试验楼,进入地下室气密门,再小心翼翼地沿台阶而下。有一间存放室是早就准备好的,黄向东把双层气密门打开,防护兵再把金属罐体抬进存放室,有人用照相机拍过照片后,所有人都退出存放室,再将双层气密门锁闭。 关闭了地下室入口的气密门,大家走出特别试验楼,防护兵们明显松了口气。回到口字栋消毒后脱下防护服,大家都来到口字栋中央的操场上集合,几个穿着军装、手持贰式冲锋枪的士兵等候着他们。一名中佐走过来问黄向东:“三条少佐,生物样本的存放程序顺利吗?” “一切顺利。”黄向东回答。 中佐点点头,“请您跟我来。”两人向前走了几十步,那中佐停住脚步,把手摆了摆,几名持枪士兵端起手中的贰式冲锋枪突然开火,深夜中枪管喷出的火舌十分耀眼。枪声把黄向东吓了一跳,他连忙回头,见那十几名刚脱掉防护服的人都被乱枪打死在当场。 黄向东愕然而惊,那名中佐说:“这些人都是从旅顺港一路押送生物样本来这里的帝国军人,为了严格保密,必须采取最严厉的安全措施,他们都是为天皇陛下而牺牲的,请三条少佐明白!”黄向东哪还敢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儿。中佐又道:“部队长让您尽快开始生物样本的研究工作,到时如果没有特殊命令,您将不能随意出入其他部门,有事就只能用电话联系。所以在这几天,如果您有尚未处理的事情,还请抓紧时间尽快处理。部队长有令,整个东乡部队会最大限度地配合您的一切工作要求。” 中佐说完就离开了,黄向东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那十几具还在流血的尸体,顿时对如意病毒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慢慢走回特别试验楼,见新增了几名守卫士兵,楼前楼后大概总共安排了近十人。他妈的,这栋楼现在更像监狱了,黄向东暗骂。 上楼走进卧室,伊纪牡丹跪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一把水果刀,全身颤抖地看着走进屋的黄向东。“这是要干什么!”黄向东连忙伸手夺过水果刀扔到旁边。 “你、你没事吗?”伊纪牡丹睁着惶恐的眼睛。 黄向东笑着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那批高危病毒样本刚刚送到,就存放在这栋楼的地下室中。再过几天,我将不能再随意出入其他建筑,那些人是怕我会感染病毒,然后再传染给他们。我现在就写报告给北野政次,让你尽快离开这里回日本去。” 伊纪牡丹木然无语,忽然她抬起头,搂住黄向东的脖子哭着说:“我们一起走吧,去哪儿都行,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你安安稳稳地生活!” 黄向东苦笑道:“只要世界上还在打仗,我们就不可能有什么安安稳稳的生活。我现在所做的所有事,就是为了让这可恶的战争尽早结束,到那个时候才有希望,懂吗?” 伊纪牡丹看着从窗外投在地板上的月光,说:“我只想做你的好妻子,做一个好母亲,难道这也很难?” 黄向东无言以对,他默默走出卧室,在办公室里写下新的纸条。再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趁着还没正式开始如意病毒的研究工作,他要把病毒样本已运到的重要情报发出去,同时告诉吴站长,他无法对伊纪牡丹下手,而且她很快就要回日本,到时将不再有威胁。 天渐渐亮了,黄向东带上夹有纸条的钞票出了特别试验楼来到西门外,卖鲜蛋的农妇脸上还是那副憨笑的样子。黄向东看到柄泽十三夫和几名军官妻子都在买鸡蛋,于是也凑上去,没话找话地和柄泽聊了几句。柄泽仍然带着几分戒心,随口敷衍几句就走开去旁边买蔬菜了,黄向东等那几个军官妻子离开后,才掏出钱递给农妇,农妇亲手挑了几只咸鸭蛋装在纸袋中递给黄向东。 黄向东刚要回身离开,突然从西门涌出一小队日本兵,用?装有刺刀的三八大盖把附近路边的十几个菜农连同买菜的军官或家属全部围住。黄向东心中暗惊,偷眼看那农妇,见她外表十分惊怕,但眼神很镇静。 带队的人居然是碇常重,他背着双手,说:“所有菜农听着,全都站在原地不许乱动,否则格杀勿论!”黄向东心知不妙,碇常重这家伙既然在暗中调查自己,看来肯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碇常重看了看这些人,当他看到黄向东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柄泽十三夫问:“碇常少佐,这是在干什么?” “奉北野长官之命,在这里调查是否有共党间谍!”碇常重傲慢地回答。 柄泽笑了,“东乡部队中有共党间谍?” 碇常重哼了一声,“不只东乡部队,也包括这些中国菜农,给我仔细地搜,一个菜叶也不能放过!”命令下达,日本兵立刻开始动手搜菜农的身,还有他们带来的蔬菜筐、鸡鸭笼、蛋篮子等全都被刺刀挑开,一件件逐个检查。黄向东非常紧张,他递给农妇的那张纸条上写的两件情报,一看内容就知道是他写的,根本不用再调查。他的心咚咚狂跳,与农妇四目相对,趁着碇常重和柄泽交谈的空隙,他悄悄示意农妇可以把纸条搓成团弹出去,这样就算被士兵捡到也不会怀疑到农妇头上,但自己的暴露将不可避免。 碇常重又下令,“所有人员都要搜身,包括军人和家属!” 两名士兵来到柄泽十三夫和黄向东跟前,先敬了个礼,然后就要动手搜身。黄向东把眼一瞪,说:“碇常少佐,谁给你权力敢搜我和柄泽少佐的身?别忘了我们都是同级!” 碇常重笑着从背后拿出一张纸,“这是北野长官刚刚签字的搜查令,除几位部长之外,所有人我都有权力搜——喂,你在干什么?快拦住她!”碇常重忽然大叫起来。大家都转过头看,见卖蛋农妇正在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士兵连忙上去抓她的胳膊,但东西已经进嘴了,有个士兵用力捏她的两腮,想逼迫她张嘴,农妇咬紧牙关,就是不把嘴张开。碇常重迅速跑过去,“啪啪”连抽农妇几记耳光,“快给我吐出来!” 健壮的农妇奋力飞起一脚把他踹开,趁机把东西咽进肚,大声说:“碇常重,明明是你给我的情报,想灭口吗?你这个狗鬼子,军统杀手不会放过你的!”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惊呆了,碇常重愣了愣,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巴嘎雅路!”抬手就是一枪,正打在农妇额头,农妇顿时倒地身亡。碇常重又“唰”地抽出腰间的日本刀,叫道:“撕开她的衣服!”士兵连忙把农妇的尸体按在地上,扯开衣服。碇常重用刀当场剖开农妇的胸腹,亲自用手切开食管和胃,找了半天才在胃中看到那乱成一团的纸条。 旁边的中国菜农和军官家属都吓得惊叫起来,两名军官妻子胆小,直接昏了过去。碇常重却很高兴,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打开,纸很薄,字迹又浅,在胃酸的作用下,只几十秒钟,上面的字就已经无法分辨。碇常重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几个完整的字,气得他连踢尸体好几脚,回头叫道:“刚才谁从她手里买过东西?” 黄向东看了看柄泽,说:“我买过,柄泽君也买过,好像这几位军官夫人也都买过,怎么,你是在怀疑我们吗?”那几名军官妻子明显露出不快之色,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碇常重。 “所有人都有嫌疑,搜身!”碇常重脸上的肌肉颤了颤,说道。 黄向东哼了一声,“碇常重,你欺负我是新来的,可柄泽君在部队的时间似乎比你长得多吧?而且刚才那农妇说的话怎么解释?” 碇常重怒道:“那农妇是间谍,她是想栽赃,难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看不出来?给我搜!” 柄泽十三夫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碇常重说:“我看你才是间谍,她为什么不栽赃我和三条君,却偏偏栽赃你?” “你是什么意思?竟敢怀疑我是间谍?”碇常重用日本刀指着柄泽,恶狠狠地说。 黄向东慢悠悠地说:“怎么,碇常少佐也想用刀挖开柄泽君的肚子找情报吗?” 柄泽十三夫怒道:“碇常重,别以为你有部队长签字的手令就神气,我这就去找菊地长官评理!”说完气冲冲地走了。黄向东张开双臂,示意士兵们可以搜身,碇常重脸色十分难看,把手一挥,带着士兵们从西门离开。那些军官家属都在大骂,几名中国菜农哭着把农妇的尸体抬走了。 回到特别实验楼的黄向东低头坐在办公桌前,恨得连抽了自己几十个耳光。伊纪牡丹惊问:“你在干什么?” 黄向东说:“你别管,让我自己安静一下。”伊纪牡丹还要说什么,黄向东大吼:“滚出去!” 伊纪牡丹不再说话,默默走出办公室关上门。 北野政次从酒柜中拿出黄向东送给他的那瓶高档威士忌,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碇常重。碇常重一口全部喝光。北野摇摇头,“碇常君,威士忌不能这样喝,要小口品尝才行。” “所有的酒在我看来都是相同的味道。”碇常重把杯子放在桌上,得意地对北野政次说,“部队长,事实证明我对三条洋平的调查是完全正确的,他经常去东乡村西门外的中国菜农手里买菜。这个家伙很有钱,司机冈本就亲眼见过他在俄式洋楼里放着金条和大量现钞,他可不像柄泽那个从农村来的穷鬼。以三条洋平的经济条件来说,根本不需要自己买菜吃饭。那个卖蛋农妇是中国间谍,只可惜我晚了一步,没能掏出她吞下去的情报。” 北野政次双手按压太阳穴,显然很头疼,“可这最后一步还是晚了,你不但没能掏出情报,反而被那个间谍倒打一耙,反咬你是同党,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碇常重脸色铁青,恨恨地说:“我不会放弃继续调查的。前些天我给土肥原机关长打电话,他手上有个王牌间谍,代号叫‘白马’,五年前成功打入中共延安情报部的高层。机关长已经答应我,让‘白马’帮我获取中共关于东乡部队的情报。” 北野政次很意外,“有这样的事?那倒是个很好的机会和途径,也是很有必要的。东乡部队责任重大,绝对不能允许有内奸和间谍的存在,更不能让外界知道我们这里的任何情报!” “我觉得三条洋平这个家伙很不简单,我相信他已经投靠了中国人,一定会找出证据的!”碇常重用力捏着酒杯,忽然“啪”的一声,奥地利产的天然水晶酒杯竟被他给捏碎了。 北野政次心里非常矛盾,他既想调查出三条洋平是否是间谍,又担心“如意计划”的实施会因此受阻,“好吧,你先暗中调查,但要记住别打草惊蛇,三条洋平有绝密的研究任务在身,我不希望出什么差错。” 碇常重忽地站起来,“部队长,什么样的绝密研究任务?不能交给我吗?” “你不明白,这个任务只有三条洋平才能够完成,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这是石井阁下亲自制订的绝密计划,你就不要多问了!”北野政次的话让碇常重更加愤怒,他看着自己被碎玻璃割破流血的手,眼中充满怒火。 黄向东烦躁地抱着头,这几个月他亲眼目睹了太多死亡,抗联战士、女大学生、中苏囚犯、于进郭、林美秀、地下党,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却同样惨死在解剖台上的无辜者。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战争,痛恨碇常重这种变态的军国主义分子,还有那些被战争机器改装成野兽的日本军人。 电话铃声响起,是北野政次要见他。黄向东立刻出了试验楼,来到北野政次办公室。北野政次再次催促黄向东立刻开始病毒的研究工作,黄向东满口应承,顺便提起让伊纪牡丹回日本的事,北野政次满口答应,同意下周就安排军用飞机送她回京都。 北野政次拿出黄向东送的那瓶威士忌倒了两杯,说:“有件事很奇怪,昨天下午,一辆装有四十多根圆木的运输车在距本部二十六公里处的公路上撞到大树,车辆严重受损,而且司机和押运士兵全被石头砸死,圆木也全都跑掉了。东乡部队成立十几年,这种圆木逃脱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 黄向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好在不是从部队内部逃出去,否则会把东乡部队的秘密公之于众,那才是最危险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北野政次叹了口气,“东乡部队成立到现在,保密工 4f5c." >作做得非常好,甚至日本军部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具体工作内容。可我们的运输车为什么会撞在树上?爆胎还是刹车失灵?那群可恶的圆木,逃掉也就算了,竟然还用石头把司机和士兵砸死,真是太残忍了!” 黄向东也跟着大骂:“确实可恶,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能干出来,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他心里骂的是谁,只有自己清楚。 北野政次说:“但愿只是一次车祸吧,越定男是石井少将的女婿,他肯定会很生气。” 黄向东这才知道被砸死的司机是越定男,心中暗乐。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说:“长官,碇常重什么时候干起特高课的活了?居然到西门外去抓间谍,可那个被他杀死的中国女间谍临死前指认碇常重才是间谍,真是奇怪!” “这件事更让我头疼,菊地斋刚和我通过电话,说碇常和柄泽在他的办公室里相互大骂对方是间谍,搞得他头都大了。碇常君有个同乡,现在是埋伏在延安情报部门的卧底,那人告诉碇常君,说东乡部队里有内奸和间谍,我就去让他抓,没想到真抓到了一个,更没想到那女间谍竟然反咬碇常重一口。碇常君我很了解,他是优秀的大日本帝国军人,应该不会叛变,可惜没能找到那个纸条,不然也许就能揪出部队的内奸,你说会是谁呢?”北野政次很疑惑。 黄向东假装跟着惋惜,并表示他只关心细菌研究工作,别的全都不知道。 北野政次点点头,又说:“我们东乡部队肩负着大日本帝国称霸世界的重任,绝对不能容忍有间谍和内奸,所以我请求特高课方面帮助调查。正好土肥原机关长明天晚上从北平来哈尔滨办事,他和石井少将是好朋友,石井少将在他面前没少夸奖你。土肥原机关长说想在后天中午请你在永安号饭店吃饭,你顺便和他聊聊东乡部队有内奸的事。当天下午就可以直接送伊纪牡丹去王岗机场,那天下午四点半有一架军用飞机回日本。” “那、那太好了。”黄向东头都大了,他知道土肥原贤二是日本设在天津的特务机关首脑,资深的老牌特务,万一被他看穿……黄向东有点不敢想。忽然他眼珠一转,说:“对了,那个卖鸡蛋的女间谍为什么能喊出碇常君的名字?” 北野政次答道:“如果部队中真有内奸,肯定会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中国间谍,所以她知道碇常君的名字也不奇怪。” 黄向东继续煽风点火,“我听说很多城市都有专门交易情报的地下黑市,其中还有很多日本军人。他们把日军情报交给中国人、美国人甚至苏联人,用来换取他们国家的军事情报,最后再把换来的这些情报卖给日本特高课换钱,真希望碇常君不是这种人。” “哦,是吗?”北野政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倒是听说碇常君在特高课有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黄向东立刻道:“部队长千万不要怀疑碇常君,这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其实想知道他是不是内奸也很简单,只要派人偷偷到情报黑市去打探,差不多就能问出实情。” 北野政次来了兴趣,“可这个情报黑市在什么地方?” “后天中午和土肥原机关长吃饭的时候,我可以向他请教,听说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黄向东立即打蛇随杆上。 北野政次恍悟,“我怎么没想到?好,那就交给你去办吧!” 回到特别试验楼,黄向东把三天后的安排告诉伊纪牡丹,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衣物。晚上做了丰盛的晚餐,两人在饭桌上却都没说话。一连三天,每顿饭伊纪牡丹都变换花样,又把黄向东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整理熨烫,拆洗收拾。 临出发的前夜,两人起初背靠而睡,后来伊纪牡丹慢慢转身,抱住他的后背。她低声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可我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黄向东其实并没睡着,他不敢泄密,于是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伊纪牡丹又轻轻说:“我知道你不能说,你有秘密,其实我也有秘密。” 黄向东心中一动,但仍没说话,半年多的潜伏已经让他能够做到处事不惊。伊纪牡丹低声叹息,呓语般地说:“但也许你并不想知道。也许以后会知道,也许永远也不知道……”黄向东很想转过身来问,又忍住了。 第二天两人很早就起了床,伊纪牡丹把卧室整理得干干净净,床单几乎没有一丝皱褶。床头柜也擦了一遍又一遍,上面摆着小巧的花瓶,那是她从京都家里带来的,里面栽着几株生命力旺盛的雏菊。 快到十一点钟了,伊纪牡丹早就收拾好行李,却还在整理黄向东的办公桌,笔筒、文件夹、墨水瓶,摆过来摆过去。黄向东说:“该出发了,铃木光头在打电话催。” 伊纪牡丹把笔筒里的几支笔整齐地摆成一排,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黄向东失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要把笔摆得整齐点儿,到时候你就会拿得更方便。”伊纪牡丹认真地说。 黄向东不耐烦地说:“反正都在桌上,怎么摆都能拿到,又有什么关系?”他伸手把几支笔握住拿起来,想一块儿扔进笔筒。 伊纪牡丹很不高兴,用力抢过他手中的笔,“你不要乱动,让我来摆!”黄向东的手被笔尖划伤,他生气地说:“别发神经了,摆来摆去的有什么用?你是不是疯了?” 伊纪牡丹并不理会,仍然认真地把几支笔按某种顺序一一摆好,嘴里喃喃地说:“这样就方便了,你每次用笔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黄向东怔住,胸口像被东西堵住般难受。他忍住哽咽,笑道:“你放心吧,我保证永远让这几支笔保持原位。” 伊纪牡丹对他笑笑,用力点点头。十一月的哈尔滨已经很冷,两人都穿上了毛呢外套。黄向东拎着行李箱和伊纪牡丹出来,铃木光头帮着提到黑色福特汽车上放好,驶出部队大门,一路开到了位于新城大街的永安号饭庄。永安号在哈尔滨属于中档规模,但名气很响,门前停的多是斗车,黄向东那辆汽车停在门口很显眼。铃木光头说:“三条少佐,我就在这里等着您,您最好能在两点半之前吃完饭,免得误了您太太回日本的飞机,从这里开到王岗机场要一个小时呢。” 伊纪牡丹挽着黄向东的手臂进了饭庄,大堂里热闹极了,几乎座无虚席,推杯换盏之声充斥耳膜,炒勺和小勺相碰的声音从厨房隐约传出来。中秋过后,从营口和丹东运来的海鲜大量运到哈尔滨,很多顾客都在吃火锅,张张桌上热气蒸腾,大盘羊肉和配料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看上去很有食欲。伊纪牡丹奇怪地问:“土肥原先生为什么选择来中国餐馆,而不是西餐厅或日本料理店?” “也许他就喜欢吃中国菜吧。”黄向东带着伊纪牡丹穿过大堂的几十张饭桌向里走,厅堂内侧有十几个包间,两人在每个包间门口经过,忽然瞥见有个包间里坐着一位穿黑色西装的中年光头男人,手里拿着菜单,对站在旁边的店伙计说:“你们家厨师咋还没换呢?还是朱光铸啊?那哪行,你看人家新华楼的厨师半年就换,你们也学学呗!” 店伙计笑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人家朱光铸是山东名厨,那葱烧海参做得老好吃了,这么多人都是冲他来的,你信不?” “是他吗?”两人从门口走过,伊纪牡丹小声问。 黄向东看了看包间编号,摇摇头,“房间号倒是对,可土肥原是日本冈山县人,而这位一口地道的东北腔,明显是个东北人。”可他觉得刚才那中年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请问是三条先生吗?”忽然从身后的包间内传出一句日语。两人都愣住了,回头看到刚才那位操东北腔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问:“您是三条洋平先生吗?” 黄向东连忙回答:“我是三条洋平,您是……土肥原先生?” 中年男人笑道:“我是土肥原贤二。” 黄向东惊得不轻,刚想立正敬礼,被土肥原拦住,“你我都没穿军装,这里也不是军部,不用这么客气。而且哈尔滨的间谍比耗子都多,握手就行了。”黄向东只好和他握了握手,低声道:“土肥原机关长,很高兴见到您。”旁边的伊纪牡丹也跟着深鞠一躬。 土肥原呵呵笑着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这位就是你的夫人伊纪牡丹吧?我早就说过,大日本帝国的漂亮女人都被你们这些年轻的少壮派军官给霸占了,哈哈!” 三人都笑起来,土肥原的和善和风趣让黄向东感到很放松。进了包间坐下,黄向东掏出烟盒,递给土肥原一支并帮他点燃。土肥原的脸型和他的名字差不多,也是又肥又圆,眼袋明显,鼻子底下留着文明胡,脸上始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容,让人很难把他同策划“九一八”事变、“满洲国”独立和炸死张作霖的大特务头子联系起来,而更像个邻居老头。 忽然黄向东记了起来,前些天他到凡塔季亚夜总会和吴站长接头,完事后在舞厅中遇到的那个被称为“劳伦斯先生”的中年男人,就是面前的这个土肥原贤二!很多外国人称土肥原是“东方的劳伦斯”,用来美化他在中国的殖民和策反行为。 黄向东有点儿慌乱,不知道土肥原是否也能认出他来。土肥原把菜单放在黄向东面前,笑道:“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中国菜,我就私自做主,不好意思。今天我请客,不用给我省钱。” 伊纪牡丹对这个风趣的中年男人有了几分好感,笑着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只怕您身上的钱带得不够呢。” 土肥原哈哈大笑,“没关系,只要我给周翰臣打个电话,就算你们吃掉一座山也没事。”两人连忙称谢。土肥原对等得满脸不耐烦的店伙计说:“就听你的,做一个葱烧海参、红烧活毛蟹、半只挂炉烤鸭和清蒸白鱼,再来个凉拌拉皮,一壶老汾酒。” 他再把菜谱放在黄向东面前,让他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菜。黄向东翻着菜谱,为伊纪牡丹介绍这些菜的用料和特点,伊纪牡丹不太喜欢中国菜,只要了拌生鱼、甜什锦和一杯苹果酒。土肥原抽着烟,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微笑,眼睛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态、举止和话语。 不多时菜就上齐了,关好包间门,黄向东抄起酒壶倒了两杯汾酒,三人碰过了杯开始吃菜。永安号不愧是哈尔滨的名字号,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葱烧海参真是鲜香味美,连从未吃过中国菜的伊纪牡丹尝过后也连连称赞,忍不住又连吃好几口。 黄向东自从目睹过活体解剖后,就再也吃不下任何肉类,只能吃素的,而且也没有吃饭的胃口。对面坐着日本最大的特务头子,黄向东心里多少有点发虚,很清楚自己那点间谍经验在土肥原面前就像小孩和大人耍把戏,根本行不通,最好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因为直到现在,除伊纪牡丹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假冒身份,而他在731部队里的间谍活动也很隐蔽,唯一知情者农妇已经牺牲,死无对证。于是他想先给对方戴高帽子,看看老特务是否吃这一套。 第二十五章 永别 “今天能和鼎鼎大名的土肥原机关长同进午餐,真是三条洋平的荣幸啊。您一手创建了满洲国,又培养出那么多优秀的谍报人才,很多外国人提起您都很赞叹,还称您是‘东方的劳伦斯’呢。”黄向东假装真诚地边敬酒边说。外面大堂喧闹的声音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不用担心谈话被窃听。 土肥原哈哈大笑,“什么东方西方,能为大东亚共荣做出贡献就行。我也是被逼出来的,你看现在战局复杂,光在哈尔滨就有至少十几种势力的特务,我累得每天都睡不着。不过最近好多了,自从出任第七方面军司令官,我就只管在东南亚打仗,很长时间不过问情报方面的工作了。” 伊纪牡丹早就听黄向东说过此人很厉害,她生怕土肥原看出黄向东的假冒身份,就微笑着说:“他最佩服的人除了石井阁下就是您了,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土肥原也是肉做的,听到这种溢美之词心里很舒服。他笑着说:“我和石井少将还算有些私交,前两年他还托我多送些木头供他研究用。但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们在平房区的那个地方,血腥味太浓。我一向反对使用暴力,除非迫不得已,我对付敌人习惯用三样东西:炸弹、鸦片和女人。对溥仪是这样,对张作霖也是。” 黄向东受教地点点头,“明白,溥仪喜欢抽鸦片,张作霖被炸上天,而对好色之徒,当然就是用女人了。”两人哈哈大笑,伊纪牡丹面无表情地喝着苹果汁。土肥原看出她不太喜欢这种话题,就转入正题,问黄向东:“听北野政次说,你们部队里有内奸,前几天还死了一名中国间谍?” 黄向东知道土肥原是天津特务机关的机关长,几十年的老牌间谍,在察言观色上绝非北野政次和碇常重之流所能比,想了想还是决定以攻为守,说:“碇常重少佐带着兵去抓人,而那个假扮成农妇的中国间谍却当场指认他,还说军统杀手不会放过他。我估计这事不太简单,难道碇常君真的会用情报去换钱?” 土肥原把两片烤鸭皮放在小薄饼上,又夹了点葱丝儿用饼卷上,忽然问:“三条君,您是日本京都人吗?” 黄向东立刻警觉,“我是京都伏见人,怎么?” “哦,没什么,觉得你的关西口音不太明显,倒有点儿像关东地区的。”土肥原随口说。 黄向东心里紧张,生怕说错某句话导致露馅,他大脑转了几圈,解释道:“部队里很多人都是千叶县的,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连口音都变了。” 土肥原笑着说:“几年前我去过京都帝国大学,和荒木校长吃了顿饭,他一直在夸奖两个学生,一个是他的女婿石井少将,另一个就是你。他说你是不可多得的细菌研究人才,可惜他只有一个女儿,不然肯定会让你当他的第二个女婿。” 伊纪牡丹看了看土肥原,又瞪了一眼黄向东。土肥原大笑,“开玩笑的话,不要当真。”又说,“请三条夫人尝一下这里的烤鸭,非常不错,就是和北平的全聚德相比也不在其下,尤其是鸭皮。”伊纪牡丹连忙称好,夹了两块鸭皮正要用饼卷,看到那油汪汪的鸭皮,她忽然觉得一阵油腻,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连忙用手帕捂住嘴跑出包间。 “尊夫人这是怎么了?”土肥原问。 黄向东摇摇头,“可能是胃肠不舒服吧,这几天她吃得都很少。” 土肥原眼珠转了几转,忽然问:“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男孩,叫三条小太郎,怎么?”黄向东疑惑地说。 土肥原哈哈大笑,“你是个称职的帝国军人,却是个不太称职的丈夫——你们三条家又要添一个三条小次郎了!” 黄向东怔了怔,说:“也许只是胃不舒服,您看错了吧?” 土肥原嘿嘿地笑道:“我土肥原看人很准,不信等夫人回来你可以问问。”黄向东想起昨晚伊纪牡丹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了几分相信。不多时包间门打开,伊纪牡丹进来坐在椅子里,看到两人表情古怪——土肥原面带微笑,黄向东则满脸疑惑,她的脸就有些发红。黄向东犹豫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的脸更红了。 黄向东直截了当地问:“你真的怀孕了吗?” 伊纪牡丹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羞得咬着下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黄向东又惊又喜,愣了半天没说出话。土肥原却叹了口气,“尊夫人刚怀孕,你们却要天各一方,真是造化弄人啊。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实现了大东亚共荣,到时候你们就能团聚了。好在有飞机这种东西,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黄向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几年前他与桐君相恋时两人以礼相待,还没发生过关系;桐君失踪后他自暴自弃,四处泡女人,但多是露水姻缘,没有女人愿意为偷情而大肚子。因此,伊纪牡丹是第一个为黄向东而怀孕的女人。黄向东紧紧抓着伊纪牡丹的手,心里百感交集,却也愁容满面。土肥原问:“三条君应该高兴才对,可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黄向东只好说实话:“今天下午我要送牡丹去王岗机场回日本老家。” “哦,原来是舍不得漂亮的娇妻,尊夫人什么时候再回哈尔滨?” “不会回来了。” 土肥原忙问:“为什么?纪律不允许吗,你们部门不是住着很多军官家属?” 黄向东把酒杯放桌上一蹾,“您不知道,我们马上要进行一项绝密的细菌研究计划,很可能会感染病毒,所以为了牡丹的安全着想,我不得不把她送回日本。” 土肥原惊道:“原来是这样!这项计划会对你有危险吗?” 黄向东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为了大日本帝国的霸业,个人安危不足为惜。当初刚开始这项研究计划的时候,全日本国所有的细菌专家都不愿接手,只有我敢于研究。天皇护佑,前期工作一切顺利。现在战局紧张,冈村司令也希望我们的这个计划能派上用场,所以我更要抛开全部杂念,全心投入研究。” 土肥原显然被吊起了胃口,“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能具有这么大的力量?” “很抱歉机关长,这属于绝密,恕我不能向您透露。但您只须相信,这个计划有扭转整个大东亚战局的神奇力量。”黄向东假装神秘地说。 土肥原心领神会地笑了,开始转移话题,谈论桌上这几个菜哪个更好吃。虽然他是个老间谍,但黄向东仍然能看出他对这个计划有很大兴趣。这就像让一个身材性感的漂亮娘儿们站在黄向东身边,他虽然极力装作不看,眼中的渴望却掩饰不住。土肥原看着伊纪牡丹说:“只是苦了你的妻子,她肯定要为你担忧。” 伊纪牡丹无奈又麻木地说:“有什么办法?我们这种臣民,只能任由命运的摆布。”黄向东训斥她:“岂有此理!能为国家效力,为天皇捐躯是极大的荣誉,以后不准再说这种废话!”伊纪牡丹放下筷子,转过头不再说话,眼中含着眼泪。虽然两人是在演戏,但伊纪牡丹知道今天就要和黄向东永远分离,情绪低落,倒不是装出来的。 土肥原从伊纪牡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伪装,便对黄向东的怀疑就又减轻了几分。他对三条洋平和伊纪牡丹的身世都作过调查,两人的履历毫无问题。三条洋平是石井四郎的亲信,北野政次的红人,又肩负着高度危险的研究计划,这种类似敢死队队员的人物,似乎没理由再去用情报换钱或是叛国投敌,因为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土肥原又想起前几天和石井四郎通电话的情景,石井一再强调,尽量不要让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去打扰三条洋平,他有很重要的事做。 这时土肥原又想起了北野政次透露给他的情报,那就是三条洋平曾经被土匪绑架过,最后还是石井四郎到处托关系,动用了日军特种作战分队才把他营救出来。难道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中国人策反的? 正当土肥原在想怎么开口问这个事的时候,突然“哗啦”一声,有人把包间的门撞开。这人好像被人猛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仰面倒在桌上,弄得杯盘飞溅,要不是黄向东及时伸手扶住桌沿外侧,估计这桌面就得翻过去。 三人吓了一跳,伊纪牡丹连忙躲到黄向东身后。从外面又冲进来一个穿西装、满身酒气的男人,把倒在桌上这位揪起来大骂:“今天要是不给我写欠条,我就把你扔火锅里涮了,你他妈信不?” 黄向东大骂:“都给我滚出去!”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完全不理黄向东。土肥原抓住穿西装男人的右臂跟着劝架,这时和他们同桌的人也进来拉架劝说,好容易把两人拽出去。店伙计连忙过来道歉赔礼,还要重新上一桌酒菜。土肥原说:“拉倒吧,我们也快吃饱了,给我们泡壶好茶就行了。” 店伙计收拾完桌子出去泡茶,黄向东怒气未消,“中国人真是低劣民族,就知道喝酒打架!”土肥原坐在桌旁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外面那几个打架的人,那几位bbr>99lib?坐回原位,但嘴上还在纠缠不休。店伙计送茶来,土肥原指着那边问:“刚才打架的那些人你认识吗?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 “这可说不好,永安号天天满座,来吃饭的都是平头老百姓,又没有明星大老板,我哪?.能个个都记着?”店伙计把茶壶茶杯放在桌上就走了。黄向东伸手要倒茶,被土肥原按住,“我还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就别喝茶了。你们俩也早点去王岗机场,免得误了飞机。” 黄向东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土肥原掏钱付账后三人走出饭店。铃木光头从汽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半个面包,走到黄向东面前问:“现在就出发吗?” 黄向东点点头,等伊纪牡丹进了汽车,土肥原对黄向东说:“不管遇到什么事,路上最好不要停车,一直开到机场为止。” “为什么这么说?”黄向东疑惑地问。 土肥原朝饭店里看了看,“那几个打架的人,我觉得很值得怀疑。刚才我故意抓住那人的右手腕,发现他的右手食指前端有老茧,应该是经常开枪的人。总之你们最好小心点,如果半路上遇到意外,尽量不要停留,更不要下车。” 在驶往王岗机场的路上,伊纪牡丹问:“刚才和土肥原先生吃饭聊天,还算融洽吧?” 黄向东明白她的意思,便说:“当然融洽,只是土肥原先生酒量比我好得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跟他喝个平手,如果不是那伙人打架搅了局,估计再过一会儿我就得喝醉了。” 伊纪牡丹笑着说:“看来我们还得感谢那伙人呢!”黄向东笑而不答,心里却有不太好的预感。土肥原有丰富的谍报经验,他的怀疑绝不是空穴来风,为什么偏偏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碰上打架?很有可能是那些人在借机认脸,以确定是否是他们的目标。 他对司机说:“在我们到机场之前,如果遇到堵车、撞人之类的事千万别停,更不能下车,听到了吗?” 铃木光头笑了,“时间来得及,肯定误不了回日本的飞机,放心吧。” 黄向东回头透过后车窗观察了几分钟,见并无人跟踪,但他心里仍然惴惴不安,说:“注意看路面有没有可疑的东西。”铃木光头“嗯”了一声。再拐过几个弯,上了一条偏僻的路。路上没什么车,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在走,街面很干净,深秋的落叶在路面盘旋飞舞。一阵大风刮过,忽然铃木光头急打方向盘,好像在躲避什么,随后汽车右侧猛地下沉,发出“扑落扑落”的怪声。 “出了什么事?”伊纪牡丹抓着黄向东的胳膊。 铃木光头连忙踩刹车停住,摇下车窗探头朝后面一看,开始叫苦,“车胎被扎漏了!”说完就要下车。黄向东道:“等一下,先别出去!”他坐在车里观察着,路上前后都没什么人,再掏出腰间的手枪,慢慢推开车门下来。果然,右后侧轮胎扯开个大口子。铃木光头蹲下仔细检查,拔出两个形状奇特的黑铁钉,铁钉由四根约两厘米长的尖组成,各呈60度角,无论怎么放都会有一根尖朝上,三根尖朝下。 “奇怪,路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铃木光头疑惑地说,“这是补胎匠才有的朝天钉,他们把这东西撒在修车铺附近,被扎破轮胎的司机就得找他们来补胎,可能这里有修车铺吧。” 黄向东前后观察,街道两旁是冷冷清清的俄式和日式青砖独楼,都是大门紧闭,也没看到有什么修车铺。“这可怎么办?离机场还有多远的路?”他问。 “这里是孙家站,到王岗机场最少还有十几公里,我去街角那边找个商店或餐馆,打电话给附近的警察署,让他们赶快派辆警车过来接我们。”铃木光头说。 黄向东心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并嘱咐他注意安全。铃木光头顺原路返回,步行朝街角走去。黄向东钻进汽车坐下,安慰伊纪牡丹:“车胎扎破了,没事,司机去找电话搬救兵。我们坐着等一会儿,时间来得及。”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非常不安,想起土肥原之前说过的话,总觉得扎胎事件不是什么巧合。 伊纪牡丹点了点头,靠在他身上。过了几分钟,黄向东问:“怀孕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分心,不管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我只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做。我会把孩子生下来,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你再回京都看我们。你答应我,一定会来找我!” 黄向东说:“当然,这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我妈妈知道,她也会很高兴。” 伊纪牡丹抬头看着他,“你是中国人吗?”黄向东不想再瞒,点了点头。 “可你为什么会和他那么像?” “我和他是双胞胎,我们的父亲三条木当年在哈尔滨开诊所,他的原配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他就和我们的母亲、一个穷苦的中国女人生了我们。然后他把三条洋平带到日本,我母亲就留下我。”黄向东说了实话。 伊纪牡丹歪着头,忽然笑了,“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你父亲当年带回日本的不是你?” 黄向东失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性格和思想都是后期教育的结果。如果当年父亲把我带回日本,可能还不如三条洋平,你信吗?” 伊纪牡丹笑着摇摇头,紧紧搂住黄向东的脖子。忽然黄向东瞥见车尾远处的街对角有两个男人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双手都插在口袋里,眼睛紧盯着他们乘的这辆汽车。再一转头,发现车前面不到五十米处也有两个男人走过来,也是双手插兜。黄向东顿时把心提到嗓子眼,他轻轻推开伊纪牡丹,打开腰间枪套的扣子,说:“我们出去透透气。”还没等她回过神,黄向东就打开车门,硬把伊纪牡丹拽出汽车。 伊纪牡丹用戴着黑色小牛皮手套的手裹了裹外套,“外面好冷,我们还是回车里等着吧。”黄向东左右观察,见前后那四个男人都在加快脚步,他抓过伊纪牡丹的胳膊,快步走进街对面的小巷里。 小巷空旷狭长,黄向东远远看见前面巷子出口处的街对面有一家商店,好像还有人进进出出,就急忙拉着她快步朝向前走。伊纪牡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快走,有人跟踪!”黄向东拔出手枪,短促地说。两人跑出三四十米时,身后的四个男人拐进小巷,黄向东回头看,正好看到那四人中有两人在把手伸到衣服里准备掏枪。他连忙举枪瞄准,那四人吓得左右躲开,其实黄向东并不敢开枪,看到面前有个岔路口,连忙拉着伊纪牡丹闪身进去。 这条小巷地形复杂,岔路口很多,左拐右拐就像蜘蛛网。黄向东不知道对方埋伏了多少人,在哪条路线围堵,但这里岔路众多,不知道是不是每条路都有人守着。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远走,用最快速度冲到另外一条大路上,但愿能找到商店等可供躲避之处。 两人慌乱地跑了一阵,拐了不知多少个岔路口,伊纪牡丹累得差点儿摔倒,气喘吁吁地问:“为、为什么有人跟踪我们?” “因为有人要杀我!”他刚说完,附近就传来一阵警笛声,声音很近,大概也就是百八十米的距离。黄向东顿时看到希望,连忙努力朝警笛声的方向拐去。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汽车正在驶远。他知道如果在巷子里转不出去,不出几分钟就会被人堵住,以他的能力对付那些谍报人员,绝对是凶多吉少。他想开枪示警,但此举很可能会更快地引来追兵。 他把牙一咬,举起手枪朝天“啪啪”开了两枪,伊纪牡丹吓得连忙捂耳朵。警笛声停住,黄向东又开了一枪,然后拉着伊纪牡丹朝鸣笛的方向跑去。伊纪牡丹惊慌地问:“为什么有人杀你?” 黄向东低声说:“别说话!”忽然面前的胡同口跑出一个男人,身穿黑色大衣,手里握着勃朗宁手枪。看到黄向东和伊纪牡丹,那人连忙举枪瞄准。黄向东动作更快,他早有准备,抢先开了枪,只是枪法太差,连开三枪都打在石墙上。那人弯腰低头躲过,回击了两枪,黄向东早就趁机拉着伊纪牡丹闪进另一条岔路。奔出几十米,黄向东伸手去推旁边的一户房门,锁得牢牢的,再去推下一户,总算有扇木板门没锁,他把伊纪牡丹推进去,“想办法躲到屋里去别出来!千万别出声!” 他继续朝前跑,在分岔路口刚想拐弯,却见两个持枪者迎面赶来,这两人眼疾手快,抬枪就打,黄向东抱着头闪到另一条胡同,左手凭直觉朝对方乱扣扳机。两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黄向东本想朝响警笛的方向跑,可又遇上一个人沉着脸,手里举着双枪同时开火。黄向东躲在拐角处,抽空回上几枪,子弹打光了,他又没有备用弹夹,只好抽身逃走。双枪客追到拐角连发几枪,黄向东躲闪不及,后肩膀被子弹擦中,他趔趄着差点儿摔倒,枪也掉了,连忙爬起来继续逃。 伊纪牡丹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后,从门缝中看到有很多人影陆续闪过,还有人在说“快点追,两个都要杀死”、“千万别放跑了,那个女的也是”、“男的中枪了,顺着血迹追”等话,远处不时响起杂乱的枪声。她心急如焚,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黄向东,但他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人,肯定凶多吉少。 她猛地推开门,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嘴里用日语喊着:“我跑不动了,等我一下!” 黄向东为了躲双枪客,正艰难地向前跑去,他不知道前面左拐又有两人正在迎头追至,只要两人拐过来就会把他夹在中间,根本无处躲藏。那两人听到伊纪牡丹在另一侧大声说话,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说:“他们在那边,快去!”两人折返过来循声去追,无意中解了黄向东的围。 伊纪牡丹跑着跑着,脚下发软摔了一跤,再爬起来时身后已经有人追到,那人怕她逃走,举起驳壳枪连续开火。伊纪牡丹尖叫着一瘸一拐地朝前跑,前面是个岔路。她心想,跑到岔路就拐过去了,也许就能逃出去。 两颗子弹无情地击中了她,分别打在右肋和后心口。她觉得后面有人猛踹了自己一脚,不由自主地再次跌倒,过了几秒钟才感觉到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很急,也越来越近,她想爬起来,但徒劳。她挣扎着想要翻个身,在粗重的喘息中终于成功了,但翻身后看到的是两名手里持枪的黑衣男人。一个继续向前跑,另一个站在她面前,抬脚重重踩在伊纪牡丹胸口,她无力地吐出两口鲜血。 黑衣男人骂了句:“狗鬼子。”瞄准她的头又开一枪。 黄向东听到伊纪牡丹的喊声后又惊又惑。当他跑到岔路口的时候,看到有两人远远朝声音处跑去,他猛然心惊,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时从左侧又跑出几个人,转头看却是铃木光头和两名穿黑制服的警察。铃木光头大叫:“三条君,三条君!”黄向东连忙跑过去,警察把警哨放在嘴里猛吹起来。这时已经有枪手追过来,两名警察举枪射击,双方交上了火。 铃木光头拉着受伤的黄向东躲到后面,问:“夫人在哪里?” “还在前面,很、很危险!”黄向东用右手捂着肩膀的伤口,忍着痛道。又陆续有几名警察跑上来增援.前面的人,黄向东则在铃木光头的带领下跑出胡同口来到大马路上。 从东面又驶来两辆警车停下,钻出十几名警察。黄向东来到一名警察面前,大声道:“给我一支手枪!”没等那名警察反应过来,黄向东劈手抢过他的手枪转身又冲进胡同里。铃木光头对这警察说:“这是东乡部队的三条洋平少佐,他的夫人还在胡同里,情况很危险,你们快去救人!” 近二十名警察进了胡同,那些枪手们开始收缩,纷纷朝西边撤去,但零散的枪声仍然响起。黄向东用右手捂着左肩,伤口冒出的血在初冬季节显得那么热。当找到伊纪牡丹时,她额头上的弹孔还在汩汩地流出鲜血,眼睛大睁着。黄向东喘息着走到她身边,无力地跪在尸体旁,双手捧住她的脸,希望她那睁着的眼睛还能转动。 黄向东用满是鲜血的右手徒劳地用力捂住她额头的弹孔,不让血流出来,好像这样就能救活她。可她的血仍然从指缝中涌出,和他的血混在一起。 进了腊月,哈尔滨开始下起鹅毛大雪,不到半天工夫,街上和房顶就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在厚德福饭庄二楼西南角包间内,土肥原贤二正坐在桌旁涮羊肉。炭火铜锅里的汤烧得哗哗开,热气冒个不停,周围摆着羊肉、青菜和各种海鲜。这时包间门被打开,一名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关上包间后立正敬了个军礼,再看到桌上的火锅,眉头皱成大疙瘩。 “西村课长,请坐,你来得正是时候,汤刚烧开,快下羊肉吧!”土肥原笑吟吟地说,夹了两片红白相间的鲜嫩羊肉片扔进火锅里,来回涮了七八下再把筷子提起,在小碗中蘸了蘸作料,再放进嘴里品尝,边吃还边满意地点头,“上好的羔羊肋肉,又鲜又嫩。”西村课长锁上包间门,拉开椅子坐下,“机关长,我对低等民族的食物没兴趣。” 土肥原看了他几眼,笑道:“西村课长,所谓低等民族,只是我们对合理占领别国的一种说法。聪明的中国人不但有几千年的文化艺术,他们的美食也很厉害,我劝你还是尝尝吧,不然要后悔的。” 西村课长明显很不高兴,“很难想象连机关长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难道大和民族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吗?看到您津津有味地吃着低劣民族的食物,真让我感到痛心!” 土肥原是大将,在日本陆军军衔中是最高的,比西村课长整整高了五个级别,就冲这一点,在等级森严的日本军队里,土肥原就有权连抽他几个大嘴巴,而且西村还得立正称赞“您打得对”。但土肥原只是停顿了一下,仍然把筷子里夹的涮好的羊肉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西村课长遇到这样软硬不吃的人,也显得没了办法,只好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得板直,心里暗暗运气。土肥原又把两只大青虾和一只活毛蟹扔进火锅里,笑着说:“西村君,我们今天先不要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 “是这样,‘白马’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高级王牌,北野部队长已经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要我们哈尔滨特高课协助调查,尽快找出内奸和间谍。”西村课长稍微放松了些,但神情仍然很严肃。 土肥原喝了口老汾酒,“这种酒是山西特产,每瓶酒都要在天然山洞中窖藏十五年以上,那种味道和欧洲的洋酒完全不同,可惜你好像并不喝酒。” 西村课长双手扶在桌边,急切地说:“机关长,现在东乡部队那边情况非常紧张,北野部队长特别强调,说东乡部队有责任利用细菌武器来帮助扭转战局,因此他绝不允许有内奸和间谍存在,他这是在向我施压啊!” “毛蟹熟了,快来尝尝,现在天气渐冷,螃蟹也是越来越肥了,正是吃蟹的时候。”土肥原把煮红了的毛蟹捞出来,放在西村课长面前的小碗里。西村课长又急又气,又不敢发火,只好装作听不见,他说:“机关长,北野部队长还说,他们正在执行一项绝密任务,如果内部真有内奸,那东乡部队将损失重大,这个责任就要算 5728." >在我们特高课头上!” 土肥原用筷子指着两盘薄薄的肉片说:“这是山鸡片和狍肉片,都是正宗的野味,在日本都很难吃到。哈尔滨的生态环境非常好,这里才是大满洲国真正的中心啊。”西村课长气得直攥拳头,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呼噜声。土肥原看了看他,问:“你到底饿不饿,不用客气,饿了就吃啊。” “对不起机关长,我还有事先走了!”西村课长实在忍不住,霍地站起身就走。土肥原哈哈大笑,西村课长愤怒地扭头看着他。土肥原又吃了一口菠菜,才慢慢放下筷子,从西服内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在桌上。 西村课长疑惑地看着信封,土肥原继续涮着各种青菜和鱼片,显然胃口正佳。西村课长上前拿起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叠成几折的信纸,纸质很低劣粗糙。打开信纸,见上面用钢笔写着: 淑元,上次给你寄的钱够用吗?我身上也不多,先凑合吧,过年的时候我再给你带钱回来。有件事忘了嘱咐你,从现在开始别养鸡鸭了,有点余钱就换成银元存起来,不要留纸钞。 你夫 陈吉祥 看完信的内容,西村课长觉得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陈吉祥是谁?” 土肥原说:“陈吉祥是‘白马’的中国名字。我对‘白马’培训了两年,他才打入延安情报部,所以对他的使用我一向很谨慎。‘白马’每年最多只发出四份情报,当然都是极为重要的。” 西村课长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信,问:“这就是‘白马’传递出来的情报?好像只是一封很平常的家信,并没什么特别。” 第二十六章 “鳄鱼”醒了 土肥原笑道:“你去找店伙计借一支干净毛笔,最好是没蘸过墨的新笔。”西村课长立刻出了包间,下楼到柜台前向饭庄经理要了一支崭新的狼毫笔上来递给土肥原。土肥原用手把笔端的狼毛捏软,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密封的橡胶盖子,将瓶中的清澈液体倒入空酒杯。然后把信纸的背面朝天铺在桌上,用毛笔蘸着液体轻轻在信纸背面刷了一层。 西村课长弯下腰盯着信纸,看到纸背现出了很多细细的红紫色文字,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他非常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无色无味的液体是日本特高课化学研究所的最新成果,由五种化学溶液组成。在钢笔内灌入这种液体,在纸上轻轻写字,当然不能太用力,否则会被看出笔痕。液体挥发后,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就算刷上明矾、碱水、酒精之类的也没用,必须用这种特殊液体。两种液体中元素互相作用会显现出紫色,但只能维持五分钟,不过对了解情报内容来说,已经足够了。”土肥原和西村课长仔细辨认,见纸背写着: 我会留意李部长在东乡部队安插间谍之事,延安电讯处的频率更换极其频繁,至今尚不知道密码本。但我已得知东乡部队内间谍代号为“黑太阳”,其上线代号为“大嘴一”,小组联络点在新舞台大戏院,请留意吴姓可疑者。 白马 土肥原掏出钢笔,在小本子上迅速将文字内容记录下来。五六分钟后,红紫色的字迹越来越淡,最后变得完全不见。西村课长喃喃地说:“‘黑太阳’,‘大嘴一’?” “在中国文字中,嘴就是口,大口一合起来是吴字,说明此间谍的上线姓吴,而‘黑太阳’就是潜伏在东乡部队的间谍。”土肥原解释道。 西村课长在桌上捶了一拳,“‘黑太阳’,我会亲手把你揪出来!” 土肥原把本子收起来,说:“现在事情刚开始有进展,还不完全明朗,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你先派人到新舞台大戏院暗中仔细调查,在有把握之前不要擅自行动。” “一切听从机关长安排。另外,东乡部队军医少佐三条洋平在孙家站遭袭的事,您都知道了吧?”西村课长说。 土肥原在锅里涮了些粉丝,捞出来放在碗里,“哈尔滨宪兵队当天就向我汇报了,看来中国间谍对你们部队盯得很紧啊。那天中午我和三条洋平夫妻在永安号吃饭,看到邻桌有几个可疑的人,我提醒过他,可惜还是没能躲过去。当时我让他改变行程就好了,不过这也应该能证明他的清白——共党总不会去杀刚投靠自己的敌国间谍吧?” 西村课长说:“但我觉得,不能仅以这点就排除那个三条洋平的嫌疑,也许是中国人嫌他办事不力,也许是他想除掉得知内情的妻子,也许他——”土肥原打断了他的话,“搞情报工作我比你时间久,西村君。” 西村课长碰了一鼻子灰,他尴尬地站起身准备告辞。土肥原抄起筷子,问:“怎么,你真不想尝尝这毛蟹?” 西村课长刚想说他讨厌低劣民族国家的食物,可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还得依靠对方帮忙,于是他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摇摇头,恭敬地敬过军礼,推开包间门下楼走了。土肥原嘿嘿笑笑,把刚才放在西村课长面前的那只毛蟹重新扔进火锅里煮。 从外面踩着厚厚的积雪回来,黄向东走进特别试验楼,锁好大门后上到二楼,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门口没进去。地板扫得很干净,几分钟后他才慢慢走进去,坐在桌前的椅子里。办公桌整洁有序,一尘不染,笔筒里那几支排列整齐的笔,是两人去机场之前伊纪牡丹亲手摆放的。最左边是红色铅笔,右边依次是两只钢笔和两支黑色铅笔。黄向东想起那时伊纪牡丹非要这样摆的情景,眼泪忍不住流出。 他从桌旁拿起一个木制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他和伊纪牡丹两个月前在摄影班拍的。照片上的伊纪牡丹笑得很甜,黄向东相信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伪装出来的,即使她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三条洋平。 黄向东活了三十七年,和他上过床的女人最少也有几十个,但黄向东对她们毫无感情,虽然在把她们搞到手的过程中也很用心,但结果只是为了占有。他这辈子只对两个女人动过真情,一个是桐君,另一个就是伊纪牡丹。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女人也都是真心爱他而不是因为肉欲。黄向东再次感到无比厌倦,虽然他有很重要的任务,虽然他已经救了很多无辜的人,虽然也有很多人为保护他而牺牲。但这次他的心完全死了,他恨战争,恨日本鬼子,现在也恨那些追杀他的中国情报员。 坐在办公桌前,黄向东肩上的轻伤仍然有些痛,从中午到晚上他几乎没改变过坐姿。他想了很多,决定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什么“如意计划”,什么日记本,什么解救无辜,现在都和他没任何关系,他不想再继续潜伏下去了。 自从“鳄鱼”死在碇常重手上之后,这唯一的内应也没了,东乡村西门外的菜农被士兵驱散得干干净净。黄向东成了一只断线风筝,不知道和谁接头。他想到了藏身在凡塔季亚夜总会的“六指神”和他妈妈“小神婆”,如果去夜总会找这母子二人,应该能联系上吴站长,可那又怎样?吴站长绝不会让他退出,说了也是白费。 黄向东用两个小时拟了一份“如意计划”推进日程表,提出在三日后正式开始对如意病毒样本的最后研究工作,写完后直接交给北野政次。北野政次非常满意,这时黄向东又提出明天想带二十根圆木到安达试验场做感染试验,以筛选出一些对出血热有较强抵抗力的圆木配合“如意计划”进行。北野政次沉吟片刻后同意,但要他抽时间尽快回日本一趟,把“如意计划”的日记本取回来,黄向东答应得很痛快。 下午在细谷刚男和值班看守的陪同下,黄向东在监狱楼挑了二十个中国囚犯。细谷刚男边做记录边问:“三条君,为什么你挑的都是中国人?这里有很多身强力壮的苏联圆木,更适合在野外做感染试验啊。” “你不懂,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一项专门针对中国的大型细菌计划,当然要选中国人来做试验了。”黄向东漫不经心地说。 细谷刚男表情夸张地“哦”了几声,连忙嘱咐值班员,“把三条君选定的圆木编号仔细记录好,明天上车的时候千万别弄错了,不然我扣你这个月的工资!”值班员连连点头,认真在本子上做笔记。很多中国囚犯在被选中时大哭大喊,他们在监狱里被关的时间从十几天到几个月甚至半年不等,虽然不知道731部队是做什么的,但见到那些被提出去的人都有去无回,就知道肯定不是释放走了。黄向东心想你们别喊了,我是在救你们呢。 挑完囚犯出了监狱楼,细谷刚男关心地问:“三条君,身上的枪伤好些了吗?” 黄向东笑着说:“已经好多了,只是被子弹擦破外皮,没伤到筋骨,问题不大。”心里却想,你这种人除了钱还会关心别的东西? 晚十一点钟的东乡村酒吧里,碇常重、贵宝院和冈本坐在包厢里正喝得热闹。贵宝院说:“碇常君,现在你应该相信三条少佐不是间谍了吧?我向警察厅打听过情况,那天附近有三个警察署出动了五辆警车,二十多名警察共同围剿,打死了五个中国人,据说都是共产党的间谍,专门暗杀日本高级人物的。” “三条少佐肩膀中枪,但被警察成功解救,而他妻子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听说伊纪牡丹身中三枪,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呢。”冈本边喝边说,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恐惧,好像他也在场似的。 贵宝院脸色发白,“看来部队长不让我们随便离开部队是正确的,那些可恶的中国间谍,四处找我们的麻烦。” 冈本愤愤地说:“真搞不懂这些愚蠢的低等民族,我们千里迢迢到中国来帮他们发展建立繁荣的国家,可他们居然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帮助别人也有错吗?” 碇常重笑道:“对愚蠢的人,讲道理没有用。大和民族为了造福全世界,主动肩负起东亚共荣的重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的。三条洋平好像已经遇到过两次危险了,我真为他感到羞耻!” “不管怎么说,他的嫌疑应该排除了,可到底谁是间谍呢?自从出了农妇事件后,现在部队中人人自危,都在相互怀疑对方是间谍。从满洲国雇来的女佣人和中国劳工也都辞退了,只剩下日本人,但大家还是感到很别扭,总觉得身边有间谍暗中监视着我们。”贵宝院说完下意识地四处看,好像附近就有间谍。 “发生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碇常重盯着手中的酒杯,缓缓道,“也许是他怕伊纪牡丹泄露他的间谍身份,所以假手中国人来杀掉她。” 贵宝院惊讶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有人会故意杀掉自己的妻子?” 碇常重连续发出几声冷笑,“人心难测,对什么都要保持怀疑,否则也许有一天,间谍的枪就会指在你头上。” 深夜的731部队总务部四楼,几个值夜班的人正凑在一起闲聊,用以打发无聊而漫长的夜晚。贵宝院天雄看到运输班的铃木光头走过来,笑着问:“你这家伙又来凑热闹了?” “唉,值夜很难熬啊!”铃木光头揉着发硬的脖子。 冈本耕造从桌上的一只烧鸡上撕下一只鸡腿扔给他,“我说光头,你知道从哪里能打听到一些共产党的情报吗?” 铃木光头笑了,“我又不是特高课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贵宝院说:“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们运输班的人什么都知道,快说吧!” 铃木光头啃着鸡腿,想了想道:“我听说哈尔滨有那种专门交易情报的地下黑市,不光中国人和日本人,还有朝鲜人、苏联佬和美国佬呢。那些人把情报纯粹当成商品来交易,不谈政治,不谈战争,也没人问你是谁,只认钱和情报。” 贵宝院和冈本立刻来了精神,“是吗,在什么地方?” “好像在会芳里西街瑞记鞋店斜对面的同发茶馆二楼,每到周六中午就有很多人去买卖情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问这些干什么?”铃木光头显然对烧鸡更感兴趣,又上前撕了一只鸡翅膀。 贵宝院随口说:“哦,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太无聊了嘛,哈哈哈!”他嘴里说着,趁铃木光头吃鸡的时候,悄悄朝冈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假装站起来去上厕所。冈本故意没话找话地和铃木光头攀谈,贵宝院从楼梯下到三楼值班室,拨通了碇常重宿舍的电话,把刚才铃木光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 次日清晨,黄向东把挑选出来的二十名囚犯押上运输车,仍然由铃木光头做司机,再次向安达试验场驶去。车上的三名押车士兵颇不高兴,他们最讨厌的就是在雪天押车去安达试验场。因为路上都是荒地,又没.有指示牌之类的东西,只能靠每隔几十分钟在雪地中洒上带有颜色的液体当路标。 朝齐齐哈尔方向行驶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雪越下越大,前面的路都快看不到了,天和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坐在黄向东身后的士兵冻得双手都笼在袖子里,“哈尔滨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太冷,我的脚都没什么知觉了!” 另一个士兵也接口道:“我也讨厌中国东北的冬天,比日本北海道还要冷得多。” 黄向东笑着说:“下去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有个士兵趁机说:“三条少佐,我们停车下去方便一下怎么样,顺便也活动活动手脚。”黄向东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便对铃木光头说:“停车吧,我也憋着尿呢。” 大家都下了车,三名士兵习惯性地把步枪挎在肩上,黄向东笑道:“你们小便也要带着枪吗?看看这附近有没有敌人?连只老鼠都没有!”士兵们嘿嘿笑着把步枪放回车内。附近是个小树林,全是光秃秃的树干,也都被大雪盖着。三名士兵把步枪移到背后,各找位置在撒尿。铃木光头原地跳着脚,好缓和一下冻僵的双腿。 黄向东慢慢走到三名士兵背后,悄悄掏出手枪上了膛,对准其中一名士兵后脑的棉帽子开了枪。 “砰!”枪声在空旷的荒野中拉着长声回旋,另外两名士兵听到枪声连忙回头,黄向东平移枪口,又打死另一名士兵。第三名士兵已经转身看到了这一切,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军官要杀他们,但拔腿就跑。黄向东紧追几步,连发几枪打中他的小腿,士兵栽倒在地,黄向东追上去举枪瞄准他的头。 这士兵趴在雪地里,嘴里呼呼喷着热气,哀求道:“三条少佐,不要开枪,我没做错什么——”“砰!”子弹击中他的前额。 打死了三名士兵,黄向东回头看见铃木光头还站在地上发愣,他举枪对准铃木光头的前胸。铃木光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也变了调,“三条少佐,你、你这是要干、干什么?” 黄向东并不想打死他,因为自己不会开车,他喝道:“快上车!”铃木光头站起来,在黄向东枪口的逼迫下钻进汽车重新开动,铃木光头战战兢兢地问:“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黄向东这次并没有在副驾驶位置,而是坐在铃木光头背后。他拿出军事地图,用铅笔和直尺在上面量了一会儿,大概找到了最近的公路,说:“从这里向西南方向拐,到大路上去!” 铃木光头不敢怠慢,连忙打方向盘转向西南行驶。四十几分钟后果然上了公路,铃木光头小声问:“三、三条少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这么做吗?” “我是中国人,是共产党,根本不是什么三条洋平,你现在知道了吧?”黄向东冷笑几声。他打算到了目的地就把铃木光头打死,所以也没再隐瞒。铃木光头没说什么,顺着公路一直行驶,忽然前方出现了两道哨卡,四辆日本军用卡车拦住去路。黄向东心中一惊,道:“掉转方向朝回开。” 汽车原地掉头驶了不到三分钟,面前又是一道哨卡,黄向东立刻让铃木光头驶下公路,突然看到远远从雪地方向也有两辆卡车正在靠近。这时黄向东紧张得额头流汗,万没想到居然中了圈套。就在他大脑急速运转的时候,铃木光头踩刹车把汽车停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把南部式手枪。 “你要干什么?把枪放下,发动汽车全速前进,不然我打死你!”黄向东恶狠狠地用枪指着他的后脑。 铃木光头回身看着他,用汉语说道:“‘黑太阳’,我就是‘鳄鱼’。” 黄向东惊得说不出话,他瞪着铃木光头,心里想的是情报又泄露了?这个运输班的司机怎么会知道我和底牌的代号?铃木光头看着远处雪地中越驶越近的卡车,平静地说:“我一直不知道要在731部队休眠多久,吴站长只说让我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苏醒,但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你、你是‘鳄鱼’?”黄向东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铃木光头说:“肯定是碇常重或者特高课那边设的埋伏,逃是逃不掉了。我这条‘鳄鱼’已经在河底的泥里休眠两年半,现在该出来咬几个人了。只是要你先吃点苦头,不过和死亡及酷刑相比,怎么也算好些。到时候怎么向北野政次解释,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再见了,黄向东同志,有机会代我向吴站长问个好。”说完他拉动枪栓,“砰砰”两枪打在黄向东的右前胸与肩膀之间,黄向东大声惨叫,差点儿昏死过去。铃木光头又抓着黄向东握枪的手,扣动扳机打在自己右侧太阳穴上,8毫米口径子弹近距离穿透铃木光头的头颅,又打碎挡风玻璃,鲜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顿时毙命。 耳边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大约两分钟后有脚步声和呼喝声响起,车门拉开,几名士兵看到驾驶室里的两个人和飞溅的血迹,都惊呆了。随后有人把黄向东和铃木光头从车里拖出来,送到另一辆汽车上飞驰而去。黄向东伤痛难忍,在寒冷中渐渐昏迷。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731部队的家属医院里。几名穿军装的军官正在交谈,看到黄藏书网向东清醒,有人连忙推门出去,不多时北野政次、菊地斋和太田澄走了进来。太田澄微笑着对黄向东说:“你已经昏迷了四天,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的伤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有些碎骨还没取干净,明天要再次手术。” 黄向东心里打鼓,假装半昏迷着在心里盘算该如何解释。菊地斋又道:“我们搜查了你和铃木光佑的宿舍,在铃木光佑宿舍里找到几十本书,其中一本书明显有经常翻动和折压的痕迹。特高课的土肥原机关长把这本书当作密码本,成功破译了很多原本没头绪的电文。就在前天晚上,他们派出宪兵和警察,一举抓获了十几名中共间谍。” “真没想到,运输班的铃木居然是东乡部队的真正间谍!如果不是有证据,做梦我也想不到。”太田澄感叹道。 北野政次仍然板着脸,但语气中有了很多善意,“三条君,你是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军官,之前我们对你的怀疑是错的。” “哦,抓到就好。”黄向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半天只吐出这么一句敷衍的话来。三个人以为他太累了,就没多打扰,陆续走出病房。一名年轻的女护士走进来给黄向东测量体温,黄向东心如刀割,自己愚蠢的逃跑行为不但令真正的“鳄鱼”被迫暴露牺牲,又连累了十多个中国同胞,他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罪人,简直罪无可赦。 新舞台大戏院的木牌在门口挂着,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晚的头牌压轴戏是马连良和金碧玉的《借东风》,马老板演诸葛亮,金碧玉反串周瑜,韩少芳反串鲁肃。韩少芳是底包角,金碧玉的小生反串是哈尔滨一绝,马连良的诸葛亮更不用提了,人家几个月才来一次哈尔滨,所以戏票好几天前就已经售卖一空。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二楼包厢里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商和官员,楼下散座则大部分是长年听戏的老票友。 晚上八点钟,离压轴戏还有两小时,戏院后门有两个..人分别坐在门两边,吃着热乎乎的烤地瓜闲聊天。一个穿着棉袍的小伙手里捧着个厚布包,一路小跑着来到后门就要进去。看门人连忙拦住,“喂,你要干啥啊?” 小伙子笑着说:“大哥,我是老仁义馆的,佟掌柜让我来给马老板送蒸饺和炒牛肚啊!” 两人惊奇地问:“以前不都是让张大宽来送吗?” “大宽和老婆打架,被他老婆用擀面杖把胳膊打折了,所以临时让我过来送。”小伙子嘿嘿笑着说。 看门人哈哈大笑,“这家伙又让老婆给揍了?真他妈的废物!行了快进去吧,马老板等着呢。” 小伙子点着头进了后门,穿过厢房上二楼,左右看了看,向右边拐弯来到第四间屋,门上贴着写有“马老板”三个字的纸条。小伙子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有人道:“进来。” 推门进来,这是一间很讲究的扮戏房,几套精美漂亮的诸葛亮行头挂在房间右侧。一名四十多岁的英俊中年男人正坐在左侧桌旁的镜子前闭目养神,这人眼睛也没睁,问:“是谁呀?” “我是老仁义馆佟掌柜派来给您送饭的。”小伙子打开布包,里面是个长方形红木食盒,把盒子放在桌前,打开盒盖,里面有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牛肉蒸饺和一盘炒牛肚。马连良闻到熟悉的香味,这才把眼睛睁开,微笑着问:“足足晚了二十分钟,我还以为佟掌柜给忘了,是怕我不给钱吗?” 小伙子连忙解释,“哟,马老板看您说的,实在不好意思,我在路上摔了一跤,为了保护食盒,把脸都磕破了。”马连良抬眼一看,果然,小伙子右脸下侧有几道擦痕。他带着歉意地说:“辛苦你了,小兄弟,这钱除了饭钱,剩下的拿去买点外伤药。”说完从桌上的钱包里拿出两块钱钞票递过去。小伙子接过钱,又退回去一块,“马老板,今晚您的饭是戏班的吴先生出的钱,不用给这么多。” “吴先生,哪个吴先生?”马连良疑惑地问。 小伙子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这个戏院里演配角的吧。他今天一早就把钱送到我们饭馆里了,说想请您吃点儿东西。” 马连良“哦”了一声,他在中国京剧界名气极响,崇拜者全国到处都有,上至官员下至布衣,走到哪里都有人结账,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是谁给结的。他也习惯了,于是微笑着推回那一块钱,“那这钱您也留着吧,买包烟抽。” 小伙子非常感激地收下钱,“马老板您真是好人,那我就留着了。” 马连良又掏出两块钱来,“帮我向武经理打听打听,看他这戏班里有几个姓吴的先生,替我把钱还给他,就说我马连良谢谢他的好意。”小伙子点头称是,就出门而去。马连良抄起筷子开始吃饭,为了保护嗓子,他从十八岁开始就不碰烟酒,虽然没有酒,但老仁义馆的牛肉蒸饺和炒牛肚仍然鲜香无比。他心想,这个味几年都没变过,全国只有哈尔滨的老仁义馆才能做出这种味道来。正吃着,戏院总经理推门进来,看到马连良正在吃饭,他连忙要退出去,马连良朝他招招手,“武经理,我正有事想问您呢。” 武经理笑着说:“马老板,啥事啊?” 马连良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牛肉蒸饺,笑问:“今天的饭是哪位吴先生请的客?” “吴先生?没有什么吴先生啊!”武经理愣了愣。 “老仁义馆伙计说的,说是有位戏班里的吴先生给结了账。” “你让我想想……现在戏班里有两个姓吴的,一个是演黑头的吴四宝,另一个刚来不到半年,是个跑龙套的。”武经理疑惑地说,忽然又笑了,“跑不了他们俩,反正都是您的戏迷,所以就偷偷帮您垫了呗。您说这帮人也真是的,马老板的身价,拔一根汗毛都比他腰粗,用得着他们给付饭钱吗?” 马连良笑了,“您可别这么讲,现在兵荒马乱,底包角儿赚得又少,他们也不容易。今晚散了戏,您再帮我谢谢他吧。” 武经理连忙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个店伙计出了门向右拐,附近几间屋都是配角们的扮戏房,伙计走进一间屋,满脸堆笑地问:“请问哪位是吴先生?” 有人问:“你是谁啊?有什么事吗?” 伙计笑着说:“马连良马老板找戏班里姓吴的先生有事。” 屋里的人全来了精神,都看着屋角一个穿便装的光头,纷纷道:“老吴,马老板要找你配戏啦!” 那光头走过来对伙计说:“马老板找我?”两人出了屋,伙计掏出两块钱钞票递给他,“这是马老板给您的。”光头接过钞票,见上面用鲜红的线条画了个圆圈,圈里有三条斜线。他疑惑地问:“马老板给我钱干什么?这钞票上怎么还画着图?我得去问问他。” 伙计马上把钱夺回来,“你们戏班里还有别的姓吴的人吗?” “有啊,往里走最后一个屋是龙套扮戏房,好像有个姓吴的,怎么你认错人了?”光头疑惑地问。 伙计道着歉说:“真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错了,马老板说这个吴先生不是光头。”说完径直走开。光头看着伙计的背影,哼了两声转身回屋。 走廊的最里间屋,几个龙套角正在换旗牌官的行头,伙计站在门口说:“请吴先生出来说话。”有个人穿着换了一半的行头走出来,问:“有啥事?” 伙计把钱又递上去,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这人接过钱,看到上面画的图案,脸色顿时大变,“这钱是马老板交给你的?” “不是,这是另一个朋友交给你的。”伙计看到他的脸色,就小声说。 这人警觉地问:“是哪个朋友?说姓什么了吗?” 伙计说:“那人说他姓黑,出钱雇我跑腿,说你看了就能明白,还让我不要惊动别人。他说最近犯了点事,前几天在街上被姓延的人追债,还把他老婆打死了,让你帮他想想办法。” 听到伙计的话,这人神情慌乱,忙问:“他想让我怎么帮?” 伙计说:“黑先生怕我认错人,让我问你小名是什么?两个字的。” 这人犹豫片刻,回答:“我的小名叫大嘴。” 伙计笑了,“那没错,就是你了。黑先生说今晚八点半会在上次见面的老地方等你。”说完伙计转身走了。这人把钞票紧紧捏在手里,生怕别人看到。他来到斜对面的茶房,打开茶壶盖用手醮着水洒在脑门儿上,到三楼进了经理办公室,捂着肚子说急性肠炎,要马上去医院看看。武经理批了假,让他找刘管事安排换人。 这人回到扮戏房脱掉行头换上便装,急匆匆地出了戏院后门,叫上一辆黄包车朝西北方向走。车夫按照他指的路来到一处偏僻小巷,这人付完钱下车,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又叫了一辆黄包车,折返往东而去,二十多分钟后来到军官街的凡塔季亚夜总会。 夜总会里仍然有很多红男绿女,都在纸醉金迷地吃喝调笑,乐队在台上演奏着最新的爵士乐曲。一名年轻漂亮的舞女迎上来,挽着这人的胳膊从侧门直接上到二楼,顺着走廊来到一间客房门口,推门进去,里面有个十几岁的大男孩躺在床上,正朝对面墙上一幅“老刀牌”香烟广告中的男人脸上掷飞刀。见两人进来,大男孩连忙坐起身,“吴叔,你怎么来了?” 那舞女关上门,也笑着说:“吴站长,有什么事让你亲自来找我们?” 吴站长问:“‘黑太阳’来了吗?” “没有啊,他没事不会轻易来这儿吧?”“小神婆”笑着回答。 吴站长脸上变色,想了想,说:“你们两人先从窗户离开,明晚六点钟在江边老地方等我,如果我没准时到就说明出了大事,要马上向铁柱报信。”“六指神”还要问话,吴站长把脸一沉,“少废话,快走!”两人不敢多问,推开房门朝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吴站长来到楼梯往下走,刚下到半层,就发现几个穿黑色西装、手里握枪的人正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他站在楼梯上慢慢往后退,黑衣枪手刚要举枪,吴站长闪电般举枪射击,对面“啊啊”两声惨叫,有人捂着胸口倒地。“小神婆”和“六指神”听到枪声连忙折回身帮忙,吴站长知道肯定中了圈套,他不想两人暴露,于是又掏出一把镜面匣枪左右开弓,打得对面的黑衣枪手抬不起头。吴站长用身体将“六指神”和“小神婆”撞开,大叫道:“快跑!” 第二十七章 “白马” 楼下的黑衣枪手大叫:“别打死,抓活的!” 吴站长手中的镜面匣枪连连开火,暂时压制住对方的攻势,“小神婆”和“六指神”犹豫片刻,向走廊尽头跑去,吴站长躲在拐角对面的红木花架后面,子弹嗖嗖飞来,打得他身边土石乱飞。吴站长猫腰想随后跟上,结果被子弹击中脚跟,顿时打断脚筋。吴站长“啊”地扑倒在地,他受过长期特工训练,迅速用双手扶地爬起身,忍着神经断裂的剧痛,用左腿弹跳着边逃跑边朝身后盲射开火。 后面的枪手陆续追到,吴站长奋力跑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处。“六指神”已经抢先跳下,“小神婆”左手抓住窗户边缘,伸出右手大叫:“老吴,快来!” 吴站长双手扒住窗边,伸臂去抓“小神婆”的右手,眼看着“小神婆”的五指就要碰到吴站长的胳膊,又一颗子弹打中吴站长左大腿,吴站长身体打晃趴在窗台上。“小神婆”想跳进去抓住他,可枪手已经追到,无奈之下“小神婆”只好先松手跳落,和“六指神”夺路而逃。 哈尔滨警察厅三楼的秘密审讯室里,几名警察站在担架旁,表情严肃地看着担架里躺着的吴站长。副厅长小林澈二脸上露出冷笑,问身边的两名警察:“西村寿行什么时候到?” “报告厅长,西村课长刚来过电话,说半小时后就到。”警察恭敬地回答。 看着浑身是血的吴站长,小林澈二笑着说:“土肥原告诉我这是条大鱼,还真看不出来。看清另外两个同伙了吗?” 旁边的日本警察答道:“另外两人在他的掩护下逃跑了,没看清长什么样。” 小林澈二又问:“伤口怎么样了?” 警察回答:“左侧大腿一处,右腿跟腱一处,血已经止住了,但右脚筋断裂,以后肯定是残疾。” 小林澈二走到担架旁弯下腰,笑眯眯地说:“先生,请问你的姓名是什么?” 吴站长呼呼喘气,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姓倪,名叫大野。” “倪大野?难道你不是姓吴——”小林澈二忽然明白过来对方是在占他的便宜,他脸色铁青,哼了几声,“吴先生,我知道你是老牌的共产党间谍,也肯定受过特工训练,你觉得我们会对你用刑是吧?你错了,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但也能让你招供。” 吴站长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戏班跑龙套的,你们凭什么抓我?” “戏班跑龙套的去凡塔季亚夜总会干什么?”小林澈二紧盯着他。 吴站长嘿嘿笑了,“去看大屁股外国女人,难道这也犯法?” 小林澈二站起身,“没什么,我会让你吐露实情的,你看看这张报纸。”旁边有警察递上两张报纸,扔在吴站长身上。吴站长疑惑地拿起报纸翻看,忽然看到有个小版块是死者认领启事,上面说在江边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请家属速来认领,旁边还配有照片。吴站长大怒,用力把报纸扔向小林澈二的脸,“你他妈的小日本鬼子,有能耐冲你爷爷来,别老搞这些阴招!” “哈哈哈!”小林澈二和几名警察都大笑起来,这时有警察敲门进来报告,说有一名妇女到警察厅来认尸。吴站长脸上变色,他的真实身份连妻子都不知道。小林澈二使了个眼色,有警察掏出乙醚洒在毛巾上,用力按住吴站长的口鼻。吴站长左右挣扎憋了很久的气,终于吸入乙醚,昏迷过去。 几分钟后,有警察把一名穿着羊毛外套的女人带进审讯室,那女人一看到躺在担架上的吴站长,立刻大哭进来,差点儿瘫倒在地。警察连忙扶起她安慰说人还没死,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亲戚。女人哭哭啼啼地说:“他叫吴法天,是我丈夫,我们家住城西,他在新舞台大戏院跑龙套,平时特别忙。他到底咋了啊?” 小林澈二得意地说:“看来这招还是很管用,好吧,现在让我们把吴先生叫醒,该唱戏了。”有警察用氯气布把吴站长弄醒,吴站长清醒过来,看着站在面前满脸疑惑的女人,他立刻装成不认识,大叫:“你们快把我放了,知道你刘爷爷是什么人吗?我在立法院有朋友,打个电话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女人扑上来哭道:“老吴,你怎么受伤了?这是咋回事啊?” 吴站长把眼一瞪,“你是谁?谁是老吴?你他妈认错人了吧?” 小林澈二微笑道:“吴法天先生,别再演戏好吗?再这样下去,那就是逼我在您夫人身上动手了。” 吴站长大骂道:“狗日的鬼子,找个女人来威胁我有个屁用?让她滚开,有什么事冲我说!” 小林澈二把手一摆,几名警察上来把那女人按住就开始脱衣服。女人吓得大声哭叫,转眼就被脱掉外套和毛衣,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胸衣来。吴站长从担架上猛跳起来扑向对面的警察,对方拳打脚踢,打得吴站长跪在地上。女人的胸衣也被脱光,赤裸上身,她哭泣着想用双臂遮住上身,可胳膊被警察左右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一名警察淫笑着说:“吴夫人身材真不错,你看这奶子多大!” 吴站长愤怒地高喊:“你们有本事冲我来,快放了她!” “别担心,这屋里暖气很足,她不会被冻坏的。我们当然可以立刻把吴夫人放走,可你得告诉我密码本是什么,这笔生意划算吧?”小林澈二笑眯眯地说。 吴站长抬起头,用力把唾沫吐向小林澈二,“你他妈的做梦!” 小林澈二慢慢掏出手帕,擦了擦衣服,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几个今天走运了,就在吴先生面前和吴夫人进洞房吧,我要去陪土肥原机关长的人。”几名警察大喜,连忙争先恐后地脱衣服。吴站长被警察用绳子牢牢捆在担架上动弹不得,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可无济于事。眼看着几名日本警察淫笑着脱得精光,开始用日语互相争抢去搂自己的妻子,吴站长大叫:“你们这帮畜牲,快放开她!” 警察停下动作看着吴站长,吴站长恨得直咬牙道:“我什么都说,你们放她走!” “怎么办?我们还上吗?”一名警察不甘心地问。 旁边的警察说:“还是算了吧,如果到时候激怒了他,再反悔不招供,厅长会收拾我们的!”有警察跑出审讯室,再次叫来小林澈二,旁边还跟着一名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小林澈二问:“怎么,愿意招供了吗?” 吴站长道:“先让她穿上衣服,放她走,不然我死也不说!”小林澈二示意让警察把吴夫人的衣服扔给她,吴夫人哭着穿好衣服跑出审讯室。小林澈二说:“特高课方面已经从延安情况报截获了一份电文,应该是你的最高上司的绝密情报。如果你告诉我错误的密码本,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的忍耐有限,到时候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我、我……”吴站长抬起头,红着眼睛瞪着小林澈二,“我死也不会说的,你们这些狗鬼子都去死吧!” 一名警察气呼呼地说:“厅长,怎么办,这个人骨头很硬啊!” 那名穿黑色西服的人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找到答案了。”说着拿出一本很旧的书。吴站长脸上顿时变色,说不出话,小林澈二也感到很惊讶。 “《延安水浒传·中共高级领袖解明》,藏在新舞台大戏院的扮戏房更衣箱里。总共有十几本书,但这本被翻得最旧,吴先生,我没猜错吧?”穿黑西服的人说。 吴站长不回答。小林澈二接过书:“这是1941年日本记者波多野乾一写的,他把中国共产党的108位高层文官武将按 href='2204/im'>《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的顺序排了座次。西村课长,我们快去电讯室吧,是真是假马上就能知道。”两人来到电讯室,小林澈二将所有人包括电讯科长都赶走,把这本《延安水浒传·中共高级领袖解明》放在桌上。 西村课长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电文,亲自破译,小林澈二则远远站开,以示尊重。几分钟后,西村课长把电文和译纸收好,站起身说:“感谢小林厅长,我已经译出电文的正确内容,密码本无误,再次感谢。”说完拔腿就走。 小林澈二连忙道:“西村课长!这电文的内容,我是不是也有权知晓?” “对不起,这是土肥原机关长亲自抓的大案,恕我不能泄密,再见。”说完就走了。小林澈二气得脸色发白,心中暗骂:看你们特高课下次还找不找警察厅办事。他立刻打电话给审讯室,通知警察将吴法天和其妻子秘密处死。 土肥原贤二坐在漂亮俄式楼房客厅的宽大沙发中,伸手接过西村课长递过来的译文,念道: 泽田吾弟: 近日哈尔滨、天津茶馆中均有左眼带疤之日本军官兜售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细菌研究资料,以换取中方情报,小心此人情报有假。 兄少山 看完译文,土肥原问道:“西村课长,你怎么看这份电文?” 西村课长站得笔直,“这是上海情报机关首脑发来的密电,泽田和少山分别是他们化名。卑职认为,这名左眼带疤的日本军官就是满洲731部队中的少佐军官碇常重无疑。” 土肥原抽着烟说:“‘白马’冒着暴露的危险,从上海情报机关首脑办公桌的抽屉里偷看到这份电文,应该不会有假。但碇常重偷卖细菌情报的事,还不能立刻下结论吧?” 西村课长连忙道:“机关长,我已经暗中调查了中国北方七个城市的特高课内部人员,其中五个部门都反映确实有人受碇常重的委托,把不少中方情报卖给特高课换钱,我这里还有他们写下的书面证词。” 土肥原接过西村课长递来的几份资料边看边点头,“这些中方情报很多都是真实的,我曾经亲自过问。但为了谨慎起见,还要继续监视碇常重的一举一动。” “是,我这就给北野部队长打电话。”西村课长敬礼。 身穿便装的碇常重怀揣几份无关紧要的人体细菌感染研究报告。这天正是周六,他牢记着贵宝院告诉给他的消息,借口要到城里办事,请假从运输班调了辆车,出平房区直奔道外区的会芳里。 会芳里是个呈圈形的建筑群,哈尔滨人俗称“圈里”,这里饭店茶馆没几家,最多的是戏班和妓院,这一点从名字也能猜出来。十一点钟左右,车就快到了,碇常重让司机远远把车停在两条街以外,自己朝会芳里走去,很容易就找到了瑞记鞋店对面的同发茶馆。上到二楼,碇常重惊奇地发现这里非常热闹,中国人、日本人、朝鲜人、英国人、美国人、苏联人都有,看似三三两两地各自聊天,其实大家的眼神却不停地在其他人身上来回扫视着,气氛有点诡异。 碇常重找了个角落坐下,跑堂的过来伺候。碇常重叫了一壶茶,低声问:“我想在这里问点消息,得找谁打听?” 跑堂的笑道:“那要看你问哪方面的消息了。国军、共军,还是日军、美军的?” 碇常重没想到这跑堂的居然也是内行,于是也不再隐瞒,直接说要问共军的。跑堂悄悄指了指东南角坐着的一个大胡子男人,“那个人叫胡四爷,共军的情报他最多,去问吧。对了,你带白糖没?” “白糖?”碇常重疑惑地问,“怎么消息是用白糖来换?” 跑堂又笑了,“看来你也是别人介绍来的吧?白糖就是消息,你是用钱买,还是用消息换?” 碇常重恍悟,他摸了摸口袋,站起身走到那个胡四爷面前。胡四爷桌上摆了几盘干果瓜子,正在喝铁观音。碇常重坐在他身边,胡四爷把茶杯放下,“想问什么,用白糖还是现钞?” “用白糖。”碇常重问,“我想知道共军在平房区的满洲防疫给水部队是否有眼线,你能知道吗?” 胡四爷眉毛一挑,“我看看白糖的成色。”碇常重掏出资料放在桌上。胡四爷打开看了看,笑道:“这东西并不算太有用,你再加五十块钱,我保证帮你打听出来。” “什么时候有结果?”碇常重问。 “下周的这个时候。” “能再快点吗?” “不能,就算能,也必须在这里交易,这是规矩。” “好吧,钱我付,下周的这个时候我再来。”碇常重拿起资料就要走。胡四爷笑了,“你是新来的吧?想要消息,就必须先留下白糖和钱,下周再取,否则没有。” 碇常重问:“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胡四爷说:“你打听打听,我在哈尔滨茶馆混了多少年?这么个破消息就让我卷着你的五十块钱跑了?”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碇常重无奈,只好把资料扔在桌上,又掏出五十块钱钞票。 出了茶馆,碇常重刚要右转,从路边的一辆黑色道奇轿车里冲出四名黑西服男人,有人手里还拿着相机。这些人把碇常重猛地按倒,碇常重大喊:“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人掏出一张文件,冷笑几声,“土肥原机关长让我问候你。这是你们北野部队长亲自签发的手令,我们有权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快走吧!”碇常重一怔,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还没等他再说话,就已经被塞进汽车。 北野政次看着土肥原贤二交给他的电文和几张照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愤怒地把东西摔在红木茶几上,半天没说话。土肥原笑道:“北野部队长不用生气,是人就有可能会犯错。” “他可是部队里最忠心的军官!曾经亲自率领敢死队参加过苏蒙战役诺门罕行动!”北野政次怒不可遏。 土肥原说:“很多人在困难的时候能坚持原则,但在金钱和诱惑面前,常常变得不堪一击。”北野政次沉默不语。土肥原又问:“北野部队长,这个碇常重,你想怎么处理?” 北野政次想起之前三条洋平对碇常重的怨恨和不满,以及昨晚石井四郎给他打电话时说过的话,暗想如果不抛出碇常重这颗小卒,就很难平复三条洋平的情绪,为了让他尽快专心实施“如意计划”,最好的安抚办法就是放弃碇常重。想到这里,北野政次道:“那就任凭土肥原机关长处置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土肥原笑着说:“那我就上报给冈村司令和梅津参谋总长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碇常重少佐犯了叛国通敌、出卖本国重要军事情报的重罪,足够枪毙两次。”北野政次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出这座俄式豪宅。 因为重伤,黄向东在医院休养了近四十天,两处枪伤才算好得差不多。在这期间,酒井直人和田中维武经常来看望他,并带来各方面的消息:碇常重因为重罪被送回日本,梅津美智郎亲自下令处死了他;总务部庶务课的那个丰满小娘儿们大月某女被毒死,尸检发现还怀着孕,不知道孩子是谁的;石井四郎将在1945年3月回到哈尔滨,重新任东乡部队首脑。 最后一则消息黄向东早就知道,因为石井四郎给他打过电话谈及此事。第一则消息让他非常高兴,终于除掉了这个最顽固的绊脚石。 转年到了1945年2月初,再有不到十天就是春节。哈尔滨最冷的时候到了,成天刮着当地人所说的“白毛风”,干冷干冷的。在731部队中仍然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活体试验,冬天乞丐增多,日本人把平房区附近的乞丐全都引诱到731部队里,进行活体试验。这些罪证黄向东都在暗中收集,主要是摄影组的照片。 日本关东军要在北平举行“大东亚战争三周年”纪念大会。北野政次带了菊地斋、太田澄和黄向东三个人,从王岗机场乘军用飞机来到北平参加大会。 黄向东从没到过北平,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这座城市的气魄,虽然到处都插着日本军旗,但那些破旧却高大威武的城楼城墙还是显露出帝王之相,再有就是比老鼠还多的人力车了。有人用专车把北野政次和黄向东从火车站接走。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黄向东看到不少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城墙根底下买冰糖葫芦和烤地瓜吃,还有很多冒着热气的小吃摊。 几个穿着破棉袄的汉子围在底下有炭火的铁锅周围,旁边停着几辆破旧的黄包车,每人手里抄着一副长筷子,正在从冒热气的锅里夹东西吃,旁边还有个摊主模样的人手拿大铁勺,时不时地在锅沿上敲一下。黄向东听说过这叫“吃瞪眼食”,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 纪念大会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召开,因为日本军队高层要在这里开会,所以提前十几天就派了很多军队前后把守,以确保安全。北野政次一行四人被安排在三楼的两间套房下榻。 第三天晚上,“大东亚战争三周年”纪念大会正式开始。宽敞的大厅中摆着几十张铺有洁白台布的圆桌,很多穿墨绿军装、脚蹬高腰皮靴的军官已经到场,他们手里端着酒杯,正在三三两两地聊天。穿着白衬衫的服务生端着托盘穿梭其间,为这些日本军人提供各种酒品。日本军歌反复不停播放,巨大的日本膏药国旗和放射状的军旗挂在大厅最醒目的位置。 这种气氛让黄向东感到异常厌恶,但同时他也发现,北野政次的少将军衔居然是最低的,这里随便哪个军人都比他高,不是中将就是大将。北野政次是日本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队的部队长,关东军总司令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所以他首先找到了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陆军大将,恭恭敬敬地行过军礼,并让菊地斋、太田澄和黄向东也上前相见。 三人连忙敬了军礼,然后又见到了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冈村相貌威严、不苟言笑,但因为知道三条洋平就是“如意计划”的主要策划者,当初营救他的计划还是自己亲自下的令,于是对他连连赞许点头,称他是“真正的勇士”。 随后四人又见到了最高军事参议官坂垣征四郎大将、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海军联合舰队司令丰田副武大将、第14方面军司令山下奉文大将等高级人物。黄向东哪里见到过这么多日本军队的顶级首脑?他表面上恭敬地行军礼、握手,嘴上还得谦虚而又得体地交谈几句,心里头却怕得要死,两条腿像通了低压电流似的不停颤抖。他心里暗想,要是有几颗炸弹就好了,把这些日本将军全都炸死,战争不就提前结束了吗? 寒暄客套的时候,黄向东看到两个熟人:石井四郎和土肥原贤二。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然有了几分亲切感,毕竟在这种场合能碰到认识的人,哪怕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和战争狂,他仍然下意识地感到放松了些。北野政次看到石井四郎肩章上的将星由一颗变成了两颗,就明白这家伙已经升为中将,于是连忙恭敬行礼。 石井四郎随意还了礼,这是世界上所有国家军队中不成文的规定,高级军人在低级军人面前可以用不太标准的军礼来回应。北野政次笑道:“恭喜石井阁下荣升中将,看来我这个部队长也真该退休啦!” “北野君不要太客气,我也是蒙天皇陛下错爱,他老人家对我寄予厚望,这也算是一种勉励吧。”石井四郎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边土肥原贤二同黄向东握过手,他长叹口气,说:“三条君,之前尊夫人的事,我也有很大责任,要是那天我坚持让你改变行程,也许就……”说完连连叹息,态度十分诚恳。黄向东不得不佩服这个老狐狸为人处事的功夫,他是陆军大将,而黄向东只是少佐,两人差着好几级,可土肥原却表现得像老朋友似的。 黄向东连忙道:“机关长不要自责,伊纪牡丹是受我的连累,那些中国间谍本来是要杀我的,可惜她却成了牺牲品。”其实他心里明白,那天的暗杀行动主要是针对伊纪牡丹,当然也不排除那些特工人员想顺便干掉自己,毕竟延安发布过针对自己的锄奸令。 土肥原看到黄向东黯然的神情,就劝了几句,然后说:“关于你们部队内间谍一事,陆军参谋本部已经解决了。碇常重经常把你们部队的研究资料偷偷卖给情报黑市。潜伏在上海的中央领导人曾经发出密电给中共情报部,提醒他注意情报有假,结果电文被我截获,才把碇常重给揪出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碇常重平时经常和我作对,原来他是做贼心虚,我早就看出那家伙不像好人。”黄向东不忘落井下石。 土肥原笑着指指身后两个穿军装的人说:“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得力助手武田毅雄少将和川岛芳子少佐。这位是三条洋平少佐,石井中将最得意的门生,大日本帝国优秀的细菌研究人才。” 黄向东和两人分别握了手,武田毅雄年纪和黄向东差不多,但身高脸帅,英气勃勃,言谈举止也很有风度,而那个川岛芳子身材不高,却满脸傲慢之色,让黄向东非常反感,但嘴上还得客气,“今天能结识武田先生和川岛先生,三条洋平荣幸之至。” “三条先生,我是个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川岛芳子不悦地说。 黄向东十分惊讶,他看着这个头发梳得油亮、白面书生似的人物,连忙称对不起。川岛芳子哼了一声,自顾走开找别人聊天去了。武田毅雄看出黄向东的尴尬,便过来攀谈。此人年纪不大却已做到少将,让黄向东倒是很佩服..,两人从战争聊到喝酒,再从美食谈到旅游,十分投机。黄向东看到石井四郎边喝酒边频频朝他这边张望,只好告别武田毅雄,从服务生的托盘中取了两杯香槟走到石井四郎面前,“石井老师,您身体可好?” 石井四郎笑着接过酒,搂住黄向东的肩膀慢慢走到大厅角落,微笑道:“我的身体很好,谢谢你还记得。碇常重的事我给土肥原打过电话,已经解决了,现在你可以毫无干扰地进行研究工作。” “多谢石井老师的帮助,学生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我现在的伤已经好了,回到哈尔滨就继续推进。”黄向东连忙表忠心。 石井四郎说:“等这次纪念大会结束,你就直接从机场飞回京都,把‘如意计划’的资料本带回来。你应该也听到消息,下个月我就要回哈尔滨继续担任部队长,现在的战争形势对日本越来越不利,所以冈村总99lib.司令催促我尽快实施‘如意计划’,用它来一举扭转战局,让全世界都看到大日本帝国的力量,天皇陛下肯定会十分高兴。京都恒师团军医研究所的人没有难为你吧?日记本放在那个保险箱里还安全吗?” 黄向东就怕他提到这个日记本,只得连连点头,“您放心吧,松下所长对我还是不错的。”他暗想,那个狗屁保险箱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如意计划”的资料! 石井四郎看出他神色中的勉强,还以为他在担心病毒研究工作中会有感染危险,便说:“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们都已经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你也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过。还记得你在京都帝国大学时最喜欢做的事吗?” 黄向东哪知道三条洋平当时在学校里最喜欢做什么,便敷衍道:“当然记得,不知道石井老师是否忘记了?” 石井四郎笑着说:“你在考验我的记忆力吗?别看我年纪比你大三十多岁,但记忆力绝对不会输给年轻人!那时你最喜欢在葵花钟后面的实验室里眺望东方,说大日本帝国早晚有一天会把军队开往那个方向,全面征服那个名叫中华民族的低劣民族,称霸全世界!” 这么无耻的事,我怎么可能猜得出?黄向东暗想,但还是装出一副笑容,“石井老师真了解我。” “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明日之星,我一直都坚信。”石井四郎说,“等到我们用‘如意计划’彻底征服中国时,你还可以再次回到那间实验室,相信那时的心情会完全不同。我早就和羽田校长打过招呼,让他把那间实验室空出来,专门为你永久保留。除你之外,谁也无权走进那里。等到你成为功臣时,那间实验室也许还会成为后辈们参观的教育基地,哈哈哈!” 黄向东也跟着嘿嘿笑起来。不知为何,他的大脑忽然被一种异样的东西冲击着,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好像有人正在潜意识中对他说着什么,又像勾起了尘封多年的回忆。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去想,都无法让这种感觉变得再清晰些。 石井四郎看着黄向东发呆的模样,还以为他并不十分情愿冒生命危险去研究如意病毒,生怕这个家伙到时候突然反悔,那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他又许诺,“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任个闲职,或者推荐你到欧洲某国的日本领事馆做外交官。整天在异国风景中吃喝游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冒什么危险。” “太好了,多谢石井老师!”黄向东装出非常高兴的样子。 纪念大会正式开始,冈村宁次先带头讲话,梅津美智郎又上台宣读日本裕仁天皇亲笔写的纪念词,然后坂垣征四郎等人也都上台说了几句。在宴会开始之前,所有日本军人都站得整整齐齐,高举双手齐呼“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万岁!”“大东亚共荣万岁!”。黄向东因为军衔和地位都很低而站在最后一排,他也举着双手喊口号,心里却在默念:“小日本鬼子滚蛋!天皇短命!大东亚共荣放屁!”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宴会上黄向东和武田毅雄边吃边聊,两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武田虽是少将却没有半点架子,晚上还特地邀请黄向东到北平大戏院去看戏。 两天后,黄向东在机场乘军用飞机直飞日本京都。下了飞机后,早有陆军部的人开车前来迎接,准备把他直接送到京都第16师团的军医研究所去。黄向东告诉司机,他想先到京都帝国大学去办点儿事。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在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门口停下,黄向东道过谢,让司机先回去。他看着高大的学校大楼和主楼前面那座巨大的、呈葵花形状的石砌大钟,心想听说这大学是用甲午战争中国给的赔款建成的,真是看着就生气。 三条洋平是1931年从这里毕业的,到现在也有13年多了,所以黄向东估计不会有什么人认识他,于是他找了两名女学生打听校长办公室的位置,径直去找校长羽田亨。羽田校长是个大胖子,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正在办公桌后面翻找书架里的书。黄向东说明来意,羽田校长连忙握手倒茶。从说话中黄向东能听出此人对石井四郎非常恭敬,心里先松了口气。 羽田校长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赔着笑递给黄向东:“这是葵花钟后面的7074号实验室大门钥匙,石井中将让我帮他把房间空出来为你保留,说你今后肯定会成为日本军界的传奇人物。” 黄向东连忙接过钥匙,心里暗骂石井四郎这家伙真会做表面功夫,要是真有人愿意成天研究高危病毒,早晚送命,还成什么传奇人物?辞别羽田校长,他上到七楼,用钥匙打开7074号实验室的大门,再反手把门锁好。 屋里暖气很足,但空荡荡的,实验台上摆着几只烧杯和试管,两侧是金属的文件柜。窗户很宽大,但因为被外面的葵花钟挡着,所以屋里光线很暗。黄向东走到窗前,葵花钟几乎挡住了五分之四的窗户,两侧各露出不到半米宽的空间。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窗户正对东方,东面的天空已经很暗了。黄向东心想,三条洋平十几年前就经常站在这里,面向东方幻想着日本占领全中国?他还真够有雄心壮志的。 伸手扳开窗户卡销再推开,冷空气呼地猛灌进来,黄向东打了几个哆嗦,突然他看到葵花钟的背后有横竖几个装饰性条纹,中间组成了九个方块。而最中央的方块边缘缝隙明显又宽又.深,好像是个暗门。 黄向东心脏怦怦乱跳,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个无形的人在用绳子牵着他行走。他跨坐在窗台上,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努力伸出左手去摸葵花钟的背面。窗户和钟体之间的距离约有一米半远,黄向东顶着呼呼的北风,右手牢牢抓住窗沿,左手慢慢摸到了大钟背后的水泥。他无意中朝下方看了看,顿时感到一阵头晕,连忙闭上眼睛。 他用手指用力扒开暗门,顿时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里面空间很小,只放着一个厚厚的日记本。黄向东并没有急于立刻去拿日记本,而是先退回屋内稳了稳情绪,这是吴站长之前教他的方法。但黄向东本来就不是那种急性子,所以影响并不大,只是他怕万一没拿住日记本掉下楼去,被别人捡走可就麻烦了。 再次爬上窗台,探出身体把日记本牢牢抓在手中,黄向东慢慢抽回身,双脚落在地板上时,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身上全是冷汗。关好窗户后,黄向东迫不及待地打开日记本,翻着翻着, 4ed6." >他身上的热血渐渐变凉,甚至开始恐慌。 这个所谓如意病毒,居然是德国用潜艇送给日本的礼物。 纳粹德国的医学专家在非洲的蝙蝠体内发现了一种能传染给人类的超级出血热,此病毒致死率极高,最少有九五成以上。德国和日本是轴心国盟友,于是德国便把这种病毒的样本送给日本一份,在关键时刻可以派大用场。而三条洋平不但仔细研究了此病毒的性状、潜伏期、感染率和活性,同时提出了一个大型投放计划。就是这个计划,让黄向东感到不寒而栗。 三条洋平设计了一种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路灯底座,中间是空的,留有拳头大的圆洞,把病毒培养基装在密封的玻璃杯内放进底座,再用圆柱塞堵住圆洞,同时也会把玻璃杯压碎,这样病毒就游离在空心底座中。这种底座的材料有一种特性,在环境温度低于零摄氏度时就会开裂,病毒释放出来,即可在空气中随意传播。 黄向东恨得牙根痒痒,以这种病毒的传染速度和高致命性,足以在不到两个月内毁掉整座城市,中国就会全面瘫痪不战而降,甚至中华民族也会消失。他想把日记本烧毁,以绝后患,但心想就算自己趁机逃跑,石井四郎还会找别人来研究,就算没人研究,也会让石井四郎使出最后的招数——派敢死队到中国各大城市公开释放病毒,就像碇常重之前在诺门罕战役中做的事,那才是最可怕的。 黄向东紧握着日记本,坐在办公桌旁冥思苦想,两个小时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翻着日记本,在看到三条洋平在本子上绘制的路灯底座草图时,脑中忽然灵光闪过,想出了一个绝妙计策。 第二十八章 如意病毒 回到哈尔滨,黄向东把日记本递到石井四郎手上。石井四郎仔细翻阅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边看边不住地点头,“只要有它在,‘如意计划’就指日可待了。” 黄向东知道石井四郎是怕日记本丢失,他趁机说:“石井老师,我想尽快进行底座材料的合成试验。现在是冬天,环境温度容易控制,如果开春后气温升高,就不太容易制造零摄氏度左右的气温了。” 石井四郎当然同意,他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没问题,北野政次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卸任,你不用管他,有什么事随便打个报告,走个形式就行。辛苦了,三条君,我已经向陆军部交过报告,上面已经批准了晋升令,一个月内,你军装肩章上的星星就会变成两颗。” “多谢石井老师的栽培!三条洋平必定终生为天皇陛下奉献生命!”黄向东已经把这套话说得很顺溜,甚至说的时候连自己都有点儿信了。 黄向东躲在特别试验楼里,开始按照日记本上记载的方法合成路灯底座的特殊材料。这个底座其实只是装饰品,普通的路灯杆都是由圆木制成的,先在地上打出洞,把底座套进圆木中,再把圆木尾端插进地里约一米,最后将底座用水泥固定在地面。 说来也怪,这个三条洋平还真是奇才,用他发明的配方制成的底座,在零摄氏度左右的环境下就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缝,而且在十个小时内,裂缝就能达到手指那么宽,泄漏病毒完全没问题。黄向东把这九种原料都写在黑板上,按规律改变每种原料的比例值,制订了八十一种组合方案,逐个试验。北野政次赋予黄向东调动所有部门人员设备的权力,在他的全程监督下,第三部生产班所有人员集体加班,赶制了八十一个底座。 这些人平时和黄向东还算熟,但最近都在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就连平时关系最好的酒井直人和田中维武看到他也远远地躲着走。黄向东很清楚,虽然这帮人不了解“如意计划”的细节,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都知道这个三条洋平少佐正在研究一种很可怕的病毒。 八十一个底座做好后都放在地下室,黄向东把暖气阀门开大,地下实验室的温度达到30摄氏度以上。等去除外模、底座完全干透后,黄向东手里握着德国怀表,紧张地查看每个底座的坚固情况。温度从30摄氏度向下调整,每3摄氏度为一档,等到温度为零上10摄氏度时,他发现有个底座开始出现裂纹。黄向东用这个编号的配方又做了十个底座,干透后环境温度降到10摄氏度,十个底座全部开裂。也就是说,这种更改过的新配方将三条洋平当初设计的开裂温度足足提高了10度,而且配方的比例数字也很好涂改,只须在日记本上把1改成11即可。 然后开始病毒感染试验。黄向东真正算是把脑袋系在腰上,这种病毒的致死率极高,如果稍不小心让呼吸道和皮肤接触到病毒,就几乎肯定会死。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黄向东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怕死,与林美秀等人相比,感染病毒的死亡方式反而仁慈得多了。 每次试验时,黄向东都要穿上特制的多层生化防护服,在特别试验楼的地下密封试验室中打开金属罐体,小心翼翼地将装在透明玻璃管中的如意病毒培养基取出。黄向东对着灯光注视着玻璃管里的橙黄色液体,心想:你可是从遥远的非洲蝙蝠体内提炼而成,目前世界上最致命的病毒,我能有幸接触到你,到底是幸运还是厄运? 他按照日记本上记载的培养方法制成新的培养基,他在开拓医学院做了几年教授助理,掌握了很多细菌方面的知识,因此做起来并不算太难。而且这种病毒生存能力极强,只要找到动物做宿主,基本就遍地开花了。黄向东把玻璃管放进半圆型的玻璃密封罩中,双手伸进预留孔内,左右手互相把封条贴紧。然后慢慢打开玻璃管,颤抖着将玻璃管中的液体倒入五个装有新培养基的玻璃管内。 这套动作并不复杂,可黄向东做了近一个小时。他把双手抽99lib?出来,在消毒室用喷洒器将防护服彻底消毒干燥,再到更衣室脱掉防护服后,才发现身上几乎被汗水给浸透了。 新培养基里的病毒二十四小时后就会生成。细谷刚男早就送来了几十只供试验用的猴子,黄向东把五个新的培养基和五只猴子配套放进密封舱,再按动电钮打碎玻璃管。按日记本的记录,潜伏期只有六个小时。果然,六小时后,五个密封舱内的猴子都开始出现发热和咳嗽症状;九小时后症状加剧;十五小时后猴子的耳、鼻、眼睛都开始流血;二十八小时后,三只猴子表皮出现溃烂;四十小时后,五只猴子全部死亡。在对这五只猴子进行解剖时,黄向东发现它们的内脏几乎完全烂成了液体,非常恐怖。黄向东感到不寒而栗,这哪里是病毒,简直就是魔鬼投向人间的毁灭者。 转眼就到了三月,北野政次正式卸任,被调到上海任第13军军医部长。石井四郎乘坐黑色的部队长专车威武地来到731部队,他先把所有人召集到大礼堂,意气风发地讲了很多话,但大部分都是没用的。 石井四郎一回到731部队任首脑,气氛立刻就变了,太田澄、菊地斋和川岛清等人轮番请石井四郎到哈尔滨的各大饭店和夜总会喝酒跳舞,平时也是送礼不断。石井四郎喜酒好色,对这些东西照单全收。但黄向东工作十分用心,他把猴子和用正确配方制成的底座样品放在一起,再将温控器调到零摄氏度,效果非常理想,用望远镜可见底座均有开裂现象,六小时后,猴子们也准时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 石井四郎满意极了,眼中放出得意的光来,但黄向东还是看出了石井内心的恐惧,是那种生怕隔着数层玻璃也会感染到病毒的恐惧。他连忙报告:“石井老师,今后的一切试验都由我个人来完成,我保证小心谨慎地实施‘如意计划’,不会有任何纰漏。现在哈尔滨的气温大约是零上4摄氏度到零下4摄氏度,还不适合进行大批量生产。等到6月末时,中国大多数城市的夜间最低温度都在零上8摄氏度左右,到那时就可以安全地大批量生产底座,再用最多五十天时间运送到中国各地安装成型。等日本撤出中国以后,我们就可以隔着大海看中国人自生自灭了!” 石井四郎哈哈大笑,当场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打开,两人提前干杯庆祝。 距离6月还有近三个月,黄向东在这段时间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制作如意病毒的样本。石井四郎在全国四处调集力量生产玻璃管,足足有两千多个。但黄向东并没有制作那么多真正的样本,因为按照他的计划,完全不需要这么多,除五十个以外,两千多个玻璃管里都是普通无毒的培养液。如果真要制作出两千个真正的如意病毒样本,还真不敢保证每次动作都能成功。 他极少去办公室,因为害怕看到办公桌上的用品摆设,尤其是笔筒里那几支排列整齐的笔。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从床头柜拿起和伊纪牡丹的合影照片。他经常在想,如果伊纪牡丹还活着,母亲会不会同意两人真的结婚呢? 东乡村外的农妇死了,底牌“鳄鱼”也已牺牲,黄向东成了断线的风筝,不知道在哪里、和谁接头联络。他有很多重要情报,想迫切地见吴站长。可去哪里找他呢?思来想去也只有去凡塔季亚夜总会了。 石井四郎坚决不同意他出门,有了那次暗杀事件,石井生怕这个愿意充当敢死角色的军医再出什么意外。黄向东度日如年,每天早晚都要到室外查看温度计。转眼几十天过去,5月9号下午,电台里传出重大消息:苏军攻占柏林,希特勒自杀,纳粹德国正式投降。这个消息让石井四郎很不安,他似乎也并不那么乐观了,同时一个劲儿地催促黄向东尽快复制病毒样本。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是6月中旬,哈尔滨早晚的气温在零上16摄氏度到6摄氏度之间。石井四郎开始催促量产路灯底座的计划,黄向东说他在731部队非常枯燥,这个没有女人、只有军人的地方让他整天提不起精神,而且他喜欢上凡塔季亚夜总会的一个舞女很久了,早就想见她。 石井四郎觉得很意外,他与三条洋平有几年交情,这个人全心扑在医学研究上,根本不近酒色,现在怎么变了?可转念又想,早听说三条洋平之前的清高都是假的,哪有不好色的男人?而且到了东乡部队这种压抑的、监狱式的地方,就算圣人也折磨疯了,再加上发妻惨死,单身男人性格大变,在酒色上发泄也很正常。石井本身就是个色鬼,了解男人好色的毛病很难改掉,最重要的是,“如意计划”实施在即,如果不同意,很可能惹三条洋平不高兴,要知道病毒和底座的装配方法只有他最清楚。 想到这里,石井四郎勉强同意让黄向东出去散心,但必须把汽车牌照伪装,而且要有至少两名持枪士兵乔装跟随。黄向东全都照办了。这天吃过晚饭,六点多钟时,黄向东和司机还加上两名士兵乘车出了平房区,直奔哈尔滨市内。 到了凡塔季亚夜总会门口,两名士兵说:“三条中佐,石井阁下吩咐过,让我们必须随时保护您,不能让您离开我们的视线,请原谅!” 黄向东心中暗骂石井四郎,但脸上还要带着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走吧。”进了夜总会,里面灯光昏暗,舞池中已经有男男女女在跳舞,乐队在台上演奏着悠扬的爵士乐曲,一派纸醉金迷的气氛。黄向东来回走了几圈,没看到“六指神”和“小神婆”他们,他想直接到二楼去客房里找,却发现有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堵住楼梯口。黄向东走到楼梯,还没等张嘴说话,那黑衣人伸手拦住,“二楼已经封闭,请您在一楼玩乐。” 这是为什么?黄向东没有多问,隐隐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在舞池周围踱了几圈,一个瘦瘦的年轻舞女走过来,挎着黄向东的胳膊腻声说:“先生,您没有女伴吧,那让我陪您跳舞好吗?” “我要找这里的‘鲁智深’,你认识吗?”黄向东笑着说。 舞女咯咯笑了,“这里没有‘鲁智深’,潘金莲行吗?” 黄向东不想多废话,刚要伸手推开,舞女却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身体紧贴,在黄向东耳边低声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问我,但要先给我陪舞的钱,二十块,是这里的规矩。”黄向东心想这些舞女都很狡猾,多半又是顺竿骗钱的,但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找不到接头人,也不能就这么离开,那两个士兵还在旁边盯着呢。 于是他掏出二十块钱扔给舞女,舞女把钞票塞进胸衣,双手仍然紧紧搂着黄向东的脖子,两人开始随着音乐慢慢挪步。旁边那两名便装士兵坐在舞池边的桌旁喝酒,当然是黄向东出钱。两人谈论着眼前那些舞女的身材和长相,非常羡慕三条洋平中佐能有这样的玩乐机会,这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如果不是当保镖,他们做梦都没机会来如此高档的夜总会。 两人搂着跳了一会儿,黄向东低声问:“你真不认识‘鲁智深’吗?” “这几天风声紧,没见二楼都被查封了吗?”舞女笑着回答,外人光看表情,她就像在说情话。 “出了什么事?”黄向东也笑着问。 “前几天吴站长中了圈套,被抓进警察厅。‘鲁智深’和他妈让我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你是谁?”黄向东心中一凛,警觉地问。 舞女说:“我是‘大嘴一’的人,黑先生!” 听到这句话,黄向东才把心放下,“请你想办法一定转告首长,就说日记本已经找到,我正在想办法破坏‘如意计划’。另外,延安情报部高层的间谍偷看过办公室的密电,内容与碇常重有关,很可能是‘白马’所为。” “都记下了,还有吗?”舞女问道。 “暂时就这些,你要千万牢记我的话,今后我恐怕没机会再出来了。”黄向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两人又跳了十几分钟,等到舞曲终了才分开。他看到有舞女正缠着那两个士兵要跳舞,两人面对这些活色生香的性感舞女,心里痒得难受,但苦于价格昂贵,只好连连推辞。黄向东掏出五张十块钱的钞票递.99lib.给他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你们也去跳个舞玩玩吧。” 两人喜出望外,连忙一个劲儿地道谢,然后分别挎着舞女去跳舞了。黄向东此举是想让他们别乱说话,虽然刚才的接头不太可能被看出异常,但花了钱心里更有底。 晚九点多出来,黄向东暗想吴站长中了什么圈套?是碇常重还是土肥原所为?是不是那个潜伏在延安情报部的“白马”起了作用?汽车经过道里区石头道街,圣索菲亚大教堂雄伟的身影远远矗立在夜幕之中。黄向东让司机拐个弯,想到教堂里走走。两名士兵本不想让他多过活动,但刚才酒也喝了,舞也跳了,就没再说什么,只在后面紧紧跟随。 教堂大门早已关闭,黄向东来到侧门,一名修女正从侧门走出来。黄向东问她是否可以进去祈祷几分钟,修女摇摇头表示已经关门,可以明天上午再来。黄向东道:“我明天就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许会没命,所以我想今晚在圣母马利亚面前祈祷,让她保佑我和我的家人平安。” 这修女听了后,半晌没说话,最后低声说:“请跟我来。”黄向东等人在后面跟随。从侧门的走廊拐两个弯来到主厅,圣索菲亚教堂黄向东之前经常来玩,倒不是因为他信天主教,而是很多和他相识的女人们信。 他是无神论者,每次到教堂或寺庙之类的地方都没什么特殊感觉,这次却完全不同。站在数排木制长椅前,看到大厅前那巨大洁白的、怀里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黄向东忽然产生强烈的无助感,他伸手拿起放在管风琴旁边的小十字架,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闭上双眼,双手握着十字架,在心中默默念着什么。他想起桐君和伊纪牡丹,想起即将开始的“如意计划”,想起大半年没见面的老母亲,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时,黄向东平生第一次觉得和死亡如此接近。 有只手轻轻搭在黄向东肩膀上,他立刻睁眼回头,却是一名神父。这神父大概六十多岁,面容慈祥而威严,头发黄白相间。神父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说道:“你的身上和眼神里都有一种巨大的恐惧,你在躲避它,或者要接近它。” 黄向东很震惊,神父只看了他几秒钟,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惧。他放下十字架站起身,眼泪流出,身体也不住地颤抖。神父握住他的手,把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坠放在黄向东手心,再帮他紧紧握住,“这是圣母马利亚的灵魂所在,她会保佑所有正直善良的人,帮助他们驱走一切恐惧。” “神父,你怎么知道我是正直善良的?也许我是个恶人。” “我的孩子,你的眼中虽有恐惧,却没有邪恶。也许你将要独自面对巨大的邪恶,但记住,神永远站在善良者的一方。”神父微笑道,并将颈中的十字架银链摘下,一起放在黄向东手里。 次日早晨,黄向东打电话给酒井直人,跟他打听到南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的总机号码。他直接对总机员说要接冈村总司令办公室,同时报出了满洲防疫给水部队的番号。总机员在核查了对方的总机号码后,先把线路接到司令部的副官部,对方又仔细询问黄向东的身份,黄向东告诉对方,有很重要的军情事务报告。 副官部长终于勉强同意切换了线路。当从话筒中传来冈村宁次那低沉的声音时,黄向东十分高兴,他认真地说:“冈村总司令,我是满洲第731部队石井四郎中将部下三条洋平中佐,三月纪念大会您还接见过我,说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 “哦,当然记得,三条中佐,‘如意计划’的策划者。有什么事情吗?”冈村宁次问道。 黄向东连忙回答:“‘如意计划’的前期试验工作已经圆满完成,马上就要投入批量生产,但我想,应该在批量生产的同时,与您面对面地商谈一下计划的全面实施工作。” 冈村宁次问:“这是很必要的,可石井中将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 “是这样,石井中将可能最近公务缠身,我提醒过他两次,但他一直忙于接手北野少将的事务,可能就忘了。我想‘如意计划’事关重大,它关系到东亚战局的胜败,所以就斗胆打电话给您,请求您让石井中将和我去长春一趟。但最好不要提起是我的主意,不然石井中将会生气的。”黄向东直截了当。 冈村宁次听了后有些生气,“这个石井,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会忘记?幸好有你提醒。没关系,我这就打电话给石井四郎的办公室,让他立刻和你到南京见我。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挂断电话,黄向东非常高兴,暗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内就会接到石井四郎的电话。果然,才过了二十二分钟,电话铃声响起,石井四郎说冈村宁次要他们俩最迟两天内起程去南京议事。黄向东得意极了,嘴上却说那只好把底座的生产计划分配下去,一天也不能耽误,石井四郎只得同意。 黄向东把更改后的底座特殊材料配方整齐地抄写了一份,连同日记本都交给石井四郎。石井四郎问他要生产多少个底座,黄向东说,他统计了在中国日本占领区所有通电路灯的市县,按一百个计算,每市县安放二十个底座。 石井四郎马上把几大部门的部长都召集到办公室紧急开会,让他们放下手里所有工作,整个731部队三千多人都必须参与底座的批量生产,由三条洋平中佐下达具体工作流程,务必在二十天内完成两千个底座的任务,否则军法处置。 黄向东带着731部队中的所有少佐以上军官,在试验室里将配制底座、置入玻璃管、密封底座和低温开裂的全部过程演示了几遍。其实过程很简单,只是每个步骤都要小心谨慎,争取一步到位。他建议各部门负责人分批逐级教授工作方式,三天后开始正式组装。 第二天上午,石井四郎和黄向东在王岗军用机场乘飞机前往南京。到了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冈村宁次也不客套,直接要黄向东报告“如意计划”的进度,说首相大人对此事非常重视,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黄向东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冈村宁次则忙着调动各省日军在二十天内清空铁路线,以随时将底座运往中国全境。他又打报告给梅津美智郎,请求他与相关高层尽快制订计划,安排在中国的所有日军四个月内全部撤出中国。 到了第六天,忽然石井四郎冲进屋来,脸色铁青,眼中全是怒气。黄向东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 “刚才东乡部队太田澄打来电话,说那些底座在零上7摄氏度的时候就已经开裂,大量人员出现发热现象,而且越来越严重,这是怎么回事?”石井四郎越说越怒,用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要把对方一口吞掉。 黄向东心花怒放,但脸上装出非常吃惊的神色,“这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 石井四郎眼睛通红,双手用力揪住黄向东的领口,“难道你觉得太田澄会打电话和我开这种玩笑吗?” “这不可能!配方是我经过几百次试验才确定的,我敢用性命担保,绝不会出现错误!肯定是有人偷懒或操作不正确造成的!那些家伙平时就知道发了工资寄回老家,要么就是泡在酒吧和妓院。”黄向东还在装蒜。 石井四郎恨不得把黄向东撕成碎片,几分钟后他才慢慢松开,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半天说不出话。黄向东大脑急转,说:“石井老师,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我们马上通知部队将所有发病者迅速隔离,如意病毒无药可治,所以不要试图采取任何救护措施,否则只会感染更多人。再派出防护人员把剩余的底座用最快速度掩埋,如果处置得好,我回去之后还有机会用完好的病毒样本继续生产。” 没等石井四郎回答,冈村宁次又冲进屋来,对着石井四郎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极力解释了一通,冈村宁次大骂两人废物和无能。石井四郎立刻打电话到731部队,把黄向东说的话通知太田澄和菊地斋,让两人尽快处理。 冈村宁次怒道:“‘如意计划’是陆军部和参谋本部都极其重视的绝密计划,为了把病毒样本从太平洋运到中国,光潜艇就被美国佬击沉了六艘。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我看你们两人怎么向参谋总长和首相交代!” 石井四郎和黄向东站得笔直,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冈村宁次虽然是大将,而石井只是中将,但两人都是日本军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也要互相敬畏几分,别说呼喝训斥,就连架也没吵过。可今天的冈村宁次明显怒不可遏,因为这件事要是搞砸,对他的影响也会极大。 第二天上午,石井四郎再次打电话到731部队,却始终无人接听。冈村宁次得知后立刻亲自打电话给关东军驻哈尔滨宪兵联队总部,让他们火速派人穿上防护服,赶到平房区的东乡部队本部查看,并嘱咐他们严格保密,否则军法从事。 黄向东提醒道:“宪兵队只有二级防护能力的普通防护服,而对付如意病毒,必须穿上具有一级防护能力的德国多层生化防护服,就像我之前做病毒培养基时穿的那种。这种生化防护服价钱昂贵,东乡部队也只有几百套。” “来不及了,先让他们穿二级防护服去看看情况!”石井四郎焦急地说。 两个小时后,联队长加藤佐贺大佐在731部队打来电话,说部队中已有一千三百多人感染病毒死亡,剩下的一千多人之中还有至少七八百人严重发病,只有四十几名佐级以上军官因为及时躲到地下防空洞而幸免。但宿舍楼的军人家属和监狱楼内关押的八百多名囚犯没能幸免,全部感染了病毒。 听到这个消息后,石井四郎觉得半身冰凉,手中的电话机无力地垂在地上。冈村宁次暴跳如雷,让石井四郎和黄向东马上想办法,不然就以重大失职罪将两人下狱。晚上七点多钟,还没等冈村宁次消气,加藤佐贺又来电话,说上午派到平房区东乡部队的一百多名穿着防护服的宪兵,到现在已有四十多人不同程度地出现咳嗽、高热甚至眼角充血等症状,问是怎么回事。 冈村宁次和石井四郎面面相觑,黄向东之前说的话不幸言中。冈村宁次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宪兵队也感染了病毒,那会不会越蔓延越广?” 黄向东也开始恐慌,本来他的计策是想让731部队被如意病毒毁灭掉,可现在病毒已经被宪兵队带到哈尔滨市区,这可就危险了。他连忙建议冈村宁次立刻宣布哈尔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想尽一切办法运送德国多层特殊化防护服到哈尔滨,由军队进行病毒的隔离和控制。 冈村宁次脑门儿沁出了汗,现在已经不仅仅是731部队的灾难,而是整个哈尔滨的灾难。驻扎在中国的日本军队数量有一百一十多万,而且几乎每天都有几千日本军人和侨民来往于中日之间,如果病毒继续扩大,毁灭的就不仅是中国,还有日本,甚至其他国家。冈村宁次再也顾不得掩盖真相,他立刻给远在日本的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打去电话,详细报告事态发展。 这个消息让梅津美治郎面色惨白,他不敢隐瞒,向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报告了如意病毒泄漏事件的经过。铃木贯太郎吓得不轻,连忙上报给日本裕仁天皇,天皇本来是极力支持在中国打细藏书网菌战的,可听到这个消息,也吓得魂不附体,生怕病毒漂洋过海传到日本,便马上责成日本经产省大臣用最快速度从德国空运两千套一级生化防护服到哈尔滨,越快越好。 这种防护服价值不菲,在石井四郎的主动建议下,将本来要批给731部队的下半年经费四百万日元全部用来买防护服了。五天以后,防护服从德国汉堡运到哈尔滨,冈村宁次调集了驻扎在哈尔滨的一个日军混成旅,让他们穿上德国防护服,组成紧急防疫大队进行隔离控制工作。 在黄向东的建议下,紧急防疫大队先是采取了先隔后离的办法,用一千五百人把所有宪兵队员和相关人员全部就地囚禁在地下防空洞中。并在哈尔滨市区进行逐户调查,遇到疑似感染者立刻隔离起来。再派出五百人开赴平房区,把731部队彻底与外界隔离。 由于行动迅速,病毒的传染势头被有效地控制住,哈尔滨市区内每天约有几十人因为不知道什么途径而感染病毒的人被隔离,以后每天的感染者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没有了。为绝后患,冈村宁次把牙一咬,下令将所有隔离的宪兵队员和731部队佐级以下人员包括囚犯全部枪毙,然后秘密运到731部队的焚尸炉中彻底烧毁。至于731部队中的高级军官,暂时不能离开地下防空洞,听候处理,紧急防疫大队负责731部队的安全和保密工作。 策划长达数年、实施不到十天的“如意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第二十九章 最后挣扎 “如意计划”失败了,日本在战场上同样不好过。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国联合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尽快投降,以避免更大的灾难,但被日本政府拒绝。8月6日这天中午,冈村宁次把石井四郎和黄向东叫到办公室,面色严肃地说:“‘如意计划’的失败,你们二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准备上报铃木首相和梅津参谋总长,送你们两人回日本,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还没等黄向东回过神来,石井四郎拍案而起,“我为了大日本帝国的霸业付出半生,凭什么送我上军事法庭?” 冈村宁次不悦地道:“你们两人策划的这个‘如意计划’不但给我带来麻烦,也打乱了日本在东亚的战局,这么大的罪责,还敢问凭什么?” 石井四郎重重地哼了一声,“总司令这么说,有点太伤人心了吧?我们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全日本没有一个医学专家愿意研究如意病毒,只有三条洋平站出来;为了这个计划,我跑遍军政两界,还不是为了大日本,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不管成败,至少我们都在努力!” “可你的努力为什么换来这种结果?你不是说每个步骤都经过数百次试验吗?” “病毒的研制工作很复杂,要由几百人共同完成,我和三条洋平中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逐个在他们背后监督?”石井回答。 “就算是你们的部下操作失误,那你们也是他们的上司,逃不掉失察和监督不力的罪责。”冈村宁次哼了几声。 黄向东面无表情地说:“要是照山田总司令的说法,您也是石井中将的上司,照样有失察和监督不力的责任。” 冈村宁次大怒,指着黄向东的鼻子骂道:“巴嘎!你竟敢这样对我讲话,你算什么东西!”他霍地站起来,迅速绕过桌子来到黄向东面前,抬手就是四记狠狠的耳光,打得黄向东脑中嗡嗡作响,鼻子和嘴角全都渗出鲜血。但黄向东知道日本的军纪极严,上司抽下级耳光,是绝对不能躲避的,他只好咬牙忍住,冈村宁次越打越怒,啪啪啪连续抽个没完,黄向东眼前金星乱冒,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他甚至想一脚踹倒对方,再找个什么东西砸死这家伙算了,临死也能拉个人垫背,总好过被打死。 石井四郎再也看不下去,他猛然站起身,伸手死死抓住冈村宁次的手臂,说:“冈村长官,您不能把三条君活活打死!” “你也想来指责我?”冈村宁次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当然不敢指责冈村长官,但‘如意计划’是天皇陛下亲自签署命令实施的,就算处罚也要首相甚至天皇本人亲自下令才行。我看总司令还是消消气,不然对身体不好!”石井四郎在军界人脉很广,连梅津美治郎也得给几分面子。冈村宁次和他僵持不下,忽然电话铃声响起,这是冈村司令办公室的专线,没有特殊事务,没人敢把线路接到这里来。 石井四郎松开手指,冈村宁次瞪了他一眼,走到桌前接起电话,“是.哪位?” 听了十几秒钟,冈村的脸像变色龙一样从白到青,从青到黑,又从黑变成白。他颤抖着声音问:“到底什么炸弹有这么大威力?军方和政府表态了吗?是美国人干的?”又过了半分多钟,他才松开话机,呆立在桌前一动不动。 石井四郎和黄向东对视几眼,石井四郎问:“总司令,出了什么事?难道是病毒又出现了?” 冈村宁次慢慢转过头,说:“刚刚接到日本方面的密电,说今天上午九点钟,一架美国轰炸机在广岛市上空投下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到目前为止至少死亡十万人,几万幢建筑被毁,广岛市成了废墟。” “什么?”石井四郎和黄向东都惊呆了,“有这种炸弹?这怎么可能?” 冈村宁次走到桌旁,自言自语:“以前曾经听说美国人在秘密研制一种利用原子核裂变原理的炸弹,一颗神像大小的原子弹,威力相当于十几万吨TNT炸药,难道就是它?” 两人面面相觑。冈村宁次又拿起话机,接通电讯部的电话,要他们立刻发密电给东京大本营。石井四郎朝黄向东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出办公室。 在走廊里,黄向东用手帕擦着脸上的血迹,石井四郎默不作声,两人各怀鬼胎。黄向东暗骂:“狗日的冈村宁次,今天让你占点便宜,等有机会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当晚,石井四郎来到黄向东的宿舍,秘密商量“如意计划”失败处罚的事。石井说他已经托人给日本陆军本部的朋友发过密电,就算送到日本军事法庭,对方也会全力保护他们。黄向东心事重重,他可不想在日本成为犯人去矿场采石头。 三天后的下午,冈村宁次又把两人叫到办公室,他神色沮丧,说刚刚接到密电,今天早晨苏联方面突然调动一百多万军队对日军发起猛攻;上午十一点多美国又在日本城市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估计死亡人数不低于五万。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石井四郎也发了蒙,美苏双面夹攻日本,这怎么顶得住?而且美国人到底有多少原子弹?要是每天都扔这么一颗,日本国岂不是要从世界地图上抹掉了? 冈村宁次沉着脸说:“之前我曾经和蒋介石沟通过,想和国民党政府讲和,被蒋介石拒绝了。别看美国人和苏联人共同欺负日本,我们也不会示弱。毕竟我们在中国还有八十万军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准备全面发动‘玉碎战’计划,与三方军队血战到底!” 对这个事情,石井四郎明显表现得已经没了激情,他早就看出日本在战争中败局已定,什么“玉碎战”,无非是再多死几个人罢了。他和黄向东商量,准备以整顿东乡部队残局为由,尽快溜回哈尔滨。又过了三天,冈村宁次再次把两人叫来,并把一封电报放在桌上,让两人观看。 石井四郎拿起电报,见最上面写着“陆第67号绝密”的字样,看过内容后,石井四郎觉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同时也在情理之中。密电中说,日军大本营准备接受《波茨坦公告》,向中国政府投降。 冈村宁次问:“石井中将,你怎么看?” “我觉得大本营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令人很难接受,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石井四郎不痛不痒地回答。 冈村宁次猛捶桌面,怒道:“什么没有更好的办法?大日本帝国怎么可能会向支那人投降?我将会给参谋总长和陆军大臣发密电,强烈抗议大本营的这种荒唐想法,‘玉碎战’必须执行!” 石井四郎假装劝解,“密电中只说大本营有这个想法,并不是最终的决定,我们还有机会。” “是的,还有机会,我这就发密电!”冈村宁次像孩童赌气似的拨电话对电讯部下达命令。 又过了三天,石井四郎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准备正式提出回哈尔滨。上午十点半钟,冈村宁次又把他叫到办公室,石井四郎已经厌烦了这种形式,心想我又不是你的参谋长,不必什么事都和我说吧?冈村宁次再把一封密电扔在桌上,这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 石井四郎拿起密电一看,也愣住了,这封“陆第68号绝密”的电文说天皇陛下已经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并将在8月15日中午12点整通过电台向全世界发表讲话。 “就是说,还有一个半小时了?”石井四郎看了看手表。 冈村宁次没回答。 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的两千多名日军齐聚南京鼓楼广场东侧,整齐地摆出一个队形,如此多的军人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如果闭上眼睛,甚至完全感觉不到身旁有人,好像身处无人的广场。广场上的电线杆顶部支着两个大号电喇叭,黄向东笔直地站在石井四郎身后,不知道日本天皇要说些什么。到了12点整时,从喇叭中传出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全世界日本听众,这次广播极其重要,请所有听众起立。天皇陛下现在向日本人民宣读诏书,让我们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 这是日本最有名的播音员和田信贤的声音,平时只有逢重大新闻的时候才由他来播音。他说完之后,所有日本军人再次立正站直。这时,广播中响起另一个略微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朕深鉴于世界之大势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之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忠良之臣民。朕已命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公告。 盖图谋帝国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共荣之乐,乃皇祖皇宗之遗范,亦为朕所眷眷不忘者。曩者所以对美、英二国宣战,实亦出於庶几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失信于世界,朕最戒之。宜念举国一家,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任重而道远,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守道义,坚定志操,誓期发扬国体之精华,勿后於世界之潮流。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 内容不长不短,大概讲了十几分钟后广播结束。日本天皇极少在广播中讲话,所以能听出他声音的人不多,但内容摆在这里,显然就是裕仁天皇本人的声音。虽然措辞还是端着天皇的身份和架子,但傻子都能听出这就是一篇投降书,而且还是由天皇本人亲自讲出来的。广场上的日本军人全都呆呆地愣在原地,包括冈村宁次在内的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黄向东悲喜交加,回想起这一年多潜伏在731部队的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现在终于熬出了头,他忍不住借机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旁边的日本军人起初吓了一跳,后来都受到感染,也有人跪在地上捶胸顿足。跟着哭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广场上就充满各种音调的哭声,很多人哭得直抽搐,甚至昏厥过去,比死了爹娘还伤心。 “天皇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我不信,我不信!”整整五天,冈村宁次都在像擂鼓似的狂砸桌子,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中也听得一清二楚。守卫的日本兵都垂着头,活像斗败了的公鸡,威风八面的大日本帝国军队居然也有战败投降的一天?他们做梦也没想到。 那边冈村宁次歇斯底里,这边的石井四郎却在司令部后院和黄向东密谈。两人开始商量后路,石井四郎说:“天皇陛下亲口宣布休战,那是他给自己留面子,其实就是投降。我看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干等着了,我下午就要求飞回哈尔滨,东乡部队的病毒泄漏事件非常棘手,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处理。” “没错,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好。现在是紧急防疫大队在接管,可如意病毒还在我的特殊试验室里,我得回去查看是否完好,有没有再次进行试验的可能性。”黄向东也跟着附和。 这时有士兵前来报告,说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来到,冈村长官要他们俩立刻去会面。两人一愣,山田总司令来干什么了?从后院来到前院,发现守卫的军队明显增多,院子里停着几辆黑色高级轿车。上楼来到冈村办公室,见关东军的最高长官山田乙三和冈村宁次并排而坐,一把缠金丝、绿鲨鱼?皮鞘的日本刀倚立在山田乙三身旁。两人级别相同,都是总军司令官,也同样面无表情。 黄向东和石井四郎立正敬礼,山田乙三的脸拉得比驴还长,示意他们俩坐在对面,然后开腔,“诸位,我特地从东京大本营赶来,就是为了‘如意计划’之事。计划既然失败,就要做好善后工作。两年前,阿部石隆曾经对我说富锦县有一个我军修筑的秘密要塞,可以将暂时不用的秘密物资存放在那里。梅津总长的意思是,如意病毒危害太大,世界上还没有血清能治疗,副作用难以估量。所以我决定,命令石井四郎和三条洋平马上回到哈尔滨,配合紧急防疫大队将东乡部队中剩余的病毒样本封存,然后运到富锦县。如果以后能研究出有效的血清,大日本帝国就还有出奇制胜的机会。” 石井四郎沉吟片刻,问:“其他事务怎么处理?比如监狱里的犯人、供试验的动物和已经制成的细菌弹。” 山田乙三说:“大本营的意思是,全部就地销毁。因为美苏军队很快就会渗透到中国各省市,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和条件再打细菌战。” 石井四郎和黄向东立刻站起来,同时说道:“是!” 军用飞机在空中航行,外面隐隐传来低沉的炮声,那是苏军在进攻日军前线。石井四郎和黄向东并排坐着,两人半天没说话。黄向东心想,这个老家伙对日本战败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多悲伤,以他的城府,现在最关心的肯定不是日本国的命运,而是他自己的命运。过了一会儿,石井四郎长叹口气,说:“三条君,我刚刚接手东乡部队不到半年,‘如意计划’就失败了,天皇陛下现在又决定投降,看来这是天意啊!” 黄向东劝道:“石井老师,你也别太难过,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回东乡部队看看情况,然后我回国去找梅津参谋总长,让他同意我们继续进行第二次‘如意计划’!”石井四郎的话让黄向东吃了一惊,没想到石井四郎居然如此倔强,难道自己看走了眼? 在哈尔滨王岗机场下了飞机,731部队的大部分人都感染病毒而死,包括运输班的人,所以两人已经没有专车可乘。石井四郎在机场值班室给宪兵队打电话,对方迟迟才派出一辆破旧的运输卡车。坐在驾驶室里,石井四郎感到极为别扭,他从没坐过这么破的车,但宪兵队的人和车辆都被派到731部队去紧急防疫了,有车坐已经很不错。 一路来到平房区,还没开到731部队门口,就远远看到那两根高大的烟囱冒着浓浓的深灰色烟雾。路面上设了两层哨卡拦截,很多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士兵持枪把守,这些人的胸前都贴有标签,写着各自的名字和职务,看来是方便辨认身份。当对方得知是石井四郎时,连忙敬礼,但同时告知他们,平房区已经被列为传染病毒高危区,必须穿上防护服才能继续前进。 两人在路边临时修筑的消毒站内换好防护服,同样有人把刚写好的标签贴在他们左胸,石井四郎胸前的标签写着“满洲防疫给水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中将”,而黄向东的标签则是“满洲防疫给水部队特别班——三条洋平中佐”。士兵告诉他们俩,在平房区范围内绝对不能脱掉防护服,或摘下防护面罩,否则极有可能感染病毒。好在这种德国防护服内有氧气泵,能维持十五小时,而且氧气泵还可以更换,只是在换的时候要屏住呼吸半分钟。 再次钻进车里,卡车缓缓拐进部队大门,很多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士兵抬着尸体朝焚尸炉方向走去,活像一群地狱派出的勾尸人。 在几名士兵的带领下,再次回到本部大楼的部队长办公室时,黄向东看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正在与另外几个站着的人交谈。因为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只在眼睛处开有两个圆形玻璃窗,互相看不到长相。士兵向对方通报之后,那人才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黄向东看到他胸前的标签上写着“紧急防疫大队长——若松有次郎大佐”。 这人向石井四郎敬了个军礼,道:“石井中将,我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长若松有次郎大佐,受山田总司令官和冈村总司令官的派遣,任紧急防疫大队负责人。” 石井四郎慢慢坐下,看着办公室里的书柜、酒柜和保险柜都被贴上封条,不由得又长叹起来。若松有次郎把一份文件递给他,石井翻了翻,上面写着详细的感染死亡人数: 本部军人及工作人员死亡1944人 军人及工作人员家属死亡679人 监狱楼囚犯死亡805人 驻哈尔滨特别市宪兵大队死亡164人 哈尔滨特别市居民死亡170人 总计死亡3762人 未感染者:佐级以上军官206人 看完报告,石井四郎慢慢点了点头,问:“那些幸免的佐级以上军官在什么地方?” 若松有次郎说:“他们还都在地下防空洞中,有电话可供联络。据第一部长菊地斋报告称,因为躲避及时,还没有人感染病毒。但山田总司令官有令,在事件没有完全彻查之前,不允许放他们出来。” “胡闹!”石井四郎叫道,“那他们早晚会被活活饿死!” 若松有次郎说:“石井中将,地下防空洞中有可供400人支撑半年的压缩粮食和清水,请不用担心。” 石井四郎运了半天气,对黄向东道:“去看看你藏书网的特别试验楼吧。” 黄向东对若松有次郎说:“若松长官,特别试验楼是我进行此次病毒试验的场所,我要去检查一下病毒样本是否完好。” 若松有次郎点了点头,亲自带着几名士兵和黄向东来到特别试验楼。黄向东用钥匙打开地下试验室的气密门,一行人进去检查,见金属罐仍然静静地立在储存室中。打开罐体,里面装有如意病毒的玻璃管培养基还在,旁边那几十个新的玻璃管培养基也完好无损。若松有次郎问:“这个就是此次病毒泄漏事件的病毒样本吗?” 黄向东点点头。若松有次郎连忙下命令,不到十五分钟,有人陆续从外面抬进来几十个形状相同的金属罐,把黄向东之前复制出的几十个新培养基分别小心翼翼地放入金属罐中,封好罐口。然后把这些金属罐以六个为一组,放进特制的木箱中,再往木箱里浇入水泥,将金属罐牢牢铸为一体。 十二个木箱做好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若松有次郎再下命令,一辆全身黑色的大卡车缓缓开过来,把木箱装上车后又缓缓开走。黄向东趁机问道:“若松长官,这是要把病毒样本送回岛上吗?” “不是,山田总司令官有令,要把病毒样本用专列运送到佳木斯市富锦县。” “具体要运到富锦县的什么地方?” 若松有次郎摇摇头,“这是山田总司令官亲自安排的绝密军事行动,我无权过问。” 黄向东只好不再打听,若松有次郎又道:“三条中佐,日本已经在战争中投降,过不了几天,美中苏三国就要派人在中国各地接管物资和战俘。我们最好加快处理善后的速度,不然等三国军队到来,我们就都成战俘了。” 石井四郎点点头,“是的,所以我决定临时任命三条洋平中佐为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队代部队长,代表我全面负责这里的一切决策。我明天要紧急乘军用飞机到日本面见梅津参谋总长,说服他同意我们再次进行‘如意计划’。虽然日本已经投降,但很多地区仍然在日军管辖范围内,我觉得还有机会。” 黄向东大惊,刚要推辞,若松有次郎却对黄向东说:“那就请三条部队长尽快配合紧急防疫大队做好善后处理工作。目前我们已经将绝大多数死者都在焚化炉中火化了,但5号和6号楼中还有大量动物尸体没有处理,另外这里有?99lib.t>很多文件资料,最好尽快整理出来带走。” 若松有次郎走了,石井四郎见四下没人,拍拍黄向东的肩膀,“我最多六天就会回来,在我离开的这几天内,希望你能有条理地处理善后事宜。在生产部的库房里有很多细菌陶土炸弹,你要把这些炸弹全部销毁。今晚我会把文件资料整理出来,明天带回日本,不能给中国人留下半页纸!”黄向东连忙附和,心想得设法把文件资料偷出来几张,加上平时收集的照片罪证,一起偷偷送给延安方面。 黄向东和紧急防疫大队的人开始处理监狱楼的那些死动物,整整忙碌了大半夜,到凌晨两点才完事。黄向东累得睁不开眼睛,真想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睡觉,但防护服氧气泵容量有限,他只好跟着大部队乘卡车出了平房区,在消毒站里换过衣服,再到哈尔滨市南郊的军营睡觉。他把闹钟调到早晨七点,想睡醒后就去找石井四郎,以帮他整理筛选文件为由,寻机接触机密文件。 七点闹钟响起,黄向东从床上爬起来,问军营的人事处参谋,打听石井四郎宿舍在哪里。参谋查了记录,说石井四郎根本就没回军营睡觉,可能还在平房区的防疫给水部队吧。黄向东觉得奇怪,饭也没顾得上吃,连忙换好防护服,跟着紧急防疫大队的军车来到731部队。 若松有次郎看到黄向东就说:“石井中将把整理好的文件装了六大箱子,今天凌晨四点半就乘坐军用卡车到王岗机场回日本了。” “什么?”黄向东顿时震惊,“石井中将已经回日本了?” “是的,他说想早些回去找梅津参谋总长商谈秘密军务。这里的感染者及动物尸体都已经焚化,细菌炸弹全部销毁,平房区附近的空气也都用喷雾器消过多次毒。昨晚我们进行了动物活性试验,结果显示这里已经没有如意病毒的感染迹象。所以在今天凌晨三点多钟,我们就把那几十名佐级以上军官从防空洞内释放出来,石井中将去机场时还带走两对夫妇,说是他的亲戚。”若松有次郎连头也没抬,边坐在桌旁填写报表边回答。 不用问,黄向东就知道肯定是细谷刚男、细谷三男和他们的老婆。他恨得想撞墙,后悔昨晚就不应该离开这里。但转念又想,石井四郎急着回日本肯定有意图,这个老狐狸贪污军费、纵情酒色、研究杀人武器,他很清楚日本已经投降,如果被美中两国找到细菌研究和活体试验的文件,当然不会对他客气,他已是惊弓之鸟,恨不得早逃一秒是一秒。 在口字栋的广场上,黄向东看到了菊地斋、川岛清和太田澄这些人,他们都坐在地上,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情呆滞,活像逃难的乞丐,哪里还有当初穿军装时的神气劲儿,更看不出都是少将、大佐军衔的日本军人。他们半个多月没看到太阳,很多人被阳光刺得还在流眼泪。看到黄向东走过来,川岛清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黄向东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没感染病毒,真的没有感染啊!” 看到他这副德行,黄向东恨得牙根发痒,他转了转眼珠,对若松有次郎说:“若松大佐,我希望能在特别试验楼里对这些人进行细致的感染检查。” 若松有次郎当然同意,命令士兵把这几十个人都押到特别试验楼的地下室里。若松有次郎说:“三条中佐,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这些人今天就得被安排去机场回日本。因为刚刚接到大本营的密电,让我们在今晚九点之前必须撤离,按照《波茨坦公告》,美中苏三国的军队很可能会在这几天占领这里,日本方面会在午夜十二点从旅顺口派出轰炸机把这里炸平,以免留下证据。” 黄向东心中吃惊,他板起脸,“如果让他们就这么回日本,一旦他们回国后感染给更多的日本人,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可是……可是如果时间耽误太长,他们被敌人俘虏,那可就糟了。”若松有次郎连忙道。 黄向东暗自打着算盘,说:“这样吧,你命令紧急防疫大队先撤离这里,只留一名司机待命,我保证最迟今晚六点就能做完检查,完毕后用运输班的大型运输车直接送他们到王岗机场。” 若松有次郎听他这么说,也就答应了,就算以后出什么意外,责任也可以推到这个三条洋平中佐身上,其实他也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日本。他立刻命令紧急防疫大队的人陆续撤出,直接前往王岗机场回日本。 不到半个小时,人就都走光了,除待命的司机在运输班等候之外,731部队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黄向东在几座大楼之间仔细查找,部队长办公室、各生产班办公室、总务部、人事部……他越找越恨,石井四郎实在太狡猾了,居然没留下半张纸和照片,生产部仓库里的大批细菌陶土炸弹也都没了,现在要想找到731部队的犯罪证据,除了几栋楼和这四十多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地下试验室,黄向东看着这四十多人,说:“石井阁下临回日本的时候,已经正式任命我为代部队长,这个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吧?” 大家都点了点头。川岛清和菊地斋两人脸上明显带着不服气,但也没说什么,天皇都投降了,还争这个有什么用呢?黄向东又道:“给大家做完体检后,我们就乘坐运输车到王岗机场,大家一起飞回日本。如果各位不想拖延时间的话,就尽量配合我,别捣乱。紧急防疫大队就驻扎在本部附近,他们被山田总司令官授予最高权限,可以直接枪毙任何违令者,到时候可别怪我三条洋平不客气!” 这些人没敢说什么,黄向东例行给大家都抽了血,酒井直人笑着说:“三条阁下,恭喜你升为部队长,回到日本后,我们最好还能分配到同一个部队共事。” 黄向东看到他就想起这家伙爱吃人肉的事,恶心得真想两拳打死他。检查了一圈,他发现没有田中维武和常谷川,酒井说:“唉,他们俩那天刚好到生产课办事,结果感染病毒被隔离,三天后就死了。” “哦,真不幸。”黄向东心想,只要生产课的这些人活着就行,他们是活生生的罪证。检查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天完全黑了,黄向东命令所有人都登上运输车,锁好厢门,然后让司机开车驶出平房区。 黄向东没有坐在副驾驶位置,而是坐在司机身后。司机觉得奇怪,但也不好问什么。外面的炮声越来越大,震得汽车玻璃窗嗡嗡直响,忽然司机说:“三条长官,前面有一列车队,好像不是日军的,我们得拐到小路上去。” 黄向东掏出手枪,抵在司机后脑,“沿大路向前开,否则打烂你的脑袋!”司机吓傻了,这才明白为什么黄向东要坐在他身后。运输车继续行驶,前面的车队越来越近,从颜色和形状看,打头的是苏制BA轻型装甲车,后面 8ddf." >跟着几辆吉斯牌MM-B型运兵车和一辆小型吉普车。 双方的车都慢慢停住,从运兵车中跳下五名高大的苏联士兵,手里握着莫辛纳甘步枪,一路小跑到黄向东的车前举枪高声喊着什么。黄向东听不懂俄语,但也不需要听懂,连忙和司机乖乖开门下车。苏联士兵边呵斥边用力推搡两人,黄向东用中国话和日语分别解释,对方显然也听不懂。有个士兵不耐烦了,举起枪托猛砸黄向东的脑袋,打得他差点儿没昏过去。 这时从吉普车上走下一个苏联军官,满脸大胡子,身高足有一米九,神情倨傲。重要的是旁边那名随军翻译懂日语,这让黄向东欣喜若狂。翻译问黄向东等人的身份,黄向东看面相就知道那大胡子军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老粗,来硬的肯定不行,于是连忙说:“我就知道您肯定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我有非常重要的军情汇报,希望能提供一个相对隐私的谈话场所。” 第三十章 双面间谍 翻译传了话,那大胡子军官笑着回了几句,翻译说:“你这人很聪明,不过要先告诉我你是谁,车里装着什么东西,否则就地枪毙。” 黄向东连忙道:“这车上的都是日本关东军满洲第731部队的军人,他们专门研究细菌和生化武器,我的身份特殊,只能向你们的长官透露。” 大胡子听了翻译后,脸色当时一变,连忙让黄向东先把运输车后厢板打开,.99lib.里面果然有好几十名日本军人。这些人看到苏军都吓得魂不附体,川岛清大叫道:“三条洋平,你到底在干什么?” 大胡子军官把手一挥,黄向东和司机被押上卡车,苏军士兵开着运输车在后面跟着。一个多小时后,车队来到苏军的临时指挥所,这里原是驻扎哈尔滨的日军兵营,现在苏军成了主人。黄向东被推到一间办公室内,有个戴大盖帽的苏联军官走进来坐在办公桌后面,从领章图案和脚上的高级小牛皮靴都可看出,这军官是一名上校。 他示意黄向东坐在桌对面,让翻译问黄向东的姓名和身份,并告知他叫久加诺夫,为苏联远东军某步兵旅的一名团长。黄向东从内衣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近百张照片放在桌上,道:“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共延安情报部派到关东军满洲第731部队的间谍,我必须面见东北抗联军的周保中将军,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另外,运输车上的人都是重要战犯,千万不能放走一个!” 久加诺夫拿起照片看了看,恐怖的内容让他皱起眉,显然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他笑着说:“周保中的军队三年前就已经被收编到苏联远东军8461步兵特别旅,你难道不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黄向东怕对方说他是骗子,连忙又补充说731部队是个人间魔窟,十几年间杀害过不少人,也包括苏联人。久加诺夫沉默不语,命令手下去联系周保中所在的部队。黄向东又提到,午夜十二点日军会派出飞机轰炸731部队本部,那里还有很多罪证,最好能立刻派人去查看。久加诺夫“嗯”了几声,显然没当回事。 次日上午九点多钟,两个人走进关押黄向东的房间,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穿着苏联军装,却是中国人,黄向东立刻认出正是周保中。黄向东自打从老黑山出来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现在看到周保中,觉得就像见了亲人似的。他扑上去抱住周保中,激动地说:“周将军,是我,我是黄向东啊!” 周保中却黑着脸,冷冷地问:“听说你早就叛变成了日本人的间谍,还害死吴法天,现在日本投降,你就想偷偷逃跑,是吧?” 黄向东大惊,“怎么这么说?吴站长被抓的事,我也是在凡塔季亚夜总会才得知,他并不是我害的啊!” “你个狗汉奸,我干脆打死你算了!”周保中越说越气,伸手就要掏枪。旁边有人连忙按住他的手,对黄向东说:“我是中共松花江军区司令员卢冬生,你先把事情经过全部说一遍,而且要告诉我们,怎样证明你的真实身份。” 无奈之下,黄向东把从吴站长找到他,一直到设计粉碎“如意计划”的事全盘托出,包括731部队杀害林美秀和活体解剖的残酷行径。 卢冬生和周保中听得身上阵阵发凉,卢冬生说:“老周,这事非同小可,看来得联系延安情报部的人才能知道真相,而且对那四十多名日军战俘也要严加审问。”黄向东连忙把川岛清他们所有人的姓名、职务和在731部队中干过的事都详细写下来,交给卢冬生。周保中和卢冬生都曾在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进修过,苏联军人对这段经历比较容易认可,就像一个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外国人,中国人自然而然会觉得比较靠谱。 两天后,在黄向东焦急的等待中,卢冬生和周保中终于来了,后面还跟着久加诺夫,三个人脸上明显都带着喜悦和微笑。周保中紧紧握住黄向东的手,激动地说:“黄向东同志,我、我错怪你了!” “延安方面有消息了吗?”黄向东急于知道结果。 卢冬生笑着说:“延安情报部的同志给我们回复密电,说你是中共情报部插在日本731部队的尖刀。你凭一己之力粉碎了日本人妄图毁灭中国的细菌战计划,你是人民的大英雄!” 黄向东激动地流下眼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卢冬生说:“别激动,你在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苏联方面想把那四十多人送到伯克城进行严格审判,可那些人嘴很硬,什么也不说,只承认自己是731部队的勤杂工、杂役和清洁工之类的小角色,说那些军官不是感染病毒就是早已逃跑,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当然有,”黄向东恨得牙根发痒,“我会用他们经常用的办法对付他们!” 久加诺夫问:“他们经常用什么办法?” 一张去了被褥的木板床,川岛清的手和脚都被绳子牢牢绑在床的四角,丝毫动弹不得。那四十几名日本军人站成两大排,久加诺夫、周保中和卢冬生坐在另一侧,身后站着翻译和两名苏联军医,两旁还有十几名持枪的苏联士兵,大家都看着黄向东手握一柄锋利的瑞士军官刀慢慢走到床前。 除了碇常重,整个731部队黄向东最恨的就是川岛清——杀害桐君的直接凶手,731部队的生产部长,也是日本战争狂人中残忍又懦弱的典型,这个仇必须得报。川岛清躺在床上,用力挣扎着问:“三条洋平,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黄向东掏出一张照片,抬手放在川岛清脸前,问:“记得这张照片吗?” 川岛清看了看照片,不明就里,“这、这不是部队里的解剖实验照片吗?” “左边这个人是你吧?”黄向东指着照片说。 川岛清点了点头,“是我,怎么了?” 黄向东冷笑道:“那你知道这个被切掉乳房的年轻女大学生是谁吗?” “不知道。” “她叫桐君,是我的未婚妻。”黄向东说。 川岛清大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向东说:“还记得当初碇常重总怀疑我是间谍吗?其实他是对了,我不是日本人三条洋平,我是中国人,名字叫黄向东!” 川岛清和对面那几十个日本人都傻了眼,他们互相看看,大眼瞪着小眼,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刚升为中佐的三条洋平居然真是中国间谍。黄向东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都做过什么,我很清楚,既然你们死不承认,那我就用你们最熟悉的方式来帮助你们记起曾经做过的事吧。”说完他解开川岛清的上衣,露出胸膛和肚腹,再举起军刀。 那些苏联士兵神色紧张,有的人还低声抗议,久加诺夫站起身,“我不同意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来逼供,这样得到的供词是不真实的!” 黄向东严肃地说:“上校先生,我的用意不在逼供,而是想让你们看到事实真相。之前我已经说过,用各国犯人进行活体解剖是这些杀人狂的日常工作,可你们不相信,现在我会用事实来证明,希望你们不要打断我。” 他把军刀轻轻贴在川岛清肚子上,川岛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受到这种待遇,他吓得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三条洋平,快放开我,你不能对我这样,你这个魔鬼!”黄向东没理他,手上一用劲,刀锋捅进川岛清的小腹。川岛清大声惨叫,黄向东胳膊拉动,刀在川岛清肚子上开了个裂口,鲜血像涌泉似的喷出来。 久加诺夫等人虽然都在枪林弹雨中洗礼过,但根本没见过这么残酷的场面,脸全都吓白..了。当黄向东在川岛清的惨叫声中把他的肠子掏出来时,好几名苏军士兵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呕吐起来,久加诺夫脸色煞白,身体颤抖,卢冬生和周保中也看不下去了。而对面那四十几个日本人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似乎对这种场面并不很害怕。 “看到了吧?”黄向东对久加诺夫说。久加诺夫等三人都很清楚,面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场面还能保持冷静,那也只有一种解释——司空见惯。 黄向东把川岛清的肠子再塞回去,如果不是为了留活口写供词,他就直接把川岛清的心、肝、肺全都掏出来了。塞完肠子,黄向东用手一指冈本耕造,“冈本耕造,出列!” 冈本耕造战战兢兢地走出来,黄向东指了指从军医处弄来的缝合针线,“请你把川岛清部长的肚子缝好。” “不不不,我哪里会缝?我只是部队里的清洁工啊!”冈本耕造连连摆手。 藏书网黄向东哼了一声,“是吗?好吧,那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把川岛清抬下去,把冈本耕造抬上床绑好!”在翻译的帮助下,几名苏联士兵勉强答应,走上前去解捆着川岛清手脚的绳子。 冈本耕造吓得跪在地上,“三条君,不要啊,我缝,我缝!”他手忙脚乱地拿起缝合针线,颤抖着开始穿针。 黄向东说:“你的手可别总是这么抖,要是缝得不合格,我照样会开你的膛!”冈本耕造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把线穿在针上,开始给川岛清肚子上的切口进行缝合。没打麻药就缝合,川岛清疼得一个劲儿地惨叫,那声音比鬼哭还难听。说来也怪,冈本耕造平时解剖活人无数,基本都麻木了,可今天亲手操作自己的顶头上司却不停地在流冷汗,两腿也一直在抖。但专业毕竟是专业,不到十五分钟,冈本耕造就把川岛清肚子的裂口缝得整整齐齐,再用消毒水清洗伤口,最后敷上止血药。 久加诺夫冲军医点了点头,苏联军医走上前仔细查看川岛清伤口的处理情况,然后回来对久加诺夫说了几串俄语。旁边的翻译说道:“军医说这个人的缝合技术非常高超,就算在莫斯科医学院,有这种水平的专家也不多见,简直就是一个外科手术的艺术家。”久加诺夫、卢冬生和周保中三人互相看了看,答案再清楚不过,清洁工可没有这种能力。 黄向东指了指那群日本人,“这里有很多人都会绝活儿,之前他们不好意思说,但我估计现在你们再审问,他们应该能给你们带来不少惊喜了。在731部队的十几年,他们至少解剖了三千多名囚犯,有中国人、朝鲜人,当然也有很多苏联人,我亲眼见过他们解剖活着的苏联俘虏,还在监狱楼里强奸苏联女囚犯。” 那些刚呕吐过的苏联士兵听了这话,都愤怒得眼睛通红,好几个人哇哇怪叫,上前操起枪托就去砸冈本耕造。久加诺夫连忙阻止,又下令把这些日本人全都带出去。黄向东说:“可惜最大的恶魔石井四郎逃跑了,但这个川岛清是731部队的第二号人物,杀人如麻,掌握的机密也最多,等他把伤养好再仔细盘问,千万别手软。” 久加诺夫和卢冬生大喜,连忙命人把川岛清抬走。卢冬生说:“我们会把这件事上报到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我已经安排好,今天下午就护送你乘火车去陕西,那里有专人带你到延安去。” 延安城西北不到二十里地有个叫枣园的院落,是原陕北大军阀高双成的家宅,里面种着很多枣树,因此而得名。自从中共中央根据地搬到这里之后,就改名叫“延园”了。 黄向东在中共社会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延园,一名叫白梅的年轻女共产党员热情地接待了他。八月末的天气正炎热,白梅把用凉水镇过的西瓜、油糕和果馅等当地特产都堆在黄向东面前的桌子上,一个劲儿地让他尝。 “谢谢,谢谢,共产党的女干部都这么漂亮吗?”黄向东边吃西瓜边问。 那女共产党员收起笑容,板起俏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听李部长说你这人特别好色,今天算是见识了。” 黄向东涎着脸笑道:“白小——白同志,我在日本军队里卧底一年多,每天都在说谎,压力太大了,到今天才敢说点儿实话,你多担待吧!”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梅虽然讨厌他的轻浮,但有人夸自己漂亮毕竟是好事,脸拉得老长,心里却十分受用。她说:“路途遥远,你先上炕睡一会儿吧,李部长要下午才回来呢。” “好,我想问个事,能见到毛主席吗?”黄向东坐在炕头,小心翼翼地问。 “真不巧,前天下午几位中央领导人刚走,他们跟美国大使赫尔利还有张治中将军一起坐飞机去重庆和蒋介石谈判去了。”白梅回答。 黄向东白激动了一阵,心想这扯不扯,大老远来趟延安,还没见到毛主席。白梅认真地说:“黄向东同志,我是社会部的人事科长。听情报部的李部长说,你独自潜入日本满洲731部队这个魔窟近两年,不但粉碎了日本鬼子想用细菌打败中国的计划,还解救了哈尔滨领事馆地下监狱不少革命同志,其中就有我表哥呢,真谢谢你了!” “啊哈,没什么,小事一桩,有机会请我吃两顿涮羊肉就行!”黄向东把手一挥,满脸骄傲相。白梅“扑哧”笑了,她看出黄向东是那种油嘴滑舌又没正经的典型,但这人说话幽默,会讨人高兴,再加上智勇双全,还救过她表哥,心里又有几分喜欢。 两人正聊着,有人搀扶着一个中年妇女慢慢从外面走进来。黄向东看到这中年妇女,手里的半块西瓜扔在地上,从炕上弹起身飞奔到妇女面前扑通跪下,抱着她大哭,“妈,老娘啊,儿子想死你了!” 中年妇女正是黄淑凤,她看到儿子就在面前,早就站立不稳,两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白梅的眼圈也红了,她自幼丧母,看到别人母子相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黄淑凤摸着黄向东的脸,说:“瀛子,你变瘦了,也黑了不少,这白头发咋还多了呢?” “妈,儿子没事,你看你白头发也多了。”黄向东含泪抚摸着母亲鬓边的白发。黄淑凤抬手就是一嘴巴,“还不都是替你操心操的?这一年多我几乎天天睡不好觉,老梦见你被日本人发现,给活活打死……”她说不下去了。 黄向东不快地说:“妈,你不能老咒儿子死吧?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你不想抱个大胖孙子?” 黄淑凤把眼一瞪,“咋不想?你妈天天都想这个事!现在好了,日本鬼子服输了,你也得安安稳稳找个姑娘成家了吧?就找个像白同志这样的好姑娘。”说完她看了看白梅。白梅神色慌乱,脸上通红,连忙尴尬地把头转过去,“黄大娘,您别拿我比啊。” “嘿嘿,我看也行。”黄向东打蛇随棍上。 “行什么行?你可别乱说话!”白梅又板起脸。 这时门外有人说:“怎么不行?我看你们俩就不错!”大家扭头一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这人风度儒雅,像个搞后勤工作的。白梅可算有了救星,连忙说:“李部长好!黄同志,这位就是中共中央情报部部长!” 黄向东早就听说此人是鼎鼎大名的“龙潭三杰”之一,连忙上前鞠躬。谁知这位姓李的情报部部长把他扶起来,倒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说:“黄向东同志,你虽然不是军人,却抵得上一个师的力量;你虽然不是英雄,却做了很多英雄都无法完成的事。我代表全中国人民感谢你!” 这让黄向东无所适从,不知道说什么好。白梅在旁边羡慕地说:“连李部长这个情报专家都这么说,看来你还真挺厉害的。” 黄向东叹了口气,“其实无非是我有个日本双胞胎兄弟而已,这是老天爷安排的,并不是我有多么聪明勇敢。其实我是个很怕死的人,在731部队里我也无数次想过要逃走,如果不是吴站长的鼓励,我可能早就开小差,当逃兵了!” 李部长对白梅使了个眼色,她扶着黄淑凤和其他人退出房间,再把门关上。谈起在731部队的经过,双方间谍战的较量时,李部长道:“如意病毒被秘密运到富锦县,但具体藏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没打听出来。吴站长被土肥原贤二设圈套抓住,已经英勇牺牲了。他和林美秀、铃木光佑,还有东乡村外的农妇王巧珍一样,都是为了中国人民而献出宝贵生命。但同时假密电配合真密码本,也让土肥原安插在情报部的日本特务‘白马’现出原形。你在凡塔季亚夜总会传递出来的情报非常及时,那个‘白马’名叫奈良骏,是中日混血,和川岛芳子一样,都是土肥原精心培养出来的金牌特务,潜伏在情报部六年多,居然骗过了我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抓到了就好。”黄向东说。 李部长道:“我们在日本军队高层也安插有间谍,他就是之前你在北平日军纪念大会上看到的武田毅雄。他原名王毅雄,小时候被父母过继给在中国经商的日本人武田先生,在日本长大,十六年前被中共发展为秘密党员,现在已经做到日本特高课少将参谋长。” 黄向东大惊,“原来他也是间谍!” 李部长笑了,“‘白马’的最初情报就是他传递给我们的,他和钱壮飞一样都是高级人物的心腹亲信,土肥原到目前为止还很信任他。间谍工作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渗透,就看谁更精明、更灵活。” 黄向东感叹不已,忽然想起两个人来,“那个‘六指神’和他妈妈‘小神婆’呢?” “哦,他们俩接替了老吴的位置,现在中共驻哈尔滨交通站工作,凭着飞镖和双枪,打了不少漂亮的硬仗。”李部长点燃一根纸烟。 “那还不错。对了,李部长,‘如意计划’彻底粉碎,小日本也投了降,731部队的罪证都被石井四郎弄到日本去了,我的任务是不是也应该算正式结束了?” 李部长点点头,“你的功劳很大,我已经上报党中央,准备给你记一等功,但你还不是共产党员,这个功就没法发给你。” 黄向东连忙说:“那我可以入党嘛!”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李部长哈哈大笑,“先填入党申请书吧,到时候我会在主席面前替你多说些好话,告诉他你为党做过的事。” “太好了,顺便再给我介绍个老婆吧。”黄向东得寸进尺。 李部长嘿嘿笑了,“那得看你的个人表现。这几天没什么事,你有机会可以主动点儿,白梅人不错,配你小子是绰绰有余。”黄向东大喜,连忙不停地道谢。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在延安小半年过去,已经到了1946年年初,世界局势不断地发生变化。土肥原贤二被日本人交出,以首席战犯的身份被远东军事法庭处以绞刑,川岛芳子也被枪毙,山田乙三关押于苏联监狱,战犯冈村宁次成了蒋介石的军事顾问。石井四郎这个老狐狸却因为把731部队的医学研究资料提供给美国人当赎金,结果逃脱了战争审判,在日本国内逍遥法外。川岛清等人仍然被苏联人关押在伯力城,继续接受审讯,因为有黄向东收集的照片为证,这些人后半生基本要把牢底坐穿了。 到了1月10日,国共双方签署《停战协定》,在美国人的介入下,三方各出一人成立军事调处执行部,共同商议两党大事。在李部长的建议下,黄向东以军调部中共第12执行小组副组长的身份来到北平打探消息。 临走时他找到白梅,说要到北平执行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俗话说,自古女人爱英雄,经过五个月的相处,白梅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缺点和优点都很明显的男人。她性格倔强,思想保守,十分讨厌黄向东爱泡女人的本性,但黄向东经常寻机找她,两人谈天说地,倒也很投缘,所以一直犹豫不定。在得知黄向东又要去做情报工作时,她竟然心生牵挂,心里面空落落的,又不好意思说,只能提醒他一切小心,自己照顾自己。 黄向东到了北平,与国民党军统局局长郑介民和军调部美国代表罗伯逊都见了面。郑介民身为国民党最大的特务头子,对黄向东曾经潜伏到日本军队高层的经历也有耳闻,于是私下派人和黄向东联络,或喝酒或跳舞,又送汽车,又塞金条美元。黄向东早就料到对方定有所图,便话里话外流露出对共产党不太满意的想法。 对方果然上了钩,立刻说出郑局长想要策反他为国民党效力的意思。黄向东假装犹豫不定,暗中发密电给李部长,提出有机可乘,征求李部长的意见。李部长仔细考虑后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授予他自行决断的权力,同时为了保密,不再设联络接头人,只须向李部长一人负责。 快到春节了,天气冷得出奇,这个城市的气氛却变得大不一样,很多人在路边摆摊卖起了对联和福字,这在伪满时期是没有的。小孩子手里捧着冒热气的烤地瓜,被父母带着蹦跳而行。偶尔也会有外国人好奇地买上几个烤地瓜来吃,哈尔滨这座国际城市仍然有很多外国人乐于生活在这里。 身穿黑色毛呢大衣、脚蹬意大利皮鞋的黄向东站在松花江边,看着很多老百姓把抓到的伪满警察塞到江面上的冰窟窿里,心中感慨万分。伊纪牡丹、吴站长、林美秀、农妇、铃木光头、碇常重……他们在眼前一个个浮现,又一个个逐渐消失不见。 为了配合新的潜伏任务,他被中央社会部任命为中央情报部驻北平交通站站长,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国民党军统北平站情报处中校副处长,成了名副其实的双面间谍。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中央领导人曾经问他,如果不希望再做间谍,就可以带着老娘回到东北,从此过平淡而安全的生活。但黄向东经过几天几夜的考虑,仍然选择了这条路。他深深感觉到,人如果有机会能做英雄、做大事,能挽救很多人的性命,能让很多人活得更幸福,要比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更重要。没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是很难有这种感悟的。 黄向东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乡河,转身慢慢戴上黑呢礼帽,钻进路边的福特轿车,对司机说:“去火车站。”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