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在华为的日子》
第一节
董延明的华为生活始于百草园和华为大学。
百草园是一座长满了绿草的大院子,华为大学却不是真的大学。
据董延明的一个朋友描述,他去到深圳关外的坂田华为基地时受到震撼——感觉到了外国的社区一样!
高楼林立,环境幽雅,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如何如何。尤其是百草园,那更是可媲美一切以环境优美著称的公园,芳草地、绿荷池、林荫路、椰子树、健身会所、露天泳池等等。
但董延明第一次看到百草园却没有这个感受。他第一眼看到百草园的大门,便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敞开的大门阴森森地对着他,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华为的新员工惯例报到时间是周五的上午,小董在门口被警卫拦住了,出示了身份证以及打印了的OFFER才得以入内。又在里面焦急地转了半天才找到报到的大楼,这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几十人了,一色的深色西服白衬衫,个个面色凝重,站得背直颈挺,猛地一看,还以为不是黑社会开堂口就是保险推销员开大会。
负责人事的HR让大家排了队,依次递交体检表、证件复印件还有个人关系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同时分派工号、领取临时工卡、分配房间,众人顺从地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这里是华为,董延明不能不心怀敬畏,排队也忍不住观察一下这队伍是不是排得有华为的特质,叫什么来着?哦,狼性!他老老实实地站在人堆后面,郑重其事地领到了自己的临时工卡、房间号码之类的东西,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和同宿舍的几个人一同回宿舍。
百草园挨着门口有几座学生宿舍一样的大楼,这是专门为新员工培训而预置的临时宿舍,接下来的两周,董延明便要下榻于此。
房间里是两张上下铺的床,每张床上都是方方正正的被褥。进门左手边是独立卫生间,靠落地窗的是挂式空调,一切都像专业的酒店一样。
董延明并不能在宿舍里休息多久,因为下午,鼎鼎有名的华为大学之大队封闭培训就要在培训中心拉开序幕。
当时华为迅速扩张,原就可丁可卯的培训教室和新员工临时宿舍都变得捉襟见肘了,董延明住的宿舍有四张床却住进五个人,最晚到的哥们只好打地铺,好在深圳四季如夏,睡地上,除了心理之外生理上倒不会有什99lib. 么不适的地方。
负责上课的培训中心也是如此,足以容纳二三百人的大教室里仍有若干同学搬着折叠椅子坐在过道,同时隔壁教室里也时不时传来亢奋的号叫,显然隔壁是另外一班受训员工。当时每周五都会有若干人报到,也就形成了每周都有新开几班的格局,教室的使用率达到100%,走廊里人满为患,中午吃饭的食堂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周如此每月如此新陈代谢迎来送往周而复始,一派欣欣向荣人间四月的大好景象。
董延明对这一切倍感新奇,他们这个大队有教官有班主任有辅导员。教官高大英俊,班主任稚气未脱,辅导员满脸疙瘩,不过领导三人都是一副扑克脸。教官更是瞪起一双牛眼,命令所有人必须着白衬衫深色西服深色领带。虽然这是OFFER里描述过的,但还是有人很中国的、习惯性地把要求打折,教官忽略掉大家千奇百怪的借口(诸如某人声称其原产地没有白衬衫卖),只说如果第二天正式上课还有人穿深色衬衫就扣五分。第二天,白衬衫果然在教室里就一统江湖了。
教官吩咐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上课期间手机必须关机,说这话时,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抠出电池,然后高举双手展示一手电池一手手机,并用剽悍的目光巡视全场,所及处,众人纷纷抠出电池然后双手做投降状。教官说,上课手机发出声音者一律罚款五百充做班费,并且扣二十分。
教官吩咐的第三件事情是必须保持宿舍整齐,床铺干净,被子要平四方正八角,拖鞋摆放整齐,地上不能有杂物,桌子上不能有杂志,违规一条扣两分,而且是全宿舍都扣。他说,我相信,良好的内务有助于提升大家的素质!多少年后,董延明总觉得这话耳熟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教官吩咐的第四件事情,是大家迅速认识自己左边、右边和前面的三位同学,并记下他们的联系方式。这叫铁三角,如果这三个人里有人上课迟到或者违纪,那你也是要扣分的。为什么?作为同学,作为铁三角的成员,你为什么没有提醒他、通知他、阻止他,你的团队精神在哪里?董延明深以为然,依照教官的吩咐把三个人的电话号码记到临时工卡的背面。
教官吩咐的第五件事情是每次点名时要起立答到,要求动作迅速声音洪亮,不符合标准者扣两分,声音出众则加两分。
扣分究竟是什么概念?每个人有基础分一百分,培训结束不满六十便要被淘汰,或者被打入下期培训的大队继续培训,分数高的则称为优秀毕业生,称为优秀毕业生就会、就会……就会很优秀!
教官好容易吩咐完,辅导员又要吩咐了。俩人换位的间歇,董延明边上的人小声说了句:“玛丽隔壁的,还真当是上级机关派来管理我们的?你瞅辅导员这个寡妇脸跟个Q似的,你再瞅教官戴个帽子简直就是老K了,你再瞅班主任……”
教官一双牛眼瞪过来,那人被喝令站起来。
“工号!”
“×××××”
教官在登记簿上找到这个工号,“牛顿?”大家都笑了,可被教官一瞪,就被迫把笑声从中间掐断了。
“是!”那人得意洋洋地答道,看来他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很满意的。
“扣两分。”
“……”
“旁边那个,对,东张西望的,对,指自己鼻子的,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董延明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背直颈挺就跟一根棍子一样。
“哎哟,你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怎么不系上!”
“我……这个扣子掉了……”
“赶紧钉上。”
“现在买不到扣子……”
“那就把领带顶上去,顶紧!”
董延明坐下,把领带顶到自己翻白眼吐舌头。
实话实说,董延明不讨厌这种军事化培训,即使华为的这种培训风格总是因为有奴化思想愚人心智的嫌疑而被人诟病,但对于自小向往军队的小董来说,这样千人一面的场面不仅蔚为壮观,还极大地满足了小董对于紧张生活的需要,因为他在研究所悠闲了两年,急需通过被人虐待来完成由松到紧的过渡的需求,选择华为,就是希望通过艰苦奋斗改变人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因此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小董都很享受。
第二节
大队培训是个很熬人的阶段,早上天还没全亮董延明已经起床了99lib.,穿着黄T恤黑短裤缩手缩脚地下楼站队,同时东张西望,祈祷着他的铁三角不要因为昨晚睡晚了而迟到。牛眼教官清点人数之后便带队从百草园跑到技加中心,中间要求步伐一致一言不发一丝不苟一板一眼……
先在技加中心跑大圈,高喊口号,然后呈体操队形散开,热身运动、广播体操、俯卧撑、大劈叉、一字马……
太阳升起来,董延明满头大汗,抬头挺胸四十五度角,迎着朝阳进入技加食堂吃早饭,然后匆匆忙忙回宿舍洗个澡,穿上衬衫西服,外表光鲜内在湿漉漉地夹着教材去培训中心上课。
培训中心正门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小胜在智大胜靠德”,似乎就是孙亚芳的手笔,这也是华为文化培训的第一课。
大队培训在外名声不好,以讹传讹,居然成了“华为地狱培训”,实际上,这培训除了早起晚睡熬人神经之外并没有那么恐怖。课程是花样百出,比正儿八经的大学来得丰富,从企业文化到时间管理到电影欣赏,授课方法也是不落俗套,表演、辩论、评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教材是真正的十六开教科书模样,还有一本华为文化的增补教材,装帧精美大气磅礴。大概都是些领导干部的书信作品集,任正非、孙亚芳等大人物都有大手笔于此面世。任老板在教科书里面谆谆教导大家如何工作、学习、生活,如何诚实守信,如何产业报国。其他一些老板的文章也不外如是——基本和公司格局相同,话题也紧密围绕在任老板的周围。
上课之前教官要点名,点名之前有一个程序是大家互动问好。大意就是教官问大家好,大家要回好。董延明那个班级比较有特色,回的是“好、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教官说:“挺有创意,就是声音小了点,都给我把嗓子往破里喊!同学们你们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哦——耶——”
董延明很苦恼这样幼稚的行为,但是身陷人民狂热的漩涡之中又欲拒不能,喊了几声之后态度就变成了欲拒还迎了。他觉得声嘶力竭的呼喊里面,有一种宣泄的东西在,也可能是一种自我催眠的东西,总之这种很振奋的口号的确让那几天很缺乏睡眠的董延明精神百倍,但嗓子就在这些口号中喊破了,作为补偿,他因为喊的声音够洪亮被加了二分。反观牛顿就比较可怜了,天生嗓子细、声音小、语速慢,还有鼻音,任凭教官启发、董延明带动就是不肯喊破嗓子,怎么喊都是“官人我要”的腔调。不扣他分都对不起董延明那破得仿佛在闹市卖了三年袜子的嗓子。
这一天头一堂课是华为文化,老师明显是老臣子,工号小得吓人,对华为的歌颂到达了三呼万岁的程度,将一干友商都侮辱一番后,又恨恨描述一番眼下炙热的思科状告华为案,痛斥思科下流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卑劣行径,最后长叹一声:“一开始全世界的友商都对华为产生了反感,但是稍加了解便知道了,不是那么回事,华为做事从来都是有理着呢,全世界的友商一看马上对华为产生了信任。”说完两眼望天,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董延明并不了解思科状告华为案的始末,但是该老师对“全世界友商对华为产生了信任”的吹捧太过露骨,这让他有些想较真,就好像大学时一个同学吹嘘描述自家786电脑速度快到开机只需一秒钟,他总想让那个同学把786搬出来让大家看看。
第二堂课的名目是发展方向,老师却明显是个没遮拦的,喜欢爆些猛料,比如公司的安全规范,鄙视了一番笔记本的防拷贝等功能后,又详细地给大家描述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盗窃公司机密。突然间,拎起一个同学问,打算在公司干多久。同学回答一辈子,老师鄙视之,曰:“华为还不一定哪天倒闭呢。”然后又描述说,以后大家能看到对外公开的《华为人报》,会认为华为再挺个一两百年也没问题,还有一份对内公开的《管理优化报》,则会奇怪怎么公司现在还没倒闭呢?一堂近两个小时的课程,老师用半个小时给大家讲了二八法则,剩下的时间全都是对华为制度的嘲讽。一堂课下来董延明已经分不清敌我黑白了。他只能这样理解,与头一位爱憎分明的老师相比,藏书网第二位老师充分地彰显了华为对人才的包容。
两堂课之后就是中午了,班长抢上前台拿着麦说,吃完饭十二点半班干部回来开会。人困马乏的董延明特别庆幸自己没有做班干部,可以回宿舍躺十分钟睡半小时。
大队培训是有班干部的,而且还是人人争先的热门职位。选班干部那天用了民主投票,先选班长,有意竞选的走上台去,说两句拉票的话,然后大家当面举手选举。然后依次是宣传委员、组织委员之类。
这种民主选举虽然形式过于儿戏,但是透明度却是董延明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从小到大经历的选举,大多是老师将票拿走,回到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公开唱票,最后通知大家结果,即使是大学也是如此。当然,也不排除偶尔会有完全中国式的选举,就好像上帝干的事情一样——他把夏娃带到亚当面前,说,来吧孩子,现在选择你的新娘吧。
因为开班时间不是毕业生毕业的时期,董延明这个班只有寥寥几个早熟应届硕士,平均年龄三十左右,个别谢顶的人士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来监督讲课质量的公司领导。等到选举那天上台拉票的时候,董延明才觉醒有时候年龄的副产品不仅仅是谢顶这么简单。
敢上台参与竞选的除了被培训煽动的热血沸腾的青年之外,大多是成功男士造型、气度不凡的中年,极个别梳背头大肚子颇有党的好干部的风范呢。他们一开口就吓到董延明了——居然还真有某外企财务总监、某公司副总、某海外游子。牛顿也位居其中,不过履历乏善可陈只好表白一颗红心了,后来就跟一堆失败者一起下来了。
选宣委的时候上去的人寥寥几个,大约看到刚才上台的人都太有层次了,所以大家也有些畏缩,而上过台的怎么也有些顾及脸面不肯再作冯妇。辅导员诱导大家说,这种一对一百的锻炼不是经常能有的,珍惜每一次机会,从小事改变自己云云。又鼓励大家即使刚才参选过现在也可以继续,不要顾忌面子——老板有一句话说得好,烧不死的鸟是凤凰,只有敢于接受失败的挑战才能有脱胎换骨的进步。于是竞选者多了起来,牛顿也混杂在其中。
董延明也忘记自己给谁投票了,反正尘埃落定之后,众领导犹如两会常委一样一字排开亮相又重新介绍自己,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勇气冲上去,站在台上和站在台下总是有些境界上的差异,他甚至觉得,进入这样一个以狼为图腾的部落,沉默无疑是失败者的表现。
选完班长选宣委,选完宣委选体委……董延明过足了好多年没过的学生生涯的瘾。其间屡屡受挫的牛顿不停地叨叨:“把幼儿园的招数都用上了,什么选组长、选优秀小朋友、贴红花点红点……”董延明对这种反动分子一笑置之。
中午在摩肩接踵的食堂吃过饭,非班级领导的董延明便匆匆回去睡觉,下午的科目是时间管理。也不知道是授课老师没到,还是辅导员身兼数职,总之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站在了讲坛上,在她侃侃而谈时间管理对于事业成功的重要性的时候,董延明很是不忿,牛顿也小声叨叨:“成功?你才刚上路哎。”
辅导员一反平时的寡妇脸,满脸春风化雨,她言传身教道:“……有些人就是不会管理时间,我看见他们天天坐在那里上网,上什么?上QQ。我是从来没有QQ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上QQ有什么好的,多么浪费时间,为什么不能跟我一样去打羽毛球?……”牛顿好像嗓子痒痒一样不停叨叨:“原来上QQ就是浪费时间,打羽毛球就不浪费,那我要是踢足球是不是就认为打羽毛球浪费时间,打篮球就认为踢足球浪费时间,靠,我当她说上网浪费时间她能做科学研究,结果都是娱乐,她那个娱乐就是好,别的娱乐……”他颠三倒四地总说话,董延明恨不得缝上他的嘴,虽然他也很不屑该老师的某些幼稚言论,但是培训胶片上的四象限法则还是吸引了他。把事情分成重要跟紧急两类,然后排成重要又紧急、重要不紧急、紧急不重要、不重要不紧急四个象限,按照优先级依次解决。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原则,也就是邓小平说的抓大放小,不过当总结成理论呈现在胶片上的时候,对农村孩子董延明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下午第二堂课是看录像,重点学习某次大会上老板的讲话。视频年代久远摄影技术也一般,很多细节看不清楚,但是还可以分辨得出当年老任那一身经典的老工人打扮,看的时候大家也还是很投入。牛顿又叨叨:“看到没有,老任后面那个挖鼻孔的,对,他就是李一男!”
拉拉杂杂一晃就是一天,日头西斜的时候董延明又出现在百草园的篮球场,大家今天玩跑旱船的游戏,四五个人都踏上木板步伐一致地接力比赛。脱胎自拓展运动的室外活动是董延明最欣赏的培训,且不说团队精神,就冲着帮助他偿了重新玩一把儿时游戏的夙愿,他都要跳着脚支持。
傍晚吃了饭后又是晚课,晚课是看电影《被告山杠爷》,董延明始终没有弄明白这个课程是要让大家懂什么,这是部会让观众对法制和人治产生思考的电影,但是这么大张旗鼓地作为培训课程,目的显然不是让学员产生与华为无关的思考这么简单。
这是董延明在华为大学的一天,与所有在校的学生都不同,他挣着钱培着训,被赶得像落水的鸭子。大队培训历时两周,实际工作日十天,毕业的时候,董延明心潮澎湃,因为在毕业典礼前的最后一个节目辩论中,他得了最佳辩藏书网手的称号,一时风光无限。当时,辩论正方论点是“干一行爱一行”,反方是“爱一行干一行”,董延明是反方大辩,旁征博引舌战群儒,从孔子说到盖茨,辩得对方哑口无言,最后荣膺最佳辩手的称号,虽然辩论赛的胜者却被荣誉老专家判成了正方。董延明想起牛顿赛前精确预言了这一结果,心里稍稍有些平衡,安慰自己说,违反培训的大方向,典型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认了吧。
大队培训结束的若干年后,董延明与朋友总结大队培训,在关于培训的性质以及华为精神的真实面貌问题上,俩人产生了很大分歧。
培训是洗脑吗,董延明觉得不是,又说不清楚,干脆不想,至少对他不是。华为精神是狼文化,可是狼文化又是什么?是撕咬号叫拼抢,还是自由尊严和无上的骄傲?董延明不知道,听说老任推荐过《狼图腾》,那么就不光是野性这么简单。其实他觉得华为精神是执行力的体现,似乎从上而下自内而外的全员都特别有执行力,这也是华为内部那种令人惊悚的压力的源泉。华为文化就是这种通过执行力在大家身上留下烙印的烙铁,是那种走也有坐也有看眼神就能分辨出的,是就算离开华为也会留下痕迹的烙印,因为它起源于意识形态。
但是大队培训有告诉大家这种精神、这种文化吗?从荣誉老专家和辅导员对于辩论赛的结果导向上来分析,董延明觉得没有。很显然,他们希望通过短期内高密度的压力让大家明白两件事情——要爱华为,要爱华为赋予的工作。这与传闻中的老任鼓励李一男自创港湾的意境南辕北辙谬以千里。
那么这培训是不是洗脑,董延明又说不清楚了,也许,奴化远远比从意识形态上提升个人的执行力更简单;也许,是老任的本意落实到基层时,被华为大学一群无能鼠辈给曲解了;也许,根本就是董延明曲解了华为;也许……
第三节
在部门里,小董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秘书小冯。小姑娘很年轻,走路说话总比别人快一拍。她劈里啪啦地说:“我叫冯越,就是部门的秘书,以后有事找我就好。刚才我已经通知你的组长了,你坐一下,他马上会过来领你。”说完毫不犹豫转过头,继续劈里啪啦敲键盘,抓起电话就打,“高MM你好,我是冯越,我刚才给你发了个邮件你看一下……对,我们这个同事要办户口,你看需要什么材料……”
董延明枯坐在凳子上,对着这个女生的背影行注目礼,想起近在眼前的大队培训,好像在做梦一样。
大队培训之后,董延明直奔自己的办公区。本来产品线的干部部还组织了两个小时的新员工培训,但董延明跟秘书通了电话之后,就决定MISS掉这个培训。他发现,在华为其实很多看似重要的培训,却都是因为重叠的部门职责而造成的冗余。比如大队培训之后,干部部还要再占用员工两个小时进行自己的培训,但是对于员工的直属部门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培训,也根本不需要干部部来对自己的新员工指手画脚地再培训一次。
董延明从培训走向研发区,F1大楼二十来层巍然挺立,在整片华为基地中醒目地标示出研发区的位置。余下F2、F3、F4、F5几个大楼矮小得多,齐刷刷蹲在F1大楼的旁边。董延明的部门就在F4大楼,保安告诉他可以坐通勤车,可他看了看那黑色的别克商务车,不相信那是在公司内部拉载员工穿梭于各个区域的通勤车,所以徒步走了过去。
董延明走到F4楼下的时候没找到门,按照一贯的逻辑,他绕到了楼后。对面走来了三个孕妇,他毕恭毕敬地让开,再走又遇到两个孕妇。他一辈子也没有在这么集中的时间,这么大密度的频繁遇到孕妇,立刻惶恐起来了。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董延明绕到了F4的正门,那儿有个小喷泉长方形的广场,广场上面还有几个孕妇在闲庭信步,董延明一边叫着诡异,一边快步冲进楼里。
走到正门口,穿西服的保安拦住了他,挥手示意他在检验身份的仪器上刷卡。董延明惶恐地刷了卡,保安又说:“请您打开您的包。”
小董也老老实实地打开了,他还打算摸出自己那不带摄像头、不带蓝牙、不带USB、都快成了玩具的手机,结果保安只是走形式地扫了一眼包,便一个大幅度的挥手,示意放行。这套仪式,就跟大多数教堂里那常见的高大厚重、圆顶高耸的拱门效果一样——董延明从走进这个玻璃门开始,便心怀敬畏,一种“一如侯门深似海”的恐惧油然而生。
在冯MM让董延明等待的五分钟后,一个穿格子衬衫的人带走了小董。临走前格子衬衫对冯越说:“冯MM,人我带走了啊,回头我把导师发给你。”
董延明想,这人怎么当面喊人“美眉”,太轻浮了吧。后来他才知道,在华为内部的邮件里,大家都是习惯互称GG和MM的,而且在生活中,称呼公司的女生尤其是秘书也都是在姓后面加MM,这也算华为内部的一个特色。
F4大楼每一层都分成两片办公区,一个办公区有几十米长,隔扇把这整个办公区分成十几块,每块又有六个拐角桌加两个中间位。格子衬衫把董延明领到了这片办公区中间位置的一个空位子上,从旁边扯过两个椅子,分宾主落座。
董延明腰杆挺直,等着领导训话,那人却扯过纸笔,写了“高守”二字,用笔敲着这两个字,笑着说:“这是我的名字,我的电话号码是135××××××××,你存起来。我是你的组长,以后有任何问题,任何时间都可以打我电话。”
董延明略有些意外这样的开场白,也赶紧介绍一下自己。高守听了,不予置评只是笑,他敲敲桌子,笑说:“你导师不在,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咱们部门吧。”他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又写又画,“我们公司的部门都是矩阵式结构,最上面是PDT经理,咱们的PDT经理是老王,叫王守义……”他写下这个领导的大名,“围绕着PDT的几个部门就是……我们部门就是开发部门了,我们的老大就是丁宁,我在人力资源上向他负责……老丁下面就是老巩,他就是开发代表,叫巩正仪,开发工作我要向他负责……”他又写下这个老大的大名,然后诡秘一笑说:“你现在站起来,看九点钟方向,大约十米远,最吵的那个就是老巩,咱们这百十个人的老大。”
董延明很不习惯这样的介绍——高守把几位这么大的领导说得跟隔壁老大爷似的,他不敢想象他从前在研究所时喊吴博士老吴、喊主任老陈,会换来什么嘴脸。
高守刚说了几句,俩人坐的位置的那人就回来了。高守满脸带笑说:“哎哟,潘总辛苦啊,来,赶紧坐下歇会儿!”
董延明一惊,以为又来了大人物,慌忙站起来,扭头去想打个招呼。那人却抢先说:“没有高总辛苦,这个是董延明?”
这人就是董延明的导师,董延明双手握住潘总大手,还不忘左右摇晃。刚摇两下,还没来得及拍马屁,高守就捅了捅他,指着隔壁隔扇的一个人说:“快看,那个就是老丁。”
老丁?
开发部部长?
董延明抬头一看,发现招聘他的丁总在不远处跟什么人说话呢。他大喜过望,立马扔下潘总的手,大叫:“丁总!”
丁总见到小董,笑吟吟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头说:“来啦?来了几天了?”
董延明激动地说:“我坐飞机来的,飞机票还没有报销呢。”
丁总愣了一下,扭头对高守说:“别忘了让他参加新员工座谈会啊,哦,对了,别忘了让他导师指导他走一下报销电子流程哟。”说完又拍拍董延明的肩头,点着头离去。
董延明被开发部部长也就是俗称的三级部门主管拍了两下肩膀,幸福得欲仙欲死,扭头却发现高守和潘安很紧张地看着他,他们问董延明:“你怎么认识老丁的?”
董延明看着他们俩的表情,自己突然产生个想法。他若无其事地说:“也没咋认识,吃过饭而已……”
高守和潘安都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董延明,心里惊疑不定。
其实丁总是董延明的面试官,饭的确是吃过的,不过是因为面试到了中午而吃的工作餐。两个月前,在研究所浑浑噩噩混了两年的董延明,接到了华为的面试邀请。面试地点就在董延明所在城市的一个宾馆,面试官是一个姓孔和一个姓丁的人。董延明当时准备充分,三天通过了四面,直接签了用人合同。中午到了饭点儿,姓丁的还请他和另外一个面试的吃了一顿便饭。
当时他可不知道这个姓丁的是这么大的领导,否则他在吃饭的时候就抢着付账了。
他一面兴奋一面掩饰,想尽量让高守和潘安误会他和老丁有更亲密的关系。高守却没有追究这事的兴趣,冲潘安和董延明点了点头,自己就离去了。
高守走后,董延明对和潘总的二人世界很不习惯,献媚道:“潘老师,您是哪里人?”
潘总道:“别叫我潘老师,都是兄弟嘛。”
“那叫啥呀,您就是我老师呀。”
“别,就叫名字吧,叫我潘安好了。”
“啊?潘……潘……”董延明觉得看着潘总的脸叫潘安有难度,就眼望别处小声喊了句“潘安”,然后又大声说:“那我就叫您老大吧。”
潘安不置可否,带董延明走到旁边座位的电脑前,晃开屏保,“董延明,你的电脑大概明后天就能分下来,你先用这个服务器吧。我在这里面拷了几十份文档,还有十几份PPT胶片,全都是对我们产品的介绍。”
董延明一听这么多资料,立刻就慌了,眉头一皱,嘴唇颤了几下,话却没说出来。
潘安继续说:“我已经把这些文档按时间顺序编了号,你从1号看下去……不过如果看完了,估计要三个月,那你的新员工实习期也就结束了。哈藏书网哈,不过你肯定看不了三个月文档,估计没几天就会拉你进个项目,到时候你在工作中学习,肯定事半功倍,哈哈。对了,我今天是没时间了,你先自己看看,我稍后会给你讲解讲解,争取早日给你带入门,然后你自己看资料就方便了。”
董延明点点头,想了想说:“那……老大你就忙你的,工作要紧,我嘛……就尽量不麻烦你。”
潘安大笑说:“那好,你好好看吧,我很看好你哟!”
他很看好我?哇,这个潘安居然这就看好我了?看来是我掩盖不住的天才气质……董延明一听这话兴奋得浑身发痒,恨不得抱着潘安抡几圈喊几声“知音啊!”。
晚上董延明参加了新员工座谈会,主持者是高守嘴里的老丁和老巩,实际上俩人都三十出点头,都是一万号内的老员工。
老丁话不多,老巩倒是没停过嘴,特别喜欢说他妈的。他嘱咐大家要尽快适应部门的节奏,要勤奋刻苦,要主动积极,要尽早地承担起老员工的重任。他一拍大腿说:“我他妈的不爱说这些,在一起就是兄弟,我的兄弟要做到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无不胜……”
董延明跟十几个新员工一样眼含热泪,频频点头,做深受感动状,却在心里小声接龙说:“战无不胜……胜……胜之不武!”
这么快就正式成为华为员工了,董延明还是有点不适应,仿佛自己变了一个人一样。华为呀华为,我来了,今日痛饮入伙酒,不达目的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董延明回家路上想起未来的无限种可能,踌躇满志地仰天长笑,之后成功地被小区门口的减速带绊倒了。
第四节
董延明刚进公司那天见过丁总,之后也在办公区里找到了孔工,他在华为公司的所有故人都聚齐了。孔工在部门中的位置比高守还要靠前,董延明想跟人家套套近乎找个靠山,可惜.99lib.人家对他不感兴趣。请吃饭不去,喝咖啡也不去。小董解释说,不是请他一个,是和丁总一起,孔某人更不去了,还意味深长地笑说,丁总也肯定没有时间。
果然,董延明注意观察后发现,老丁和老巩都忙得要命,天天不是去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丁总总是夹着一个开会用的笔记本,行色匆匆地穿行办公区,往往擦肩而过拍一下董延明的肩头就算打了招呼。
早上你来了人家也来了,晚上你走了人家还没走。听说一出事故,大半夜的人家也开着车到公司通宵熬着。别说张嘴请人吃饭,董延明觉得平时在路上就算拉住他多说一句话,这都是浪费了人家的时间,耽误了人家的大事,罪孽深重。
这样磨磨蹭蹭,时间过去了一个月,董延明身上的新鲜劲褪去了。他估计丁总忘记了他的特殊身份,把他和部门里其他见面点头的员工混为一谈了,于是也终于灭了拉帮结派、投靠山头的想法。
但是聪明人董延明身上的侥幸心理还没有甘心蛰伏,那种集合了农民式的狡猾、市民式的市侩的性格,仍然蠢蠢欲动。他不想放弃投机取巧、不劳而获的念头,总是寄希望于天上掉馅饼、走路踩金砖。(怕挨骂,特声明一句,作者本身出身农村又兼祖上八十代农民,所以说“农民式的狡猾”这一句绝对是属于自我批评的范畴,请不要误以为是对农民的攻击侮辱。董99lib.延明语:我就是农民,我会侮辱我自己?)
大多数人到了新环境,都会希望有个良好的开端,所谓良好的开端,大多是给大家留下一个惊艳的印象。所谓惊艳,说到底无非是投其所好——而在华为这样的氛围,崇尚的是能力、是拼搏,可是董延明在这方面又一穷二白,所以他也只能靠表现一个新员工的勤奋踏实来赚取印象分。
老巩在新员工座谈会上鼓励大家多利用业余时间来学习,他说,别担心起步晚,通讯这个行业发展飞速,概念协议日新月异,上到开发部部长下到董延明一类的新人,都需要经常学习那层出不穷的新知识,所以年轻人加加班咬咬牙,几个月以后就有可能超过老员工,成为高手。
董延明想,那就加加班学学习吧,从前在研究所的时候董延明何曾加过班呀!董延明知道,自他踏入华为之后,从前研究所里那神仙般的日子便一去不返了。他也曾幻想过,他大学同学龚明明所说的“混上领导后就不用加班甚至不用工作了”,但是当他看到高守和老丁、老巩的状态的时候,他又觉得似乎是龚明明没有搞清楚“挣多少钱就要出多少力”这个简单的道理。
最开始董延明意图以用我党人士最常表现自己坚定意志的方式——把牢底坐穿,来彰显自己加班的决心。也就是晚上一直学习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走光了他再走。结果他沮丧地发现,论耗时间他是耗不过有些人的,他们好像是长在椅子上一样。他退而求其次,想等高守走了再走——怎么也给基层领导留下个孺子可教的印象吧。
结果高守这人跑位太飘忽——每天都是你以为他没走,可他座位上没人,连电脑都关了;你以为他走了,可第二天早上还会收到他本应该在家的时间段内发的邮件。
他想表现给大领导看,但老丁和老巩跑位比高守还飘忽。
他又想表现给潘安看……
一来二去,董延明累坏了。每天晚上坐在座位上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瞥见高守或是老巩从远处走来,便要挣扎用什么方式来提醒对方,自己正在加班学习。
老实说,这个阶段董延明也并不是只想着投机取巧,他这一个月过得着实不易——就跟龚明明说的一样,累个B型。他每天不观察领导状态的时候,都在很刻苦地看些自己完全看不懂的胶片或资料,虽然看不懂,却做看得津津有味又乐此不疲状,每天都要殷勤地在笔记本上记上每天的学习难点——其实董延明上学十六年从来没有做过笔记。
他早上提前到,晚上跟大家一起晚走,每天笑脸迎人,称呼每个人老师,积极程度几乎达到了他最鄙视的大学中要考研的那批人了。他想,没办法,人总是要去适应环境的,积极就积极吧,为了尽早入戏,他也甘愿假模假式地积极起来。
老巩在新员工座谈会上说:“老板说过一句话,一辈子假积极就是真积极。”董延明自认为深得其味,他把这话说给龚明明听,结果龚明明一毫秒都没有停就喷出来一句:“一辈子装×就……”
刚过一个月,董延明就好像过了一年一样,天天掰着手指头算啥时候能到答辩。
华为新员工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后要进行新员工转正答辩。从前孔工骄傲地跟董延明说过:“我们的新员工答辩达到了国家重点大学的答辩水准。”这种答辩其实就是对新员工这三个月学习成果的考察,答辩专家会根据新员工现场回答问题及考察结果进行评分,最终排出ABCD四个等级。排在前面会加工资,排在后面会被淘汰。
同时,各个资源组为了掌控、监督本组新员工的学习进度,也会每周都对新员工进行组内考核,而且为了督促老员工学习,每组也会不定期地安排专门针对老员工的业务考核。
作为部门来说,同样会不定期的对部门内所有员工进行考核,考核内容横跨编程能力、部门制度以及产品架构和通讯专业知识。?99lib.
还有华为网校,以公司的名义规定了董延明这类新员工,在试用期期 间内,要考满十几个科目才准予转正。这些考试科目覆盖面很广,有技术类的、信息安全类的,也有消防安全类的、现场操作类的,还有接待客户礼仪类的。其中最可恨的是有的科目满分一百却要八十分及格,而且九十分及格的也有!董延明不知道可以从前辈手里拿标准答案,每次都要自己查资料,考得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生恐一个不小心,自己伟大的程序员生涯便夭折在网校出题人这种鼠辈手里。
董延明赶上了这样一个大好时候,天天不定时收到各种考试的通知,经常把考试科目名字都弄混。他最恐惧的考试除了导师和高守的不定时突击检查,就数每周一次的新员工考核,每次他都被问得垂头丧气,像只鹌鹑,后遗症是每次潘安或者高守的眼神稍微有飘向这边的意思,他就恨不得马上隐身。
每周针对组内全员的业务能力考核倒是还轻松,董延明是新员工,所以不问他。他在一旁做频频点头的群众演员也能混个脸熟兼耳熟,可是终究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此类考核后遗症是董延明每次去请教别人问题,都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在哪里听过,然后惴惴不安几番权衡——这些个问题,到底是应该会的还是应该不会的?
那个月,部门组织了两次考试,名曰大比武,考试地点选在食堂。大家两人一桌,各个老大穿梭于各个走道,巡视考场,考场静得大头针落地都好像炸雷一样响。小董仿佛重返校园,只是年老色衰脸皮居然薄了许多——他再也没有作弊的勇气了。
各类考试之外,针对新员工的培训也不少,进部门后一个月,董延明陆陆续续参加了十来个培训。有的是部门组织的,比如有关部门编程规范的培训,有的是公司组织的,比如三天的三营培训和五天的MINI培训,也有的是小组组织的有关部门产品的架构培训,也有的是干部部组织的程序员的自我修养,科目繁多不一而足,最让董延明受不了的是每一个培训都写着必须参加、非常重要这种字眼。那时董延明还不具备甄别的能力,人家一忽悠就赶紧跑过去,有时候两个培训时间重叠了,自己还满心惭愧痛恨自己分身乏术。
跟小董差不多一起进部门的有九个人,都在这个组,高守一下子就变成了二十多个人的组长,他笑言,从前这个部门刚组建的时候,部长老丁手下都没有这么多人。这九个人进部门时间都在一个月内,因此都是同一波参加各类培训。天天穿梭在同样的会议室里,九个人熟得很快,闲暇时除了评论女人就剩下评论导师了,最终还评出最佳人气、最佳外观、最口臭、最八卦诸多奖项。
小刘的导师最有耐心,每天固定上午半个小时下午半个小时辅导。小成的导师最恶劣,小成去问问题,被人拒绝了不说,还让小成以后不要随便找他。小蔡的导师还好,只是每次讲解前都要申明:“这个问题我只讲一遍,以后不准再问。”
小成是西电的学生,据说那是华为的资源基地兼蔬菜大棚。他师兄师弟遍布整个华为,因此颇多掌故可以讲给大家听。他说从前华为的导师制度是出名的棒,基本上是手把手、口对口地教,而且导师们都是不占用工作时间来指导徒弟,有很多导师午觉都不睡给徒弟改代码,而且就像藤野先生一样,改代码的时候连错别字都修改。大家听了摇头不已,感叹一蟹不如一蟹。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每一个大学的老师都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你们现在被老师求着都不学,将来出去是要求着人家教的。众人均深有感触,满面愧色。
其实董延明的导师潘安应该算中规中矩,除了忙点,别的都令人满意。那个阶段潘安做一个主力版本的项目经理,天天火烧屁股一样跑来跑去,俩人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次数要多过在座位上谈话的次数。
有一天,高守拉着董延明到潘安的座位上问潘安:“潘总,你认识他吗?藏书网”
“啊?认识啊……”
“他叫什么名字?”
“董延明啊。”
“哦,我还以为你都不认识他了呢。”
潘安笑着点头,高守也笑着点点头,留下一脸茫然的董延明。
其实,董延明这一个月与导师潘安一直相处甚欢,略微有些不爽的是听说公司每个月会给每个导师工卡上多打三百元钱,据说,只是据说,用途是请新员工吃饭。一顿饭十元,可以请三十顿,这样促进两个人的交流沟通。
不过潘安没有请过。
董延明也没敢问。
后来小董做导师的时候确实收到了三百元,他也没有请,他徒弟也没有问。
第一节
一个月能做多少事情?对学生来说怕也就是99lib?睡几天的事情,对工人可能是三十个一样的日子,对农民可能是三十个起早贪黑的日子,对介于这几者中间状态的董延明,那就是从一个人到半个人的距离。
他辛辛苦苦学习了这么久,对比身边众人却没有出众的感觉,原因是大家一般无二的努力。他越发觉得自己原本希望的,有一个惊艳的出场变成了春梦一场,他只得心存侥幸地将希望重新放在将来离职时的华丽转身了。
董延明到公司一个多月后,部门今年最大的版本V7开工了。开工会那天,不大的会议室里面坐了快三十个人,除了开发人员,各个资源经理、测试经理、QA也全来了。那天老巩也去了,第一个到了会议室,冷着脸用目光扫射由门口鱼贯而入的董延明们——这时距离预定的开会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我先说两句再给金吉说吧。这个开工会我之所以参加,一方面是因为这个版本是今年最大的版本,它肩负了我们BAR产品的未来,对,我们部门未来就靠这个产品!
“先问大家个问题,我们的生存空间,也就是市场,有多大?非常大,我们现在有两亿用户……哦,金吉说得对,还不到,但是快到两亿了。但是我告诉你呀,市场里还有二十亿的空间。你讲话,这二十亿从哪里来?我告诉你,从广袤无垠的地球人口上来,从运营商的扩容那里来。就是说运营商未来几年还要扩容最少二十个亿。这二十个亿是什么?用户?对,没错是用户,但是我告诉你,对我们通讯业界来说,一用户就是一美元,那么这二十亿是什么?对,是美元。对我们这么个几百人的小部门来说,这二十亿美元是多少?就是无限。
“懂吗,我们的市场,我们的未来是无限的.99lib.。这二十亿够不够我们争的?对我来说就够了。那么怎么争?就靠这个,就靠这里,就靠坐在这里的兄弟们做出来的这个产品来争。我们这个版本中实现的特性要跟爱立信、要跟北电、要跟诺基亚做竞争,去争那二十亿用户。我们凭什么争过他们,靠的就是你们,你们的产品要在国际市场上跟爱立信跟北电这些国际大公司去PK、去抢。
“你怕他们吗,我一点也不怕。我为什么不怕,我们从来没输过,我为什么要怕。我告诉你,我们的设备从来没有被搬迁过,对不对,金吉?我们从来都是搬迁爱立信、北电、诺基亚的设备,业界所有的友商我们都搬过,只有我们的设备没有人搬过。那么我们要怕吗?他们一直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运营商说了,市场就在这里了,美元也就在这里了,你们想不想要,想要就拿走。你靠什么拿走?你凭什么拿走?就凭我们的质量、我们的速度,我们只要先一步做出来,那市场就是我们的,什么他妈的爱立信、北电,都不好用。话说回来了,就靠在座的各位,就靠今天开工的这个版本,这个版本将会是我们部门产品的里程碑,是未来,未来呀就在各位的手上。
“嗯,每一次大版本开发都是英雄辈出的时候,每次都会有不少高手从这种产品中涌现出来,我等着你们冒出来,冒出来给我看。我说话爱跑题,不说那么多了,反正我们的市场是无限的,只要你们做出来,我们的市场人员就能拿着它去冲锋陷阵去抢夺市场,我们的市场人员很厉害的。我这个人爱跑题……
“我不爱说这些,就说简单的吧,希望你们能从这个版本里面冒出来,冒出来给我看看,这是你们在华为的第一步,我希望你们可以走好,走得比别人更优秀。
“嗯,刚才说了产品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个版本正好赶在了今年咱们部门新人大面积涌入的时候,因此呢,这个版本虽然是今年投入人力最多的版本,但是实际上却有半数都是新员工,对不对,金吉?嗯,之前金吉做的人力估计里把新员工都算作三分之一的人力,我没同意。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算作三分之一的人,我们在座的十一个人有的来了两个月,有的来了一个月,都已经学习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要做三分之一的人?我们咬咬牙努努力,主动点,你们的能力绝对不是这么少!
“你知道我做新员工那个时候,刚报到过了试用期,那就是老员工了!来了任务,大家都是嗷嗷叫的往上冲,让旁人一看就害怕。你们能不能嗷嗷叫的往上冲?能不能拿出点干劲来给我看看,给金吉看看,给老黄看看,给我们这帮老家伙看看?年轻的时候多努努力,咬咬牙,反正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你就是高手,你就是老员工,你就是跟你一起进公司的人里面不一样的人!真的,每次的版本里,每一批的新员工里面,总有那么几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会非常快地进入角色成为骨干,成为我倚重的人,成为我们部门离不开的人。我相信你们也会,因为只要咬咬牙,就是几个月的事情。拿出点信心,拿出点干劲,行,我觉得你们肯定行,你们也要觉着自己行。”
说了快一个小时老巩才让到一边,那个好像没睡醒似的金吉接过话茬:“老巩刚才也给大家说了这个版本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这个版本有十二个新员工,除了董延明之外都是不到三个月的……”
董延明当时一愣,心想除我之外都不到三个月是什么意思。这时候一个声音插了句话:“老金你说我吧?我已经快三个月,不是新员工了。”
本来退到一边的老巩一拍巴掌说:“对,刘自明说得对,过了两个月就不是新员工了。”董延明这才明白,金吉说错了人的名字。
金吉皱眉道:“那就十一个新员工、九个老员工,本来我是想把新员工当三分之一的人力算,老巩让我算成二分之一,那也就是十四个人力……”
老巩插话说:“不对,十四个半。”
金吉没扭头,耷拉着眼皮说:“乔学峰在V6还有半个人力投入。”听老巩没有回应,他这才继续,“按公司的开发流程的生产率人均每天三十行代码,开发周期七十三天就是三万多行代码,一共有七个特性,目前来看基本满足这个生产率。不过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各个特性负责人一定要做好两件事情:第一,估算好自己特性的代码量;第二,要带好新员工,否则到后来测试阶段根本做九九藏书不过来。”
他说完一挥手,旁边跃跃欲试的老黄就打开项目计划PPT开始给大家讲阶段以及人力安排。结果讲到一半,在座的QA突然发现老黄计算的时间居然把周末都给加上了,当即指出来,老黄满脸通红地调出WINDOWS的计算器来计算,金吉眼皮耷拉得更厉害了,嘴里嘀咕,“这下好了,七十三也没有了,剩六十了。”
老黄鼓捣了半天把时间里面的双休日去掉了,一算生产率达到了三十五行每天,金吉和QA一起摇头晃脑,老巩表态说,工程先开始,毕竟开始阶段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后期他会逐步协调人力,把从V6释放的人力陆续投入进来。
老黄后面就讲得快了,大概说清楚时间点,剩下的缺陷率什么的也就一语带过。两个小时的开工会,老巩占据了一多半,剩下的PM金吉和PL老黄也都瓜分了,等到QA强调质量相关事项的时候,预定了下个时段会议室的人已经推门催开了,“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啊,都快下班了!”
QA无奈少说两句便闭嘴了,金吉也没什么总结,一句散会就自己先跑了。
董延明被分配跟PL老黄还有乔学峰同做一个特性,该特性预计3K代码,投入1.5个人力,老黄要分0.5个人力负责管理,所以只有0.5个老黄的人力投入到开发,乔学峰分0.5个人力在V6版本,董延明算半个人,0.5+0.5+0.5这就凑足了人力。
老黄散会后就到董延明的位子上,一屁股坐到董延明桌子上:“你导师是谁?”
“潘……潘安。”
“高手呀,呵呵,行,那我就有信心了,咱们这个特性,前期基本不能指望乔学峰投入人力了,我呢,又要做统计,所以规格方面只能是我指导、你来写。”
董延明马上就慌了:“我不行啊,黄老师。我从前从来没有做过通讯……我刚从MINI培训里知道流程是啥……我啥都不懂啊……我……我是个棒槌啊!”
老黄一点都没有在乎董延明的哭号:“没事,挺简单,只要是个人,那做做就都会了。”
“我……我真不会,我啥都不会!”董延明差点喊出“我不是人”这话,他怕老黄没懂,又补充说,“你们这样的高手觉得简单的我根本就觉着不简单,我……我觉着老复杂了!”
“我们这样的高手?”老黄怪怪地说,“你知道啥是高手不?就是键盘上所有的键都崭新的,只有0和1磨没了……”说完笑得前仰后合,苦了董延明完全不知道哪里好笑,又不敢不笑,只好皮笑肉不笑。
老黄笑了会不笑了,贼眉鼠眼地瞅瞅四周说:“好干着呢,谁都能干,放心好了。而且哪有几个高手啊,你知道咱们部门有几个高手?”
董延明虔诚地摇头,老黄伸出两手揸开十指,看看左手,把所有手指头蜷起来,又看看右手,把食指和拇指都蜷起来,说:“这就是高手的数目。”
董延明不敢附和,只好嘿嘿傻笑。
第二节
深圳关外的公交车跑起来都是一骑绝尘的架势,关外的路也很配合,总能弄出黄沙滚滚的塞外风光。这些车都有两大绝技,一是绕红灯,一是穿小巷,前者可以不用停车也不被拍照,以豹的速度穿过红灯十字路口,后者在堵车时可以神兵天降般从车流尾巴嗖的一声消失,又嗖的一声出现在车流最前面,至于赛车速度,那都是司机上岗基本技能,理论上说不值一晒。
小巴还比大巴多一项功能,就是随叫随停时的急刹车,不管是路边人招手还是车上人喊下车,小巴都瞬间在公路拖出一条十几米的黑印,稳稳停在路边,车上车下或站或坐或悬的人岿然不动,大多见怪不怪。
董延明就坐着这样符合深圳高效率特点的车上班,他总是八点钟起床,六七分钟后就出门了。千万不要以为董延明头一天晚上穿好了衣服才睡,他这六七分钟内包括了洗脸刷牙上厕所等事宜。这样的高效率是董延明一生之中的巅峰,几年后华为被媒体大量泼墨,董延明与人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总有人穿凿附会地认为,他每天早上的高效率是被华为压榨的体现。董延明大怒,倒不是为华为鸣不平,只是觉着自己几十年才向上一次也被华为抢了风头。
这一天是V7开工会之后的第八天,星期二,皇历上说,利婚丧嫁娶,万事大吉。
董延明还在经历痛苦的协议阅读和解析阶段。事实证明,老黄是个诚实的人,说到做到。他说没时间做就真的没时间做,他说要董延明一个人来做,那就真的是董延明一个人来做。他当时安慰董延明说,分析协议比规格写作愉快多了,这话后来也应验了,所以董延明觉得老黄特神机妙算,后来干脆赐他绰号“黄大仙”。
黄大仙是个快四十岁的老程序员,按某些人的观点来说,他没有混成领导,算是一个不成功的范例。当年华为的工卡上都会标注员工的出生年份,董延明酷爱偷瞄女生的工卡,看到出生年份就跟看到了半截内衣一样兴奋。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董延明也顺便瞄了老黄的年纪,他跟老巩同年,在小董这个阶级的员工里,称呼他为“老大哥”已经不能算尊敬,一定要尊称一句“老祖宗”董延明才觉得安心。
老黄99lib.有着人不可及的显赫出身——做操作系统出身。据小道消息说,那是华为的一个混乱的阶段,就仿佛建国初期的“大干二十年,赶英超美”一样,老任拍脑子拍出来做操作系统的想法,于是一批当年的精英被聚集起来闭门造车。时间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几年,该小道消息最终也没能破土而出,变成令国人亢奋、令媒体聚焦的新闻,老黄等人也被各部门风卷残云般地瓜分了。
董延明听说了黄大仙的经历之后肃然起敬,再综合老黄平日里活字典一样的表现,顿时觉得这老男人的经历不用来吹牛实在是暴殄天物。可惜老黄对自己从前的事情总是三缄其口,天天傻呵呵脚后跟打屁股,在办公区跑来跑去。
在最开始的协议阅读阶段,董延明过得还是很愉快的,他阅读的协议编号是9527,通讯行业涉及传输部分都要阅读的标准协议。这是董延明第一次接触纯英文文档,本就捉襟见肘的英文单词马上就变得可忽略不计了——大段大段通讯专用词汇纠结在一起,最长的句子跨越几行,由上百个单词组成,六级阅读理解也是不配与这种句子相提并论的。
老黄要董延明每天上午下午各汇报一次工作进度,董延明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想象自己又从协议中看出来什么。老黄倒也仗义,每次董延明云山雾罩的东扯西扯他都不说破,总在董延明说完之后,老黄再说自己的理解,一面说一面启发性的问问题,奈何董延明愚钝,次次都要老黄说出答案来才能恍然大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董延明问完老黄问题,老黄嘱咐他:“以后问问题之前先自己过一下大脑,通讯是应用性很强的行业,特性直接面对底层客户,所以分析协议研究特性的结果要以入情入理为基础,如果再分析出让用户正在打电话的时候关机这种.99lib. 天马行空的特性,肯定是你看错了,仔细看,不要再来问我了。”
董延明大窘,老黄又说:“你去订个会议室,今晚七点到八点半。你们几个新员工看协议也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今晚就串讲一下,互相了解也互相检验。再订一个下周三早上一个小时的会议室,我们下周开一次版本例会。”
华为的会议室是稀缺资源,各个组各个项目每周都需要大量的会议室,狼多会议室少,总有人因订不上会议室而开不了会,所以大家抢夺时都狼性得一塌糊涂。会议室预订系统是从提前一周的零点开始允许预订,因此迫切订会议室的人都会起个大早来订。后来恶性循环,大家越起越早,有的住公司附近的员工干脆凌晨到公司,预订成功之后再回家接着睡;有的员工住得远,又迫切需要会议室,干脆驻扎在办公室,零点一过马上预订,然后再叫加班班车回家睡觉。
2007年修改了会议室预订办法,把开放预订时间后延到提前一周的早晨八点钟,这才缓解了这个问题。不过后来董延明听说有人搞出了预订程序软件,可以在开放预订后的一秒钟内把所有的会议室预订一空。他想想当年抢会议室的紧张,喟然长叹:“外挂真是谋杀游戏乐趣的利器呀!”
中午吃饭的时候,董延明和同一批进来的小蔡、小成、小刘通报了晚上的会议,告诉他们要串讲这些天自己分析协议的结果。大家都一阵恐慌,唯有小蔡满脸期待地说:“挺好的,我一直都觉得这样会加速我们掌握通讯知识,你看会的东西讲给我听,我再把我看会的讲给你听,而且讲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对理解的加深,一加一等于三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我在微软的时候……”
大家一听微软就没话了。
小蔡研究生实习的时候是在微软设计院,虽然最终没有留下来,但是也多少沾了些仙气。平时说些“认真学习踏实做人”之类的话也带着微软的光芒,也颇得人心,只有董延明,他做了这么多年落后分子、泼皮无赖,这些话都是对他以往生活的颠覆,他心有不忿却无法反驳,只能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给小蔡起起绰号什么的。
下午董延明潜心阅读协议,一面读一面很有城府地在纸上演练晚上串讲的内容。他这一部分不算复杂,涉及三个流程,估计十分钟就能讲完。他着重想了想大家会不明白的、会发问的问题,自己说不清楚的就记下来跑去问黄大仙。
黄大仙那天下午又不在——PL的事情格外多,他被测试部喊去开会,似乎是针对该版本的测试计划REVIEW会。他去找自己的导师潘安也没找到——他是V6的PL,一样忙。
他座位边上认识的老员工也只有乔学峰了,属于工龄一年的半新不旧的老员工,不摆架子为人随和,董延明跟他熟得最快,私底下互称“乔帮主”、“董大侠”,一起YY得不亦乐乎。不过今天乔学峰可真没有时间,V6——也就是潘安负责的项目,转测试的时间点就是今天。乔学峰手里还有没有回归的单子要合入,如果因为他的问题单没有合入,而推迟了转测试的时间点,那么即使潘安不杀他,辛苦了几个月的一帮兄弟也会一人一口吐沫啐死他。
乔学峰一边敲键盘一边和董延明解释说,V6新版本下午转测试,所以自己真没时间,一分钟也腾不出来,董延明要是再遮住屏幕他就撞死在屏幕角上。
董延明最后找到高守,高守早就发现董延明茫然地在办公区里晃了半天,解答完问题就正色道:“董大侠,以后问问题不用犹豫,我就算再忙也不会完全没有一点时间。”
董延明听高守叫他私底下的绰号脸红了,唯唯诺诺。
高守又说:“你以后有问题可以问咱们组闲着的每一个人,只要有时间,我担保他们都会解答。你得主动一点,积极一点,否则潘安以为你什么都会了,觉得他不用教你什么了,结果你答辩的时候一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对资源经理来说,新员工转正答辩结果是一项考核指标,如果一季度新员工都答了C,那么资源经理绝不是脸上无光这么简单。
高守似乎闲到了,拉过椅子和董延明拉起了家常:“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沟通能力的人,有工作经验的人在精神面貌上和毕业就进华为的学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就说,你得再主动点,也带动一下刚毕业的小蔡他们,你想,你不主动的话,也没有人会为了你自己的事情主动,你不主动,人家就会只看到主动的,这个道理你明白哈。所以你不主动你就会被忽视,而且理所应当被忽视,对不对?所以说最后还是你吃亏,对不对?对我们来说,资源肯定是有限的,谁主动就多占有资源,不主动就等人家占完了吃剩下的,对不对??99lib.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学到了知识才是自己的……”
董延明默默地点头,沉思了半晌,一抬头眼含热泪马屁如潮:“老大,您真是个活得挺纯粹的人,想问题,透。我从前没想过这么细,也就贴了个边,唉,你说的真是……一针见血,一剑封喉啊……”
如果不是高守的电话响起了,董延明还打算说下去。
晚上六点半,董延明和小蔡们一起去F2食堂吃饭,这时候深圳的天已经黑了,研发区大门出出进进人来人往,董延明抬头看看这几座大楼却仍旧是灯火通明。晚上开会他还是第一次经历,不过来了一个多月,NOTES里面总会有其他人发送的会议通知,他知道这种会议是比较寻常的,而且老巩似乎对不占用工作时间的工作会议有着狂热的偏好。他觉得以后都要这样,实在忍不住便骂了句国骂,落寞地和众人一起去吃饭了。
第三节
第二天董延明为了预订下周会议室而起了个大早,刚过七点就已经到了F4大楼的打卡机,打卡后赫然发现小刘的名字居然在他上面。他以为小刘来得比他还早,大惊,但细看发现小刘的打卡时间是凌晨两点——那就是下班卡。顿时董延明一股无名火起——早知道小刘待到两点就让他订会议室了。
一直到早上八点多,小刘才顶着雀巢到了办公室,董延明远远就看见他的头皮屑,皱着眉头过去质问他为啥昨晚待那么晚。小刘说看协议,然后又特坦率地说,昨晚串讲会上董延明和问题少年这么牛,他觉得自己同样看协议却比别人落后那么多,只能多花点时间了。董延明问:“也没有人逼你,干吗这么拼,而且不是还有那么多天的时间吗?.99lib.”
小刘说:“那不一样,我们一样的起步我就比你们看得慢,如果我还每天都和你们一样看,那每天都慢一点,积累起来我就永远追不上你们了。”
小刘又嘿嘿傻笑说:“没事,99lib?昨天吴海波也待到快十二点再走,人家都是大SE了,还不是很拼?我想了,老巩说得对,咬咬牙就几个月的事,苦也一世,闲也一世,趁年轻干点事情,别给自己老了留遗憾,对不?你不也常说吗,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
董延明翻翻白眼,说:“其实……我那句话有后半句的——傻×,要对自己好一点。”
昨天晚上七点钟,F4大楼301会议室坐满了人,椅子不够又从302扯了好些把。高守、潘安、乔帮主都来了,跟项目能扯上边、不能扯上边的济济一堂。
老黄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退出去看看门牌才又进来。高守笑说:“老黄你没走错,我们专门来学习你们这些特性。”
老黄把腋下夹着的盒子放桌子上,坐下笑说:“以后肯定有专门做V7特性培训,今晚是特性串讲,你们没必要听……”他说着说着,突然发觉似乎来的人都是这些新员工的导师也就不表示异议了。
“首先感谢各位领导的不耻下听,我们这个串讲其实没什么意思,啊,不,是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想让新员工互相讲解一下。因为通过讲解这个过程,一方面是可以让大家都对这个特性有个初步的了解,也为了将来V7版本维护做准备;一方面是可以检验你对这个特性的了解程度,并且加深了解。”
董延明看老黄带进来的盒子,原来是电视剧《亮剑》的DVD盒,他觉得奇怪。高守抢话说:“对,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很多人会在讲解中融会贯通,也有人以为自己会了,可是一讲才发现原来并没有真正理解,所以串讲很重要,并且这也是对大家表达能力的一个锻炼,希望大家把握机会,多提问题,多互相交流。”
老黄被他抢了话,面无表情语无伦次地又说几句:“嗯,对对对。反正上台去讲就要给大家都讲清楚了,大家听也不要闭嘴听,要跟他PK,要问到他答不上来才有帮助。”PK一词当时方兴未艾,老黄嘴里喷出来让大家觉得很滑稽,董延明第一个笑,笑到一半就被老黄点名叫上去第一个讲。
董延明上台后就跟机关枪一样,下午准备好的说辞,五分钟就全说完了。小蔡第一个反对,说这么说下去跟没说一样,而且没有从根源上分析为什么会有这个特性出现。而且,刚才下层网元和本产品间交互时,究竟带了什么参数,为什么要带这些参数,根本就没有说清楚嘛。
董延明瞪他瞪得目眦欲裂,老黄也给小蔡帮腔,说董延明一定要讲到大家没问题才可以,如果解决不了,那么就要当遗留问题,要再找时间开会,直到讲清楚为止。董延明冷汗涔涔,只好把刚才的内容又放慢了速度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偷瞄高守和潘安的反应,看他二人微微点头,顿时信心大增,音调提高八度,连白板上的墨迹颜色都加深了许多。他心里打着算盘,毕竟高守和潘安是他的直接主管,老黄虽然是项目经理,却跟他不是一个组的,项目完工大家分道扬镳,最终考评还是落实到组长和导师手上,所以让谁高兴最应该,他很快分清楚了。
其实老黄也在点头,他等董延明说完便评价说:“小董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这种用心的精神很值得新员工学习,而且分析得也很全面,可见平时也是下足工夫。只是小蔡刚才提的问题,就是参数那个,仍然没有回答,估计小董也没有细化到这一层,这个问题遗留,回去查协议后在NOTES上发出来,抄送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董延明点头称是,小蔡又发难说:“刚才说那个MODIFY流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一个NOTIFY的流程,我觉得是不需要的。”
董延明语塞,高守接话说:“其实这个是为了通讯行业的一个基本要求,就是相关网元的数据一致性。”董延明突然想起老黄讲过什么,就很老到地抢话,描述数据不一致会导致的后果。可是每次只要一说起事故,那就好像点到了老员工们的兴奋穴一样,众多老员工们立刻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争相描述起某年某月某日公司因为数据不一致出现的什么事故,讲得吐沫横飞听得啧啧有声,捎带还鄙视从前开发人员设计的弱智。
后来变成董延明站在白板前面听,潘安和高守在下面说相声,声势浩大到小蔡和其他新员工都噤若寒蝉,最后老黄看他们说了十几分钟还越说越兴奋,终于快崩溃了,挥手让小董下来,于是小董就这么过了关。
那晚董延明觉得高守他们的状态很好笑,可是等董延明混成老员工的时候,他居然也染上了这么个习惯。但凡有人说起公司发生的事故,他总是表现得格外兴奋,一会大声评论,一会小声透露内幕,如果实在没有人起头,他还要时不时问人家“最近又出事了,你知道不?”这也算是整个部门的通病,无人幸免。
后来换小刘主讲自己的特性,可是他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一着急四川方言“巴适、板板”都出来了,大家听都没听懂,更不要说提问了。老黄很不满意,让他回去再重新准备一次。
然后是小蔡讲,董延明憋着劲要难为他,可是小蔡讲得很细,不用别人问,他一边讲一边自己问自己问题。董延明从上学的时候就不是会提问的学生,上学那么多年基本上从来没有在课后问过老师问题,所以这种场合马上就看出效果来了——他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余下的几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这样让小蔡轻松过关了。
后来众人依次上台讲解,往往都被小蔡的问题给问住了。小蔡总是认认真真地听,一边听一边皱眉头,会突然打断对方提出问题,也会等讲完了之后一口气列出三四条问题来,没有一条难度系数低的。他一皱眉头台上主讲人就紧张,简直是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下台后无不怒目相视。董大侠心胸狭窄却自诩大丈夫,一看小蔡刚才刁难了自己,二看一帮兄弟被他问得东倒西歪,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等小蔡又抛出一个问题后,他装模作样看看时间,用足够让大家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就你问题多,一问能问十分钟。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啊,丫整个一十万个为什么啊!”
话一出口满屋子人都笑了,一堆新人都觉得出了口气,不过小蔡居然不以为忤,根本没有董延明预想的脸红、然后气焰?99lib?略微收敛之类的表现,他正视董大侠说:“本来今天就是要交流,交流的目的就是要寻找不足,然后互相帮助提高,大家都是在问和答中学习……”说得老黄、高守频频点头,小董立马萎在当场。
学究式的小蔡一身正气,董大侠羞辱人家不成,自己气焰反被削弱了不少,但转念一想小蔡说的还真没错,只是董延明一直身处在崇尚互相糊弄的大学或者研究所这种环境,对这本应觉得正常的较真和踏实的态度,习惯性地产生了不正常的厌恶。
董大侠剖析自己,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候董延明看到去通宵教室学习的人就莫名反感。如果那人还规劝小董一起去上自习,他更要大骂人家一顿来出气。归根结底这些反常表现其实也都是源于恐惧和嫉妒,就好像一跤跌到烂泥塘里的孩子,他总会习惯性地把拉他的伙伴也拉倒——凭什么我自己脏?其实是你自己掉下去,不能怪没掉下去的人干净,但是沾了烂泥的孩子只看到自己有烂泥,见不得别人身上干净。
后来时间证明小蔡是个很不错的同事,为人正直,做事恪守原则,值得尊重令人敬畏,但即使如此一点也不妨碍董延明送他绰号“十万个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这个绰号被大家传颂了几天,董延明觉得太长了,改成“问题少年”,果然更朗朗上口,而且大家普遍反映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立刻就能浮现出小蔡皱眉提问的嘴脸,立马腰不酸、腿不疼、学习更有劲了。
那天晚上串讲会一直开到九点钟,最后黄大仙总结说,董延明和问题少年小蔡最优秀,其他人要向他们俩学习,就散会了。出门的时候高守和黄大仙一排走,他问黄大仙怎么拎着《亮剑》。董延明在后面偷听,黄大仙苦笑说:“吃晚饭看见老巩了,他硬塞给我的。党委号召每个党员都要学习亮剑精神,咱们部门的党支部还专门买了一套正版碟,让党员都看这个电视。老巩就爱看这个,自己看99lib.了两遍,现在一说话都是亮剑味,还让我在项目里发扬亮剑精神,我说没看过,而且这么个小项目没什么可亮的,他就不高兴,还让我多看这个……”
高守笑他不看邮件,说这意思其实也是来自老板给党委写的一封信,提倡大家学习亮剑精神,还让班车上都放这个。
董延明在俩人身后听得不亦乐乎,豁然开朗,心想:“啊,我说呢,开工会那天老巩说话我怎么觉得有股熟悉的味道呢!”
第四节
协议阅读完成之后,便要写需求规格文档了。这种规格要根据客户需求和协议要求,写出要开发的特性的所有要求以及简单的实现方案,是后续所有开发工作的基础,所以异常重要。
董延明的规格初稿诞生得非常不容易,尤其对于董延明这样第一次踏足通讯领域,又从未受过软件工程熏陶,平时又自以为有文学造诣的彷徨男青年来说,其艰难程度就好像人们评价一个产品问世之难经常用的比喻一样——女人生孩子。
董延明的规格参加第一次评审会,就被诸位评审专家评得体无完肤,就差在注释里面写上“一坨屎”了,即使如此董延明也依然泰然处之八风不动。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爱因斯坦的小凳子原理——世界上还有比这份文档更烂的文档吗?有,就是董延明在这份文档面世之前的那几个版本。
在之前的那些版本里,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的黄大仙为董延明打上了N多批注,诸如:我靠,怎么只有三个流程,还有四个哪去了;我说过多少次了,规格里不能用成语;“管多”是什么意思,方言?去掉……
黄大仙批注之后,董延明修改了一下午才修改完,然后就发出评审通知。黄大仙看到评审通知一愣,打电话喊小董说:“以后评审专家给出评审意见后,一定要和评审专家确认修改,否则你觉得你改好了,实际上完全是……是……鸡同鸭讲!”
董延明特别想问黄大仙谁是鸡谁是鸭,不过黄大仙已经挂了电话,只丢下一句:“从今天开始,到评审意见反馈这段时间,你会比较轻松,既然你没有评审任务,那就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规格,自己修改一下,不要以为把规格扔出去就完事了,说到底这也是你的文档。”
董延明满口答应,可实际上自己看自己的规格就跟父母看自己家孩子一样,怎么看都是一朵花,怎么看怎么顺眼。
99lib?t>他的文档一共十七页,除去目录、封底什么实际内容十二页,发评审通知时写明了评审意见最终时间点是两天后的中午下班前,但是到了时间点,小董却连一份REVIEW表单都没有收到。他又兴奋又忐忑地报告黄大仙,黄大仙说:“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是没有问题,都工作很多,忙,看你工号大就懒上了,正常,你要催,不停地催,否则明年你也拿不到REVIEW意见。”
傍晚董延明又去找黄大仙诉苦说催了也没收到评审意见,黄大仙说你怎么催的,董延明说,在NOTES上发邮件啦。黄大仙一拍桌子说:“那谁理你呀,这帮人有时候一看你工号大、进公司晚,就故意MISS你的邮件,看都不看。你要打电话,要去座位上当面要,如果找不到人而非要发NOTES不可……那也要抄送给他的直属领导才行啊!”
董延明很诧异:“这……不好吧,都是同事,咋就跟要账一样,再说了本来就是求人家办事。”
黄大仙苦笑说:“谁求他啦,这就是他的工作,他没有按时间完成就是工作不饱和,他完成质量不高也是工作不饱和。你应该理直气壮,你发文档给他评审,你就是他的客户,你就是他的上帝。再说了,你不好意思,回头你的文档缺陷率达不到,谁负责?你不好意思,你纵容别人,到头来就变成你的工作不饱和,你的考评就要被影响。对不对?高守又不负责你的日常工作,他只看到你的文档缺陷率不够,质量不高,是否影响后续开发,你说他怎么给你打考评?”
董延明咣咣地点头,黄大仙又说:“你呀,要按照你发送的评审通知里面的评审专家名单挨个打电话,催是肯定不够,他答应你了,回头肯定又忘了,你一定要他给出更具体的时间点,就明天中午下班前吧,如果没给你就再打,问他什么时候能给,直到给出来为止。”
董延明心想,这滚刀肉架势要在研究所里,两天就成了过街老鼠了——太不给人留面子了。他想想又说:“黄老师,要不你帮我打吧,我的这个评审名单里还有刘彻呢,实在不好意思打。”
刘彻是系统组的组长,整个部门传说中的两大SE之一。
黄大仙一口回绝,说:“我没空呀,而且这个一定要你催,你给他打,口气强硬点,他也不敢怎么样你,还要老老实实给你REVIEW意见,回过头来他觉着你名字没听过,一查NOTES,发现你是新来的,觉得你挺有种的,肯定就记住你了,保证另眼看待呀。这不就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了吗?”
董延明还是觉得不该打,可是又没办法反驳,磨蹭了半天才回去。走到潘安座位上灵机一动去问潘安,潘安和黄大仙口径完全一致,还多叮嘱一条:“一定要打手机,刘老大忙,总开会,你打座机一般找不到人,你发NOTES他真的忽略你,两万号的老大都这倒霉德行。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比你早来公司五六年呗,老巩的电话我半夜两点钟也一样打,打!没事,他敢在NOTES上留手机你就敢打,那就是留给你打的。再说都是为了工作,他保证不会反感,还得觉得你小伙有冲劲,高看你一眼。”
董延明心想这什么世道啊,我揪住领导不放要个意见他高看我,我没啥大事打他手机他也高看我一眼,听起来都不像正常人。REVIEW的CHECKLIST规定最少要三名专家反馈REVIEW意见,也就是说最少要收九九藏书 集到三个人的评审意见,愁。
REVIEW专家里有高守,他就跑去问高守,高守马上表态说,第二天上班前肯定给出来,然后又问董延明搜集了多少REVIEW意见。董延明说:“您老人家这是第一份表态要给的,剩下的影都没有。”
高守笑笑说:“那你得追,得有吴海波的精神,死缠烂打,你不给我我要的,你也别想做你想做的。你要是有这个精神,很快就跟吴海波一样在部门里出名了。”吴海波是新晋的大SE,最擅长死缠烂打和深夜加班。他的传说董延明也听过许多,连续三个季度得A,99lib.
三个月把通讯协议看了一遍,十一点之前从没回过家,两个月没有过过周末等等。
董延明赔笑说:“这不行,我这人太害羞了,黄老师让我给刘彻打电话,我都不好意思。”
“给刘彻打?靠,那打也没用啊!刘彻就算真想看,他也没有时间呀!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可能给你看。你们怎么想的呢?把初稿也发给刘彻评审啦?”
“上周三项目例会那天,老巩说我们都是新人写规格,要保证质量就要把好REVIEW这一关,所以要提升REVIEW评审专家的密度和层次,他让老黄把系统组的人都加上。哦,还让我们发REVIEW通知的时候也发给他。”
“瞎指挥,刘彻根本就不可能REVIEW,咳,大SE们也肯定都没有时间,老巩他评没?”
“反正没评我的,小蔡的也没。”
“那当然,他肯定没有时间!立项的时候我就说了,规格这个阶段的文档不应该下放给你们新员工写,你说你们本来还要学习那么多新知识,对通讯又一点了解也没有,对系统架构也没了解,能写成啥样?这让你们写完了,谁照着你们的规格开发那还不是等着出错么。”
董延明知道高守在骂决策,不过多少涉及到了自己,总归不爽,但他还是讪笑着帮腔说:“可不咋,我写那规格真是烂,我都不知道那些流程咋回事,也不知道总共要涉及几个,每个都是干啥的。”
“你看,这东西就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你现在接触的少,搞不懂流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其实时间长了,你回头一看,原来来来回回就这三四十个流程,经常用到就这十几个,到那时候你一说要加什么特性,我脑子里马上反应出来该在哪个流程加、加什么参数、之后该回什么消息。你要是没熟练到这个地步,写出来的规格一定千疮百孔,浪费时间不说,还影响我们产品的质量。”
董延明沉痛地表示了自己的赞同,高守叹了口气说:“说也没用,既然你写就好好写吧。规格这东西对你锻炼意义其实非常大,你认真写,别糊弄了别人也糊弄了自己。刘彻你不用催了,催了也肯定催不到,老黄也是被老巩给忽悠了。我反馈去。你再去催一下一组,就是老黄他们组的李志兵,他是V5和V6版本里负责开发你这个特性相关版本的,他的意见非常重要。然后……然后你催一下测试部的意见,必须要给,如果你不能跟测试部达成共识,那以后测试的时候你麻烦大了。咳,就算他们没给意见,你也要确保你这个特性的测试人99lib?员看过你的规格。嗯,这就够三份意见了,别人给就给,不给你也不能拖着评审会议不开,影响开发进度。反正CHECKLIST上有规定,收集到三份REVIEW意见就可以开评审会议了。”
董延明感恩戴德地离去,感觉做到资源经理的高守在处理公司事务上,确实要比做到项目经理的老黄和潘安高竿一些。虽然老黄年纪大,潘安也和高守年纪差不多,但是手法上还有差别,也许这就是位置不同眼界也不同吧。不过高守太喜欢评论领导了,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尤其是在华为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公司。虽然老巩、老丁这种几百人的领导,能和董延明这样的新人一样毫无差别的一同坐在大开间的办公室里,但这并不能说明中国人最喜欢的阶级就真的在这里被消灭了。同样,即使华为拥有了与世界最顶级的公司媲美的流程制度,但是落实到基层,大家依旧会面临人治高于法治的局面。
在进入华为快三个月的时候,董延明冷眼看待公司的管理制度,觉得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哪知几年后他每天都骨鲠在喉岩浆在胸,不针砭时政便会憋得难受,类似高守的状态他也觉得颇算温和了。
第二天中午,董延明收集到了四个人的评审意见,累计评审意见达到六十几条,虽然大都是重复的,但是从字面上看平均每页都有五六条,这也够一辈子没有拔尖事件的董延明骄傲一次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董延明跟大家说自己收集到了六十多条意见,结果大家居然都没有诧异。小蔡收集到了一百多条意见,小成也有八十多条,不过好在他们的规格都是与老员工合写,而且他们的规格都有三五十页那么长,平均到每页上的缺陷率是不能与小董相比的。小董这么想了想便觉得平衡了,又开始描述自己的REVIEW意见都如何难修改,尤其是缺少了两个流程的处理,现在还要增加两个规格点,估计写完了这份文档也有二十页了。说完小董得意洋洋,大家却无动于衷,小蔡在一旁叹气说:“我是写太多了,想得太全面了,估计要砍三四个规格点,本来五十多页的规格要变成四十页了……”当时就把董延明石化在椅子上。
吃饭这个工夫,小刘从头到尾都不说话,大家一问才知道他负责的部分要全部重写,原因是他的规格从格式到内容被评审专家普遍地鄙视了。大家都笑他中奖了,唯独他自己不笑。问题少年安慰他说:“抬头看看墙上写的‘烧不死的鸟才是凤凰’,任老板的至理名言啊!多打击几次你就是大牛了。”
小刘抬头看看墙上贴着的条幅,闷闷地说:“如果烧死了呢?”
董延明嘴快,抢着说:“那就是烧鸡了!”
第一节
这一次V7开发的流程,老巩破天荒地没有增加任务也没有缩减工期,这在董延明与老巩相处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是不可思议的。但不增加任务不代表没有人员变动,高守早就预言过随着项目进度的发展,青壮劳动力将会撤换出来,后续的新人会被补充进去劳动锻炼,同时会让一批新人来做特性负责人。他甚至预言老巩会跟这批倒霉蛋说:“我很看好你,你要表现给我看,拿出你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
都被他说中了。
老黄PL的工作太忙了,在规格阶段他不断地协调各个特性、各个小组、各种资源。按道理说,PL一般都会承担0.5的开发工作量,但是老黄太喜欢插手到别人特性上的事情,很变态地要求自己,要对自己项目内的十来个特性都了如指掌。按说这是好事——一个对版本所有特性了如指掌的PL总是部门的福音。只是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管理上多分了,开发方面就要打折——于是在董延明加班加点一个人把一个特性的规格文档都写出来后,老黄居然灵机一动,觉得董延明其实自己也可以胜任这个特性的开发工作。
乔学峰呢,对了,乔帮主不是也是这个项目中0.5人力的吗?答,乔帮主在V6的转测试维护工作中泥潭深陷。本来他的工作计划是伟大的V6转测试之后,稍维护几天,待问题单数量趋于稳定,就撤出来加入更加伟大的V7版本开发中去。可是从转测试第二天的中午午觉起来后,敏感的董延明就高瞻远瞩地意识到——乔帮主是指望不上了。
那天中午大家照例午觉前先看行政服务之窗,董延明的习惯是把床垫子铺开,盘腿坐下细细看。董延明在华为待久了,习惯了以看行政服务之窗作为中午的娱乐,也只有中午才能看,因为该版块只在十二点半到一点半之间开放。后来有一次秘书公开征求大家意见,说华为日常精神文明生活中还欠缺什么,一愣头青回复并抄送所有人道:在华为这个精神文化如此贫瘠的公司,中午看行政服务之窗已经是我最大的乐趣了,可是它还要限定只有中午时段才开放!请向上级部门反映要求全天开放!
那么行政服务之窗,简称之窗,到底有何魔力呢?其实董延明和大家普遍关注的都是征婚交友版块,里面有好多MM发的征婚征友的照片,而且每天更新,天天总有二三十个可看。这些帖子标题清一色都是“美女寻求××”,内容中自我介绍的部分有些固定词汇:“气质优雅……因生活圈子小所以一直没找男朋友……听说华为好男儿的大名……”对对方要求中也有一些词汇是固定的:“不抽烟……最好不喝酒……老实可靠……有一定经济基础……”有的聪明的直接卡年纪,要求1975年以前生人,这个年纪在部门里除了老巩、老丁也就剩下老黄了,而老黄扔哪个部门去都属于特殊情况,所以估计这MM就是奔着老巩那个级别的员工来的。
关于MM们的质量,可以用董延明这伙人的一个猥琐的笑话来诠释:小刘是成都人,打小在春熙路上已经受过洗礼,早就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尽千帆皆不是了。刚进公司的时候,中午看到行政服务之窗上的征婚美女照片,小刘吓了一跳,为了文不对题的图片而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川骂有如黄河泛滥。到公司一个月后,小刘已经能平心静气地浏览行政服务之窗了,再过两个月他已经和董延明、小成他们一样品头论足,而且经常性地把其中的一些图片保存到硬盘上。按照这个趋势,董延明想象应该这样发展:两年后目光呆滞的小刘,中午三口两口吃了饭,跑回座位上,打开行政服务之窗,猴急地抱着屏幕啃来啃去。就像董延明跟龚明明说的一样,那什么三年,那什么貂蝉。
乔帮主也是行政服务之窗的忠实粉丝,他还专门写了一个抓图软件可以每天自动把更新的图片保存到硬盘上。2006年结束,大家忙于写年终总结的时候,乔帮主义薄云天地整理了一份2006年行政服务之窗发帖美女总结,做成了PPT与大家共享。
就这么一个视之窗美女照片如命的好汉,那天中午居然没有循例看之窗,乔帮主吃饭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坐在座位上,董延明问他怎么了,他说,刚开始测试头一天,刚跑第一个流程就CORE了,现在V6所有人员都全力投入排错,否则老巩要发飙了。
老巩发飙是什么样子,董延明很感兴趣,可惜乔帮主没时间描述,只说,保证你将来有机会看到。
午休时间是十二点半到两点,吃饭还要半个小时,一般一点五十五分秘书冯越就把办公室的灯全打开了,所以董大侠跟乔帮主扯了几句就着急忙荒地睡去了。中午吃得饱,董延明躺下就似乎变成放倒了的啤酒瓶,总有些酒沫子要顺着瓶口荡漾。董延明翻了五十几个身之后,才听到身边乔帮主卸甲就寝的声音。
中午冯越打开顶灯,灯光重新铺满整个办公区。董延明和大家一样把头伸到桌子下面,脚伸到外面,但他的眼睛正好对着键盘和桌子中间的缝隙,所以马上被灯光刺醒。他爬起来叠毛巾叠床垫,然后就听到乔帮主一声哀号。
乔帮主是潮州人,在董延明的世界里,那是个盛产大佬的地方,那地方出来的人应该操着一口流利的“×你娘”,斜眼看人,把烟头吐到别人脸上。不过乔帮主却是黑瘦又不苟言笑的青年工人形象,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偶尔弹性时间内晚到了一小会,也要亏心般蹑手蹑脚地坐到座位上。乔帮主办事很有责任心,潘安安排他维护他就认真维护,他名下每个CR单打开来都是堪作新员工CR单填写规范。据高守说,V6的CODE阶段乔帮主一天写过五千行代码,虽然都是编码解码那种雷同工作,但是光复制、粘贴、修改、检查这种繁琐的工作也很消磨人的意志,做好不容易,只有乔帮主能安心踏实做完。
乔帮主桌子上有个小暖壶,作用是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如果没空去水房打水还可以保证有水喝。事实上,他在V6的阶段经常忙到一坐半天不挪窝的地步,饮水全要仰仗早上来的时候装满的暖壶。在当时的华为,懒的表现与别的地方不同,很多国企乃至公务机关办公室里是提供暖壶的,因为大家懒得去热水间打水,但在华为,懒人以董延明为例是这样的,即使再忙也要去热水间打水,也要去厕所蹲坑。
两相对比,乔帮主的这种精神无疑更加接近任老板所说的“耐得住寂寞,坐得了板凳”,如果他再经久耐用且任劳任怨一些,那就接近任老板所说的“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境界了。
事实上乔帮主的板凳的确够冷的,他是慧通的员工。在董延明进入华为前听说过慧通,有人在上将之.99lib.描述为华为的资源池、后备军,当时董延明听到资源池这个词汇后第一反应就是星际里面的虫族血池,完全搞不清楚慧通到底是什么机构。但是进了华为之后,他发现慧通员工遍布部门,而且除了工卡颜色之外大家其实没有那么多差别,所谓资源池里的后备军与正规军完全一致,大家同吃同睡同苦同作,没有一丁点的不同。
等到发现不同的时候,董延明已经是四个月的老员工了,与乔帮主耳鬓厮磨日久生情,食则同桌,寝则同穴。
董延明是任何公司里都会有的那种包打听的角色,他知道每一个人的工资奖金乃至家庭状况、出身背景、生活习性,每次薪酬变动乃至出行旅游、人数统计,董延明全都洞若观火了如指掌。但是不管多么伟大的人物、多么伟大的事迹,总是要有艰难的第一步——在当时乔帮主就是董延明掀开华为冰山一角、老员工神秘面纱的第一步。
当天具体情况董延明已经记忆模糊了,记忆深刻的是两人违反公司规定互相透底工资之后,乔帮主黯淡的扁眼睛圆了又扁扁了又圆。乔帮主工资三千五,补助五百,与董延明做同样的工作,只多不少,这让每天追着人家屁股问问题的董延明很窘。
要说这事情也不算是秘密,有关公司的薪酬分配不均,大家也隐隐约约有所了解,只不过当面对质的冲击总要强过捕风捉影的怀疑。
后来V6的ST阶段完结,当季度乔帮主得A,乔帮主与高守私底下有沟通,这次拿A纯粹是成全乔帮主从慧通进华为。但是经过了很多波折,乔帮主最终也没有进得了华为,原因是他是专科毕业。这事很久之后董延明主持招聘,经手的简历有如过江之鲫,适逢中国大学流行改名,且改得高潮迭起,他所未见的中国大学名目一时间激增,想象力得到大幅提高。河山大川、花鸟鱼虫、宇宙苍生都可以作为大学名目,但观学生水准之一斑而知学校实力之全貌,概此类学校大多喜好门面多过内容,可又偏偏俱都标注本科学历,只能让董大侠喟然长叹,老天无眼,不佑善人,在这个弄张本科学历比办假证都要容易的年代,唯独乔帮主生不逢时行差踏错饮恨慧通。
扯回那天中午,乔帮主还没有和高守达成协议,九九藏书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中午起床摇摇鼠标,晃开屏保,结果屏幕上打开的CR单电子流里面,V6版本的问题单数量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多了十几张。如果转测试的每一天问题单都以这种几何级数的方式激增的话,不要几天,V6问题单的数目就会超过所有维护V6版本的员工体重总和了,忧心质量胜过自己健康的乔帮主悲从中来不能自已,遂哀号一声以头抢地。
事实证明乔帮主的推测没有错,V6版本在首轮测试中果然问题单如雪片般满天飞舞。春江水暖董先知,乔帮主的一声哀号之后,董大侠很快就了解了以后自己要独自面对这个特性的命运,他明白怨天尤人、哭天抢地都于事无补,他想,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节
“我很看好你,你要表现给我看,拿出你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你们一起来了那么多人,还没转正就能做特性负责人的只有你一个,你这是临危受命啊。多好的机会啊?你的第一步非常成功,别人都说,良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你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你怎么样努力了。行九十而半百你也听说过吧,千万不要在成功的前一秒倒下,如果是那样,不仅仅是你董延明的问题,99lib.也是我巩正仪的问题,因为我用人不明,因为我看错了你,错误地把你推上了这个位置。嗯?嗯。我会很心痛,但是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你绝对能行。年轻人咬咬牙,没有什么做不了的。况且你董延明又是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你的智商就比高守低,就比潘安低吗?他们能做到的你一定要做得更好,你要去打倒他们!”
晚上七点钟,老巩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董延明谈心,其实谈不谈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因为董延明已经认命了。老黄和乔帮主铁定不能继续,董延明想,那还装个球,不如做个高姿态吧。
董延明很慎重地表态说:“巩总,既然我来到华为,那想的就是要跟您一样好好努力一次。这种情况99lib?我虽然从来没想到过,但是我很能理解部门人力缺乏的难处,说实话,我非常愿意接受这种挑战,真的,没有压力就没有进步,人哪,都是逼出来的。”
老巩笑了说:“好,你能这么说就好,人都是逼出来的,确实没错。如果不逼就没这个项目、没这个部门,老板如果不是被逼,也肯定不会有我们华为。董延明我记住你了,小伙子很有干劲。行,加油吧,我看着你。”
董延明接下来跟许多讨价还价的人一样,自我标榜之后用“但是”来转折语气:“但是……我怕我的经验不足影响了项目的进展呀。我担心的是,我从来没有有关项目的经验,如果这个特性因为我的经验不足出现了问题,那我就……就……死不足惜了。会不会因为我的盲目自信导致了产品的疏漏,或者说,我太想证明自己反而使得产品出现了问题,我很怕好心办坏事。高守跟我讲,咱们做通讯的,出一丁点的错就是一个重大的国际事故。我只怕给您好好表现不成,反倒丢了您的脸,那我就太……”
老巩看着董延明笑,装模作样地拿起本子说:“我要给你记上啊。”自己在本子99lib.上划拉几下,接着说:“这样,你这块任务确实不少,逻辑也很复杂,我可以给你再投入一个人力,但是还是需要你多投入。你好好干吧,有困难随时向老黄反映,其实年轻的时候多做一些工作不是吃亏,是积累财富,是原始积累。你记住老板的那句话,公司绝对不会让雷锋吃亏的。我巩正仪也不会让雷锋吃亏的,你董延明不要在我面前装熊,装一次两次让我知道你聪明就足够了,剩下来该你表现能力了。”
董延明心惊肉跳地和老巩谈完已经是八点多了,他看看时间就喊小成一起去食堂拿夜宵。研发食堂从八点五十分开始提供加班夜宵,董大侠八点三十五分到食堂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上了十几米的长队,而且队伍在他身后继续增长。排在前面的人已经拿好了夜宵,只等八点五十分一到就刷卡走人,董延明还没有接近可以拿夜宵的档口,所以只能和小成有一句没一句地拉话。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风暴前的宁静,董延明如果洞察到那一晚是临界点,一定会很享受那片刻的安逸。后来董延明跟别人说起从那晚开始到UT结束的那段时间的时候,总会文绉绉形容“其间种种实不足与外人道也”,若再问,便目光深邃地遥望不存在的远方,一手扶腰一手做指点江山状,若死缠烂打非要说点什么,他便血淋淋阴森森地说:“烧出凤凰的大火中,一定会有漫山遍野的烧鸡横尸千里……”
那天晚上俩人就跟所有无法预知未来的人类一样,快乐地八卦着。他们扯了一阵子项目,又扯了一阵子人事,最后把对领导的腹诽变成了口诽,一致颂扬老巩简直是他妈的黄世仁再世、周扒皮投胎。话虽这样说,与所有爱憧憬爱冲动的年轻人一样,董大侠依然隐约有些口不对心的兴奋。因为即使当前还有不可逃避的千难万险要面对,但在老巩给他许了些看上去很美的未来后,这不可预知而且很有蜃景气质的未来,就给了很傻很天真的董延明千斤顶般的能力,这能力足以让他承受自己绝不可想象的压力。
董延明时过境迁客观评价当初,他说,狂热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虽然可以让人战胜很多看似不可战胜的、跨越不可跨越的困难,但是面对现实的时候痛苦还是如约而至从不爽约,若以为有了青铜小强们的斗志便苦也不觉得苦,那只能说汝非烧鸡焉知焦了耶?但从正面来说,董延明站在事后的角度回忆事前,还是觉得很有意义,因为那些事情总让人觉得如此不可思议,并且总让小董感叹“人的潜力是果真无穷的啊”,同时他也很佩服领导的催眠能力——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逼迫下属加班和忽悠下属加班虽然都是加班,但在境界上却有着天渊之别。
八点五十分一到,人流开始向前蠕动了,几十秒后夜宵的档口就触手可及了,董延明拿了两盒纯牛奶和一盒酸奶。公司给每个加班到八点五十分的人(或者耗到八点五十分的人)付七元钱的夜宵费,董大侠这伙人每天必拿点东西回去,就算不吃也要拿,否则就觉得对不起晚上那几个小时的加班。俩人都拿了东西往前蠕动,自嘲说,一晚上两个多小时就七元钱的加班费,这算是全世界最便宜的工资了吧。
他俩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问题少年,他抓住个袋子却往办公室方向走,被董大侠喊住,他解释说:“我靠,工作太多,我回去搞会,坐十点的班车走。”
董大侠撇嘴让他走了:“你看到没有,这×拿了五个鸡蛋两个鸭蛋。”
“这算啥呀,刘自明来了三个多月,顿顿拿咸鸭蛋,冰箱里累积了几百个了。”
“他要卖了顶加班费啊?”
“妈的,拿公司的钱不当钱,坏了也不知道给公司省点经费,不拿就他妈吃了老大亏似的。”
俩人骂着问题少年,各拎着几盒酸奶坐班车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董延明打开NOTES就收到了好几封邮件,一看时间都是他走之后发的。先是老巩晚上九点钟发了封邮件给黄大仙,并抄送给高守、金吉和董延明,大意就是通知人事变动,并且最后还加了一句“烈火炼真金”来表扬董延明。董延明看后浑身抽搐,哆哆嗦嗦喝了口水压了压惊,心想莫非这就是慧眼识珠,又一转念:“糟了,要炼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成色,万一是鱼目混珠怎么办?”认识自己最难,妄自尊大和妄自菲薄中间只有纸一样薄的一条线,往往一不留神就落到线外又不自知,准确地看待自己比准确地看待别人更有难度,如董延明一般的人,往往会事到临头才如没有过冬粮食的动物一般忧心忡忡。
董延明惴惴不安地的看第二封邮件,这是高守九点十分的回复,只说了些作为董延明直属领导的过场话,诸如,这是对小董的挑战,小董不要辜负老巩的信任,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他云云。
黄大仙的邮件是十二点多才回的,他最近在忙着准备UT工具TCL的培训,天天都忙到下半夜,不过他十二点多才看到邮件董大侠是死也不信。
金吉没有回复邮件,作为项目的PM居然对于人力变动没有搀和,也没有表态。董延明一开始还觉得是华为特色——上级喜欢插手下级的工作,对自己的工作反倒不那么热心。例如老巩,他就插手老黄的项目计划制定和金吉的人力安排;老黄就喜欢插手到各个项目负责人的时间点安排和规格点设置。后来董延明又想了想,觉得开发代表和PL上蹿下跳藏书网的,位于这两个职位中间的PM反而隐身了,这肯定不对劲。
再后来,董延明才听说金吉正闹着要离职。乔帮主说是因为工资,但董延明综合考虑金吉的两万多工号和部门小字典的名声,觉得这个说法很难自圆其说。小成在导师宋江那里、宋江从高守那里,得到确切消息,说是金吉受不了朝九晚九的生活而离职,他想要“真正的生活”。
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董延明还真没有想过,他来到华为后,他已经被老巩摧残得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应该是拼命工作,工作的间歇大喊“燃烧吧,青春!”(出自火影——作者注)金吉这样的老员工居然对这样的生活二心?这实在太让董延明吃惊了!
他没有时间考虑太多,这天是正式开始SRS阶段的日子,而他还没搞清楚SRS究竟是什么呢。问题少年和小成他们都有特性负责人和导师指导写作,可他自己就是特性负责人。而且他因为这个特性负责人的头衔格外被旧人和新人关注。潘安因为V6问题单过多变成了生长在了测试部的植物,最需要导师帮助的董延明因此变成了风口浪尖上无人看护的小白菜,风雨飘摇一任群菜妒。
第三节
吴海波在成为V7的SE之前已经名声大振了,老巩鼓励新人的时候喜欢说:“我希望你们中能涌现出一批吴海波式的员工!”或者说:“我看蔡德岩的架势简直就是一个小吴海波嘛!”吴海波擅长刨根问底死缠烂打,据说通读过BAR所有代码,对BAR产品的架构了如指掌。当然这些资本也仅够他在部门里笑傲江湖,真正让他扬名的是BAR产品与南美市场部的矛盾。
IT公司都一个通病,就是市场与研发的矛盾往往会贯穿着公司整个成长史。市场觉得天九九藏书下是我打的,瓜分利润的时候理应给我们大头,研发觉得剩余价值都是我们创造的,分配盈余也应该让我们占先。两面都有理,两面都没错,两面都觉得自己拿少了对方拿多了。
从上层建筑的角度说,直接面对客户的部分肯定要优先保障,毕竟客户才是公司的生命。这就导致了两方矛盾的激化,心里不平衡的时候,市场怎么做研发都觉得在刁难,研发怎么做市场都觉得在怠工。一碗水端平很难,况且人心本来就不平。很多公司对这种事情采取的方式都是堵而不是疏,毕竟堵虽然有点野蛮却能立竿见影制造一派和谐气象。
关于华为的堵还有个小故事,2005年有个有才的兄弟,用NOTES发了部自己的原创小说——《日月神教》。大概内容是教主任我行纵横江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手下兄弟分成污衣派和净衣派两派,两派兄弟利益倾轧面和心不和,如何如何明争暗斗,如何如何两败俱伤。神教、任我行、污衣派、净衣派这些称谓大家心知肚明,得到了广大研发同仁的大力共鸣,一时间在内部广为抄送。据说公司服务器管理员最开始只是发现一封雷同邮件在短期内被大量抄送,他还以为是老板又写文章了呢,结果一看内容立刻倒吸几口凉气——这是对我司现.99lib.有的伟大利润分配路线无耻的攻击呀!最后来这邮件闹到公司最上层,高层出面将始作俑者开除,原因似乎是泄漏公司机密还是违反安全规范之类的,同时所有大面积抄送、传播过此邮件的同事一律降薪,小面积转发的罚款。霹雳手段一出,该邮件立刻像病毒一样被彻底消灭,在董延明入职之后,关于这事剩下的只有难辨真假的传说,但是那个很有网络恶搞风格的处罚结果却被老黄证实了:“怎么不真,我就被罚了五百。”
产品与市场本身就有矛盾,再加上BAR产品又不是一个以稳定著称的产品,这也加深了这两者的矛盾。实话实说,BAR产品的不稳定也是大多数华为或者类似华为这种创业阶段的企业产品的通病。
因为BAR在南美接连出了几次事故,所以在当地口碑不算好,其中厄瓜多尔用的也是华为的BAR产品,接连出了几次小事故和一次大事故,影响更是恶劣。不过你说这能怪BAR吗,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安全,所以事故总是难免的。想我天朝地大物博,华为的产品遍地开花,隔三差五的出事故也都像二十四节气一样让大家习以为常。坏就坏在厄瓜多尔是个弹丸小国,还没有我朝一个省大,那次大事故一下子就让全国臣民告别现代生活一天。顿时厄瓜多尔举国沸腾,连累当地市场办的老大被运营商骂个狗血淋头,差点被杀头以平息国民怒火。
据说,仅仅是据说,当地市场办一讨论:我司在南美不是仅仅销售BAR一个产品,我们也不是专为BAR服务的,既然如此,那还要不要继续为BAR背这种接连不断的黑锅?讨论结果是我们再也不要为BAR背黑锅了,不背的最好办法就是让BAR以后进不来南美市场。
BAR的PDT经理王守义手握着世界各地运营商招标的所有计划,坐等上半年高密度招标的南美区捷报频传,可是一晃几个月居然一个标都没中。王守义今年的销售额还没有到,不由得心慌了,赶紧跑到南美区现场考察,结果就发现了本来BAR产品最有希望的一个标的报价居然比爱立信的同类产品高了百分之五十。老巩对此的评价是,这不是埋汰人嘛!
董延明没想明白是埋汰客户还是埋汰BAR,按说市场不敢埋汰客户,可是把价标高了埋汰产品又不太符合常理——毕竟好货贱卖才符合埋汰这词的意境。
王守义自然会向市场要说法,他是产品PDT经理,市场再嚣张也还顾念同袍之谊,所以他们敷衍说,是客户自身对BAR失去了信任,因而不愿意接受BAR。王守义马上表示要赤膊上阵与客户亲自解释,市场便懒洋洋地预约了一次会面——在他们看来,王守义这种级别的领导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居然还要上阵冲锋那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王守义在华为十年,大风大浪都见过,冬天春天都经历过,自然也不会蠢到以为自己的色相就能满足客户,他让老巩马上把手下最得力、最剽悍、最了解BAR优点的高手空降解围。本来老巩属意系统组的组长刘彻,他资格老、贡献大、对通讯熟悉、对业界了解,是SE中的SE,俗称大SE。可惜刘彻老婆要生了,死活也不肯去。老巩又想让号称BAR小字典的金吉去,但金吉居然没有办护照。老巩算了下时间,等金吉办好了护照、拿到了签证,已经足够王守义从南美泅渡回亚洲了。老巩再一调查系统组有护照的,发现居然只有两三个人,遂大怒,强令以后BAR上下人等必须把港澳通行证和护照提前办好,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董延明入职就办理护照的原因。
吴海波当时刚进公司两年,做SE仅一年,是俗称的小SE,在刘彻的大力推荐下老巩万般无奈地把他送到了南美,结果吴海波一战成名,彻底扭转了南美市场对BAR产品的封杀,从此南美重新变成了BAR的产粮地。
究竟吴海波是怎么做的,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王守义发的PDT喜报上说,吴海波发扬了BAR人的优良传统,艰苦奋斗,敢打敢拼,力挽狂澜云云——就跟CCTV某七点档娱乐栏目一样措辞花团锦簇冠冕堂皇,却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后来在一次BAR研发体系的整风大会上,老巩说起了吴海波事迹。据说,当时公司在厄瓜多尔的市场负责人和厄瓜多尔的运营商,对于通讯都是二把刀,偏巧吴海波大学和研究生都是搞通讯的,通讯行业的起承转折、平上入去全都如数家珍,又加上这么多年勤学苦练,不管硬件、软件、路由、通讯都颇有见地。客户说,你们BAR产品不好,某年某月出过什么事情。吴海波说,不对,这个事情原理是这样这样这样的。客户一听有道理就问,我们现在网络有如下问题,你看是什么引发的?吴海波马上就分析,从路由协议、通讯协议看,网络应该是这样这样传输的,但是你们那样那样的问题肯定是因为这里这里出现了那种那种情况,解决方法当然是用我们BAR的产品。吴海波连写带画,据说该他讲的他讲了,该别人讲的他也讲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客户解答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最后客户龙颜大悦,拍桌子说:原来BAR的产品这么好啊!我们早就该用了!
如此的过程实在太过儿戏了,听上去就好像糊弄傻小子一样,不过后来出台的证据表明,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儿戏。据高守说,吴海波赶上了好时候,南美运营商因为组建网络时间不长,还未产生稳定的维护团队,所以运营商的通讯知识比较弱,也就是中国人.99lib?t>俗称的“好忽悠”。当然了,也不排除当时距离通讯业的行业萎缩还有几年时间,各大巨头不够关注第三世界客户等一系列宏观原因。总之,吴海波凭借一己之力打下BAR在南美的一片江山,就跟蝴蝶效应一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了一种宏大的结果,不过究竟小事是什么,大家不关注,因为结果为导向已经是公司里的大势所趋了。
老巩在一封致BAR全体研发同仁邮件里说:“要睁开眼睛看世界,不要局限于自己的那一堆一块,程序员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写好代码,要对自己整个产品有想法有见地,要像吴海波一样,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做领导危急时刻可以信赖的人,做一个万能的员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中国人喜欢揣摩上意给人定性,吴海波从此以后便被人称作“万能SE”,名声扶摇直上,风光一时无两。
第四节
董延明被吴海波叫到了楼上。
吴海波因为出差时间太久回来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办公桌,就跟随刘彻坐到了七楼实验室。刘彻是纯粹的技术人员,一心只想搞好技术,办公室都脱离了整个部门,搬到了冷僻的七楼实验室。
董延明到公司时间还不长,第一次上楼道里空空的七楼,无形之中对吴海波印象里增加了些许神秘感。七楼实验室有一帮牛人正在搞封闭攻关,据说没白天没黑夜的工作。可董延明进门的时候,他们还都跷着腿聊天。吴海波和刘彻的办公桌在里面的角落,进去要拉开玻璃门,董延明在外面看进去,俩人好像生活在鱼缸里一样。
吴海波请董延明坐下:“我看了你的规格了,似乎评审的力度不够。我不知道你们项目的PM和PL怎么把关的,我预感这样的一份规格将来会有大麻烦。”
其实董延明最讨厌别人说“我预感怎么怎么样”,就好像自己多英明神武烛照万里似的,但他还是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刘彻扭过头接话说:“V7这个整个的版本都不行,老巩还想拿来做主干版本,替换全球局点,我看悬。金吉早就说要走了,还非要他当V7的PM,结果老黄一个人也管不过来呀。写规格的时候李浩又要离职,SE居然都没有参与规格评审,一帮新兵蛋子你评我评。我看啊,现在V7就是三不管四不像……”
新兵蛋子董延明大吃一惊,他每天忙忙碌碌觉得辛苦又充实,觉得V7每一件事情都有理有据有条不紊,人尽其责物尽其用,可是换个角度居然变成了“三不管四不像”了。
吴海波勉强地点了点头,刘彻干脆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我们昨天开产品扩大会议,可有意思了。市场那边的代表投诉V5这个版本太不稳定了,出现了好几次宕机,有时候还要技服人员手动重启,让老王赶紧用V7版本替换。老王说,你别看V5烂,那只是因为V6和V7还没有应用!当时老巩脸红透了。市场那个SB代表就反复说BAR这个产品开发得不好,使劲对着老王说,老王怒了,拍桌子骂,你他妈看谁呢,他才是主管研发的。说完一指老巩,老巩吓坏了,赶紧表态说,新人多、团队新老交替,还不熟悉CMM流程,结果老王就说,SB才用CMM流程。哈哈哈……”
董延明倒是知道BAR的领导层都把“他妈的”当口头禅,但是没想到PDT经理王守义会这么骂开发代表巩正仪,似乎他们之间只差了半级。
吴海波面露难色说:“大佬,我正工作呢!”
刘彻一边笑一边说:“我马上说完了,然后,那个市场代表就说,再出事就要投诉我们产品线、整个研发体系,结果邓总跳出来就骂他说,老子经常和费敏、徐直军一起喝茶,你他妈敢搞我。哈哈哈……”
董延明特别想知道这个邓总是不是他四面见的那个邓总,但是刘彻说完了就扭过头去了,只给董延明留下了一个领导也爱八卦的背影。
吴海波就好像从来没有被人打断过一样,语气不变地说:“我昨晚仔细看了看9527这份协议,看完之后啊……你这份规格猛地一看不咋的,仔细一看……还不如猛地一看。……”9527这份协议相关此特性的部分董延明看了一个星期,听说吴海波一个晚上就看完了立刻被镇住了,此后吴海波说什么是什么,也不大敢反驳。
下楼后董延明还满脑子都是吴海波通宵读协议的身影,想到规格中的问题错漏百出罄竹难书,有些汗颜,不过眼下SRS都快写完了,不知道修改还来不来得及。他走到黄大仙位置旁,禀告了刚才被吴海波批评的事情,结果黄大仙勃然大怒:“他凭什么批评我的人,SE本身就写规格、维护规格,我派人帮他写,他还敢批评我的人,妈的!规格有问题他提单改呀,你改完了我照着做,他妈的!帮忙都帮出乱子了!”黄大仙和老巩一样喜欢说他妈的,“他妈的系统组的人越来越懒了,自己不写规格还挑毛病,他要再找你,你就说你要写SRS,他的修改意见你都同意。规格维护是他的责任,你不用管了。”
后来董延明跟高守一说这事,高守也老大不高兴:“怎么成了老黄的人了,他PL只管这个项目里的人力分配,最终人力的资源还是隶属于资源组。老黄就是手伸得太长,不过他话倒没错,本来规格就该系统组写,让你们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过……唉,海波以后再找你,你就拒绝他,他只是SE不是你的领导,他应该自己负责提单修改规格。”
董延明负责的特性后来果然出了很多问题,老黄总喜欢说,项目开始阶段暴露问题比后期暴露问题好得多,不怕暴露问题就怕暴露不出问题,言下之意是开头暴露的问题越多后来就会越放心。不过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前期暴露的问题和后期的安全稳定成反比,这种情况只适用于正常且成熟的软件开发流程。在不正常的情况——如果是基础上出现了问题,就会随着开发流程的深入逐步暴露出更多的问题,而且越往后问题就越难定位也越难修改。
董延明在不了解通讯、不了解特性、不了解产品的情况下,就开始了规格写作,写出一份千疮百孔的规格来,虽然后来的针对规格文档的评审和修改看似做得很充分,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和时间以及评审专家的能力保障,注定了REVIEW的走秀性质,也早早昭示了这个特性和这个版本的质量。
后来V7这个版本在历经磨难后艰难面世了,试验时便CORE了一次,等到真正商用之后CR单的数目更是步步登高,一时负责现场问题解决的运维组问题吃紧,天天在老巩那里哭闹,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集体辞职。老巩大怒,表示这点压力就受不了,那大家都不配拿公司的工资,干脆都不要干了,自他而下全体辞职好了,BAR产品解散算了。老巩那段时间火气很大,三更半夜总要往公司跑的人睡眠肯定不会好,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有时候会很粗俗地骂下面的人:“部门的业绩蒸蒸日上,产品质量却每况愈下,这样迟早完蛋,部门完蛋我完蛋你们也完蛋。你们要好好想一想,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到底差哪呢,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一有问题就他妈找我哭穷!”
到底差哪呢?一个产品的质量差,建造者董延明难辞其咎,可是董延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原因固然是有,只是……如果自己已经尽力了,那怎么算?
这时候董延明还刚完成规格,刚投入SRS文档写作,每天忙得都忘记了喝水。每日固定加班到九点,然后坐九点十分的班车回家;有时候工作热情高涨,也会坐十点钟的班车;偶尔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也会工作超过十二点,然后打电话给车辆调度室,叫一辆小车安逸地送他回家。对了,临走前他是不会忘记找个理由发一封邮件的,并且一定要抄送给所有的领导,恨不得把任老板也抄送上。这时的他辛苦又充实,完全不会考虑他的努力究竟算是为公司的成长添砖加瓦还是拆墙挖角。
这种生活让董延明混淆了黑白,每天睡觉醒来都是惊醒,仿佛做梦也有人追杀一样。他走路眼睛发直,工作后背发硬,总有声音在耳边念咒,快点快点再快点,你太慢了。
那段时间小组还组织了一个讨论,部门要求所有小组都要进行讨论,讨论内容是本组对于部门的战略意义以及本组的定位,并且最终要以一句话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且这句话以后用作本组的宣传用语。后来这句话出现在各组的年终述职和各种宣传材料中。
会议选在晚上,大家晚上不用工作都很兴奋,于是畅所欲言,一时间“敢打敢拼,勇于亮剑”等新闻联播体官样文章甚嚣尘上。高守敲着桌子说:“这些话别的组也会说,我们要拿出旗帜鲜明、一目了然的口号,正确定位我们组在部门里的位置。”
最后来定下来的口号也没有脱离新闻联播体,但是好歹有了些实质内容,董延明对此最大的贡献是增加了一句话,“我们是BAR产品的问题终结者”,本意是所有的问题都会在本资源组解决,结果大家都开玩笑说我们要做BAR的终结者。
过了多年董延明所在组的定位改了好多,大多换汤不换药,让人很难有深刻记忆,但只有那次“终结者”让人印象深刻。甚至他回味华为的生活,总觉得那天晚上应该是个不一样的晚上。有时他会想象着自己在创造历史的一众面目模糊的小人物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觉得他应该和小成、小刘这伙人一起挖坑,一边挖一边快乐地高唱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第一节
方志久是董延明认识的第一个姓方的人,而且志久君就跟董延明想象中姓方的人一样,脸形刚毅有棱角,很有革命烈士的风范。方志久是广东人,瘦小枯干,龅牙,说话果真是“我系广东银,名几不好听”。他比董延明晚一年毕业,不过是研究生毕业。
进部门不到三天,方志久就被派去和董延明一起做特性。这个时候距离董延明转正答辩已经越来越近了,董延明每天埋头写作文档的同时还要担忧自己的转正,天天都很焦虑,口腔溃疡了好几处。方志久无疑增加了这种焦虑的情绪,因为董延明望眼欲穿的、老巩答应的一个人力居然是刚进公司的新新新人方志久,这种打击一度让董延明产生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哼,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老子把这个特性做坏给你看!董延明有心去找老巩理论,眼前却浮现出老巩的嘴脸,“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董大侠上下打量方志久,沉吟半晌,挤出微笑来:“太欢迎了,我他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久哥你盼来了,以后这个特性就靠你挑大梁了!”
方志久满脸堆笑,显然是把董延明当成老员工了:“不系这个样子的啦,我系来跟董老师学习的嘛……”
董延明一听就知道方志久把自己当成老员工了,这种问题他遇到了好几次了——大概是他挂着特性负责人的头衔,有几次仅仅比他晚来几天的同事诚惶诚恐地叫他董老师,请教他问题,每次董延明总要皱眉沉吟许久,细细体味过老员工的滋味才恋恋不舍道:“这个……我也不会……我其实也是新员工……”
董延明举起工卡说:“久哥你看我工卡,我就比你小一千号,早来不到三个月呢,我们互相学习啊。”他怕方志久缠着自己问问题,也顾不得享受被人误会的愉快了,忙不迭地表明身份。
方志久态度立刻360度的大转弯,由满脸堆笑变成了瞠目结舌,瞬间又马上恢复了满脸堆笑,正好转了一个圈。董延明立刻警觉起来了——这人变脸功夫如此了得,怕不是省油的灯。
“延明,不要客气,你是特性负责人,我就要跟着你干,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董延明心头一热,站起来拍着方志久的肩头称赞道:“壮士啊!来,我们来分配一下SRS点,马上就开写吧!”
方志久满脸堆笑说:“延明,我今天才是进部门第三天……我还要找导师去给我讲讲什么是BAR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董延明萎在椅子里,挥手示意方志久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吧,自己寻思是不是也该去寻求导师的帮助了。
董延明的导师潘安忙V6这个版本忙得四脚朝天的,基本上除了刚开始,基本上没有指导过董延明什么。偶尔有空跑到董延明座位上讲讲东西还要自责:“我最近真的是太忙,没有办法像宋江指导小成那样指导你。”
董延明立刻表态,“老大你这么忙,当然要分轻重缓急了,我好几次去问你问题都看你忙,都不好意思打扰,我知道你没时间,我特能理解。”
潘安倒有着程序员特有的质朴,没有顺杆爬:“那倒也不是,老实说,如果使劲挤,再忙的话,一天也能挤出来十分钟指导……”
董延明自负伶牙俐齿,却总被潘安的这种沟通方式折服,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完全接不下去。
潘安指导董大侠的不多,但幸好高守是很称职的领导,他经常性地抽查董延明这伙人,发现问题会逼迫大家去学习或者亲自讲解,讲解完之后大多都说:“我比你们导师讲的都多,是不是?”后来董延明知道作为资源经理,如果组内的新员工转正成绩不好会影响他的季度考评,不过他还是很感激高守。
自己的问题还是要自己面对,项目和学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董延明这时候还没学会放弃,况且也没权利放弃,高守也多次嘱咐他们说:“学习要保证,但是项目也要继续,因为答辩的时候是要有输出的,如果你输出的不多,那你答得再好也没有用。”
转正答辩考察新员工对于BAR产品的熟悉程度,以及对通讯原理的掌握情况,这都属于基础知识的范畴,同时也包括对公司乃至部门规章制度的了解程度。据说曾经有新员工答辩时被问过:“你们开发部部长的工号是什么?”
新员工的头几个月是很矛盾的——精力都放在基础知识上就会没有输出,多做工作又会减缓对基础知识的掌握,虽然最终通过工作大家都会融会贯通彻底掌握那些基础知识,但是转正答辩却卡在入职三个月的时期上,所以如何能短期内找到输出和基础知识的平衡点就是新员工,包括苦恼的董延明最想要探讨的。
董延明愁啊愁就愁到了晚上,他一边写SRS一边挠头,撸掉一把头发也没写出来一个点。SRS与规格不同,规格强调功能实现,董延明看看协议、翻翻介绍BAR产品的架构胶片也能写个八九不离十。SRS就要关注到输入输出和处理,虽说还未到代码级别,但以董延明的水准,距离清楚各个模块的输入输出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董延明伸个懒腰,看到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他拍拍旁边的乔帮主说:“幸福啊,产业报国真幸福啊!”产业报国是任老板的口号,董延明也喜欢拿来说事。
乔帮主正在编译代码,两眼通红,他曾经说过他刚来公司的时候加班更多,经常晚上十一点站起来一看,嚯,满满一屋子人,就好像早上十点钟一样。到了周末更了不得了,到公司一看大家都早来了,跟周一周二一样,那叫一个产业报国,报得一塌糊涂。
董延明晃晃头说,这不全部门都变成吴海波了么。乔帮主说,不过后来公司突然不让加班了,而且大力倡导效率,有时候领导们还会往回赶人,所以董延明赶上好时候了,加到八点半还能拿点夜宵回家,居然也满腹牢骚,没天理了。
这个时候距离乔帮主知道他与董延明之间的薪水差距还有两个月,乔帮主心态平和目光长远,站着说话不腰疼。两个月后,乔帮主坐着也腰疼的满腹牢骚指天骂地。自此董延明经常提醒自己,不要急于以过来人的身份评价一件事情,因为当你觉得你看透的时候也许正是你站错了方向的时候。
董延明那晚没有拿夜宵,他一边写SRS一边撸头发,打算写完一个SRS点就走,奈何时间太快,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半还没有完成。他走的时候办公室冷冷清清,日光灯一如既往的明亮。董大侠心里堵得慌,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自己小时候想象的生活与现实差距太大了,他甚至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么如蝼蚁一样地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
董延明沿着过道往外走,走到了快到门口的位置居然看到方志久还在座位上——因为座位紧张,新人往往被安置在角落或者门口。
董延明过去跟方志久打个招呼,发现他居然在看董延明写的规格,当时感动得差点抱头痛哭。董延明激动地说:“久哥,我马上就答辩了,你要是不赶紧写,我肯定没时间准备,你也不想看我卷铺盖吧。”
方志久表态说,自己想赶紧开始工作,只是实在是不会。
董延明马上倦意全无,他慷慨激昂地跟方志久说:“谁说不会就不能写了,谁说写就一定会了,我觉得你这个精神不好,不拼搏不奋斗不华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也不用创造困难了……老巩说的,要勇于亮剑!亮剑是什么99lib?t>,就是说现在就有一个SRS文档摆在你面前,你不想接,你想干什么呢,你想跑。你这个就不行,没有那种精神,你要往前冲,去写,去跟我、跟老员工抢着写!就算打不赢也要把剑亮出来,这才叫亮剑,然后呢?我们全力一搏虽败犹荣啊。”
方志久显然还没有听过老巩的演讲,他肃然起敬的表情让董延明心花怒放,他随意发挥:“亮剑亮剑就是亮出我99lib. 们的剑……嘛,你说你这把绝世好剑你不亮出来,那就得蒙尘,就要生锈。你问,怎么亮呢。你说怎么亮,砍菜切瓜这种事情你亮得出来吗?菜刀也能砍得顺畅,切得麻溜,你们都能砍,那别人凭什么说你更优秀。对嘛!你要去斩钉截铁切金断玉,这才是区别你和菜刀的地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体现出来你才是剑,你是真正的剑。对不对?但是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展示你剑的本色呢,如果不是这种危急关头,大家都跟你一样切菜,你也不可能比别人做得更好,因为那只是砍菜切瓜的工作,大家也都有菜刀的本事。只有这种危急关头才需要你这剑……你这把剑站出来,也只有你这把剑才能站出来,如果你不站出来,对你来说错过一个机会,对领导来说,当然是老巩、老丁那个级别的领导来说,他们也失去一个机会,因为他们会觉得我下面的都是菜刀!这种机会一年不会有几次,因为如果他们觉得都是菜刀,那也不会用金玉来试,那你就要安心的被当菜刀使唤。时不我待呀,久哥!老巩说的,你不表现,你就要被忽视,你就是要放弃权力,你就要失去机会。而且如果人家愿意表现,菜刀也会有机会……”
方志久沉默半晌,目光流转全是钦佩之情,董延明赶紧趁热打铁:“你知道人生什么最可悲吗,最可悲的就是明明你最有能力,却因为你的保守,让鼠辈置身高位尸位素餐!”他说这话时抬头望了下空旷的办公室,仿佛真有一群大老鼠蹿来蹿去一样。
方志久猛地抬头问道:“啊?是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个成语是什么餐?”
董延明翻翻眼睛说:“是什么不重要,重点是我们会证明自己,就这次就可以,这次就是脱颖而出的机会。项目肯定要做,一个特性也不能少,我们就两条路,要么做要么不做,对不对?做好也是做,做差也是做。一个水桶十块木板围成,决定水桶能盛多少水的不会是最长的那块,绝对是最短的那块,对不对?这个版本七个特性,决定版本质量的肯定是最差的那个特性,我们俩绝对不能做短木板,要做也要做倒数第二差的……”
晚上十点董延明离开藏书网办公室,仰望星空自觉老巩附身一般,壮士方志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的。
第二节
董延明只听说过有人延期答辩,还从未见过答辩不通过被开除回家的家伙。不过这个经验是他在华为几年后才总结出来,当年自己要答辩的时候并不知道,因此紧张得不得了。
他被选在第二答辩小组,答辩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五分钟,小成和小蔡他们都是在第一答辩组。第一答辩组由老丁领衔,第二答辩组老巩领衔,组成员都是些预研部或者总体技术部的专家。
答辩前高守组织了预答辩,把全组二十来号弟兄都集中到了会议室,让小董们一个一个讲解自己的胶片,然后让大家提意见,提前演习一次。讲的认真提的仔细,大家都很入戏,问题少年更是不放过每一个错别字,小董在白板上画流程图的时候,他还指出了小董写流程名称大小写混杂,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高守说,这是大家进公司的第一次考评,要重视,不过也不用过分重视,因为一次的成败不会决定一生的命运,真正的能力还要在日常工作中体现出来。
话虽如此,小董依然没有摆脱紧张的状态,偷眼看另外几个新员工,除了问题少年总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之外,大家也都心虚着——毕竟几个月不间断的学习,导师组长天天耳提面命的要求,这种环境给人造就的压迫感不会这么容易消散。
大家一个一个演练之后,高守要求老员工都说说自己当初答辩时被问的问题,仿佛高考押题一样。但这种开放性话题比较轻松,大家也乐于99lib?发挥,结果口子一开各种八卦便甚嚣尘上。有人说,要小心老丁喜欢问人通讯协议的编号,有人说,刘彻每次必问BAR内部模块同步机制,有人说,从前有个牛人答辩时特不耐烦说“你们有完没完我还要回去改单呢”,结果还得了A。然后就扯到老巩最近心情不好了,宋江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老巩昨天开PDT例会结果被王守义痛骂,逼真得仿佛他也在场一样。
高守敲桌子让大家聚焦,他说:“从前那些同事的答辩我都没重视,所以没把历次答辩的问题整理出来,你们这次答辩后要记住问题,回头整理出来,总结到咱们组的资源库上,留给后来人学习。另外,答辩的问题其实挺乱的,除了业务知识还会扯到公司制度.99lib.,这一部分也不要掉以轻心。你们知道公司的质量方针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只有问题少年想了一下回答:“似乎是满足客户需求,.99lib.为客户服务是我们存在的唯一原因吧?”
高守点头说:“差不多,你看,如果你们水平一样,差距就这么出来了,小蔡能得A你们就只能得C。”
宋江抬头问:“咱们部门有四条禁忌是什么?”
小成马上说:“编程规范、经典案例、软件流程、公司制度!”
高守笑说:“你看,除了小成你们居然都不知道。这四条禁忌是老丁制定的,要咱们部门每个人都要记牢的,工作中小心对待,严格贯彻,如果你们答辩连这个都说不出来,那最起码是个D。”
董延明说:“这个我也知道,只不过他们师徒俩配合抢着说了!”
高守说:“那我问你个公司制度吧,你鼠标坏了,怎么办?”
董延明愣住了,完全不记得这也是公司规定,于是老员工都笑了,新员工也讪讪地笑了。潘安说:“就说找秘书吧。”男人扎堆的地方总是喜欢拿女生开玩笑,于是大家笑得更欢快了。因为大家都笑得好像明白哪里好笑,所以董延明使劲咽下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办的问题。
据说有一个墨菲定律,说越有可能出错的事情,你越怕出错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出错。换成中国话大可以描述为“好的不灵坏的灵”、“倒霉催的”。董延明现在就遭遇了这个定律,他的答辩小组是老巩牵头,剩下的都不认识,其中一个头发竖立的人就问他:“如果键盘坏了该怎么办?”
董大侠不知道怎么回答好,那天潘安说找秘书,不过当时他看大家笑得很猥琐,实在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的。他刚想五秒钟,提问那人就说:“这种问题怎么还要想,公司的制度应该张口就来呀!”董大侠一慌就说:“找冯越……啊,不,找秘书!”
四五个答辩专家组成员都抬头看了看他就又低下头了,董大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更不敢多说了。余下的专家问了几个问题,不算太深,不过也总问到系统架构的关键或者通讯协议的细节,看似平淡却蕴含凶险,几个问题下来董延明就发现自以为已经掌握的知识,其实千疮百孔经不起推敲。他再次认真打量几个专家,已经与刚进门的时候他看到的路边、公交车上随处可见的没精打采的路人甲大不相同了。他们脑子里存储着最扎实最实际的通讯知识,他们拥有发展历史短暂的通讯行业所有的经验,他们是99lib. 公司的中流砥柱,是最了解通讯的人。
董延明肃然起敬,如果他被很高端的技术问倒了,那他不会觉得羞愧,反倒会觉得以大欺小,但是他被问的却是他天天接触的自认为了然于胸的知识,知道怎么做和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之间的差别就是董大侠的挫败感一浪高过一浪。
那几个人问完后似乎点了点头,不过董大侠还沉浸在自己有关工匠和大师区别的思考中,没有太留意。老巩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就是四个禁忌,董延明随口一说,老巩摇摇头说这问题以后都不用再问了,所有人都背得烂熟,却就是落实不下去。
董延明回办公室后,大家已经都回来了,同一批进组九个新员工,除了一个因为私事延期答辩、两个转组之外,这次答辩了六个。方志久这种比他们还晚的员工异常热心地询问答辩的情况,大家都耐心地描述了自己的问题,又遮遮掩掩地说自己答得不好。
老黄走过来跟大家说,都放心,一定都能通过,然后就说,不要工作时间聚拢一堆说话,让领导看见了印象不好等一堆废话。大家知道领导都不在,也知道他想让大家赶紧做项目,都恨恨地散去了。
刚散去,高守从外面回来了,他一回来大家就又聚拢起来。高守看着小成和小蔡说:“刚才答辩组的人非要我说你们俩谁的平时表现更好一些,而且一定要排出名次来,我估计这次你们俩肯定一个B一个C。因为如果是A就不用问了,如果都是B也不用问了。”
小成和小蔡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了,又不好问高守给出的答案。高守笑笑说:“没事,答辩说明不了什么,我答辩的成绩也是C,现在还不是做资源经理吗?”
董延明在一边听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压了好久的石头不见了,但似乎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盲目感。往往期待了太久的目标在抵达的时候都会附带着空虚感,让人觉得不真实或者不值得。
他眼角瞥见黄大仙在座位上频频站起来观望他们这一堆无心工作的人,愈发觉得心灰意懒了。
后来答辩成绩出来了,董延明和小蔡是B,剩下的都是C,小成给同一批新员工群发邮件说,问题少年的B和董大侠的B是不同的。
董延明一开始没看懂,就发邮件问,哪里不同?
小成说,问题少年的B是他牺牲自己换来的,要问题少年请客。
问题少年不愿意,说他还觉得自己应该得A呢,俩人就在邮件里呛了几句。这时候大家都已经转正了,从前如履薄冰的感觉没有了,公司明令禁止的邮件聊天也是家常便饭。
董延明刚想劝架,却突然明白了小成的话什么意思,顿时大怒说:B.99lib. C同根生,相奸何太急。
小刘总是反应慢半拍,于是也发了邮件,提醒董延明打了一个错别字。
第三节
董延明是个对生活充满幻想的人,他会给自己生活里的某一天或某一个阶段臆想成一个人生转折点。这些点泾渭分明地标示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他想象中,那些点之后的生活无比美好。就好像他高中时,盼望着结束高考之后的大学生活,似乎那里就是避世的乐土。大学又盼望赶紧毕业之后进入工作单位,仿佛那里是自由的天堂。尽管现实中的遭遇总是事与愿违,但是他仍每次都要乐此不疲地热望那一天早日到达,而且热望的同时还伴随着地狱中仰望天堂的YY。
答辩日就是那些臆想的转折点之一,而且想象中答辩的过程应该犹如琼浆玉露甘之如饴,但真的度过了却如白开水一样平淡。答辩就好像一出正戏前的开场锣声一样,紧锣密鼓地提醒人们注意正戏开场了,尽管于整部大戏的质量关系不大,却无法跳过。
答辩之后,董延明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总算有了弹性工作时间,上班时间放宽到十点钟。这也不是说员工每天的工作时间减少了一个小时,只是允许早上晚一个小时到,不过要通过晚上加班来补足这晚到的一个小时。公司每月会根据员工一个月的总工时平均到每天来计算每天工时,如果每天平均工时不足八小时……那很显然说明你的工作时间有问题了。
这时小成散播谣言说部门每月会有工时排名,拍在最后面的要被打D,如果连续几个月都排最后面,就说明工作态度有问题,就要被末位淘汰。
董延明很愤怒这样的规定,晚上加班时私底下去问高守。高守是个很有趣的领导,表面上冠冕堂皇,满口大道理“公司的资源二十四小时只能用于工作用途”,私底下却非常愿意以个人的99lib.身份与人推心置腹。他跟董延明说,这都是过时情报了,从前确实有过,但是已经废除有一段时间。他同时也嘱咐董延明,弹性之后对自己的时间一定要把握好,如果平均工时真的少于八小时,最起码是说明工作时间都不饱和,具体后果他也说不准会怎么样,但是肯定不是好事。
董延明听了高守的透底就放心了,不过这个弹性工作制对他意义也不算大,因为V7忙得太凶了,每天的工作时间总是不够,实在也没有时间给他弹。他和方志久累死累活把SRS写完.99lib.,战战兢兢地发出去评审,却很意外地收到了寥寥几条意见。董延明以为是这个文档的质量高,窃喜,殊不知大多数参与评审的人对SRS的关注程度要大大低于规格文档,原因是规格是开发的基础,只要基础打正了,沿着规格的方向写总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可惜,董大侠的基础根本没打正……
SRS阶段还要完成STC文档,即系统测试用例的写作,测试用例要求条件覆盖所有涉及到的修改点。董延明和方志久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覆盖。董延明找老黄诉苦说,他们俩对于BAR产品的实际应用和操作完全不了解,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这个特性是干什么的,但是实际中操作的步骤和条件是一99lib?点也不知道,因此没有办法来实现条件覆盖。老黄深表同情,但是又表示没有办法,建议他找自己的导师来帮忙。
董延明觉得黄大仙这种意见根本就是扯淡,潘安找不到人,找到了也没有时间让他教几天,而且黄大仙的项目计划,STC的写作时间只有三天,还没学会就要结束了。
当初黄大仙的这个项目计划出台的时候,高守就在自己资源组的例会上说这个计划不行。STC只有三天,UTC只有五天,CODE阶段却有七天!这种安排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写测试用例的时候大家都敷衍了事,CODE阶段却能闲一半时间,因为一般来说全流程每天三十行的生产率,到了CODE阶段因为前期SRS和LLD③文档已经将思路全都准备好了,所以这个阶段的生产率会达到每天五百行,也不排除有一些编码解码的代码太过雷同导致生产率狂飙,就好像乔帮主一天写过五千行代码。而且等到后来ST和UT阶段,开发人员会发现之前写好的STC和UTC完全不可用,结果就是重写CASE或者马马虎虎地结束测试阶段,真正的后果是时间点越界、产品质量下降。
高守也只在自己资源组里说过,对外没有提过。
董延明建议黄大仙给自己派一个老员工,熟悉BAR产品的,否则后面LLD阶段要写伪码,董延明和方志久在不熟悉代码的情况下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黄大仙开解董大侠说:“做人要有弹性韧性,其实工作这回事就是在不断地面对问题,你不能总希望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种情况。我还想你们都懒驴上磨,我不用挨个去管,行吗?”
董延明想想觉得有道理,也知道说也没用,就没话说了。华为的文化一向提倡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主动解决问题,不是等领导解决好了你再做。老巩从前说过,以前华为还很小的时候,南美没有客户,也没有针对当地的市场人员,那怎么办,难道招募员工再培养一段时间?那恐怕麻辣烫都凉了。老板一挥手,把一个产品研发团队连根拔起,扔到南美去做市场。开始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结果乱拳打死老师傅,硬是杀出一条血路。这种才是在华为内部受人尊重的好汉,不是领导全都给你安排好了、等你去做的那种少爷。同时这种剽悍的作风也赢得了业界的恐惧。
黄大仙接着说:“不会就学,谁天生就会?不给你压力,你一辈子也学不会,别有点压力就叫唤个没完。”
董大侠想辩解说,这不是有点压力,可又懒得分辩,只叹了口气。黄大仙以为董延明认同了,便拍着他肩膀,学着老巩的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小董啊,不错嘛,你这个STC要更快完成,同时要保障缺陷率,不过你成长得还是很好嘛。等下一个LLD的速度一样要加快,要尽快成为专家!”
董延明觉得黄大仙逼人太甚,有些气急败坏,语气也不是刚开始那么恭敬了:“大佬,我跟方志久都快脱层皮了,你还让?99lib?我赶快,我们俩好几个星期都没在九点钟之前回过家了,今年的NBA快完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东西部排名呢。”
黄大仙点点头说:“没关系,大家也都不知道呢。”说完又自己哈哈大笑。老黄太喜欢说冷笑话,每次都让董延明冷得受不了,上次1和0的还没搞懂呢。
董延明回去和方志久商量怎么写STC,俩人都一筹莫展。最后还是找了高守,高守说,STC非常重要,直接影响后期软件质量,建议他们就算延期也要写好,就算老黄给他们压力也要顶住。董延明和方志久有了自己的领导支持马上就有底气了,他们找方志久的导师宋江来指导,想多花点时间先弄明白BAR产品,然后再开始写STC。结果宋江简单给他们培训了一下,就跟他们说:“这东西糊弄糊弄就行了,谁ST阶段会按照STC来测啊,我干了这么久了,最知道了!没用,形式主义。”说完又补充一句,“你们写吧,到后来做ST是不是你们负责都说不定呢!”
刚入部门培训CMM流程的时候,那可是非常强调各个阶段包括STC的重要性的,可听宋江这么说,董延明和方志久弄糊涂了,究竟类似STC阶段这种有用没有?难道只是用来糊弄人的形式?俩人接触CMM时日太短,不好下结论流程究竟是糊弄人还是帮助人的。俩人能判断的仅仅是,高守的说法会让自己很累,宋江的主意会让自己很轻松,这样一量化俩人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第四节
V7每次开项目会议的时候,那个叫QA的小女人总是如期而至,一开始董延明以为她的名字叫QA,后来才知道QA是QUALITY ASSURANCE的缩写。从董延明的视角看,这小女人年纪轻轻却似乎很有能量,黄大仙对她也礼让三分。具体体现在,这女人一反对什么事情黄大仙就只能满脸无奈地苦笑。这还不算,连老巩对这个小女人都算礼遇有加,还说过“这个版本的质量就靠她”这种话,董延明一干人摸不透这女人的底细还以为她是上级领导派来的代表。
后来又开了几次会,大家发现这小女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等过的时间再长一些,男人们愣是在这女人身上看到了漂亮——要知道,刚进公司的时候董延明和小成视她如洪水猛兽,这中间的差别可以体现环境对一个人的审美乃至人生观的影响了。
后来V7在STC结束的环节被这个女人给卡住了,她说董延明的特性STC文档缺陷率不够,项目要暂停一下,不能继续进行到下一个阶段,除非缺陷率达到项目计划中的要求。
一个正常的项目流程是这样的:第一步是规格写作,然后根据规格写出SRS,之后根据SRS写出STC,然后写LLD,然后是根据LLD写UTC,之后才是普罗大众想象中的程序员的工作——写代码。
眼下QA要求STC这里就停滞项目,后续的几个阶段也都将无法进行,所以后果很严重。
这是在V7的项目阶段会议上QA提出来的,黄大仙当即冲着董延明吼:“小董,你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再找专家评审,你看QA一发火,整个V7、整个BAR产品全都停滞了,将来影响了产品GA,你负责啊!影响了整个部门的年效益,你负责啊!几百口子人因为你产生损失,你负责啊!”
黄大仙一通指桑骂槐,把QA的小脸整红了。董大侠会都不敢开了,一溜小跑找人REVIEW去了。找到高守的时候,高守似乎有点心情不好,他皱着眉头,淡淡地说:“我就说质量部这次不把V7当大项目,这他妈就叫不拿豆包当干粮!派这个李娜美来不行,根本镇不住老黄。这要是金吉还管事,她更不好使了,搞不好能让人给卖山沟里去。QA和PM、PL就是互相制约的,你要是制约不了PM那肯定开发流程要走样。本来嘛,PM人家最关心的就是保证时间交付,你QA就要保证符合开发流程,大家互相牵制。QA要没有这个力度,CMM流程就是废纸,就是糊弄人的傻×倒灶的玩意。这QA啊,就得有跟开发代表拍桌子的勇气啊,要不就是个摆设嘛,要不是个什么!”
董延明讪讪地说是,催促高守再给出几条评审意见,高守却不看文档了,斜了一眼董延明,依旧淡淡地说:“你这个玩意到底差几条啊?”
董延明说:“要求的文档缺陷密度下限是十一个点,我STC文档有快两百条CASE,也就是说要有二十二个错误才达标,我还差十来个。老大,你就赶紧给我几条意见吧,现在这时候我上哪找人评审去,老黄说了,这QA一闹V7就停了,老黄他……他还不杀了我啊。”
高守“切”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切董延明还是切老黄,他点点头表示明白,说:“哦,那也还好,没有老黄吹的那么夸张,你也别太着急,V7不会停。老黄肯定偷偷让大家继续写LLD文档,肯定继续流程,他不继续老巩就能斩了他,我太知道咱们部门了。你这个缺陷率现在找人也难,谁有空给你评啊。这样吧,你……去问问宋江怎么办,他最擅长了。”
董延明看高守的表情阴晴不定,只好满肚子的莫名其妙去问宋江,宋江说:“这他妈能难倒董大侠么,没道理呀,董大侠是WHO啊,略施小计不就摆平了那个小女人了!”
董延明一脸无奈地奉承宋江说:“宋大侠才是真大侠,我哪有那个小计呀,你赶紧痛快告诉我吧,说阴谋诡计魑魅魍魉,你绝对是我的千次方、万世祖啊。”
宋江哈哈大笑,说:“你不是号称文学青年吗,白文学了,现在呀想解决就是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呀!”
董延明真没明白,疑惑地看着宋江,一边小成伸头说:“你真实在,你把缺陷严重程度都改成严重就好了,严重级别是‘提示’的缺陷不算进缺陷密度,对不对,宋师傅?”
董延明一下子明白了,心想:“高,真高。你看CMM流程牛×吧,连一篇文档要发现多少错误都规定了,以为这样能保证产品质量,结果我们中国人民的智慧才是伟大的。你有张良计,我有上房梯。HO糊弄不了WHO啊!嗯?到底WHO糊弄WHO?”
董延明回去就拉着方志久一起改STC意见汇总单里面的缺陷严重程度,结果发现把那种有关逗号还是分号的提示性问题都改成严重问题仍旧是不够。不过这可难不倒董大侠,董大侠那可是踢一脚跳几跳、最擅长举一反三的人,他随手就捏造了几个严重问题添进了问题汇总单,然后着急忙荒地合入VSS配置库,一刻不停地发NOTES通知黄大仙和QA来检验。
QA明显受了黄大仙那番指桑骂槐的抢白影响,面对这么明显的造假也没有多说,满脸阴云的挥手放行了。
董延明见不得女生受委屈就跟她套瓷,几句话说起来发现俩人居然是小同乡。QA听说董延明是跟她同一个城市上学,马上就抓着董延明的手臂说:“原来我们是校友啊,我也是××大的!”这所学校是跟董延明大学名字很相近的那所全国重点,董延明很郁闷,碍于面子又不好承认说“我是那个名字跟你们相近,实力却差了个档次的学校”,便含糊地点头。
QA还特亲热地说:“我说呢,我一看你就觉得怎么眼熟呢,咱俩肯定在学校里见过!”
“必须地!总共才两万人的学校能没见过嘛!”董大侠顺杆爬,“我听你这名字也耳熟,真的,真好像在哪里听过!娜美娜美在哪里听过呢!”
QA笑得满面桃花开,她真以为遇到了校友,哪知道董延明听过这个名字是在《海贼王》里面。
俩人热络起来了,中午还顺便一起吃了个饭,吃饭的时候小成、小蔡几个人故意坐到了俩人背后的桌子上,耳朵竖得杵到了顶棚——没办法,这是个苍蝇并行都会引人围观的地方。
中午董延明回座位要就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有几个人——当初一拨进公司的几个人渣流着口水等他,这种热烈的氛围让他想起大学时代的宿舍夜谈,而他就好像是那个被人嫉妒的、拐跑了校花的傻小子一样。他不等大家发问就摇摇头说:“我们俩是校友,瞧你们一个个瓜嘻嘻的。”他跟小刘学了不少四川方言,觉得瓜嘻嘻真是形容一帮荷尔蒙上脑的男人的最佳写照。
董大侠真没有对QA起色心,他和QA在一起聊天真的是坐而论道,讲得最多就是V7开发流程的不足。QA稍讲工作以外的话99lib. 题,董大侠也会马上非常自觉地岔回到工作上——他怕QA说起学校的情况拆穿了他。
不过他也顺道问了问薪酬,结果被打击得外焦里嫩十八个褶。QA是工作一年的硕士,刚刚从友商中兴跳过来了,或者说挖过来的,QA一个月10K以上工资,被挖的时候配了99lib? 几万股票,同时公司又保证了每年都会涨一定工资。这份情报虽然落实到细节都是些“以上”、“几万”、“一定”的虚数,但是已经可以确定QA那小小的身体的身价了——如果把她剁零碎了论斤算的话,一斤每年也有几千的收入。
一众人头碰头嘀咕了阵子,显然都被董大侠的信息雷到了。他们都是当年毕业的硕士,因此不约而同想到:我工作一年后能值那么多的钱吗?他们互相看了看,怎么看都不像身价那么高的人,于是神色黯然了。最后小蔡一拍大腿,激愤地说:“靠,早知道去中兴了,坐那等着挖,跳过来身价马上翻番了,这比在这累死累活得几个A都合适呀。”
董大侠赶紧示意大家小声,嘱咐大家别把这事说出去,让大家回自己的床垫子睡觉了。小成走的时候还念叨:“你们说中兴会来华为挖人吗?我……我……我……”
后来董延明离开华为后,QA还跟他保持联系,俩人聊天大多都会探讨些有关流程方面的理解——没办法,一招错满盘输,董大侠就怕QA问起学校的时候,所以俩人的话题永远是那么官方、那么阳光、那么向上、那么积极。
QA看过很多流程方面的书,单位组织的有关CMM的培训更是不计其数,自诩CMM达人,她感叹最多的就是公司里CMM理论的完善和流程推行的残缺。
她问董延明从心里怎么看CMM流程,是不是就跟他们工作中对待CMM的态度一样——庙中泥胎,空受香火,恨无灵验。领导检查的时候就赶紧拿来作挡箭牌,日常工作却避之唯恐不及。
董延明觉得她说得特别可笑,她的描述让董大侠想起了杜月笙评价黑社会:“政府当我们是夜壶啊,想用就从床底下拿出来,不想用就嫌脏嫌臭,一脚踢开。”
董延明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我本身来讲呢,我觉得这东西也真不错,是个1+1=3的东西,就跟行军作战的阵法一样,让那么多团队、那么多开发任务都进退得法张弛有度,让开发经理控制那么庞大的团队、那么多特性都如臂使指了然于胸。要是没有这东西,还不得累死项目管理者?”
QA就说,但是为什么好的流程总没有理想的效果呢?大家都应该有这个觉悟——流程是第一位的,是必须保证的。
董延明觉得QA的口气很怨妇,仿佛CMM是被始乱终弃了一样,他不知道怎么说,就胡乱搪塞:“娜美呀,你知道,角度不同看到的问题也不相同。就你们QA看来,流程是死的,参数是固定的,但是对我们研发人员来说,那都是活的。你懂我意思吗?因为人是活的,人是有差别的。我从前做V7的时候,到了时间点总是完不成任务,保证不了质量。我按照了流程啊,严格遵守了啊!为什么?因为估算任务的时候,老黄是按照全人力估算的,可是实际上呢,却只有一半人力投入。我知道你会说这是因为老黄没有投入足够的人力,可是就算老黄投入了足够的人力,也不代表人的能力上没有差别。所以,你们面对的是冷冰冰的数字和日期有量化的标准,但是实际上,我们这些实际操作的人,我们的个人因素就会出现偏差,这些偏差是你们的数字上不会体现出来的。”
QA问:“你的意思是人重要,人多了项目就对了?”
董延明说:“那肯定不是了,我从前待的研99lib.究所就是人越多,越一盘散沙,生产力越低下,人少了反而好干活。为啥?就是因为没有你呀!”
QA说:“不用忽悠,就说没有一个好流程制度就行了。”
董延明说:“呵呵,差不多,差不多。我想说,很多时候我们被客观条件制约,力不从心。理想状态下,流程是个好东西,CMM可以那么准确地度量、控制和改善软件开发过程,然后又在各个阶段不断地通过反馈、总结等手段来进行缺陷预防、过程变更管理,谁说不好、谁说不会提升软件质量我跟谁急!非理想状态下呢?你制定的目标是说一个正常的员工,可是实际操作是一个刚入职的员工呢?或者开发部门的领导对于人员有自己的想法呢?有制度保证流程,却没有制度保证员工,那你这个制度也真的只能权宜行事了。”
QA说:“权宜?你就直接说糊弄好了吧。”
董延明说:“也不用这么绝对啦,我觉得CMM真的好像阵法一样,好用,可是需要操练,只有大家阵法娴熟、武功娴熟了才会发挥出效果,缺一不可,否则就会出现伙夫拿着兵器站在队伍里的场景,队伍整齐划一却因为伙夫的不称职丧失战斗力,或者大侠站在队伍里却不知道怎么行动,队伍运转起来,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知走路,结果只能绊倒了同伴。”
QA说:“说的倒有那么一丁点道理,那么就剩下一个问题了,你怎么判断自己是大侠还是伙夫?”
第一节
金吉离开的时候总是下雨,那时V7刚刚结束STC协作阶段,全面进入LLD阶段。项目例会选在F1大楼的十四层,雨滴劈里啪啦地敲在厚厚的落地玻璃上,让人很难集中注意力。会议室打开投影仪,关闭所有的灯,黑乎乎的,雨打窗栏听得清清楚楚,让人总要联想起“夜阑卧听风吹雨”这样苍凉的诗句。
F4大楼和F1大楼距离也就两百多米,董延明打着伞来的,裤子仍然全湿透了——今天的雨太大了,有点风,于是伞也只能顾头不顾腚,搞得他裤子沉甸甸的,坐下来也猛往下坠。
高守和黄大仙一点都没有湿,他们是在深圳在坂田基地过了几年的人,他们懂得下大雨的时候可以走地下车库,从F4大堂下去再从F1大堂冒出来,果然跺一跺鞋子不沾上一点雨水。
项目例会不定期召开,一般都是阶段性完.99lib.工开一次。有时候黄大仙觉得有必要,也随时会把大家集中做个培训或者重申一下项目的进度之类。
黄大仙和高守一路走进来的时候还谈笑风生,一坐下来就满脸严肃,就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V7项目的PM现在换成高守,以后他就是我们的PM。下面我们来说这次项目进度……”
黄大仙说得很快,仿佛宣布的是楼下保安换岗了,他说完了也没有给大家鼓掌欢迎的时间,就继续说项目进度,高守坐在他后面倒没说什么,只是引得一众新员工互相交换眼神,老一点的员工神态自若。
老黄讲了版本进度,总的来说都符合项目计划,文档质量也不错,只是规格、SRS阶段完工后没有几个人交总结,老黄说:“大家要善于总结,发掘自己在工作中的不足和经验教训,这样才能持续进步。董延明就进步得很快,每个阶段都有总结输出,这种积极的态度可能进步不大吗?老巩会不喜欢吗?不过我们做项目是为了做好,也不是为了老巩。我重申一次,写总结是两个目的:一是总结出你在项目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法;二是提炼出你在项目中发现的工作技巧,利人利己,提高项目的工作效率。我在项目的VSS库里面创建了大家的日常表现表格,红心就表示加分事件,黑心就表示减分事件。比方说,董延明总结得好,我就给他加了红心,大家如果也被通报表扬了就加红心,被通报批评了就加黑心。”
据上过幼儿园的小成说,他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被老师贴小红花、点小红点的表示奖励,他当时心潮澎湃地要做有红花的好孩子,现在也是心潮澎湃地要做有红心的好员工,所以说现代管理学也并没有脱离幼儿园的管理方法。
每次例会都会有QA娜美的发言时间,娜美对已经完成的阶段循惯例表示不满,认为REVIEW的力度不够大,会将风险遗留到后期。虽然她每次都会认为本阶段完成得不够理想,但是也从来没成功地阻止过流程继续。娜美让大家提出下一个阶段的风险,结果大家都噤若寒蝉。娜美很困惑地说:“我同时跟几个项目,固网那边的项目只要提风险,大家都拼命地提,把所有的问题都提出来,比如试验机不够、人员不足等,然后让PL提前去解决、去规避,否则时间点一定会延后,为什么咱们部门的项目的风险那么少呢?”
董延明心想,我提了,可是没用啊!我这个特性风险很明显:人力投入少嘛!黄大仙也知道可是没给我解决阿。
黄大仙赞同娜美的意见说:“你们怎么不提啊,平时私底下不是满腹牢骚么!你们不说,如果时间点延后,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你们说出来了,我没有解决,那就是我的问题。赶紧提啊!”
小蔡提了一个,他说,新员工对代码完全不熟悉,勉强写LLD会有很多问题,建议要加大老员工对LLD文档的检视力度。老黄当即表态说,这个风险提的好。他打开RMP添上了这个风险,状态标成OPEN,解决日期写到了明天。他解释说:“会后我会确定评审专家,明天下班前,我会发出新的评审专家和对应特性的表格,最起码保证每个新员工负责的LLD会有两个老员工REVIEW。”
董延明应声说:“就算有老员工也99lib?不能保证REVIEW的质量啊,大家都很忙,并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去检查与自己工作无关的文档啊!”
黄大仙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我会累计评审专家的发现问题数目,会选出评审之星进行通报表扬。最主要的是,我会亲自跟他们沟通!评审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直接跟他们的季度考评挂钩!”董延明和小蔡都不说话了,觉得这种保障明显是黄大仙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也仍然是靠大家自觉,不免有些气馁。
据宋江说,黄大仙觉得大家对他的管理意见都表现出一种执行力上的亏欠,简单来说就是不听他的九九藏书。因此他异想天开了一回,他要求老巩把V7项目组里的人的季度考评权限留给他。因为按照公司的制度,PL仅仅有权力对项目组里的同事打评语,各资源经理在季度考评的时候,会根据这些意见来斟酌员工的考评成绩。这种评语的影响力和直接主管的主观意志还是有很大的距离,所以有时候PL的地位也不是很被人看重,命令会被打折,所以老黄才有这样的想法。
这想法被老巩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员工在项目里就你打考评?那还要资源经理干什么?你把高守这样的资源经理放哪里?员工都是这个项目接着那个项目,考评都给你们打了,项目之外的工作怎么控制?你只管负责项目,资源经理负责协助你,有问题你可以去资源经理那里投诉,不要想搞乱局势。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
这也是高守私底下说老黄这个人手伸得太长的原因。
订了一个小时的会议室,五十九分钟会议进程完事了,老黄回头问高守还有没有什么要跟大家说的?高守说,有。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推门的人是预订了下一个时段的人,高守回头说:“五分钟,马上就完事。”那人没说啥,见怪不怪地关上了门。
“今天的会议人来得还很全,QA也来了,测试经理也来了,咱们自己兄弟也一个不漏都来了,这在咱们部门的会议里可不多见呀,由此可见老黄对项目的控制能力。我接替这个PM也是很费思量,原因是这样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老黄在V7里又当PL又当PM,而且干得风生水起,所以我是不愿意做这个PM的,我希望老黄可以兼任,就好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但是老巩不同意,他觉得没有这个先例,而且他也希望我可以来分担一下老黄的压力,因此呢,我才迫于无奈接手了这个项目。”
高守看看时间,接着说:“长话短说吧。我跟大家强调几个事情,第一,项目的事情还是老黄负责,我不了解这个版本,也对人力安排不太熟悉,所以大家仍然要以老黄为核心,有事情要优先请示老黄。第二,我听老黄说,大家对于项目经理的很多计划安排的执行力都不够,这是不行的,我们部门乃至我们公司要求的就是执行力,你抵制老黄就是抵制我、抵制公司。所以我要重申一下老黄的职责,以免大家无意地抵触。老黄是业务组的PL,这个项目的大多数人都是业务组的,当然数据组、平台组也有自己的版本PL,但是我们部门的惯例是以业务为主,数据组和平台组跟从业务组,所以老黄这个V7业务组PL也会承担着整个V7项目的职责,会对数据组和平台组工作进行分配和指导。我说的大家都明白吧?”
墙角的数据组和平台组总共也就三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高守又看看表说:“大家要各司其职,配合好老黄的工作。做好自己的本分最重要,你们的工作老黄监控,老黄还有数据组、平台组的PL的工作我监控,如果你们对老黄的计划有意见,我建议你们在执行中理解,如果理解不了可以找我来反映,如果我不能让你理解,你可以找老巩。我们的项目里绝对不允许出现消极怠工这种情况,你可以和任何你觉得对你有帮助的人反映,就是不允许憋着生闷气,影响工作效率。第三,其实我们有个风险大家刚才没有提到,就是试验机的问题,老员工还好,但是现在我们V7有九个新员工,都没有试验机,如果项目CODE结束进入UT阶段的话,将会出现人力大量闲置的情况。老黄,请把这个添进RMP,解决日期就是CODE结束的时间点。好了,我的话就这么多,老黄如果没有什么补充的就散会吧。”
据说,金吉走了腾出来V7产品经理(PM)的位置,黄大仙觉得自己本身就是金吉组里老员工,又是V7版本的PL,非他莫属,结果却变成了高守,他有种近水楼台变竹篮打水的感觉。而且在年终奖上,PM和PL有很大差异,老黄干了那么长时间的PM兼PL,结果成了为人作嫁,心里难免不甘。
高守也没惯他那毛病,上来就扔出来一个配九台试验机风险让老黄限期解决,老黄去哪里搞九台试验机?折腾了几天最后还是要求助高守——高守名下有二十多台试验机,随便一拨就拿出九台来,马上就让老黄颜面扫地,迅速分清楚谁领导、谁该被领导。
后来项目进行到转测试阶段,测试部的测试用例和研发组的测试用例对应不上,研发这边明明没有问题的特性在测试部也测得千疮百孔。究其原因是项目前期研发和测试没有讨论规格,结果两方面的人对同一份规格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而且各执一词死活不退步,本来就互相较劲的两个部门更是一步不让。那个时候黄大仙刚在CODE阶段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看到这么复杂的局面更一筹莫展伤心欲绝——转测试后再大量修改代码肯定不可以,但是测试部如果咬死了,那么就肯定过不了测试点,那这个版本结局就是一个失败。这时候,半隐身状态的高守又站出来谈笑风生一通电话解决问题,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境。
2007年高守跟董延明吃饭,说,我有很多无形资产,能左右部门任何一个项目,你信吗?
董延明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高守本就高大的形象立刻如金刚一般耸立。结果没过几个月,高守被老巩调离业务组,名下所有资源全都转移出来,从前的资源组被拆分,不知道还有没有无形资产了。
第二节
金吉离开那天下着雨,不过这不是电视剧里面的煽情,只是深圳这鬼天气,到了那个时节就天天下雨,想不煽情都不行。
据董延明说,他和金吉不熟,一直到金吉走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朝鲜族——基本上朝鲜族跟董延明都能扯上小同乡关系。.99lib.金吉和董延明的交集仅仅限于工作——V7PM和V7的开发人员。金吉这个PM在V7版本中是隐身的,因为金吉从V7开始之前便有了去意,老巩和老丁苦苦挽留,金吉的态度也几番变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离去。这几番挣扎再到离职流程完结,中间就过去了两个月,这正好就包括了V7开工到即将进入CODE阶段,这也造成了V7版本的PM真空期。金吉给董延明留下的印象是没什么精神,喜欢叫错新员工的名字。新员工们不知道他要离职,只看他每天不工作不管理,自己猫在桌子上看《读者》,大家都很奇怪这人在部门的定位。而且因为他总讳莫如深的样子,导致了董延明总觉得项目就是PL当家,PM仅仅是抵挡高层压力的挡箭牌。
据高守说,金吉算是他的导师之一,当初也教过他很多东西,BAR产品硕果仅存的首个版本的开发人员。据说定位问题不用看代码,胸中雄兵百万,一个人顶三个开发团队,程序员里的战斗机,男人里的擎天柱。因此他走了,BAR的损失没法计算。
据部门同事甲乙丙丁说,金吉走了是要过“生活”去了,他嫌公司里面工作每天都那么大压力、都那么亢奋、都那么紧张。据说老巩给他开多少钱他都不要,只有一个条件:要下班时间可以回家,周末不用加班。老巩尽力挽留却怎么都留不住,还曾经对金吉说,你再多看一眼代码吧,就一眼。不过董延明认为,这口气好像怨妇一样,不太可能出自老巩的嘴巴。实际上董延明在两年后,觉得下班就回家、周末不加班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如果是这个原因导致金吉的出走,那就只能解释为这两年间华为的变化——有管理的进步也有执行力的下降,也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据宋江说,金吉去了QQ,一个月工资两万。
据高守说,金吉在腾讯待了几天觉得企业文化不好,还是有点忙,又跳到移动下属的研究院,天天闲得要命,终于找到了“生活”。
据董延明说,大家都传说金吉去的地方又轻松又高薪,却都缺少佐证,也不想佐证,这似乎是个激励大家的梦,让大家工作有方向,不会总想起胡君。
得知胡新宇君撒手尘寰的时候,天还是下着雨,董延明和小刘下班就走,因为那天是周五。俩人第二天报了加班,所以都不愿意晚上再加班了。俩人打着伞走到研发区南门,只见一片雨伞撑满了整个南门口。每到站一辆公交车,便拥上去一伙人,可车开走后,南门外还是没腾出一丁点空间,这样的情况在下雨的周五一般会延续到七点钟。
据小刘说,胡君是他的校友,人称胡板子。董延明以为板子和瓜娃子、锤子一样都是骂人话,可是小刘解释说,因为胡君上学时专攻硬件,画得一首教科书似的好板子,名动本校,所以才美称胡板子。
他说,胡君这样的牛人进了我司也一样牛,四个季度拿了三个A,最后一个季度还是因为领导怕他太出风头,出于保护目的给了他B。据说胡君工作积极,刻苦程度跟吴海波不相伯仲,热爱公司的床垫子更胜于自己的席梦思。他把别人上厕所喝热水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刘说完后,董大侠想想自己从前的偶像吴海波,鄙夷之情油然而生——吴海波依然健在,胡君却已作古,说俩人不相伯仲就有失公平,董延明自动地把吴海波的工作态度拉低了一个档次。
据董延明说,他记得胡君这事在当初来说算偶然事件,举公司震惊,后来接二连三的自杀才让他以及一众旁观者都有些无奈的恐惧。甚至天涯上有人揶揄,难道华为有英年早逝的传统吗?藏书网
至于胡君,他在去世两年后依然被屡屡和华为一同提起。董延明想,胡君应该是永远被绑在了华为这个名字上了吧,他是真正做到出尔反尔的乔帮主经常说的“生是华为的人,死是华为的死人”的战士。
乔帮主走的时候也在下雨,雨已经把人下烦了。董延明跟乔帮主握握手,目送他坚决的背影消失在公交车上。
据董延明说,他在当时是有些伤感的,这是他第一次送走并肩战斗的战友,与后来习惯了迎来送往的心情大不相同。据他说,乔帮主是被老巩逼走的,或者是被老巩给骗走的,或者是被老巩气走的。老巩答应兢兢业业的乔帮主,这个季度打完考评后就给他转华为。有了这种底子,乔帮主果然如有神助,HP、MP全面爆发,V6的重担一个人挑了一大块,结果季度完事,高守也打了A,老巩却一翻本子说:“哎呀呀,学峰呀,你怎么是专科呀?!我一直以为你是本科呀,这可难办了呀,呀呀呀……”
据说公司有制度,华为技术员工必须是本科学历,但是这种制度有没有转圜余地不好说,反正老巩是说自己没有能力转圜,但同时也表态了:乔学峰你继续这样表现下去,我巩正仪是肯定不会亏待你。
据高守说,乔帮主没去深究老巩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走得异常坚决,同99lib?时公司的流程也尽全力配合,从申请到彻底离职两天就OK了,和金吉的两个月漫长等待不可同日而语。在一年后,董延明才体会到两天是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在入职和离职都以冗长繁琐的流程著称的华为。
高守还在一天晚上吃夜宵的时候小声说,乔帮主走的那天犯了事……
故事情节犹如悬疑片一样紧张,传说乔帮主临走前把整个V6的系统测试用例发送到了自己的163邮箱里了。匆忙回家打开邮箱准备下载之际,然后我干警从天而降破门而入,将乔帮主擒获于电脑前,从此乔帮主也成了公司的罪人、蠹虫、害群之马。
董延明说,这个故事漏洞太多,比如,在华为大家是上不了外网的,而且研发人员的公司邮箱也是默认没有外发权限的,乔帮主就算申请了邮件外发权限也会在离职前被取消掉,他是怎么发送出去测试用例的呢?而且测试用例……天哪,你不发代码居然发测试用例,乔帮主,难道两年华为就把你待傻了吗?测试用例拿出去连一毛钱都不值,代码才是真金白银的宝贝,没有人会连这两者都能弄混吧。
不管怎么样,乔帮主以后还真的只出现在大家的传说里。后来董延明屡次看到公司的内部通报,“张×王×盗窃公司代码获利××万元,公司提出起诉,两人被判……”他都很希望可以看到“乔×”的出现,可惜从没出现过。
高守禁止大家讨论乔帮主的前尘往事,说那都是道听途说,会影响公司形象,他又说,他不禁止大家无聊的时候做顺风耳,但是非常不推荐大家做顺风嘴。
第三节
潘安升职了,接替了金吉,同时成为最年轻的资源经理,手下十来条枪,其中便有黄大仙。黄大仙最近打击不断,先是PM失手,又是资源经理失足,当头一闷棍,背后一板砖,犹如暴露在流星雨下的太空船,一浪又一浪的击打,打得他连北都找不到了。于是他的V7PL似乎也做得有些心不在焉——虽说老板都说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良好心态,但是这话这心态肯定不是坐冷板凳的时候感悟出来的。
资源组周例会的时候,高守宣布潘安以后就是三组的资源经理,然后顺便加了一句:“我们部门与公司一起发展壮大,去年还一百人,今年就两百人了。在扩张和壮大中这种机会便会不断地出现,哦,是不断出现这种机会。有了机会我会给大家尽量争取,但是有个条件是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好让我推荐的时候有筹码。潘安在V5的支撑工作中就有非常好的表现,老王就评价过潘安是大将之才,所以当有机会时我一推荐就成功。”
后来大家都讪笑董大侠,说他怎么不跟导师一起去三组当副组长,董大侠说怕被黄大仙掐死,大家笑得更欢快了。
高守进入V7后也没见比金吉做得更多,也许是因为黄大仙管理项目时日太久,他不好多插手。老黄在CODE阶段结束后没有再开例会,以往各阶段他都会开一个针对所有人的阶段文档培训,给出阶段性的文档模板的同时,还会详细讲解本阶段的质量要求。可能是考虑到大家都会写代码了,老黄就只发了一份邮件附带公司的编程安全规范,嘱咐大家要遵守安全规范来编程。
自打V7进入了CODE阶段,大家的工作态度一下子产生了泾渭分明的变化。宋江一派的老员工神情轻松,击节赞叹说:“×他妈总算过去了,能喘口气了!”董延明这拨新员工却如临大敌,把肾上腺素的日均分泌量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不管文档写得如何,最终交付的还是代码,就好像董延明家乡的俗语,编筐捏篓全在收口。而且董延明始终没有转换思想,总觉得写代码才是他应当应分的工作,写文档总有些隔靴搔痒的意思,再加上整个流程中,董延明和方志久写的所有的文档质量都晕乎乎的,所以更重视代码阶段。实际上,董延明的这些文档写完后,他依然既不知道该怎么写,也不知道要写什么,更不知道写了后会怎么样,结果导致文档和文档之间的关系非常的辩证——既不是没有联系也不是很紧密的联系,可以联系起来看,也可以割裂开来看。
总之,董延明和方志久的文档没有起到CMM流程中各个阶段该起的作用,属于真正的为了写而写,俩人到了CODE阶段脑子里还是一盆糨糊。哦,两盆糨糊。宋江之流就不同了,在流程的各个阶段,他们按部就班地将协议中的描述对应到文档中去,到了CODE阶段已经是瓜熟蒂落喷薄欲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拉过一张键盘就能浩浩荡荡倚马万言。
董延明和方志久俩人写起CODE非常郁闷,因为之前LLD文档中有太多遗漏的点,让他们手足无措。他们发现LLD对于写CODE帮助不大的时候为时已晚,掰着手指头一算七天的CODE阶段过了两天,俩人一下子汗如浆出。董延明故技重施,跑到黄大仙桌子前一屁股坐上去,诉苦说LLD文档评审的不充分,导致LLD文档没有起到伪码的作用,现在CODE阶段肯定完不成CODE,黄大仙如果不能派人支援那肯定要延期。
结果黄大仙白他一眼说:“小董,你行行好吧,你LLD我给你的评审专家是最好最负责的,你自己点没写到所以才会有遗漏,你有上我这哭的工夫,说不定能出十行代码了!”
董延明一惊,从桌子上下来,尴尬的奉承马屁犹如潮涌——黄大仙明察秋毫电光火石目光如炬不怒而威风凛凛如万兽之王……
老黄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抬头正色说:“小董,我发现其实有很多道理我不说你不明白,你就喜欢抖机灵。不过中国人讲究人际关系,讲究外圆内方都几千年了,把话说漂亮了这都正常。但是凡事都有个度,你身上有点社会气,我闭眼睛听你说话以为你是做市场的。不是骂你,咱们部门你现在拉出来一百个,有九十九个都想去做市场,剩下那一个不想去的是老巩。你说这帮人,也不知道犯什么邪了,都觉得搞技术没前途,我就不明白,你技术都搞不好就能搞好市场?哦,我跑题了。我是说,你呀,你身上呀,程序员应该有的稳重和实诚你都不太多。别胡扯,不是木讷,你知道我想说啥。那个谁说的那个……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也听过吧?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没听过吧。”
老黄不胜感慨的样子推推头发,接着说:“其实你说这个社会也好这个群体也好,咱俩也好,你想搞好关系怎么搞,不是光说漂亮话吧?你说各取所需?嗯,那你说,各取所需的话你要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吧?就说老巩吧,他要什么?要能干活的,要关键时刻能举炸药包的!为啥?你说,同事之间最需要什么?肯定要实在人,能共事能承担责任的!下属需要什么?要有担当的领导。你说咱们部门吧,缺聪明人吗?高守那都是上学时候拿过奥数冠军的,刘自明参加建模大赛得了第一的。哎呀,至于我都算麻绳提豆腐了。聪明人一抓一把的时候,你说什么人最吃香?靠,不是笨人!靠,也不是蠢材!是实在人!如果你是老巩,你想要个干活实在的人还是总哭穷的人,你自己想要同事,你是要老老实实跟你一起干活的还是天天想着怎么推卸责任的……”
董延明惭愧地点点头,听到长者说他的不是的时候他还是很虚心的,但如果是同学朋友说起,他就死活也不认账。他已经习惯了同事朋友都随波逐流的混日子,大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多少年没有人这么指出他的问题症结。他想了又想,觉得这些话似乎二十多年前老娘就讲过,只是自己没有认真听,再推广一下,董延明又发现,他成人之后看到或者听到各种让他深受启发的道理,其实早在童年时代便已经通过许多渠道有过了解,只不过人总是要自己亲身经历才肯接受,他又默默点点头,离去。
后来老黄的话让他受益好久,董延明自称一日三省,时刻克制着自己的虚伪狡猾各种市民的小欲望,尽量令其缓缓蔓延,因为总是今日难过来日且长。
CODE阶段完工后董延明自己说,虽然他跑到黄大仙那里去哭诉LLD文档评审不利导致CODE寸步难行,但实际情况却是——在黄大仙真正将特性对应的评审专家落实之后,评审专家们还是非常尽心地评审了的,他们都秉持着程序员特有的执著和细心,对董延明的文档做了最大限度的评审。
比方说宋江虽然每天总是很滑头的样子,却可以加班阅读文档,而且他居然会自己主动把相关的协议看完,并理解后再去评审文档,这一来二去所花费的时间往往不是两倍这么简单。他提出来的意见不仅仅是语法上的,更多的是设计和实现上的。他会要求董延明设计的时候考虑到其他特性,避免因为新特性的加入导致老特性出错。同时也要考虑性能,因为通讯软件追求处理速度,一个NEW的位置也会影响整个软件的速度。还有,董延明本来认为,自己无暇去了解本业务以外的代码逻辑是件很有道理的事情,但是宋江的评审意见却说,他的业务处理放置的位置肯定会让自动机提前结束了,因此,一定要把整个自动机的机制搞清楚才能添加代码!
董延明头大如斗,因为BAR这种大型软件几百万行代码,使用自动机队列来处理业务,总共也有几十个类别自动机,一旦系统启动,同时存在的自动机数目就是天文数字。任何一个自动机都是几万代码数十个函数,处理了若干的细节、若干的参数。
宋江却说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必须把关系弄明白了才能写好,否则一定会引入新BUG。他看董延明不情愿就说,其实你写规格写SRS,写那么多文档加那么多班,还不是为了最后把CODE写好,你要是不把握好这临门一脚,那你从前那么多工夫、那么多辛苦不都白费了?
董延明觉得有理,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把全面阅读代码这个愿望落实,也因此导致CODE阶段才发现从前遗漏了很多点。董延明和方志久在别人优哉游哉的时候手忙脚乱,眼看七天过去了,仍然还没找完到底遗漏了多少点,总觉得好好一个特性让自己写得仿佛大眼筛子筛沙子一样泥沙俱下,俩人这才怀念起写文档的时候。
每天写CODE的时候,都要试图从与之相关的边边角角老CODE中,寻找与当下相关的地方,这种大海捞针的工作让俩人精疲力竭绞尽脑汁,但是又不敢停止不敢放松,因为细一想宋江之前的危言耸听,那就是掏心掏肺的金玉良言——俩人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保证自己的CODE和从前的CODE之间没有冲突,如果有了冲突……
正当俩人惶惶不可终日时宋江又神经病似的跳出来说:“大佬,后面还有ST和UT呢,没关系,慢慢改吧,谁的代码没有点BUG呀。”于是董延明又放了自己一马,好像坐在滑梯上的孩子,禁不起别人一推,哧溜滑了下去。
第四节
SRS
STC——ST
LLD
UTC——UT
CODE
按照九九藏书CMM的标准开发流程V字图,开发阶段从SRS开始到CODE结束完成了V字左边的一条线,之后测试阶段构成了右边的另一条线。
那天中午,黄大仙给所有CODE打上基线后,群发了一封邮件表示CODE基线化,这说明V字图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进入测试阶段的那一半,他还通知了明天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二点半,在F1大楼A05会议室培训UT工具TCL。
董延明看看表现在才三点钟,知道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培训完后,都不会有实质性的工作了,立刻浑身通泰。他听着办公室里的声音,虽然大家看邮件的时间有差池,但是从办公室里慢慢变化的声音中,他能感觉到全项目的人都松了口气,于是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泛起来了。董延明更是个中翘楚,连上厕所都要迈着方步,迎头看到走路带风的同事就恨不得拉住人家问,你们现在什么阶段啊,我们都UT了,哎哟,闲着的感觉太爽了。
但董大侠是干大事的人,短暂的喜悦是无法冲昏他的头脑让他失去理智的,而且就在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向厕所的时候,他那颗擅长居安思危防微杜渐的心里,依然隐隐约约保持着一些足以令他头脑清明的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好像……医生一身释然地走出手术室后,却发觉手上少了一只手套。后来董大侠身经百战埋雷无数,真正做到杀人不见血之后,这种感觉也没能消失,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那种感觉也随之演变,到后来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英俊的外科医生成功地完成手术,走下手术台后却发现手套不见了,重返手术台如此这般一番后,取出手套又发现手术刀少了一把,再返回……最终医生一身轻松走出手术室99lib?,自豪地宣布:手术很成功,只是病人禁不住折腾死掉了。
扯回当天,董大侠心里想的是CODE阶段虽然基线了,但是他负责的特性其实仍然没有完成,而且最可怕的就是,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到底还有多少遗漏的点没有处理。他回99lib?想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按照CMM流程来说是V字曲线中左边下降的那条线,可是他的感觉却是爬山坡一样的一条向上曲线,SRS写得又糊涂又累,STC更糊涂更累,LLD的时候完全超越了STC,等到CODE阶段突然不糊涂了,可惜的是仅仅明白自己从前的阶段写错了很多,结果自然是累上加累,这种步步登高让董延明恨死了CMM。他认为如果从SRS阶段开始他就直接写代码那现在应该不会有遗漏,他觉得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去写不知道对错的文档是真正错误。他从心里渴望传说中的无文档全面裸奔的开发流程,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种没有负担的释放,那种与自然最接近的洒脱……
两年后董延明带一个突击小分队突击一个紧急开发版本,那个版本要求一个月交付商用版本,虽说荒唐却是王守义在运营商面前拍胸脯应承下的,因此这是一次典型的给领导擦屁股项目。
老巩让当时有大活人美誉的董延明来带这个小分队,老巩和员工沟通分几个阶段——考评沟通去小黑屋(学名沟通会议室)低吟浅唱,分配任务在自己座位上高谈阔论,分配紧急任务直接到员工座位上站着手舞足蹈。
给董延明分配任务的时候,老巩跑到他座位上指天画地捶胸顿足,董延明一看架势就知道又是一次擦屁股。他经过几年的锤炼以及烘烤,早已淡忘了初入公司时那种凤凰的理想,就好像小孩子长大后总会疏离那些英雄的梦想,前进的动力由雄心勃勃变成了不由自主别无选择,他只能像鸭子一样被赶上架,而且再也无暇顾影自怜这只鸭子走起路来是不是很像凤凰。老巩有过一个很有趣的比喻,他说,我们就好像是鲨鱼,为什么像是鲨鱼,是因为鲨鱼特殊的生理构造使之停下来就会沉下去、就会窒息,所以只能往前游。所以我们没有选择,自然选择了我们只能向前游,不停地游,慢慢的我们只知道向前游而最终忘记了为什么要向前游。
董延明接下这个任务却拒绝了老巩裸奔的要求,他要求必须要有一个写SRS文档的阶段。当时老巩很意外董延明的态度。他以为大家对于文档写作都不胜其烦,一旦有机会摆脱还不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感动致死。
董延明解释说,SRS文档是个思考的过程,程序员写程序跟文人写文章一样,一挥而就的往往总会有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而且写完的代码总跟自己家孩子一样怎么看怎么顺眼,思维会在自己代码上面不可思议地转弯,明明是BUG就是看不出来。所以董延明的说法就是:“你得让我们想,想完了再讨论下,然后再写,怎么也得有这么几步,要不脑子一热,代码写出来就不好改,因为修改也往往是顺着自己从前的思维去想,很难换个角度,太容易进入思维定式。代码要BUG少,怎么也要从根上就想好了再写,我是受够了咱们现在那个代码了,地雷都串成糖葫芦了,补丁摞补丁,摁下去葫芦浮起来瓢,就跟打鼹鼠似的,BUG突.99lib.突突的往上蹿,恨得我真想把从前的开发抓过来当鼹鼠敲。哪来那么多地雷啊?还不是我们自己开发的时候片面追求速度,把问题留给将来。反正以后我经手开发的版本绝对不能这样。”
老巩听完了董延明一通借题发挥,不叫也不跳了,拍拍董延明的肩膀说,我听你说完就觉得踏实了,你去搞吧。
后来董延明还厚颜无耻地写了一个总结来鼓吹自己对开发流程的理解,满篇的举世皆浊我独清,文章的最后还很哗众取宠地用了饮水咒来描述部门产品代码的现状“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然后又用骚诗“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文章出来后起初被传颂了几天很快就没声了,董延明开始觉得奇怪但略一思忖也意识到这似乎是否认前人工作呀,于是也不敢声张赶紧夹着鼠标线做程序员。
第一节
董大侠在UT阶段栽了一个大跟头,主要是因为TCL语言不熟悉,把测试用例转换成语言脚本进行得很慢。大家叮叮咣咣把测试用例都写好了,测.99lib.都快测完了,他还没有写到一半。黄大仙说:“你别着急,你现在也就是把整个项目时间点拖住几天,没什么大不了,你慢慢写。”
他这么一说就搞得董延明连续几天都是下半夜回家,可是又怎么都完不成似的。他那几天精神状态不好,白天脑子运转太多,晚上也停不下来,闭上眼睛满天都是一条条TCL语句,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自己“快快再快点”,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后面,总觉得有冷风在吹,心总在嗓子眼上悬着,打喷嚏都能喷出来似的。
董大侠后来算算,居然没日没夜的忙了两个月了,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不打紧,关键是这十多个小时都精神集中到老僧入定的程度,就差把影子在墙上刻出痕迹来了。他天天想的都是如何更快,累得狗伸舌头之后居然发现才刚上路,原先以为自己到了极点,结果只是爬上了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山峰,后面峰峦叠嶂望不到边。
他想起那个笑话,一个人吃大包子怎么吃也吃不到馅,干脆用铁锹挖,挖了半天挖出个“此处离馅还有三十里”的石碑。董大侠现在就是看不到馅也吃不到的阶段,连前面有没有馅都不知道,完全迷惘了,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他算算自己这两个月加班数量,心想以后有了吹牛的资本了,谁敢说自己自虐过我就抽他。
他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完成得七七八八,只有自己被逼得连吃奶磨牙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居然还落后别人一头。这种进度上的差距最终总要理解为能力上的差距,这在崇尚能力和效率的华为是令人沮丧的。董延明真的累了,觉得浑身无力,想想这两个月的付出就心酸,想想以后还有望不到尽头的付出,就死活也不想再写一个字母了。他就好像长跑运动员到了长跑的困难期,之前老巩的鼓励、自己的雄心都被生理和心理的不适打垮了,他就好像登陆的鱼,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环绕在四周的氧气。
从前他的大学同学桑军说自己在日本累得要吐血了,董大侠还背后说人家娇气,觉得再累也只是磨上的驴,转几圈习惯了就好。眼下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他才发现,虽然大家都是上磨的驴,但自己这盘磨却越来越重,身后挥鞭子的人也越来越急,与此同时被蒙住双眼的小驴在不知道拉到何处是个头的时候,这种打击是会让人,哦,让驴绝望的。董延明想起桑军他妈跟桑军说,太累了就别干了,回家待着妈养你。顿时特想找个人也这样安慰自己,可惜董妈鉴于小董读书这么多年养成的干吆喝不出力的习惯,推测小董现在一定闲得腰疼,死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搞得董大侠英雄一世,却满脑子都是想大哭一场、宣泄一次的冲动。
董大侠哭不出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担心明天没精神,任务更加完不成,一边敦促自己赶紧睡,一边又想到睡醒了就要去单位去面对永远完不成的任务,于是又特怕自己睡,怕见到明天,这样一挣扎就完全不知道要不要睡觉了——董大侠矛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深圳是过夜生活的城市,董延明的楼下全是大排档。五元一份炒米粉,十元一份炒田螺,楼下满是早早出来打工的少年,过剩精力伴随着叮咣的炒勺一直翻炒到凌晨三点多。
董延明爬起到楼下买了烧烤麻辣烫和两瓶啤酒,算计着即使自己是海量,喝了两瓶多少也该有点困意了。结果上楼一顿吃喝,把吃的吃光了,啤酒却喝了一瓶就撑得下不去了。他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看看另外那瓶酒和圆滚滚的肚子突然放声大哭——想喝多了睡觉都能计算失误。
后来董延明跟他侄子说过,你他妈别跟我说你吃过苦遭过罪,我们这拨都不算吃苦,顶多受委屈自己憋屈,要说憋屈……你啥时候憋屈到哭不出来,睡不着觉,一定要喝瓶酒才能哭出来睡着觉,那你才跟我有一拼,但也是有一拼而已。
他说的就是这次V7版本的UT阶段,他总是祥林嫂一样重复那段时间,“哎呀,活人真差点让尿憋死啊”,“哭都不会哭了”。究竟怎么度过了那个阶段的,董延明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是靠着厚脸皮熬过去的,又似乎一个字母一条语句那么实打实的挺过去的,不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董延明以后都再没有遇到过这种压力了。
到了ST阶段,董大侠又摔到自己挖的坑里面了,先前文档写作和CODE阶段所有遗漏的点在这个阶段哧溜哧溜的都冒出来,每一个CASE都会牵出来几个遗漏点,那真是坑连着坑,坑摞着坑,坑外有坑,坑中有坑,董延明哀叹:真是吐口吐沫都砸个坑啊。
好容易熬过了ST,熬过了BBIT,转了测试,董大侠和大家一样如释重负,有种两世为人修成正果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他又被老巩打击了一下。
项目阶段完工会上,老巩很诚恳地跟大家说:“辛苦了两个多月,我为大家感到自豪,接下来这几天大家可以休息一下,请几天假吧!老员工可以休年假,新员工没年假可以休事假,我都批,不过要轮着请假,别一下都走光了。”
董延明想,我这两月累死累活怎么也给我放两天假吧,怎么让我们请假呀,这也太无良了吧,你早说这话……我干慢点啊,累死累活就等着完事能休息两天,靠。
完工会之后董大侠去上厕所,结果出厕所时被干部部的一个小子堵住了,问他为啥不戴工卡。董大侠是忘在桌子上了,不过看那人的架势似乎要把这个事情当个事故来处理,搞不好要弄个通报批评什么的。
董大侠想想最近的倒霉事就火气一冲,喊了句,我落厕所里了。说完自己跑回厕所找个坑蹲下,那人也没敢追进厕所,悻悻地离去。
2006年董延明终于在部门声名鹊起,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喜闻乐见又经久不衰的话题。事实上董延明在这一年里,对于公众人物这词有了深刻的理解,一举一动都被暴露在公众面前,一言一行都成为大家谈论的作料,这让他感到恐慌。董大侠最受群众喜欢的谈资当数以下几个:“产品线史上最牛开发人员”、“吐口吐沫砸个坑”、“喝口凉水都塞牙”、“大活人真让尿憋死”。每每穷极无聊昏昏欲睡的时候,众人拿出来讲讲都能哈哈大笑重振精神,气得董大侠一佛升天二佛涅槃。
产品线里有个转发率颇高的邮件,叫“产品线史上最牛开发人员”。邮件转到BAR部门时,大家才发现这么拽的名字说的居然是董延明的事迹。邮件里是个问题单的地址链接,发邮件的人注明了要看“打回问题单原因”那一栏开发人员的注释。大家打开一看发觉是董大侠的一张单子,董大侠在那张单子的注释栏用加红加粗的字体嚣张地写着:“请测试人员用眉毛下面的窟窿看清楚,你们种族叫这个是问题?!”大家当时都笑得不行了,后来董大侠还在例会上被点名批评了。
董大侠一开始以为是有人针对他,追查之后又觉得不是——邮件的源头发现居然是外产品线,估计是谁无意中在问题单数据库中发现了这个单子,然后出于娱乐目的转发,结果让董大侠吃了一闷棍。
董大侠此后的问题单语气都缓和了很多,但是总还隐隐约约皮包骨头,让人不舒服,“你要改我便改”、“你敢提我敢改”、“为了和你们搞好关系,这张单子我认了”。
测试部对于这种人自然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保佑董大侠的问题单比其他人的更多更爽更闹心。董大侠天99lib?生是不能吃亏的人,隔三差五都要找回气,只要发现问题单提错了,他就要打上门去,逼测试工程师承认自己错了。
几个回合下来,董大侠有些吃不消,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一样。这时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呢,小成就总说“董大侠,挺住,给孙子们瞅瞅纯爷们是啥样”。他不说小董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说完小董才赫然发现,“整了半天大家都跟测试部对着干,可就我一个人冲最前面啊?这不让我一个人挑一个部门嘛!我说怎么这帮家伙都光见龇牙不见叫好呢,都等着看热闹呢吧。”
董延明搬了座位,坐到高守附近,这样方便日夜聆听领导教诲,也方便让领导观察自己的工作——他晚上加班再也不用担心高守看不见,再也不需要大晚上的搜肠刮肚寻找名目群发邮件,以示自己加班多刻苦。
高守和董延明说:“跟测试部一定要搞好关系,吵没有用,人家说不让你问题单回归,你就回归不了,把问题说明白就好,一手软一手硬,别总觉得人家是找你毛病。就算找你毛病怎么了?人家本职工作就是找你毛病,难道还找不得了?你下次打问题单回去的时候,注意点语气,别再让人当最牛的开发人员了。”
董延明讪讪地说:“行,我当最菘的开发人员他们该满意了吧。”
高守笑说:“那肯定也不行,任何事情都有个度。测试他们是以问题单数目为考评依据,你要是不限制他们,肯定天天给你提非问题单,你光打回都累死你了,还干什么工作啊。你要一拉一拽,保持好这个距离……”
董延明想,还吹拉弹唱呢,我做个程序员怎么这么累啊!
第二节
开发和测试的矛盾越来越多,测试提的非问题问题单也越来越多,所有的开发人员都和测试人员吵过架了,这时测试经理又扬言要退回版本,黄大仙一筹莫展,只好天天长在测试部,协助开发和测试的沟通。这是所有项目经理都做过的工作,潘安之前也是这样,可是测试一点不买老黄的面子,该吵一样吵,吵大了直接把邮件抄送给老巩,投诉开发不配合测试工作。这样的邮件累计三封后,老巩一看见黄大仙就把脸刷黑,而且随着测试部的投诉增多,他的脸九九藏书也黑得越来越具水准,到后来就算没看见老黄,只要有人聊天时提了句“老黄”,他也马上从晴空万里变成乌云密布,就跟条件反射似的。
据宋江说,已经快到老巩发飙的时候了,大家都注意最近别犯错,而且千万别离老黄太近,溅一身血还是次要,关键是老巩发起飙来毫无人性,攻击范围之内即使NPC也不放过。
不过这些都不关董延明的事情,他只希望自己那块不要有太多问题,至于版本会不会被打回、老巩会不会发飙,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后来在老巩的怒值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时候,高守出手了,跟测试部一沟通就解决了问题。原来是对于规格文档的理解有差异,测试部设计用例的时候没有和开发人员做足够的沟通,自己认为读懂了规格就设计CASE,所以测试结果是一张一张的问题单。根源找到了,解决就很简单,高守先安抚住测试经理,又组织开发人员集中有序的给测试人员培训了各个特性的规格,通过讨论把意见彻底统一了,再往后的测试工作就没起什么风浪。
董延明觉得高守很牛,因为之前老黄也是这么解决的,可是谁也不给他这个面子,想法有了,却根本推不下去,这就叫知易行难吧。这让董延明想起小时候,他跟表哥一起踢球,表哥就能踢进门,他就能踢到别人头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只看结果往往是人比人气死人,捅破了就是窗户纸,捅不破就是鸿沟天堑。
第一轮转测试总算风平浪静,老黄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兑现了请大家吃饭的诺言。地点选在万科城的湘村老橱,这名字让董延明想起那部恐怖片《山村老尸》,还觉得老板怎么不知道避讳呢。吃了饭一结账,三桌人吃了两千多,董延明立刻觉得这名字也没起错。具体那顿饭的细节董延明已经完全不记得——饭吃得太多,各个版本各个阶段都要吃饭,小组还时不时要TEAMBUILD吃一次,华为周边吃饭的地方又太少,所以吃来吃去总是在万科城。那里菜价都很贵,但大家别无选择,所以吃饭的时候环顾左右,经常会愕然发现原来都是公司的员工啊。因此董延明回忆起以往聚餐总是会有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分不清楚哪次是哪次,因此次次都是大同小异,连背景都是同一派和谐景象。
这顿饭后,宋江给小董普及了一下公司的吃饭文化。大凡版本完结,PM都要请版本相关的所有人吃顿饭,意为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累死累活给他打工,也洗脱一下自己周扒皮的恶名。这顿饭大多是PM掏钱,PL会象征性地掏点,如果请到了老丁老巩或者老王这级别的领导列席,那这些领导也是要掏钱的。但是V7版本又不相同,因为高守最后阶段才入主V7,大家也都不算给他干活,所以他是死活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可是这顿饭又不能不吃,不吃下面人肯定觉得项目负责人太抠,所以老黄只好咬牙硬顶上,在冤大头这个位置上过了一次PM的瘾。
董延明也觉得黄大仙冤得慌,想想又觉得他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一步步被逼到这费力不讨好、赔钱赚吆喝的位置上,然后高守就天天笑嘻嘻地双手插在袖子里站在他背后。董延明?99lib?想了想,只能说句,这就叫功夫在诗外吧。
董延明一直很崇拜老黄,甚至觉得老黄会在四十岁的时候,半夜睡不着觉,硬憋出一本《深入浅出×××》或者《×××编程思想》来,然后声名鹊起。不枉他这么多年热屁股贴着冷板凳,也不枉董延明工作这么多年却总是抱怨身边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吹吹牛的同事。
《兄弟连》里面有一个情节:小女孩问,爷爷,你是英雄吗?爷爷回答,我不是,但我跟英雄并肩战斗过。董延明就特别盼望这种场景,希望将来有一天有人问他,明哥,你是英雄吗。明哥面不改色回答,哦,我不是,但是我把英雄弄死了。
其实哪怕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们原来一起并肩战斗过”,也足够让明哥自我满足一阵99lib?子的了。这种思想其实归根结底完全是自己没有做牛人的资本所导致。
老黄是董延明工作这些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有资本成为大牛的人,也是董延明热切盼望他成为大牛的人。可惜老黄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舍本逐末去做PL,结果举步维艰,摔得鼻青脸肿却不知悔改。他每次被老巩喷得狗血淋头之后,仍然兴趣盎然地跟大家说:“大家还有勇气,要愈挫愈勇,要不畏强权,要敢于跟老巩拍桌子,要咣咣咣地拍。你们看,我每次都去拍,现在不还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不活生生的难道还死翘翘的?董延明想,你干吗不做你的SE呢,轻轻松松还有时间钻研技术,出点成果多好。难道做PL就要跟领导拍桌子,高守也没拍过呀,我怎么就看老巩还让他三分呢。你跟老巩拍什么桌子呀,拍完了怎么样?看每次把老巩气的,要是杀人不犯法他马上就能杀了你,如果不是项目中间又换PM又换PL影响开发,早换你去扫厕所了。他幻想黄大仙穿着保洁服的样子就嘿嘿地笑。
董延明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想,后来发现老巩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节
2008年的一个晚上,董延明接到方志久的一个电话。志久君喝高了,说躺在百草园门口淋雨,让董大侠赶紧去接他回家一起睡。
董大侠温言相劝,说滚你妈,你死不死的我才不管。然后俩人又倾诉衷肠,互相吹捧了一番。志久君夸董大侠有责任感,有.99lib.情义有担当。董大侠夸方志久是优秀的程序员,一手代码写得四平八稳人见人爱。
这些话俩人说了两年了,都变成车轱辘话,所以俩人说了一阵子就无趣地挂了,董延明也没理方志久说自己躺在百草园门口的事情,因为他已经离开深圳好久了。
董大侠离开华为的时候是V9版本即将开工的时候,董大侠离去的原因自然很多很复杂,但是他自己的官方说法却是,“这PL没法干了!V9全面移植V7代码,加上新代码开发,累计几万行的工作量。实验局又压着,还要不停地合入新单子。还要……啊,还要不停地把客户的新需求往里面加,这么大工作量结果就给我八个人,就是黑煤窑也没这么狠啊。从前高老大总给老巩开玩笑说,你这么安排工作,我没法接,你要非让我接就不干了。老巩还总觉得我们是开玩笑,我就让他看看我是不是开玩笑!”
再后来方志久就接了V9的PL,老巩给了十二个人力,其中有两个人力是四个新入职的新员工抵的。整个开发流程方志久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就会大骂董大侠,说董大侠不负责任,丢了个烂屁股给他擦。
董大侠觉得好笑,因为其实当初老巩给了董延明十五个人力,董延明还是拒绝了。不过为了凸显他离职的理所应当,他对外宣扬的时候自己打了折扣,可万万没想到,方志久相信了他的谎言,而且跟老巩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基于他的折扣,这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方志久说,董大侠让别人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的坏习惯那是由来已久,从前V7的时候董大侠就干过这事,这臭毛病可害人不浅。
V7第一轮测试的时候董延明抽调出来做新特性,方志久就喜欢揪住这事,每次总能扯到董大侠没情没义没担当。
方志久V7的时候因为被违反编程规范被通报批评,董延明也揪住这事,夸他基础扎实,从不会写出古怪的代码。
这些话一说就是两年,一直到董延明离开华为。
V7第一轮测试即将结束的时候,董延明被抽调出来参与北京移动的一个紧急版本开发,把整个特性留给了两眼雪白的方志久。
董延明和方志久初接到这样的变动,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在老巩的忽悠和高守的授意下被动接受,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悲。俩人心里都很茫然,方志久多了些惴惴,提醒他这多半是不祥的预兆。董延明在临走时拍了拍方志久的肩膀,又说了句“壮士啊”,权当安慰。
其实这种人员变动在任何公司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次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变动之后V7就正好碰上了“代码飞检”。
代码飞检是公司某些产品线的特色,从字面上看是飞起来检的意思,实际上也差不多。代码飞检小组是由几个C++的大牛随意组成的,他们随意选择时间,随意抽取版本,随意抽取部分代码,只针对C++语言进行检查。
检查的打分机制也很简单粗暴,分为严重问题、一般问题、提示问题几种。其中指针没有初始化、没有释放内存等问题规定为严重问题,如果飞检中发现此类问题,扣二十分。使用了99lib.
TAB键、使用==时将常量放在左边此类问题算一般问题,一经发现扣五分。还有些IF之后的空格以及命名比较烂等问题算提示问题,不扣分,但是会点出来,对部门的负责人通报批评。满分一百分,达到八十分算及格,也就是说一个版本,顶多只能出现一次严重问题的机会。
在第一轮测试后V7有幸被飞检小组抽中了,一个下午后,人家就把报告直接发送给老王和老巩这些版本负责领导,并抄送了产品线质量部部长以及二级部门等一干高层领导——飞检专家看了几千行代码就发现了五个以上的严重错误,直接打了零分,还附加了一句“完全没有遵守编程规范,此产品建议重新开发”。
这好像是飞检小组的.99lib.头几次飞检,所以经验上工作方法上都有很大欠缺,不经过当事人认罪就直接发给领导,极大地挫伤了当事人脆弱的心灵。后来经过几次交涉后,飞检小组终于软化,学会了先让当事人沟通,双方达成共识后才交付领导,这才皆大欢喜。不过,当时的那次,飞检小组还没有这么先进的工作方法,所以V7便成了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不恰当的位置的倒霉蛋。
老王在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收到邮件,被震惊先石化,后风化,最后恨不得自己火化了。产品线从来没有过这么失败的产品,而且这产品还是明年全球的主干产品,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个产品寄予了厚望——那可是老巩以人头担保,可以替换全球所有局点上现有的五花八门的版本的重点产品啊。
插一句V7版本的背景,BAR产品在全球有上百个局点,可是因为各个局点的需求不同,也造成了二十个以上的分支版本,每个版本都有自己有别于其他版本的特性,也都有自己的后方支持人员,造成了版本、人员、资源乃至精力的大面积铺张浪费。
V7版本的出台就是要囊括所有分支版本的所有特性,日后全球所有局点统一替换,之后就可以用一小撮人、一小撮设备支持从前一窝人和一窝设备才能支持的工作。
当初这个构思刚出台的时候,老王很高兴,老丁作为开发部部长对该版本的人员需求提出过异议,当时老巩是拍着脑袋打包票,说他会负责到底。老王也是被多个分支版本整得精疲力竭,听信了老巩的蛊惑,出现了一幕反常的局面——管产品的PDT经理力压管开发的开发部部长,强行开工了一个大版本。
因为这个原因,老王才会被飞检的结果震惊,继而雷霆震怒。当时快下班了,老王的座位距离老巩的座位还隔了一段距离,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恨不得从隔扇上翻过去。他奔到老巩座位上发现老巩居然不在,他梗着脖子问旁边的人:“巩正仪跑哪里了?”
那人抬头看看他,茫然地摇摇头。
老王突然爆发了:“你他妈是死人啊,不会去找啊!”
声音洪亮穿云裂石,一个大办公区的人马上都趴在桌子上做假死状。
第四节
下午三点半,老巩黑着脸坐在F1大楼十四层A8会议室里,会议室标注能容纳二十五个人,也就是只有二十五把椅子,可是老巩却把开发BAR产品的四十多个开发人员全都叫到这里。
董延明和小成们都被高守一早就带来了,所以都围着桌子坐着,来得稍晚的都靠墙坐着,再晚的人见没了椅子就去隔壁会议室搬椅子。
三点半一到,老巩一拍桌子说:“看看这个效率!三点半开会,三点四十分都还没有来齐人。资源经理都站起来,看看自己人来全了没有!”
几个资源经理都站起来,左右晃头地点起数来,只有高守坐着没动,说:“我的人都在。”
老巩又一拍桌子说:“别点了,来晚的都站着。从今天开始,开发部所有的会议必须按时间开始。你们几个,说的就是你们几个刚来的,别出去搬凳子了,就站会儿吧!反正这个会议也比较短,就站门口,告诉后来的也别去搬凳子了。”
门口刚进来的几个人愣了,站着没动,他们心里大概犹豫着——这个会议不是两个小时吗?
老巩语重心长地开始了长篇演讲:“时间。我没有时间,你们更没有时间啊。兄弟们啊,我巩正仪跟你们说啊,我们最没有的就是时间哪,你们知道不知道啊。我今天开这个两小时的会议,我自己都很犹豫,但是又没有办法,最后我真的是一咬牙一跺脚才决定召开。”
大家或站或坐,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是一周能开八次会的华为。
“我们公司这几年的发展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部门在海外拓土开疆的情形大家也知道,我们现在市场有了,最缺乏的就是拿得出手的产品。我们现在加班加点,没白没黑,夜以继日地干,结果还是跟不上市场需求,客户天天催着要我们的新特性新版本。我每天想的事情都是怎么能加快项目进度呢?怎么能合理安排人力资源呢?怎么能激发大家的斗志呢?怎么能在一个版本里多实现客户的需求呢……”
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老巩这几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他确实天天都在致力于压榨大家的劳动时间。
“我们在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每个人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耻的,况且是所有开发人员集体开两个小时的会议!你们都在心里算算你们的工资,除到天,除到小时,算一下,这两个小时该是多少钱。一个人两个小时,我们这有四十多个,就是八十多个小时,整整十多个工作日的时间!这随便开个会,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兄弟半个月的工资被浪费了啊!十多个工作日,好家伙,这时间都足够出一个小版本的了!如果这个小版本卖出去了呢?那又会赢利多少钱?我为这两个小时感到痛心,这是成藏书网本,是钱,是本该发给我们大家的奖金啊!”
董延明看看手机,心说,好家伙,差点半小时,他这顿口水的成本也不低。
老巩也看看手机,他没戴手表。董延明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高守外大多数人都很习惯不戴表——毕竟手机已经替代了表的时间功能,而程序员又大多朴素得不把多余的手表当做饰物。老巩说:“我说了这么多了,意思无非是一个——这个会议的重要性!让我不得不忍痛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公司的资源来开这个会。我相信大家对这次会议的主题有所耳闻……”
会议的头一天晚上,王守义把老巩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巩第二天就召99lib?开了这个会。会上点名批评了V7项目组,详细描述了编程规范的重要性,口沫横飞讲了大半天,举了多个公司级的事故,这些事故的共同点都是因为一个编程规范的小问题而导致了一次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大事故。老巩一路讲,一路挥手拍桌子,情绪居然还都保持稳定,完全没有昨天王守义的激动,董延明啧啧称奇。
老巩说了会儿,又让靠前面的几个老员工也说了几句,又让老黄和高守当众读了检查。老黄的检查读得结结巴巴的,头半段说项九九藏书目时间紧,中间说新员工多,后半段又说部门的编程规范推行力度不大。董延明看看老巩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很有过去拉拉他的脸颊看看是不是戴了面具的冲动。老黄的检查几分钟就读完了,最终总结性地说了一句:“我看到飞检结果的时候吃了一惊,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作为一个程序员,编程规范是不用强调的,结果我错了。我说完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品咂他这话的意思,是埋怨大家还是埋怨自己?高守开始讲话了。高守说话还是很有滋味的,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对比之下让人很怀疑老黄是开会前十分钟写的稿子。高守谈话的重点集中在自我批评上,痛陈了自己没有尽好PM的职责,而且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放任——在V5版本中,他可是逐行逐行地检查CODE,这才有老王说的“BAR产品有史以来最健壮的版本”这一金句,但在V7,他没有做到。
大家跟随着高守的演讲一同徜徉在回忆里,对比一下V5和V7,都暗自摇头。
俩领导检讨完毕,老巩总结了一下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总结是为了端正思想以后不再犯错,同时也敦促着大家亡羊补牢,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才是华为人。他看看手表说:“五点多五点多了,还有十几分钟才到时间,不过话是说不尽的,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如果让我说,我能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那工作谁做?算了,散会吧。啊,等等,我再强调两点,一个是以后开会,无论大小都必须准时,不要拖拖拉拉浪费时间;一个是以后会议能短则短,原因同上,大家都要记住,尤其是资源经理要把握好。”
大家从会议室出来,一路小声议论,董延明屁颠屁颠的跟高守走一块,想套瓷却不知说啥,走了几步觉得俩人闷头不响走路有些尴尬,就说:“老大,我还以为老巩能发大火呢,人家小心肝还等着被吓得扑通扑通的呢。”
高守笑笑说:“昨晚都冲我和老黄发完了,哪那么多火。再说,对你们发火有什么用。你们是大爷,我们得哄着惯着……”
“哦,火都发完啦,我说呢今天怎么这么冷静呢,我还以为他让老王骂完了要喷我们一顿呢。”
“嗯,你别心急,老王把火发他身上,他发我和老黄身上了,我们再慢九九藏书慢发给你们,说什么也要叫你们雨露均沾呀。老黄已经订了会议室了,明天上午他再给你们开会,你们等着挨骂吧……”
第一节
黄大仙第二天开了会,臭骂了大家一顿,不过董延明因为恰巧头几天被抽调出来,所以不参加V藏书网7的项目例会所以没能沾到雨露。
据说黄大仙是加了一夜的班,把所有特性的代码都大致看了,然后每个特性都找出几个毛病,在会上把每个特性的人都拎出来大骂一顿。大家有的被自己的代码雷到,满脸愧色哑口无言,也有不服不忿的家伙和黄大仙争辩。小蔡就拿出了问题少年的劲头来,跟老黄扯着脖子对喷了半天口水。
据围观者说,俩人围绕着“入参需不需要判断、返回值需不需要判断、申请内存需不需要判断”等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论据跨越公司编程规范、C++理论基础、公司现状乃至唯物辩证法,最后老黄一拍桌子下了结论:“不用争了,我说怎样就怎样!”这才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种无谓的两老儿辩日。
后来黄大仙申请项目延期,打算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去REVIEW代码,但因为项目计划一旦确定,任何理由的延期全都是事故,全都需要从部门到整个产品线、到市场、到客户全部修改计划,也因此会被归结为开发部部长、PDT经理以及开发代表的失职,所以老巩没有同意,所以……黄大仙又被老巩喊到座位上早午晚地狂骂了几顿。
项目时间不变的情况下,老黄只好要求大家自己找时间REVIEW自己代码。他打算把董延明这类抽调到其他版本的V7前开发人员喊回来,让代码作者REVIEW自己的代码。这事引起了其他几个PL很大不满,都把这次的事情算作自己项目的严重风险,后果是老巩又把老黄喊过去早午晚地骂了几顿。
说早午晚是因为老巩早午晚三餐的前后总会有些时间,都把老黄叫过去询问一下V7代码的近况,一般情况下是不管好坏先骂一顿,搞得老黄天天躲着他走,最后一狠心直接把座位搬到了七楼和刘彻坐一起,让老巩彻底看不见他。
老巩骂老黄骂得顺口了,几天不见老黄有些奇怪,一问才知道搬了座位,于是也有些无趣,从此改口骂V7。这一骂就是几年——“V7这种版本如果发行了,我们大家都等着天天通宵擦屁股吧”最后都成了口头禅了,不分时间场合都要拉出来说两遍。后来造成了BAR开发部的一句打招呼的口头语:“最近加班多不?”
“不多,V7不是还没有发行嘛!”
老黄在V7这次事件中也受了严重的刺激,管理方式突然变得极端了。这次全民REVIEW中,他规定了头两天是自由修改期,后一天是交叉修改期,最后由他来统一检查,由他发现的问题一律严惩——问题不管严重与否,只要与编程规范相违背一律罚款五十元,而且同类问题一律累加处罚。
于是大家都战战兢兢不眠不休地检查,经常在检查自己代码的时候发现了别人的错误,赶紧都慷慨地互相知会,革命友谊飞速滋生。老黄天天除却被老巩喊去挨骂的时间外,几乎全都不苟言笑地坐在屏幕前看代码做记录,大家谁也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个问题点,只知道他发现的问题最后都会一个一个地检查,所以又增加了一层恐慌。?99lib.
方志久在这一轮REVIEW中被罚了一百元,两个错误,一个是IF语句后面没加空格,一个是异常退出没有释放内存。他一个人负责从前董延明和他两个人的代码有些忙不过来,而且董延明写的代码又很不规范,到处空格,到处乱摁TAB键,他改这些格式都改得头晕眼花,所以排查异常退出的时候也没有多留心,当做正常RETURN一样处理了,忘记增加释放内存的语句。结果老黄火眼金睛,一眼发现了这个问题——该函数在正常退出的时候,在几层函数调用之外、几次指针赋值之后,会由一个类的析构函数来完成释放,但是异常退出则完全没有处理。
于是这段代码作为了一个典型案例抄送给全部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保留了代码的注释——那上面有作者“FANGZHIJIU”,于是方志久就成了老黄邮件里说的“很多急需增加基础知识的不合格程序员”的带头大哥——这一笑柄被董延明笑了很久,一有机会便夸赞方志久一手代码写得四平八稳。
方志久对此很不满,他跟董延明诉苦说他刚毕业,从前一行代码没写过,所以有些眼高手低也都在可原谅之列。董延明就怂恿他去找高守诉苦,方志久诉苦的结果是高守让黄大仙把罚款额度降成五元——“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罚款只是方法,不是结果。五十太上纲上线了,我怕大家光记住五十块钱,忘了为什么被罚款。”
老黄不同意,他觉得五块十块的大家印象不深刻,五十对大家来说其实也不是很多,但是足够让大家长点记性。
高守耐心跟老黄解释说:“这五十块钱作秀的意思太重了,而且这种罚款根本不受法律保护,搞不好又让人说成血汗工厂什么的……况且,你给大家REVIEW的时间太少了,这么多新员工呢,方志久这种刚毕业的硕士一行代码都没写过,一上来就是几千行的代码,他出错是正常的,不出错才不正常。”
老黄觉得高守的话有责怪他没有控制好人力安排的意思,一想方志久又是高守组员,更觉得高守在护短,立时冷着脸说:“时间少没有办法,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就有了。”
高守笑笑说:“这不成了大跃进了吗?我们的工作不是机械重复,盲目追求时间只会牺牲质量——毕竟我们还不是产品线上的工人。方志久的能力和对原始代码熟悉程度只能写一千行,你让他写三千行,这就好像海绵里有一滴水,你非要挤出十滴九九藏书水,没有怎么挤?”
第二节
V7那边敲锣打鼓地进行着代码REVIEW,董延明新项目这边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大家闷头不语地打字,办公室天天都是一片劈里啪啦的声音。
这个版本是北京电信的一个紧急项目,PL是部门新贵——草包司令。
草包司令叫曹贵阳,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在部门的时间很长,不过一直都不受人重视。今年年初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事件才被老巩慧眼识珠,直接提升起来。黄大仙一提起他就马上换话题,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多说一句都降低了身份。
后来董延明和曹贵阳讨论了一次方案就知道黄大仙和他之间的矛盾在哪里了——曹贵阳的语言基础不好,分析问题时体现出来的逻辑思维能力也不强,工作时间虽然很长,可是对于BAR产品的架构似乎还不是很熟悉。不过他嘴好,平时嘴上挂着“牛人”两个字,见谁都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觉得大家牛。
黄大仙在V7里有时候会说,大家工作要快,走路也要快,不要跟谁似的,天天挺着个草包肚子逛大街一样,结果一个问题单定位了一百多天。这个“谁”就是指曹贵阳,董延明想,看来这就能解释他草包司令的绰号了。
这个版本是个紧急开发版本,专门为了电信的一个入网测试而开发,开发人员四个,领导两个——曹贵阳做PL,潘安做PM。因为是针对入网测试,所以不走测试流程,开发完后直接发到现场。
因为人少,所以开工会是在部门沟通室开的,老巩没去,潘安就先说了两句。大意就是说,这个版本他不会投入太多,因为他还要重点看护V6。本来他提议就由曹贵阳担任PM,但是老巩的意思是要让他来镇场面。可是呢,项目最终还是由曹贵阳全权负责,所以大家以后就当曹贵阳是PM就好。
曹贵阳也赶紧谦逊说,自己还要多靠潘安的指导。
潘安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走了。
大家仰望他的背影——这是目前BAR产品全球主用版本的PM呀,新晋的资源经理呀。
曹贵阳看潘安走了,就在黑板上画起了项目计划的示意图:“我们这个版本很特殊,本来项目计划要跟SE、要跟大家商量,等大家估出工作量才能做出计划。但是我们这个版本的交付时间是由入网测试来决定的,所以我们的交付日期就预先定下来了。既然最后的交付日期定了,那从后往前推——测试日期、CODE日期也都定了,所以我们的项目计划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没办法,紧急项目就是这样,哈哈,好在大家都是牛人,都是老员工,也不怕这点任务,哈哈。”
大家抬头看看他画的时间表,今天和明天是分析协议和代码,后天大后天写移植指导书或设计指导书,之后的两天写系统测试用例和单元测试用例,再之后两天写代码,再再之后三天做单元测试和系统测试,再再再之后一天做集成测试,最后预留了一天做现网测试。
大家看这么密的安排都有些傻眼,董延明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今天这不就要过去了么。
后来曹贵阳又说了些注意事项:紧急版本一定要赶早不能赶晚,因为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到了测试才发现并解决问题,很有可能到了交付日期拿不出来。所以大家前期一定要压缩时间,最好能提前,多给测试阶段留时间,最低限度也不能占用测试的时间。
最后循惯例,曹贵阳又给大家许了些请功之类的愿望,董延明和小刘几个人胡乱应承了几句就散会了——虽然到公司的时间不长,大家也都学会了分辨许诺真假的,就算老巩亲口下的承诺也不是那么诱人。
董延明分析协议的时候心猿意马,可能是刚从V7里分离出来,还不是很适应。坐了一阵子,曹贵阳就过来了,一屁股坐到董延明的办公桌上,两条短腿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董大侠,分析得怎么样了?”
“曹司令,刚看五分钟,金山词霸都没打开呢。”
曹贵阳伸出胳膊拍董延明的肩头,因为手短所以身体用力前倾,差点从桌上滑下来:“董大侠,咱们这个项目就靠你啦,我可听老黄说了,你是一员牛将啊。”
董延明愣了,脑子里划过“牛人虎将”几个大字。
曹贵阳接着说:“这个项目太紧了,我又要负责跟现场沟通,跟别的产品线要求帮助、申请设备,项目的事情根本就没时间管,忙啊!大家一定不能放松,要抓……”
董延明理解地点点头,实际上他也没经历过这种版本,又是紧急开发又是针对入网测试。但看曹贵阳说得推心置腹,他也不好不表态,他说:“是啊,不过工作这事一向是下河抓蛤蟆,能者多劳,你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曹贵阳笑得像雨后的蛤蟆:“哈哈,那也不能让我一个人抓,哈哈,大家一起抓,哈哈。”
董延明还没懂“大家一起抓”什么意思,高守就从旁边走过来了,站俩人旁边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听着。
曹贵阳跳下桌子,似乎还震到了脚,跳了一下,拍着董延明的肩头对高守说:“高老大,你手下真是牛人辈出啊!”
高守笑说:“这可是我们组的希望之星,你要好好带。”
董延明听俩人当面夸自己有些不适应,觉得身体发轻,地球引力变小,当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哦,原来我不知不觉成了牛人啦!
后来高守走了,董延明还没有缓过来,脑子里使劲回忆刚才高守说“希望之星”的场景,?99lib.不愿意切换。曹贵阳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仿佛不这样就对不起俩人的夸奖似的。等曹贵阳走后,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曹贵阳居然要他明天下班前就要完成协议分析,还要把协议分析结果写成设计文档,又要在晚上跟项目组同事讲解,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董延明很晚才走,看协议看得满眼都是字母,晚上睡觉眼前就跟黑客帝国开场一样,一排一排的字母上下穿梭。第二天早上更不敢晚去,早早起床到公司把协议看了又看,看到中午时分肚子里终于有些腹稿,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跟“希望之星”这几个字有点默契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慢慢踱到高守座位旁边,希望能再听一遍类似夸奖。高守在跟客户通话,对他摇了摇手。董延明又踱到小刘旁边,小刘的脑袋又被他自己抓成鸟巢——他的协议还没看出结果。董延明觉得高兴,又踱到曹贵阳座位那边,结果曹贵阳老远就喊:“董大侠,写完了是吧,果然是希望之星啊,牛!”
董延明心里美得恨不得匍匐到地上滚几个圈,面上却还装作很有深度。他小跑凑过去说:“老大,你想99lib.弄死我啊!我是来问你今天能不能延期的,本来是计划还有两天设计文档才能完稿的,我今天写完了也不能保证质量啊。”
曹贵阳还是笑:“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写出来一个草稿,今天不必定稿。你把草稿写出来,今晚跟大家这么一讲,大家一讨论,你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就都出来了。”
董延明面露难色说:“我还没分析完呢,晚上前就写出草稿来太难了,你这是强人所难呀!”
曹贵阳瞪着眼睛说:“要别人我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你。项目里一定要立出一根标杆来,否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攀着比着,都不愿意多干。你先大家一步,也触动大家一下,三天能干完的活,兴许两天就能完成个差不多。你说这个标杆我不找你,我能找小刘?咱们这就四个人,你说谁最牛我不得找谁?”
董延明镇定地点点头,说:“那我尽量吧,我那的协议实在是太多,而且设计面也广,现在我还没看到一半,我现在头晕眼花的,唉,我真要让你扒层皮了。”
曹贵阳站起来呱呱地笑,拍着董延明的肩头说:“你是希望之星,老高老黄都那么看好你,啊,老巩也是,我……就不说了,哈哈。你辛苦辛苦还能完成,换别人怕再辛苦也完成不了啊。你的工作量我都记着……”
董延明九九藏书好容易控制着自己的平衡系统走回座位去,一路怎么想都觉得曹贵阳是个很可爱的草包。
第三节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董延明和小刘几个开发人员好歹把文档、CODE都写完了。他们几个人来的时间都不长,董延明和小刘更是刚来了半年,对整个代码架构都生疏得很,所以CODE写完了却依然没有底气,总觉得自己在某些角落遗漏了些什么。
那是周五的下午,曹贵阳晃悠到董延明的座位。董延明这几天对曹贵阳很不满意,因为他身为PL一点开发的工作都没有做过,除了协调关系和项目文档基本什么都没做,讨论方案的时候曹贵阳也是从系统组找个SE,又从测试部找个测试经理,跟大家一起讨论。他在一边不大搀和,偶尔有了争论问他意见,他张牙舞爪地扑到黑板上又写又画,结果马上迫使意见相左的两方面达成一致意见——“老曹你别画了,刚才你到底都听啥了,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件事!”
曹贵阳让董延明估一下代码行数,一会报上来,董延明随口就说了句一千五。曹贵阳诧异地说:“这么少?刘申奇他那块代码一千八呢。”
董延明撇嘴说不可能,他很自信他负责的这一部分是四个人里代码量最多的,小刘(申奇)那部分一千二还差不多。
曹贵阳直接就用董延明的座机拨通了小刘的电话,直接就问:“申奇啊,你那部分的代码是不是估得有误差呀,延明这部分代码才一千五百行呀,你再估估看。”
小刘那边答得也干脆,不知道看什么电视剧看出了一嘴天津话,“董延明那块一千五百行代码也碍我吗事?我这就只一千八百行,你要不信自己查呀。”
曹贵阳走后,董延明赶紧去找小刘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没有在曹贵阳面前说小刘的代码估多了。小刘也表示理解赞同,然后俩人骂了一顿曹贵阳的大肚子和走路姿势。
傍晚要下班的时候,曹贵阳给老巩发了申请加班的邮件,给大家都申请了明天后天的加班。本来PL申请加班之前都要先发邮件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曹贵阳这样直接通知大家加班自然会引人反感。董延明一怒就直接发了个邮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周末要在家休息。
果然,没有两分钟,曹贵阳的电话就过来了,好言相劝,又不忘加了一堆希望之星之类的高帽。董延明一边听,一边特别没出息地同意了。突然之间想明白了——难怪曹贵阳见我就夸,这莫非就是利用了我的虚荣心——我夸你牛了,你不能说这个工作做不完吧?这跟老巩的方法殊途同归异曲同工啊,这叫捧杀吧?咦,这家伙也不傻呀。
他这边一想事情就出神了,那边曹贵阳还喋喋不休呢,说了半天没听到董延明的回应,也就不说了。曹贵阳想了想说:“延明啊,你喊一下小刘他们,都到我座位上,我给大家开个小会,现在就过来。”
人到齐后,曹贵阳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为什么会给大家申报周末的加班。他说,项目紧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想帮大家谋点福利。
他话一出口大家都一脸鄙夷的表情——周扒皮就周扒皮呗,还他妈想当最佳雇主,这比当婊子立牌坊可恶劣多了。
曹贵阳仍然笑眯眯地解释:“咳,别老合计我圈着你们加班,你们加班我一样要陪着。你们都还没结婚呢,我一个结婚男人也跟你们一样呢。你以为我愿意加啊?我真的是考虑给大家谋点福利,没半点骗大家的意思。你看啊,咱们的工作要做到下周,这个周咱们加班加得怎么样?天天都在加!小刘好几天都加到了后半夜了,多吧?累吧?结果呢,一分钱没有。”
大家纷纷点头,小刘更是点得99lib?让人担心他的脖子。
“那我就想了,我们现在的工作量这么饱和,下周不加班是不可能的,而且极有可能每天都要加班。大家这么辛苦,除了晚上拿两盒酸奶就再没福利了,我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又没有能力给大家谋更多的福利——除了让各个资源经理在考评的时候给大家倾斜。啊,但是仅仅这样我又不甘心……”曹贵阳兜兜转转说了小十分钟,小刘已经听得眼冒金星了,董延明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让大家周末加班的目的是把平时加班的工作挪到周末——平时干到几点钟都没钱,只有周末加班是有加班费的。曹贵阳举例说:“比如说,小刘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加班三个小时,一周就做了十五小时的工作。可是如果周末来加班呢,一天工作七小时,一天工作八小时就可以,然后还赚了十五个小时的加班费。早一天干完,咱们也能早一天歇歇……”
在当时,公司刚刚开始推行“降成本”这一活动,上至公司用车下至一支圆珠笔都在计划之列,IT部为了降成本都把大家电话的来电显示取消了,说这样的话每人每月省了六块钱。申请加班费也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像掏自己兜一样方便了,必须经PL申请、开发部部长的审批才能生效。所以小董这类思想落后、周末不肯平白加班的同志想要钻钻空子,弄点加班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董延明想想觉得有理,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七点钟起床就跑过来,晚上十二点以后再走,这样一天就有十几个小时——工作是次要的,多拿点钱才实惠,一定要好好把握能挣钱的机会呀。
大家频频点头,曹贵阳一见更说得兴起,站起来挥舞着短胳膊,仿佛开仓赈灾一样。
老巩无声无息地走过来,董延明背对着他没看见,曹贵阳老远就看见了,说得更兴奋了,“努力……奋斗……”等慷慨激昂的词汇从嘴里川流不息地喷射出来。
董延明见惯了曹贵阳每天都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也没有留意他的情绪又上了一个台阶,嘴里随随便便就说了句:“行了吧曹司令,瞅你那操行,就跟老巩上了身似的。”
说完大家都笑了,然后看见曹贵阳的眼神大家就都不笑了,董延明眼角余光往后一扫,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老巩好像没有听99lib?到,对曹贵阳挥了下手,直接把声道切过来:“我来说两句吧。兄弟们最近都辛苦了,不过恐怕还要辛苦一阵子,年轻人咬咬牙,就辛苦这么几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曹贵阳的邮件我看了,我没有同意。我明确我的态度,我是不希望大家加班,我希望大家周末都可以好好休息,但是如果大家非要加班我也可以批,你们说,你们需要吗?”
董延明愣了,没太听明白老巩的意思,寻思着这是不让我们来加班,还是让我们来加班但是不给报呢?怎么还问我们需要吗?
老巩也没有真的征求大家意见的意思,紧接着说:“我觉得大家不需要这个加班。因为我所看到的是大家没有完全调动起积极性来,没有把自己的效率发挥到最高,如果效率高了,这些工作根本就不需要加班,我们每天八小时的时间完全可以完成。你说是不是,曹贵阳?”
曹贵阳一脸苦笑,频频点头。
“如果大家效率高,那么我怎么没有看到大家在办公室里很投入地工作?我告诉你,我一看大家的状态就知道你们的投入程度。你们可以观察下,你看看吴海波工作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们看看高守是什么样子。你看看他们晚上都是几点走的,我怎么都没有看到大家晚上像他们一样工作呢。噢,我不是要求大家晚上加班,我希望下班了咱们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希望的是——大家每天提高效率,每天都可以早点回家,就像费老板说的,啊,高效工作,享受生活。大家明白我的话没有?我希望大家再提高一点自己的效率,不要总把希望放到加班上。大家说,这个周末的加班,需要吗?”
就算迟钝如小刘也已经明白了老巩的意思了,嘟着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董延明看看手机,已经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众人都收拾东西,吃饭的吃饭,回家的回家。
老巩叹口气说:“我知道大家辛苦,但是我希望的是——大家可以通过提高效率来提高完成的工作量。我们的产品交付日期肯定不能变,我们的项目计划定下来肯定也不能变,对不对?曹贵阳,这个你要控制好。”
曹贵阳点头,老巩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这个项目不要看小,却非常重要。你现在就是PM,你就是开发代表,你懂吗?你就是我,你对着客户,你就是我们BAR产品的开发部部长,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你,这是挑战,这也是机会,我看着你,曹贵阳,我看着你。”
曹贵阳呵呵傻笑,咬牙咬到肥厚的脸蛋子上出现个深深的酒窝。董延明没搞懂老巩怎么从加班问题扯到曹贵阳身上,他看看小刘,小刘仍然在关注脚尖,充耳不闻的样子。
老巩扭过头对董延明们说:“这对曹贵阳是机会,对你们也是。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机会,危难时节方显英雄本色——这种紧急开发正是出人才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可以涌现出吴海波式的人物。吴海波就是效率高,你给他个任务,他闷头不响,结果比别人更快就干出来了。当然了,他也加班,但他加班都是自己学习,你们看,你们需要加班吗?你们现在可以看看,办公室里人都走光了,你们往那边看,系统组那边,看见没有,吴海波那个绿格子衬衫。对,他还没走呢,他每天吃饭都比别人晚二十分钟。如果你们也跟他一样,那你们报什么加班我都批,为什么?你肯定把效率发挥到极限,我再不给你报加班你还会给我干吗,我不给你加工资股票还有天理吗?你看看吴海波,再想想,你说你需要吗?”
七点十分,老巩一挥手让大家走了,董延明如蒙大赦,扭头就走,生怕老巩在后面还追问“你需要吗?”。
第四节
关于老巩不同意加班的原因,董延明听到了两种传闻。一个说法是,因为上个月公司进行了部门加班时间排名,BAR产品排到了最前面——这种排名排到最前面一般来说会有两种解释:一、员工最勤奋;二、员工效率最低。从后果推测来看,BAR产品一定得到了第二种解释,所以老巩才大棒一挥,阻止大家申报加班。
另一种说法是,因为胡君的去世,社会上对我司的加班文化甚多非议,所以老板要求下面尽量减少加班,免得再给人血汗工厂的口实。
不过无论哪种说法小董都不在意,工作肯定要做,加班费也肯定没了着落,除了接受还能怎样?难道能为了这点事情跟老巩造反不成?只能用老巩的话来安慰自己了——你努努力多学习,年轻时咬咬牙遭遭罪,过几年你成了专家,我要求着你,我们大家都要看你的脸色。这种安慰的效果其实并不好,往往会产生种智商被人侮辱的感觉。
第二天董延明中午时分才磨蹭着到了公司,其实他早上起床的时候真有心不来,但是想想工作计划确实压得很紧,再加上曹贵阳许诺过,中午请大家去外面吃顿好的,所以董延明还是赶着中午十二点的饭点来了。
在公司楼下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曹贵阳催促他赶紧来公司吃饭,董延明冷笑两声,知道这是催他赶紧来加班。
中午那顿饭吃得没有滋味,曹贵阳没有点什么好菜,而且吃到一点钟就买单,说是别耽误了大家午休,董藏书网延明嘿嘿冷笑两声,大家也都一齐冷笑。
回去的路上董延明懒懒不想说话,大家居然都没多说话,董延明心里暗暗嘱咐自己,将来自己做LEADER,说请客吃饭,就绝对不能小气,否则钱花了还落埋怨,平日辛辛苦苦建立的威信可以因为一百块就损失殆尽。
后来项目按时完工了,老巩给大家发了祝贺邮件,说大家敢打敢拼提升了效率,董延明郁闷得好像吞了一只蛤蟆。
过了几天,这个紧急项目通过了移动入网测试,立功喜报群发全部门,那里有所有人的名字。这是董延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部门的邮件服务器里传播,一时间飘飘然。他幻想着任老板无意中看到这封邮件,然后又从十来个名字中看到自己,然后又认定自己就是下一个李一男式的天纵奇才,然后是……更多狗血剧情,这种幻想持续到了下班。
再过几天开始了季度考评,这是董延明转正后的第一次考评,想起面试的时候孔工跟他描述的“一年有四次考评,都有加薪机会”他就开始兴奋,手心流汗浑身燥热。
这是董延明的一个大毛病,多少年来费尽心机都改不掉的毛病。这种事前的兴奋在事后看来总是令人不齿,因为事实总会证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待时的兴奋越多,出现结果后的沮丧就越多。而且很多事情明明事前董延明就跟星矢一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只要一想到有一丁点几率会出现好的结果,他也忍不住要手舞足蹈——这就叫老天真吧。
小成小刘一个个都满脸期待地被高守电话叫走了,又一个个满面莫测高深的表情回来了,董延明不好去问,只能心里揣测,“加了?不像……没加?也不是那个表情……”
一直到下午,董延明才被高守喊到楼上A501会议室,一颗心突然跳得很快,走到五楼又突然变成匀速,最终董延明在A501门口的时候心态终于恢复了平衡。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成前天午饭时说的一句话——“顶多给你加五百,就算加了那又能说明什么,抵得过你这半年的加班,抵得过你耗费的那些生命?”小成说完话闷头吃饭,吃出了猪拱槽子的声音,董延明再想起这段话却突然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
高守等小董坐下就开门见山问道:“你觉得你的考评应该是什么呢?”
小董一下被问住了,嚅嗫着:“我想……应该……差不多……是个C吧?”
高守笑说:“是啊,你猜得真准,是胜任。”
小董的笑僵了僵,但立刻就过去了。50%的人是C,45%是B,5%是A,组里大约有二十个人,十二三个比他还老的员工,论资排辈他也轮不上B。
高守笑着在电脑上打开董藏书网延明的季度考评表,那上面一项一项的分数,高守细细地说:“……你看你被老黄通报表扬了两次,这算红色事件,加了两次分……你给大家搞过一次培训,加分一次……延明,你这个季度就参加了一次集体活动啊,被扣了八分……”
董延明无所谓地听完了——不然怎样,自己都已经给自己打C了,就算再有异议也没法提了,高守这沟通方法还真特别。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然后就问高守:“老大,你说什么时候能给涨工资啊?”
高守干脆地说:“当老大们觉得离不开你的时候。”
高守答得这么快是董延明没有想到的,他就追问:“那什么时候觉得离不开呢?”
高守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董延明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想你以后的发展路线,就是说,想走技术路线还是管理路线。
高守问的这个问题倒让董延明想起他大学同学龚明明毕业时的慷慨陈词了,他笑着说,管理,然后又解释,他有个同学一直以为管理就是不用干活了,其实这肯定是错误的。就董延明所见,管理所要操的心远大于技术,跑断腿磨破嘴,搞不好两头受气,就跟放在火上烤一样。但是董延明却依然选择管理,这只是因为董延明自己剖析自己,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和人沟通以及同事间的协调上,虽然说不上鹤立鸡群,但是在程序员这个群体里矮子里面选将军总还是差不多。而且不选管理还能怎么办,难道还选技术?董延明自认为在技术上毫无过人之处,用自己的短处拼人家长处,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思前想后,也只能扬长避短……99lib?
矮子里面选将军,高守听董延明这么古怪的比喻居然笑着点头。董延明也赔笑,接着自嘲说:“如果我做技术那真是一点优势也没有。真的,智商上真不行。比不了小蔡小成,他们才是做技术的料,思维那个缜密,视角那个广阔呀,我不行,这上不如他们,讨论技术方案的时候经常是人家想到了我还没想到呢。我跟你讲啊老大,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是个棒槌……”
高守笑着摆手说:“没有,就我看来肯定没有这么夸张,你们一起来的几个人里面大家还是很服你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董延明自顾自地说:“小蔡肯定要做技术,天生的SE材料,如果不让他走技术路线,那真是暴殄天物。”
高守笑着点头,说:“小蔡思考问题的角度确实不错,心也很细,你说得挺对。你能有这个眼光我很高兴,不过我们还是讨论你吧。”
董延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其实我挺无奈的,很多东西是天生的,也有很多事情是从前打好的基础,就跟天生的一样,我想这样想那样,可是真做起来却要比人家多费很多力气。你看小蔡是研究生,大学基础打的就好,研究生又提升了一层次,然后又去微软研究院实习过,步步为营步步登高,技术层面的见识广博我真比不上;你看小成……”
高守摆摆手,说:“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起跑都是一样的,关键是看你后天怎么努力了。他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天天回家还要看半个小时的3G协议,你说,你们有谁像我这样了?你们又不说比我聪明,你们还没有像我下这么多功夫,你说说看,你们难道比我聪明?”
董延明也不知道高守让他说说什么看,只是点了点头——高守说的确实有道理。从前老巩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告诉你们,我这么大岁数了,回家还是有时间就要看两眼协议,我现在虽然这么多年都不做技术了,不过你们要是跟我比还真不见得能比过我!我就不相信了,我能做到的,你们为什么做不到呢,难道你们比我还笨?”
不过老巩说的是“难道你们比我还笨”,高守说的是“你们九九藏书难道比我聪明”,董延明偷笑一下。
高守又接着说:“其实你董延明的表达能力和协调能力都是我很欣赏的,真的。你看这次紧急版本开发,大家工作时都跟着你,跟着你的进度走,这就非常好,有点带头大哥的意思哦。”
董延明心想,还有这事呢,我咋都不知道?嘴上却司空见惯似的应承着,大家给面子嘛……
高守跟人说话,总能说得大家都很开心,董延明就很开心,至于考评也变得无关紧要似的。高守夸了董延明,然后又表态肯定会支持他,但是他要有好的表现,否则作为资源经理来说,会出现有力气使不出来的情况。
董延明频频点头,眼前展现出那种特别壮美的景象,爱做梦的人都经常会看到。
高守接着说:“我认为,PL在项目组里能力不用最强,但起码要是前三。否则程序员都是技术至上,时间长了你根本镇不住,就好像那个……啊,哈哈哈。所以就我这方面,我一定给你寻找机会,推你上去,但你这方面一定要再加强对于通讯知识的学习,这是根本,这也是关键……”
这第一个季度对董延明来说还是很成功的,虽然考评结果只是个C,但是通过考评沟通他让高守对他有了一个“.99lib.心里有数”的好印象。高守也给董延明留下了“我很关注你”的重要信息,这种信息往往能量巨大,有时候甚至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第一节
紧急项目来得快,结束得也快。仿佛一场黑夜行军的遭遇战,董延明们两眼漆黑的拔刀硬砍,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关,浑身是血一地断肢,但刚才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后果怎么样也不太了解,如果不是心有余悸,那刚才发生的事情便好像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割草不闻声。
BAR产品太大了,一个紧急开发的版本说过去就过去,大家忘了这件事情就好像工作忙了忘记喝水一样正常,除了老巩的一封立功喜报仿佛在湖面推开一些涟漪之外,余下的很快都淹没在日常忙碌的波涛中。
紧急项目开发完后的一个星期里,董延明都无所事事,V7再忙他也闲着冷眼旁观,因为高守要留着他这几个人力做后备。所以他得以悠闲地隔岸观火,这让小成们一个劲讽刺他命好什么活都不用干,董延明头一段时间也是狗撵兔子的光景,所以对小成的话总有些不爽,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话题有意无意总要带到刚完事的紧急项目上。
“你们V7也挺忙的哈,我头几天那个版本也老忙了,我们这项目生产率差不多三百行一人一天了……”
“老黄又让老巩骂了啊?真可怜,我们头几天那个版本就挺好,老曹一次也没挨骂……”
“你打算申报部门嘉奖了啊?我们那项目头几天老巩还通报表扬了!……唔?你申报嘉奖了?你申报什么嘉奖了?”
申报嘉奖的是小蔡。V7第二轮测试快要过去了,他的那部分代码,居然没有一个问题单。他算了算自己代码行数居然有七千行之多,马上有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我觉得我这种楷模不竖立起来,不利于年轻同事的成长进步。我自愿为大家做大海航行的灯塔,人生追赶的方向,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
董延明这顿饭吃得没有滋味,“七千行零缺陷代码”是个神话一样的存在,如果这神话降临到大家平时一般齐的小蔡身上……就反衬得董大侠黯淡无光了。
中午吃了饭,回到办公室,大家铺开床垫子,各自坐下继续讨论,连行政服务之窗都没看。毕竟零缺陷只是传说,况且七千行代码又不是单纯的“HELLO WORLD”程序,这其中包括了对大型软件架构的理解和通讯协议的掌握。后来高守也插进话来,询问代码的情况。
小蔡马上拘谨起来了,讪讪地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我那块第二轮测试也一个问题单也没有,两轮都没测出来问题。”
高守就笑说:“你们就说这个啊?这也还够不上零缺陷啊。光测两轮不出问题哪能代表零缺陷啊,一段功能复杂的代码,尤其是我们做通讯的,绝大多数都要在实际应用中才能检验出问题。很多时候,缺陷甚至不是来自我们对代码的设计,是通讯协议,是现网应用,是实际操作。”
高守一说教,大家就犯困,董延明第一个翻身睡去。睡醒后就收到高守转发的光网络产品线零缺陷的代码通报表扬邮件。董延明很猴急,直接越过了中间的主体部分,跳到了最后面的物质奖励——每行代码两毛钱。这段代码五千行,发了一千多块钱,作者是两个人,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分的。
董延明摇摇头,觉得公司太过小气了,神话一样的零缺陷却只值这么少的钱,这摆明了不让大家有精益求精缘木求鱼的动力呀。
他想了想,又觉得缘木求鱼这个词语用的不对,但再一想,公司要求的不正是让我们努力努力再努力,咬牙咬牙再咬牙,出十分力气给八分钱做十二分的工作,这词……贴切啊贴切。
下午黄大仙跑到小蔡那边询问零缺陷代码的事情,董延明也跟过去听热闹。小蔡这个时候已经不像中午那么坚定了,很犹豫又很忧郁地说:“黄老师,我就随口一说……”
黄大仙皱着眉头说:“你知道零缺陷的含义吗?就是禁得住鸡蛋里挑骨头的检查。鸡蛋里挑骨头你知道吗?就是你多写一个空格都算缺陷!”
董延明在一边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满脸“我猜就不会这么简单”的表情。
黄大仙没看他,接着说:“我刚才看了看你的代码,问题太多了,最起码函数入口和出口都没有加打印日志,你这以后定位问题只能靠猜啊。太细的我倒没看,不过你基本功还是不错,可是这距离零缺陷还有不少距离。99lib.而且你能保证业务逻辑吗?……”
被黄大仙说了一通,小蔡就彻底打消了申报奖励,而且反倒开始惴惴不安了,因为老黄透露,测试部也收到消息,说业务组这边出了一个七千行零缺陷代码,大家憋着劲要看看怎么个零缺陷法。
第二轮测试快收尾的时候,小蔡被黄大仙任命为伪PL,就是代替他做PL,主要是交付阶段完工文档以及版本安装文件等繁琐的工作。
大家都说老黄让PM给旱到了、饥渴了,非给自己整个下属PL,纯粹是为了过一过PM的瘾。然后大家都去恭喜小蔡,说他平步青云,一起来的几个兄弟里面头一个做PL,这是要请客吃饭的。小蔡说:“你们别添乱了,这他妈是人干的活吗?好几份文档,我一份都不会写,急得头皮都挠红了。明天要出版本,今天你们几个还没有合入问题单,你们不合,我怎么编译、出版本、出安装包?”
大家一哄而散,董延明留下来多说了一句——刚才测试部一家伙还跟我打听呢,说咱们这边有个小子号称七千行代码零缺陷,问那个小子是谁,代码是哪个特性,怎么这么不把测试部放在眼里,简直就是小母牛坐电门。
小蔡脸都绿了,挥挥手让董延明别再挑火了。
结果那天晚上,小蔡一边出版本,一边抓紧时间看自己的代码,心里充满恐惧,结果一紧张打安装包的时候把编译后的可执行文件丢了。
第二天测试部一早拿到安装包就马上安装测试,发现安装包里所有的都有,就是没有新版本的安装程序。测试经理马上把这一情况写成邮件发送给老黄老巩,又抄送所有领导,一面痛诉测试工作的艰难,一面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
老巩收到邮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喊来老黄暴骂了一顿.99lib.t>,他也知道测试部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因此骂得比较轻松顺手,也没有波及到小蔡,只是提了小蔡两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不稳重,不踏实,不堪重任!”
后来老巩在多个场合提起这个事情,大意就说,大家对待工作一定要认真负责,不能敷衍了事,不能像业务组的兄弟一样,出版本居然给人家一个空安装包。于是这件空安装包事件,也变成老员工给新员工讲述的BAR产品历史掌故中的一个。
时间过去两年,董延明离职的时候,老巩让他客观地评价一下组内的同事的能力,董延明首推小蔡,结果老巩一阵摇头。他觉得小蔡能力很好,也很上进,可是总让人不放心,然后又说起了当年空安装包的事情。董延明也没有争论,毕竟是要走的人了,只是很替小蔡惋惜。
第二节
董延明的大学同学桑军从日本回来,请所有的同学吃了饭唱了歌喝了酒,董延明远在深圳没有占上便宜。桑军在日本年收入有几十万,嫉妒得其他同学眼睛喷血。
董延明觉得桑军挣得不算多,他总觉得年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都是距离自己很近的东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进,应该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可是他在华为一待一年,却一分钱都没有涨过,这让他有些气馁。尤其另一个同学龚明明问起他涨了多少工资的时候,他更是郁闷,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给龚明明胡扯些“年轻人讲什么赚钱”、“要看发展”、“将来有的是赚钱赚二奶的机会”等鬼话。
他把这些都归结为自己这一段时间来没有完整地做一个项目的缘故——跑来跑去地打散工,哪里缺人就往哪里补上,这样的工作怎么能凸显出董大侠的能力呢?最起码要让董大侠带一个项目,这才能让长袖善舞的董大侠亮剑嘛。从北京移动的紧急版本之后,董延明晃荡了两个月,都是这里干点那里干点,成了高守手里的预备队,哪里需要就往哪里顶上。好处是始终不太忙,坏处是总是没有能拿出见人的业绩——第二次考评他又是C(胜任),他连自己给自己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很明显他的劳累程度比不上小成小蔡之流,他功劳、苦劳、疲劳都被人打败了,自尊心严重受挫,想起刚入职时的雄心壮志,恨得跺脚——这分明九九藏书是不肯把董延明大侠放到袋子里呀,这怎么能让董大侠脱颖而出呢?
他中午吃饭就盯着高守,高守坐哪他就坐哪,坐下就开始聊天,然后七扭八拐扯到自己身上。
“老大,从紧急版本完后这几个月,我全当救火队员了,哪里需要哪里去,连打俩C了,你愁不?”
旁边宋江插话说:“我靠,你还救火呢,你简直是放火啊,吴海波都说了,借你去写规格那个月是系统组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月。”
董延明用“杀你全家”的眼神看了看宋江,满脸无辜地说:“你说那能怪我吗,那个特性的规格实际上也很难写,我最终分析出来这个特性不适合现在开发,这也算圆满的结果,吴海波那家伙说话简直没法听。”
董延明被吴海波借调去写了一个月的规格,因为是个很复杂的规格,所以给的分析时间也很充足。结果董延明天天揪住各个SE问问题,弄得大家自己的工作都快不能正常完成了。几个SE不胜其烦地问吴海波,这个董延明是来捣乱的吧,他什么都问别人,还用他写什么规格,他以为他是打字员了吧。
吴海波只好让董延明自己多看,结果时间到了,董延明给出结论是这个特性不适合现在开发。本来分析是没有错误的,这个特性涉及的网元太多,业务逻辑又太复杂,如果开发起来,怕要专门成立一个版本,而且还要和对应网元的部门紧密接口——对应网元的部门已经明确表态,半年内都不会有资源来进行这方面的开发工作,所以真的不适合现在开发。但是因为董延明前期太过扰民,大家都有种被这小子耍了的感觉。吴海波被耽误的时间最多,拖了很多工作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也很不甘心,愤愤地说,他到系统组后最黑暗的一个月就是董延明来工作的这个月。
再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演绎成了“整个系统组最黑暗的一个月”,董延明甚至怀疑,他那个季度考评打C也是被这些舆论给波及的。
高守对董延明去系统组工作那段时间倒没什么微词,听宋江说起这话也就是笑笑。董延明说:“老大,我这一身武艺的,老打杂施展不出来啊,什么时候开新版本啊?”
宋江插话说:“嗯,开了新版本,赶紧给延明扔进去,让他去亮剑,好好亮亮他那天下第一剑……”
董延明真的很生气,可是又拿宋江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前辈,所以只当没听见,殷切地看着高守。
高守说:“你也没打杂啊。你那些工作都很重要,呵呵。不过呀,要我说,任何工作都能做得好做得差,关键是看你怎么做。你没听老板说嘛,公司来个博士,然后让他去复印文件,别人打印完了就完了,撒手不管了,人家分门别类,还装订成册。结果老板怎么说,看看人家博士,哪怕复印文件这种工作都能干得与众不同。”
董延明笑笑称是,高守接着说:“你要我说呀,其实你做什么工作倒真没关系,问题不是做什么,是给谁做。你要能给我解决问题,我是不管你潇洒地亮剑,还是拔出杀猪刀乱砍,都没关系,最主要就是给我解决问题。”
董延明听出高守话中的不满,估计着如果不是中午吃饭,高守还会加上一段“你别再让我给你擦屁股”之类的话。
董延明点点头,低头吃饭,没有再说什么。他估计高守可能对自己有看法了,大约前一段工作让他觉得不满了,他努力回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有些惴惴,他倒不担心高守挤对自己,大不了爷不干了,他只担心高守上个季度许诺的事情没有结果。他想着想着,慢慢的高守眼角眉梢带出来的都是不满,举手投足都是愤怒。
第三节
老巩在BAR产品里掀起了新的整风运动,起因还是上次V7代码出问题那次开的会。那次会议很多人都迟到了,老巩想,我召开会议都有这么多人迟到,如果是下面的人开会那迟到的还少得了?一个人一次会议迟到十分钟,十个人就是一百分钟,如果是一个人一天开一个会,那么一个月下来,整个BAR产品两百来号弟兄累计就浪费了、就浪费了……
这都是高守在业务组例会上给大家透露的信息,实际上落实到纸面上,老巩的要求就只有两条:一、以后任何会议的开会时间都必须准时,任何人不得迟到,各组一定要制订相应的督促制度;二、这个督促制度,老巩本人建议,可以以罚款的形式来督促大家严格遵守时间观念。
高守说完,便问大家怎么看,大家都没了词,只能面面相觑。高守说:“那这样吧,部门的要求我们也不能不遵守,况且这些要求又并不离谱。实际上,遵守开会时间本来就是应当应分,这不光是提升效率的问题,也是对会议召开者和每一个参与者的尊重。这个……罚款又不好定……那就果冻吧。以后每次开会迟到者都自动上缴一包果冻,大家分享。这个,有人有意见吗?”
大家都不说话,高守就又说:“如果大家都无异议,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99lib?了,如果有不同意见就马上提出来——老巩说的也不一定就对,我说的那就更不一定对了。要是有意见不说,那你就肯定要被忽略,那就是那个谁,鲁迅吧,还是谁说的,那个沉默的大多数。”
他这么一启发,董延明就蠢蠢欲动,他也觉得不提出自己的意见就一定被忽视,你想要被人重视,就要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做沉默的大多数久而久之就会习惯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一旦被人忽视再想让人重视就有些难了。不过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呀,对这个事情他是一万个同意的,因为每次开会大家都习惯性地迟到十来分钟,仿佛不迟到就无法表现出自己工作勤奋,越是要开会大家越是舍不得放下手里工作似的。董延明却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每次开会他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到,每次都要等十几分钟的时间,早就对此满腹牢骚。
高守看大家继续沉默,就点点头说:“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既然现在大家都同意了,咱们就严格执行,而且这条规矩执行到某个人的时候,我就不希望有人在那个时候跳出来反对,因为你现在已经同意了。”
后来再开会的时候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迟到了,大家提前十分钟五分钟就走,很少有人在座位上磨叽磨叽。
董延明不由得感叹,原来人的惰性也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呀。
再后来,有人迟到被惩罚则完全是因为部门的另一个会议制度推行——老丁也突然不甘人后,继老巩的要求之后,也要求各个组每周一上午九点钟召开周例会。
本来华为的开发人员是有一小时的弹性工作制,早上可以十点钟来上班,少工作这一个小时可以在下班后通过加班补回来。这个制度可能是公司内为数不多的让人交口称赞的制度,但是这个制度也让大家养成了对上班时间很放松的习惯。而且,周一早上……上过班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周内最痛苦的早晨,所以大家在这一天的早上往往起得比较晚。
老丁这个制度一推出,高守就把下周例会的会议室订好了,时间自然是九点钟开始,结果到了当天,一批人迟到或者没到——彻底忘记了。后来大家痛快地买了果冻,嘻嘻哈哈地吃了,都说老丁这个制度分明是坑人。
老王也突然变成了好事的人,要求各个资源组不定期召开民主生活会,而且从即日开始,一周之内必须召开第一次民主生活会。
高守也马上订了周二晚上七点半到九点的会议室,要求大家无不可抗因素必须参加。董延明是个爱想事的人,觉得这是个不正常情况,最近部门三个老大一反常态的频繁发号施令,就好像地震来临前老鼠蛤蟆之类的反常举动。他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出这个想法,结果被大家嗤之以鼻——领导能有什么事情呀,肯定是吃饱了撑的,拿大家涮着玩。
大多数人看待自己不同阶层的人的时候,总会有“夫复何求”的想法。这就好像很多孩子一门心思要当明星,做技术的玩命地想做市场,当小兵的削尖了脑袋想做领导一样,似乎梦想中那个位置的生活是没有烦恼的。可是往往明星也好领导也罢,在被别人用“夫复何求”的目光打量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民主生活会上高守跟大家解释说这个会的由来——一般情况下,除了党政机关之外,很少有私企会有这么有中国特色的活动——他说,最近产品线的干部部做了一个调查问卷,根据反馈的结果,基本上可以推断出我们部门存在着上级和下级沟通不畅,甚至部门内的组织氛围很不透明、很不民主这样的问题。
大伙都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开发部门内要有民主,也不明白沟通不畅究竟是指什么。高守解释说:“这意思就是大家有意见只能憋着,不能快速有效地反馈到直接主管那里,这与公司优秀的管理制度是相悖的。所以,老王和老丁强调了周例会和民主生活会的重要性,周例会就是诉苦会,有任何工作上的困难要及时和资源经理——就是我,我叫高守,哈哈,跟我反馈,民主生活会就是骂娘会,大家有任何不爽不痛快的都发泄出来,不要憋着藏着影响工作,随便什么都能说,不光是工作方面,生活方面也可以。”
大伙都笑了,高守又说:“骂娘会这可是老巩说的啊,这不是我说的。”
高守这一解释,董延明想起头一段时间确实有一个什么调查问卷,他好像随手填了些答案,依稀记得大多数都是对公司和部门不满,难道就是因为那次的调查问卷才搞出这些事情来?
高守接着说:“反正民主生活会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的,想说啥就说啥吧。会都开了,有啥意见就说吧,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说。本来老丁也要来,可是呀,他临时开个会来不了,不过大家的意见会以会议纪要的形式让他了解。这绝对是个机会,真的,让他听听我们群众的呼声,老是我一个人提意见领导也不信啊。都说两句吧,每次开会就跟我做演讲一样,说说,说说。”
会议室里面坐了二十来个人,在灯光照射下一个个面色都被照得惨白,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若寒蝉。高守挠挠头说:“你看,又让我重复了,都成祥林嫂了我。你们老是有话不说就要被忽视,有意见不提那谁会当你们有意见……”
宋江在一旁附和说:“说呀,你看看,都是沉默的大多数。延明怎么不说了,天天就你话最多。”
其实每次开会董延明的话都挺多,但都属于插科打诨的废话,真让他说实质性意见的时候,他特别想表现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再加上他觉得高守最近对他不怎么待见,更加不太敢说话了。他摇了摇头,厌恶地看了眼宋江,但是瞥到高守居然也殷切地看着他,就立刻来了精神,大声说:“我觉得吧,我们部门女生太少了,太影响工作积极性了……”他说了一半大家就笑成一团,他看见高守摇了摇头,顿时心里就有点紧,然后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觉得自己怎么跟宋江一样成了高守的应声虫了,何必这么在意高守的态度呢。
他顿了顿,等大家笑过了,说:“女生这个问题跟计算机专业的大环境有关,也不是我们部门能控制的,毕竟比例就这么样,我也就随口一说活跃气氛……其实我觉得我们部门的活动很有问题,有活动是好,毕竟身体是自己的,我们大家工作的时候又不注意姿势,你看小成最近就经常脖子痛,经常锻炼肯定挺好,你好我也好。笑什么笑?我说真的。但是公司强制要求,而且跟个人绩效挂钩,这我觉得就是很无聊也很无耻的事情,凭什么在考评里面占十分,凭什么我不参加部门要求的活动锻炼就扣我的分,凭什么把活动安排在晚上还要求我参加?公司可只付给我八个小时的薪水。哎,老大,我上个季度是不是因为这方面被扣了八分才得了C的?”
高守笑了笑,摆手说:“你这个绩效结果就不要跟大家讨论了,毕竟这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不过,延明这就说得不错,哎,这就叫言之有物,那个什么,有的放矢嘛!这个活动的事情我也觉得不合理,我就是我们四季花城那个健身中心的会员,我都已经可以去那里健身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参加部门的活动呢?这有点脱离自愿的意思了。这是第一条,我记下了,关于这个我会跟老丁强烈建议的。”
董延明说的活动是他们组每周三的羽毛球活动,原则上要求大家必须参加的,如果不去要被扣分。董延明本来还挺喜欢玩的,后来觉得“这是部门强制我去的”就偏不去,结果季度考评这方面的十分就只有两分,他大为光火。
董延明被高守鼓励了一句,还是忍不住欣喜了阵子,于是接着说:“还有啊,我们上次那个紧急版本开发,天天加班,结果到了周末老巩不让我们报加班,我当时真不想干了,没劲透了,真的。”
宋江插话说:“然后曹司令请吃饭你就屁颠屁颠来了……”
董延明觉得宋江乱插话特别讨厌,也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就是喜欢跟自己斗嘴,他没有理会,接着说:“反正特别打击我的积极性,真的,我一想起来就窝火。”
高守说:“哎呀,忘了安排会议纪要了,蔡德岩你记一下刚才的那条和这条。你说的这个我也有意见,老丁就在开发部例会上说过,绝对不能出现开发人员要求加班领导不批的情况,因为这会打击开发的工作积极性的。真的,要说这个事情,真不赖老丁,你也知道,有时候落实的时候,啊……是吧,嗯,小成你都记下,都记下。”
后来民主生活会的气氛就活跃了,真变成了“骂娘会”一样,大家提了很多看法,这些看法最终有没有被开发部的领导重视,董延明也没有真的关注,毕竟在这样的社会环境生存了二十来年,耳濡目染加亲身经历,都对中国式的民主有了抗体。但是后来,许久的后来,董延明重新打量陈年往事的时候才意外地发现,那次民主生活会以及之前几天的领导异动,其实都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只是在不同角度看来就有着不同的理解。在他看来,这只是让他碰到了一个让高守青睐的机会;在高守看来,这只是让他嗅到了风云变化的味道;在开发部的领导看来,应该便是非常真切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会议结束前,高守突然提出个问题:其实部门的活动并不局限在羽毛球一项,只是因为从前大家没有什么可玩的,所以才变成了这么单一的项目。现在既然大家这么反感,那不如就改弦更张,换成大家喜欢的项目吧。
一般情况下,到了需要真正当家做主的时候,习惯了被领导的人总是会左顾右盼,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附的对象,所以在此时大家又左顾右盼地等待别人发言。董延明腆着脸说:“活动太多了,打台球、打保龄球、唱歌、看电影,这不都是运动,这不都是TEAM BUILDING吗?太多年轻人玩的项目了,咱也用不着老玩这些中年人的活动……”
高守带头鼓掌说:“下次活动就由你安排了,散会。”
那天晚上董延明很没出息地半宿没睡,媚上的这种劣根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四节
董延明组织了一次集体看电影,这在BAR算很新颖的小组活动,还被老巩在BAR部门例会上表扬了。
表扬这事是在组内例会上高守传达的,他说:“老巩让其他组向咱们组学习,丰富一下小组活动的手段,几十年如一日的一样运动,难怪大家不感兴趣。呵呵,还说如果其他组不会组织就向咱们组取经。”大家的集体荣誉感还是有的,于是一同大笑,最后高守还很领导藏书网方式的打趣说:“这个功劳还要归功延明,欢迎你继续勇敢站出来搞风搞雨……”
董延明知道老巩表扬的不是自己,也知道搞风搞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往下接话。他组织这次看电影花了很大力气,大家的抵触态度是他所没想到的,他原先预想的十几项活动中看电影已经是极限了,KTV甚至酒吧根本连十分之一的响应都得不到。大家似乎热衷户外,但是户外又仅仅局限于深圳附近的山山水水,活动方式又仅仅是走走看看,最过分就是个烧烤,这种程序员式的刻板让好动的董延明很无奈。
董延明在华为待了两年,梧桐山爬了两次,东西冲穿越了两次,大甲岛也去过三次,大康溪谷、桔钓沙也都没落下,这让董延明对深圳周边地理环境有了深刻的了解,也从此深恶痛绝那些挂恐龙头卖蚂蚁肉的旅游景点。
电影这事以后,董延明被高守封为活动经理,按道理说,这就跟上学时的值日组组长一样,但这毫不影响董延明跟外人打马虎眼。
他跟龚明明打电话,装作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已经是活动经理,龚明明当然不明就里,光从经理二字就判断出这是董延明职场的一次飞跃,于是马上酸唧唧甜兮兮地开始马屁。
董延明很有面子地问小龚最近的发展怎么样,龚明明长叹说,不怎么样,最近苦练英语,现在准备应聘IBM的测试经理呢。
董延明一愣,心想:测试经理,你做测试才几天呀,不是听说我做了活动经理你就吹牛说自己要面测试经理吧。不过还好,龚明明自己也觉得没有信心,这才让董延明稍微安心了一点。
后来过不了几天,龚明明应聘IBM测试经理失败,不无遗憾地跟董延明汇报说,差点就拿到那份一万六的工作了,眼下也只好屈尊去北软应聘QA了。董延明心里窃喜,嘴上安慰他说,不拿就不拿吧,拿得越多,压力越大,像我老大,结婚一年了,居然还没有休婚假,为啥?还不是走不开。所以说,某种角度上说,做小弟还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职位越高,血压越高。
董延明嘴里说的老大已经专指高守了,从前这个称谓是指高守和潘安的,但是现在潘安做了三组的组长之后和他越走越远,他也在自己心里把称谓专属了高守。
高守结婚一年,潘安头几天才刚结的婚。华为的风俗是结婚不请同事吃饭,也不收礼,原因可能是人员流动性大吧,但是喜糖总还是要发的。潘安发喜糖那天背着一个大口袋,早上一到公司就碰见董延明,俩人只是互相挥挥手就走过去了。到了傍晚,潘安才到董延明的座位上扔了一小盒喜糖,这时候董延明才明白早上看见潘安背的大包装的都是喜糖。
高守一早上就拿到了潘安的喜糖,董延明下午才拿到,这说明潘安这人把送糖的次序也做了排名——部门人多,搞不好糖发完了还有该拿的人没拿到,所以要先送重要的人——那么,下午拿到的肯定就是路人甲级别的同事了。
董延明倒没觉得自己多重要,只是这么明显的被忽视也很难再保持良好心态。他恨恨地想,我要报复,我要报复你!我……我……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老大或者师父了,就叫你老潘,哼!
高守结婚一年,一直都被各种事务缠身,连法定的婚假都没有时间休。最近才抽出时间来,计划度那份迟到的蜜月。
他在小组例会上宣布这事,大家赶紧用掌声欢送他,高守安排了宋江代理组长便飞去了海南。
高守走后组内一切如常,后来董延明拍高守马屁的时候说:“老大,你走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垂拱而治、什么叫无为而治……”
不用怀疑,他肯定是在拍马屁。但是高守的安排确实很严谨,组内上至部门领导接口,下至软件安装盘接口,都有专门的负责人。他在的时候没有感觉,他走后二组的事情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一点影响,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而且如果不是V7R3开工,那么高守整个假期都不会收到任何工作电话。
V7R3开工是个很仓促的决定,起因似乎是老王或者老巩的一次拍脑袋——他们被V7愁得吃不香睡不着,觉得V7这个版本简直就是BAR产品的世界末日——头几天在马来西亚BAR又DUMP一次,这次搞得挺大,惊动了费敏,也不知道费敏在什么场合说了一句话:“这个BAR产品真的需要吗?我看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可以砍了吧。”
老王或者老巩就一头冷汗地想呀,马来西亚那是V4的版本,质量过关测试充分,还会有这样的问题,V7测试时就出了这么多幺蛾子,真要上网了替换一百六十个主用局点……那还真算是“把华为的红旗插遍全球”了,到那时候费老板恐怕真要……
老王或者老巩在痛苦绝望中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拍着拍着就灵光乍现——延长V7的测试周期。但是作为具备完整开发流程的公司来说,当一个版本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在开发阶段接近完结的时候,宣布延长产品发布肯定是做不到的——这一定会被归咎为部门领导的失职。所以老王或者老巩决定马上开发V7的增补版本——V7R3,该版本以V6为基线,收纳V7所有特性,另外再补充几个V7遗漏特性。V7R3的工作量小于V7,所以开发周期也比较短,而且可以在V7R3的测试工作中将V7重新测试一遍,这样细细地筛过了V7之后,再以分外成熟的V7R3作为全球主干版本……然后……哈利路亚!
董延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V7R3的由来,来源都是道听途说,他连究竟是老王还是老巩的主意都没有搞清楚,但是这些细节上的模糊,并不影响听众的兴趣,大家听得啧啧有声,连饭都不那么有吸引力了。其实大家都知道V7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差劲,只是人的第一印象很难改变,老黄算运气差,一步错满盘输,最终只便宜了这帮看客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V7R3开工得非常快,小道消息刚传开,开工会还没开呢,董延明一干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规格了。准备了一个星期,开工会才召开。但也就是个过场,老巩可能觉得上次V7开工会他说得太多了,结果V7的效果不好,所以这次根本就是宣布了一下版本负责人的任命便草草结束——PM被定成曹贵阳,SE是吴海波,PL是来自三组的刘自明。
董延明被曹贵阳以资深元老身份对待,开会总是延明长延明短的,刘自明跟他说话也客客气气。董延明自然喜不自胜,他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被人叫董大侠了,大家都是又亲切又客气地称呼“延明”,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重要人物一样。
其实曹贵阳和刘自明的客气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V7R3的开发人员太少,十个都不到,大家又都是入职一年左右甚至不到一年的新人,左扒拉右扒拉,蜀中无大将呀。另一个原因是高守度假归来后告诉董延明的。
高守说,他这一个假期就收到一个工作电话,就是老巩打来询问他有关V7R3的PL人选。高守强调说,我在老巩面前早就推荐了你,说你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这事老巩那里都有备案。老巩打电话说,PM就定曹贵阳了,PL有两个人选,你们组的董延明和三组的刘自明。他问我你们俩中间哪个能力强一点。
董延明心跳加速,特别希望高守说自己能力强,不过马上明白了,既然刘自明做了PL,那高守肯定说刘自明强啊。
高守说,这个我也不好说,所以我就说俩人应该差不多。
董延明听出来自己当初曾经无限接近这个PL,心里有些翻腾,他觉得高守回答得也太圆滑了,不过却无可指责——自己确实没有足够的实力证明自己肯定就比谁谁谁强——这个谁谁谁可以换成刘自明、小成甚至任何人。他在这事的刺激之下,忽然之间就明白读了十几年书都没有读明白的道理——绝对实力的重要性。
高守说,老巩就说他们再研究一下,后来就和潘安、曹贵阳他们决定让刘自明来干。这事又着急落实,我又不在公司,所以……呵呵,没办法的事情了。不过,以后肯定还有机会,你好好表现,最少你在老巩心里….99lib.…
董延明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无论怎么深呼吸都再也没法恢复平静,酸水一股一股地在心里盘桓。他觉得高守太不上心,曹贵阳太没眼力,刘自明太虚伪,潘安太无情。
但转念一想又都说不通,高守的表现无可指责,毕竟他不在公司又不99lib?能参加会议,老巩能给他打个电话也是给足了面子,但毕竟这种事情拍板的人还是老巩。曹贵阳和刘自明都是三组的,自己平时对曹贵阳白眼给得多笑脸给得少,人家只是绰号草包又不是真的草包,没有道理蠢到为自己说话。
刘自明就更没错了,谁会把到手的肥肉拱手让人,能客气对你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否则怎样?难道像电视剧里面的反派一样,处处刁难你才是正常?董延明想,我谅你也不敢,V7R3里面一大半都是我的好兄弟,你整我我整你,回头项目出事看看谁怕,嘿,那剧情真白痴。
怪潘安?人家是三组的组长,难道不该给自己的子弟兵争机会?想来想去好像该怪自己,没有绝对的实力支撑,事事都要看运气。
不过,最终董延明下定决心,还是怪潘安,怪他不给自己徒弟争口气,并决定以后连老潘都不叫了,就叫他潘安!
第一节
在BAR产品如果有人问起,“哪个是董延明”,大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站着晃来晃去的那个就是”,如果那人没看到有人站着,大家就又会解释:“你观察一会,五分钟后保证就站起来。”
董延明最近身体不好,晚上睡觉脖子痛,有时候还脊椎痛——程序员似乎都有些这里那里痛的毛病。董延明对自己的身体很注意,估计是职业病,就跑到龙卷风健身会所去办了健身卡。
公司里很多人都办过健身卡,但是大多数人都把钱打了水漂,真99lib? 正能坚持规律健身的人少之又少,这可能也是健身会所年卡便宜的原因吧——绝大多数人都会想:“我还有一年呢,明晚(或是下周一)再去健身也不晚。”
董延明也是这类人,办卡的时候兴致勃勃,跟健身教练一聊就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脱了衣服就跑个昏天黑地。可等卡办下来了,晚上也有时间健身的时候,立刻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最后的结果是他花了一千多办的年卡用了不到三十次。他恍然大悟的是,难怪健身会所注册会员好几百人,可是每天晚上锻炼的只有几个,肯定都跟自己一样懒着不愿意动弹。
健身卡虽然没有起到应该有的作用,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教练针对他的脖子和脊椎提出了建议——工作的时候最少每隔一个小时站起来,做做简易的健身操,活动脖子和脊椎。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毅力的董延明居然把这个活动给坚持下来了,过了一段时间脖子和脊椎居然也不痛了,但是也在部门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总是站在办公室里面摇头摆尾不知所谓。
董延明、小刘一干人以及V7里面被释放的好几个人都投入V7R3这个版本,项目一开始大家照例跟着SE准备规格。
V7R3吴海波开了个小会,他反复强调,“大家不要觉得这次主要是移植V7代码就放松了,V7的基线是V5,我们现在的基线可是V6呀!要注意呀,这两个版本差别不小,绝对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很有可能某个特性因为V5到V6之间的修改,而不再适应或者要重新编排。所以移植说明书非常重要,大家前期做好分析,想清楚如何移植、如何测试还有原代码是否有不合理的问题。我跟大家说啊,一个优秀的开发,最累的阶段应该就是现在这个阶段,因为这个阶段你要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到成竹在胸,后期你按部就班就好,完全不用走脑子了,真的,看你自己的文档就够了。可是如果你前期没有做好,那你到了后期再想修改,需要投入的恐怕不是两倍这么简单了,而且打乱你的计划那可……”
吴海波这段话其实也是老生常谈,董延明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听过针对不同工作任务的不同的人说过无数次。其他同事大概也耳熟能详,所以也都没有太认真。董延明提出了不同意见,“海波,你说这事吧……其实我,不,我们,我们真想干好,也真能干好,但是你觉得我有时间吗?好家伙,曹贵阳给我分了一万行代码呀,居然还不是一个特性的,就算是看我也要看几天呀。而且移植一万行,我就光看这一万行啊?V6跟这一万行代码有关的代码起码也有一万行,V5也有差不多这些,我这搞不好就有三万行要去看。我能看完吗?等我看完了,看明白了再写,曹贵阳那儿不能干哪。”
吴海波说:“顺杆爬,我发现董延明就喜欢顺杆爬。我说工作量大,你就赶紧说干不完。我说代码多,你就说看不完。那怎么看不完呢?V7你也参与开发了,V6和V5代码有差别,不九九藏书过90%的相似度还是有的,谁让你看多少了?我刚才说话那意思是大家要仔细、谨慎、细心地把前期工作做好,你这就叫危言耸听!”
小成赶紧在一边补充说:“可不,他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呀。他混进了我们部门这么久,在公司发展形势一片大好的今天,他按捺不住反革命野心公然从阴暗的角落里跳了出来,扇阴风点鬼火,或造谣于街头,或策划于密室,拉少年下水,诱少女上床,唯恐天下不乱,企图乱中夺权,大有炸平庐山、阻止地球转动之势……”
小成不知道从哪个电视剧里搞那么多词,一口气喷出来,结果说得太多,大家都没听清楚,一点反应也没有。小成摇摇头嘟囔了一句“没文化真可怕”就不说了。
董延明看小成停了,就摇头对吴海波说:“大佬,你以为我是你呀,我才来公司多久啊,你看看这几个人,都来公司才多久啊。熟悉这么个大型软件要多久啊?我一点不吹牛,这事要是换成你或者高守、宋江都行,闭眼睛一想就知道大概往哪里加,一看代码就能估计出会跟另外一部分有冲突,那确实行。可我现在看代码真是天天都有惊喜呀,真的,每天都能从代码里找到我没见过的东西。唉……”
吴海波把惊诧的目光从小成脸上拉回来,他愣愣地看着董延明:“你都到公司一年了,怎么代码还这么不熟悉啊?”
董延明赶紧向左右打眼色:“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吗?大家都不熟悉,我们大家也都没有时间熟悉呀。我从V7开工开始,完整地参与了整个版本开发,但是却不太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天天加班搞这些东西,就为了完成时间点,你不完成,老黄就天天黄世仁一样催,你说就V7的那个开发周期够我学什么的?根本就没给我时间,根本不让我学会了、看明白了再做。总跟我说,在工作中学习,以后会有时间系统学习。结果呢?V7结束了,V7R3开始了,你老人家一张嘴就问我们,‘你们怎么不会呢,不应该啊,你们都一年了,都干什么了,不是都干了一个版本了吗,怎么能还学不会呢’,是不是?”
小成、小刘几个人都点头,也七嘴八舌地表述自己的观点,大意却驴唇不对马嘴的扯到老黄PL失职上了。
吴海波有些意外,他皱眉说:“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记得从前不是这样啊。”
董延明用压住大家的声音沉痛地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太久不跟项目了,现在的项目……唉,真是曹操他妈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吴海波想了想,敲敲桌子让大家安静,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刚才说的问题,应该真实存在,但是不能成为我们的理由。说实话,这些也不是我的工作职能之内的事情,更是我能力范围之外了……不过……我会和刘彻反映的……就跟老巩说的一样,就说这事吧,你接受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你要么去改变,要么……如果没有能力改变,那,还是就接受吧。你看,我们工作就这么回事——工作就这么多,现在情况也已经这样了,你不干还想干什么,干不完谁干,除了努力干之外……还会有第二条路吗?”
董延明默然,这话老巩说过,不过说的时候太过激情四溢让人没办法认同,吴海波用无奈的语气一说,大家明显都无奈接受了。
开工会完后大家就紧张地开工了,董延明看了看自己的代码部分,准备自己的规格文档。虽然头几天高守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他一度很消沉,但是工作总是无法逃避的,而且他反复打量自己也实在找不到让人同情的理由。
曹贵阳第二次做PM,看得出来很兴奋,每天在办公室里面挥舞着短胳膊短腿,仿佛精力无限的人一样密切关注着每一个下属的工作进展。他要求大家每天下午三点钟到他座位上碰一下头,开一个简短的会议,轮番给大家讲述自己工作的心得以及进度,他认为这样有助于大家交叉掌握对方的知识点,也可以互相检视对方的设计思想。
平心而论,这个计划不错。从前的版本开发完成后就有这类问题出现——前期设计思想缺少交流导致设计失误,后期维护工作中又因为大家对其他人的模块不熟悉,造成人员大面积释放之后,留守的维护人员无法迅速解决问题。确切地说,老黄就正在为这些事情挠头,挠到头破血流,大家都看在眼里又怎能不引以为戒。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真干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大家觉得曹贵阳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而且是开水——大家都很忙,忙到自己都不能保证完成工作,还花费时间关注别人的特性,这明显是不切实际的。小成第一个跳出来大喊反对,声称每天下午都开会,这太影响效率。小刘也附和说,下午三点钟正好是脑子最流畅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被打断思路,那会多花一倍的时间来接续的。董延明负责煽风点火,满脸打牙和血咽的表情表示,人家老曹是PM,人家说啥是啥,我们这些小家伙有什么资格反对99lib?。
曹贵阳见反对的人多就打了个折,给每个特性都安排了两个后备,就不要求所有人都要弄懂所有特性了,但是这两个后备必须搞懂特性,要和特性负责人一样懂。然后他又笑眯眯地解释说,大家反对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这件事情实际上并没有想的那么可怕或是麻烦。每天下午抽出十几分钟开一个短会,能给大家重新理清思路的时间,而且就当是一个休息,走走活动活动也是一件有益身心的好事。他拿董延明举例子,说董延明每天都非常注意活动,结果人家就气色很好。然后又拿老黄说事,老黄每天晚上回家,还原地跑十分钟,每天早上起来还压腿十分钟,到现在一抬腿就能举过头顶。
大家脑子里出现老黄把腿掰到头上的场景,都倒吸一口凉气,一身鸡皮疙瘩。
曹贵阳说:“你看啊,V7没发布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大家都是开发过V7的,再怎么说,我们辛辛苦苦忙了几个月的版本让人否定,都够郁闷了。我和刘自明也讨论过,为什么V7会这样,怎么才能不这样。是不是,小刘?”
刘自明点点头,大家扭头看看刘自明,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董延明忽然觉得一阵暗爽——让你跟我抢PL,老曹这么爱显摆,一个人把PM和PL全兼了,把你撇开了吧,哼!
曹贵阳接着说了些话,大意也都是分析V7前期老黄对于文档和检视的力度不足,导.99lib.致前期文档不过关,后期开发出现了许多偏差,又加上与测试没有统一意见,这才导致了转测试后的第一次差点被打回。后来因为人员陆续释放,留守人员又不能迅速掌握所有特性,导致问题单处理过慢,这才导致问题单积压过多,来不及回归。一来二去把好好的V7搞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现在所有开发过V7的人出去说自己开发过V7都抬不起头。
曹贵阳拉拉杂杂讲了很多,说的也都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大家也都认同,所以少见地没有反对。曹贵阳很开心,觉得自己已经初步建立了一些威信。他做PM的时间太短,又因为是被老巩一下子从基层提到了PM,很多人都不服气,明里暗里总会被人奚落嘲笑。高守、老黄这类人也就不说了,连董延明这种资历尚浅的都敢跟他叫板,这都使得曹贵阳急于为自己建立威信。
曹贵阳看大家难得地一起点头,误以为自己有了一定威信,非常开心,一开心就满嘴跑火车:“V7这样啊,主要责任肯定要归项目管理者。是吧,要是将来咱们这个版本做坏了,那谁也不用说,责任肯定在我,我不会怪别人的,你说对不对。你说一个版本做坏了,那肯定是项目管理者没有管理好啊,这是管理能力的问题呀,因为大家都是好同志,你怎么说我怎么干,所以项目管理者……”
他一口一个项目管理者,像是告诫大家他的地位,又像是嘲笑老黄的失败,总之是让人很不舒服。
曹贵阳说了两句就突然停了,拍了拍刘自明说:“小刘你说两句吧。”
刘自明笑说:“我没什么说的了,大家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曹贵阳连忙说:“大家有问题要多和我们沟通,多和小刘沟通,一个项目的PL非常重要,如果PL没有尽职责,那么这项目注定要失败……”
散会了大伙前前后后地往回走,董延明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说好像《圣经》里有个故事,从前希伯来还是哪里的有个妓女,让城管抓住送到耶稣面前,他们说,这个女人犯了淫乱罪,要被大家扁死。耶稣说好,你们开扁吧。于是大家跃跃欲试,这时候耶稣又说了,你们谁没有罪的就扁这个罪人吧。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大家听了不得其意,董延明接着说,这个故事有个中国版本:耶稣说完后,大家也都沉默了,这时候有个草包站出来说,大家扁她,谁扁她谁就没罪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
第二节
小龙女姓龙,女人,被作为稀缺品种引入BAR产品开发部,然后被高守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及手段收入组内。这一行为得到了二组群众的极大支持,大家纷纷表示,小龙女的到来,极大地丰富了二组的程序员品种,从此藏书网二组的人民群众终于实现品种多样化——同时拥有男程序员和女程序员!
小龙女是宋江的徒弟,不过工作派到了V7R3项目组,协助董延明开发。董延明本来很高兴,觉得多一个人了,而且依照从前方志久的情况,这就是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听话的小弟,而且居然还是女人!
不过小龙女来了之后,董延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首先多了一个人之后,曹贵阳又给他增加了一个五百行代码的小特性;其次是小龙女完全没有方志久那么快上手的能力。
V7R3开工前,老巩承诺会持续填补人力空缺,结果项目进行了两周,只填补了两个新员工。一个跟着董延明,一个跟着刘自明。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老巩强加的两个特性,远超两个新员工的工作量,大家叫苦连天,曹贵阳却只能挨个抚慰,靠承诺完工后请大家吃饭来缓解。
董延明在组内例会上反映了V7R3的这些问题,高守说:“这个是新晋PM的通病,不敢拒绝领导。从领导的角度上说,自然是希望你接工作的时候多多益善,但是PM要对手下的人力有足够的估计,否则接任务时老大当你是亲人,完不成的时候你就是仇人了。”
大家一起点头,高守满意地笑笑说:“不光是PM,大家也是一样,接工作一定要量力,好比说小刘吧,曹贵阳再给你加一个特性你接不接?你接了加班也做不完,结果老巩看不到你加班,他会看到任务没完成,他怪曹贵阳,曹贵阳肯定就怪你!”
小刘面色凝重地说:“是啊是啊,不过如果他非要我接呢,我不接不行啊!”
高守说:“那怎么不行,他还能吃了你,他投诉你也是到我这里来投诉。”
大家都大笑几声表示支持。
董延明心里想,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啊。从前高守说的是大家如果想要表现就要拿出与旁人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人家写十行代码你也写十行,凭什么九九藏书领导提拔你。高守还说,能力就是领导需要你的时候你能站出来,能力就是领导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想到你。
董延明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后来高守又嘱咐了董延明要多帮助小龙女,小龙女赶紧把感激的目光对准了董延明。董延明一面笑,一面躲闪小龙女的目光,心里想,都姓龙,不过这个是恐龙的龙吧?
小龙女长得不好看,不.99lib. 过胜在大眼睛上,每次看人都让人觉得特别诚恳特别无助。董延明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心中五颜六色的幻想泡泡就破灭了,但是还总保持着一份好感,那是对于不多见的异性的那种不知所以然的好感。可是没过一个星期,连这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小龙女似乎是在大队培训时谈了恋爱,每天短信不断,董延明每次给她讲技术背景都会被打断三两次。而且每次短信一来她就跑神,董延明耐心讲解之后,过不了半个小时她还要把问题重新再请教一次。董延明恨恨地对小成说:“这太不像话了,我都生气了!”不过除了这种女性化十足的抱怨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人家是刚进部门的新员工。
小龙女每天不是99lib.编辑短信就是等待短信,工作做得心不在焉,这让董延明越发不满意了。他去跟曹贵阳诉苦,说自己现在一个人干两个人活,还要拿出一部分人力去给别人当导师,每天工作任务都不能按计划完成,着急呀,简直生不如死啊。
曹贵阳小眼睛挤了又挤,给了条毒计,让董延明从手里的工作掐一小块出来分配给小龙女。董延明说这有点太狠了吧,刚来几天你这么搞,逼出人命来算谁的呀。曹贵阳说,这不行呀,她是算做0.5个人力的呀,如果她不能尽快成长,老巩按照她人力多加的工作就要咱们分担了!他拍着董延明的肩头说,人都是逼出来的,不要妇人?99lib?之仁。
最终董延明按照曹贵阳说的,给小龙女分配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工作,小龙女嘻嘻哈哈地接受了,一个星期后又嘻嘻哈哈地说没有完成,而且基本没有做什么工作。
董延明意识到方志久和小龙女的差距,他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虽然方志久当初也没有干得多漂亮,但是就冲着人家硬是干出来了这点,他就觉得方志久是个大大的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曹贵阳对小龙女也挺无奈的,除了安抚董延明他似乎也无计可施,出于理亏他也忍住了董延明对他的埋怨,而且还破天荒地对董延明承诺,以后一定会顶住老巩的压力,说什么也不会再增加特性了。
董延明洋洋得意,心情变好,觉得自己简直快凌驾于PM之上了,结果过一段时间季度考评的时候,项目负责人打分的这一块曹贵阳给他打了个低分,留了一句明褒实贬的评语,大意是董某如果能全面发挥其能力、其带头作用的话,还是个很好的员工云云。
小龙女的能力最终在CODE阶段全面爆发了,董延明让她根据写好的LLD写CODE,结果她随便声明一个指针没有申请内存就用上了,用完了后也不释放,留下一堆野指针给董延明修改。
董延明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次在小成面前强调:“我居然要给她讲为什么需要申请内存,我真怀疑她上没上学,我……我都真生气了!”小成哈哈大笑,说董延明碰上了雷母。
雷母?董延明听到这个词突然一愣,自己当初不也是雷公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出身呢?难道自己就比别人高明多少吗,自己这么鄙夷地批评小龙女,究竟是她的水平真的让自己没办法接受,还是说自己在贬低别人抬高自己?
董延明那段时间非常忙,自己的工作眼看着无法完成,还要总为小龙女收拾烂摊子——出于性别的原因,董延明实在没有办法把“收拾烂摊子”相近的那个词说出来。他收拾着收拾着居然就习惯了,工作随着日子一天天延伸,V7R3转眼之间要完成CODE阶段,大家的工作进度也居然紧赶慢赶都堪堪赶上了。
董延明习惯了小龙女的嘻嘻哈哈,很多时候只是无奈地跟人抱怨一句,“这个女人啊!”说多了高守就问他是不是歧视女程序员,董延明赶紧解释,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一说,高守想想,觉得在不伤害小龙女自尊的大前提下,这个抱怨已经是最温和的,也就一笑而过。
终于,小龙女来到公司几个月后,大家成功模糊了她的性别,甚至茶余饭后也不再品头论足。她的那些雷人事迹或许现在还有传诵,但是主角几经易主。董延明却落下了毛病,每次看见她都要忍不住叹口气说句“这个女人啊”。
第三节
V7R3项目周期太短,大家按部就班的工作,一晃就到了测试阶段,整个开发流程缓缓蔓延,让董延明对这种似乎重复过的生活完全提不起兴趣。有时候他会突然产生恐惧感:我在做什么呢?99lib?,我是不是永远都这样,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做着录像机回放一样的工作呢。
之前他想象过自己与刘自明的冲突,他觉得他这种失意人和得意人的冲突总是难免,可惜实际上俩人虽然在一个办公室,但工作忙起来连见面都不多,更不要说董大侠想象中针尖对麦芒的交锋。实际上,董延明和曹贵阳倒是有几次不算激烈的冲突。
刘自明在项目里的作用实在不大,本来PM和PL的设置是分工非常明确的,不存在职能上的倾轧——PL就负责自己项目组的开发任务,PM负责整个版本几个项目组的日常以及对外协调。但是V7R3这个项目属于小项目,除了刘自明的业务项目组有几个人之外,其余周边模块大多一个模块都只有一个人,而且工作量也都偏小,基本不需要设立PL去负责,也就更无须担心项目组之间协调了。按常理说,这种项目的PM是最清闲的,只需要做好协调、安排好项目计划等一系列宏观事件,具体到实处自然有PL去负责。只是曹贵阳刚坐上PM的位子,自信心严重不足,正需要不断的红色事件来坚定他以及老巩的决心,所以他干脆把手伸到了业务项目组,抓起了日常工作。
董延明私下说曹贵阳没品,PM去跟PL抢活干,难成大器。可是那个月曹贵阳当选了月度之星,而且老巩的评语居然出人意料地说:“曹贵阳认真负责事必躬亲,是项目管理者的楷模。”
项目进行到了测试阶段,曹贵阳循例召开阶段开工会,先是对上个阶段提出表扬,尤其是表扬了董延明,董大侠经常把开发中碰到的问题群发给大家,这无疑是帮助大家避免遇到同类问题浪费时间,提升了开发效率。
董延明无所谓地笑了笑,他通过观察发现曹贵阳的做人习惯——批评一个人之前一定要先给予充分的表扬,先让这人荣耀加身站在一定的高度,然后再提出批评,让这人不好意思耍赖。
果然,曹贵阳话锋一转:“但是呀,我得说呀,延明你那个UT的CASE评审得真不太认真,你可是老员工啦,是老巩都称赞过的牛人,这事情一定要注意哟,大家也要注意。”
曹贵阳说的事情是指评审UT的CASE时,董延明把自己发现的问题全都打上了“严重”等级的事情。当时曹贵阳订了一个规则来量化大家评审的工作质量——发现一个严重问题加五分,发现一般问题加两分,发现提示问题加一分。董延明本着“曹贵阳说的就是错的”这一原则大力反对,他说:“这样根本无法量化大家的工作,因为每个人分配评审的内容不同。比方说,我评审小成的,小成评审小刘的。假如小成的CASE质量好,我只能找到一个提示错误,我就只能得一分;如果小刘的文档质量不高,小成轻松就找出十八个严重错误,那么小刘就得了九十分——这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实际工作量只是小成的九十分之一?”
曹贵阳没有接纳董延明的意见,他认为大家的CASE一定会有错误,细心找的话应该各个文档的错误数量都差不多,不会存在巨大的差距。而且这只是个量化工作的方法,真正的尺度还是把握在他手里,在他心里。
后来董延明一时性起,把自己在评审中发现的所有的问题等级都设成了“严重”,最后合计结果出来,董大侠整出了一百五十多分的超高分。曹贵阳不悦,让他合理设置问题等级,可董延明根本不听。曹贵阳既不想跟董延明把关系搞僵,又不想把明显弄虚作假的董延明评为评审工作的第一名,最后不得已只能废除了这个制度。
董延明又一次在和曹贵阳的斗争中全面胜利,洋洋得意之余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天天心里不安,等待着曹贵阳的反击。结果曹贵阳一直到开发阶段完工也没有做什么,每天还是嘻嘻哈哈,这种无视让董延明深受打击,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不管自己如何蹦跶,他目前依然无法拥有与曹99lib?贵阳比肩的地位,曹贵阳看似大度地不和他一般见识也是一种藐视。他想明白了这些,就自动自觉地约束自己不知所以然的孩子气,以免上蹿下跳的时候让人觉得像一只戴着帽子的猴子。
在会上,曹贵阳轻描淡写地说了董延明一句,董延明也淡淡地点头表示接受,曹贵阳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大概也怕了董延明这种一点就着的炮仗型选手。
他扭头用鼠标在电脑上比画,墙上的投影幕布上可以看出来他的鼠标点开了一个EXCEL文件,这是项目的风险事项书。他刚要开始说事,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男人,这人张嘴就说:“曹贵阳,你怎么开会老不叫我呀!”
董延明没回头就知道是V7R3的QA余波——曹贵阳开会总喜欢忽略掉QA,为了这个事情余波向老巩投诉不下三次。
曹贵阳一看余波马上满脸堆笑,一边拍自己脑袋一边说自己“又忘记了”——他上次是一脸惊诧地说:“我给你发了开会通知你怎么会没有收到呢,是不是邮件服务器又坏掉了。”
余波也不多说,面无表情地坐到会议室门口。大概PM和QA的争执由来已久,一个是保证版本完工,一个是保证流程执行,有时候难免会有间接冲突。但是开会敢不叫QA参与的,放眼全公司恐怕也只有曹贵阳有这个勇气和胆量了。
曹贵阳没有被余波打乱了情绪,还是接着说自己的项目风险,说到后来余波就说这些风险远远不够,如果真的仅仅是这样几个风险,那项目质量根本无法被保障。
曹贵阳笑嘻嘻地说不会,还强调大家都严格遵守了项目流程中的时间点。他一说完,余波就把椅子滑到桌子前,敲着桌子说,曹贵阳总是在糊弄他,时间点其实根本没遵守,评审的缺陷率等等指标也完全是糊弄。
余波说的话都是车轱辘话,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他每次开会都说同样的一番话,相比之下,从前V7项目的QA李娜美就很聪明,总是话到嘴边留三分。
余波皱着眉头说了又说,反复强调CMM流程的重要性,他对V7R3很没信心,因为从曹贵阳这个PM的根上就不够重视。他说到后来只剩无奈地叹气,说这样做项目不行,时间点不能保证,也不能在项目中逐步优化流程,这还叫什么CMM。曹贵阳赶紧辩解说自己也很重视,余波就盯着他说,自己要跟老巩好好谈谈,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云云。
董延明众人听得哈欠连天,董延明实在受不了余波的轴劲儿,无限怀念从前的QA,他忍不住多了句嘴:“散会了再吵吵吧!”
余波一脸悲愤地转过脸来对着大家说:“你们大家也太不重视CMM流程了,BAR产品开发部的整体产品流程意识都太差了,我一定要和老巩好好谈谈,再向质量部部长好好反映反映。”
华为公司的部门排列是矩阵式的,平行又交叉,质量部横贯所有的产品线,就好像余波就属于BAR产品的V7R3项目,但是人力上又仍旧在质量部,所以就算余波这种最普通的QA,在产品线内从气质上说也是很嚣张的。
董延明早就看过余波的工号,比自己只稍稍小一点,可是又轴又嚣张的样子却好像是比自己小几万号,小到跟老巩一个级别似的。董延明说:“余波,谁说我们不重视流程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重视流程到了病态的地步了,现在为了这些流程已经影响质量了!”
余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QA长期以来奉行的流程就是上帝的信条被挑战了,他居然打开本子来做记录:“你说,你说,什么叫流程影响质量?”
“流程当然不会影响质量,”董延明看他要记录还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是说CMM会影响产品质量,我肯定支持CMM,要是没有CMM,那这个产品开发出来也没法看了。我是说,我觉得CMM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提升产品质量的,对不对余波?”
余波没记这些,补充了一句:“还会在开发流程中不断完善改进流程……”
董延明无所谓地点点头,继续说:“嗨,结果呢,我们现在根本就是牺牲质量保证流程,那你说流程重要还是质量重要,这是不是舍本逐末?”
余波居然笑了:“你说你说,我记一下,为什么说牺牲质量保证流程?”
“我靠,每次安排的计划根本不按照现实情况来,每个时间点都恨不得向前向前再向前。结果呢,我七天能写好的文档,你让我三天完成,你说我怎么办?要么延期,要么就糊弄糊弄赶紧写完!你看,我比方说,正常的流程应该是SRS十天写完,然后写ST的CASE,大概一千行代码八个CASE,一算四十个CASE,那就写五天吧,这挺正常的。现在呢,SRS也是十天,ST的CASE也是五天,结果我刚开始写,突然又塞给我一个特性!?99lib?一样的时间,工作量却增加了,你说我怎么保证质量?另一个例子吧,你说小龙MM吧,刚来公司不到两个月,我也扔一个特性给她写,让她五天写四十个CASE,你必须写完,为什么,因为我能写完你为什么写不完?好,她真写完了,你一看时间点,我和小龙都按时完成了,好,严格遵守流程了。但我们是怎么遵守的?我们为了跟得上你的CMM流程牺牲了什么?我还有一个例子,就好比V7R3吧,本来任务真不算重,也都是移植,如果正常开发周期我保证会完成得非常好。可是呢……”
曹贵阳似乎觉得这话有针对他的嫌疑,挥手说:“哎,延明,项目计划是大家经过详细研究……”
余波斜睨了他一眼:“你让他说完。”
董延明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很热切地看着自己,就更飘飘然了,再一看小龙女的眼神中简直带了些崇拜,更满嘴跑火车,他说:“老曹,我不是说咱们这个项目,我就是觉得现在所有项目都有这些问题,订计划的时候只想着怎么能压榨出所有的潜力……嗨,不说这个,说也没用。我就说哈,反正开发产品,要么你要给充足的时间让大家好好开发,要么就是大家都是轻车熟路举重若轻哈,所以说啊,我现在觉得稳定的团队特别重要,我跟小龙合作,她刚来我一点都不了解她,我分任务真不知道分多少合适,这样人力浪费计划失调……”
余波看董延明扯到稳定的团队上就不感兴趣了,自己合起本子说:“我发现董延明说得就非常好,想得真挺全面的,这就是从大局着眼,不能光从你自己的角度,有时候大家也可以从PL甚至是PM甚至是老巩的角度看问题,真的呀,你换个角度看会发现很多问题的呀……”
余波一打官腔大家就都没兴致了,董延明也跟泄气的皮球一样,余波说了两句,没人应声,他也意识到大家不是很买他的账,就不多说了。
散会后余波真的找到老巩谈V7R3的项目流程问题,老巩力挺曹贵阳又安抚余波,叫余波产生了对空气挥拳的无力感。余波又说起董延明提的“牺牲质量保证流程”问题,老巩也点头称是,表示这只是短期的问题,而他目前的首要工作正是狠抓BAR开发人员的素质,相信解决仅.99lib.仅是时间的问题。
这么官方的回答是余波没想到的,不过他也不知道这种问题该怎么解决,况且他本来就是希望引起老巩的注意,对问题的解决与否他并不关心,也确实不是他能关心得了的。
俩人谈了话,老巩让余波整理了两个人的谈话记录,发给了大家,提醒大家注意流程开发的重要性。余波为能把自己的名字和三级部门老大联系到一起异常开心,连夜加班整理出一份《BAR产品开发流程现存问题》,然后署上巩正仪和余波的大名,群发BAR开发部以及质量部。
其实这份文档也提到了董延明,只是用“一个开发人员”来代替,董延明觉得自己的真知灼见没有被合理重视,他不知道这种意见其实他不会是第一个提出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四节
从前高守刚进BAR的时候BAR一共四十多个人,高守后来做到了业务开发的大头目。
从前老丁刚进BAR的时候,BAR一共三个人,老丁后来就是BAR的开发部部长。
从前任老板刚开公司的时候……
中午吃饭的时候,董延明一边喷着饭粒,一边给大家讲解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范例,大家习惯了董延明的夸夸其谈,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称是,董延明讲到兴起还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起晚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搞得大家扔了餐盘,集体拒绝与他同桌吃饭。
发这些感慨的时候董延明还年轻,有无数的幻想和满腹的牢骚,说起未来总是皇图霸业,说起现况总是怀才不遇,说起别人总觉得占尽天时,说起自己总觉得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等到再过几年,董延明赫然发现其实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也永远都是最好的时机。
他以前觉得,在他有这些想法之前的那段时期无疑是创业的黄金时期,那段时间就好像发明个面包夹火腿、铅笔绑橡皮都能发财,似乎是个点子、有条路子都会迅速发家。那时候董延明还听说过好多富豪发家的轨迹,而且简直就是奇闻——引进了国内第一台冰激凌机,一个夏天赚了十几万;北方还没有电褥子的时候99lib?从南方进了一大批电褥子,结果获得了十倍的暴利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都让年轻的董延明非常困扰,他觉得空子都让人钻光了,自己剩下的就只有撞墙或者面壁了。
但是董延明几年后更困惑的是,这几年总还有和从前一样的层出不穷的传奇财富故事诞生,不断提醒着他,其实机遇远远没有挖掘完——那个百万格子的事情,他刚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这哥们缺心眼吧”,但是当高守告诉他这个创始人真的赚到一百万美元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一件事情——生活中从来都不缺少机遇,缺少的只是发现机遇的能力。这种事情积累多了,他也终于承认,即使他可以生就是全价——初七就回来那还能不全价吗?
过了几天,高守安排人出去年底巡检,这事董延明最早就跟高守打了招呼,强烈要求让自己出次差。不过眼下的情况是董延明走得太早,高守也就没有安排董延明出去。他跟董延明说:“巡检就一个星期,可是要走好几个城市,随便哪个城市一耽误就怕你赶不上飞机,反正也就是西南那片,没什么重要的地方,下次我再安排你去别的好地方,这次我先安排小蔡去。”
董延明还没出过差,当出差是公费旅游,心里一百个想去,不过他也知道高守说得不错,只好作罢。
可是谁知道就是这次巡检出了事情,而且是轰动BAR乃至业界的大事情,董延明觉得自己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他总是想起《花样年华》结尾那句很无聊的对白——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同我一起走?他也特别想问高守,如果我坚持要去,你会不会也让我去?
第一节
董延明经常会臆想,高守的童年很灰色——总是被大一点的小朋友海扁。原因很简单:一个高大的小朋友走到矮小的高守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奶声奶气的高守说,“我叫高守。”“高手?你也敢叫高手?”……又几个高大的小朋友走到一脸淤青的高守面前,其中一个说:“这小蹦豆居然叫高手!”……
董延明想到这里就会得意地笑,他分享给小成几个人听,大家也觉得好笑——幽默就是落差,高守现在威风八面人莫予毒,小时候如果是青肿孱弱的,两相对照起来大家都忍不住笑。可如果现在故事说的是小刘小时候挨打……估计大家都笑不出来,只能叹气,唉,可怜的孩子,人生真是悲惨。
高守表现出来的强悍体现在对外的名声上。小蔡说,他出去巡检的时候,和办事处的人聊天,说起BAR产品来,人家只知道两个人——丁总和高守。巩正仪是谁?不知道。出了事情第一反应是通知高守,第二反应是知会丁总。通知高守是为了解决问题,知会丁总却是行政上的流程。
董延明几个人听得情绪高涨,都觉得倍有面子,虽然细一想高守牛×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但跟这样的老大似乎也藏书网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似的。
后来董延明才知道其实这是和工作分工有关,高守当时抓的就是BAR的对外接口,责任就是负责解答现场对BAR产品或者是通讯协议的疑问。他不负责维护,维护有运维部门的专门接口人。但是因为运维的人对BAR的了解尤其是对通讯协议的了解有限,所以高守慢慢变成了前方问题的最终解释人。
现场客户对BAR产品提出的问题,如果现场技术服务人员解答不了,就会跟版本指定的运维人员联系,如果运维人员也无法圆满回答,就要回到开发这里做解答。所以高守的工作基本是维护公司形象的最后一道关。一般情况下,客户在现场会问些很古怪的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个东西签了这个那个,就不能打电话了,是不是你们设计得有问题?”技术支持和运维都回答不了这种问题,高守一般都是哇啦哇啦地讲一通协议,把客户说得晕头转向,最后承认不是设计的问题,而是通讯流程的需要。
事情发生的那天,正是小蔡出门巡检的时候,他正好在西南省份几个城市跑来跑去,那几个城市都是盘山路,小蔡有时候为了去一个局点居然要颠簸六七个小时,苦不堪言。
就在他巡检的路上,前方还未巡检到的一个城市突然出了问题。很多客户无法接听电话,运营商的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运营商责成技术支持立时解决,技术支持一查发现没有可以使用的借口,马上联系运维人员,运维无法解决就马上联系研发,BAR产品的对外接口就是高守。
高守听到这种情况当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现场的技术支持查了一下小型机的内存,结果发现可用内存越来越小……
高守一头冷汗地通知老丁,老丁没太当回事——就BAR来说,如果有哪个月不出事才不正常。老丁说,你们不是有个巡检的小伙在那里吗,马上让他终止巡检去现场排除问题。
就这样,小蔡一个转弯直奔那个事发城市。
小蔡赶到那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抵达的时候技术人员居然回了省会的华为办事处,小蔡找了家酒店,下楼吃饭的当口,高守打来电话告诉他马上去运营商机房——客户投诉电话都打到邓总那里了。
小蔡放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打车到了运营商机房所在地,结果在门口被警卫拦住了。他打电话问高守,高守问技术支持,最后搞到运营商负责机房的办公室主任的手机。
小蔡拨过去刚表明身份,就听到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你们公司怎么反应这么慢,早上就有问题,一直到现在才有人出来解决。小蔡挨骂后被放进去后进入大楼,上到顶层机房,又发现机房大门紧闭。小蔡在楼里转了半天,没有一个开着的办公室。他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说机房锁门了,自己进不去。办公室主任一听机房门锁着就大骂机房的留守人员,不过他也喊不回来人。最终,他给小蔡出一个主意,说一般机房门口都会散落着一些扑克牌,小蔡可以用扑克牌从门缝塞进去,然后在门锁的位置往下一划,这样可以打开机房的大门。
小蔡觉得天旋地转,他理所当然不敢这么做,但主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主意。小蔡挂了电话在门口转了半天,用头九九藏书撞了几次墙,最后给高守打电话询问对策。
饶是高守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办,犹99lib?豫了几分钟最后建议小蔡还是按主任的话做比较好,毕竟里面的机器随时会宕机,等不了太久。
小蔡有了领导授意胆气也壮了,捡了一张扑克牌准备撬门,撬门前突然很有想法地又给主任打了电话,再次询问撬门的细节,一边打一边录音——他怕进去后被110当撬门小偷抓起来。
究竟是机房的门锁太烂了,还是小蔡从前有撬门的手艺,大家都不得而知,总之他顺利地用一张扑克牌进了运营商的机房。这些细节都使得这次突发事件增加了许多神秘的传奇色彩。
小蔡进了机房,查看了机器各项参数,发现除了内存泄露之外别的都还正常。他马上把日志打包,用E-MAIL发回公司。搞完这一切长吁一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又观察了一阵子机器,觉得今晚应该不会出事,这才拎着电脑返回酒店。一切似乎很顺利,家里的兄弟连夜研究究竟什么地方出现内存泄露,有了结果,有了对策,他明天打补丁修正了,这事就算圆满解决。
这边深圳的BAR研发大办公室里,一宿无眠,老巩、老丁、老王三巨头坐镇定位问题。其实他们三个就是在办公室坐着,具体研究问题都是高守领衔的紧急攻关小组。
紧急攻关小组是个松散的组织,在客户现网出现紧急问题的时候临时组建的小组,成员包括熟悉协议的SE、熟悉产品的产品经理、开发产品的开发人员、测试产品的测试人员,还有一些有着丰富经验的牛人。
那天傍晚,就是小蔡跑到现场的那个傍晚,董延明跟往常一样慵懒地工作,慵懒地加班,虽然事后他觉得那天确实有些暗流涌动,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和神色紧张的领导,可惜他没能在那天有明显的认识。
那天他可能是觉得累了,晚上八点多就走了,走的时候小刘还坐着不动,董延明也没有理会。他走后,九点钟左右,小蔡开始从现场发回日志,一直在阅读代码的高守这伙人马上开始着手分析日志,十点钟大家会聚在白板前写写画画,开始研究哪里出了问题。
小刘在这个时候也混在人堆里,跟着大家一起叨叨“是不是这个有问题呀”、“不会是那里吧”。
老巩坐在一边看到熟悉的SE、PL里面混着一个不熟悉的面孔,有些好奇,一打听居然是高守手下的新人。大家都是研究了代码或日志一阵子就跑到白板上画来画去,被人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或者又被人启发了新想法后,又跑回自己座位上看代码或日志。人走来走去,只有小刘又没有代码又没有日志,只是混在人堆里,人时多时少,少的时候他还可以混到白板前也画上两笔。
最后老巩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拍着小刘的肩头说:“刘申奇,你行,你真有你们老大的风范,不过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小刘笑呵呵地走了,那天晚上大家熬到了天亮仍旧没有发现问题所在,老丁等三巨头一直陪到天亮。
第二天,运营商依然接到无数投诉电话,运营商对公司的投诉也逐渐升级,投诉对象从邓总转到了产品线的总裁袁总。
老丁和老王被邓总一顿臭骂,声称“再他妈不解决,我回家种地,你们也他妈也回家种地”!
老丁回去把熬了一夜的高守、潘安一干人也集合起来,他倒很有礼貌,客客气气地告诉大家:“老邓说了,解决不好就给我拿下,我要拿下了,临下之前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这话其实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上次说就是厄瓜多尔出事故的那次。不过那次形势恶劣得多,是举国全部断线,都快影响国家邦交了,所以那种大事件让老邓紧张还有理由。这次一个地级市级别的小事情怎么会让老邓这么动肝火呢?高守昨晚熬了一夜,反应有些慢,他毕竟是见惯了BAR的事故的老人,所以这种级别的事故在他心里还远远算不了“天塌了”,因此他其实也在心里暗笑老邓的神经紧张——别动不动拿回家种地吓唬老丁,这招好用也不能老用啊,变成狼来了咋整。
谁知道这次狼真的是来了。
第二节
BAR的代码怎么也有千万行,根据日志里分析出来的结果,攻关小组定位工作的范围大大缩小,缩小到了百万行代码,高守这一拨人把代码看了又看,熬了一个通宵却仍然没有结果,第二天下午轮换着回家睡个觉洗个澡换个衣服,准备晚上接着熬。
老巩后来在一次部门会议上回忆那次的事情,他说熬到第二个通宵的时候,下半夜他上楼去SE的办公室,发现刘彻还在,两眼通红的。他说:“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当时就想着,谁他妈搞得内存泄露!找出来谁是责任人,我非抽他两个嘴巴子不可!”
尽管大家熬夜熬得比较辛苦,可是客户关注的永远是结果,所以家里再怎么辛苦也没法缓解小蔡在现场的压力。
小蔡在第二天早上就抵达了机房,先被办公室主任召见询问问题解决情况,小蔡说,总部正在通宵达旦地解决问题。主任的脸马上就黑了,正要发作,手机响起了。看他笔直的腰杆和狂点的脑袋,小蔡就知道电话那边的是更大的领导——看来这位主任承受的压力也不小。
小蔡正担心主任受了上头的气,撂下电话拿自己撒气,门外进来了公司省办事处的几个人,小蔡见过其中一个。省办事处平时做的就是客户关系,所以在客户这里多少还是有些面子。这几个人给小蔡解了围,中午把主任拉出去吃饭,小蔡不想去也不敢离开机房,只好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机房里。
深圳总部,老巩还坚守在办公室,老王开车回家休息,老丁陪邓总去袁总办公室汇报此次问题。
似乎只是一次平常的事故,但是中午却突然起了变化。
中午的时候小型机终于宕机了,小蔡如释重负,因为当初就预料到会有宕机的情况,而且本来的打算就是如果今天不宕机,那就等到下半夜两点钟手动进行切换,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内存泄露的压力。小型机都是主备两台,当主机宕机,系统会马上切换到备机,这个过程小蔡在实验室看过很多次,大约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虽然对于通讯行业来说,大家力图做到的都是六个九(99.9999%),甚至更多的无宕机安全保障,但是宕机这种事情却总还是难免。尤其在我国,遇到系统升级之类的事情,有一个半个小时通讯故障也不算新鲜。
所以宕机出现后小蔡也没太心慌,十五分钟的切换时间在客户关系好或者在我国这种特定国情下、特定运营商经营手段下,都不是太大的事情。他给家里通报了这个情况,高守也通报给了老巩,大家都有一种“早就该宕了,怎么才宕”的心情,齐刷刷心里石头落地。
老巩安抚攻关小组的人:“前方总算宕机了,大家加把劲找出问题来,打好补丁。这次的事情说明我们的产品实在是太不稳定了,如果保持这样的质量,我们被扫地出门是迟早的事情——明摆着,业界有很多公司的产品都是号称一年停机不超过一秒钟。我们这一次宕机把几百年的配额都用光了。”老巩说着说着还又挥手又骂娘,“他妈的,抓住搞出内存泄露的家伙,我肯定要抽他!这家伙搞出这次事故不光是要赔钱,还赔了我们公司太多的信誉。”
大家都笑,老实说,这种事故严重是严重,但是总好像是理所应当一样,大家紧张归紧张,却没有觉着恐惧。
谁知道,在现场的小蔡突然发现备机没有完成启动的迹象,而且连续启动三次都失败了,系统又将刚刚才切换了的主备机又重新切换回去。他一下子就晕了——这一个来回正常情况下就要三十分钟,三十分钟怕客户不会答应啊!但最严重的情况还不止如此——如果主机还起不来呢?那就又重新切回备机,然后备机依然起不来呢?
他赶紧给家里拨电话,家里也慌了,一方面联系小型机的供货商及厂家——IBM,一方面老巩赶紧给老王打电话,拉他回来主持大局。
IBM那边听说这种事情也毛了,也成立了一个攻关小组,又派了个专家来到华为安抚大家。
老王回公司的路上出了点车祸,把人家车给挂了,他也没敢多耗费时间在这种事故上,赔了钱赶紧来到公司。到了办公室一看,座位上居然没几个人,连老巩都没有在座位,他站在过道大骂了一句:“巩正仪呢,其他人呢,都他妈死到哪里去了!”
上次他也喊过类似这么.99lib?一嗓子,结果边上的人吓得不敢说话,他看没人应声就骂人家:“你是死人啊,不会去找他们啊!”所以这次正好在他发飙地点附近的董延明学乖了,赶紧战战兢兢地接话:“巩总他们去了会议室,好像是和IBM的专家讨论解决方案……”
老王扭头就走,一边走就一边叨叨:“还讨论个屁啊,赶紧去他妈现场不就完了吗!”
下午老王、老巩和老丁一碰头,然后和IBM一商量,决定马上派IBM的工程师去现场解决问题。安排好了这事,三个人都继续傻眼坐着,绞尽脑汁地想,如果一直都起不来怎么办?
下午四点多,现场的电话又打来了。先是高守接到小蔡电话说,主备机一直在倒换,至今仍没有起来,而且听说现场事故又升级了,省办事处的人说,好像是客户的营业厅被砸了。
高守说,不会吧,你确定吗?小蔡说不准了,因为机房和营业厅不是一座楼,他也没人问。
然后是老王接到当地省办技术服务部一把手——孙主任的投诉电话,说他已经对产品线投诉了BAR产品开发部,因为这次事故完全是因为产品质量而引发的重大问题,投诉中也包括BAR开发人员的反应速度和解决时间。老王是PDT经理,所以对外自然是他负责,他见惯了大公司部门间的龌龊——事到临头的推诿责任。他其实窝了一肚子火,还想投诉现场的技术支持,因为如果他们能早些发现问题,给研发多留一些时间,也许补丁早就出来了,怎么会搞到现在这样被动。但是理论上说,后方是不可以投诉前方的,所以BAR开发部最有权势的老王也只是生闷气。
高守跑过来跟BAR的三巨头说了小蔡刚才的话,三人都严重震惊,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老丁半天没缓过神来,老王反应倒快,拍桌子指着老巩说:“你愣什么愣,蔡什么的不是你的人嘛,你赶紧给我打电话确认去!”老巩迫不及待地拨通小蔡的手机,可是小蔡也只是“听说”,机房和营业厅根本不在一起,他又不知道问谁好。老巩怒了,对着电话喊:“你他妈死人啊,你不会打车去看看啊!”老王大概觉得被老巩抢了台词,骂了老巩一句:“你他妈死人啊,他去了谁看机房啊!”
两个老大喊了两句,声音不算大,但是足够让身边两个格子的人听到了,没有一分钟整个办公室里都鸦雀无声。董延明那时候正在搞V7R3的工作,这事里没有他的关系,应该很轻松才对。但是突然之间,办公室的空间里有种被灌进水泥的感觉,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动作不敢做,工作低头,走路踮脚,只敢小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又出事了?老王怎么又跟多久没吃人肉似的?”
最终晕头转向的小蔡被命令死守机房,外面的事情不用他管。三巨头面面相觑,一个头两个大,三个头六个大。如果小蔡的话是真的,那么这将是整个BAR在华为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大事件之一。“靠,又是一次厄瓜多尔。”坐了半天,老丁就很有见地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后来高守说,要说事件的影响之类,那这次的事故远远没有从前中东或者厄瓜多尔的事情糟,但是这次是发生在“稳定压倒一切”的我国,发生在世界上最强悍、最不讲理的雇主中国移动身上,那这就不是小事了。
中国移动是个很有趣的公司,总公司下有各个省公司,北京移动、广东移动等等。原则上说各个省公司有相对独立的决策权,但是省公司的老总同时又非常依赖总公司的任命,这就搞出和某些政要一样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衍生出很多奇怪的事情,比如一个老总上台了,通常都要更换一批设备或升级系统,用以表示“在我的任期内,我省内的××指标上升了××百分点,用户××××……”更换了设备又不给钱,一般都要推到下任。为了这个钱,好多人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要,松不行紧不行。据说阿尔卡特就干过一次蠢事,强行要钱,结果钱是拿到了,却被省公司老总找个由头搬迁了很多套设备。
所以这种情况下,出现了捣毁营业厅这种恶性事件,这无疑是往省公司领导头上泼屎、在人家的仕途上埋雷,这在99lib?我国,简直就是把年轻有为、正等待平步青云的某领导一棍子打到十八层地狱里,还要跺上两脚啊。对这种人这种事情,领导们一般都是沿袭慈禧老佛爷的做法,“你不让我今天好过,我让你一辈子不好过。”
高守后来描述这事,他说,虽然当时并没有现场人员确认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但三巨头依然都面无人色,估计心里都以为这种事情闹大了的话,怕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老巩最沉不住气,他说:“咱们要不要打电话去省办问问?”老王瞪了他一眼,说:“问什么问,有事你能跑得了?没事问出事来怎么办!”
老巩拍了下脑袋看窗外,老丁自己拿起电话拨IBM去现场工程师的手机,挂了电话说:“关机了,估计上飞机了。”老王看看手表说:“八点钟也许能到。”
第三节
IBM工程师还没到现场,小型机便在小蔡的强大人品感召下启动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钟,前后累计宕机时间四个多小时。
小蔡结结巴巴给家里通报这个消息,他是发自内心地兴奋,因为宕机这段时间客户的工作人员都恨恨地盯着他,他脸皮再厚也禁不起这几个小时十来只眼睛的凝视、仇视、蔑视、敌视。
家里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欢欣鼓舞,老王拍着老巩说:“你看,我就说没事,不让你打电话没错吧。”
老丁嘱咐高守继续攻关,如果再出现宕机,那谁也遮不住,所以今晚务必要出补丁。然后他又跟老王和老巩打个招呼,就去向邓总汇报眼下的情况了——这种事情肯定会被客户投诉,提早知会领导,多少也让领导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客户投诉不期而至的时候,让领导措手不及,再导致什么不可预期的后果就不好了。
老王让老巩回家去休息,因为老巩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回家,更不要说休息了.99lib.t>,老巩也没有推辞,自己开着车就走了。
似乎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和谐稳定,一切如常,老王也一厢情愿地相信,所谓捣毁营业厅之类的都是小蔡听错了或者有人危言耸听。他和蔼地走到办公区的白板前,询问问题定位工作的进展。吴海波说,缩小的范围比较小了,不过越看越奇怪,实在是推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老王浅笑说,你们是看复杂问题看多了,说不定这就是个特别白痴的问题,是你们觉得永远不会出问题的地方。
老王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又有高度又有深度,看到吴海波几个人频频点头,承认自己可能着眼点有问题,他刚要兴奋地再吹两句自己做开发的“想当年”,就看到邓总和老丁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了。
老王马上就知道出大事了,不顾自己腿肚子转筋脚后跟发软,小跑迎上邓总。
原来小蔡听说的传闻是真的,西南那个地方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民风剽悍,也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手机不通影响了什么事情,反正当地居民暴怒,冲击了营业厅“要说法99lib?”。不知道现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说法”变成了“要出气”,营业厅门窗都被打烂了,连110都出动,才制止了这次行动升级。(董延明猜测是营业员态度太牛了。这也正常,越小地方的营业员越牛,一张扑克脸,说话冷冰冰,客户来办业务就好像是来向他们借钱一样。)
这种恶性事件已经超越了通讯的范畴,上升到社会治安的层次。可以想象当地地方政府会受到上级怎样的压力,当地移动公司会被上级怎样的狗血淋头。风暴在酝酿,结果是无数人仕途完结,当然,始作俑者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
据说移动总公司的领导亲自抵达现场指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需要他的指挥,但是他高屋建瓴地裁处了几位当地移动公司负责人,这一举动立刻对善后工作起了火箭助燃一样的作用。当时被撤职的几个人有当地市公司的老总,有省公司的副总,有负责技术的主任,也有负责攻关的处长。总之,跟此事有关的人员就好像一排提线木偶一样,让人一扽线,齐刷刷一排倒下。
这事情后来还有一个花边,大约一年后,老巩一次出差,在飞机上和旁边的人聊得不亦乐乎,下飞机后俩人依依不舍自报家门。那人听说老巩是99lib?
BAR的头头后,态度顿时急转直下,指着他鼻子:“原来是你呀,要不是因为你,我他妈现在还在移动做老总呢!”老巩听说人家就是那次事件波及的移动某领导之后,也特别惭愧,回来跟大家说,以后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那次事件首先发难的是公司的当地办,非常严厉地投诉了开发部,大意也就是说因为开发部的开发人员不专业,导致产品出现如何如何的大漏洞,虽然最终在当地办的斡旋下事情被解决了,但藏书网是仍然给客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并且也让当地办和客户之间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为当地办日后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互相捅刀子,这在很多公司都是屡见不鲜的,说到底也不外四个字——推卸责任。这种程度的投诉在开发部看来简直就是日常三餐一样,所以也没谁当回事,但是客户的投诉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实际上当地移动并不只是投诉这么简单,在一条线连根拔起一排领导之后,当天就直接越过开发部通告公司总部——“要把华为公司产品从××省移动公司扫地出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好像很多人说的一样,“这不是钱的事,关键是丢不起那个人”。
邓总就是被这样的一封通告信给惊动的。实际上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华为七大金刚之一的费敏费老板,费老板收到信,从产品线一直骂到开发部,邓总就是这样被骂到了开发现场。他到了开发现场也是一顿臭骂,从老王一直骂到吴海波,骂了一圈发现老巩居然不在,一问知道老巩回家休息了,顿时怒不可遏,打电话过去骂。老巩被骂得最凶,邓总还说:“你算个球东西,我都没回家你就敢回家,你他妈的×××。”老巩后来跟许多人聊天沟通的时候都说过,当时他就想辞职了——我大小也是个领导,却让邓总骂得像个孙子一样,太受侮辱了。他说,他忍了这口气,想把这次事情圆满解决了再说,怎么也不能给人留下临阵脱逃的形象。但是他为什么没辞职呢?所以这事情说来说去又绕回到“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
那天晚上受了莫大压力的高守、吴海波最终一鼓作气将问题找到了,果然如老王所说,是一个白痴问题,一条IF(VALUE==NULL)被写成了IF(VALUE=NULL)。实际上攻关小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条代码上巡视过了,但是都很程式化地忽略了==和=号,都不太相信是这样的白痴低级错误。
问题找出来,老巩也食言了,他没有抽写代码那人的嘴巴子,因为代码注释中的人已经离开公司好久了。老巩仿佛泄了气的球,说标称规范简直就是白推了!编程规范里面有关此类的要求——凡是用到==号,一律要求常量写左边,变量写右边,目的就是杜绝开发人员少码一个=而导致的此类问题。
问题出来了,攻关小组的人也轻松了许多,出了补丁给测试部测试,除了几个观察的人外大多数都散去了。测试部枕戈待旦地等待了好几天,总算拿到了工作,马上加班加点地测试,天还没亮宣布所有测试用例通过。小蔡第一时间拿到了补丁,赶紧打上,心放回了肚子里,觉得这件事情该圆满解决了吧。
其实没有,对公司来讲,解决问题仅仅是所有善后工作的开始,与客户交代才是个大难题。第二天一大早,费老板带队,袁总、邓总、老王、老丁还有其他市场部的一干领导全部起驾当地省办。
第四节
说了几章事故了,可是这些和董延明有什么关系呢?
就好像董延明讲这些故事给同学桑军听,桑军听后抓耳挠腮地问:“点解?”
他刚跟董延明学会了几句粤语,就哪里都用,实际上他想问的是:“这些事情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客户要求赔偿,书面道歉之类的都是应当应分的,经济赔偿是大家意见分歧所在。
董延明听说赔偿金额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真正的天价——上亿。高守倒很镇定,说:“这只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的就是坐地还钱。好家伙,用户几十万人的小城市停几个小时就几亿?BAR产品这么多年总共挣的钱也不够呀,真要赔这些,那还不如包个专机把大家都拉到当地,找个空旷的马路直接排枪扫射,全部击毙算了。这事吧,损失事小,丢人事大,那个城市注册用户也就几十万,企业基本没有,停机直接经济损失,你找再黑的会计也算不出来一千万,之所以赔偿金要这么高,也是表明了自己对这种恶劣事件的态度——.99lib.t>痛心疾首加绝不姑息,一定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谈判继续了几天,各种消息也漫天飞舞。有关上级政府对于这种事件的处理、移动对于公司的处理、公司对于部门的处理,大家茶余饭后倒是不缺谈资了,而且本该凝重的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奇妙。人就是这么有趣,不管多么严肃的事情,总会被人咀嚼出一些不严肃反倒轻松的东西来。
老丁和老王都不在家,只有长吁短叹的老巩还总出现在办公室,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董延明想象的天天暴怒状态,只是看人眼神带了.99lib.点厌恶。
“哼,心理肯定琢磨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董延明这么想。
董延明们听说的有趣细节是这样的。
早几年的时候,我国的企业对于形象是不怎么在乎的,尤其是垄断行业。但是在当地情况却不是这样。当地移动和联通两大运营商正打得不亦乐乎,互相抢客户,对自身形象要求比较高,意识很超前。两大运营商在当地的矛盾据说起因是移动出了一张猛虎卡(你知道,就跟如意通神州行一样的一个产品,只不过名字怪异了一点),资费上很合算。联通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出了一个打虎卡,资费上更合算。问题不是资费标准,是这两张针锋相对的卡的名字——我们中国人一贯讲求和气生财,但那却是建立在大家互相给面.99lib.子的基础上。打虎惹怒了老虎,移动下令猛虎卡资费全面打折,据说直降到四折,总之搞得当月联通营业大厅门可罗雀,无人开户。
就在这么个当口,移动突然宕机半天,联通差点笑歪了发射塔:从前移动总说,联通便宜有什么用,我们移动信号强覆盖广。现在怎么样,反过来了吧,信号强覆盖广有什么用,能打电话的手机才叫手机。
移动有苦说不出,因为当地联通用的也是华为的设备,可是手机客户又怎么会知道呢,他们看到的是一家不太稳定、一家更不稳定。
不过这个细节终究不是问题的关键,面对冲击营业厅这种恶性事件,它只能做作料笑谈。
谈判的结果跟高守预计差不多,谈了几天,解决很戏剧化,赔偿金额从上亿一路跌落到千万然后又到百万,究竟落实到多少,董延明居然一无所知,只知道几天之后宾主握手言欢,恢复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在事情还没完结、谈判依然继续的时候,在几个老板带着几个老总跟客户道歉的时候,老丁这个级别的小瘪三部长直接被某个老板随手发配到现场看守局点。
老丁虽然是技术出身,但是也多年不曾摸枪了,一下被发配到现场确实有些发蒙,但是为了表达公司对于本次事件的重视,他以开发部部长的身份坐镇现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去了。
老丁到了现场没有事情做——哪有那么多新闻联播里说的“深入到一线作战”的领导,领导们如果到一线去,还咋咋呼呼的身先士卒,那不添乱就算不错了。实际上,即使老丁这种真正从开发岗位上提拔上来的懂技术的领导,也会面临今日不同往日的局面——从软件版本到小型机类型,老丁都没有用过。如果真有问题,那他只能干瞪眼,不过还好问题已经打了补丁,已经稳定了。
于是无所事事的老丁在现场的主要工作就是整天拉着小蔡聊天,因为除了小蔡他也没别人可以聊了。客户的员工根本不把他这种乙方的领导当回事,当地办的市场人员对于研发的领导一向不感冒,毕竟隔着产品线呢。
俩人一来一往聊了两天后,上层的甲乙双方达成协议——象征性罚款和郑重道歉,老丁也得以随着费总一起回总部受训检讨。
这两天可聊的就太多了,小蔡也不会一一跟董延明细说,不过他说了最关键的:“丁总问我挣多少钱了!”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
“他怎么说?”
“太少了,还说给我整点股票吧。”
“……”
丁总回来就快赶上过年了,给这次事故写总结,给部门员工开总结大会,然后又着急忙荒地准备各种述职汇报,股票的事情没再提过。
他似乎天天都忙着做检讨,毕竟这种恶性事件他作为开发部部长是躲不开的,后来这事情还被编进了华为大学的教材,以警后人。开发部开了一次大会,老巩主持的,老丁和老王都没有露面。老巩讲了一个半小时,说得语重心长,悲痛得肝胆俱裂,对大家提出了很多要求很多希望。然后高守几个人也上台发了言检了讨,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就和CCTV上经常看到的那种差别不大,推推责任表表决心。
不过这些事对于董延明都是没有影响的,大家依旧很欢快地加班,没有沮丧惶恐,也没有老巩希望的那种警钟长鸣、战战兢兢的心理。
到了年底,老丁的考评被打了D,大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奔走相告,既有幸灾乐祸又有兔死狐悲。
关于这个事情,高守的言论充分表明了他对老丁的拥戴,他说:“丁总已经打了两次D了,一次是几年招聘都没招到足够的人,一次就是这次。就咱们公司,一般的领导如果打一个D,基本也就没什么戏了,老丁打了两次都没事。这就叫牛×,这就叫公司离不开的人。如果换了他,咱们BAR恐怕……嘿嘿嘿嘿……”
这是在年终,组内聚餐上高守给大家透露的信息。大家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虽然公司上空笼罩着云谲波诡的气氛,但那终究只会波及到大头目,董延明这伙人就和《西游记》里的那种叫“有来有去”的巡山小妖一样,面目模糊行为可笑,但是他们却是大难临头时,最安全和最有资格继续开心的人。
当时小蔡还没回来,“客户对我司产品丧失信心,坚持要我司工程师留守观察”,这就是官方的说法,私下大家都说小蔡被当做人质扣留了。
多待了一个星期,眼看再不回来,年都要在那边过的时候,小蔡才终于被释放了。
过了年,所有人都回来了,一晃眼就到了四月份。
小蔡收到了一个E-MAIL,邮件上面是通知所有收件人都分到了股票,等待开发部部长的逐一沟通。
得知这个消息后,董延明一宿没睡,辗转反侧,第二天两眼通红地让小蔡请吃饭。最终小蔡请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吃了顿饭,强烈要求大家保密。
是的,董延明嫉妒得两眼通红,震撼得寝食难安,满脑子都是惆怅失意,肚子里倒了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这才是桑军问“点解”的那个问题的正解。
第一节
春节前董延明走得最早,连部门的聚餐都没有参加。据说那次聚餐老王大显神威,每桌一杯酒,从头敬到尾,一个小时不吃菜,不停地喝酒,喝了十几瓶的99lib?
样子,让董延明感叹当领导没有度量可不行。
董延明回家前几天,他跟大家说,他的测试工作已经做完了。众人交口称赞,都说董大侠高效率。其实他也没测完,只是简略地跑了几个流程,感觉肯定不会阻塞别人也就停了。他没时间了,他跟曹贵阳提前请了好久的假,牛已经吹出去了,现在说不走太没面子,所以打落牙齿肚里咽,只能希望自己走的这段时间这帮人不要测出什么大问题,好让他可以在春节回来后加班加点测完。这样就皆大欢喜,也维持了自己一贯的光辉形象。
万幸的是大家测得比较缓慢,而且和董大侠负责的部分交互的不多,所以上至曹贵阳、刘自明下至小龙女都相信了董延明的鬼话。除了小龙女间歇地打电话请教董延明有关测试的技巧,基本上董延明没有接到工作的电话。小龙女的电话比较气人,她会的不多,不会的不少,董延明一走,她就完全迷失在工作流程中。头几个电话董延明还客客气气,后几个电话董延明就不耐烦地露出气急败坏的嘴脸了,由此也看出孔子“诲人不倦”这四个字的伟大。
年后董延明回了公司,初八初九办公室冷得要命,人来得也很少,他冻得哆哆嗦嗦地加班赶工程,一边赶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似乎自己一直在争什么,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年少无知的注解吧。
初十刘自明回来了,笑嘻嘻地和董延明拉话,问董延明对于这个版本质量有信心没有。董延明矜持地说,对自己那一部分代码有信心,对别人的不好说。还吹牛说,我这部分代码基本上测试部测不出什么问题。
结果话说大了,没出两天代码飞检小组又不请自来,找上了BAR,这次盯上V7R3,一查就查出来好几个错误,打了个六十分。
结果没有直接发送出来,而是先发给了项目PM、PL和开发代表——一方面是先礼后兵,一方面是要等待开发的兄弟承认,毕竟有很多时候同样的代码有不同的理解。这也是代码飞检小组的新工作方法,给大家也留足了面子。
当时曹贵阳正在休假,他的假期比较长,打算休到正月十五。刘自明通知他这个事情后他有些待不住了,他给董延明打电话询问情况,因为董延明的部分有两个问题扣分了。董延明辩解说,自己那两个问题都是移植过来的代码,不是自己写的,因为移植的太多了,所以他也没有时间细看,这才导致了这种情况。
曹贵阳心里不爽,心想,你没时间还休那么多假!嘴上却说,我也相信延明你不会出这种娄子,不过问题出来了,你还是好好研究一下代码,跟飞检小组的人沟通沟通,看看是不是他们的理解和我们不太一样。曹贵阳这些年的处事原则就是一个“和”字,跟谁都不红脸,即使对董延明这家伙也一直留着面子。
董延明已经自己看过自己的两个问题,确实是意外退出的时候没有释放内存,这才搞出来的问题。源代码中没有释放,那是因为在调用函数的外层有处理。可是他移植过来后,调用函数的外层并没有这种处理,而董大侠也不够细心,没有看太多层,只是完全COPY,制造出这么个问题出来。
董延明觉得自己这两个问题没什么可以争论的,确实是自己眼高手低,不过听曹贵阳的意思好像还有转圜余地。他跑过去问高守怎么办,高守说,飞检小组也不是上帝,他们说啥就是啥啊?他说有问题,你也可以让他给你把问题抹去啊。
董延明恍然大悟,跟刘自明打个招呼,就去找飞检小组的人理论。
他先给发信的那个飞检小组成员打电话,很客气地说自己对于一些问题有不同看法,是不是可以找个时间讨论一下。飞检小组那人叫孟宗夫,马上就很热情地说,那你来我座位上讨论吧,我在F4的5楼137座位。
等见了一面董延明差点没笑出来,他发现这人从前和自己还真打过交道呢,而且不客气地说,自己还给过这人莫大的恩惠。
那是有天下午,董延明去上厕所,正小解呢,听到厕所隔间有人说话,还敲门。那人一边敲一边说:“外面的兄弟,给我递张纸好吗,我这个里面的纸没有了……”
董延明从另一个隔间里拿了纸,从门下塞进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在门口站着看这个人是谁,结果出来的就是这位老兄。
董延明心想,我这算大恩大德了吧,你多少也要给点面子吧。结果孟宗夫这个人倒还真较真,一板一眼地和董延明理论C++的基础知识,甚至还在笔记本上画野指针的原理以及危害。
董延明气得够戗,心里已经后悔上次在厕所里的事情了,嘴上却还要应承着:“对对,你说得对,但是你要考虑到这部分代码是移植过来的,我没时间,真没有……对了,你放心好了,这个问题后期肯定会被查出来的,真的,我不骗你,我们下一个阶段就要上PURIFY,一跑这种问题就出来了,肯定不会影响质量……哎呀,你看你要让我说几遍啊,这个问题真的不是问题,我承认我大意了,但是谁没有个五迷三道的时候呢……我能把整本C++PRIMER背下来,不存在……”
俩人从下午三点一直扯到五点钟,孟宗夫几次表示自己要工作了,董延明却厚着脸皮不走,没话找话说些天气对开发的影响、地形对开发的影响,最后孟宗夫有些恼火,说你这样我们飞检小组的工作没法做了,我现在就给老巩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办。
董延明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办公区,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呀,回想一下刚才的种种表现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太没尊严了不要紧,关键是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死乞白赖软磨硬泡。
后来这事情被刘自明解决了,据说他和孟宗夫认识,还是打过交道的,还是同学什么的,反正结果是抹去了两个问题,最终V7R3得了八十分,算是在代码飞检这一关上大大胜过了V7。
董延明又觉得输给刘自明一次,见了刘自明打招呼居然有些害羞,似乎心虚了。
飞检这一关过去,测试工作也随之进行得差不多了,曹贵阳休假结束回来通知董延明说,新的版本要开始了,他被安排去开发新版本。
董延明愕然不解,因为他从进入公司以来开发了多个版本,都是开发阶段刚要完事就投入另一个版本开发。虽然说起来好听——“参与了BAR近一年来所有重要版本的开发”,但是这就跟狗熊掰玉米一样,走一路扔一路,最终就留下最后一个玉米棒子。他各个版本的特性或者代码都懂一些,可是又都说不上特别懂,这种程度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踏实不安心。样样通样样松,这事情往好了说,可以统观全局或做救火队员,往坏了说,不就是公司里最让人觉得不重要的人士的普遍特征吗?
彷徨的董延明问曹贵阳,为啥让他去开发新版本?曹贵阳说:“我们这个版本肯定要释放大多数资源,只留少数几个人维护,这在项目初始阶段就已经定下来了。”
董延明不死心,开始很直白地问:“那为啥不释放小刘?”
曹贵阳说:“你不是说你的特性质量好吗,测试部一个问题都测不出来,那就不用维护了呗。小刘他那部分质量自己也没信心,我要留了你放了他,他那部分出了问题,你要修改的话,还要先学习他那部分的代码,哎呀,这一来一回,那可就两倍的人力投入啊。”
董延明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但是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又冒着被人鄙视的风险问:“那你呢,老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待在你的项目里。”
曹贵阳笑得像蛤蟆一样,说:“延明啊,我反倒觉得是你不想待在我的项目里呀。”
董延明让他说得脸红了,心想没法再问了,再问就剩下赤裸裸地问人家,老曹你烦我不,你稀罕我不。他要走,曹贵阳倒推心置腹地拉住他,说了两句实话。他说:“延明啊,你怎么总让我觉得你走钢丝啊,总是让我觉得漫不经心的。要说你的活,做得真不错,我挑不出毛病来。快,而且质量也说得过去,问你工作上的细节,每次你都能给我讲出一番精彩的道理来,可是……怎么你总让我觉得不踏实啊,我……我呀,还真说不好你。”
第二节
董延明从V7R3出来了,他想了想,唯一的好处就是把小龙女扔了下来。但小龙女依依不舍的,让他想起V7的时候扔掉方志久的事情。他安慰自己说,我也是比他们早不了几天的新员工,我对他们也不好,总是不耐烦,而且从方志久的事情来看,自己走了人家还冒起来了,所以自己走还是好事,省得自己的光芒掩盖了人家的光芒——董延明不无得意地想。
方志久现在在V7里面已经是一人之下几人之上了,V7测试了几轮之后人员释放了大部分,连前伪PL小蔡同学也被送到前线出差,余下人员由方壮士统领,老黄口头任命方志久为“开发测试经理”。
这个拗口的名字起因是其实V7有个真正的测试经理——测试部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这个版本的测试,就和负责开发的项目经理一样。
但是V7流程走到后来,剩下的已经都是和测试部打交道——交涉、改单、出版本、新一轮测试。这些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但是显然又是非常重要,之前小蔡替黄大仙出安装包的时候就搞出过事情。老黄不堪忍受这种琐碎事情,便从下面仅有的几个人里面,又找了个细心能干的人来全权打理这些琐碎事务。中国人一贯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名目是少不了的。但是老黄自己本身就是项目经理(PL),不可能再整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职位来,而且他也没这个权利,所以他就别出心裁地跟V7项目众人宣布方志久就是V7测试后期的“开发测试经理”,意即开发部负责测试的经理。
最终方志久负责了测试后期的琐碎事务,老黄因为高守根本不愿意行使PM的权力,多管V7诸事宜,他这个PL实际上已经兼任了PM,虽然名分不到,但自从有了方志久,他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是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的。
方志久也确实做得不错,他这人细心勤奋聪明好学,喜欢问问题的变态程度丝毫不逊小蔡。有时候他咨询董延明从前开发的那些代码的问题,会经常性把董延明问得张口结舌,弄得董延明听到方志久那标志性的广东普通话“阿明哥”,便有逃的欲望。
董延明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看问题总是一知半解,讨论的时候喜欢夸夸其谈,虽然往往能抓住问题的重点,但是却非常恐惧一板一眼的深究细节。大多数人评价旁人时喜欢看反应、看临机决断,董延明偏巧符合这些人对于聪明人的定义,所以在部门里口碑不错。
方志久和董延明的特质却正好相反,所以早期的口碑不是很好,等到他擅长挖掘细节、基础扎实的特点随着时间的沉淀显山露水之后,同样特征的小蔡又横空出世,所以方志久的光芒总被比他早入职几个月的这一拨人掩盖,就连高藏书网守有事情也时时想不起他。
好在老黄赏识他,提升他做了一个没有名分的PL,又多次在大家面前做领袖状点评,“方志久有大将之才呀。”不过这话老黄其实算拾人牙慧了——从前老王当众称赞过潘安有大将之才,后来潘安就成了资源经理,可惜老黄没有老王那种点石成金的能力,所以他的这种夸赞更多时候被大家用来讽刺方志久。
高守说老黄就是个官迷,没坐上PM的位子就千方百计给自己过干瘾,之前让小蔡做伪PL,现在又找方志久,头几天还跟老巩建议说,之所以头些日子会有那么多事情出现就是因为管理上没有跟上,他希望老巩可以分出方志久等几个人给他单独成立一个组,他有信心让V7项目成为历史上最好的版本。
老巩倒没打击老黄,只是劝慰他说,他更适合做项目管理的工作。
高守跟别人说这个自然是不屑老黄的作为,董延明也跟着附和,附和多了竟然也慢慢地鄙视起老黄来了,殊不知高守有资格鄙视老黄,他却不够格。
董延明从V7R3出来后,并没有立即投入到新项目中去,实际上这个新项目在初期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做。新的这个项目叫V8,是个全新的版本,从架构到硬件全都有了修改,这次修改已经不是V7当初那种开发部级别的修改了。这次V8出台是因为业界的一个走向,需要把存储技术进行一次提升,为了实现这个目的,BAR产品需要一次大改革,从里到外易筋洗髓的改革。老巩跟高守几个领导说,预计人力投入将达到五十至八十人,几百个人月的工作量。董延明一听五十至八十的人力投入就断定了“肯定是五十,绝对没有八十”,因此立刻就有些心虚腿软。
董延明虽然进部门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如果整个软件架构起了变化,那工作量与平时的增量开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部门里其实也有风传,说“一进V8扒层皮”,所以董延明一万个不愿意进入这个版本,只是不能说罢了。他私下里还很质疑老巩的脑子——头几天的大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就整出一个V8出来,现在V7还没结束,V6还在维护,V7R3更是如火如荼,哪来那么多人啊,太没有规划了吧。他当然不知道V8的规划早就定下来了,因为V7的质量让老王们太不满意了,所以老巩才又弄出一个V7R3,这才分散了人力。
宋江更是私底下说V8肯定会变成个无底洞。V8的五十至八十个人力投入是什么意思?就是人力的无底洞,各个版本随便往里扔人,扔多少个都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这种版本肯定是加班加班再加班,最后大家苦不堪言,老大们还不满意,就跟《孔雀东南飞》里面说的“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宋江是最早加入V8的几个人,也是V8的核心骨干之一,不过他还没资格做到这个版本的管理层。宋江不算是一个安分的人,他也急着冒头,所以言语中对老巩的这种安排颇为不满,原因是董延明后来想到的。
一个版本一般十几个人,不超过二十个人。部门一年会开三两个版本,宋江的资历能力也都到让领导慎重考虑怎么安排他的地步了。本来他以为今年要么做个大版本的PL,要么做个小版本的PM,就好像老黄和曹贵阳那样。但是眼下的V8一出,明显这一年不会再有其他版本了,V8的项目又很大,领导也特殊重视,所以他满心希望今年可以收获一个管理职位的计划看来也泡汤了,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让老巩对他产生足够的99lib?信任。
V8的PM原本老巩是中意杜贵锋或高守的,但是高守对此并不领情,他还提议说以后资源经理都应该不兼任版本经理,否则将出现职责上的混乱。老巩也接受了这个意见,据说之前也确实有过前车之鉴。不过这么一来高守不做PM,别的资源经理也做不了了。
当时BAR分为三个业务组,一组的资源经理是杜贵锋,二组是高守,三组是潘安,每个组都有十几二十个人。V8总人力投入五十至八十个,业务组起码要投入三十个左右,正好是一个半组的编制。老巩的计划安排是一组主攻、二组协从、三组重点维护从前版本,意思就是一组全组投入V8,二组投入一半人力,另一半自然是用来和三组一起维护从前版本——V7和V7R3这两个版本的开发主力都在二组。
后来杜贵锋为了方便控制人力,向老巩提议说,其实有必要把开发V8的兄弟集合到一个组里来,这样大家合作也方便,PM管理也方便,简直可以把项目例会和组内例会集合在一起,连时间都节省了好多。
老巩欣然同意,然后高守也在项目组的例会上,笑嘻嘻地表示现在V8的人力安排出现了问题,所以要从二组抽调人手去补充一组。高守重点强调了V8项目的重要性——这可是未来BAR产品的大方向,做上V8,最起码几年内不用担心失业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董延明心里紧张,因为他从V7R3里面出来的原因就是投入V8,莫非高守要把他送到一组去?
高守说谁要是愿意去一组可以跟他说,他一定不会阻拦,这种大版本真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啊。
大家继续面面相觑都不说话,高守后来钦点了小龙女等另外两个人去一组,小龙女说不想去,高守就安慰她说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连座位都不用换,能有什么变化?他这么说小龙女就不说话了,只是满脸阴云密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刘突然表态说,他也想去V8锻炼锻炼。大家都是一愣,小成还故作姿态地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小刘打落他的手,脸红地说,他对架构最近比较感兴趣,想参与那边的软件架构设计……
大家哈哈大笑,小成和董延明一唱一和说,小刘必须要去参与设计,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高守说,他支持小刘的选择,也预祝小刘可以在V8中大放异彩,同时二组永远都是小刘的大本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得了什么荣誉都不要忘了二组的兄弟们。
大家听得挺顺耳朵的,便齐齐鼓掌,连小龙女也不再沮丧了。
晚上董延明加班的时候,听见老巩跑到高守座位上说:“你怎么就输出了四个人啊。”
高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巩说:“这不行啊,我不说你要输出六个吗?”
高守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巩继续大嗓门说:“你这让V8怎么开始呀?”
高守声音大了些,说:“那我手下的项目也不能都扔了啊。”
老巩小点声说了句什么,高守嗷了一声:“老大,还调人,你让我以后怎么干啊!咱们往后两年内还指望不上V8产粮好不好!”
老巩说的话董延明没听到,只听高守说:“那你撤了我吧,让老杜来管吧!要不让小潘来顶我算了!”
后面的话董延明就没听到了,他趴桌子上笑死了,心里想:这V8还没开始呢,这几个老大就先斗上了。
第三节
V8开工会开得特别早,人连一半都没有凑齐的时候,开工会就先行召开了。原因自然是老巩太心急。开会之前,董延明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和小刘叨叨,急什么呀,开这么早的开工会,赶着投胎啊。小刘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金灿灿的,仿佛即将跨过叹息墙的圣斗士一样。
不过开会之后,董延明就知道自己错怪了老巩,这个宏大的版本创建原因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以为是因为头几天的恶性事件太过恶劣,老巩为了重新树立自己形象,用一个新版本来转移领导的注意力。
开会的时候老王也在列,老丁却没在。老巩和老王中间坐了一个光头胖子,笑容满面圆头圆脑。老巩介绍这人说是预研部专门负责BAR产品的林左,也是这次BAR产品核心技术大变革的总设计师。然后林左就站起来左边招手三次,右边招手三次,稳稳地坐下来。
老巩接着说:“老林是我们公司的宝贝,是业界的宝贝,现在纵观整个通讯业界,不管是爱立信还是诺基亚,谁能跟老林PK?我告诉大家,基本没有!老林对于通讯行业以及通讯协议的掌握是统领大局、独领风骚的……”
林左终于坐不住了,咳嗽了一声,一手拉住老巩的袖子,一手在面前摇晃,说:“我跟正仪在一起好多年了,所以没有正仪说的那么夸张。我其实跟大家一样,只是说,我们工作方向不同,大家侧重应用,而我呢,重点研究业界发展或者说通讯产业的发展方向,呵呵,呵呵,呵呵呵。”
董延明心想什么叫“我跟正仪在一起好多年了,所以没有正仪说的那么夸张”,这因果关系也太勉强了吧。不过看99lib?来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看意思,这个胖头陀是真正的大SE,控制的是大方向,刘彻这种控制的是细节。这么分析就明白了,人家指哪我们开发部就打哪,这才叫预研呀,不过这种人物怎么会下到我们一线来呢?
董延明看着胖头陀林左不得其解,林左依旧和气地笑,目光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没有看什么,让人找不到他目光的落点。老巩就不一样了,两眼有神顾盼生威,谁看他他就看回去。
老巩又讲上了:“这次版本对我们的重要意义大家一定要都明白,否则林左根本不需要坐在这里!什么叫生死存亡的关头,现在就是。业界所有的厂家都在做,都要修改自己的结构,以后速度更快价格更低,我们不变就会怎么样?一定被淘汰。那个谁,那个谁来着不说吗,对,比尔?盖茨,我们距离倒闭只有十八个月。那是微软,我们呢?我们有几个月?我跟你们说,这事情真要感谢林左,他妈的林左从2004年开始就研究这个架构,当时业界谁都没有提出来需要架构改革,林左就已经提出来了。调研工作做了几年,一直到今年业界都开始轰轰烈烈地变革了,林左啪的就拿出这几年的调研工作来了。.99lib.
“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人才对于我们产品的重要性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贺总亲口说的。……兄弟们哪,我们已经晚了,爱立信已经起步了,我们再不赶快,什么都没有了。市场就这么多,你先占上就是你的。咱们这个产品赶上了电信客户的扩容和换代,下次,你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吗?我跟大家坦白吧,经过这次架构调整之后,所有产品容量将达到几亿,你们说十年内还能扩容吗?一个国家才有多少人啊。从前我们一套产品几十、几百万,现在一套就几亿,这么大容量还会满足不了运营商吗?所以呀,只要这次占住了,市场就是我们的了,只要这次占不住的……那除非他们产品出了大漏洞,被客户扫地出门了,我们搬迁他们的设备……唉……但这种机会太少,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老巩这次开工会果然跟之前的都不同,忽悠大家努力奋斗之类的话比较少,重点是介绍本次开发的背景。董延明环顾四周发现新人比较少,懒洋洋的老人比较多,也就明白老巩其实也知道什么人可以忽悠什么人煽动不了。
按老巩的说法,BAR这个产品(当然不是九九藏书公司的产品BAR,是整个3G网络中的网元BAR)面临着全球所有开发商都共有的问题——容量太低,扩容这个问题可不仅仅是家用电脑那种换个CPU、加条内存那么简单。林左搞的就是这种架构分析,最终有了一个合理可行的可以在电信行业使用的架构提案。该架构大幅度提升了公司BAR产品的速度性能,但是同时也把硬件软件全都大刀阔斧地修葺一遍,这种利益与风险并存的案子往往是一个公司的转折点,要么脱胎换骨要么画虎不成。
老巩的说法是,他知道现在人力严重不足,仓促上这个版藏书网 本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知进焉知退?爱拼才会赢,敢干才能行,从前BAR成立的时候只有三个人,现在不也一样整出快三百人了吗?
大家都点头,老巩面有得色,这才缓缓地说:“但是从一个管理者的角度来说,我对人力的估算肯定也不会差太多,我只是把相对分散的人力慢慢地归拢在一起,海纳百川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虽然就这十几个人,但是随着工程进展,慢慢的人会越来越多,最终达到五十或八十人的大规模集团军!”
不管怎么说,开工会也算开了,传说中能让人扒一层皮的工程,董延明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也不是多么可怕。
第四节
V8开工了,PM是钱多多,业务组PL是李茂川。
这两个人都大有来头,钱多多一听名字就是女人,而且细一想还应该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才对。可惜事实往往是残酷的,钱多多和那些普通常见的形容女人的词汇大多挂不上钩,唯一和她联系紧密的却是一个算不上称赞的词——师太。
师太从前是高守的领导,心狠手辣。据说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她原来做业务组组长的时候,把整个BAR搞得鸡飞狗跳,做起项目来通宵达旦,还经常把大家都拉着一起做运动。那时候还是小弟的高守,经常晚上九点多眼巴巴地看着师太——她不走谁也不敢走。好容易师太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区,高守欣喜若狂收拾东西要走,却看师太一拐弯去了厕所,一分钟不用就又出来坐了回去。年轻的高守被逼无奈,经常熬到半夜、熬到周末、熬到暗无天日。后来他还总给董延明上忆苦思甜课——“我周六早上九点多来了一看,嗬,人都坐满了,就跟周一一样”,“我晚上十点连羞带臊的要走,居然还有人跟我说,走这么早啊”,一字一泪。不过董延明之前听乔学峰乔帮主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倒也不是很震撼。
不知道这么扭曲的生活怎么没把刚毕业的高守逼出扭曲的性格。让人安慰的是,师太也把领导折腾得够戗,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误差,她也能半夜打电话把当时还是大SE的刘彻从床上喊起来。如果有争论,师太从来不管时间地点,给老巩打电话就好像打移动客服电话一样随意。后来可能是老巩觉得师太再这样下去,自己先熬不下去,这才高升师太,让高守顺利接任。
现在师太回来做PM了,据说是因为老巩觉得杜贵锋、高守都不做PM,找个别人能压制五十来号人不容易,而且眼下看各个组之间不是那么协调,所以找个能压住杜贵锋、高守的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V8一个大产品分成几块,BAR的外接模块、测试、文档、数据、硬件等等,每块都有自己的一票弟兄,其中“业务”无疑是最大的一块。正常情况下项目中的PM各个模块样样都要管,样样都要协调,但从前V7R3或者V7的时候,除了业务这块之外,别的模块工作量度很小,有的模块连一个人都不到,只有0.5的人力投入,所以PM的工作也变成了只要盯着业务这一块就好,也因此衍生出一批像曹贵阳一样和PL抢活干的PM。
可V8就不是这样,每块都有自己庞大的工作量,至少也有五六个人,大工作量就对应着庞大的问题群。假如V8所有的事样样都要PM管,估计累死钱多多也搞不定,所以V8这种大版本中各个模块的PL就尤为重要。
业务组的PL恐怕更是重要,因为业务是最重要的模块,而且业务组在人力投入上也总是所有模块里最多的,工作量也是最大的。
V8项目中,业务组的人力投入占总人力的60%,最终将达到三十至五十人的规模。虽然究竟是三十还是五十老巩心里也没有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三十人那也将是个非常庞大的团队。任何项目组或者任何资源组都没有达到这个人数,怎么管好这么多人,怎么能把工作合理分配,这都将是一个九九藏书很大的挑战。
一个管理三十人的PL,比许多只管几个人小版本的PM都要重要得多,况且还是V8这么有背景、这么重要的项目,而且这个PL如果单论手下人手数量的话,居然还要超过高守这些资源经理,这PL多让人眼热啊。
李茂川就是老巩精心挑选的PL人选,斗争了许久的人选,更是无奈的人选。BAR说不上高手如云,也有不少蠢蠢欲动的人,说找不出几个备选方案肯定是托词。黄大仙就主动请缨了好几次,但老巩不肯答应他。要说黄大仙各方面都算合适,年纪大行事稳重,又有工作热情,最主要的是在V7上栽过跟头,这是多么难得的经验啊。可是老黄张嘴就跟老巩说,我觉得要想让我施展开拳脚,就一定要有这三十个人的考评权,只要我有这个权力,我一定能带好!
老巩鼻子没气歪了,心想:这个官迷,怎么又扯回这个了,上次就想把V7这班人单拉出一个组来,这次更狠,想把这三十多人都拉出来。
老巩就说,老黄对V7很重要,轻易不能离开。就这么打发了老黄。
最终人选定在李茂川身上是因为李茂川有老黄几乎所有的优点,年纪大、稳重,虽然工作热情方面不太明显,但那是因为他几乎和老黄一样老资格,却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缘故。老巩跟他宣布由他出任V8的PL,他的眼睛瞬间就点燃了,激动得在椅子上来回圈腿。另外李茂川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和所有的领导走得都不近,管理上没有经验,老巩容易把自己的管理经验灌输给他。
很多人身居底层经常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好像董延明,他们总觉得自己的领导如何草包,管理不善。如果是自己来,那肯定要略胜一筹。其实老巩这类身居高位的人,也会有类似的毛病,不过他们是向下,他们会觉得他们下层的管理者管理手段粗鄙简陋,如果他自己来,那肯定会大胜几筹。
秉持这样的原则,李茂川坐稳了V8PL的宝座,他坐得很稳,总是面带微笑——从前他看到董延明这类新人是不打招呼的,现在居然也会喊董延明一起吃午饭。他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大人物的表现,所以董延明怀疑他把老巩某句话当真了,觉得自己真的功成名就了——“你们是什么人,是V8的缔造者,V8是什么?是BAR的明天,是华为的明天。你们今天努力、流汗、拼搏,明天你的名字就刻在BAR的丰碑上,就写进华为的历史中……”
V8的项目一开始就是讨论系统架构,林左提出的仅仅是一种实现方向,落实还是要靠这拨底层工作人员。头一个星期是大家自己设计方案,然后再汇总讨论,董延明这类对软件架构没有概念的就无所事事,或者没事找事,天天装作绞尽脑汁地设计方案,这么清闲了一个星期。
第一个星期,吴海波提出来一个方案,他这个方案刚起步就被大家拍死,.99lib.设计细节不赘述,总之让大家觉得设计得有些无厘头。
这时候岳小雄加入了董延明所在的业务组,也参与进了这次软件设计方案中来。
岳小雄是BAR产品中一个模块HOME的人,也是名动江湖的传奇人物。据说HOME的普通员工一个项目能写三千行代码,他就能写一万行。这还不算,他到HOME工作了一年半,觉得现有的代码模式太过老旧,自己蒙头写出来一个新的框架,经过他的框架改良,速度提九九藏书升不要紧,还把维护以及以后新增特性的工作量大大减少。通俗地来说,他的框架导致了HOME的大多数人的失业。老巩经常在大家面前称道岳小雄,说这人就是放在哪里都会放光芒的那种人,交什么任务都放心的那种人,涨工资第一个想到的那种人……
部门内部习惯叫HOME这个模块“猴”,谐音有趣,也好记。岳小雄刚转过来的第一天,刚把电脑搬过来,小成跟董延明在远处指指点点说,瞧见没有,那就是做猴的岳小雄。董延明赶忙跑过去,做出慕名拜访的样子,可是张嘴就喷出来一句,“你就是做熊的岳小猴啊?”说完俩人都愣了,最终勉强哈哈大笑,握手了事。
岳小雄正式搬过来没几天就写了一份《BAR现行业务代码分析》,由老巩发送给所有人,还加了注释“所有开发人员都仔细看看,看看什么叫行家出手”。
这份报告把BAR的架构分析一遍,代码结构级别抛开不提,单把几个模块之间结构分析了一次,并提出了一个问题——几个模块之间消息传递机制造成了整个系统速度的延迟。
董延明看看文档,只有三页,还有好几张图,但是已经把问题说得清清楚楚了。董延明叹了口气,心想:我做了一年多了,还没把架构弄明白,更不要说找出系统速度延迟的根本原因,这差距……没法说呀。程序员还是崇尚实力的群体,连半个回合都没有,大家看到岳小雄也都肃然起敬了。
高守为迎新送旧组织了一次欢迎聚餐,就是迎接岳小雄、欢送小龙女这伙人。饭桌上高守总拿话点董延明,圈他去和岳小雄拼酒。董延明是个酒桌二百五,但凡有人叫阵从来不曾退缩过,更何况老大示意,他更是肆无忌惮。岳小雄倒是个豪爽的人,酒桌上你来我往也不落下风。一直到八点半大家要坐免费班车回家,这次聚餐才算结束。但董延明和岳小雄仍不过瘾,拉着小蔡一起去百草园门口接着喝,结果在百草园门口遇到了部门秘书冯越MM,四个人坐下聊天。董延明和岳小雄见了女生更兴奋,结果一逞强就换成白酒。最终喝得岳小雄左手摸右手,脸却对着冯越说些色迷迷的鬼话,董延明拍着小蔡的大腿大喊,我们四野的战斗力就是比一野牛×。
第二天早上董延明起床失去了一段记忆,完全不记得怎么回家的,谁付账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岳小雄也脸色不好,但他看董延明装得若无其事,所以对董延明的海量佩服得五体投地,俩人的关系就好像干柴碰到烈火一样,飞快地如胶似漆起来。
第一节
小刘不太和董延明一起玩了,在第二次提交架构设计方案的时候,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一时间风云变色,大家纷纷刮目相看,不过刮得两眼红肿也没看出来今日小刘和昨日小刘有何分别。
和小刘一同提出方案的还有刘彻,但他的方案显然是在吴海波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所以在大家一片嘈杂声中,很快刘彻就宣布自己的方案不用再讨论了。刘彻这人比较随和,笑嘻嘻地承认自己失败,然后警告大家,光会否认别人不行,老等着别人提方案然后再否认,这是失败者的表现。大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确实没有提出什么有效的方案。
在这种情况下,小刘说他有方案,然后用PPT给大家讲解了一遍。
大家先是沉默,董延明这类的人,在挣扎“这家伙和我关系不错,要不要反对他呢”,小蔡这类在细细思考他方案中的漏洞,刘彻在跟杜贵锋询问“这人是谁?”,最终师太打破了沉默,率先问出效率的问题,小刘自称自己的设计首先保证的就是效率。师太就问,你怎么保证?小刘就又这样那样地讲了一通。原来他使用了设计模式,又大量使用了容器,但最重要的还是在数据处理方面做的很大改进。
师太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刘彻,然后说:“你这个设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架构上的变化太大,这个……我们代码的风格一向是侧重C,你现在基本是要倒向C++,而且这么频繁使用STL,我怕有风险……”
小刘很激动地说:“用STL有风险?用STL有什么风险?C++怎么了,代码里本来就是C和C++都有,我C你++这很正常嘛!”
小刘舌头打卷了,大家倒没笑话他,反而劈里啪啦地吵起来了,懂模式的吵模式,懂C++的吵C++,懂数据存储的吵数据存储,懂协议的吵协议,啥都不懂的就吵人品。
吵了一个小时,大体上一屋子十几个人旗帜鲜明地分成三派,一派非常坚定地拥护小刘,这派人数比较少,只有一个人。一派非常坚定地反对小刘,这派人比较多,占了一半。余下都是默默无语的中间派。
如果不是下一拨用会议室的人来敲门,可能还会继续吵下去。
回办公室的路上,董延明安慰小刘说,没事,大家就这个操行,只能靠反对别人来衬托自己的英明伟大。
小刘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抱怨大家平时太关注通讯协议,都不怎么关注技术,反对意见也提得驴唇不对马嘴,这他妈都算程序员吗?
董延明心下惭愧,他也不懂设计模式,听说过,可是完全不了解细节,也不敢接话,只好做出一副心有戚戚的鸟样子,沉重地拍拍小刘的肩头。
那天晚上苦闷的李茂川和老巩谈了一个多小时,谈完后脸上的愁云仍然未散,他跑到小刘座位上鼓励小刘继续细化自己的设计方案,明天下午继续开会讨论。
晚上八点多,董延明和岳小雄相约去食堂拿加班夜宵,小刘依然满脸严肃地坐在座位上敲敲打打。岳小雄也生了一张贱嘴,跟董延明相处时间藏书网不久,也开始讽刺这个讽刺那个。一会说师太只会协议,一会说刘彻不钻研编程技术,一会又说老李(茂川)天生衰样。打击面挺广,不过集中在上层建筑,说的也大多是实话,倒不令人生厌。
俩人感叹了一阵子,都说这么大的部门、这么多人,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个高人站出来,结论是:看来大家距离真正的高手还是有很大差距。
董延明问岳小雄:“你天天牛×带闪电的怎么不亲自设计?”
岳小雄脸一红说:“我刚看了一个星期代码,什么跟什么还没搞清楚,协议一点不懂,怎么设计?没那本事,设计出来也让人拍死,丢那人干啥。”
董延明点头称是,转换话题说,他觉得老巩太小气,这么重要的设计怎么能让这帮人拍脑袋干呢,这又不是农民起义,人越多越好。
第二天下午又开会讨论,刘彻和师太都没有参加,李茂川主持。小刘再次解释了自己的设计方案,还将根据大家昨天的反对意见修改的部分也详细解释了一遍,可是这次,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对派们并不满足,他们有针对有组织地对方案中的各个边角提出了更加具体的反对意见。
这一吵董延明才发现,原来平日不言不语的这伙人里面还真是藏龙卧虎。各种名词、各种格式、各种名人名言满天飞,博弈理论、马达加斯加定律等董延明听过没听过可能听过的论点都冒出来了。董延明一言不发,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浅薄,最起码的模式他都说不清楚,那还能说什么;另一方面他其实赞同小刘的设计方案,他觉得这个方案最好的地方就是很明显比现有的架构要好要快——是不是还能更快更好?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大家又吵了快一个小时,李茂川终于站出来,制止了大家,他愁眉苦脸地说:“设计是需要争论,但是设计也需要参与,我发现大家热衷于否定别人,而疏于自己设计。这不好,老巩说了,希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不能都把炮筒子对准刘申奇,这样大家会掉入怪圈——只顺着刘申奇的思路而不会自己思考。”
岳小雄挤挤眼睛,董延明明白那个意思:“看看,又是老巩说,他就知道老巩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自己设计不出来,这种大型软件架构哪是我们设计得了的,你让李一男来部门估计干的也就是这个工作了,最好还是找什么微软设计院之类的人来搞设计。李茂川依旧苦着脸说,这种设计必须是我们自己做,别人谁懂通讯协议,而且这种藏书网软件架构你让别人来设计你放心啊!
大家一听就不言语了,因为这肯定是老巩的原话。
过了两天又是周五,又开了一次评审会,这次老巩列席了。他煽动了大家一下,不过大家仍旧对自己也拿出一份设计方案没有什么兴趣。小刘把自己的方案改进后又讲了一遍,然后大家依然反对得硝烟弥漫。
这种评审会开了三个星期,最终变成了小刘的批斗会,每次开会就是把小刘挂出来舌战群儒。不过后来慢慢地小刘的拥护者变多,李茂川倒过去了,杜贵峰倒过去了,一组大多数人都倒过去了。两派势均力敌,吵起来果然好看许多,但吵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互相诘难——“你说,我这方案哪里不好吧!”“不如你来99lib.t>告诉我,你这个方案哪里好吧!”
高守听说两派吵成这样差点笑晕过去,不过他不在V8项目里,也就不关心这些进展。但是老巩不能不关心,他和林左商量了,林左对小刘的设计方案大加赞赏,据说他私下曾经和邓总拍着脑袋担保这个方案将大幅度提升效率、节约人力,当然了,前提自然是再经过他妙手回春地修改一番——他都用脑袋担保了,谁还能反对。
第二节
在部门里,冯越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一方面仅仅是个小秘书,工作琐琐碎碎零零散散,掰开揉碎细细找一遍也找不出她对部门的特殊功劳,另一方面,她是最接近领导的人,座位就在老王、老丁的旁边,而且老王、老丁所有工作安排都要经过她的手,甚至在老王休假的时候,她还可以用老王的工作账号在老王的授意之下审批流程。
如果在正常的企事业单位里,这样一个人马屁不被人拍烂才怪,不过她在程序员这个群体里就吃点亏,虽然被数百老爷们包围着,却大多习惯了沉默,见了她有事说事,没事招呼也不打。如果不是有董延明、岳小雄几个人,只怕冯越会彻底丧失女性的优越感。
董延明和岳小雄一直喜欢和冯越扯扯淡,不过岳小雄更无耻一点,经常大老远的就喊,越越你今天的衬衫好漂亮啊!惹得办公室齐刷刷站起几十人来,色眯眯地望向满脸通红的冯越。
可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越这样她越和岳小雄走得近。
有一次岳某人和冯越聊闲天,开玩笑说自己干得多拿得少,想跳槽了。结果冯越不知怎么就多了一句嘴,透露给了老王,老王大为光火,找来老巩骂了一顿,大意就是你个开发代表怎么干的,骨干都要走了你都不知道,跟个木头一样!
老巩赶紧找来岳小雄,先询问是否要跳槽,岳小雄自然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老巩叹口气说:“小雄你没事就不要乱讲,我猜你就不会跳槽,不过你他妈胡说八道老王又不知道,他那个虎×脾气上来就骂我一顿!这次给你涨五百,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吧。”
这些事情当然是岳小雄说给董延明听的,因为董延明和岳小雄聊天无意中发现人家的工资高出自己许多,一时变了嘴脸,甚至满脸都是活不下去的表情。
岳小雄肯说这个故事,当然有转移视线的嫌疑,想让董延明觉得去跟冯越胡扯一顿就能加工资。但董延明也没傻到那个地步,他明白这种事不可复制,他一没岳小雄那么大名气——岳小雄当时在HOME声名鹊起,和包神并称HOME两大传奇,老巩高看一眼也不奇怪;二没有领导赏识他,老王、老丁、老巩个个都和岳小雄单独谈过话,董延明自己没这个殊荣,也还真不盼望这份殊荣;三也不保证冯越愿意为他多那一句嘴,再说愿意多嘴也不保证次次都有岳小雄的那种效果。
包神,就是和岳小雄齐名的那个哥们,人老老实实的,就是脑子有点木。可人家勤劳呀,虽然有点难度的工作不会做,但做些简单的工作还是从来不出错的,比如说打安装包。每次打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小蔡出过的那种忘记安装文件的错误!这安装包一打就是两年,大家出于对他的敬重,称呼他为包神。包神名气越来越大,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花前月下的谈资,终于让老丁听说了这传奇的绰号。不过他听到的也是一知半解,便问大家:“为什么石毅叫包神?”大家谁好意思说明白,都支支吾吾表示自己不清楚。再追问,就有好心人顺嘴胡诌,说这是因为石毅这个人实在太好了,任何工作他都愿意全包了。老丁深受感动,还给了包神一个月度之星的荣耀,而且理由那99lib.栏还填写着:因为他能快速完成工作,舍己为人,一切都包在自己身上,所以被称为包神。
就在这种情况下,冯越多了一句嘴,把包神的神话捅破了,老丁差点气死,包神的境遇可想而知。
所以呀,这事听个乐呵也就罢了,董延明还没敢想通过冯越为自己曲线涨工资,谁知道冯越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话。
后来细一想,董延明倒隐隐觉得岳小雄这件事情挺奇怪——老巩怎么知道岳小雄不会跳槽。
他想问岳小雄,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哪里不妥没想明白,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转换个话题说,V8总算定下来架构了,接下来能轻松点吧。
岳小雄巴不得离开工资的话题,赶紧接上说,怎么可能,讨论架构这几天呀,我保证是你在这个项目里过的最悠闲的日子,从此以后你就要跟轻松讲拜拜了。
董延明不信,眼看着又有好几个弟兄抽调进了二组,加入V8这个项目,怎么会越来越忙呢。
99lib?抽调进二组的,是从同产品线其他部门来的两个人。据说是那边资源过剩,支援了资源匮乏的BAR几个人,两个进入V8,两个进入V7。
还有几个新员工,也都一同进入了二组,项目上同样属于V8。这样一来,二组走了小刘和小龙女几个人,又进了几个人,人数上不减反增。高守让董延明收一个徒弟,董延明却想起小龙女来,嬉皮笑脸地和高守拒绝说,我得了不能做导师的怪病。
李茂川的队伍达到二十人之巨,虽然距离饱和人数的三十人还有差距,但已经不少了,可却仍旧是愁眉苦脸。原因是在新一次V8项目会议上,李茂川分配任务,无论新老一视同仁.99lib.t>,每人都分配了一个特性的规格写作。董延明心里窃喜,新加入的同事却都鼓噪起来。
李茂川解释说,全部的规格任务有一百多个,将来肯定是要一人写多个,目前的分配方式仅仅是为了甄别出大家的速度和质量,方便下一轮的分配。
大家这么一听就接受了。新来的想,反正我也不会,慢点写以后就少分点。董延明心里挣扎,快点写那以后就要多分点,慢点写又显得没面子,让人怀疑自己的能力。正煎熬呢,听到前面小刘和小龙女一边并行一边念念有词说,唉,看看这任务分配的,奴性啊,奴性十足!
董延明没明白这跟奴性扯上什么关系,却突然想起来高中逃课在宿舍里面打扑克,被宿舍老师抓个正着,那老师一边摔扑克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奴性啊,中国人的奴性啊。董延明鄙夷地看了看小刘和频频点头的小龙女,心想,什么跟什么都能扯到民族大义,啥事都能给自己拔高,莫名其妙。
他跟岳小雄叨咕一下任务分配不合理,岳小雄倒坦然说:“正常写就好,你看吧,不管你多写少写,大家最后的工作时间肯定是一样的,你工作量大也不会吃亏的,领导心里有数。”
董延明没明白,说:“怎么会一样,我早干完早回家,谁愿意天天加班呀。”岳小雄却笑而不言,胡扯些别的闲话。
中午俩人吃饭,远远看到冯越就赶紧坐过去,左一句美女右一句靓女,吃得开开心心。吃了饭三人一起回办公室,路上还说笑着,说回去帮冯越铺床垫。走到办公区,对面老丁和老王一同走出来——领导都这样,吃饭永远比别人晚二十分钟。一看两位领导,岳小雄就点头哈腰地致意,老王不苟言笑,老丁笑眯眯地说,这么快就吃完了啊.99lib.。岳小雄飞快地回答,今天有点事吃得早点。两拨人几乎要错肩走过去了,冯越嗖地冒出来一句,他俩总提前吃饭,还说吃饭晚的都是傻子。
董延明突然觉得楼板震动了一下,差点崴了脚脖子。
第三节
BAR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一件事情是一个凶猛的谣言悄悄流传——老丁要离开BAR了,一件事情是小成被调到一组去了。
头一件事情完全没有预兆或者理由,但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因为涉及到大领导所以有些犯忌讳,大家不太议论这事情。
至于小成这事情就有些糊里糊涂了,高守只是有一天突然通知他,他被转移到一组了,即刻生效。之后不管小成怎么问,高守都一脸无奈地说是老巩的安排。不过好在大家都在同一个项目里,座位也相距不远,除了心里稍微有些不爽外,生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V8继续进行了一周,大家手里的规格写作进度各不相同,快的写完了,慢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李茂川不想等了,快刀斩乱麻把每个人的规格都分配下来,与之一同分配的还有紧迫的完成日期。顿时BAR全员陷入癫狂的气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地诅咒李茂川喝水呛死吃饭噎死。
李茂川那张佃户老农一样的脸上倒放出光彩了,每天都穿梭于他下属们的座位间,满脸新闻联播里最常见的笑容,亲切询问进度。大家对他心怀愤懑,也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他,色厉内荏的横眉冷对,无计可施的苦苦哀求,李茂川一面享受权力的快感,一面忧心工作的进展,在众人忽冷忽热的态度里感受着冰火的温度。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工程的进展却变得完全模糊了,李茂川每次询问大家的完成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千奇百怪的。这也难怪,就好像搬运工,当他搬一车货物的时候他可以告诉你,两个小时就搬完了。但如果是面对一座大仓库,他估计今天告诉你三藏书网
天、明天告诉你五天、后天告诉你十八天,再问他说不定又改回九天。李茂川面对的就是一大群这样的搬运工,因此他的时间计划EXCEL表格改了又改,最终自己都气馁地承认没办法统计了,这个项目计划在他面前变得面目狰狞不可预测。
对项目管理者来说,不可预测的危害恐怕是要大于延期,因为延期还可以做出补救计划,但是不可预测往往只能期待运气,尤其是如果该项目管理者还需要时刻面对着一个非常喜欢指手画脚的领导的时候。
老巩的手指甲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尤其是对李茂川这个会把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严格执行的人,他更要表现出自己超出一般的管理能力——虽然这种表现很无聊,因为他所要表现出来的能力,只能证明他可以胜任比他还低两级的岗位,但是人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奇怪。
老巩说:“茂川,你这么安排不行,压力太大,如果逼迫他们时间长了,他们肯定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嘛。”
李茂川心里委屈,心想:这不是你让我简单99lib?粗暴、快刀斩乱麻把任务分配到人,给他们压力,逼他们加快吗,你自己说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嘛。
老巩接着说:“但是你既然已经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我也不会越俎代庖。这样,你要适当地延长大家的工作时间,懂吗,适当地延长,比如,硬性规定大家每天都要早九点到晚九点,我看最近有些人下了班就走了,他们工作都完成了吗?”
俩人沟通的这个时间是吃晚饭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在老巩的座位上李茂川正襟危坐,他说:“会不会太早了?而且……每天?这帮人还不造反了。”
老巩摇摇头说:“茂川,你这就叫、叫、叫……我跟你说,我们当年……不用说我们当年,你当年刚进公司的时候,九点钟有谁走的?这几年公司的风气变啦,但是不代表我们不能捡起来。过几天我会调西研的几个人来,那是真正的铁军,你看看人家的管理,看看人家的素质,看看人家的自觉性。茂川,咱们现在工作非常紧迫,如果时间上不能保证,那什么都不用提,干脆散伙回家抱孩子好了。你是知道我们后面还有多少工作量,而且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咱们把工作分给兄弟们就不管了,靠他们自觉的话,我去他妈的,过五年这些工作也做不完啊,对不对?我知道你担心兄弟们的情绪,但是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你要让大家拿出自己的潜能,兄弟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自制力弱,所以需要藏书网你不断地鼓励大家、带动大家,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李茂川就是这二十多个人的火车头,你指哪大家打哪,我把这二十多人交给你,就是对你有信心,你能做好,咱们BAR将来就是你带领兄弟们打下来的天下,我们BAR的历史上就有你李茂川的大……”
老巩的意思很简单,他需要工作时间的保证,当任务多到连他也觉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只有足够的工作时间才可以让他觉得安心。
李茂川踌躇不语,他倒不介意延长工作时间,而且他每天在公司待的时间肯定超过老巩希望的时间,所以这对他来讲完全不是问题。他担心的是同事们的情绪反弹,因为最近工作上的安排让很多人对他表示出极大的不信任,高守就数次在他面前暗示过,他的组员反映说李茂川的任务安排很不合理,甚至阻碍了工作进展。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很尴尬,既直接负责了项目管理,换句话说得罪人的工作量安排他来做,又不负责考评,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量化工作质量的权力。后果是他不敢逼大家太紧,紧了人家就去自己的资源经理那里哭诉,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资源经理都会暗暗默许自己的人“你能干多少干多少,我给你打考评,你怕什么”。
李茂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虽然后面有老巩撑着,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管理的最后法宝居然还是要靠大家给面子,这不由得让他理解了老黄从前的非分之想。
而这种情况他又没能力改变,他甚至都没有老黄当初提出给他考评权的欲望——老黄倒是提了,可是结果呢,老巩答复说,你不是有资格打评语吗,你的评语要在这个员工的季度考评中占40%或者80%的分量——这当然只是领导的理论。实际上怎么样,人家资源经理愿意的话就把你的考评语当做得罪人的挡箭牌,不愿意就把你的考评语当成收买人心的垫脚石。
老巩看李茂川犹豫,就鼓励他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担心大家习惯了弹性工作制,不喜欢九点上班,我私下告诉你,部门最近马上就会有相应制度出台,你尽管放心……兄弟们实在是太散漫了,也确实需要紧紧了。”
弹性工作制是说研发人员保证每天工作八小时的情况下可以将上班时间延后一个小时,也就是九点上班,你却可以十点钟前到,但是月底计算工作时间的时候要保证每天都有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也就是说早上晚来可以用晚上加班来冲抵。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大家晚上都有加班,因此早上晚点来一点不会影响每个月的工作时间,所以这个制度变相地成了研发的福利。
但是有一天,产品线的二号人物邓总九点半在楼下发现一堆一堆的BAR员工,拎着报纸拎着包子,晃晃悠悠地来上班,见到他还睡眼惺忪毫无愧色,顿时大怒,“就跟一帮国民党匪兵一样散漫”九九藏书,邓总这么说。这事情直接催生了老丁发布命令,要求BAR全员在部门内取消弹性,必须九点钟上班。这个制度推出自然遭到大家在背后以及邮件上的口诛笔伐,但是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接受。
紧跟这个制度,李茂川也推出了V8项目内的强制性的下班时间制度,甚至一反常态地要求大家,如果想要提前走,必须要得到他和资源经理的双方面同意——这同样被大家口诛笔伐一番便默默接受了。
这样,V8的开发大幕,在工程进行了几星期后,才算真正地缓缓拉开。
第四节
写规格写到跟V7相关的某些特性的时候,有不明白的地方董延明会经常询问方志久,方志久倒很客气,明哥明哥不离口,每次都答得滴水不漏。
董延明羡慕方志久,全程开发V7,尤其是后期测试阶段,修改V7问题单这些经历太锻炼人了——方志久这一年把V7整个架构代码特性都摸个底掉。累是累,压力大是大,但是从结果来看,V7离不开他,部门也离不开他。老黄现在整个一个甩手掌柜的,V7大事小情方志久管了一多半,将来老黄一退方志久必然受重视——嗨,其实现在已经隐约有呼之欲出的意思了。
“他该涨工资了吧?”董延明酸酸地想,“他现在要是撂挑子,哪再去找个像他一样熟悉V7的人。我现在要是撂挑子,估计十分钟就能有人顶上我的位子吧,小成、小蔡、刘自明、宋江,搞不好还有好几个人比我干得还好。”
董延明想这些是在回家的班车上,他坐十点钟的班车回家,满脑子都是写了几个星期的规格,闭上眼睛满天都是字符。打字打多了,跟人说话的时候精神分裂似的手指抽搐,仿佛脑子里有一张不存在的键盘,而且把刚才听到的话分解成一个一个的字,不停在键盘上打出来。
脑子觉得木木的,很麻木——不过这是什么感觉又不好描述,基本上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就好像好多人和董延明说,你那个也累?天天坐着玩电脑也会累?
他的另一种境界是,睡觉时会想起来某个部分的逻辑出了错误,早上起来依然不忘记。他从前听说,有人睡觉都可以背单词,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吧。没办法,连续的工作时间太长了,而且工作时又太投入了,早上九点开始晚上九点钟李茂川才让人走,到家快十点,洗洗上床入睡的时候也还不到十一点,但脑子还没有从一天的搏斗中缓过劲,依旧不停地高速运转。
工作投入精力过头,伴随着的是其他方面投入变少,看起来好像是脑子反应变慢,眼前嘴边的事情往往要迟疑一下才能说出来。加班究竟有多累,坐一天能有多累,脑子不停运转一天会有多累,董延明已经想不清楚这些问题了,他只是理解陈景润的状态,比如撞树后的道歉,比如看见女人后的惊奇。真的累吗,还是太紧张了,还是压力太大了,想.99lib.不明白了。不过董延明总在自己检视,因为自己在华为,在以××闻名的华为,他总是在衡量自己超负荷多少、加班多少、到底算不算累。
我是不是有病啊?累就是累,不累就是不累,这可以计算出来吗,自己觉得是就是了吧,难道我还要别人的肯定吗。董延明突然想明白了。
他跟同学龚明明在QQ上诉苦,龚明明不太相信,跟他说,活是干不完的,你慢点干呗。
董延明也想呀,可是就是停不下来。磨洋工谁不会呀,董大侠这种研究所出来的,更是个中好手,可是这个环境让人仿佛身在漩涡藏书网里,高速运动是不由自主的常态。老巩的煽动是一方面,确实有人相信他,觉得年轻时就是要辛苦要热血,几年的辛苦将会换来半生安逸。但董延明不是,他是有些好强,见不得自己比别人差,小蔡一天写二十个CASE,他一天要写二十一个,小成一个项目写5K代码,他决不能写4.5K。年轻人心气高,谁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谁愿意主动认怂。
就好像刚到深圳坐车,挤得要命,董延明一辈子没挤成那样,别人碰他几下就急了,觉得别人故意挤他,这就是不适应。坐车时,他环顾身旁,男女老幼谁挤他,他冲谁恨恨地瞪眼,一会东西南北前后左右都被他瞪了个遍,眼珠子太用力都快滚出眼眶了。过了一个月,董延明适应了这种公交车密度,看见车来了就浑身肌肉绷紧,进入战备状态,这种条件反射让他不再畏惧,反倒是如果今天坐车人少,他就不适应,一会看手机一会看外面,觉得是不是过了时间了?是不是今天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了?
董延明现在做项目就这个心态,工作多了叫苦连天,可突然少了自己就先疑神疑鬼,怎么回事,不应该啊,是不是怀疑我能力呀,还是说领导对我有什么看法故意不给工作了?
他喟然长叹,唉,其实糊涂点多好,混日子也不错,你说我天天奔命似的积极向上,为啥呀,到底为啥呀。
贱,龚明明总结,你就是贱民一个,不压迫你就浑身难受。
董延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听着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这声音伴随他好久了。深圳一年四季都要开窗户,楼下都是工厂里打工的孩子,工作了一天仍然有着无穷的精力可以挥霍。董延藏书网明不行了,连续的加班让他精疲力竭,每天早上都有种从泥潭往外爬的感觉,床好像有黏性,把他的四肢百骸牢牢地黏住。
第一节
离开华为之后董延明总被人问,华为是不是很苦,董延明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与人解释,外界的传闻往往夸大其词哗众取宠,哪有把人活活累死、活活逼死的?可惜大家都满脸不信的表情,打量董延明的眼神也立时有些犹豫——不太相信他是华为出来的。董延明气得半死,改口说,好累啊,自己要不出来肯定死在里面,于是听众皆大欢喜,恭贺他脱离苦海。
董延明想想当年,好像真的加了很多班,累得除了累没有别的感受,可是他真的不觉得苦。那时候有梦想有奔头,似乎铆着劲往前冲,自然就有收获在前头。所以他转过头来重新打量过去那些难熬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难过了,不过在当时他肯定不是这样想。
老巩还是一如既往地经常给大家打气,告诫教育年轻人九九藏书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处处为企业为团队着想,要能准确清晰地看到美好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应该无偿加班,应该薪水微薄,应该只拉车少吃草最好不吃草。
闲也一世,累也一世,何苦到老留遗憾。他总这么说。
老巩说得多了,很多人都刻到脑子里了,有一天董延明如厕时,居然在厕所一个蹲位的门板上发现了这句话,遂大怒,专门回办公室拿笔在这句话下面御批道:吃饭也一世吃屎也一世,何苦浪费粮食。
这种恶作剧也只能在厕所这种地方玩玩,出了厕所的门董延明就不敢说这话。当时V8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老巩非常开心地看到他手下的人终于可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无疑都会被归结为质疑老巩的安排。
老巩从西安空运过来几个人,加入V8项目和正在进行的V7R3,他说西研所(西安研究所)是公司的铁军,是公司最有战斗力的队伍,加入深圳的队伍可以让双方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董延明这才知道原来BAR产品在西安还有一支队伍,宋江给他解释说,不光西安有,上海也有一队人马呢,不过人太少了,所以一直也不是很被重视。西安的人不少,有几十人,一直负责老版本的维护工作。
董延明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部门还有这么大的地盘。宋江炫耀地说:“我告诉你,老王每个星期都飞到西安一次,给西安这帮人开会,每星期一都在西安,晚上飞回来。”
飞来飞去的老王?董延明肃然起敬了,这种程度的飞不就是董延明理想中,高级管理人才的必做功课嘛。
宋江还没炫耀完,他拍拍大腿继续说:“你来得晚,没跟西安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可难缠了。”话说完,正待再吹两句“想当年老子如何”的时候,却发现董延明人都没了。
董延明毫不关心西安还是东安的兄弟,因为他推测这几个人的到来,不会影响也不会帮助他干活,那他干吗还关心老巩调人的事情,调头猪来也不要紧。
V8的规格写作已经进入评审阶段,大家前期写得急,到了评审的时候乱糟糟地发现一堆有的没的问题,每天都有七八个评审会,一会评别人一会评自己。每天都是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个催那个追的,越评审越心浮气躁。心浮气躁的原因是大家都写了很多规格,但懂的不多,虽然赶鸭子上架也硬写上百页,那却都经不起推敲,随便一评审就是千疮百孔。问的人和解答的人往往同时陷入尴尬的沉思,不明其然也不明其所以然,董延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也许从数字统计上,老巩会开心,因为每个人在这一阶段的生产率都出奇的高,文档写作上百行,评审文档上千行。每天办公室人声鼎沸,点灯熬油通宵达旦.99lib.,效率和工作量都和打了鸡血一样大幅攀升。
老巩一定会说:你看,我就说是从前潜能没有挖掘出来,你看我这一挖掘潜能就出来了,所以说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开V8例会的时候,董延明提出来过“文档质量不可预计”的风险,李茂川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便一面敷衍大家说:“相信大家都是老员工、都是有责任心的骨干,质量就靠大家努力自觉。”一面又紧锣密鼓地制定惩罚制度,想以罚款来逼迫大家提高规格质量。
后来组内例会的时候,岳小雄对高守说,李茂川又在自己钻研新制度了,难道咱们部门就没有一个可以通用的奖惩制度吗?怎么每个版本都自己推自己的一套制度?
高守笑呵呵地说,也不全是,V5之前的版本大家都用一套制度,也挺好的。
岳小雄又反映说,V8现在的人员管理太混乱了,二十来号人跟一锅粥一样。他最多一天收到十几封评审会通知,谁知道该参加哪个,不需要参加哪个呀。而且评审的时候,凡是遇到规格上咬不准的地方,就算是抓瞎了,问谁都没空搭理你,问SE,刘彻也没空,问PL,李茂川跟个农民一样……
二组的人都笑了,高守也笑了,当即表态他会向老巩反映,并一直跟进这件事情。
接下来的议题也都是围绕着规格的质量来的,董延明这些懂些的普遍反映时间太少,刚从其他部门转过来的蒋思君就大吐苦水,说自己还一点不会呢,李茂川非逼他接下来独立写一份规格的任务,他受惊似的说:“他还说哦,会写得写,不会写更得写,不写永远不能会了!”
高守对蒋思君倒没有一味安抚,他笑眯眯地说:“虽然李茂川的管理风格我不认同,但是他说的这话却是没错。虽然你进部门时间短,但你是从别的部门转过来的,已经在公司工作很久了,所以没办法把你当成全新、崭新的新员工。你说你来的也不是时藏书网候,部门里现在就围着这个版本转,也没有别的项目可以让你适应一段时间,你说怎么办?改变不了就接受吧。不过你跟延明他们这帮从进公司就在咱部门里的家伙又不一样,所以其实我从情感上,还是允许你犯错的。”
董延明一愣,心想怎么个意思,这是不允许我犯错了?
高守安抚了一阵子做V8的同事,又咨询了一下做V7或者维护V6的同事,每个人都发了一次言,他这才作势抹了抹头上的汗说:“组里人多就是这点不好,从前十来个人的时候多轻松,现在二十多个人光让每个人发一次言就半个小时。管不过来呀,管不过来呀。”
大家都很配合地大笑,仿佛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一样。
高守叹口气说:“不过大家也别这么累,一定要注意身体,除了身体之外剩下的都是身外之物。延明来组织一次活动吧,过几天你们只会更忙,趁现在……趁现在天气不冷不热的,咱们组集体出去玩一次,算是给大家放松一下被李茂川上紧了的发条。”
董延明欣然领命,答应尽快研究出几条旅游线路给大家选择,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转过天来,董延明推出一份《海南岛两天三夜双飞旅游计划》,一发出来就把大家吓了一跳,因为谁都没想到组内活动会远到出省。董延明倒得意洋洋——从前的各组活动都是找个海边玩半天就回来,每次活动的区别只是地点不同,这怎么能满足董延明那颗好大喜功的心呢。他总想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搞次活动也想搞得惊天动地与众不同,所以极力煽动高守同意这次小组远行活动。
高守蜜月去过海南岛,还没玩够,心想这次自己组里的人和家属正好就可以组一个团,玩得更充分,何乐而不为呢,也就同意了董延明的建议。董延明找各个同事挨个沟通,挨个劝说,最终搞定了十几个人——毕竟出去玩一次要超过一千块,这对相对保守的众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余下还有一些思想顽固、守旧的不愿意参与,他们觉得周末如果不加班就要休息,因为这样周一就可以有精神工作了。董延明也不觉得意外,反正这个行业大多数人都是安心做宅男,一面哭喊自己和社会接触太少,一面宁愿闷在家里为工作养精蓄锐。
董延明问蒋思君参不参加,蒋思君说周末有事不参加。董延明问他有什么事,他一板脸说:“有事就是有事,我说有事就得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董延明笑笑走了,他知道蒋思君跟他摆老员工的架子。蒋思君是另一个部门的老员工,据说是因为另一个部门人员过剩所以派到BAR来,看着董延明这种比自己晚不少的员工活蹦乱跳的,心里可能多少有些不平衡。
董延明走了,过了一会高守又拖着董延明回来了。高守问蒋思君怎么不参加集体活动,蒋思君不好意思地说有事。高守说,最好还是参加,99lib? 可以放松一下,而且有助于融入这个集体。蒋思君矜持地笑了,深明大义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本人习惯周末自己休息一下,V8也比较累,周末有时间还可以加会班,毕竟自己是新员工,要学的比较多。工作重要,这种活动参不参加意义不是很大。
高守突然变脸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有这么忙吗?进了V8连我业务二组的正常活动都没法参加了?那我得去问问李茂川了,到底怎么给你安排的工作,看看他能不能给你减少一些。”
高守说完扭头走了,董延明对着蒋思君无辜地耸耸肩,也悻悻地走了。
蒋思君满心以为自己可以表现出不同董延明之流的成熟,结果却被高守误会成了找麻烦,他疑惑地对着俩人的背影满脸通红张口结舌。
海南之旅成行之后,董延明同时多了两条吹牛的素材,他到处跟人讲,BAR过去所有的活动里,除我组织的,余下那些还能叫活动了?蒋委员长除了高守和我眼里还有谁呀!
逢人就说见人就讲,最后宋江无奈地跟大家总结董延明说,你们就看他不要脸的样子,真有大人物的潜质呀。
第二节
二组周末去了海南岛,周五晚上走,周一早上回来。董延明在出行前竭尽所能地为大家安排好食宿,组织好旅游地点。人手一张行程表,细致到早饭时间地点,不过不看行程表也没关系,只要竖起耳朵听组织者、协调者、安全员董延明大呼小叫也就够了。
周一早上大家回来,坐直达坂田的大巴回公司上班,一上午蔫头耷脑目光呆滞,看得老巩剑眉紧蹙。
董延明很兴奋,虽然嗓子喊哑了,但是一种无比的满足感充斥在他身体里。过去两天的场景一幕幕重现,让他心潮澎湃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这么奇怪的描述,难道在海南董延明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
没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他只是按照行程表督促大家,行动前都要点名报数,一路上吆五喝六让大家不要掉队。
“宋江?”
“到。”
“岳小雄?”
“到。”
“柳景正?”
“……”
“柳景正人呢?又跑哪去了?”
“这呢,这呢。”
“你个锤子,别乱跑,紧跟组织不行啊。”
“是,呵呵,呵呵。”
“黎村苗寨就前面呢,一会下车了别乱跑,路也不好走,别摔了。”
“方志久你他妈不能走快点啊,回头再让人下蛊了,我不帮你运功逼毒啊!”
……
这短短的两天,十来次点名,四五个景点,让他爽到了极点、HIGH到了高潮。每次点名都是领导训话的气派,每次出行组内诸人个个都合作得不得了,差点连上厕所都要向他打报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他的任意一条指令,当然了,这些指令一般都是,“开始吃饭了”、“赶紧上车吧”、“现在我们回酒店吧”……
下了飞机高守还带领大家轮番和他握手,都说太感谢董大侠这两天的付出了,握得董延明右手浮肿却浑身通泰。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是好,有权力的滋味真是太难忘了,说一不二真他娘的过瘾呀,这次旅游实在是太值了!董延明在心里不住地号叫着。他甚至隐约感觉他已经在组内有一定威信了,最起码大家做决定前愿意习惯性地询问他的意见,“延明你说呢?”董延明实在是太喜欢听到这句话了。
周一一天也没干什么活,李茂川这人居然少见地很识趣,没有对此多做评论,董延明开始觉得奇怪,后来一观察才发现原来他有了别的依靠。
西安派来的几个兄弟已经正式进驻,从李茂川手里接过了一些大家扔出来的工作,他们果然体现出和深圳的同事不一样的素质——谦和低调,敢打敢拼,老巩倒真没说错。
在董延明、宋江等人哈欠连天的例会上,这伙人大包大揽地接下李茂川送出来的任务,没打折扣,一点没打折扣哦。这让习惯了讨价还价的董延明有些不适应,他疑惑地打量这五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工作的新人——没办法,他就这素质,总以为工作上不讨价还价的人藏书网肯定是刚工作还很傻很天真的新人。
李茂川有这五位兄弟撑腰,顿时眉开眼笑,一扫这一个来月被一干刁民抵抗的阴霾。美得李茂川完全无视董延明等人这一整天的怠工,还很大度地主动让疲劳的同事晚上早点回家休息。
董延明和小成说,这小子也太好糊弄了吧,多大点事呀,你看他嘴里就跟塞进了一个衣架一样,撑得合不拢。
后来他才知道李PL的难处,尤其是管理这一个很多派系、很多不买账的家伙的项目组的PL的难处,他才理解这五个兄弟对李茂川的意义就是久旱逢甘露。
李茂川把这五个兄弟分派到各个老员工名下,让大家互相帮助。董延明没有分到,他被分到一个新员工——柳景正。柳景正刚来一个月,堪堪完成了三营培训、MINI培训等一干培训,正热血沸腾地要大干一场呢。
董延明鼓励他说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哦。柳景正立时满面春风,两眼都冒出兴奋的绿光。
董延明突然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潘安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立刻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潘安的风度了。
在规格写作进入尾声的时候,V8项目组的人力突然膨胀了一下,涌入了五个西安派来的老员工、四个新招进来的新员工。之前最困扰大家的人力问题表面上得到了解决,但实际上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
比方说董延明,他手里的规格现在可以分给柳景正一部分,表面上他总抱怨的没时间修改、没时间评审的问题应该得到改善,但实际上,他分给柳景正的那部分工作却因为柳景正完全不了解,而完全要事事请教董延明。
董延明赫然发现,他为柳景正解释如何修改如何评审的时间,居然要比自己亲自来做的时间长得多,这可把他郁闷得够戗。他一窝火就想跟李茂川说,我不用人来帮我,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搞吧。但他转念一想,这个时候郁闷点,但把柳景正扶起来后,他就能接手后面的工作了,那后面的压力会随着柳景正的能力提升而慢慢减少。哎呀,后面还有SRS、LLD、测试用例,越往后工作量越大,那……还是这么着吧。
董延明想明白了,还要去找李茂川确认一下:“老李,柳景正你不能再抽走了啊,人员如果老变不行,我这边刚把柳景正教明白是怎么回事,你那边再抽走了,再塞个别的新人进来可不行。我这面上看是人数不变,可我跟你讲,效率差远了。”
李茂川正趴电脑前面重新研究人力分配,抬起头来看看董延明说:“抽?我没要抽柳景正出来啊?”
董延明说:“我不是说你现在要抽,我是说你将来不能抽,人力资源要安排好呀。”
李茂川不悦,皱眉说:“人力资源?人力资源的安排我有我的考虑,我跟你说不上。”说完就扭头自己看屏幕去了。
晃得董延明脸红了半天,恨恨地瞪着李茂川的后脑勺。
晚上董延明和岳小雄说了这事,岳小雄的评价是,董大侠没事找事。.99lib.
董延明还是听得进岳小雄的话的,便虚心求教说,那怎么才算有事找事。
岳小雄说,例会呀,例会是干什么的,每次的风险评估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情当然堂而皇之地提出来,摆上桌面大家解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私下跟李茂川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指导他的99lib.工作?人家还没抽你的人你就叫唤上了,你要是李茂川你怎么看?好听了你这是未雨绸缪,不好听你这就是没事找抽。
董延明点头称是,不过对于李茂川的态度依然耿耿于怀。
第三节
小蔡突然被通知马上去印尼出差。
出国出差这可是董延明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跟高守早就打过招呼,高守也说了没问题。可是这次怎么又先轮到小蔡呢,小蔡上次不都出过差了吗。
小蔡神色凝重地在办公室跑来跑去,他要准备很多东西:出差要带的资料,要联系机要室借一台笔记本,要联系印尼当地同事了解当地情况,要为印尼同事带点急需的生活用品。
董延明看着他的身影嫉妒得要命,实在忍不住了就抓住他手腕低声跟人家说:“蔡总,你真要去啊?你说老大怎么不让我去啊,你要真不想去的话跟老巩说说,让兄弟我替你去吧?”
小蔡脸上本来一脸的凝重,突然之间笑得贼兮兮,郑重摆手简短地说:“不干。.99lib?”
董延明实在是忍不住了,跑去跟高守要求出国。高守安慰他说,机会有很多,他从前组里十四个人,有六个同时在国外出差,大家出得都不爱出了。所以用不着着急,小蔡仅仅是第一个,又不是最后一个。
董延明倒是想问,怎么不第一个派我?但是实在没傻到那个地步。
第三天小蔡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拎着一箱子火腿肠一箱子榨菜,背着笔记本从蛇口去香港,又从香港直飞雅加达。
董延明心情低落,偏偏这时候柳景正又闲聊天问起出差的事情,他只好敷衍柳景正说,这种机会多的是,将来我们的产品卖到哪里,我们就要出差到哪里,说不定你一年到头从这个国家飞到那个国家,连地都不落。
柳景正的眼睛里又出现狂热的光芒,董延明看着好笑又熟悉,讽刺他说:“别着急,好好干,对你来说出差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不过,出差和在家里工作不一样。你在家里一大帮子兄弟混战一处,好点赖点领导都看不出来,也无暇去逐一区分。出差到现场,那可就指望你一个,部门也好,领导也好,都盯着你,他敢随便派个啥都不会的人去吗,那不是给自己掌嘴吗?不扯没用的,好好干,干到叫领导都没法忽视你,做个领导放心的人,那么……下次有这事,领导不想着你,难道想着他都不认识的人,到处给他捅娄子的人?”
柳景正点头称是,说了句:“我的奋斗目标就是离职之前出次国!”
董延明当时就被噎了一下,可是一想又没错,他们这伙人平时嘴上都“生是华为的人,死是华为的死人”,实际上谁不是想捞点工作经验,找个轻松悠闲工资丰厚的下家,而海外工作经验对于董延明心仪的那些企业来说,肯定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不知不觉间董延明已经开始打算离职跳槽后的生活了,没办法,在以人员流动性大著称的IT企业里,这个是无法回避的话题。你会经常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事收拾铺盖走人,别的公司收拾铺盖是个泛指,但是在华为真的有铺盖要收拾。会经常听到某人在某处拿到高薪的消息。上个月测试部的童君跳槽去了上海的一个通讯企业,爱立信还是诺基亚的,据说要了10K/月的工资,结果HR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同意了,大家都说童君肯定要少了。平台组的辛什么的家伙,去了北电,多少钱不知道肯定不会比这里少啊,还天天在QQ上跟人抱怨太无聊了没事干。
这么着被冲击了几次之后,董延明赫然发现,他刚入职时听说的离职的牛人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那么远了,当然和他第一个接触的离职人员——金吉金老大依然没法比,但是童君跳槽的时候他可着实发了一阵子感慨——在V7的时候,童君是负责他那部分的对口测试人员,俩人电话当面交锋不知多少次了,没觉得这小子有什么牛的,况且长得也不像能拿个高薪的样子呀。
后来他跟同学桑军说了这事情,桑军倒比他看得开。从前桑军看待能去日本的人都跟神一样,觉得那得多厉害的人呀,我这辈子能有这个机会吗?现在自己去了日本再看,就觉得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什么鸟人都过来了,这什么破工作啊。
董延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毕业的时候另一个同学龚明明被华为约去面试,人还没去呢,同学们就觉得这孩子不简单。那时候看见华为的、听见华为的心里都是一激灵,面试的时候浑身坚硬手心冒汗,那种感觉就好像你面对的不是人,是传奇一样,心里想的是,我要是能到华为,那得多爽多满足多幸福啊。结果呢,现在自己成了华为一员九九藏书,还不是天天抱怨这个那个。
就跟爬山一样,看着那个山更好,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往往是觉得这个也不过如此,前面那更高的比较好,如此循环直到你没有力气再爬。上了山心满意足地高喊“哇,无限风光在险峰哦”,这也就是刚上去头几分钟的事情。
董延明赫然发现,自己从工作以来一直追寻的目标——换家大公司拿个好工资,居然在他不断完善追求的过程中慢慢变质。目前华为是这样,将来的另一家恐怕也难逃此类命运。从前的追求变得淡而无味如同鸡肋,将是上班族的最终境界吧。但是他从什么时候正式考虑自己也会有离开华为的一天呢?不知不觉间。
董延明依然面临着很多问题,但眼下的问题最严重的倒不是V8的问题了——V8已经那样了,前期的人力投入紧张导致规格写作千疮百孔,评审也没起到应有的责任,不是董延明一个人的事情,所以他已经有了老巩担忧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的感觉了。
V8最开始的时候,董延明也发愁过几天,但是想想大家手上的规格都是这样,恐怕上至老巩下至李茂川对此都心知肚明,后果应该也有心理准备,所以董延明“嗖”的一声就释然了——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我军无能。眼下解决方法……也只有等待以后的各个阶段的文档写作时,大家凭着自己的经验发现问题,或者到了UT、ST阶段,靠测试来发现问题,再不行,测试部那还有一关,他们也会发现很多问题。虽然大家心里清楚这都是大大的隐患,大家的工作根本就没做到CMM流程要求的“质量落实到每个步骤”,倒是把隐患充分落实下去了。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时间点上已经到了SRS启动阶段,所以大家再怎么心存疑虑都要把规格放下。更何况在这规格上面,董延明折腾了一个月,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已经审美疲劳到看见“××规格”几个字就要吐了的地步。
既然对董延明来说项目的问题不算是最严重的问题,那么恐怕就是人力了。
柳景正接手了董延明的两份规格,中规中矩地按照评审意见修改,相安无事。董延明考虑到柳景正往后还要根据这两份规格写SRS,乃至CODE,乃至进行将来的测试,便担心他没搞懂规格的内容。可询问之下柳景正居然满口答应,我懂了懂了。董延明真不太相信,因为柳景正刚入职,从前又没有通讯方面的工作经验,乍一接触通讯居然只花两天时间便没有一点阻碍就融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董延明说:“你既然懂了,那你该赶紧看看这部分相关的老代码,虽然SRS阶段开始了,但是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开始写,应该先用两天时间理顺思路,要不然慌里慌张地开工了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保证出错。你看,这个文件是V6里这部分的代码,我写规格就是参照这个代码写的……当然了,正常的规格应该是参照协议或者客户文档写的,但是我们这次是大手术架构移植,所以你这一部分是把V6的代码移植到V8。你仔细看看这部分的代码,我写的时候都没时间细看,说不定有问题,而且你好好看看,争取提前理解,那么你以后写SRS还是CODE都事半功倍了。”
柳景正满口答应,第二天一早回来交差,说看完了,并且看懂了。
董延明不可置信地说:“你都懂了?”
“都懂了,都懂了!”
“我说的是这个文件,不是这个函数!”
“这个文件嘛,从这到这,是吧?都懂了!”
“啊?它包含好几个流程啊!CCK,RTY,这好几个流程啊?”
“都懂了。”
“……”
董延明心里想,我他妈现在都不敢说懂,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搞懂了。董延明心想,我三四个月一边实践一边学习才明白的东西,你一天要明白了,我还不成了棒槌了?不过这话没法说出口,他看看柳景正狂热的眼神,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人可能也是听说华为某员工如何努力工作,如何展现出与众不同,结果如何如何青云直上。青春年少做梦时光,他一定还想着放开手脚玩命工作好好表现,不过这个表现手法也……他还梦想着自己是另一个李一男吧。
董延明不太痛快地说:“你要是明白了那就开始写吧,不过我觉得……真正开始动笔前还是多琢磨琢磨比较好,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真他妈太有道理了。”
柳景正笑嘻嘻地离去了,董延明宽慰自己说,别给别人操心,自己从前可从来没遇到操心自己的人,不往沟里带就不错了。对这个柳景正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愿意做天才梦就做吧,愿意急功近利好好表现自己也别横加阻挠。至于他……枪还不会用就冲上战场……那也不是我的错呀。
他突然想起从前在食堂和小刘们一起说笑的凤凰和烧鸡的故事,看看柳景正、想想自己,不由得感叹:呀——原来烧鸡也有这么多种啊。
第四节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加班的时候,看到西安的五六个同事把凳子围成一圈,似乎是在开会,但是不时地有个人站起来拿着一张报纸做朗读状。小成忍不住好奇心,便凑到那99lib?边去探个究竟,结果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原来他们在学习《华为人报》,并且交流心得,每人读一段,然后大家举手发言谈论感想。
小成听了两句就笑得不行了,赶紧跑去找董延明来看热闹。董延明当时正跟柳景正争论关于文档的理解,被气得死眉瞪眼的。结果被小成拉起来后,看到这一场景当时也傻了,他又招手喊来岳小雄,岳小雄又喊来宋江……一干人呆呆地看着西安的同事此起彼伏站起坐下的,完全被这种形势给惊呆了。
最终李茂川也凑过来,扫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见怪不怪地喊了一句“赶紧干活”,这才把大家赶回座位。
董延明明显惊魂未定,李茂川捅了他一下,关切地问:“你不至于吧,啥感受呀你?”
董延明看看他说:“在下有些恍惚……”
董延明心里想的其实是,这是不是我们的明天呢?老巩把这几个人从西安弄过来什么意思呢?以点带动面?杀鸡儆猴?哦,没杀谁哈……
转过天来V8项目例会,老巩也参与了。他一坐下便夸夸其谈:“我听说昨天大家看了西安兄弟的民主生活会了,看完后很受触动,甚至于……有的兄弟产生了恍惚的感觉,是吗?”
董延明狠狠瞪了李茂川一眼,李茂川倒若无其事地认真看着老巩。
“西安一直是我们公司的铁军、王牌部队,多少风云人物从西安涌现出来呀,到现在袁总一说起西安还要称赞几句……”
余下的都是老生常谈鼓励大家向西安同事学习的话,鼓励大家艰苦奋斗努力拼搏的话。
因为今天老巩亲自参加,所以各组的老大也都破天荒地参与了本次V8例会,李茂川坐在老巩的身边表情也愈发沉重了。老巩的另一边坐着鼓着肚子的师太,一个月没见师太,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董延明原来以为师太是个胖胖的女生,这次才知道人家是怀孕了。
老巩说了一阵子废话这才扯到正题,介绍了一下师太的近况——怀孕待产,所以PM的工作已经无法胜任了,所以部门将尽快为V8安排PM人选,现在暂时由刘彻代理。
这事情错得有点离谱了,师太怀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V8筹备阶段.99lib?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么为什么还会让她来做PM呢。现在工程开始一段时间再换PM,让别人怎么接手,V7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啊,难道还需要多说什么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吃一百个豆子也知道豆腥,不长记性的东西——董延明脑子里想着斥责老巩的话。
老巩简单宣布了人员的变迁,便将会议的主导移交给李茂川,李茂川一脸家里有人罹难的表情接着开始。
其实这次例会没有很多议题,主要是V8业务开发这边已经开始了一个月,但是平台那边却还没有落实人员。李茂川就针对这个和平台组长落实人员,平台组长说:“丁焕章已经确定了,怎么还说没人呀?”李茂川说:“你们估计的需要三个人员,现在就落实了一个,而且还没开始,我们这边要是完事了你们那边没完,咱们整个项目怎么继续呀?”
老巩忍不住插话说:“怎么又是丁焕章啊?我记得他现在兼了好几个项目了吧,他还有时间吗?”
平台组长一脸不耐烦地把手里的本子一合说:“我哪有人啊!丁焕章不行你说谁行?”
老巩倒真的眼睛一翻,手指头在腿上敲啊敲的,做出算计平台组人员的样子。平台组长一皱眉一摆手说:“行了,以后再讨论这个吧,李茂川你继续。”
李茂川看了看老巩的脸色继续说别的话题了。
董延明心怀敬仰地看着平台组长,他第一次看到敢这么不给老巩面子的家伙,他哪知道平台组一个小组十来个人负责几十个版本的平台支撑任务,就跟火山口一样,老巩要再不哄着,怕第二天平台组长就带领全体组员辞职不干了。
有时候部门的人总是有些表里不一的感觉,这个表里不一的感觉就好像是平台组这个老大,你看表面上很嚣张,实际上一肚子火一脑袋包。这么多人好像董延明一样羡慕他,但他本人肚子里埋着一座火山的滋味能好受吗?可是你要是看透了他如坐针毡的窘态,觉得他苦,那又错了,他年底拿钱最多级别涨得最快,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吧。
例会到了最后循例依然是提出风险,一贯沉默的岳小雄突然大张旗鼓地提出人力管理方面的问题。董延明吃惊地看着他,半天嘴都合不上——看来这次例会对他冲击实在不小。他还以为岳小雄在项目管理上一直都很内敛,不过岳小雄倒不是乱讲一通,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老巩当即就表态说要重视要解决。
这一唱一和让董延明嗅出了一点阴谋的味道,事情后续的发展也有点证明他的猜想。例会之后V8业务组二十来号弟兄分成了四个小组,宋江、岳小雄以及一组的两个骨干老员工分任了四个小组长。董延明分在岳小雄这个小组,与之一同的还有柳景正、蒋思君,董延明被岳小雄委以培养这两个新人的重任。其实董延明颇为怀疑岳小雄的动机,岳小雄先是一副“我会为了这个破破小小的组长搞阴谋诡计?”的嘴脸,后来倒坦然承认说这事情是几个人串通好了,但是不光是他和老巩,还有李茂川,所以千万不要误会他会为了做一个小小组长而搞风搞雨。
他说,其实李茂川已经控制不了二十多个人的项目人员了,具体体现就是很多人私下或当面投诉过他。老巩衡量李茂川的工作能力,不用看别的,光看投诉就知道他的控制力如何。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来整个项目的质量,但是这个缺乏凝聚力又有些混乱的项目绝对不是老巩心里理想的结果,他自然要有新的对策。可是这时候,他寄予厚望的师太居然因为怀孕而雌性激素激增,变得女人味十足,对整个项目不闻不问形同虚设,再也不复当年之勇。这对老巩的藏书网打击不小,基本上让他一筹莫展了。
后来岳小雄献策说可以将大组分成小组,这样方便控制。眼下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是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距离太远,一个对二十五个,八面玲珑还有十七面照顾不了,更何况李茂川简直是个一窍不通的棒槌呢。管理者如果无法快速响应,就会造成管理者不知道开发人员心里想什么、遇到什么困难、需不需要支撑,开发人员的问题不能快速解决,就会造成拖延,甚至心理上的逆反等等。任由这种情况蔓延,工程拖延质量下降都是必不可少了,严重的话,说不定又一个V7出现了。
如果分成几个小组的话,李茂川只需要监控各个组长,组长监控开发人员,一个人对五个人,还是很容易了解这五人的工作情况并解决问题的,李茂川再从四个组长那里去解决优先级最高的问题——如臂使指运转自如。嘿嘿,李茂川倒不想同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不想干这个破破小小的组长呢,那又怎么样呢??老巩拍板了谁都不好使……
岳小雄说得嘴角都有白沫了,听得董延明频频点头。他是很认可这个方案的,虽然他自己也想过拆分项目,但是他的原因却是李茂川太讨厌了,不如分开让李茂川离他远点,万一运气好自己还能轮上个小领导……
他郑重地拍了拍岳小雄的肩头说,真把我搞败了,想出这个主意我估计有八成的人能,能说出你这个道理的估计也有四成,但是能把这个道理说得这么好听的也就几个吧。
岳小雄一撇嘴对这种恭维明显不屑一顾,他说,这种主意对有项目经验的人来说都是首选方案,我提之前老巩就想到了,只是李茂川笨,没想到罢了,我担保咱们部门高守这几个带过项目的老大都知道,只是看李茂川的笑话罢了。
第一节
小蔡从印尼回国了,一天早上上班拎着从印尼带回的一箱子的纪念品,随手扔在董延明桌子上,让大家自己去拿,结果半个办公室的人都跟蝗虫一样聚拢过来。
老巩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一堆人聚拢在董延明座位上,剩下的也大都站起来探头探脑地向那里望去。这种上班时间的有组织无纪律现象一向让他深恶痛绝,他皱着眉头装没看见,想走过去,董延明却站起来挥舞着手里一盒纪念品说:“巩总,小蔡回来了,分纪念品呢!”
老巩点了下头算知道了,用目光把董延明头上脚下巡视了一遍,然后他对小蔡招了招手,俩人走到老巩的办公位坐下了。
过了半小时,小蔡回来了,他跟老巩汇报了前方的情况,其实这些情况在他每日工作汇报里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在老巩面前亲自说一遍感觉还是要好得多。小蔡昂首挺胸若无其事地和董延明说:“老巩说了,下次带礼物不要带这么多,乱花钱,看把办公环境整的。而且别带吃喝的,都不缺这个,带点纪念品摆放着,多好啊。”
董延明羡慕呀,心想,这语气明显就是不同,老巩啥时候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中午吃饭小蔡继续给大家讲这次出差的见闻,印尼怎么乱的,当地办事处生活怎么逍遥的,他怎么糊弄老巩的,大家听得饭都吃不下去了,看小蔡的眼神都多了些崇敬,就跟阿Q看见过革命党的赵举人一样。
下午开了个例会,李茂川跟踪了各个小组的进度,同时对进度表示了不满,对后续表示了担忧。他给四个小组的进展做了排名,宋江的小组进展排在了最后。李茂川几个月来眉头都是紧皱的,看起来老了十岁,说起宋江的小组,眉头倒试图展开几分,让表情不那么令人担忧,可见宋江还是有些地位的。
“老宋,你们组这个进度太成问题了,你看这个图,按我的安排,到今天,你们应该完成36%,才能保证后续的阶段不会阻塞99lib.,现在你们才23%,我得把你们这个组的状态标红,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宋江说:“你怎么算出来的23%?我都不知道是多少,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昨天下午一个个问出来了,那谁37%,那谁16%,这么一平均就有了小组的数据了!”
宋江晃晃脑袋说:“不科学啊,我们这个工作不是写十个字,写了九个就90%,写两个就20%。有时候写一个字要花三天,有时候写九个字只要十分钟,哪个是10%?”
李茂川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工99lib?作都无法量化了?我们分配任务时已经参考每个人的能力分配了,基本上是均衡的,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们组的任务多了,而且难度大了,建议重新调整,或者给我人力,否则你就得允许我们组的时间点比其他组延后一些。”
李茂川眼睛瞪得老大,愣了会儿才挥挥手说:“一会儿我跟你们组专门开会讨论一下,现在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之后的话题就是老生常谈了,李茂川对于大家的效率和时间很是不齿,他要求大家提高效率、延长工作时间,他说:“为什么我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呢,为什么我想找一个比我走得更晚的兄弟却找不到呢?你们能不能有个人比我走得更晚,让我也感动一次——让我觉得,啊,原来还有比我晚的弟兄啊!”?99lib?
口气太过居高临下,董延明听得浑身不舒服,心想,这哥们完了,愚了,越发不会说话,这段话又要变成笑料了。
会后,应李茂川的要求,各个小组分别开了自己的碰头会,李茂川的本意是小组长再鼓舞一下士气,最好可以要求大家以后作息时间参照李茂川——最好是他李茂川不走,谁都不能走。可惜各个小组长都没有太下力气落实,看来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不是谁都愿意干的,尤其是为了李茂川去得罪人,更是大家不喜欢、不推荐的。
岳小雄的会最简单,就一句话:都加点劲,我不要求咱们第一,但必须得保证不能落到最后一名。这话让李茂川听到估计是要跳楼的。
宋江的会就长了,原因是李茂川参与进来了。他们五六个人围着李茂川诉苦。项目太大了,任务分配下去之后,李茂川也不是能很准确地把握每一个特性,因此对于这些人的诉苦他也难辨真假。李茂川一筹莫展,最后出了下策——动用了领袖的力量这一杀手锏。他问清楚了谁的任务最重、最没法保证,让其分出一部分。结果是宋江这个组有三个人都拆下来一小段任务。李茂川再问,接下来还有困难吗?宋江以及手下终于良心发现,再也没脸说困难这两个字。
李茂川群发了邮件询问大家谁可以接下这些任务,众人都选择性失明,李茂川下来走访慰问大家,大家也都选择性失聪。只有柳景正很踊跃地表示他愿意接手一部分,但是李茂川拿出他记载各人工作进度的小本子看了看后,便泪眼婆娑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最后小刘接下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李茂川都自己吃下了。于是李茂川晚上走得更晚了,眉头皱得更紧了,胡楂子更欷歔了,但老巩的反应却越来越不耐烦了。
他的PM没有定下来,但是却让老黄进入V8项目协助李茂川管理,李茂川默默忍受了。不然还能怎样,开工以来在老巩面前,他越来越缺少证明自己能力的论据。老黄进入V8倒也没做什么,顶多是开开会,提点不算意见的建议,这还让李茂川好过一些。
V7版本正式通过了测试,转入了试运行阶段,老黄终于成了V7PM,但这个时候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V8上面,他的PM也没人关注。老巩还跟老黄商量,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可以到V8来协助李茂川做一部分管理工作。老黄觊觎V8已久,马上答应,把大多数工作丢给了方志久,自己欣然到V8来惹李茂川讨厌了。
方志久快成神了,技术非技术的问题都一肩挑,居然没出什么大娄子,不得不让人相信压力让人成长这话。
与此同时,柳景正的工作终于陷入焦灼状态,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大家都是水深火热的。但是这却让董延明长长地出了口气,因为柳景正工作一清闲下来就要到处乱窜,尤其喜欢跟董延明讲点莫名其妙的闲磕。有时候会奉承董延明有工作效率,有时候会举着一本培训资料从头到尾问董延明都是什么意思。开始还好,董延明也轻飘飘地接受了为人师长的感觉,时间长了,发现柳景正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套话,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最关键他说话喜欢跑题,上次大家讨论《人月神话》这本书,柳景正说自己小时候叫《希腊神话》为《杀猪神话》的故事,然后说了十几分钟自己童年经历。
董延明自己也忙得很,柳景正时不时的骚扰实在很头疼,真想摆起老员工的架子训他几句“你要是没事……”可是话刚说起来一半,小董突然想起从前小成的导师说过“以后我不找你你就不要主动来找我”的话来,自己吓了一跳。
他使劲把后半句收住,尴尬地笑笑,暗自庆幸,自己差点也成了自己最不齿的那类人。
第二节
周一的周例会李茂川订了一个半小时的会议室,比往常的例会多了半个小时。董延明还以为是老巩要出席宣布新任PM的人选,结果是李茂川给自己预留了半个小时的煽情时间。
那天李茂川先把事务交代完毕,然后深情地说:“我昨晚睡不着,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两点钟的时候爬起来写了这个东西。”
他打开一个胶片,标题是《V8项目总结暨表彰》。
胶片第一章是他自己的名字,李茂川——连长,下面是一片空白。
李茂川诗人般旁白说:“我昨晚想到了南京路上好八连,想到我们这个TEAM,堪称BAR的硬骨头连,想到这里,于是,我就有了灵感……”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又把握不住,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
李茂川说:“我是这个硬骨头连的连长,这个毋庸置疑,但我关于自己就没什么说的了,所以就是一片空白。”
他往下翻,下一页写着:政委——杜贵锋,以及二三十个字的介绍。
李茂川语带深情地介绍了政委杜贵锋对项目对他个人的支持……
下一页写着:参谋长——老黄,以及二三十个字的介绍。
李茂川语带深情地介绍了参谋长老黄对项目对他个人的支持……
往下是一排长宋江,二排长岳小雄……
往下是好八连的各个普通战士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相应评语,无一例外都被李茂川深情地读了出来。他声音低沉,目光凝重,梭巡在会议室众人的脸上,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读得抑扬顿挫,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情,语调忽而高亢忽而哽咽,像战前的演讲,像战后的讣告。一时间会议室里静得好像大家都死掉了一样。
这不是一个过分的比喻,因为岳小雄在董延明耳边小声说:“我靠,我还是死了算了。”
说到董延明的评语倒是意味深长令人遐想——潜力无限,听上去很像从前曹贵阳那种皮里阳秋的揶揄,但平日一点就着的董延明,居然没有为这句评语反驳或者讽刺几句,因为李茂川这一番从上到下自内而外的煽情,把董延明震撼得不会思考了。
会议结束足有半天时间后,大家才恢复思考能力,但对于李茂川这次行为的评价能力,却怎么也恢复不了。李茂川倒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脚步轻快地穿梭于办公室每个人的座位之间,可惜大家面对他往往都是一脸白痴一样的表情——让他吓的。
李茂川苦心经营的拉近距离的煽情手段就这么付之东流了,而且还换来了众人鄙夷的眼神——大家都有点怀疑他的智商。
时过境迁许久之后,董延明再考虑这事情很为李茂川鸣不平。虽然当年在针对李茂川这件事情上,董延明总是走在前列,但他总是要承认李茂川是个老实人、老好人、技术上的牛人、有经验的“老”人。可惜这样的人有个不好的下场的居然不是偶然事件,类似的例子还可以参看老黄的经历。
他们算是一类人,有能力——这在技术至上的程序员群体里是必须的,有经验——在通讯行业里经验是压过能力的,有领导的赏识——多少次被老巩、老丁口头书面表扬。一般来说,具有上述优秀能力的人就具备了事业上升的条件。当然了,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也一样会有上升的空间——比方说领导看走了眼,或者更有能力的都死绝了或跑光了……
一般情况下,事业上升的时候要做一个选择——是走技术路线做SE,还是要走管理路线就是PL。
插句题外话,最近几年程序员群体里面一股歪风邪气,或者古怪言论刮得比较厉害,居然众口一词地传诵:做技术没前途,做管理才是王道。
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做到三十五岁还是技术人员那就没前途了,做下去简直生不如死。你若质疑这个结论,多半便会被质问:你见过三十五岁还做技术的吗?
五十岁还做的我都见过!而且都被公司当祖宗供着。
很多人说,做技术越做越累,管理轻松啊。
技术越做越累的我没见过,光见过越做越娴熟、举一反三的了(但也不排除有人越做越不熟,到后来举一反一半的)。刘彻天天就是翻翻协议,看看3G委员会又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研究点专利。等到公司跟友商打架的时候,他抱着协议跳出来狂吠一通。轻松吗?轻松。羡慕不来,因为人家有了十几年的积累,整个知识架构了然于胸。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再怎么发展也要依据从前的基础,这从前的基础不是你一年两年就能掌握的,除了积累之外再无捷径。(不得不提的是,有一类不用积累就能做的工作,确实是年纪越大越做不动,但那类工作一般应该不算在技术工种的范畴。)
但如我所见,我所见过的管理者们往往级别越高越不轻松。
哦,就说老巩这个人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工作三百六十天,且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每天都要跟几个人谈心,跟几个人对骂,隔几个月部门就要焦头烂额地出一次事故,通宵几天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搞不好还被上面的老板威胁要裁掉。
哦,他级别有点高,那就说高守吧。
董延明每天工作时间比较长,但高守绝对长过董延明。手下二十来号弟兄,谁出了事情都找他,领导有问题都问他。每周要参加所有正在开发的版本的例会,更不用说部门的例会了。他要安排每个弟兄的考评,经常有打了考评不满意的兄弟闹事。凡是出了个事故,老巩就要揪着他一起研究,想回家休息是没门。
我一直不理解,说管理轻松的人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管理人才,莫非真的有的公司里的管理者是把脚跷在桌子上,指挥手下干活的?这种单纯的只需要管理别人的人才,所从事的工作一定是大有前途的。
老黄和李茂川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种理论的影响,异常执著地坚持着不走技术路线。董延明觉得,他们很可能是被高守、潘安这几个比他们还年轻一点的当权派刺激了。
另一个比较靠谱的可能是——曹贵阳是打击他们的罪魁祸首。
显然老黄他们这种人是不太瞧得上曹贵阳的,觉得这个技术上一塌糊涂的、只会拍老巩马屁的家伙也能混上PL,居然还能混得风生水起,那我这么强悍的人要做的话,最少也好过他吧。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一巴掌,曹贵阳带的项目都中规中矩地通过完成了,老黄的V7、李茂川的V8却都在开发过程中就呈现出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景象。
两相对比,你若是领导你相信谁。藏书网
可以说是运气,老黄和李茂川都遇到了PM真空的情况,而且他们的项目都是大项目,V7足有二十多人,V8更夸张足有三五十号人。曹贵阳的项目都是小项目,几个人,顶多十几个,周期短特性少,容易管理。
但大多数时间内,你不得不承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毕竟能被外人看到的仅仅是结果,过程……留给自己将来写回忆录吧。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看身边的某某人干了什么事,自己不平,因为这个人还不如自己,甚至大放厥词说,我要是也干那件事情,我肯定就如何如何。那是不对的,因为不管你看得到那个人多么不如你,他也总有你不了解的那一面,就算面面都不如你,那运气也比你好。换句话说就是,在做同一件事的前提下,你怎么保证你在运气上能胜过他呢。
所以把什么什么都推给运气的兄弟省省吧,你承认了运气就是承认了天意,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李茂川成功地用这件排座次的煽情表扬向大家证明了智商高不代表情商高、技术九九藏书好不代表处事好,很快在这件事情上,大家对他的看法达成共识。之后他再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大概他也很灰心——明明这么好的点子,怎么所有人都不买账呢?
他继续辛苦地加班,尽责地督促,全力地安排工作,恪尽职守一丝不苟。
V8一晃就到了CODE阶段,分配任务时依旧是哭爹喊娘的,尤其是分了小组后,每个小组长为了自己组不至于拖尾被老巩痛骂(之前宋江就被老巩三姑四姨二大爷地骂过一顿),也拼命地为自己组减负。
李茂川也算狠人,也不争辩什么。你说你任务多困难大,好,那你说你哪一部分做不完,我来做!
结果一会工夫,他接了两万多行CODE,他问,还有吗?大家都说没有了。
他自己留下一万两千行,剩下每个小组长分派了两千行,大家也没再提过异议。董延明为自己的部分估了六千行代码量,岳小雄因为是组长多了两千行,但还是比李茂川的CODE量少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V8项目完工后,开发阶段的生产率达到上百行,李茂川的生产率更是一般人的二倍。而一个成熟的软件开发模式里面,开发阶段的生产率平均值也就几十行(注意,是开发阶段,不是全流程,这中间还是有差别的)!
换句话说吧,代码生产率高过平均值的部分只能以两种方式完成——敷衍或者加班。
李茂川终于用这种偏执的自虐搞定了所有人。
第三节
V8就这么继续着,董延明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归于平静。他的蹦跶劲似乎也用完了,看见李茂川也觉得他的面目也不能说多可憎。
董延明最近在工作中突然有点不同的感觉,从前在V7和V7R3里工作,总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地往前赶,做到V8这个时候,很多东西从前不懂的知识突然就明白了,一夜之间融会贯通了,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功力大增。董延明排除自己智商激增的可能,看来时间就是功夫这话没错,老巩逼人这个管理方式也不能说一点没效果。
不过他实在高兴不起来,V8的工作着实不轻松,他每天不光要埋首工作,还要应付来自于柳景正和蒋思君的骚扰,觉得日子过得真是无趣,恨不得找出点娱乐事件来调剂一下自己的心情。
可能老天感应到了他的呼声,很快事情就出来了。
最先是小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老丁和老王都要退休了,部门里要人员大变动了。
后来各种路边社的大小消息就铺天盖地地来了。
据说,老王是要退休,去武汉办事处做个办事处主任或是副主任,这其实就是公司内部的养老。传言里说,反正老王这个级别年收入百万不成问题,何苦天天熬在第一线累得跟三孙子一样,脾气暴躁的老王还是懂得知足常乐点到即止的。
关于老丁,传说他是被调动到了市场线,单独成立了一个小部门,可能是负责战略方案的制订。
董延明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太理解老丁的这个调动的初衷,但他本着国人特有的阴谋论的观点来分析,认为老丁被人踢出局了。
这事情大家谈论了好几天,每天总有些添油加醋的消息交流,大家的生活越来越有滋味了,再也不用担心午饭因为没有谈资而吃得如同嚼蜡。
但是有些消息明显太离谱了,例如说老丁激动地对老巩说,这么多年兄弟了,我拉你上来你不拉我一把,我真看错你了!
这就太像电视剧台词了,而且就算真说这种话,以老丁和老巩的政治觉悟,也不会允许第三者在场倾听。但八卦就是这么个界限模糊的东西,真实性永远不是第一要求,娱乐性才是大家最关注的。
这事情讲了一个多星期,老巩慢慢被大家妖魔化了,无数人观察他走路说话的动作都看出来心虚。又传了一个星期,谣言演化得甚快,老巩最后都快变成妄图占领地球的哥斯拉了。
半个月后,老丁座位搬走了,老王还在。于是事情似乎尘埃落定,看起来老巩即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家也停止了讨论。大概也都发现讨论这些事情毫无意义,搞不好还被人打小报告,变成诽谤领导的家伙。
唯独小九九藏书成对这事情还保持着新鲜感,他敲打董延明说,你可是丁总的嫡系呀,是丁总内定的接班人,你怎么不给丁总喊冤啊。
董延明连回答都懒得回答,这要搁平常,他还不马上顺杆爬,谈论自己和丁总那完全不着边际的嫡系关系。
小成见没反应,自己解嘲说,董总胸怀广阔,宠辱不惊啊。
宠辱不惊?
他惊得着吗?这些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宠是辱,还是云卷云舒,都是人家的事,部门里再乱,再更天换日,哪怕是上层领导死一茬子,也不会影响到董延明,就跟戏里说的一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董延明最近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传说中要退休、实际上还蹦跶的老王才四十来岁。
传闻中即将掌管数百人的BAR的老巩也才三十五岁,传闻中即将卸任的老丁三十四岁。
太年轻了,太年轻了,有这么年轻的领导还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啊。
当然了对他来讲无所谓,他也够不着那么高的位置,能够得到那个位置的有十几个人,高守、刘彻等一批实力派,十几个人瞪着这一个三十五岁人的位置,这个三十五岁的人和另外几个人瞪着另一个三十四岁人的职位,三十四岁瞪着一个四十岁人的职位,四十岁瞪着同样四十岁的人的职位(二级部门老大邓总),这个四十岁的人又跟另外一大帮四十岁瞪着另外一个四十岁的人的职位(产品?99lib? 线老大贺总),这个四十岁的人又混在一帮四十岁的人中间瞪着另一个四十岁的人的职位(七大金刚里分管研发的费总),这四十来岁的瞪着自己想不退就不退的老家伙(任老板)……
跟绕口令一样,绕来绕去就想说,如果上面不犯错误,下面的人想上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公司人员结构也是个金字塔,不光形状像,从力学角度来说,坚固程度也是很类似的。
除非是碰上老王这种要退休的领导,否则你想熬上一个位置,你就等吧。
一年半前,董延明刚入职,满腹的理想。他想象着自己如何努力如何奋斗,被表扬一次就会意淫自己如何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就跟孙悟空说的那样轻松——“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一年半后部门真正有了人事变动他才明白自己距离看得见的山峰多么遥远。
这和许多经典职场小说里描述的小人物发家史,实在是太不同了!你看那些小说,这人进公司一两年就能搅得公司风云变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实际情况是,同样是小人物的董延明身处惊涛骇浪中,却从来没有机会兴风作浪,连谈笑风生都算不上,反而晕晕乎乎的有点晕船的感觉。
不要看老巩那个级别,就连高守那个档次的都一堆人看着,宋江、小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高守也就比董延明大几岁,等他自动退休怕有几十年要等。
所以后来董延明搞招聘的时候,看到有的工作两三年的仁兄的简历上,写着自己管理能力强、适合做管理,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还没混上呢,一堆兄弟都没混上呢。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历经半个月的流传以老丁搬座位告终,虽然一直没有发公告,但是老巩的一些群发邮件已经说出“大家不要胡思乱想,要聚焦工作”这样的话。
董延明这帮做小的仰着脖子看了半天,本来还以为能有个龙虎斗什么的,结果人家上面干什么对下面来说完全看不到,深刻感觉到阶级的差别——虽然老巩的座位跟大家是坐一起。
他们有时候也会问高守,但是高守总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没过几天季度考评开始了,董延明没了从前的激动,也不知道算是胸有成竹还是心如止水,默默地等待高守的沟通,但等高守真正沟通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第四节
董延明又得了个C,他装作大度地耸耸肩嘟嘟嘴点点头,但没沉默几秒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守坐在他对面,笑嘻嘻看着董延明欲言又止的表情,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膝盖,推心置腹地说:“你不要不平衡,这次……我是真没办法。咱们那位领导要在考评上对V8项目倾斜,所以一组分配的A和B比较多,咱们组因为一半在V8项目里面,一半不是,所以……一个A也没有,连B都只有两三个。我是因为手里没有名额,所以实在不能给你更好的了。但……这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你做了什么我都心知肚明,你对团队的贡献,你组织的出游,你在V8里受到的好评,我都已经在心里给你打了分。嘿嘿,如果我这次手里有名额,你肯定是那个……那个……啊,呵呵,你自己心里也知道,是不是,呵呵。”
高守这么说董延明心里依然很不舒服,脸上表情几番阴晴,但又没胆子在高守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已经得C了,这个都改不了了,你给高守脸色看也没用,惹他不高兴了他回头给你小鞋穿。
他勉强笑说:“老大,要说C呢,我也不是很冤。胜任嘛,我确实也没做出来多大贡献,尤其跟你比。胜任这个概念其实很空泛,做多少工作算胜任?我写一百行代码叫胜任,一百二十行就是超额完成任务?其实都是完成工作,都叫胜任,.99lib.我要是现在下班了还去坂田十字路口指挥交通,我估计这可叫超额了。”
高守呵呵地笑,董延明接着胡扯:“什么C啊B啊,就那么回事,重要吗?对有些人重要,对我来说这只是字面上的肯定,我其实更想要的是你心里的肯定。”
高守赶紧点头说:“我肯定,我充分肯定你,你放心吧。你上季度又组织活动,又参与V8,还负责了实验室环境协调,这些事情我都有记在本子上,跟领导汇报工作,总结组员能力,我都没落下过。这次给你打C,肯定是有点低,但是你放心,我保证,下次一定给你补偿……啊这个,啊,哈哈。”
俩人沟通到这里,董延明心里其实有些吃惊,不是因为打C,他对这个虽然不舒服但是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自己资格算不上老,组里二十来个人,自己能力也好资历也罢,各项综合起来排名总不是最靠前的位置,打B也正常打C也正常,眼下高守说自己小组只有两三个B,那董延明自然不会在这两三个人之列——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更何况高守。
这事说起来真是郁闷,初中升高中,他就在尖子生和一般生中间晃荡,高中升大学他又在重点大学和非重点大学中间晃荡,老师都搞不清楚他算哪类——中人之姿,这句话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走到哪里他都是这么个尴尬地位。
他吃惊的是高守的态度,好像头几次高守沟通,说你是C就是C,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尤其是第一次沟通,高守居然还很不严肃地问他,“你认为自己是什么?”董延明害羞地说是C吧?高守拍着大腿说,对,你猜得真对!
这么不严肃的沟通,都有些戏谑的味道,但这也是高守一直以来对董延明的正常态度。但是这次高守明显有些惴惴不安,对董延明的安抚也是诚心诚意不遗余力,这……这……太不正常了吧。董延明很快想到了,莫非自己在高守心中已经升格到不能得罪的人,或者是不对他好,就心里有负罪感那类人?
他接着跟高守聊了几句,问了问部门不是说全部门打考评吗,怎么考评名额落实到组了?
高守摆手说,你听老巩说的有用啊,没准的。全部门打考评,几百人的他打得了吗?他不愿意费劲,也不愿意得罪人,就把名额下到各个组,可是每次下发他都有倾斜。如果按照公司正常的百分比,5%A,45%B,50%C,咱们组应该每次都1个A、9个B、10个C。实际不行,每次都他说了算。小蔡上个季度连轴出差,解决了多少问题啊,国内国外跑了那么多地方,不该得A吗?没办法,只能是B……
董延明表示赞同,虽然心里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想想小蔡确实做得不错,于是自己安慰自己说,有点城府行不行啊大哥,不用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吧,你要闹你要跳你要滚蛋,不能不让高守知道吗?回家做个纸人扎他,晚上加班路上堵他……
这么说了几句之后自己居然不那么堵心了,看来精神胜利法还真是保持心理平衡的良策。
这次季度考评谈话之后,董延明陆续询问了几藏书网个关系不错的人,除了小蔡之外大家的考评结果都是C,连小刘这个负责了V8架构改造的红人都是C。
董延明的心情渐渐平复,但问到小成的时候,小成突然满脸怒气差点拍桌子跳起来。董延明以为他被打了D,结果一问也是C,心里腻味他事多,嘴上也只能安慰他说,又没给你打D,你激动什么,平常心平常心。
小成把董延明拉出去,痛述自己转组之后如何被杜贵峰迫害,还没开始说,董延明就一句话塞住他——大哥,我也是C,你激动个毛啊。
小成看了看他,说:“凭什么你是C我就不能激动,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凭什么打C,打B的那些比我做的就多?”
董延明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呀,说我打C是对的,他打C是不对的?
小成拖着董延明往外走,一直走到了户外,外面青天绿草空气清新。俩人走到一片树荫下,小成一脸悲愤地给董延明讲了自己的沟通经历。
小成是V8开始后才从二组调剂到了一组,基本上从组长杜贵峰到下面的组员同事都不算太熟悉,到了考评的时候自然有些心虚,觉得其他老组员跟杜贵峰共事的时间长,杜贵峰从感情的角度一定有倾斜。结果考评一沟通果然是C,他自忖工作量不算少,就开玩笑说:“杜老大我这个季度工作量可挺多,打C是有点不公平吧。”
听到这里董延明差点没笑了,心想:这也太直白了吧,这能叫开玩笑说?
小成接着描述,杜贵峰沟通的时候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地说:“打C是因为你的工作量只能达到胜任的地步,而且你的工作态度也不是很积极,没有主动地对整个项目起到带头作用。”
反正这种套话又说了几句,小成一听就火了,反问杜贵峰:“我的工作量刚达到胜任,那咱们组哪个人超过了胜任,你举例给我听听?我工作态度不积极,你举例出来谁的工作态度算积极?”
杜贵峰当时也很尴尬,不过也没让那个腔,马上就指责小成早上来得比较晚。小成说:“那好,咱们去内网查考勤记录,这个月我要是有一天9点后来的,你给我打D,要是我天天都没晚,你给我改成A!”
俩人就这么争吵起来,吵了半个小时,杜贵峰一摆手说,你回去吧,以后再沟通。
董延明对这俩人的评价是俩二×,然后摆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说:“杜贵峰真二,太不会沟通了。高守跟我说的是,真没办法,他没分到几个A和B,手里没有别的了,只有C,如果还有名额,保证给我打B或者A。说得多好,先肯定我,又他妈的给我打了C,我还得跟他说我能体谅他的难处。”
小成说:“杜贵峰要是跟我这么说,我也不能火,关键是他非要找出来我哪里不好,因为这个不好我才得了C,老子工作一年多了,就数最近这个季度累得像个傻×,他还说我这个季度干得不饱满不主动,我×他先人板板……”
小成这事情一说,董延明心里舒服多.99lib.了,觉得高守不管真假还是给了自己面子的。他安慰小成说:“也不是多大的事情,C就C,又没少给你发工资,你这么小题大做干什么。”
小成说:“他不跟我呛火,我也不能,这次冲动了我也知道,不过他真给我气得没法了。”
董延明点点头,想了想说:“吵就吵吧,这事你就别宣扬了,到我这就完了,要是大家都知道这事,杜贵峰就没台阶下了,还不跟你死磕。”
小成狠狠吐了口吐沫,说:“晚了。我本来也没想说,寻思过去就过去了,你看我都没告诉你。”
董延明说:“靠,这事你瞒我就没意思了,我……我……我又不会给你乱说。”
小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唉……现在老巩都知道了,还扯什么低调,我跟杜贵峰算是没完了。”
“老巩都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小成说:“知道?他都找我谈了两次话了,杜贵峰找我谈了三次了,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
原来小成跟杜贵峰吵了架的第二天,收到干部部的《考评满意度调查表》,小成直接就在所有的选项里都选择了“不满意”。干部部通过考评表,收集被考评的员工对于考评结果以及沟通结果的满意度。董延明一直认为这也是官样文章,看着好看实际没用,每次填写都是“满意”、“很满意”地乱填一通。
小成这次一怒填了不满意,马上就捅了马蜂窝了,干部部可能也不经常收到不满意的调查,异常重视,马上联系了老巩。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清楚,总之老巩也异常重视,责令杜贵峰继续99lib? 沟通、好好沟通、使劲沟通。
于是第二天杜贵峰继续找小成密谈,口风缓和了不少,还很客气地称呼他“成总”。他说:“你来一组时间太短,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季度,你之前的工作业绩我也不太清楚,所以给你打了个C。我们以后肯定要长期合作,慢慢了解,你会得到公平的考评的。”
小成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嚣张,反正是继续对自己的考评不满意,对杜贵峰不满意。
之后两天老巩又亲自和他谈了两次,最终小成勉强承认了这次考评结果。
董延明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他问小成说:“你这事是多长时间的事情?”
小成说:“一个礼拜了呀,怎么?”
董延明突然明白了高守的态度为什么那么诚恳了,点点头说:“没啥,我是昨天才沟通的,觉得你沟通得挺早的。反正,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别多想了。”
小成叹口气说:“过去是过去了……我没想到那个考评挺重要的,老巩说,打不满意之后部门在整个产品线的考评成绩也要受影响,最起码是组织氛围比较差,要是多几个人打不满意,开发部部长本人的考评也要受影响……”
俩人默默地看了看对方,半晌董延明激动地评价说:“成总,你他妈太牛×了,真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牛!你……你真是……真是太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第一节
宋江说:“V8真不愧是BAR产品里承上启下开天辟地的大项目啊,与寻常项目完全不一样,都到了CODE阶段大家还是忙得要死。”
宋江这话的意思是,正常的项目,应该是设计阶段忙碌,因为设计阶段要搞清楚客户的需求、实现的方向、实现的方法,甚至连把哪条语句添加到哪里也应该了然于胸,而CODE阶段只是单纯的写就够了。
但是V8的CODE那真叫天下大乱,因为架构修改了,小刘的架构里数据和逻辑分离了,即使是原本就很精通业务的老员工,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的代码究竟该放到哪里,大家都跟没头苍蝇一样,全都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因为这件事情,小刘在群众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评价,一种是当面的,大家要追着找他给自己说清楚架构,最好是把自己相关的部分说清楚,因此阿谀奉承马屁如潮;一种是背后的,大家都大骂“这他妈是什么破系统啊,给老子找了那么多麻烦”,更有一部分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这系统如果是牛人设计的,就不会让他天天都有找不到北的感觉。
小刘给大家做过几次培训,大体的思路大家都明白了,但是落实到细节,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都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一开始小刘也没法拒绝大家,只好勉强地到处帮这个看看帮那个瞅瞅。看来看去就看烦了,毕竟二十多个人对他一个,他自己又有着和大家一般无二的工作量,每天回答的还居然都是基本相同的问题,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了。
再有人问问题,他也不是跟从前一样热情地马上跟人家去看,而是大马金刀端坐在椅子上,先让那人描述清楚,一听又是雷同的问题后,小刘便皱眉诉苦说:“这个问题我都解释过多少次了,张三问李四问王二麻子也问,你们就不能自己多动动脑子啊。”
对方往往愕然,小刘又赔笑脸说,这样,你去问问董延明吧,他前天刚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这边有点忙。
一来二去大家对小刘都有点不满,不过领导们对小刘的看法行情却日益看涨。林左很看好他的设计,到处跟上级机关做报告说,这次V8框架大改革在他的主持下提高了多少效率减少了多少BUG。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小刘的功劳,当然,这功劳也只是铭记在林左内心里。
老巩是看到小刘每天加班,熬夜比谁都辛苦,但是老巩问他怎么样,他却连说没啥没啥——老巩就好这口的,所以开会什么的时候,少不得频频提起小刘大加赞赏,说他是努力拼搏坚持奋斗的好战士之类的。
董延明就没那个命了,自从再次被打了C后,工作也有些提不起兴趣。虽然他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东西就是99lib.个虚名,又不指望靠它加工资,但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本来工作就不爱做,岳小雄这家伙又闲不住找事情,成立了一个代码检查小组来检查整个项目的代码。这一提议一提出来就受到老巩的好评——头几次代码飞检小组让老巩很郁闷,这次自己成立一个小组检查自己他没有理由会拒绝。更何况岳小雄担保了,这个飞检小组是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来完成这份额外的工作,这不就是老巩经常说的“开动脑筋提高效率”嘛。
很不幸,董延明也是这个内部飞检小组的成员,董延明一听这个用工作外的时间完成工作外的任务就很恼火,直接就想拒绝。
岳小雄无奈地劝他:“你说你跟高守扯什么去坂田路口指挥交通,眼下这个就是超过胜任的工作你又不做。”
董延明一想也是,老老实实写代码,人家写八千行你写一万行这也很难让领导觉得你工作超额,除非你写一万六百行……但这明显又超出董延明的能力。换个花样就不同了,大家都写八千行,你却又多加了一份工作,写自评也比别人多出来一行。
于是董延明欣然接受了任务,晚上花了两个小时草草阅读了三千行代码,他越看越快,越看越熟,越看越胸有成竹,从前看懂的代码扫一眼就知道了,从前看不懂的代码再看,居然也不那么难理解了。他飞快扔出来十来个错误,算一下这个飞检完成后自己能检几万行代码,光一想这个数据就喜得眉开眼笑。他真想找个领导汇报一下:“看看我,小董,董大侠,现在对代码的熟悉程度、理解程度,你们好意思不给我涨工资吗?”
但是现实是.99lib?很多变的,就好像高守总喜欢在嘴上卖弄的那句话一样,“THINGS ALWAYS GE”。董延明又被曹贵阳请去协助V7R3测试阶段的维护,曹贵阳说,V7R3释放的人太多了,现有的几个人根本维护不过来,也没时间去弄明白那么多逻辑。董大侠这种世外高人就不同了,扫一眼就知道问题所在,花50%人力就能完成别人100%的工作。
董延明以为自己最近的变化让人发觉了,但仔细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自己从前负责的部分出了问题,曹贵阳现有的人解决不了,才会这么虚伪。他心里一直暗笑,觉得老巩安排人力是拆东墙补西墙,V8人安排得差不多了却把别的项目晾那了。董延明满口答应,但是要求曹贵阳跟李茂川打招呼,请他将自己的工作量重新安排,否则怕是无法两面兼顾。
如董延明所料,李茂川当然不会同意,他已经火烧屁股了,哪还会管曹贵阳的死活。于是曹贵阳继续如董延明所料求助老巩,老巩一个电话喊来了董延明,也没拐弯抹角,直奔主题说:“延明,现在有个任务需要你接一下,V7R3那边你得去火线支援,但同时V8这边你也不能扔,我知道你还兼着一个飞检,就是岳小雄搞的那个。”
董延明拼命地点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心想,做了这么多工作总算有人知道了。
老巩低头合计一下说:“你这些任务有点多、有点杂,我也知道。但是很多时候就是需要这种时机才能体现出骨干的作用。人家写一百行代码你也写一百行,永远不会体现出你的价值来的。所以这事情对你来说是压力也是动力,我觉得应该这样,V8的工作你别放下,V7R3你也一肩挑了,你看高守、岳小雄这帮老大,谁不是这么干的?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如果是旁人,我问都不会问就直接把曹贵阳拒绝了,但是他说需要你,那我就觉得,别人也许不行,但其实你可以完成。你觉得呢?”
董延明心里乐开花了,他其实已经仔细过了一遍V7R3自己那一部分的代.99lib.t>码,觉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虽然当初做的时候他手忙脚乱,但是质量也不是一点保证都没有。他觉得这又是一次不用出力却能换来不少绩效成绩的工作,所以使劲板住面孔,严肃地对老巩说:“嗨,您都这么说,我还能怎么办。我接就接吧,反正……接就接了吧。”
老巩点点头说:“好,我希望你可以拿出你的潜能来,让我们都刮目相看,这个小伙子行,是个牛人。”
说完一挥手示意曹、董两人可以离开了,前后连十分钟都没用上。
董延明得意洋洋,曹贵阳如释重负,俩人并排走在过道里,各怀心事。
走没两步董延明想起来一个问题,他对曹贵阳说:“老曹,我也就是帮你完成这一个阶段的工作,我估计下一轮测试我就不能帮你了。”
曹贵阳点点头说:“没问题,你就把现在测试部提的问题单都改了、都回归了,就可以了。我估计以后问题单也不会很多,我的人也能周转开。”
董延明也点点头:“那没问题,反正都是我从前写的那一部分,对吧,你可别把别人的单子也给我,我不熟,而且也没时间。”
曹贵阳嘎嘎地笑:“怎么可能,你把你那部分的单子都改了就解决了我一大块问题,我请你吃……给你烧高香都行。藏书网”
“得了吧,你曹老大别给我安排工作就行了,靠,都把我当牲口了……”
“哪能呢,你是牛人,不是牛……”
“呵呵……嗯?老曹,我那块测试部这一轮提了几张单子啊?没几张吧?”
“三十三张。”
“咳咳咳……咳咳咳……”
“延明你……”
“没事,被口水呛到了。怎么那么多?怎么可能那么多!你这个V7R3总共能有一百张单子吗?我那块就有三十三张?他妈的测试部疯啦?怎么可能!三十三张我不吃不睡还不得改一个月啊!咳咳咳……”
“那就要靠你跟测试部沟通了,我也觉着不可能,我对你的代码还是很放心的。哎,你经常被口水呛到吗?我头一回看见被口水呛得咳嗽的牛人……”
第二节
董延明经常幻想这样的场景,他身着风衣怀揣利刃,一路摸到测试部实验室紧闭的大门口。他镇定地敲敲门,压低了嗓子回应门里面关于“是谁”的询问,待门刚开了一条缝隙,白色灯光刚刚泄露出测试部的关系一直说不上好,因为他刚进公司时搞过措辞火药味比较足的几张单子,所以总有些测试部的兄弟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总要说一句“哇,原来就是你呀”,弄得董延明心虚得厉害。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明显有了缓和——因为这几个月他的代码一直没有走到测试那一块。这次V7R3一走过去就出了这种事情,让他怎么能不愤怒。
他跑去找曹贵阳嚷嚷:“这还让不让人干工作了,提的这叫什么鸟屁单子!哦,用电话号码13900000001测出问题填了一张单子,马上再用13900000002再测,然后再填一张单子,一直测到13900000010,这就填了十张单子!同一个问题他换换数据就敢提十张单子,我们开发的不是人啊,我看十张单子要花多少人力,我还得挨张给他回复,我他妈就伺候他一个人啦!”
曹贵阳一脸迷惘,好像没太搞明白董延明说什么一样,问他:“你说的是谁啊?”
“谁?测试部曹奇伟那个傻×,快六万号,来公司不到半年就他妈敢跟我作对!”说到这里,董延明突然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曹贵阳的脸,心里想的是:我靠,怎么又一个姓曹的,难道是你兄弟?你们姓曹的组团来搞我了?
曹贵阳当然不会.99lib.想到董延明一瞬间想那么远、那么怪,他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明白了董延明刚才说什么,居然满脸兴奋地问:“这三十三张都是重复的吗?哈哈,我还担心你这里改不完,耽误了R3的时间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董延明骄傲地说:“我写的代码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问题,这不坏我名声嘛!”然后又把表情切回咬牙切齿,他大骂:“我靠,是根本就没有错误!我刚才查了,这三十三张问题单里能有二十多张是重复的,真正的问题也就是七八个!我扫了一眼这七八个问题,最少三个是他妈胡扯的非问题!”
曹贵阳更高兴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热情地拍着董延明的肩头说:“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董延明又骄傲地撇撇嘴,然后又想起来自己不是来和曹贵阳显摆这个的,气急败坏地又敲了一下桌子说:“老曹,我不是说这个,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真他妈费劲。我是说测试部,瞎提什么单子,这么个提法是想折腾我们开发啊!”
曹贵阳呵呵笑说:“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打回去就好了呗,测试部人家绩效看的是单子数量,所以提得有些过分也可以理解嘛,咱们绩效又不是靠这个,没关系的!”
董延明不肯理解,满脸鄙夷地看着曹贵阳说:“老曹你怎么这样,你做老大的不出头,那这事还有个完了?每个问题都提十个单子,我们光看、光处理,就不用干别的了……”
曹贵阳对这事不以为意,董延明却义愤填膺,俩人又扯了一阵子,不以为意的依然满不在乎,义愤填膺的开始火冒三丈了。
董延明见在曹贵阳这里得不到支持就板着脸去找高守,曹贵阳还在后面不依不饶地喊,赶紧把这些单子都处理了吧,然后你就可以全力投入到V8去了!
高守座位空空的,连电脑都没开,董延明这才想起来昨天就收到高守休假一个星期的通知邮件。他翻了翻高守座位上的书,突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心里憋了一口气。高守倒是安排了宋江代理资源经理,可董延明又不觉得宋江真的可以替代高守来给他撑腰。
这就是地位吧,不光是行政上的任命,很多时候是心理上的承认。
董延明和岳小雄说了一下这事,岳小雄鼓励他去测试部掐死曹奇伟,就说是工作压力大导致自己精神失常,反正最近出了这么多工作压力大导致的破事,多这件也不算多。
董延明骂了句变态就走了,回座位给曹奇伟打个电话说了一下这三十三张单子重复了大多数的事情。测试部的曹奇伟倒是个死硬派,居然一口咬定说是三十三种不同测试环境所以才有三十三张不同的单子。然后居然还不耐烦地教训董延明说:“你不要以为你某个地方写错了一句代码,然后我针对这个地方开了多张单子就是重复。告诉你,对我们测试人员来说,不同环境下出现的问题,即使是指向同一条语句,那也是不同的错误!”
董延明又好气又好笑,反问说:“你把号码变一个就叫不同的环境?你们测试部都是这么测的?你要这么说我就要问问你们测试经理了,他是谁?他要是说这叫不同环境,那我就没问题。我一会把邮件发出来,让高守、张志明这帮老大都评审一下这几张单子……”
曹奇伟不知道在电话那头嘟囔了句什么,可能也是听董延明口气强硬,最后算勉强同意董延明将重复的单子打回。
董延明实在是不待见他这个态度,又不想跟他纠缠,心想:你等着我把这点事处理完了,我再跟你计较。他把重复的单子都打回了,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剩下的单子,稍微一分析就发现这几张单子居然全都是非问题,全都是曹奇伟不理解协议,自己胡乱下的判断。
99lib?他把电话又打过去,那边曹奇伟的声音透着严重的不耐烦。这种莫名其妙就对同事不耐烦的人,董延明最看不惯,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摆谱,跟他说话,他就好像怀着谁要求他办事一样的优越感。
董延明压着气头说:“曹奇伟,你这几个单子,65327、65328、65329,我都看了,都不是问题,根本没错。”
“怎么没错怎么没错怎么没错!”曹奇伟生气地说。
董延明就描述了一下,因为什么什么所以怎么怎么。曹奇伟却不相信,让董延明把依据的协议找出来,发给他然后他再考虑一下。
董延明的炮仗脾气终于忍到了尽头,恶声恶气地说:“你做过几个项目,你敢这么嚣张,你们老大高满军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让他看这几个单子,他要是说这是问题你再跟我谈。从什么时候开始测试人员提单子都不用跟开发确认了?你说是问题就是问题,你是开发代表啊!你懂不懂流程?你提单子你跟我讨论了吗?你想一出就是一出,我还陪你玩,要不你去找开发部部长投诉我吧你!”
曹奇伟一下没声了,估计没绕明白那句“你提单子跟我讨论了吗”。
董延明接着说:“你知不知道测试的工作职责,你就是找错的,你要证明我错!你还让我给你找协议?你给我找去!你去找协议,找出来哪一条证明我是错的,你再给我提单子。你不懂就去学习你们测试部提单流程去。我靠,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发要给测试证明自己正确了,你要是质疑3G架构,我还给你开发4G去啊!我现在就都打回,你把证明我错的协议贴上去,你要还想扯皮我们随时奉陪!”
董延明“砰”地挂了电话,一句“我×他妈的”从嘴里迫不及待地喷了出来——这句话他憋了老半天了,但是一直忍着没说,本来他是打算在每句话开头和结尾都加上这个词组,但董大侠总算有点涵养,死死忍住了,挂了电话才能释放出来。
他一刻不停地写了封邮件,把这事情来龙去脉说了说,发送给了宋江和测试经理。还没等测试经理回复,宋江本着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精神,迅速把邮件抄送给了全组人还有老巩。
一会工夫老巩就过来询问,董延明满腹委屈地和老巩痛述了测试部的不人道,重点描述了因为测试部这些莫名其妙的单子所浪费的时间成本,说得好像V8就是因为这些单子,才使得本就入不敷出的人力资源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这可戳到老巩的痛处了,他一直以来都在为了开发的工作效率低下、人手不足而苦恼,一说有人恶意浪费人力,他当即就表态他会亲自跟测试部沟通。
有了老巩撑腰的董延明腰杆也硬了,突然对老巩产生了一种“亲人啊”的感觉。虽然心里依然有点隐隐担忧,因为他没想到把事情闹这么大,但总归是得到了老巩的认可,想不得意都不行。更何况老巩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天就处理了三十三张单子,延明你要感谢曹奇伟呀,他让你创造了一个BAR空前的记录。
这事结束之后,部门里便有个“四大刺头”的传说,董延明赫然在列,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说得别人哈哈大笑,这让董延明尴尬得不知是悲是喜。
第三节
老巩亲自发了一封邮件给BAR的测试和开发人员,描述了开发人员董某和测试人员曹某的事件,严厉重申了测试提单的流程,邮件结尾用粗大的红色字体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全文未加评论,但结果不言而喻。
这就算为这件事情打上结论了,董延明终于因为自己的一次无心钻牛角尖,而被老巩夸奖。高守回来之后的二组例会上,高守还表扬了董延明,说董大侠非常值得表扬。然后他想了一分钟,笑着说:“不过你说这事该夸延明什么呢?这事整得这么大好事居然找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夸奖点。”
董延明脸红了,心想:一天处理三十三张单子还不够你表扬的?
一边的宋江接话说:“还是表扬曹奇伟吧,那根本就不是智商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蠢事。咱们给他做面锦旗送测试部挂上,就写上四个大字——二百五十。”
大家都笑了,董延明却有点不高兴,恨恨地偷瞥了宋江一眼。
高守最终给这事情定性说:“这事情虽然是曹奇伟干的蠢事在先,但是也绝不能抹杀董大侠的能力。换个旁人,说不定把这些单子分析完毕,就已经一个月了。虽然最终结果肯定是相同的,但这中间的差别就是一个人力月——都足够一个小项目完工了。什么叫效率,开发部怎么提升效率?大家都经历过这种非问题单的情况,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当时的处理,延明对知识的熟练掌握和自信绝对是驱动这一事件的第一要素。”
他带头鼓了掌,大家也马上跟上,岳小雄还一边鼓一边喊,请客!
董延明终于发自内心地脸红了,还颇有知音之感地先冲高守又对大伙做了个抱拳团揖。
这事几天就过去了,也不知道大家刻意压抑还是真的无法挑动大家的兴奋点,总之董延明完全没有得到什么奖励,连他觉得最该有的提升知名度都没得显著提升。
倒是曹奇伟成了名人,有一次中午吃饭排队,一组的一个兄藏书网弟居然跟董延明说:“你看见那边那个格子衬衫了没有,可傻了,头几天提了三四十张问题单,结果一天就全被打回了,哈哈哈,测试部三大傻之一。”
董延明多想提醒他,你知道是谁打回的吗?
他扭头往后看看,多希望身后也有人指点说:“你看见那个帅小伙没有,他一天处理了三四十张问题单,BAR的大牛。”
可惜后面的人明显完全没这个兴趣,这让董延明着实狠狠郁闷了一阵子——难道处理单子的人,不应该比搞出单子的人更值得被大家记住吗?
他多想跟人倾诉一下呀:哥们呀,我一天就处理了三十三张单子,吴海波能处理吗?高守能解决吗?你知道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吗?
可是怎么说呢,他的问题是只能在数字层面夸耀,却无法上升到技术层面,自吹自擂也总是有些心虚,渐渐的自己都说不出口了。
唉,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曾无二三呀。
小成被调到了测试部。
老巩跟小成谈了次话就把这事情定下来了,小成默然接受,没有过多争辩。
董延明询问他谈话细节,小成爱答不理地说,他能说什么呀,就说换个环境,希望我可以焕发出第二春呗。
小成想想,觉得这也不算老巩整小成,毕竟他跟自己的直属领导(杜贵峰)吵过架,还继续放一起工作,俩人难免不心生芥蒂——哪有那么多心胸坦荡的人,因此影响工作都算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把他调到本部门别的组,怕别的老大也会想:怎么给我送个刺头过来。
换个小部门,大家都安心,老巩这么处理就算是细心又大气的领导,对小成也算公平。
董延明帮小成收拾东西,搬到了测试部那边,其实也就一百米的距离,却一下子让人觉得很多东西从根上都变了。
小成反过来安慰董延明说:“换了也好,我就受不了老杜,他他妈就是个白痴,而且还总想要把别人也拉到他的层面上去,然后再凭借他的白痴界的经验把你打败、同化。我可算能躲开他了,你……你挺好,有高守给你撑腰,用不着跟这白痴打交道。”
小成走后又填进来三个新人,从人数上看V8一直在节节高升,但是从工作能力上就不好说了。
小成的座位坐上了一个叫刁金龙的新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父亲姓刁,母亲姓金,奶奶姓龙,所以我叫了这个名字。”
蒋思君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疑惑地问:“你姥姥的呢,怎么就单单把你姥姥的姓给撇了呢?”
董延明大骂他:“你姥姥的,再加一个不成日本人啦!你怎么不把你大爷的姓也加你名字上?哦,你大爷也姓蒋……”
小刁的导师是高守,任务被李茂川分到岳小雄那一组,岳小雄依旧把他分到董延明那一部分。
高守管理就很忙了,所以早就不带新人,这次破例带了也只是挂名,小刁就跟从前的小龙女一样,事无巨细都要请教董延明。董延明又不敢让他问自己导师去,只好勉为其难地一一解答。不过好在小刁实在是聪明,大多一点就透,碰上董延明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也不追问,给董延明保存了莫大的脸面。
董延明想起小龙女的轴劲,越看小刁越喜欢。
本来他还想,自己工作不少,分进来一个新人又干不了什么,还要花费自己时间为他培训,最终结果往往是领导只看到“人多了工作却做少了”,太得不偿失——小龙女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可小刁不同,人家虽然不懂通讯,但却是开发了几年C的老程序员了。看看代码马上就明白这是做什么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比许多自诩老人的家伙都要好,他们只根据协议知道要做什么,藏书网 却不知道怎么做。
过了一个星期,虽然小刁介入阶段就是测试阶段,99lib.但他通过许多零零碎碎的阅读代码,居然得出来系统架构不太合理的结论。
他跟董延明聊闲天的时候说:“我刚看咱们这个玩意啊,这几个大模块之间通信机制有点问题,我估计这么搞会有延时,系统性能受损。”
董延明眼睛都直了,因为岳小雄刚转到业务组的时候,看了一个星期的代码之后,提交了一份引人注目的文档,这文档还被老巩一顿猛夸,说是大行家手笔,其中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董延明使劲收起自己的惊讶,装出一副“老子早就知道了”的表情,淡淡地说:“这事我也很担忧呀,不过要改的话还是颇有难度的,这里……那里……这几个地方也有问题你看到没有。”
刁金龙崇拜地看着董延明,惊奇地说:“果然啊,呵呵,还是董老师牛啊。”
董延明继续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这次我们这个V8架构改动这么大,唯独这一部分没改,为什么?牵扯太多了,我们搞通讯的是稳定压倒一切……不过你刚看了这么几眼就能看出这个问题来,你……你功力很深啊!”
小刁赶忙谦虚说:“哪有,我也看的不多,就是随口一说,不过我觉得底层上做个修改也许会好点。你看我们现在用的是SDOG,它的缺点就是等待机制问题太明显了,如果改成COX实时触发一定有改观……”
“咳咳咳……”
“董老师你怎么了?”
“没,没事。让口水呛了,老毛病了。”
“啊?哦,真、真是……你们是不是也讨论过COX了?”
“哦……哦,没,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谁还有点事,你、你、你先干别的吧,我回头再找你吧。”
第四节
没过几天,小刁其他各种与众不同之处就显露出来了。他是开着车上班的,他是戴着一块劳力士的,他脖子上的貔貅经过精通此道的小蔡鉴定绝对是上品,他笑的时候总是喜欢仰着头……
董延明从高守那里知道这家伙是跳槽来的,而且是从业界的友商兼公司的死敌那里过来的,而且人家在那边原本也不是无名之辈……但是究竟多有名,董延明也不知道,光听高守说“如果知道了能吓死你”,哦,那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过,这倒解释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高守要亲自做他导师;为什么他有如此见地,可也平添了许多烦恼——当然这只对董延明而言。例如,这么个大人物以后怎么对待呀,这么牛的家伙以后怎么给他讲知识,最主要的是,又来一个这么狠的,不用这么夸张吧,让我董某人以后在组里怎么混哪!
从前宋江、岳小雄这帮人强过董延明他还有借口,毕竟大家沉浸工作的时间不同。后来小蔡那家伙可以理解为个人际遇,小刘是个人努力+争取机会,都是不错的借口,也能帮助董延明精神胜利。再后来方志久这家伙也可以说因为工作分工不同,虽然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但是人家每次总要非常真诚地说,我当初跟着明哥干活,让人听着多舒心啊。
但,这个小刁,简直没治了。资格能力样样吃定董延明,目前董延明唯一可以摆出台面的就是对通讯协议以及产品代码的熟悉——但这算个屁呀,就他那点浅尝辄止的程度,自己都没信心可以保证长久的领先优势。
第二天小刁又毕恭毕敬请教董老师问题,董延明差点没站起来给他让座,连忙纠正他说,什么董老师董老师的,小董就好了……
董延明和小刁简单讲了讲知识点,就聊起家常来。小刁比董延明大一岁但同年毕业——硕士毕业和小董本科毕业同年。毕业后就扎根在友商,干得风生水起,然后被劫持到了这里。董延明很想问他,工资几何股票几许,但真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很自私地避而不问。
这也引起小成、小蔡的不满,他们揣测小刁的收入怎么也跟高守一平,但高守有多少他们也不太清楚。大家迫切地想知道这些,就是为了给自己将来的职场收入增加一个参照物,自己能不能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极限到底能达到多高。
董延明拒绝去问这些信息,心想:我问完了就挺受打击了,然后小刁再出于礼貌问我一句……我说不说啊,说?就人家四分之一,多招人鄙视啊。不说?你在那么牛的人面前摆那么大谱啊。
董延明这些纠结按下不表,他的工作没有停止,但到了UT测试阶段,无论如何也轻松了许多,究其原因无外乎这个阶段是给自己挑错,需要交付的只是缺陷率,不像从前的阶段总有文档代码这类实实在在的交付件。缺陷率这个东西说起来就玄妙了,代码做得好的愁,做得不好的也愁。好的是愁找不到那么多缺陷,不好的是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还都是参天大树的巨坑,掉进一个坑里老长时间爬不出来,也是大有人在。
但是就像李茂川所说,这个阶段代码质量基本已经定型了,这些缺陷的修改工作也仅仅只能让质量高的更上一层楼,质量烂的在这一阶段所解决的问题恐怕于大局无补。大家要做的就是保证程序可以正常运转,余下的只能交由测试部来搞持久战了。
董延明把自己这部分分成几块,测试的CASE都是之前写好的,柳景正、小刁人手一部分。好在UT只要跑通了环境,余下的就是机械的重复和观察。但因为是架构上的大变动,所以偌大的系统居然任何一行代码都需要覆盖,实事求是地说,这种构造环境的测试比当初写CODE要困难得多。
李茂川每次开会都要鼓励新人,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一进公司就有这么庞大的项目,这种锻炼机会十分难得……
说得跟老巩附身了一样,董延明刚进公司的时候老巩没有现在这么忙,还参加了V7的开工会,说的大概也是这些话。当时董延明还真的心潮澎湃了一阵子,现在听起来却已经有点讽刺意味。
实际上李茂川说这些话也有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意思,大概他觉得项目到了这个地步,大局已定或者大势已去,可他身为项目负责人,不表现出冲锋在前的意思怕大家更加松懈。
按道理说,V8项目这么脱胎换骨易筋洗髓地折腾,项目开工和运行周期都是锣鼓喧天的,到了结束期应该有点“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意思才对,但实际情况却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让人说不出地别扭。老巩不朝面了,压住阵脚的PM迟迟悬而未决,当初跑前跑后的林左,现在也只能出现在群发邮件的地址栏里面,就连高守,现在都开始对组内的项目不闻不问了。
虽然说工作不是为领导做的,但实际上对某些心理阴暗的小人物——比如董延明来说,工作就是为领导做的,领导都不关注这个项目了,他的努力也变得毫无意义。虽然他也知道表现这东西最该做的就是在领导最不关注的时候,这样才会有反差,有吓人一跳的效果。
但董延明就是这么俗这么土,总希望被领导耳提面命一番,然后他再跟打了鸡血一样地奋发图强,就好像上次改单子的事一样。可惜最近领导们都不太关注V8,大多数走路都行色匆匆的,让他连主动汇报都干不成。
有时候他也怪自己太多事了,工作已经这么忙了,埋头苦干还应接不暇,天天还总用眼角余光去寻找是否有领导注视了自己,这也太奇怪了吧。有这个时间用在工作上,这份精力用在工作上,何愁没有引人注目的工作业绩呢,嗯,按道理说应该……应该会有不错的工作业绩吧?
董延明这么不确定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小藏书网刁。他头些日子提了提系统的问题,后来高守让他写出个具体方案,他就写了一个。高守看了后不置可否,上交给了老巩,之后老巩也没有表态,没有回信,一放就是几天。
几天后刘彻颠颠地跑来询问“哪个叫刁金龙”,然后在众人迷惑的目光里找到刁金龙桌子,亲切地聊天。大家只见小刁连比带画,好像一会比拟下面水波粼粼,一会比画上面烈焰升腾,实在是不得要领。俩人没说两分钟,刘彻就拉着刁金龙去自己那片区域,给众人留下无尽的疑惑。
只有董延明知道,高守的不置可否,刘彻的礼贤下士,都是说明小刁那份报告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们这类相比董延明而言的大人物都.99lib.无法下定论的程度。
小刁来公司还不到一个月,连最基本的培训都还没做全套,但是这影响人家的崭露头角了吗?小刁对系统对架构连一知半解都还算不上,通讯更是一无所知,但是这影响人家大放异彩了吗?(虽然这份报告仅仅是被领导关注,还说不上应用,但已经被董延明视为大放异彩了。)
这说明什么呀?落差,巨大的落差,能力上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落差呀!董延明研究这套东西这么久了,从来没思考过这个架构引发的性能危机。即使上次岳小雄一鸣惊人地点出这个问题,他也没思考过如何解决——当然了,他也很确信他就算思考,那结果也一定是不了了之。眼下小刁先人一步提出了解决方案,他仍旧不甚明了这个方案的细节,甚至回去GOOGLE之后仍旧不得要领。
小刁一骑绝尘,突然让董延明对一个许久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豁然开朗。
那时候他们几个人都刚入职,大家午饭时评论着任老板说的“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这句话。小刘还问,那如果烧死了呢,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那就成了烧鸡。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凤凰和烧鸡只是彩票的概率问题,但今时今日董延明突然明白的就是——总有些人注定了初试啼声便已经气象万千,成为老板希望的凤凰只需假以时日,可那明显不会是自己。
第一节
随着李茂川的一封通知邮件,V8的UT阶段如期完成了,但是却仍旧是以牺牲了质量为代价而契合时间点的“完成”。
大家都如释重负,停下手里的工作,因为明天才是ST开始,今天剩下的时间正好两不靠,可以随意休息。
只是还有几个人总在念叨,哎呀,再给我一天啊,我还没测完哩!这几个人一边说一边继续测,完全不管UT已经完成了这件事情。
这些人都是新人和来自西安的铁军们,其中就有董延明下属的柳景正。董延明可是多一个CASE都不想跑了,即使有问题那也是下一个阶段的问题。就好像有个典故,有个人脚痒得厉害,怎么都止不住,他想出来一个办法,把墙凿了洞通到邻居家,然后把脚伸过去——痒也不是我家的事情。
谁痒谁痛谁知道啊……
董延明一边挠头一边想,V7是这样,V7R3还是这样,难道注定了每个测试阶段过后都是这样意犹未尽,每一个阶段完成的心情都是沉重而含着侥幸的,明知有无数隐患留下,但却无心恋战,这挨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守从前说过,兵法中有师老兵疲一说,意思就是用兵时间太久,士兵因疲劳士气低落。疲兵,我们大家明显都是疲兵呀,每一个项目都像死里逃生,从来没有整修,只有冲锋。这样时间久了,大家想的都是如何早早结束,胜败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老巩不懂这些,他一定很迷信自己的忽悠能力,董延明恨恨地想着,如果高守是我们的大老大,那一定不会是这样……
高守被调走了,岳小雄接任了。
这消息头几天由高守亲自宣布,他宣布的时候笑嘻嘻的,还开玩笑说:“今天晚上小雄你得请客,二组的人都去,去万科城最贵的饭店,否则我就不传位给你了。”
董延明也是消息灵通的人,这事情却一点没有提前的风声可听,被惊得浑身僵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全都是瞠目结舌的傻样。
岳小雄当时的表情更傻,明显是兴奋得要跳起来,却使劲绷住面孔,结果脸上肌肉不住哆嗦,眼睛也使劲地眨个不停。
他不会跟董延明一样刚知道这个消息,他恐怕提前几个星期……不!他从调过来的那天起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嘿,就算他是技术大牛,就算他做事很有一套,他也还是个小伙子,即使事前知道,也无法掩饰心里的喜悦,哼,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够久了吧……
董延明突然想明白了挺多事情,心里却突然尴尬起来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带头鼓掌。高守宣布这个消息太震惊了,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一脸白痴样,只有宋江面色如常,却只是目不斜视地凝视自己的指甲。按说董延明和岳小雄的关系应该率先鼓掌,但谁知道高守会不会误会自己……
他正矛盾呢,一边的小蔡劈里啪啦地鼓上掌了,请客请客地乱喊着。
董延明哑然失笑,这才是做技术的人该做的事——心无旁骛一心钻研,我管你谁上台谁下台的,难怪小蔡能力上优于我,人家就不用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晚上吃饭还是吃得很开心,岳小雄不是个小气的人,眼下也不是小气的时机,真的到最贵的那家吃的饭,而且把从前二组的人也都喊去了——高守发话说是给他送行,所以潘安这种分出去自成一派的、小成小刘这种发配别组的也都来了。
一屋子三十多个人,热闹得不得了。美中不足的是老巩、老王说了要来却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级别的辞旧迎新不值得他们参加,还是真的很忙。
岳小雄是个能喝酒的人,又人逢喜事,自然酒到杯干。高守是个不能喝酒的人,但却也反常地和每个愿意与他碰杯的干杯。两个主角老大这样,酒就下得快,没半个小时,酒下了二十几瓶,大家酒意上头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开始两两三三地各个桌乱窜着敬酒。
董延明心里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失落,他第一个敬高守酒,平时只是意思一下的高守也痛快地干了,后续又有几个人敬酒他也酒到杯干,一会高守面红耳赤,窝在椅子上笑得有些猥琐了。
董延明坐过去和高守抱着肩膀低头小声说话,旁人看起来亲密得不得了,其实俩人说的却是些极没营养的话。
“老大,你走啦?”
“走啦走啦。”
“唉。”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
“你去哪啦?”
“去老丁的新部门啦。”
“我……”
“哈哈……”
“唉……”
……
其实董延明和高守也没多熟,跟高守的时间也不算长,这种时候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更没话说了。
高守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说,他交接工作的时候会跟岳小雄交代,下次季度考评要给董延明适当的倾斜,这是董延明应得的。
董延明连谢谢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唉声叹气,叹了几口气之后,自己的心情居然也变得沉重了。
好在小成也过来跟高守敬酒,把俩人无休无止的“唉……哈哈……”打断了。
董延明这厢站起来跟别人聊天喝酒,岳小雄那边又跑过来和高守并肩坐着,俩人也是头对头说话。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岳小雄舌头都大了,怎么也喝了三十多杯酒,可能吐了几次。董延明记不清楚那晚有没有跟他喝酒了,似乎九九藏书
是喝了最后一杯,又似乎是在觥筹交错中忽略了。
晚上走的时候,董延明和小成一路,他俩本来住得就近,但自从小成到了测试部,俩人下班时间不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同行了。
一路上两个有七八分酒意的人话就多了,董延明表达了对高守的不舍之情,说自己心里郁闷。小成骂他,你郁闷个锤子,有你什么事呢,岳小雄还是高守对你来讲有什么分别,高守还不是一口气给你打了几个C,给你涨工资了吗?岳小雄再差还能给你打D?你郁闷,高守郁闷了吗?你闲吃萝卜瞎操心,人家走哪还不是一样赚钱,难道调走了连工资也扣下来不成!
董延明骂他一句,辩解说,这就不是谁对我好谁对我赖的事!不过他也知道小成对高守颇有心结,主要是因为当初把他从二组转到一组这事,而且小成从一组再次流落到测试部之后,对高守的看法更不太好。
董延明把话题转到小成在测试部过得如何,小成说还可以。高满军跟他说,知道他在一组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到了测试部就放下包袱勇往直前好了,测试部自然有测试部的考评方法,完全是依据既成的评分制度,根据分数来的考评结果,没有个人感情因素在里面。
董延明对这句“没有个人感情因素”很不以为然,他经历了华为一年多的生活,根本就不相信还有可以完全摒弃感情因素的制度。
董大侠忍不住问出一个依然幼稚的问题,成总,高满军这人怎么样?
小成沉默一会说,牛人。高满军前两天跟他又谈了一次,说他是开发的兄弟转过来做测试,应该体现出跟普通测试人员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怎么一个月了也没听到组里有跟他相关的VOICE?
董延明完全没听懂高满军的意思,小成耐心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你不是新员工了,做这个工作就应该有开发的不同之处,最起码给兄弟们做个培训,讲讲开发知识……”
小成再说,董延明就没兴趣了,因为也不知道高满军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是让小成积极主动,不过主动到给测试人员培训开发知识也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他也无心再去打听高满军的为人了,毕竟俩人搭不上界,为小成担忧也犯不上,大家都是成年人,即使有着同袍之谊那也要各奔前程。想到各奔前程,他又想起许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们来,成长总是要越走越孤独的吧。
第二天早上董延明起床,觉得神清气爽,到了单位腰杆挺得笔直,虽然他一直崇拜高守,高守的离去也让他失落了一晚上,但是岳小雄跟他私交甚好却是不争的事实,想必他以后也不用再看组长脸色做人了吧!
第二节
新官上任三把火,岳小雄也不能免俗,况且高守虽然离去,但余威仍在,岳小雄又心比天高,有着年少得志的野心十足,自然不甘心让大家把高守治下的老二组印象始终留在脑子里。
他搞了一堆培训制度,把每个人擅长的部分都罗列出来,要求每天晚上都要搞一个简短培训,董延明钻研BAR中的CBD业务居多,那就负责为大家培训这一部分,宋江信息全面那就培训BAR架构,刁金龙对版本提出新的解决方案,那他就培训新的解决方案……
岳小雄是深思熟虑过了,他直言说,我们二组实力已经不比当年,“专家组”这个称号现在叫出来怕会笑掉大牙。他这话倒是实话,董延明刚到组里的时候,真称得上高手如云,高守也夸口说BAR一半专家都在二组。但后来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去,有转组有辞退有离职有升职,当初的一时豪杰风卷残云一般所剩无几。眼下资格最老的就是当年也不算出众的宋江,连董延明这种不到两年的家伙也恬不知耻地自称骨干,但专家这个考究实力的称谓却没几个人敢夸口了。
平心而论,岳小雄搞的这一连串培训制度,如果得以推行,确实是可以大幅度提升组内诸人的业务素质,但是还是没能推行下去。
在他上台后的第一次组内例会,岳小雄刚提出来这个计划就被宋江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V99lib?8还没结束。高守那时候为什么没搞培训呢?很明显嘛,能搞他早就搞了!任何项目到了收尾阶段都是一片慌乱,V8从头就开始慌,结尾不慌出花来才怪,还有闲工夫培训和被培训,那就是白日做梦——宋江言之凿凿。
岳小雄上台,宋江并没有表现得像董延明一样热情,其实他到公司的时间比岳小雄还要早一些,若论在二组的时间那他更有夸耀的资本了。高守离去他没有获得提升,小小地闹点情绪实在是太应该做的事情。但技术人员就是这点好,就事论事,顶多翻翻白眼,阴谋诡计那些“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翻译一下就是,不是不搞阴谋诡计,是不会呀!
宋江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剩下的人也不说话,毕竟大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能仍旧保持高昂的学习斗志太难。
岳小雄对“高守那时候”明显有些不悦,但却也只能忍住,若无其事地交代说,那就V8结束之后我们再讨论吧。董延明想,他一定是心虚,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安排培训日程,反对的必然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习惯了服从。但是他不敢像高守一样指挥,他担心有人激烈反对,怕下不来台。
会后第二天,董延明同学被岳小雄拉去抽烟,董延明并不抽烟,但岳小雄非让他去,也没必要拒绝。俩人跑到最偏僻的吸烟室抽烟,董延明很浪费地把一根芙蓉王吸进来就吐出来,在云雾里得意地看着岳小雄。
即使董延明之前认为他和岳小雄关系很好,但也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身份一旦出现差别,仅仅几天的工夫董延明就清楚地知道俩人之前的关系其实真是浅到了一定程度。可怜董大侠居然还曾经很有童心地幻想过自己狐假虎威的场景,他每念及此都只能自我解嘲说,我终究还是年轻人。
岳小雄若无其事地恳请董大侠对于管理二组多贡献金玉良言,董大侠才不信他是问这个,也就随口敷衍两句,大意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岳小雄说:“为什么会散呢?”
这可问住董延明了,因为高守走了?当然不是了,大家干活挣钱又不是高守给的。因为工作太忙?这也说不太通,众所周知我们的公司就是以忙出名的,从前忙现在忙将来还是忙,这是常量不是变量,既然没变过那就没道理因为这个变散。
那是什么呢,董延明喃喃自语:“就好像……不知道往哪走了,就是……从前我老跟着高守……真不好说嗨!”
看董延明迷惘的表情,岳小雄想想说:“是不是因为没有了偶像、标杆的力量?就是往前看不到方向了?就好像从前你不是说嘛,你一直就是以达到高守的水平为目标,总觉得要达到要达到,结果人家夸夸一席话就又让你觉得还有几年的差距。”
董延明想想也是,岳小雄继续说:“所以咱们组现在干劲不足就是因为没有动力。觉得大家都一样,干一天算一天,反正别人又不比我强,混呗。”
董延明老脸一红,被说中了心事。
岳小雄说:“烂摊子呀,高守后来这段时间没有培养起来梯队人才呀……”
董延明心理活动很剧烈,因为所谓的没有培养起来的梯队人才,不就是指自己这一批九九藏书人吗,这岳小雄说话也太不注意了,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还把我也打进水里了。
岳小雄浑然不觉,继续说:“所以呀,我们组想发展壮大,像从前一样涌现那么多专家,指望个人自觉是不行的……”
他又说回到他刚提议的搞集体大培训的事情,董延明辩解说:“不光是没有标杆,公司也没给涨工资啊,我干一年多快两年了,没给我涨钱,我还保持热情,我他妈成小刘了!老巩明天给我涨一万块钱,我给他干出血来!”
岳小雄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这工资吧,其实也看表现……我、我一年涨过五次工资……董大侠,你好好干我肯定给你使劲,老巩愿意给什么人涨工资?肯定是让老巩觉得离不开的人,你快了,真的……”
董延明眼睛都直了,“哇”了一声再没话说。岳小雄毕竟是传奇人物,董延明知道不可能让老巩也那么赏识自己,不由得有些气馁。“做领导离不开的人”,从前高守也这么说过,看来这一点上是没有捷径的,真实能力到什么时候都是最被人看重的。
岳小雄很诚恳地说,他也是为了全组好,毕竟他刚做组长,需要依仗大家的很多。现在二组的能力很一般了已经,如果大家不能迅速提升水平,那么以后二组就真是只能吃老本了。业务组的地位已经不如从前了,不进则退,现在他当然想提升二组在业务部的地位,但这需要大家的能力、水平做后盾。只要大家做出成绩,老巩自然会重新看重我们,到时候不是他一个人得利。如果真是干得不好,那就让所有人都看扁我们,那他脸上无光不要紧,以后大家一样抬不起头,嘿……大实话就是考评名额给我们的都不倾斜,涨工资我们都比别人少。
董延明点头,心想:岳小雄这人也真奇怪,这些道理直接说出来难道大家还能不认可吗,为啥想先让我听听?
信任这事情建立很难,失去却很容易。董延明失去对岳小雄的信任,对他的猜度便毫不顾忌地向最坏的一面发展。
其实岳小雄刚开始搞培训只是很单纯地希望提高大家的专业水准,然后再借此为自己建立威信,无论是动机还是结果都是利人利己。但毕竟岳小雄就算是领导那也还是年轻人,宋江出来一顶撞,他一生气就把反驳的话给忘了。然后他很尴尬地发现,即使自己已经在二组半年有余,但扶正之后还是面临着孤立无援的空降兵局面,就算他的提议完全是利组利民的好建议,也一样会被人反对,而且大多数仍然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其实这也是一种变相反对。
冷静之后,他就想着以后再提方案就不能光靠这张嘴了,要先找几个人统一意见,免得又被宋江一顶,大家继续鸦雀无声,又让他下不了台。
俩人抽了两根烟才说完话,董延明当然是同意岳小雄的建议,他对宋江的大模大样早就看不顺眼了,况且岳小雄这个建议实在没有理由反对。
岳小雄又想起来什么,问董延明:“你觉得杜贵峰和李茂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们的关系呀?你不觉得很混乱吗?”
“啊?”董延明听说他们俩关系混乱立刻想到不好的地方,满脸的惊讶。
岳小雄笑着摆手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他们的组织关系混乱。”
董延明不解,岳小雄接着解释:“你看啊,人力上杜贵峰给李茂川打考评,他是李茂川的组长,但是,嗯,杜贵峰现在又在V8写代码,所以项目上李茂川又给杜贵峰打考评,你说这混乱不混乱!”
“你是说杜贵峰不该去写代码,应该像高守那时候一样专心地管理?”
“不是,凭啥他不用写代码,我现在不是还写吗!我就说这管理混乱,你说他们俩怎么互相打考评?没法打!V8管理太混乱了,得纠正纠正才行。而且我们二组在V8里没有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一组是主攻的,但你看现在开发的质量,那还能看吗?”
哦,管理混乱,一组没有能够很好地承担起主攻的质量,这有联系吗?董延明还是没绕明白。
岳小雄摆手示意离开吸烟室,俩人并肩走在走廊里,岳小雄一边走一边小声说:“我觉得咱们组的人现在都像温水青蛙一样,舒服得啥都不想,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跟别人说了也不明白。”
董延明连连点头,心里想:你到底要说什么呀,我也不明白啊。
岳小雄继续说:“你说V8是我们的未来,V6以及之前的版本是我们现在的产粮地,?99lib.V8是一组负责,V6之前都是潘安带着三组负责,我们有什么?V7?都被判了死刑了,就方志久带俩人在搞,这还看不出来?我们什么都没有啦!人啊,还是组织啊,到什么时候都有阶级,都分三六九等,手里抓着部门需要的项目,领导看起来是什么样,手里啥也没有,跟着别人组屁股后面捡着活干那是什么印象。从前我们HOME模块怎么走了那么多人,不需要啊!有你没你都一样,你说会怎么样?”
董延明嘿嘿不语,心想:HOME不是因为你开发出先进的维护系统,才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吗?
岳小雄继续说:“这事咱们得把项目抢过来,不能像高守那样什么都不要,他不怕,他是老大,有钱有股票,兄弟们怎么办?你说考评吧,现在一组人家主抓V8,考评能不给倾斜?”
董延明连连点头,想起上次打C时高守说的话了。
“所以呀,”岳小雄扶着董延明的肩膀更小声地说,“我一定帮着兄弟们要把V8抢过来,也许会忙点,但是受重视,我们出来工作为什么呀?还不是钱!这事你得帮我统一意见,别我一说要多接工作、多抢工作,又一堆人不理解我。我这话是不能公开说的,但是我心是公正公平公开,是为了大家的。唉,你知道当领导的无奈,有时候办好事却让人以为办坏事……”
下次开会,董延明大力支持岳小雄的意见,柳景正、蒋思君都是一贯附和董延明,余下二十来人虽然人数上占优,但都习惯了沉默,所以仅仅他们几个人鼓噪起来,居然也把沉默的大多数都裹挟进来了。
岳小雄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真是干政治的材料,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宋江这次根本就没站出来反对,让他连斗倒宋江的乐趣都没享受到——实际上宋江漠不关心得连声都没出。
岳小雄是多虑了,技术人员这一堆人里有心思斗智斗勇的太少了,尤其是在华为这种每天累个臭死的环境里,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去思考工作之外的事情。宋江上次是就事论事,这次他看不少人同意也就认为这种培训是有需要的,他也没那个脑子在这种琐碎事情上和岳小雄一较长短。
岳小雄见大家一致同意,连忙趁热打铁安排了V8结束之后培训开始的时间,具体后续的内容以及人员可以留待会后统筹。
他兴奋起来了,这一件事情就可以向老巩表明自己的能力,老巩也颇担忧自己能不能挑起这副重担,同时自己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也一定会让老巩称赞。老巩对他说过,高守这人就是太散漫,太喜欢让员工们自觉,总希望他们自己主动学习。可人都是有惰性的,你放纵他们就后退,所以太需要有个人驱赶大家了。
原来的老丁就喜欢倡导这个无为,跟高守还真是合拍,但严重不符合岳小雄的审美,也跟现在老巩的御下方针差得太远。看来,有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很单纯的因为审美不和谐。
老巩一直就担心岳小雄镇不住组里比他资格更老、到二组更久的人,但是眼下一看也没什么,做技术的人毕竟还是单纯,还是好管理。他们习惯了附和和沉默,你问同意这事的请举手,就一两个爱表态的人举手,你千万不要觉得反对的人多!因为你再问反对这事的人举手,发现还是那一两个。总之大多数的人就是不表态,默默地等别人作决定。
第三节
V8开发工作就这么结束了,前后投入人力、时间无数,让董延明们通宵达旦,开始盼望着迎来荣誉,最后却天天祈祷不要出乱子。该糊涂的糊涂,该骄傲的骄傲,该硕果累累的时候只觉饿殍遍地,开发到后来没有曲径通幽,大家都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朦胧,如坠云雾如坠梦里。
V8完工当天就出去吃了顿饭,刚刚继任开发部部长的老巩和刚刚继任开发代表的刘彻也出席了,两人还一人贡献一千一人贡献五百,老黄也很诡异地贡献了三百,余下的都是V8PL李茂川一力承担,结果那天吃了五千,李茂川强作镇定欲哭无泪。
吃饭的时候在领导讲话环节,刘彻除了一句“感谢大家”之外就再也没话了,充分显示了他的技术人员本色。老巩也依然保持了自己的本色,一口气讲了十几分钟,饿得大家直打晃。
V8转入测试,小成居然没有进入测试V8的TEAM,他原来还磨刀霍霍,准备多找点BUG,出出这口恶气。
小蔡被老丁和高守邀请加入他们的新部门,他欣喜若狂,以为那边等待他的将是赏识和机遇。但是老巩居然拒绝他的转部门邀请,并找他深谈了一次,希望他继续为BAR加油出力,从此小蔡得了一种一见老巩就面部肌肉轻微发颤的怪病。
老黄无名无分地介入V8的管理工作,李茂川则愁眉苦脸地继续做他的PL,因为已经开始进入维护阶段,所以也没有太详细的工作计划,有时候董延明已经搞不清楚该向哪个进行工作反馈了。
宋江被派进了测试部,作为一道大闸,他需要审阅所有测试部提出来的问题单,并且甄别出“非问题”,为开发部的兄弟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据说这个举措是高满军提出来的,原因是上次曹奇伟和董延明的纠纷让他也很没面子,所以干脆让开发部派人来把一次关,以后再出现“非问题”开发部也不要说是测试部浪费开发部人力。
宋江把座位搬到了测试部,一天受到几百张单子的攻击,还有几个测试人员喋喋不休的问题,苦不堪言。
中午董延明吃了饭,在测试部门口碰上还没吃饭的宋江,宋江神情凝重地望向董延明,缓缓问道:“你去哪?”
“我刚吃完饭,你刚出来啊,现在去吃?”
“嗯,”宋江神色凝重地答应一声,然后跟着董延明向座位方向走去,董延明以为他去拿东西,结果走了两步宋江又问一次,“你去哪……”
小刘被评为新一代的月度之星,同事评语栏里老巩罕见地为他写了评语,称颂他为BAR之V8项目第一功臣,李茂川写的评语也荡气回肠,说小刘为了项目两个月没有洗澡,最终累得差点视网膜脱落。
小刘因为设计了V8架构,所以很忙是真的,他这人也认干,一面要维护新架构,不断定位、修改新架构的问题,一面还承接了和董延明相同甚至更多的业务处理代码工作量。每天从鸡叫干到鬼叫,而且从无怨言从不推卸责任。V8到后来可以正常运转,也全靠他连番加班保证了架构可用。
但是,两个月不洗澡就太夸张了,在深圳两天不洗澡就臭了。还有所谓的视网膜脱落也是爱幻想的李茂川老师想象中的事情。真实情况是,小刘有一天左眼干涩肿胀疼痛,照镜子一看发现左眼比右眼突出,据说是眼压太高劳累所致。小刘休息了半天,滴了眼药水,没事做做眼保健操也就缓解了,第二天依然干得撒欢。
V8论工作量小刘当得上头几位,董延明也心悦诚服,但是非要把他写得鲜血淋漓,然后再树立成标杆,就实在让人怀疑老巩的用心了。
抛开这些不提,董延明也算柳暗花明,终99lib.于遇到了到公司后少有的好事。
BAR要为国内的某省局点更换新设备。之前的小型机性能出现瓶颈,频频出现问题,客户投诉不断。BAR固然苦不堪言,但设备提供商IBM也没有好过。这一个投诉的轮回是这样的:手机用户对服务有问题就投诉运营商,运营商觉得自己没问题,就投诉解决方案提供商,比如本公司的BAR部门,BAR当然也觉得自己没问题,问题都来源于设备,那再投诉设备提供商,设备商没下家了,除了抱屈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就跟头些日子的案子差不多——消费者发现奶粉坏了就投诉蒙牛,蒙牛说怪奶农,奶农怪奶牛,奶牛说,草。
IBM为了永绝后患就提议更换小型机,提升性能之后还可以修正某些方面的问题,BAR当然会双手同意,汇报到某省运营商那里,该运营商也大力赞成。
这事情就这么摆上了台面,IBM要出人,BAR要出人,运营商也要出人,大家一起更换设备。
BAR出的人就是董延明。
董延明匆匆把手头工作交接一下,就一头扎进了测试部提供的机房里,用模拟环境来练习现场软件升级。
岳小雄跟董延明说:“这事情已经不是部门级别的事情了,公司高层也很重视。老巩今年工作几大业绩,一个是V8架构改革,一个就是该省全面升级。你知道这事情多重要了吧?不过你过去了工作也不多,也简单得很,流程都给你写好了,你照着做就好了……老巩让我派一个专家去,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高守给你打了好几个C了,我说什么也要把你的考评提升上来,这是个争荣誉的好机会……你轻松出个差,玩几天,回来咱们也好商量考评,呵呵……”
董延明高兴,对岳小雄一顿称颂,还许下了回来请他吃饭的诺言。
董延明准备了又准备,最终订了下周一的飞机票,看看都准备停当了,临走前便去跟老巩汇报工作。老巩有个习惯,员工出差前他都要促膝沟通一次,加油鼓劲,耳提面命,免得员工出门堕了BAR的志气。这个习惯从他做开发代表的时候就有,眼下做了开发部部长,居然还保留着,现任的开发代表刘彻不知道会不会有种被人抢夺胜利果实的失落。
老巩开门见山就跟董延明说:“这是个好差事,岳小雄很看好你,说你能力全面应变快速,而且很会跟人沟通,这种需要多方协调的事情非你莫属。你也这么觉得吗?”
董延明一愣,说:“是啊。”
老巩笑了,说:“嗯,我就喜欢有自信的。不过你可别光说不练,办事和工作都一定要扎实,千万别像你们组的蔡德岩,老干让人不放心的事……”
一年前小蔡在V7R3做安装包的时候忘记把可执行文件放进安装包,老巩说的是这事情,这事情快成了小蔡在老巩面前一辈子的污点了。之前老巩称赞小蔡说“简直就是又一个吴海波”,之后说起小蔡就是害群之马一样。都一年了,小蔡兢兢业业立功无数,老巩居然都看不到,只记得一年多的那次失误。
董延明乱说话的毛病又犯了,居然说了一句:“其实吧,小蔡能力还是很好的,那次真就是一时失误。”
老巩看着董延明又笑了,说:“我们不谈这个,小蔡的事情等待他自己去证明吧。”
董延明心想,说得没事一样,那头几天小蔡要跟老丁走,你当宝似的又不放,背后说人家坏话,什么意思嘛。
老巩夸夸谈了几分钟,大意就是我很看好你、你要努力奋斗之类董延明耳熟能详的对白。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评价起董延明来了:“董延明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考评一直都不好,我刚才看了一下,都是C……”
他说起这个,董延明就有些着急解释,刚张开嘴,老巩就挥挥手制止他,继续说:“老实讲,我个人也不是很相信考评结果,出现误差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一次有误差可以,没理由次次都有误差。嗨!次次都有误差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你绝对需要反省了,是不是你自身也存在一些问题,是不是你还有需要改进、需要提升的地方?人不能完美,绝对都有问题,我跟你说这个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岳小雄对你非常看重,我是希望你多反省多提升。对嘛,孟子说一日三省,咱们三日一省总能做到吧。我跟你说这话就是因为你有上升空间,别的人我根本就不说,爱怎么干怎么干,干不了就赶紧走……咳咳,你肯定能明白我。”
这意思董延明是明白了,但是要他承认自己的不足就太委屈了,他皱眉解释说:“巩总,不是这样的。这里面有隐情,我承认我工作能力说不上多出众,而且进公司时间也不长,很长时间以来都是以学生的身份在项目里。所以最开始那几个季度给我打C,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呀——我的确是没有老员工贡献大,没问题啊!但是上上个季度和上个季度,就已经不是这么回事了。我做的并不少,质量也绝对不比别人差,那为什么我打了C?高守明确跟我说了,他没有名额,当时二组那么多人就两三个B,A一个都没有,他没有办法!我能说什么,我只要问心无愧用心干活就行了,结果我真的不在意,不过这可不能得出来我能力不行的结论……”
董延明爱冲动,一着急根本就不管面前是大老板还是寻常同九九藏书事,如果不是老巩尴尬得呵呵笑出声来,估计他说不定连岳小雄和高守私下对他的承诺都喷出来了。
老巩又笑了笑,他位置变迁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很喜欢神秘地笑,让人觉得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似的。他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但是呢……嗯,这样啊。我相信你,我也觉得你肯定不是C的水准,但是B和C之间让人看不清楚是正常的,对吧,但A和C之间总不会弄混了吧?哎,就这个意思,我们不说这个。眼光放长远一些,你拥有的是将来。这几个是C还是B的,对你来讲重要吗?不重要!就算你董延明打了个D怎么样呢!你现在一拍桌子给我搞定一个版本,谁还看你是C还是D,你就是牛人,你就是高手,你想要股票我给股票,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哎呀,说考评我就想起来你们组原来那个成什么了,这个伙计呀,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想不开。想不开呀,非要盯着这个C还是B的,弄得大家都很尴尬。你说重要吗?你只要在工作里证明自己,这些不会影响你的前途的。想不开呀,你不要像他一样,他去了测试部,但我觉得他在那也不行,他这种想法走到哪里都一样,态度决定一切,斤斤计较是最没用的,有本事工作上见,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对不对?年轻人最忌目光短浅,眼光长远才能……”
董延明憋了一肚子话想跟老巩争辩,但是老巩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讲得动情还仰天长叹,让董延明不住重温肚子里要跟老巩争辩的几点,以防自己忘记了。
第一个是什么叫A和九九藏书C差别不会弄混,那意思是我要是A的水平那我这次就算没有A的名额也该打B,也打不了C呗,他还是就想证明我不行呗。
第二个是小成的想法很正常,每个人都有,难道大家都不正常,就你姓巩的和姓杜的正常?
第三个是……
他正盘算着,老巩又换话题了:“你看看刘申齐,真叫神奇。谁关注他了,难道从进部门起我有特殊关照他了吗?没有,我告诉你实话,我很不看好这个人,还想着他要是不行就早早让他滚蛋!结果呢,人家默默无语地工作,埋头苦干,一个那么复杂的架构单枪匹马干出来了,这是人干的吗?对于这样的员工,我能说什么,我需要说什么!放到哪里都让领导放心,这样的人不受重视谁受重视,这样的人没机会谁有机会!”
董延明心里盘算着,又多一条,小刘快累成犊子了,光见口头表扬没见雨点落地,你多少给点经济表示呀,这太让人寒心了!
老巩继续口若悬河地说着:“董延明,历史就在你面前,等待着你去创造。从前吴海波可以,今天你也一样可以。当然了,你这次形式来讲比较轻松,可能没有很多机会让你发挥,但是……但是能不出纰漏地完成,能在外面表现出我们BAR技术专家的素质,你就胜利完成任务。”
老巩突然想起来什么,皱眉头跟董延明说:“跟你讲啊,你们出差在外,其实工作很少,所有事情都是由后方支援,你们天天还额外拿着补助,按道理说,出差在外的人考评都应该打C,因为你们没做什么工作嘛!”
这一句话就把董延明一肚子的愤愤不平都打得烟消云散,他心灰意冷地一言不发。老巩又自说自话了一会,看董延明驯服的样子,颇为满意,叮嘱他外出诸事小心便让他离去了。
董延明心里不爽,跑去拉小成去最僻静的吸烟室吸烟,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老巩对他的评价,然后俩人破口大骂,都发下宏愿——等老子离职那一天肯定把垃圾桶扣老巩脑袋上再走!
发泄了一通俩人还是老老实实回办公室工作,董延明刚坐下,岳小雄就踅摸过来了。他计划周末安排一次小组活动,这也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次99lib?小组活动,重视异常。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宋江之类都有气无力地说,最近这么累哪有力气还出去折腾啊,还是在家睡觉吧。
岳小雄大概是上次尝到了甜头,这就又想起董延明了。董延明说:“我马上就出差,自己都不去了,你还让我去组织,我这不有病吗?我正好要问你个事情呢,老巩刚跟我说,出去出差的考评必须都打C,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岳小雄一愣,问了问老巩说这话的上下文语境,马上笑说:“你听他的干吗呀,他肯定觉得你们跑出去了又没怎么干活。可要是出差的同事都被打C,那以后谁出差?我求你你也不出差啊!你不用听他的,领导嘛……哎,你怎么周末也不去啊?”
董延明周一早上要出发了,所以周末不想动弹,岳小雄送他高帽说,这次活动的名义就叫欢送董大侠开赴前线。董延明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居然一口应承下来,然后不辞辛苦地挨个拉人,大家拗不过董延明的厚脸皮,纷纷表示参加,连宋江也被董延明以死相逼摆平了。
董延明跟岳小雄汇报情况,岳小雄大为赞赏,称赞董延明真是干事的人。董延明哭笑不得说,你这叫什么评价呀,是夸吗?
岳小雄正色说:“怎么不是夸,能干事的人太少了。咱们组啊,凡是有点×事大多数人都马上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现在有个能干事还能干好事的,那简直就是……就是……反正这评价老高了。老董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一天有多少事情啊。开发部每天N多事情,要我跟下面沟通;咱们这二十来号弟兄,每天N+1件事情要我跟上面沟通。我哪面没沟通到,第二天邮件、电话那就来了。我现在坐着,五分钟电话铃没响,就觉得世界清净了。你现在就看到V8搞得锣鼓喧天,实际上呢,你们都看不到我做了多少工作——V8R1、V8R2全都排上日程了,还有几个实验局马上就开了,这么多项目哪一个放过我了,可我有人吗?就这个破活动,我不搞行吗?开发部盯着我呢,我不搞就叫消极团队建设。越说越不想让你走了,我靠,嘿,行了,这话我就跟你说说,你别说出去啊!”
董延明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但是也明白岳小雄倚重的意思,心里略略有些得意,嘴上却虚伪地说:“让宋江他们搞呗,还有那么多人呢。”
岳小雄嘿嘿一笑,半晌不语。董延明也没话说了就想走,岳小雄又想起什么似的拉住董延明耳语说,老宋可能要跳槽了!你别跟别人说啊,这我猜的。
董延明跟宋江关系很一般,听说他要走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瞥了瞥宋江的座位,心里木木的,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一扭头的时候看到高守的身影出现在冯越的座位那里,他从岳小雄那里离开又赶紧跑过去看高守。
刚才跟小成聊天的时候,小成告诉他老丁和高守的部门需要人,他已经跟高守表示了自己愿意去那里发展的意思。这事情小成不说,董延明也已经从小蔡那里知道了,不过他倒没想过自己也可以主动表态说自己去那边发展。
他看见高守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机遇,因为那边缺人,所以过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受重视,如果将来新部门可以壮大到BAR这么大,那现在的新人就是以后的元老,利益不言而喻。而且最近岳小雄还有老巩,这俩人总是让他觉得很不踏实,经常性地让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所以董大侠看见高守又出现在办公室里,亲切之感大增。
高守远远看见董延明两眼放光地跑过来,也是满面堆笑。董延明看见高守这么喜形于色更觉得高兴,恨不得迎面跳起来跟他来个撞胸礼。高守问他:“你要出差了,听说升级那事让你轮上了?”
董延明有些得意,看来这事情不是个小事,连高守都关注。他说:“嗯,下周一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干啥。你怎么过来了,老大?”
“我过来找冯越有点事,”高守说,“你出差那事是我让岳小雄安排的,这就是个放假疗养的机会,你过去了休息休息,回来打个B,这都是你应得的。”
董延明点点头,心里想,岳小雄也没说是你授意的呀,不过就算你授意岳小雄也不见得会告诉我,不对,他也不见得听呀,哎哟,管谁呢,都到这一步了谁说的有什么要紧。他感激地冲高守点点头说:“那我回来请你吃饭,你得来呀!”
高守笑说:“吃饭这好事我怎么可能不来,随叫随到!”
董延明没由来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边忙碌的冯越,小声说:“老大,小成跟我说了那事了,我也想,行吗?”
高守的头无意识地点了点,看样子是表示“小成把这个都告诉你啦,你们俩关系不错嘛”,然后郑重地说:“欢迎之至呀!不过……等你回来再说吧,我们再讨论。”
董延明得到了这样一个相当于没有的答复已经很满意了,拍了拍高守消瘦的肩膀,特深情地说了一句:“那我下周就走了,老大你保重。”
第四节
时光荏苒,董延明离去的时候天气还有些凉,等他归来深圳已经满街都是极短的裙子和细细的吊带了。
董延明从机场直接打车到坂田基地,很夸张地把大旅行箱拖进了办公室——他多么想迎面碰见老巩、老王、刘彻这几个领导呀,他们一定会眼含热泪把“给风尘仆仆的这丫涨工资”这想法填满脑内所有的空间。
结果他当然没被几个老大碰到,岳小雄说几个老大下午不知道去哪里开会了。大家瓜分了董延明带回来的礼物,有吃有喝,每人还有一个极具当地风情的纪念品。这纪念品是头几天他打电话给老巩请示“我是否能回来”时,老巩授意他买的。老巩的想法是:每次出差大家都带些吃的,搞得办公室里乱糟糟的半天不能平静,吃完了抹抹嘴大家也都忘记了,不如带点小纪念品,省钱又有利于组织氛围建设——大家电脑前都放着一堆一堆的纪念品,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啊。
董延明其实可以在家里待一天再来公司报到,不过他还是一厢情愿地坐着等老巩回来,再送上自己的纪念品,领受了老巩的夸奖才离去。
第二天依旧是上班,足足悠闲了三天,这才有些工作找上来。
又过几天,前方办事处的表扬信如期寄来,大力称赞董延明在本次活动中的优秀作为和专业素质。办事处有个高级督办是董延明的同乡,俩人几天交道打下来如胶似漆,这点表扬还不是小菜一碟。
董延明在这次出差中还被投诉了一次。原因是要升级的头一天,大家在运营商机房准备升级环境,结果跑了一个命令发现小型机参数出现了异常。董的同乡督办为了稳妥,马上中止了该次升级,直到第二天调查好环境参数才继续升级。
但意外情况还是发生了,市场部跟运营商的省级领导已经做了沟通,运营商的省级领导和当地政府以及电视台也已经做了沟通,这次升级要有领导参观、新闻参与,总之一堆上得了台面却上不了桌面的烂事。董延明这几人说停就停,那边连电视台带政府领导都被晃了一跟头,严重影响了人家的日常工.99lib.作,市场人员大约受了些气,大怒,直接把负责这事的所有人都投诉了一遍!
董延明傻眼了,心想,我×他大爷的,一点活没开始干,就先被投诉了,这可真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他有点恐慌地给岳小雄打了电话,藏书网岳小雄说,我也没看到什么投诉邮件啊。
董延明怒道:“你他妈这个级别的能看到吗?你去问问老巩啊!”
岳小雄安慰他说:“我去主动问,万一没事却问出事情来呢?你别慌了,有事我给你做主,市场投诉技术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个月不投诉个几十次他们能睡着觉?整得好像他们天天给公司作贡献,我们天天扯后腿一样。领导心里都明白,老巩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你怕什么呀,再说了,最后来还不是我给你打考评,你怕他们××啊!”
董延明这才安心。
随后这班被投诉的人一起升级了全省的四个局点,胜利还巢,立功喜报由当地办事处发出,董延明的名字排在中间,从前面数第八位,后面数十一位。第一位是从没露面的办事处主任,第二位是也一样没露面的老巩,以此类推一直到第七位才是露过面的高督。不过董延明已经很高兴自己被排上号了,据岳小雄说,这喜报老巩也抄送整个开发部了——这好歹也是一件出名的好事吧,前提是大家能从那一堆名字里敏锐地发现“董延明”这三个字。
升级之后董延明按照惯例在当地蹲守了一个星期观察情况,玩了一个星期后发现情况很稳定便想离去。当地办事处的技术支持主任老邓却不放人,要求董延明为当地客户运营商的技术人员提供一次通讯基础知识以及公司产品的培训。
董延明得到老巩的首肯,着手准备培训资料,准备得非常充分,结果当天运营商所谓的技术人员挖鼻孔剪指甲发短信,把董老师晾得眼冒金星。董老师仔细地观察了又观察,发现连半个听课的都没有,偶尔抬起头的人也是仇视地瞪着董老师。“看来大家也是被领导逼着来完成任务啊”,董老师真想拂袖而去,但只能尴尬地讲下去。
就这样还连番上了几天的课,听课的和讲课的都被折磨得精神快崩溃了。胜利完成任务之后,董延明以为这次可以回家了,但技术支持主任老邓又想出一样工作,让董延明去一个局点观察环境。
董延明心想,你左一个事右一个事,我是你的小弟啊?心中不悦,脸上便表露出来了。老邓呱呱地笑着:“小董你不要有意见,我们都是为了公司,你部门内的工作我会跟你们部长沟通,我一定让他为你记上一功。”
董延明当然不相信这个油滑的家伙许下的承诺,但是老巩也同意了,他也只好去做。好在到了现场实在没什么事情,每天除了应对当地运营商技术维护人员的指责,再也没有多余的事情。董延明后来才明白,他是陷入了公司内部办事处和开发部之间的人力抢夺事件,简单地说,办事处但凡是抓住开发部的人就往死里用,既为自己减轻人力缺乏的压力,又符合环保标准——万一出了事自己可以推到一干二净。
董延明被骗到运营商那里,经常挨骂,他恨死了技术支持主任,但是又没办法,只能以周报的形式向老巩诉苦,老巩也只是劝他坚持。董延明知道老巩希望保持和前方良好的合作关系,很不希望为了这一点芝麻绿豆般微不足道的小事弄僵。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实实在在关乎小董的利益,这让小董实在没办法冷静地以大局为重。
小董改变了策略,不再号叫“我要回家”,转而向老巩表示,自己天天没事干,太浪费部门的人力资源了,还是分配一些他可以在公司外操作的工作,让他继续为部门分忧吧。这一招果然好用,老巩居然在一次公开的场合提到了思想上积极进步的小董,要求大家向他学习。但同时小董也发觉自己弄巧成拙了——老巩既然认为自己在外也能工作,那更没有必要把他放回来。
后来小董又经历了几次当地运营商的设备告警问题,运营商的技术人员要求小董尽快解决,小董与开发部的专项技术人员讨论之后得出结论——只能更换该设备的解决方案。但落实的时候,老巩亲自打电话跟小董说,换设备这事情不能由开发部来办,必须由当地办事处技术服务来办。说白了就是换设备的这笔钱,开发部肯定不出,必须由当地办事处出。
董延明再跟当地的技术服务主任沟通,这讨厌的主任告诉董延明,让他们将就用吧,谁有钱给他们换啊,拖几年他们就要全网更新换代了。董延明再次傻了眼,觉得自己跟个白痴一样让人耍了,大怒道:“你不换你早说啊,先前又让我好好给人家解决,我他妈都告诉人家解决方案只有更换设备一条路了。我……就算我现在愿意自己打嘴巴,那也得人家相信啊。这种事情你们怎么能不先把底透给我呀!!”
这主任沉吟片刻说:“也是啊,这也不利于我们跟客户的关系,这样吧,你就早点下班躲着他们去!”
董延明差点晕过去,心想,我吃住都在人家的地头上,我能躲得了吗?他想了又想,知道跟这个老邓主任是讨论不出任何建设性结果了,他跟岳小雄沟通了这事情。岳小雄也不太清楚怎么办,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能让开发部受损失。
董延明在岳小雄那里仅仅拿到了一个大方向,没得到任何有帮助的答案,他便又打给高守,高守很热心地听了前因后果,非常确定地告诉他:“不用怕那个主任××,你是开发部的人,岳小雄给你打考评,老巩给你发工资,主任这么为难你你也不用给他留面子。你不能让客户投诉你办事不力遇事推诿。如果你继续为那个主任遮掩,结果是费力不讨好,因为客户对你不满就是对开发部不满,投诉你就是投诉开发部,你一定要搞懂这个。”
董延明马上明白了,又打电话与岳小雄沟通了自己的想法,获得岳小雄首肯后便着手实施。
他先跟客户的技术老大沟通了一次,这技术老大平时不苟言笑,但也吃了董延明不少顿饭,与董延明还算有些许交情,至少不是凡事都上纲上线的官僚。董延明和这老大坦白了这个设备问题的严重程度——可以继续使用,但是会有间断警报,不会影响服务质量。如果要修正这一问题,的确只有更换设备一个方法。
这兄弟也很实在地说,其实不影响使用的话也不是一定要换,但是总报警这比影响服务质量还要恶劣。原因是机房总有些领导光顾,他们看到警报一定会有错觉,觉得他维护得不好——影响领导对他的看法是万万不行的。
董延明自然明白这些,便又如是说:“更换设备呢,我董延明是没有那个能力,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有那个能力更换的只有技术服务主任老邓。我与他分属不同的部门,我不可能指挥得了他。”
那兄弟身在国企自然明白其中的玄机,马上便给主任打电话,要求主任限期解决。主任推诿说:“我们不是有个叫董延明的专家在你们.99lib.那吗?他对此事全权负责。”那兄弟恶狠狠地说:“不行,我就要你解决,我不信任他!他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给我们换,过几天他回深圳,你又把这事扔了怎么办,你不给我解决我就投诉你!”
董延明竖起大拇指,心想,甲方对乙方就是强横啊。
那兄弟挂了电话,对董延明说:“我不为难你,我就为难他,他不解决我下次都不让他进我们机房。”
董延明又给主任打了电话,解释说:“你们最开始又不告诉我不能给人家换设备,光让我尽快解决,结果我已经把解决方案和人家沟通了,你们这才又告诉我说不能给人家换,我是真搞不定他了,邓总你看现在怎么办?”
主任忿忿地骂一句:“他们移动这帮人太没文化了,就知道威胁我,算了吧,过几天他们自己就忘了,你也别再提了,先这样吧。”
表面上看这事情就算解决了,至少董延明成功地把自己从客户与当地办事处的矛盾中拉出来。他也想过这事情有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可以让客户和公司都不受损失,皆大欢喜。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因为客户利益最大化的解决方案,就只有更换设备一种,公司利益最大化的解决方案,就只有不更换设备一种。这双方的利益最大化完全对立,除非一方退步,绝对无法两全其美。
董延明侥幸地想,不管谁退步,这事情最终可别闹大呀,闹出个上新闻联播的大事,把我也扔里头就糟了。从前总听人说吴海波怎么牛×、怎么力挽狂澜,真不容易啊,你说要摊上这事他怎么挽?怎么不出个技术问题,让我也力挽一次呢?!
后来没过多久,老天似乎听到了董延明的召唤,特地为他降下来一次狂澜。
第一节
那天下午突然出现很多手机用户电话无法接通的情况,集中高发在一个县城。董延明非常有幸地就身在该县城的上级机房。
事故出现后,从总部到分公司办事处,所有涉及到的网元部门全都组织起来,迅速成立了攻关小组。这事件从表面上看和小蔡碰到的那次完全一样,但是通讯领域就是这么奇怪,看似一样的结果往往都是不同网元不同原因造成的。
从前董延明在总部也观摩过攻关小组通宵达旦地工作,当时就看见高守他们跟平时一样写写画画开会讨论,等真在现场了才知道这种小组压力之大、范围之广、响应速度之快。
速度有多快呢,客户从投诉问题到电话会议开通不到十五分钟,董延明进到电话会议专线的时候里面也就七八个人,不过BAR的人居然还没有参与。
他自报家门,“董延明,在现场机房”,线路里的人马上哇的一声,“现场居然有人啊!”。然后在现场的董延明就要不断解答那些不在现场的人的问题,为他们提供参数,帮他们运行命令。一段时间后,大家已经排除了外力因素,断定就是公司的产品出了问题,但是是什么问题呢?最有可能的是BAR以及和BAR接口的网元CVF。
CVF那边的是个女人,一口咬定是BAR的问题,可是BAR这边的人居然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上线,这女人跟起哄似的来来回回地说:“跟我们没关系啊,是他们的事啊,跟我们没关系啊,是他们的事啊……”
董延明听了半天电话会议,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但是CVF那个女人还是听得清楚了,“肯定是BAR的问题”这种话也能听清楚。他马上分辩说,这不可能是BAR的问题。然后就列举了几条证据,大意是如果是BAR有问题,应该九九藏书出现什么什么样的症状,但是实际情况和现场参数是什么什么样的,绝对不是BAR的问题。
CVF那边很坚持,说:“又没有代码你知道什么呀,你就瞎说吧。”
董延明大怒,差点摔了电话,大声说:“我就是BAR的开发人员,我开发的我怎么不知道!别的不敢说,这个问题我就可以肯定,这个事情绝对不是BAR的问题!如果是BAR的问题,我以后倒过来走!”
线路里很多人都开着电话忙别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窃窃私语,CVF那边声音稍微大一些,说,别听他的,赶紧去联系BAR的开发人员来定位,肯定是他们……
董延明说:“你说什么?我就是BAR的开发你听不到啊,有话跟我说,喊什么人喊人!现在我们在干什么呀?推卸责任啊?你推我推都他妈别承认,等明天问题没解决一块死了算球!”
他出差时间长了,连算球这种方言都学会了。这时候电话里有个人说话了,他说:“BAR的兄弟,你是在现场吗?”
董延明答应了一声,那人又说:“脾气挺大呀你。”
董延明辩解说:“我99lib.这是出差憋……不,我不是脾气大,是有事说事,不,我是就事论事。你们非要等BAR的人来也没关系,反正找不到我的责任,愿意浪费时间那由你们,拉大锯呗。”
这时候CVF的女人又出来说了一句:“肯定是BAR的事,肯定的……”
先前说话那人不耐烦地说:“宋迎春你不要捣乱了!哎,BAR的兄弟你是开发人员是吧,你能确定这个问题对不对?我们不是推卸责任,只是公司的流程上也要求所有相关网元的支持人员必须参与,所以呢我们还是要等BAR的人到了才能下结论。现在就麻烦你了,多注意观察现场环境,多收集现场数据,毕竟你人在现场就是代表公司……”
董延明让CVF的女人气得青筋暴跳,他还没遇到这么勇于推卸责任的,他还以为都是一个公司的人,凡事都是互留脸面,第一次遇到这么赤裸裸的、像孩子耍赖一样的“就赖你,就赖你”。不过另外那人一说话,董延明也冷静了,感觉这个是个领导,也收敛了不少,心想,天塌了老巩顶着,我替BAR出什么头啊。
之后就是大家乱糟糟的讨论,要求董延明做这个做那个,半小时后BAR负责支持现场的人上来了。董延明居然都不认识这个人,不过那人也是经验丰富,听了些参数就很直接地断言这不是BAR的责任。
大家依旧在电话里面吵来吵去,一晃就是几个小时,董延明就守在机房里饿得头晕眼花。一直到下半夜还没个结果,董延明握着的电话已经开始发烫了,他实在受不了了,大声问:“谁还有想知道的参数、想运行的命令,赶紧告诉我,我快饿死了,我想要吃饭了。”
电话里马上静寂无声,也没个人体贴地说句“那你快吃饭吧”。董延明忿忿地又说一遍:“有没有我干的事,有没有了?没有我吃饭去了啊!”
又沉默了半晌,声音貌似领导的那人慢慢地说:“现场的兄弟,你先吃饭吧,不过手机要保持开机,有时候还是需要你在现场的支援……”
董延明走出运营商大楼,已经快凌晨了,外面哪还有吃饭的地方,找了半天找了个烧烤摊,也就剩下一些猪脑花之类的东西。
董延明吃完饭回酒店睡觉,早上醒来抓起手机没发现有未接电话,这才放心,到了运营商机房,看看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心里更镇定,抓住运营商的技术人员一问,人家也说不清楚,但是知道是解决了,问题出在更上一层机房的什么卡还是什么板的。
董延明也知道这帮人都四六不懂,但是一听问题解决了,又是通过更换什么卡什么板也推断出不是BAR的问题,他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事后客户依旧投诉了公司,影响几万人半天的通话毕竟不是小事。公司内部的邮件也依旧是前方传来胜利的喜报,几个人名字写在上面。
这事情让董延明觉得索然无味,就好像刚看见一个落水儿童还是失足少女的,他这里刚一惊,那边“嗖”的一声已经被人救起来了。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是他也找不到恰当的比喻了。他本来是不希望BAR出事,事发的时候他还惊慌得心跳加速,但是事情一过他脑子里萦绕的却全都是吴海波、小蔡怎么力挽狂澜力扶大厦、怎么火中取栗、怎么为人称颂。年轻人谁能不好高骛远,谁不愿意一步登天?
他从头捋了一下昨天事情的经过,想搞明白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是想了一遍之后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这事情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出了事,开了会,解决了。我在哪里呢?董延明苦恼地想,这事情里面我在哪里呢?全过程都有我,不过也可以都没有我,妈的,搞了半天老子还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第二节
后来董延明就回来了,回来的过程也是充满了斗争的智慧。老巩说什么99lib?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和当地办事处闹不愉快。
当地的意思是不让董延明走,理由是:他走了还要换人去前方待着,而且换人就要适应,适应一定会给客户造成不便,不便客户就会不爽,不爽就会投诉。他们这么一说,老巩就打电话发邮件让董延明坚持坚持再坚持,一切以大局为重。
可是董延明天天在客户那×事没有,除了赔笑脸就是脸赔笑,这日子坚持几个月都快把他逼疯了,大局是什么?对他来讲,大局就是老巩的邮件而已。
后来岳小雄跑去跟老巩说,赶紧赶紧把董延明弄回来吧,再不回来他都要疯了,我也快被逼疯了。
老巩心里很不以为然,因为不过是出个小差罢了,有必要搞得兴师动众的吗!不过老巩最终决定给岳小雄这个面子,因为岳小雄开玩笑地说,你再不弄回来,人家董延明说不定就直接在出差岗位上离职了。
这有点滑稽了,离职也不能在出差岗位上啊,搞得我迫害他一样,老巩颇不爽地想。
就这样董延明被恩准回来了,他一面感谢老巩一面在心里怒骂,从前说什么没办法,让我坚持,事实证明你弄我回来就跟碾死个臭虫一样……妈的,这什么破比喻啊!
董延明回来的时候还想表现表现自己如何思念组织,不过大家明显对他带回来的食物更感兴趣,他跟老巩谈话也是不得要领,老巩很空泛地说他辛苦了,让他休息几天马上就投入到更有挑战的工作中去。
晚上大家聚餐一次,欢迎董大侠归来,席间宋江居然深情地说:“你走了几个月,咱们组一点乐趣都没有了,酒都喝不起来,太无趣了。”董延明大悦,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董延明本打算好好清闲几天,休息休息,岳小雄也开玩笑说:“你休息好了跟我说,我再给你安排工作。”但是第二天老黄居然破例与董延明打招呼,而且是站到董延明座位旁边斜靠着隔扇询问董延明出差累不累之类的寒暄。
老黄性格沉稳,一向不喜欢活跃的董延明,甚至有些鄙视董延明,他从前用过“小董不懂小蔡不菜”这样的评语来评价小董和小蔡。俩人对面走,如果董延明不先打招呼,老黄肯定是要装没看见。所以老黄这么主动跟董延明寒暄,自然让董延明有些奇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要被提升了,后来又觉得老黄那个脾气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倒是没考虑到自己实在是没有理由被提升)。他想了一圈,最终觉得老黄是打算让他继续进V8开发,顿时不寒而栗。
他离开两三个月,V8的开发早已经转了测试,甚至正在计划着搞一个实验局做现网测试。但是从测试部打回来的问题单数量和解决时间来看,这个版本质量也是很令人担忧的。从前的V8开发人员大多数留守解决问题,小部分分出来开发针对特殊客户的分支版本。
钱多多生了一个孩子,在家休产假,潘安到V8来做PM,不过因为进入得晚,所以跟V7中的高守一样做甩手掌柜。老黄现在完全接替了李茂川的工作,也跟李茂川从前一样被放在火上烤。李茂川莫名其妙卸任,没有任何解释,但却获得了解脱。老黄上了PL的套后,为了人力资源发了很多愁,董延明这种从前让他敬而远之的家伙,他也留上了心。
以董延明的性格,对待工作那一向九九藏书
是拈轻怕重,留在V8改单子,工期紧麻烦多,又是擦屁股类型的吃力不讨好,他当然不愿意做。
他怕老黄把他直接要进V8,赶紧去让岳小雄给他安排个工作。岳小雄很给面子,让他去搞搞招聘,又算事又不算事,等他搞几天后,自觉休息好了,再慢慢安排。岳小雄给他挤挤眼睛小声说:“我能让你再回老黄手底下吗?眼下又要开分支版本,又要有紧急版本开发,你必须留着帮我……帮我们组抢项目回来,我现在手里一个能让老巩看得上的人都没有,说接项目,总不能让我亲自去带吧?咱们组想带项目的一堆,连柳景正都摩拳擦掌呢,可是能带的有吗?除了宋江、方志久、小蔡,还有人吗?这三人还不如你呢!你放心好了,老黄想从我手里要人那是吹牛。你等着机会吧,给老巩办好一次事情,他永远都记着你!”.99lib.
董延明对这个招聘工作的安排非常满意,又轻松又有面子,吹牛时还可以拿出来抬高身价——“我从前给华为招聘的时候……”不了解情况的人乍一听马上就以为小董的身份非同一般。其实他当时也就是用公司账号搜搜简历,打打电话。
这中间遇到好多有趣的人和事,有些人怎么都说不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有些人连指针和引用都没分清,还有些人张嘴就说“我要做管理”,还旗帜鲜明地表示自己最适合做管理大项目了。最后一种是最让董延明挠头的,你说你直接拒绝他,好像不太合适——谁知道人家深浅呢?可你要不拒绝人家,你还真不招管理人才。
董延明几天后崩溃了,这看似轻松的工作每天乏味得厉害,只是重复又重复,新鲜感一过立刻就像上刑一样。岳小雄让他保留着这工作,但不需要全天搜,闲着就搜搜,又算绩效又多个娱乐。董延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这么厚脸皮,岳小雄一提议他马上就答应。其实岳小雄还少说了一个好处——他可以保留一个上网的账号,在华为这种环境里,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特权。
董延明从招聘中解放了,岳小雄建议他加入宋江负责的一个增量开发的小项目,董延明不想被老黄拉了壮丁,所以欣然同意。
宋江负责的这个增量开发的小项目只有三个人——小龙女、蒋思君、柳景正,项目时间有些吃紧,宋江大力欢迎董延明。
董延明这次回来后,感触最明显的就是宋江对他态度的99lib.变化,简直到了肉麻的地步。他百思不得其解,还很疑惑,之前岳小雄说宋江要离职,可是却好像还很稳当。他没想通,便没有继续深究,毕竟多个人对你好总不会让人反感。
这个小项目,四个人要负责六个流程,宋江除了带这个项目还有其他的工作,所以自己只能负责一个流程,小龙女在三人里来得最早,所以负责了两个流程,剩下两人一个一个,董延明进项目的时间短,所以只分了一个。
结果两天做下来董延明居然飞快地把自己的那个流程写完了,自己惊奇自己的速度之余还没忘了跑去向宋江炫耀。宋江大喜,让他把小龙女那个也接下来,小龙女不堪重负,几天连续加班却没有明显的进展。董延明骄傲地接下来,又过了两天,居然又先于所有人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小龙女三人佩服得不得了,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董延明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能做得这么快,想了又想只能归结为,对该系统的了解积累到了质变的地步。
董延明太兴奋了,可是又要在别人面前装作“这事对老子不值一提”,所以只好跑去跟小成分享,反正他去了测试部,跟他透露这些也无损自己在开发组里的光辉形象。
他给小成形容自己的状态叫做大展神威,小成也感叹说,看来我们出成绩的时候到了,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本该也有属于自己的成绩,可惜被奸人陷害。董延明懒得安慰他,反而提议,要不你跳槽算了。小成脸色一变,看了董延明半天,见董延明一脸迷惘才慢慢地说:“我确实正准备跳槽呢,你不是听说什么风声了吧?”
董延明惊讶地说:“真的啊?我靠,你要去哪啊?”
小成不耐烦地摆手说:“我还没找到呢,找到了才知道,难道那些公司都是我家开的呀,我想去哪家就去哪里啊?”
董延明赶紧鼓励他:“好好,辞职了好,那么多好公司呢,哪不比这好啊!挣得多,活还少……”
他说得就好像他在别的公司工作过一样,其实他也是听人描述其他公司都是世外桃源。
小成不想再讨论自己,把话题转到小龙女身上,说小龙女这几个月好像跟吴海波走得很近,说不定让吴海波搞上床。董延明当然不信了,吴海波虽然是单身,但还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小龙女的姿色一定会让不饥渴的男人望而却步的。小成也哈哈笑,这种花边新闻大家也不去关注真实度。小成又说小龙女其实也要走了,不过是公司内部转部门,据说要去市场部。
董延明这才吃了一惊,他对小龙女的印象实在是不好,总觉得她素质不高。但市场部似乎应该是相对来说比较高端的地方吧?
小成似乎也不知道细节,只说:“你走的这几个月,部门突然掀起来市场风,不光她,你知道李茂川下来后要去哪?也是市场部。现在没走也就是等着拿了年终奖再换部门。还有曹贵阳,人家也要去市场部了,现在不少人心里都想着这事呢!”
董延明大大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搞技术和搞市场的之间的距离简直可以以天堑来形容,没想到身边人抬抬腿,嗖嗖嗖过去了好几个,如履平地!
第三节
宋江负责的小版本又用了几天收尾,他同时负责了几个项目,这个小版本只是其中一个。本来他以为这个小版本会牵扯他最多精力,但是让董延明一搅和,居然变成他这几项工作里最轻松的一项。
给老巩汇报项目的时候,宋江大力赞扬董延明,说他做起工作来快得不得了,总是“哧溜哧溜”就做完了。老巩听着也觉着有趣,在跟董延明一次沟通中顺口就说起这话来。
董延明心里想,怎么把我形容得跟老鼠似的,但还是很开心。当面夸人固然能让人开心,但总会让人怀疑只是表面逢迎。经别人的口转述的赞扬就真实可信得多,更何况从领导嘴里转述出来,那简直可以用一字千金来形容。
老巩和董延明这次沟通是因为董延明莫名其妙地被评为部门月度之星。九九藏书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董延明觉得自己干了很多事的时候无人问津,自己觉得贡献一般却又获此殊荣,命运真是不可预料啊。
老巩开始夸了夸董延明,说他最近考评也终于有所抬头,这说明付出还是有回报的,说明公司永远不会让雷锋吃亏!
董延明连连称是,心里考虑要不要挤出几滴感激的泪水。他一面觉得领导也不是全知全能,一面回忆头几次得月度之星那几个同事的贡献,结论是往届的星星的贡献也是参差不齐,有实至名归也有名不副实。他想到这里,自己滥竽充数的感受也缓解了许多。
董延明这个人凡事都要给自己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太讲求无愧于心,实在不是块干大事的材料。
老巩夸了董延明之后,话锋一转,说了句:“延明,你的好朋友小成要离职啦!”
这话说得挺突然,老巩又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让董延明一时搞不清楚他的意思,不知道如何应对。
老巩笑着评述小成说:“他离职了也好,他这个性格这种处事方式看事角度,实在是太有问题了……”
董延明松了口气,还以为要盘问什么呢,结果老巩又把小成拿出来鄙视了一通。也真难为老巩了,管着几百号弟兄,居然每次都不忘鄙视一个普通的小成。不过他说“你的好朋友小成”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跟小成关系是比较好的?董延明心里想:老巩的耳目还真多,不过也难怪,宋江能在他面前说我好话,别人一样能在他面前说我坏话。哦……我跟小成的关系自然算不上坏话,不过连我的私交都有人愿意向他汇报,估计我背后骂他的话他也肯定都知道了。我靠,不会吧!好在全部门谁没在背后骂过老巩呢,估计老巩都知道但也只能装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老巩要是较真,要是这点度量也没有,那……估计只能做光杆司令了。
老巩这厢说着小成,董延明也很努力地倾听着。老巩说了半天意思也就是要把眼光放长远,鼠目寸光如小成那是走到哪里也不会吃香。董延明再怎么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也要做出醍醐灌顶的感激姿态。
老巩评价完了小成,又若无其事地说:“开发部决定?99lib?,给你加五百的工资。”他故意做出随口一说的姿态,希望让董延明毫无准备地突然兴奋一下,可董延明听了,却仅仅是眼睛一亮便再也没有特殊的反应。
老巩不知道这是因为董延明之前已经从岳小雄那里听到风声,还以为董延明就是这么淡定,他忍不住喃喃地说:“你还挺冷静啊,听说自己涨工资没有马上咧开嘴笑的还真是少见……还真是就一个高守呢。”
小成找好了下家,是一家全球闻名的外企。他郑重地提出了离职,不过为了不惹麻烦,他自称要回家休息半年,看看书,提高自己的层次再找工作。离职流程和入职流程一样走得很慢,光等待老巩签字就等了一个星期,老巩走形式地和小成约谈了一次,劝导小成不要离职——这也都是公司要求的挽留,所以老巩也不甚坚决。
同时小刘居然也提出了离职,他的离职原因就比较坦荡了,他找到了一个运营商的职位。小刘说工资挺低,但是不用写代码不用加班,笑称可以养老了。他的离职申请比小成晚几天,都是提出来后董延明才知道这事情,搞得董延明发自内心地感叹,人家都太有城府了!
小刘被老巩恳切地挽留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恳切,但是小刘很实在地说:“再怎么说什么将来的发展、工作的成就感也没用啊,运营商那边轻松得很,这才是我想要的,我要真正的生活呀。”这一句把老巩整没词了。
董延明平时只见小刘闷声不语埋头加班,还以为他是和老巩期望的那一类人一样,以工作为快乐,以加班为己任。尤其他设计了V8架构之后,累是累,但是地位骤然之间提升,让董延明很多时候都要仰视,老巩更是提到先进典型那是必称“刘申奇就是个好员工”。这种情况下提出离职,简直没办法不用急流勇退这个词来形容。
老巩在给小刘的挽留中提出过,你要是不走,用不了多久年收入保证达到二十万。小刘不为所动,不过这个消息给董延明冲击不小,年薪二十万,多么令人眼红的数字啊。但他奇怪的是老巩为什么要许诺“要不了多久”呢,你诚心想挽留那就直接拍板,把工资涨上就好了。岳小雄从领导的角度来解释这件事情说:“不能有人提离职就以加工资挽留。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多人看着呢,尤其还有你这种喜欢了解大家隐私的家伙,只要一流传,难保不会有人模仿,到时候都以离职要挟,那就天下大乱了!再说了,离开谁地球不转啊,流程是干吗的呀?不就是为了走了谁都不影响开发吗?”
小刘的流程批得慢,他等得也耐心,没事还到处走来走去帮大家解决问题。因为公司有规定,提出离职的员工就不能分配工作或者接触公司机密,所以小刘忙了这么久,突然闲下来还不是很适应。
另一面小成可没有那个闲心,离职了还帮助大家工作,于是就天天满世界地乱跑散心。在华为公司,出入任何一个区域都要刷卡,一方面是验证身份,另一方面也有监控员工的活动范围的意思。小成那些日子坐不住,每天出入办公楼都有个四五十次,这惊人的数字终于也惊动上面。上面责问老巩说,你们开发部怎么有个人每天不停地在研发中心门口刷卡?老巩应答,哦,这个事情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该人已经被我们末位淘汰了,我马上就让他滚蛋。
之后两天小成的离职流程批了下来,小成跟董延明说:“看见没有,都怕我呢,有人能把流程走得这么快吗?就怕我临走再整他们一下。”
董延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想起从前他们开玩笑,说无论谁离职了要把垃圾桶扣在老巩头上,看来小成算是说到做到。
董延明请当初一起进来的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欢送小成和小刘,大家喝了点酒,但是很节制,也没什么伤感,就这么淡淡地送别了两个故人。
一个星期内,小龙女也把座位从研发中心搬到了市场部所在地,同区不同楼。李茂川和曹贵阳都还稳当着没动,岳小雄说,这是因为小龙女在这边基本上也没什么年终奖,不如早过去,那边可以多算点年终奖。******和曹大师在这边有不菲的年终奖和股票,所以都要拿了再过去。
董延明学乖了,肚子里憋着“曹贵阳这个大草包,他凭什么拿年终奖还有股票”没说,他也担心自己随口说什么话,再被人说给老巩听。岳小雄问他:“想不想去市场?现在组里好多人都想去,而且大家一致都觉得你董大侠是最适合去的。”
董延明赶紧解释:“别他妈什么事都扯上我,我去那边干啥呀!开发都还干不好呢,市场就那么好干?我就不明白了,就小……就有些人的那个素质,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就觉得去市场能干好?难道市场那边都是傻子和白痴啊?”
岳小雄对这个观点大为赞同,觉得连研发都混不好,去市场那边混能混出什么来呀。他也很阴损地说:“不过你说那个谁吧,他是不去不行啊,真他妈什么不会,就他妈生了一张好嘴,你不是还跟他干过吗?你最知道了,他就得去靠嘴的地方,真靠技术,他死定了。”
董延明知道他说谁,也很默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让这帮烂人给我弄得人心惶惶的……不是我啊,是大家人心惶惶的。还有人说市场那边福利待遇可好了,小龙女同学也是刚过去一年的年终奖都能有个四五万呢。”
岳小雄愣了一下:“她同学啊?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估计不能,公司又不傻,你没作多大贡献怎么会给你那么多钱。再说……这点钱还多啊,研发这边干好了只多不少。”
小龙女是以辞职相逼才让老巩同意她去市场部的,当然了,这中间她也参加了市场部的内部面试,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全部通过而且似乎成绩还不错——只有这个时候董延明才能想起人家好歹是个研究生的事实。
小龙女一走,惹得柳景正一干人骚动不已,都蠢蠢欲动地打听市场部的内部招聘标准以及薪酬待遇。这些本与董延明关系不大,不过偏偏有一些人有意无意总要跟董延明说些什么“董大侠你是最应该转过去,也是最适合转过去的”。搞得董延明狼狈不堪,他本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听多了也有些心痒难耐,心想:难道我也适合去那边?
第四节
V8市场反响不错,林左和老王还带着刘彻和吴海波参加了几个招标或宣讲,据说V8的很多参数都已经赶上或快赶上了世界顶级水准。
老巩大悦,把喜报满BAR转发。
董延明这类一线开发人员自然知道,这些参数只是基于理想状态,V8还是有不少弊端。
不过客户无法知道这些,终究是看参数,所以BAR产品V8版本还颇有些订单。
中国联通要在珠三角建一个新网络,目标是更高更快更强(每次都如此),BAR的V8也在考虑之列。联通在珠江设了一个实验局,要各大厂商各自提供针对本次招标的实验版本,进行入网测试。
董延明有幸负责这个实验版本。这差事老巩本来属意宋江,但宋江实在是没精力再多负责一个了,于是力推董延明。老巩之前听宋江说过董延明如何快,再一征求岳小雄的意见,也就同意了,大概他也觉得这差事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个差事要说好也好,因为实验版本不是现网版本,只要可以达到用户要求的指标就可以,不要求稳定,只要求速度。至于交付版本,运营商自然会给自己选定的开发商足够的时间准备。因此老巩需要的只是一个非常快速的开发团队,董延明有个快手的诨号,这也是他能负责这个版本的另一个原因。
这个差事要说不好也不好,因为根据以往经验,实验版本没有不通过的,所以这份工作在领导看来完成也就算个及格,再往上?没有了……典型的力求无过的工作。
董延明先研究了一下客户提供的需求,看看到底有什么是V8已经具备了的、有什么是需要增量开发的,之后便是根据增量开发估算人力,安排人力、工期。
董延明前期准备都很快,但安排人力有点矛盾,他想要小蔡来帮忙,可是老黄说什么也不放人。董延明只有一个星期开发这个实验版本,惴惴不安,唯恐人力少了或者人力能力不足让自己背黑锅,所以对老黄一步不让。好在小蔡不敢不给小董这个面子,很踊跃地要去开发新版本。
最后老巩出面才了结这事,但这件事情后,老黄对董延明又变成视而不见的状态,气得董延明老远看见老黄就想绕道。
开发时间一个星期,开发人员四个,流程彻底丢掉,目标就是只要不CORE DUMP,能运行就是胜利。
董延明和小蔡以及柳景正、刁金龙,砍菜切瓜一样,三天就把所有的代藏书网码都写完了,这些主要是因为董延明和小蔡对代码的熟悉,柳景正不够熟,但他刚好在V8里开发了本次需要变动的同一个部分,因此拿起来放下去同样得心应手。
小刁同学最近顺风顺水,提出来的架构改革方案被高度重视,部门重要会议他也有机会列席参加。他提出来的方案争议很大,但是争议都聚集在对他的方案不理解上。其实偌大一个部门,能提出更好的改良方案的寥寥无几,所以刁金龙往往充当着解释者或者引导者的角色。最近方案评审到了尾声,小刁也终于闲了下来,大家这才醒悟,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员工,所以他的日常工作也一样需要安排,因此他就被硬塞进董延明这个小项目来充个数。
董延明们几天写完代码,之后便是测试。小刁虽然对业务对产品不熟悉,但是人家有着超强的理论知识和敏锐的大脑,在代码REVIEW时就说过,这些代码别的不敢说,肯定不会出现CORE DUMP,这也让董延明放心不少。
功能测试一天就过去了,剩下两三天便要全力跑效率测试了。但这效率测试一跑就有了问题,有一项业务处理参数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运营商要求的水准,而且相差很远。
大家仔细分析了代码,得出来的结论是现有代码根本无法达到那个速度,即使修改也提升不了多少,这是原始结构或者说某些原始方法就决定的。
这时候小刁又经过一阵沉思,缓缓地说:“我认为这一部分的架构也有问题,底层的传输机制就不行,其实主要是平台不够兼容。嗯,应该可以这样修改……”
董延明差点跳起来扇他两个嘴巴——哪有时间讨论这种事情,现在就火烧眉毛了。
四人没法在几天时间内解决这种深层次、有历史原因的问题,最终一致决定让董延明去跟老巩请示。老巩很诧异有这种事情,简直怀疑董延明的能力。他让董延明去问吴海波,吴海波自刘彻提升后接任了SE组长,事务繁忙,听了十分钟之后就下结论:“这数据我们达不到,别人也达不到,不用搞了,这就是个掺水的数据。”
董延明这才放心,测试了几天,他带着版本亲自去珠海现场支持,余下仨人在家里支撑。到了现场,他居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高守和老丁,原来这个活动里也有老丁这个新部门需要负责的部分。
老丁明显对他没有很深的印象,只是笑笑,算是记得董延明曾经是他的小弟。高守却很热情,先拉着他把会场转了一圈。俩人没再提转部门的事情,聊得依然很开心。
其实所谓会场也就是一个巨大的机房,各家厂商各自固守一隅。董延明这一伙人足有二十来号,高守说,这还不包括在酒店里整理标书什么的人呢,总数恐怕要逼近五十呢。
董延明看到诺基亚的地方就一个人一把椅子一台电脑一瓶矿泉水,他问高守,诺基亚放弃了吗?
高守笑说:“人家是有信心——东西扔到这里,你们随便测,我们不需要任何支撑。”
董延明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没想到友商居然能做到如此稳定、如此自信。
下午开始测的时候,诺基亚果然“嗖嗖嗖”的就测完了。客户的技术人员拿着记录,麻利地把符合的条目都打上钩。中间连多余的话都没说,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支援、协助。
董延明敬仰之余又想到了自己没能达到的那条速度指标,之前想象的是大家谁都达不到,这根本就是客户一厢情愿的参数,但眼下……
董延明把这事情跟99lib?高守说了,高守惊得脸色都变了,赶紧跟老丁报告,老丁也很吃惊,马上跟现场另一个负责的人讨论了一通。
最终他们跟客户的测试人员说,环境还没准备好,明天再测我们的吧!
董延明满头大汗,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心想,这下死定了,吴海波啊吴海波,你他妈的就想害死我啊!
老丁和高守拉着董延明以及另外几个人开了个小会,席间董延明作为开发部的代表为大家介绍情况。这几人基本都是老丁一个级别的大人物,甚至还有邓总那个级别的老大,他们个个器宇不凡,面色凝重地望着董大侠。这要是往常,99lib?董延明不一定要激动成什么样子——能让这么多老大目不转睛地看半个小时,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但是眼下的尴尬局势,让他甚至都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学计算机了。
董延明声音嘶哑地介绍了情况,冷汗已经快把衣服湿透了。众人的态度跟他想的不一样,居然没有人责问他,而是互相面无表情目光交流。
终于,一个人站起来把本子合上,装进包里,嘴里嘟囔说,我当什么事情呢,你们去解决就好了,这事不用找我。说完拎着包走了。
董延明腿都软了,心想,这意思是他只要结果,才不管过程呢。我上哪里给你弄结果去啊!
剩下几个人也没说什么,老丁看样子也就是把这个事情通报给大家的,他总结说:“研发的兄弟已经把现在情况说明白了,大家心里有个底,研发的兄弟继续去解决,毕竟还不是最终期限,能解决是最好的,解决不了……那再想办法。”
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会让董延明差点虚脱了,散了会赶紧给老巩汇报情况,又通知小蔡马上想办法。老巩的指示简单粗暴——必须解决!
怎么解决?
董延明在珠海失魂落魄地想起干将莫邪,想起他们是因为大家都是被安排了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从前不理解这种以身殉道的人,今天他算大彻大悟了——原来大家都是被逼的呀!
第一节
董延明傍晚从珠海坐船返回深圳,又从蛇口码头打车回坂田基地,算了算自己长途奔袭的总距离,居然很有成就感。
他们几个人连同吴海波,准备熬了一个通宵讨论该如何解决,不过这事情太过明显,讨论半个小时大家就技穷了,除了从根上修改业务处理的方式根本无法解决。
董延明说:“那就改吧,能改多少改多少,能改成什么样就改成什么样吧。”
小刁一摊手:“就两天,根本就不可能呀。这种底层改动,没有两个月都不行,就算是实验版本不用考虑稳定,我估计光让系统能运行起来没有两个星期都跑不起来。”
吴海波居然在一旁频频点头,恨得董延明牙根痒痒,心想:要不是你那么草率地作决定,我能被动成这样吗!他倒不去想吴海波当初有没有作决定误导他,其实都无法改变眼下的窘境。
几个人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倒都把视线集中到董延明脸上,董延明心里明白,这意思就是现在没辙了,你不是负责人吗,你说吧,是不是该让哥几个回家了。
董延明心想:让你们走了,谁想辄去?我死也要有个垫背的呀!哦,原来从前每一次李茂川逼我们加班心里是这么想的啊…99lib?…
他咬咬牙说:“大家再仔细看看代码,多想想,万一有对策想出来,我们就算没栽!”
大家对此无异议,各自分开想辄去了,吴海波面色轻松地安慰董延明说:“延明,没事,这事叫措手不及……”
后面说什么董延明已经听不见了,他拎着手机跑出去给岳小雄打电话问计。不过电话还没打出去他又摁死了,他无端觉得这事问岳小雄也是白搭。
他想给老巩打个电话再请示请示,又觉得打了也是挨顿骂,便决定还是把骂都留到彻底失败99lib?之后再统一挨吧。
最终他给高守打了电话,高守对整个产品乃至业务的熟悉程度远在今晚众人之上,而且……他大概也会比较了解一些内幕,比如假如因为这个原因本次投标失败,董延明会不会有什么处分!
高守没推辞,只是问了问吴海波有什么意见。董延明讽刺吴海波:“他们SE就懂协议、业务,他们知道什么呀,他们写过代码吗,知道代码都是怎么实现的吗?能跟老大你比吗!”
高守笑了笑,说:“我也解决不了。你一说这事我马上就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不过,要说诺基亚那还真是牛啊,我都没想到真有人能有那么快的速度!”
董延明听他也这么说,这才死了心,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意袭来,他想马上挂了电话,想找个桌子趴睡一会。
但高守又慢悠悠地说:“不过要说吧,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这事情我早两年就想过了,觉得万一有这么一天,我还真能对付过去……”
董延明浑身汗毛都在一瞬间收缩了,原来真有办法呀!
董延明听了高守的办法,又急急忙忙给老巩打了电话请示,老巩不置可否地表示你自己看着办——这就算恩准了。他赶忙又把大家纠集起来讲了讲应对策略,大家瞠目结舌,不过又无法反驳,赶紧匆忙去实施。
一个小时后,修改完毕,上机测试,速度数据不仅达到了要求,甚至还超出不少。
众人安心回家睡觉。
第二天董延明重新跑到珠海,现场一测,这一条顺利通过,余下还有几条未能通过,但是这都是提前预料到的。董延明收集了日志发回家里分析修改,第二天再跑就全都顺利通过了。
事后董延明这几个人被通报表扬,还记了红色事件,大家劫后余生觉得世界无比美好。
很多人都不知道中间有过这些波折,不了解这中间的惊心动魄,这让董延明很没有成就感。他希望能跟人吹吹牛,说说自己曾经面临的局面,自己曾经力扶大厦力挽狂澜,但是这件事情最惊心动魄的地方偏偏是见不得人的,这让他又没法跟人分享这种惊心动魄,憋得董延明一会笑一会警惕地东张西望,活像个小偷。
后来他这心结被岳小雄解开了,岳小雄算了解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但是他不了解当晚的解决,可人家一针见血问到了问题重点:“你是不是搞鬼了?”
董延明五体投地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天下聪明人即使经历不同但看事情往往都会惊人的相似呀!
岳小雄以为他承认了,其实董延明想的是:原来你也能想到呀,我还以为就高守有这个准备呢!
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董延明了解到了当初诺基亚之所以在那次测试中稳若磐石八风不动的原因——测试用例是人家提供的,人家是真正的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你奈我何?
话说回当前,董延明并不知道这些猫腻,所以对自己侥幸过关最大的感触是技术才是硬道理——你看看人家诺基亚,什么叫牛,什么叫风,什么叫马……
这事之后平静了几天,林左和老王又跑到欧洲去参加什么宣讲还是投标的,据说新产品V8受到世人的瞩目….99lib.…
又几天后,林左和老王又跑到哪个洲参加什么活动,又据说V8受到客户的吹捧……
这些消息听了几次,连董延明都有些飘飘然了,觉得V8俨然已经跃居世界技术潮头吹风了,还好有兢兢业业的测试部的兄弟们,用一张一张的问题单,让董延明这些人牢牢地找到了北。
可惜老王和林左他们看到雪片般飞舞的问题单,他们听不到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所以他们依然找不到北。
于是找不到北的老王和林左,终于在一个正式场合答应了一个客户,为他们定制一个版本。这是好事,只是问题出在答应得太痛快了,工期也压缩得很紧。
老巩到底比老王和林左更了解现实一些,一看工期就觉得不太对劲,跟刘彻研究一下,又找来老黄一问,彻底明白老王这个决定下得多么草率了。老巩震怒,老巩彷徨,老巩仰天长叹,但是老巩无计可施,因为老王是他的领导、他的上司,他打牙和血吞、眼泪肚里流……
这是一个版本,另一个版本是……
老王和林左到处参加宣讲及投标,但他们很惊奇地发现,这次大改动后的V8即使性能上大幅度提升,却仍然没有达到世界顶尖水平,仅仅算跟上脚步而已。
老王和林左不抛弃不放弃,继续为了BAR、为了公司的明天努力打拼,有条件要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卖!
于是老王不得已才答应了客户的一个苛刻的要求——需求全部实现,工期提早。
这两种传言其实对董延明影响都不大,他又有幸被老巩想起来,再一次承担了堵枪眼的责任,也就是负责为这个某客户专门定制的小版本。
老巩来到董延明的座位上,看着董延明,微笑着说:“延明,我听岳小雄说,你很想裸奔?”
第二节
老巩自认为幽默却把董延明吓了一跳,谁知道不苟言笑如老巩的领导也会开玩笑。
老巩看董延明瞠目结舌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满,心想:这家伙终究难成大器,连点玩笑都开不得。于是老巩正色与董延明描述了眼下的情况,与之前分配工作相同的是,董延明又是在老巩沟通之前就已经从各种渠道获悉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况,所以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
老巩站在董延明的座位附近,手舞足蹈,目标太大。老黄远远看见老巩在那,于是也跑过来,准备跟老巩说自己的问题,顺便听一听老巩在干什么。
老巩鉴于本次工期太紧,任务也说不上轻松,同时又觉得上次董延明带人搞的那次无厘头裸奔还算令人满意,自然一说起紧急版本就又想起他来了。同时这个决定也有赖董大侠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平时总大骂公司的软件开发流程如何垃圾如何拖沓——老巩那是什么人,下面的人谁有小动作,谁说什么坏话,都有眼线汇报,所以董延明这些话就好像在他耳边说过一样,而且是经年累月地说。时间久了,老巩都相信了董延明对于软件开发流程的微词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作为领导自然要恩威并施水火共济,老巩想:你不是总说流程不好吗?那我就给你一个裸奔的机会,让你扔掉所有流程,看你发挥得如何,你说我重视你不重视?你裸奔着,裸奔之后再跟我汇报裸奔心得,毕竟我们总会有紧急项目紧急到需要裸奔。
老巩把自己的意思大概说了一下,董延明摇头拒绝,他说:“裸奔是不行的,可以裁减掉前期准备的几个阶段.99lib.,但必须留下SRS文档的写作时间,而且还要给这个阶段充裕的时间。”
老巩很吃惊地看着董延明,董延明使劲绷住了脸,煞有介事地端着脸说:“程序员写程序跟文人写文章一样,一挥而就往往会有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有些版本啊,那个测试部啊,后期的单子雪片一样飞舞,哦,深圳也不下雪哈。我就是形容一下,那就是个泥沙俱下的状态!而且呀,巩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体会,反正我有,很多人也都有,写完的代码总跟自己家孩子一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很多时候思维会在自己代码上面不可思议地转弯,明明是BUG就是看不出来。”
老巩点点头,想说什么,董延明赶紧抢话:“你得让我们想,给时间让我们想,想完了再讨论,然后再写,怎么也得有这步——想!必须的,要不脑子一热代码写出来就不好改,因为写出来后的修改往往是顺着自己的思维去想,很难换个角度,太容易进入思维定式。代码要BUG少,怎么也要从根上就想好了再写,我目前看,就是保留SRS文档写作,就足够了。多写一个文档,看似多花几天时间,实际上后期写代码的速度那简直……”
反正是董延明一顿吹,高屋建瓴地为老巩描述了一番开发流程的意义,他一贯如此,经常能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老巩没听过董延明这么吹过,居然沉思了一下,很认真地拍拍董延明的肩头说:“行,我放心了。”说完扭头问同样吃惊的老黄什么事,老黄说有点事,老巩说那走,去我的座位。老黄一边走一边对老巩说,我这边没人了啊,可不能再从我这里抽人了!
董延明接下这个项目还是带着原来的那三个人,之后又给他加了两个新员工,就这么开始了。
从这里,董延明觉得自己真正走进了老巩心中的管理人员序列。
这个小版本的版本号是V8R3,是V8的第二个分支版本,第一个分支版本V8R1已经开发了一段时间。针对同一个大版本的三个分支版本齐头并进,不算是一件夸张的事情,不过这三个版本时间上靠得这么近实在是不多见。
这三个版本罕见地用了同一个PM——都是潘安,更罕见的是V8和V8R1的PL居然都是老黄,可见这两个版本根本就是一回事,只是把一个大项目分成两个版本来开发,为的是看上去好看,对上面对质量部好交代,同时又可以用两次开发来保证质量。第三个版本的PL就是董延明了,他自己拔高自己身价,也可以说他跟老黄并列了。
董延明把小蔡、小刁、小柳还有新员工赵文章、向唐叫到一起开了个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大概也就是应付老巩的那一套话。
小蔡几个人频频点头,董延明偷笑,其实他最知道这几个人心里怎么想的。有信任的团队知己知彼真是好,从前曹贵阳带这种临时突击团队的时候,不知道每个人能力怎么样、脾气怎么样,只知道自己挥舞鞭子驱动大家向前,该给谁安排什么工作完全靠蒙,有人忙有人闲,工程进展效果不好不说,还惹得大家总跑去向高守诉苦。
董延明为大家分配了工作,定了日期,大家都没有意见。小蔡几个人跟董延明同事日久,还是很给董延明面子的;向唐是董延明的徒弟,自然不会反驳董延明;赵文章倒是跟董延明没关系,不过新员工哪会反驳PL的计划。
董延明第一次定计划,大家不仅同意,还煞有介事夸他定得好、定得漂亮,董延明知道大家是开玩笑,但没人反对没人提异议他就很满意了——尤其是问题少年小蔡这种喜欢较真的家伙都无异议,看来自己的计划定得真没问题。
刁金龙工作的重点还是利用他强悍的分析能力,保证本次修改不会出纰漏——反正他进部门日子短,真要是说协议还是原理,他基本什么都不知道。柳景正最好安排,他最想要又简单又量大的工作,主要是为了可以吹牛自己完成了多么大量的工作。董延明把最难的部分分给小蔡,他喜欢挑战,真让他重复,他自己还觉得没劲,而且给他闲下来指不定他要提出什么意见。余下两个新员工董延明全力辅导,以董大侠的能力辅导新员工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他最擅长的就是为人培训、讲大道理,同时还能在辅导的同时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董延明这么安排好了,觉得老巩给的时间完全够用,说不定小蔡一发飙还能提前完成,立时觉得轻飘飘的了。远远看见曹贵阳在自己座位上瞎敲键盘,董延明立刻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当年这老小子带我开发项目,安排得那么烂,勉强完成了,怎么能跟我现在的成竹在胸井井有条相比?
董延明又忘记了自己这次安排这么顺利,完全是因为碰巧自己有这么熟悉的人力,否则他的遭遇也不会和曹贵阳有什么差别。
几天后SRS文档写完,董延明找了一堆人REVIEW,方志久之类都放下手里工作帮忙,方志久还很给面子地在新员工面前镇定地说:“明哥发话了,再忙也得给这个面子。”董延明心花怒放,连连谦虚说,为人民服务嘛!
向唐看上去也很有面子,有时候董延明能听到他和其他新员工争论问题时坚定地说:“这是我老大说的,肯定没错!”
董延明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项目也进行得很顺利,他又不自觉地和曹贵阳对比上了,觉得自己又再胜了一筹。他的这种对比完全是没道理的,因为当初曹贵阳人家带的版本没有一个出问题,都顺利地GA了,但董延明总是觉得自己要比人家做得好,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通病。
V8R3的时间太紧,三个星期后董延明还没有热乎够,项目就彻底完工,送到实验局验证了。当时正赶上V8刚结束实验局验证,CORE了好几次,老巩刚坐上开发部部长的位子就收到这么大一份献礼,气得眼冒金星。V8R3是在V8的基础上开发,V8后续修改的问题也都囊括了进来,所以V8R3跑得就很好,一次都没有宕机。
老巩高兴,怒赞董延明是BAR产品里最擅长带紧.99lib.急版本的突击队长。
董延明没想到这么顺利,但一琢磨V8暴露出那么多问题也就释然了——他是站在了巨人黄大仙和李茂川的肩膀上啊。从这以后董延明觉得老黄见他更不自然了,似乎还有咬牙切齿的动作,但这就不清楚是不是董延明的幻想了。
岳小雄在例会上夸赞董延明,说他群众基础好,做事事半功倍,这次项目中,跟周边组的所有协调工作所有接口工作,董延明自己全都摆平,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可相当难。尤其在处理试验机的问题上,董延明敢到平台组跟平台组的老大拍桌子,最终抢到了试验机,这就是能让人放心的项目负责人,让同事觉得可以依赖让领导觉得可以信任……
董延明面上高兴,心里老大不乐意:觉得难道你不觉得我有管理天才吗,说得好像我就靠大家赏脸一样。
不过他自己想一想,也的确找不出自己哪里安排得好来,除了对人员了解,知道谁最适合做什么,大家愿意配合他,他还真没安排出什么特殊的花样来。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其实曹贵阳当初吃亏也只是对人员不熟悉,再加上总有老黄之类的人在背后诋毁他,同时潘安没有足够的支撑,这让曹贵阳越发没了威信,连董延明当时没进公司几天的人都有些看轻了他,可即使如此,曹贵阳依然没出纰漏。
董延明从前想象着,如果让他管理项目他应该可以干出花来,但实际结果还99lib?是中规中矩地完成。他也试图把质量和人力安排都再提升一个档次,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从前想象自己做管理之后怎么怎么着,真做了后实际上却完全是学着别人,根本就没有新思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运气好,沾了这个版本人员稳定的光。
第三节
顺利转测试后,董延明说要请组里大家吃饭,大家都说要狠吃他一顿。结果一转眼董延明又到处喊人拉赞助,最后变成了二组大会餐。不过名义既然是董延明的项目完工,董延明自然成了主角,所以又见他拎着酒瓶子,绕着酒桌追着别人灌酒。
喝到八点多钟,因为要赶晚上的班车,大家都走了,剩下小蔡和董延明满脸酒色地坐在万科城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董延明被几个新员工叫了一晚上的董老大,屁股轻得快要飘起来了,他拍着小蔡的脖子,得意地说:“小鬼,你看洒家这项目带得如何呀?”
小蔡也喝得七八分酒意了,舌头有些大,说:“SHIT,你带的就是一坨SHIT!”
董延明一愣,没反应过来,到底他是SHIT还是项目是SHIT。
小蔡继续说:“你说这项目你带着有意思吗?做的什么呀,有技术含量吗?你做着开心吗?”
董延明放心了,原来.99lib?
小蔡没说他是SHIT。他思考了一下这个项目过程,其实挺开心的。这个过程中也没遇到什么大问题,偶尔遇到小波折董延明一出手便解决了,引得几个不知深浅的新员工发自内心地崇拜他。做这个项目时,在部门里他也挺长面子。无论平台组数据组,凡他去交涉事宜,大家都给他面子——当然因为这个项目特殊,老巩提前打过招呼,让所有人为此让路。但董延明不去想这个,他宁愿相信他也变成了让人不得不尊敬的人物。但小蔡这么说肯定别有深意,他自然也顺着小蔡说,不开心,太没意思了。
小蔡点头说:“我就知道你也觉得没意思,真的,我来公司这么久,最近这半年,一点东西都没有学到。而且你知道吗,现在开始有人向我学习了,等着我去带领大家,去给别人指引方向,啊?别人跟着我干?”
董延明点点头,小蔡对BAR的知识以及通讯的知识是非常扎实的,而且屡屡有让人佩服的见解,这是董延明不及的地方。
小蔡说:“我真不喜欢这样,我喜欢跟着别人干,让别人带着我,喜欢那个提升的状态。我从前在微软的时候……”
董延明皱眉提醒他:“实习,你是实习!”
“对,在微软实习,”小蔡悻悻地说,“我在微软实习的时候,跟着那些人,真是望尘莫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受益匪浅,天天在学习天天在进步,感觉太好了……我,真是不喜欢,现在的状态,一堆人跟着你就跟你会什么似的。”
董延明自言自语说:“妈的,你不喜欢但我喜欢啊……”
小蔡拉拉杂杂说个不停,董延明本来还以为俩人能谈谈心说些部门的八卦,结果听小蔡说了这么些东西,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想打断小蔡,结果小蔡整个人趴他肩膀上,拍他的大腿问他:“延明,你说实话,你开心吗?”
董延明皱眉说:“我倒觉得没啥不开心的啊,不就是干活吗?走哪不是干活,不干活我还能干什么……”
小蔡摇手说:“不对,干活是不假,但……干活也有开心不开心的啊,你觉得没有区别?”
“没有?”董延明说,“凡是干活我就不开心,哪有开心的,变态啊。你听说那个笑话没有,世界上最伤心的事情是什么……”
小蔡打断他说:“你不是吧?反正我挺受不了现在,真的,头几天老巩谈心,问我哪里不满意。他问我对现在的部门环境有什么不满意?我跟他说,这氛围我不满意,受不了,天天就是为了工作,没有别的,回家睡觉为了第二天可以工作,锻炼身体为了可以更好地工作,我去看电影也是为了休息头脑可以继续工作,我不开心。”
董延明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喝醉了没有啊,咋说话还这么有逻辑性呢?”
小蔡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喝多了,站起来解开裤带对着路边撒尿,董延明慌忙跳起来。远远的有几个人走过来,好像是女人,董延明赶紧侧身挡住小蔡。小蔡一泡尿完事,大模大样地提着裤腰带,俩人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小蔡说:“延明啊,我说真的呀,你没想过吗?我跟老巩说,你看看公司这个环境,看看周围,最高层建筑就是我们的办公楼,穷乡僻壤穷山恶水,一天到头除了同事就见不到别的活物。与世隔绝啊,我想了解外界信息,除了早上看报纸就没途径了,我真够了,来年我想换个去华强北工作的地方,沾沾人气。”
董延明“哇”的一声叫出来:“你也要走啊,你还有五万股票呢!老子还没有呢!”
小蔡挠挠头,好像刚才他说话的时候忘记了这事。董延明抱着他的肩膀,觉得人家跟你推心置腹,你不掏心掏肺说两句就特不好意思。所以他想了一下,说:“要说这事吧,我也觉得挺郁闷的。我早就想过你说的那些不开心了,也觉得天天妈的活着就好像为了工作似的。这肯定不对啊,我工作是为了更好地活着,现在好像活着为了更好地工作一样,本末倒置嘛!”
小蔡连连点头,说:“对,老巩老说99lib.,年轻时候不努力,老了留遗憾,刚入职时我觉得太有道理了,现在就觉得不太对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反正这话不能算全对。”
董延明不屑地说:“他那是偷换概念,难道所有人的人生都得努力啊、奋斗啊、燃烧啊、爆发啊、小宇宙啊,都跟圣斗士一样?他也就是糊弄你们这些书呆子吧,我从没听他的。难道所有人的价值观都必须跟99lib?他一样啊,我都不稀罕说他。你说,理想这个东西有对有错的吗?咱们任老板可以以产业报国为理想,我姑且不论这到底是不是出于他的本心,我就说他的这个口号,就冲这四个字,你得说牛×。但问题是,那难道我想天天回家吃晚饭就是错?他为国为民就是伟大,我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肤浅?价值观不同而已,哪有谁对谁错的?”
小蔡又连连点头说:“就跟沙加说的一样,根本没有绝对的对和错嘛!”
沙加?董延明对圣斗士里这句话也印象深刻,他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报国、要发奋什么的,要为了什么事业奉献终生什么的!我是挺落后的人,我始终就不明白,有些人做这些事做得开心你就去做,有些人做这些事不开心99lib.
你就不去做呗,这事有什么好强求的!嗯?咱们俩原来说什么来着?”
小蔡哈哈大笑:“难怪大家都说你要转市场才行,你一说起话来劈里啪啦一套一套的,虽然说着说着就爱跑题,但说得真好听,我爱听,哈哈。”
董延明脸一红,辩解说:“你不要跟着瞎扯了,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转什么市场,就咱们这帮人瞎传。我还就纳了闷了,市场真有那么好,真有那么好混?你说咱们这帮人,小龙女话都说不利索,她去市场干什么呀?觉得不用写代码的工作,就是她能干好的工作了?钩心斗角不比我们现在写代码难多了?还有李茂川,好好的事都能让他办得乌烟瘴气,他能处理好人际关系?老实说啊,我要比他们,这语言表达这一块我他妈强太多了……”
“你看你看,说漏了吧,哈哈!”小蔡指着董延明说。
董延明无奈地翻白眼:“我比他们强,说老实话,我比咱们组大多数人都好那么点,但那又怎么样?矮子里面选将军,还真觉得自己高过门框去?上次老巩跟我谈话,我就说,我吧,也就是这一堆这一块显出我来了,能说会道跟大家挺不一样的,谁都愿意跟我怎么着似的。真的,我去出差那几个月,宋江每次喝酒都记得给我发短信,说我不在吃饭都味同嚼蜡。哥们受欢迎吧?咱们组有谁不把我放眼里了,我说话谁敢当放屁了?”
小蔡笑得快蹲下了,附和说:“谁都不敢把你当个屁,必须的!”
董延明不去理他,难得有兴致说两句真心话,他继续喷着:“可是换个地方呢,都他妈口若悬河的人精,我还能玩转了?或者说,我能比现在玩得更转?谁还会因为我这个德行愿意给我面子。上次老巩跟我谈心,我跟他说,一个常胜将军之所以百战百胜,是因为他会选择战场。嘿嘿,老巩听了可高兴了,把这话记他的本子上,说他从此以后都记住我了。搞技术的大多不善于表达、不喜欢沟通,我喜欢,所以我顺风顺水,很多人给我面子,高看我一眼。这里才是适合我的战场,做技术的最不缺的是什么?技术人才!最缺的是什么?哈哈哈!打乒乓球赢了象棋冠军,下象棋赢了网球冠军,你觉得这只是个笑话?”
“小龙女错了,错大了,她觉得搞技术用脑子累,搞人际关系只怕要更累,还有比人更难琢磨、更难把握规律的吗?她在咱们部门里都没混明白,怎么就觉得自己到了市场那边人精扎堆的地方就能混明白了呢?做技术没前途,做市场有前途,其实做什么最后来还不是要做人?你在大学里做好了吗,你在程序员堆里做好了吗?这就跟在羊群里打架你还没有拔尖呢,就蠢蠢欲动要去狼群里打架。理由是什么?狼群里有肉吃,羊群里只能吃草!你真以为狼群里所有的狼都能吃上肉呢?吃屎的大有人在!就生命的本质来说,狼和羊没有本质区别,未见得谁就高过谁,所谓的机会之类的那也是你们这帮傻×硬加上去的。”
小蔡鼓掌说:“好,明天你指着鼻子去跟李茂川说去!”
小董白了他一眼,尴尬一笑。他也就是随口说说,捍卫自己的选择,是非对错这本来就不是一定的事,他也没有争辩的乐趣。
小蔡问董延明小成最近怎样,董延明撇着嘴说:“也就那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外企松是松,忙也一样忙,你那么关心他你自己问他呀?”
董延明和许多离职的同事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就是有这个习惯。而小蔡或其他人,跟小成这种关系即使还不错的同事,一旦分开也就断了联系。所以很多人对旧同事或旧单位都有人走茶凉的尴尬,但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说人情冷漠如此,而是大家疏于沟通所致。
小成换了工作之后还不错,工资优厚工作轻松,再也没有人在你耳边叨叨“努力啊奋斗啊”,他的领导反倒要求大家注意身体,居然说出来“你就算挣到了钱,可是你疏远了家人,那你挣钱有什么用”这种话,在华为听起来简直大逆不道啊。
小蔡听了这话也笑得跳起来,说:“老巩要是听到了他还不气死了,这要是任老板听到了更气死了。”
董延明点点头,其实他觉得小成的新领导这话说着假,但总是透着点人文关怀,好歹做出了关心下属的样子。
俩人又闲逛了一会,小蔡突然提出来要去董延明家里睡觉,吓了董延明一跳,思路马上转到断背山上了。小蔡看董延明犹豫,脸色立马变阴,董延明抹不开面子拒绝,勉强同意。俩人一路回家董延明都心里后悔,觉得小蔡跟他其实没有那么铁,突然提出来借宿不会想酒后乱性吧!
第四节
小蔡是分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两人的感情史。董延明对这些隐私兴趣不大,从前他同学分手的时候,他还有耐心陪人家彻夜长谈,但今时今日,他见惯了世情冷暖悲欢离合,连句像样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也是长大了,耐心没了。
小蔡的女友相处几年了,但年纪很小,分手的原因居然是受不了“提前进入中年人的世界”。小蔡解释说,每天下班就天黑,起床就上班,回家娱乐就是看电视看DVD,这对活力十足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种煎熬。
董延明深以为然,他也有寂寞的时候,也会有“我好歹也是年轻人,我怎么一点夜生活都没有”的疑惑。小蔡的女友比较年轻,没有受过老巩之类的唐僧式教育,对自身欲望的侵蚀没有反抗能力。所以她经常半夜还要跑去酒吧喝一瓶酒才能回家,这一行为对小蔡来讲自然不能.99lib.说是一件好事,可即使如此,这一行为对小蔡的女朋友也基本等同于隔靴搔痒望梅止渴。
于是矛盾升级,最终分手,就在昨天,一直苦苦挽留的小蔡一时冲动,发短信告诉女友说,我们以后就是路人。结果傍晚回家就只见一地狼藉,人家把自己东西打包,逃命似的离去了。
董延明这才承认小蔡不是矫情,这打击有点大——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多待一天就跟活不下去似的,小蔡没那么恐怖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的确……这个……在价值观啊什么的上差别比较大。”董延明安慰小蔡。
小蔡接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现在知道我为啥对现况不满意了吧,我要过生活,有生活的生活!我要辞职,我已经把简历更新到招聘网站了!”
董延明觉得好笑,不过怕打击小蔡忍住了。他也想过电视里《奋斗》之类的年轻人的生活,但实在是过不了——他真去过酒吧,可耳朵都快爆了,真去流连夜店,可发自内心觉得还是抱着电脑玩游戏有趣,你说这咋办。
后来小蔡就睡了,董延明却让他闹得失眠了,爬起来把自己的简历也更新到了招聘网站上。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未老先衰,身在大城市却活得像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吸烟不酗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生活纯净得让人觉得一点都不像年轻人。有时候他大喊“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吧”,结果只是站在阳台上大喊了一声而已。好在他每天上班会看到几十个比他还循规蹈矩的人,他上蹿下跳反倒有点异类的感觉,这才稍有安慰。
我在干什么呢,这是不是我想要的,我以后就要这么生活一辈子了?
小蔡失恋得恰到好处啊,居然把我平静的心都给弄乱了。
我是满意的,应该这么讲。当初在研究所混日子我是没想到会到这里,会学会这么多东西,偶尔还管上几个人耍耍威风。当初被华为通知参加面试多开心,拿到OFFER多兴奋啊,真好像做梦一样。那时候没有不满足,觉得走到这一步那就登天了一样,这就是起点低的好处——容易满足啊。当初看小蔡这类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还觉得他们三头六臂头顶光环,妈的,现在还不是跟一摊鼻涕一样躺在老子床上!嗯?这话怎么这么奇怪……
好空虚啊,我天天这么忙为什么呢?老巩说的成就感满足感,到底在哪里呢?哦,我训柳景正的时候倒是挺满足的……
越想越觉着没意思,顺着这个思路想,酒色财气人生百态也都变得无趣起来了。董延明叹口气,狠狠瞪了迷糊着的小蔡,心想都怪你,破坏我的好心情。
几年前董延明懵懵懂懂地毕业了,羸弱得好像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一样,选择道路那是没影的事情,被道路选择才是正常的生活。董延明来了华为,这也是个人努力的结果。
但是……这是他想要的吗?
对于董延明来说,颠倒黑白这都不算什么,他只是感觉不到开心。
对,不是不开心,是感觉不到开心。
按小蔡的说法,这份工作让他觉得闭塞,他不开心,让他觉得拘束,他不开心,可是小成换了工作,不闭塞不拘束,他还是一样的不开心。那就不是工作的原因了,是什么呢?
小蔡的女朋友像一面镜子,照出小蔡生活中被工作笼罩的巨大阴暗面,即使没有这面镜子,工作笼罩下的阴影占生活的比重还是那么大,这又怎么解决?
就好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小女孩娜塔莉?波曼的台词,人生是一直这么苦还是只有童年这么苦?
一直这么苦,顶尖的技术专家莱昂回答。
站到了技术行业金字塔尖的专家都觉得一直苦,我怎么办?董延明愣愣地想,难道像孔子说的那样,找一个自己理想的、特别喜欢、做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工作的工作?可我没有这个喜欢的工作啊!
董延明想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锅粥一样的咕嘟咕嘟,最终也没想明白,看来真不能思索人生,一思索就死锁。
第五节
之后的日子董延明过得还舒心,带过两个项目之后好歹有点特权,终于摆脱了一棵菜的命运——谁想要就剜到碗里?99lib.
,自己连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他还计划着,下次老黄再打他的主意他就可以推辞说,“我那个版本还有些事情要跟前方联系呀”,牛烘烘地推托掉。不过老黄却再没动过他的念头,所以他的这番说辞也没能实践一下。
宋江后来辞职了,去了迅雷风,临走被老巩真心实意地挽留了好几次,宋江态度很坚决,要求涨工资,老巩虽然挽留的态度坚决,却在这个问题上不肯让步,只是许诺明年一定让他超过他想要的数字。这跟从前小刘离职前的戏码一点不差,看来通过离职来加薪在老巩这里是行不通的。董延明很舍不得宋江,虽然这家伙说话比较刻薄,而且在董延明还是新员工的时候没少给董延明摆大爷的谱,但人还是好人。董延明已知的,在老巩面前为自己说过好话的,毕竟就这一个——工作这么多年,深知同事间的人情冷暖,不抹黑你就是好人了,这愿意背后夸人的简直可以当圣人了。
董延明大骂老巩抠门,他倒不担心有人把这话传过去了,因为他还想让老巩觉得大家都因为工资待遇低都起了离职的念头——让他变光杆司令,看他怕不怕!
宋江去了迅雷风,工资涨了一点点,但是迅雷风给了五千股的股票。据说当时迅雷风刚融资五百万美元,正准备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上了纳斯达克最低也有一股五十美元,这五千乘五十乘八就等于两百万上下人民币——当时迅雷风的口号就是“百度上市造就一批百万富翁,我们一样也可以”。
董延明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终究是对一个下载软件没有信心,他开玩笑地说让宋江给他去探路,宋江也开玩笑地说如果情况属实那他就拉兄弟们一把。
几年后,迅雷风上市的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了,宋江倒踏踏实实地在那里干了下去,董延明一直想问那五千股股票到底价值几许,但话未出口自己就有些心虚,也就忍住了。
宋江离职之后,董延明又接手了一些零碎的活,中间还被吴海波借来派到香港出了次差。其实是个跟香港运营商客户PEOPLE沟通的任务,董延明的作用就是为用户讲解BAR产品如何满足客户需求的,简单得很。吴海波手下没有空闲的SE,所以去业务组求援,看到偷偷用从前的招聘账号上网的董延明,眼前一亮,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可以在客户面前夸夸其谈说瞎话不眨眼睛的家伙。
董延明去了香港,香港办事处负责PEOPLE的市场经理接待他,居然是同城老乡,俩人聊得极其开心。客户是两个香港本地人,就跟电视里看到的那种香港人差不多,普通话说得巨烂,一句话十个字,有三个是英文单词,四个是粤语发音。这样也好,因为客户问出来的问题董延明听懂也可以装不懂,给自己留足了思考的时间,而且就算说错了也可以有理由推卸。两个小时后董延明浑身大汗地跟客户结束了这次沟通,与市场经理一起离开了位于元朗的客户办公室。
董延明回去的一个星期后,香港办寄来了立功喜报,老巩照例将之抄送全部门,以示表扬。估计是董延明刚认识的哥们给董延明帮个忙,但他忽略了这次任务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吴海波跟董延明说:“明哥,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你就去一天而且只是个沟通,合同什么说不上,你立什么功喜什么报啊,会不会太假了啊!”
不过老巩不可能太了解情况,所以对于董延明看法还是不错的,偶尔也在其他场合透露过“董延明办事我放心”这类意思,这让董延明非常开心,觉得这不仅仅是好的开始,还是一个必然会实现的承诺一样。
V8前方的实验局跑了一段时间,虽然跟爆竹一样总是响个不停(宕啦,又宕机啦),但慢慢趋于稳定了。
V9的开发也提到了日程上,新晋的开发代表刘彻主抓这个版本,可能是老巩不适应自己升级,多做了许多开发代表的工作,所以刘彻闲得慌,抓这个版本抓得很用力,以至于连前期特性分析他都要问问。
董延明也到了V9的前期分析中来,他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个版本将是由他来带,这是个比V8稍小一点的版本,但是注定了是更成熟、更受重视、卖得更多的版本,他挺了挺胸膛,暗自算计需要的人力——小蔡肯定是要,方志久也跑不了,反正V7要转维护组了,一组还有个牛……
他踌躇满志,在纸上画了很多人的名字,分析各个优缺点,好像沙场秋点兵一样。
后来一天董延明眼睛痛起来了,自己照镜子一看,觉得自己右眼球突出了。他想起从前小刘连续加班时的症状,基本匹配,于是也不去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小刘那么劳累,欢天喜地地跟岳小雄请假,说自己积劳成疾,要去在百草园的华为内部医院。
医生说,倒不严重,注意工作间歇的休息,注意用眼习惯。不过董延明坚持说自己需要回家休养一个星期,医生一听,二话没说给他多开了两瓶眼药水,便在病历上加上“需要休息一个星期”的字眼。
董延明又欢天喜地地拿着病历跑回办公室,恨不得广播宣传一下自己?99lib?的伟大事迹。
董延明下午回了家,美美地睡了一觉,傍晚时分被电话吵醒了。电话是北京的一家知名大公司打来的,说是从网上搜到董延明的简历,邀请董延明去北京面试。
董延明被人吵醒了,老大不愿意,老气横秋地问,那路费怎么解决啊?
对方表示,你尽管来,不管成不成往返机票.99lib?都报销。
董延明追问,那打车的钱呢?
对方依旧表示,机场来回的打车钱也都可以报销。
董延明大喜,心想:这不是给我机会去北京旅游吗?于是满口答应。
第二天董延明拎着包就去了北京,先面试再游玩,待足一个星期才回来——他忘了问人家会不会给他报销间隔时间是一个星期的往返机票。
在北京的时候,蒋思君打他电话,.99lib?t>说晚上跟几个兄弟去他家里看他,董延明好言谢绝。但蒋思君居然表示他非去不可,而且还要喊上所有人,气得董延明真想骂他猪头。好容易拒绝了蒋思君,老巩又打来电话,慰问董延明的病情,董延明幸福得浑身抽搐,恨不得在北京的地铁里大声歌颂老巩英明神武。
回了深圳,董延明一切如常上了班,一个星期后对方公司打来电话发来OFFER,居然要了董延明。董延明看看薪酬还算不错,而且对董延明这类好动的人来说,未知事物的新鲜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再一想传闻中外企轻松的制度,顿时下定决心。
这事董延明无心插柳,事前没有一点准备,想一想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事到如今也百口莫辩了——本来离职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但他这次病假却让他自觉有点欺骗大家爱心的感觉,有关离职原因也只好借口说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么蹩脚。
老巩很给面子地挽留了他三次,以为是董延明觉得自己不受重用,所以许诺接下来V9的新版本就由董延明顶上。董延明不为所动,心里还冷笑“除了我你还能用谁”,但实际情况是,第四天老巩就找方志久来坐这个位置。老巩可能猜到董延明找好了下家,就拿吴海波说事,让董延明眼光放长远一些,说吴海波年薪已经有五十万了,这都是潜心在公司作贡献的结果。董延明虽然大吃一惊,但是觉得自己达到吴海波的层次可能性实在不大,所以也坚决地无视之。沟通到第三次,老巩已经词穷了,甚至口吐不抛弃不放弃这话,让董延明完全摸不到头脑,但又非常感动,觉得离开老巩这样赏识自己的领导似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董延明结束了自己的华为生涯,临走两个星期没闲过一天,组内为他送行,很多人好像蒋思君、小蔡、方志久之类的还要单独请,这让董延明发自内心地触摸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岳小雄总是欲言又止,却又不说什么,以他的智商估计早把董延明归到早有预谋一列,但他不说破,董延明也没法解释,除了一声“互勉”就再无法正常沟通了。高守也很给面子地参与了董延明的送别宴,居然跟董延明说,走了好走了好,外面天高地阔。董延明听到这话突然一阵伤感,把他最近一段时间对新工作的憧憬全都冲散了,甚至他还想到,如果我不走,是不是会更好?他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废话,到了9点来钟和往常一样,就这么散了。
他离职的事办得太突然了,自己没有心理准备,规划也就无从说起。等高守这一说,他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居然是离职之后,才发觉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没有深思熟虑。这一步有没有行差踏错,这个下家究竟是不是自己理想的下家,都没有思考。走路被烧饼砸了头,捡起来就吃,大概就这个感觉。
在华为的最后一天,冯越通知董延明到公司交工卡,取离职证明。董延明把工卡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了冯越,这是他在华为最后的痕迹。冯越说了句“董哥以后常上网”便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冯越见惯了部门里的人来人往,或者说她的一部分职责就是迎来送往,不管董延明在自己看起来多么特殊,在她看来也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董延明这几天被人环绕惯了,一时有些冷清,但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依依不舍,所以快步穿出办公区,自己的办公座位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反正只要离开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说什么“公司不会忘记你、部门不会忘记你”或者“我曾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挥洒青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糟天下之大糕。
董延明脖子上空空地出了大门,门口的警卫只拦进门不带卡的人,出门不带卡他就不太管了,这让董延明有点失落,他还想嚣张地问,老子离职了,不带卡不行啊?
等出了门,外面一样的风淡云轻月影朦胧,跟大门里并无任何不同,只是董延明再想一步就跨进大门里是有些难度了。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样,和华为又重新保持了距离,只是站在门口再也不是入职前那种激动憧憬的心情了。
当时是晚上六点,六点半兄弟们就都下班了,董延明在门口站了一会,想起再过半小时从前的同事便潮水一样涌出这个门口。他不想等到下班时候再看见一堆已经说过无数次再见的人,还要尴尬地再说一遍再见,便匆匆离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全开,光线照在地上又被树影撕得粉碎。董延明就踩着斑驳的光影快步走出华为,一路没回头,不是不留恋,是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他安慰自己,过去的过去了,但其实还是自己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