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首席酷警探2·追踪开膛手》
第一章 神秘失踪的新郎
屋外的风像受了伤似地咆哮着,天气预报刚刚说了,很快将有一场特大暴雨。
已近凌晨一点半,陆凡一毫无睡意,本来他想早点睡以逃避那些死亡的景象,但仍旧辗转难眠,每隔几分钟就得换个姿势或调整被子。他眼皮下不断浮现出许多影像:那些四肢残缺的尸体,有如成群的幽灵在他眼前急速晃动;一张染血的桌子上排列着被砍断的手掌和脚掌。一切犹如播放老电影那样,毫无章法可言。
他索性翻身下床,重新在书桌旁坐下来。
老旧的台灯散发出晕黄的光芒,他抽出压在文件下的一叠彩色打印照片,这是李宁一个小时前传真给他的一起谋杀案的资料。
作为昔日重案队的同事,李宁不止一次恳请他重返重案队。那个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英俊小伙子,刚刚在电话里还气呼呼地扔下一句:“看到兄弟有难居然见死不救,陆凡一,你小子真不讲义气。算了,这个案子老子自己破,你这位首席警探,就在家好好呆着吧!”
首席警探?呵,多么可笑的一个称呼。陆凡一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自嘲地一笑,眼中慢慢浮起一层阴霾。
620连环分尸案告破至今已经半年了,那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抓到“夺面杀手”,其中的重重险阻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可是,警队领导向外界公布的破案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事。一气之下,他离开重案队回沈阳老家,一走就是半年。“首席警探”四个字,也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刚刚李宁却又突然重提,在这个不设防的夜里,那些惊心动魄的破案经历,像一张发白的羊皮纸,一下子被狠狠地撕开了。
几阵骤风将老旧的窗框撞得砰砰作响,重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将注意力落回手中的这叠照片上。
照片中的死者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性,身材娇小,侧脸俯趴在被血浸透了的长毛地毯上,微张的眼皮下瞪着无神的死灰色的眼珠,整张脸已经被密集的刀伤毁了。喉咙被划开,那是很深的一刀,深得直接切断了脊椎,可见这一刀的力量有多大。死者身上共有一百二十八处深浅不一的刀伤,大部分位于手臂和背上,其中,有两刀在胸部,深可见骨,形成一个“X”的形状。她的颈动脉几乎全部被切断,肺动脉和心脏也有刺伤。
光是看到这些刀伤,他都能想象出整个施暴过程,这些伤,都是因为死者想抵挡一把来势汹汹的刀,那把刀既沉重又锋利,简直能劈开一头生猪。
地板上拖着长长的血迹和手印,从客厅一直延续到卧室。凶手追她纯粹是为了取乐,他明明可以在客厅里杀了她,但是那样就太枯燥了。
不需要任何提醒,只要闭上眼睛,陆凡一就能看到凶手至始至终挂在脸上的微笑,甚至能听到受害者的尖叫和乞求。那个可怜的女人爬到卧室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李宁介绍案情的时候说过,受害者的房子有五重防盗设备,但是房间并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也就是说,一定是受害者主动开门让凶手进来的。看来,这位可怜的女人对凶手没有戒心,很有可能凶手是她认识的人。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手机突然响了,看着陌生的来电,他迟疑了一下,接通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陆凡一,我是欧阳嘉。”
欧阳嘉?陆凡一猛地一怔,一张冷艳的脸庞顷刻间浮现在脑海里。印象中,那双美丽而专注的大眼睛,总是透出清冷的光,像箭一样射进人的心里,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一般。
推理620连环分尸案时,他和这位美女福尔摩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那情形,简直像要把对方置之死地。这个女人凌厉的办案风格,绝不枉费她重案队美女福尔摩斯的头衔。
就在他惊愕的一瞬,电话里又传来欧阳嘉轻轻的声音:“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两个月前做了脑瘤切除手术,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怎么样?”陆凡一不知道这位美女警探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突然给自己打电话,昔日两人之间由针锋相对到惺惺相惜的情景悉数浮上心头,一时间思绪万千。
“我准备结婚了。”欧阳嘉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语调。
“呃?”陆凡一浑身一僵,良久,低声说,“恭喜啊!”
对于她,他以为,自己心里那种浑不可解的情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沉淀下来。然而,现在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他的心,还是隐隐抽痛了一下。
“婚礼预定在10月1日,我想……”欧阳嘉声音很轻,“邀请你回来参加。”
陆凡一沉默,久久开口:“好,如果我有空,一定参加。”
“半年前,你不辞而别,手机也打不通。我也是下午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李宁给你打电话,这才要到你的新号码。”欧阳嘉苦笑,“怎么?换了号码连我也不告诉一声?”
他可以告诉她吗?陆凡一无言以对,停顿了五秒钟,岔开话题问:“新郎是……?”
“许建东!”她低声说。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笑了笑,“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就算欧阳嘉不说,他也知道新郎一定是重案队的中队长许建东。
“谢谢!希望能在婚礼上见到你。”欧阳嘉小提琴一样干净清脆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挂断电话后,陆凡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从欧阳嘉的话中听得出来,她曾经打过电话找过他,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换了号码。
后悔了吗?
当初的不告而别。
其实,欧阳嘉会嫁给许建东,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许建东是重案队的中队长,人也实在,破案更是一把好手,她有什么理由不嫁给他呢?
不是不心痛,只是,心痛又能如何?他和欧阳嘉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许建东和欧阳嘉的婚礼选在当地一家五星级大酒店举行,10月1日当晚,陆凡一下了飞机就打车直接赶到了酒店。
婚礼盛大而隆重,到场祝贺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公安局各部门的主要领导,许建东忙得脚不沾地,唯恐招待不周。
欧阳嘉穿着一身典雅的旗袍,乌黑的长发盘成一个美丽的发髻,端庄大方地站在大堂门口迎接宾客。然后,她看到了远处站在马路对面的陆凡一。
陆凡一也看到了她。
四目交接,这位美丽的新娘怔了一下,那双饱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睛紧盯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陆凡一。他没有怎么变,简简单单的衬衣和西裤包裹着英挺修长的身躯,依然英俊潇洒、沉着自信,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凌厉的气势。
陆凡一的出现如同一颗耀眼的钻石,立刻吸引了众多宾客的目光,一位刑警队的小伙子脱口叫起来:“那不是首席警探陆凡一吗?他也来了!”
“首席警探?真的假的啊?”一位刚来警局不到半年的民警好奇地打量着陆凡一,“我怎么没在警局见过他?他很了不起吗?”
“你知不知道去年的620连环分尸案谁破的?就是他啊!你说他是不是很了不起?”
“啊?那个案子是他破的啊!”新来的民警顿时瞠目结舌,对于去年的那桩连环分尸案,他也略有耳闻,只是警局里似乎对那桩案子讳莫如深,不准任何人再提。
已经有女民警眼冒金星了,“哇,好英俊、好冷漠、好有味道的男人哦,而且一看就是那种事业有成的警队精英哎!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陆凡一目不斜视地经过宾客身边,毫不理会那些崇敬的、赞美的、好奇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大堂门口那位光彩照人的新娘。半年不见,她也没怎么变,平滑的肌肤和鲜明的轮廓使她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高贵的美感,既优雅又独特。就算是结婚这样的大喜日子,她嘴角噙着笑,也还是淡淡的,仿佛天边的流云,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疏离。
许建东一下子就看到了陆凡一,飞快地跑过来,脸上虽然笑着,眼睛却警觉地盯着他:“小陆,你怎么来了?”
没等陆凡一回答,欧阳嘉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非常平静地说:“是我邀请他来的,人多热闹嘛。”
“哦!”望着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许建东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靳局长在里面找座位呢,你快去招呼一下。”欧阳嘉用目光示意。
靳局长是刚提拔的市公安局局长,人称“铁娘子”,以前一直在刑警战线工作,做事雷厉风行,要求严格,一般人可请不动她。一听到“靳局长”三个字,许建东就像听到发令枪声的百米运动员,一个箭步冲进了宴会大厅,远远就笑着招呼:“靳局长,您来了!您的座位在最前面,早就安排好了!”
陆凡一看着欧阳嘉,欧阳嘉也看着他,两人之间出现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
良久,陆凡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李宁说我不讲义气,这么严重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所以就回来了。顺便过来讨杯喜酒喝!恭喜啊!”他礼貌地伸出手。
欧阳嘉愣了一下,一丝喜悦蒙上她美丽的大眼睛,她也礼节性地伸出手。两人的手相握。
他握手相当有力,却没有炫耀男性力量的味道,不像其他的一些警察,握起手来几乎能捏碎她的手指。欧阳嘉清了清喉咙:“欢迎归队!重案队有你这位首席警探的重新加入,一定如虎添翼。”
陆凡一静静地看着她,她眼中的喜悦是一闪而过的,快得像一道抓不住的流光。他不确定,她是否真的为他的回归而感到高兴。穿上警服的欧阳嘉看起来一派咄咄逼人的模样,如今眼前的她,却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婉,十分迷人,灯光把她红色的礼服映照得鲜明亮丽,一刹那,陆凡一看得有点痴了,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笑着说:“你和许建东这么快结婚,真让人始料未及。”
“谁知道呢,没准是我年纪大了,急着嫁出去吧。”欧阳嘉笑了笑。
“这么急,该不会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吧?”话一出口,连陆凡一自己都觉得惊讶,笑容僵在脸上。该死的,他怎么能在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
欧阳嘉愣了一下,笑得倒是从容:“哪有什么生米?不是早就成熟饭了吗?”
“没有人管,那不烧糊了吗?”
“什么啊?能吃啊!没糊啊?”
“呵,瞧我们两个在说什么啊!”陆凡一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傻得像一头蠢驴。
“好小子,你可来啦!看来我的激将法很有效果!”远远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跑上来,重重拍着陆凡一的肩膀,几乎要将这位高大英俊的陆警探拍得轰然倒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重案队民警李宁,他连连大笑着说:“太好了,有你陆神探出马,那桩谋杀案和那个惨死的女人……”
“李宁!”陆凡一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谋杀案的事,回去再说。”这可是欧阳嘉和许建东喜庆的大婚之日,这傻小子怎么就没点眼力劲儿。
“呃!”李宁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拉起陆凡一,“走,我们先找地方坐下,一会儿我给你介绍几个重案队的新同事。”
陆凡一被李宁拉着往宴会厅走,默不作声地和欧阳嘉擦肩而过。
两人在宴会大厅左侧的一张宴会桌边坐下,离结婚庆典正式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可是除了他俩,重案队的其他人却迟迟未到。
“都几点了!”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陆凡一不悦地皱眉,“这可不像重案队的作风。”
李宁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自从620连环谋杀案以后,整个重案队完全变了,现在的重案队,你认识的人,就只有我、许建东和欧阳嘉,而且我们也不叫重案队了。”
“那叫什么?”
“重案二队。”李宁无奈地说,“还有一个名字叫养老院。现在的重案二队,除了我们三个原来重案队的人,剩下的全是即将退休或者从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的老民警,所以大家都戏称我们重案二队是养老院。”
“怎么会这样?”陆凡一简直不敢相信。
“没办法,620案件让重案队元气大伤,所以上面又组建了一个重案一队,把我们变成了二队。现在,基本上所有的大案要案都是一队在搞。很多退二线的老民警见我们二队没什么案件很清闲,就纷纷找关系要求调进来,慢慢地就形成了现在这种养老院的局面。”
“那你让我帮忙破的那个谋杀案……”
“其实那是重案一队负责的案子,我就是想让你回来,所以从一队那里搞来谋杀案的资料和照片传真给你,你小子还真回来了。”李宁拍了拍陆凡一的肩膀,“好哥们,讲义气,一会儿我一定得敬你三杯!”
陆凡一沉默,久久开口:“这么被动的局面,许建东和欧阳嘉难道坐视不管吗?”
“他们俩当然心里不平衡,一直在憋着劲想破几个漂亮的案子鼓舞士气,最主要的是要比过一队。现在,我们和一队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无奈一队那个中队长谢刚太强了,思维敏捷,干活玩命,几乎是许建东和欧阳嘉的集合体。重案一队在他的带领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虽然我们也破了几个小案件,可跟一队的战果比起来,简直……”李宁伸出一个小指头,摇摇头,“哎,不值得一提。”
“哦!”陆凡一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重案队的同事,因为那场惊心动魄的620连环谋杀案,走的走,调的调,有些甚至被开除。而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官员,除了被连环杀手吓破胆之外,就只会对外公布一个荒谬的破案结果。想到此,一股莫名的怨恨慢慢从心底爬上来,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好得简直像一场噩梦!”
就在司仪上台宣布婚礼庆典开始的时候,重案二队这张桌子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陆凡一对于这些人的姗姗来迟心中有些不悦,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直到李宁介绍他时,他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宁又介绍对面三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老樊、老吕和老李,这三人周身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一种“领导”的气势。三人看了陆凡一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这位是老贾!”李宁介绍了其他几个年轻的新同事后,最后介绍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冷黄脸的老男人。
老贾从落座到现在,至始至终都板着脸,也不点头示意,也不说话,冷得能把周围的空气冻结成冰,陆凡一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低声问李宁:“他什么来头?”
“人家老贾以前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现在可是调研员。”李宁压低声音说。
“哦!原来如此!”陆凡一讥诮地勾了勾嘴角,调研员是正处级,虽然没有实际的领导职务,却是一个光拿钱不干活的肥差。
“贾兰怎么没来?”李宁一边给老贾倒茶,一边没话找话地笑着问,端着一副很熟络的语气。
“她说同学过生日请客吃饭,出去玩了。”老贾依然是冷冰冰的表情,“怎么?你找她有事?”
“没,没事!”李宁自讨没趣,悻悻地低下头。
“贾兰是谁呀?”陆凡一小声问。
“老贾的女儿,在读警校,大四了。老贾通过关系把她安排在我们队里实习。他这么做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早点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个认识,毕竟她将来是要做警察的。”
“呵,又是靠关系!”陆凡一心中鄙夷,冷眼看着对面的老樊、老李、老吕三人,撇了撇嘴问道,“那他们几个呢?又是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呵,他们的来头可不小啊!”李宁低声说,“老樊和老李以前都是刑警大队长,老吕以前是下面分局的副局长,他们都是到年龄退二线的,平时在队里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什么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他们这么眼熟,估计我当警察那会儿都见过。”
“肯定见过,他们当年都是领导。现在虽然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可是资历还在,谁敢惹他们啊!”李宁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心中憋着一股气。
这时,司仪美好的致辞结束,许建东和欧阳嘉举起香槟美酒,一起倒满香槟酒塔,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整个婚礼过程既庄重又浪漫,看来许建东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瞧这如此,陆凡一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苦涩。
对他而言,欧阳嘉的出现如同一道阳光,穿透重重阴霾,一路照进他的心底。只是,这道阳光照耀的却不止他一个人。
婚礼庆典结束,酒足饭饱的宾客们陆续离开,不消片刻,整个宴会大厅只剩下重案一队和二队两桌人。按照婚宴的惯例,接下来就是拼酒环节了。
瞧着人高马大的重案一队,还没开始拼酒,李宁已经开始有点打晃,暗暗扯了扯陆凡一的衣袖,小声说:“凡一,你刚做完手术,一会儿,你就别喝了!瞧这架势,会出人命的!”
不一会儿,许建东和欧阳嘉送完宾客回来。
许建东满面红光,笑着说:“谢队长真给面子,把全部人马都留下来啦?”
“留下了,都在这儿呢!”一个四十出头、高大挺拔的男子朗声笑道,“借这个美好的日子,我提议,我们重案一队和二队共同举杯敬两位新人。”他是个英挺的汉子,然而过早变白的头发却让人惊讶。
“好!”重案一队几乎异口同声。而二队像打了霜的茄子,一个个都蔫了。
“他就是重案一队的队长谢刚?”陆凡一问。
“整个重案队,除了谢刚,谁还能有这气魄?”李宁直愣愣地看着谢刚一手拎着一瓶洋河蓝色经典,一手把一只足放得进一只整鸡的大玻璃杯“砰”一声砸在桌子上。然后,他“咕咚咕咚”地往大杯里倒酒,这一瓶下去,少说也有一斤。
“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的衷心祝福,我们一队用大杯。”谢刚低沉浑厚的声音像打雷,能把天花板震塌的。他手下的民警二话不说,纷纷效仿,很快重案一队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大杯清冽的白酒。
“至于二队怎么喝,喝什么,谁来喝,许队,你定!请了!”谢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建东看着老李、老樊、老贾、老吕之流,有点傻眼,试探地问身旁的陆凡一:“小陆,你酒量怎么样啊?”
“许队,你知道的,我早就戒酒了。”陆凡一面露难色,顿了顿又说,“不过,今晚是你和欧阳队长的大喜之日,我……”
“那就是成了!”许建东打断他的话,豪气云天地说,“好,我们这边年轻人都参照一队的做法,用大杯。欧阳和老领导们用小杯。谢队不会挑理吧?”
“我只负责监督许队你喝多少,至于别人怎么喝,随意。”谢刚大笑着拍了拍许建东的肩膀。
“我看这俩人挺和睦的呀!”陆凡一低声说。
“和睦个屁,那是因为人家谢队根本没把这场较量当回事。”李宁小声说,“只是许队憋着一股劲,不肯认输罢了。每次喝到最后都是许队和谢刚的单独较量,在喝酒方面,他俩不分上下。”
几大杯酒落肚,很多人都扛不住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洗手间吐一下。”李宁的脸都快憋红了。
“我扶你去!”陆凡一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他原本就是个千杯不醉之人,这几杯酒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因为这几年一直受脑瘤困扰,这才慢慢戒了酒。真要喝的话,在场的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不用,我没事。”李宁已经脚步踉跄地往洗手间跑去了。
李宁说得没错,喝到最后,局面果真变成了谢刚和许建东的一对一单挑。
“许队,不瞒你说,今天我和你喝酒还有一个目的。”谢刚吐着酒气说。
“哦?目的?什么目的?”许建东红着脸问,他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
“你是知道的,我们警队有规定,夫妻不能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今天你和欧阳结婚了,就意味着你们俩其中一个必须离开重案二队。”谢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这时李宁已经回来了,其他人见这场战斗已经演变为两个男人之间的单挑,纷纷知趣地离席,有的去洗手间呕吐,有的出去打电话。
“这个我知道,我随时听候组织安排。”许建东说完看了欧阳嘉一眼,欧阳嘉一直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一队的副中队长一直空缺呢?”谢刚又问。
“知道!”许建东心中一震,看着谢刚像狐狸一样眯起的眼,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谢刚明人不做暗事,今天和老弟你喝酒,如果我喝赢了,明天我就请示靳局长,把欧阳嘉调到重案一队做副中队长。欧阳队长的能力我们是知道的,如果有了她的帮助,我相信,我们一队一定所向披靡!”谢刚没有说大话,他现在是全局破案的主力,他想在靳局长面前要个副中队长,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许建东急了,他怎么可能拱手把自己的妻子兼得力助手送到重案一队的手上。
“坦白讲,刚刚靳局长在吃饭的时候,和我谈了这个事情,她让我考虑一下。既然你问了,要不这样吧,如果我输了,就算靳局长把欧阳嘉送到我们一队,我也不会同意,除非她把我这个中队长给免了,怎么样?”
许建东想了想,点头:“好,一言为定,拿酒来!”他准备拼了,就算喝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欧阳嘉去竞争对手那里当副中队长。
欧阳嘉心中着急,可看着两人已经拉开架势准备决斗了,也不好再拦着,索性坐在陆凡一身边等着他们分出胜负。
“一会儿帮我扶着老许。”欧阳嘉脸色酡红,她今天也有点喝多了。
“嗯!”陆凡一没有看她,只应了一声。其实,就算欧阳嘉不说,他一会儿也会照顾喝醉了的许建东。整个宴会厅最清醒的人,恐怕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咱们君子人,君子约,君子酒,一言为定!”谢刚双手握着酒杯,两眼布满了红血丝。
“一言为定!”许建东也毫不示弱地端起酒。
两人几乎同时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那烈酒“咚、咚、咚、咚”入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几杯酒落肚,两个人都喝高了。一队的两个民警赶紧上前扶着谢刚,欧阳嘉和陆凡一则拉起许建东,带他们去洗手间呕吐。
从大厅到洗手间要穿过两条大约一百五十米长的走廊。许建东和谢刚都死不承认自己输了,一路上都在指责对方耍赖,开始打酒官司。
陆凡一几人强行把他们两人拉进洗手间。一进门,这两位中队长都抑制不住地冲向马桶,趴在上面一阵狂呕。只一瞬间,整个洗手间全是呕吐物的恶臭味儿,陆凡一几人实在受不了,纷纷退出洗手间,等在门口。
“要不要叫救护车啊?”一队的一个小伙子问。
“没事的,他俩吐出来就好了。”欧阳嘉说。
这时老吕走过来,喷着酒气说:“借过一下,我去小便。”他穿过等在门口的几个人,走进洗手间,随手关上门。
一队的两位民警走到一边去抽烟了,洗手间门口就剩下陆凡一和欧阳嘉。四目交接,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良久,陆凡一突然开口:“所有受害者的舌头都不见了。”
“什么?”欧阳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李宁要我帮忙查的这桩入室谋杀案,和半年前上海大剧院后台更衣室的那桩谋杀案有一点相同,受害者都是血淋淋地在地上爬行一段距离后被人斩首,舌头都不见了,这一点很不寻常。”
“你的意思是……”欧阳嘉一下子警觉起来,脑中像有一根弦被突然拨动,急促地说,“该死的,没错,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两地的案子十分雷同。”
“看来凶手阴魂不散啊!”
“可是,他为什么歇手半年。会不会是因为别的案子入狱了?”欧阳嘉提出疑问。
“不知道,也许他在其他地方作案,只是各地警方没有将那些案子联系起来。”陆凡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海大剧院的受害人是个摇滚男歌手,最近这起入室谋杀案的受害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可以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
就在这时,老吕推门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欧阳嘉连忙问:“里面什么情况?”
“呵呵,真是惨烈啊,我估计他俩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了。你听,现在还在吐呢。”老吕笑着向洗手间另一侧的通道走去。
“哎,老吕,你没喝多吧,从这边走。”陆凡一提醒他。
“没事,这条走廊也通大厅。”老吕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老吕刚走,谢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一队的两个民警赶紧掐了烟,上去搀扶。
“你们家老许还在和马桶较劲呢,赶紧去看看吧。”谢刚喷着酒气,舌头有点打结。
“我去看看!”陆凡一走进洗手间,推开许建东隔间的门,一股呕吐物的恶臭味儿立刻扑面而来。只见许建东整个上半身趴在马桶上,整个脑袋都快伸进马桶里了,而且不时发出“哇哇”的呕吐声。
“许队,你没事吧?”陆凡一问。
许建东头也不抬地伸手摆了摆,示意陆凡一出去。他吐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凡一走出洗手间,欧阳嘉焦急地问:“怎么样?”
“还在吐!”陆凡一眉头紧蹙,“看这样子,得送医院,我去找车。”
“还是我去找车吧,你和李宁把老许扶到大门口,我在那里等你们。”欧阳嘉说完匆匆跑出去。
陆凡一回到大厅的时候,看到李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喝多睡着了。他一连叫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只好向坐在一旁喝茶解酒的谢刚求助:“谢队,许队喝多了,你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帮我把许队扶出去?欧阳队长的车在门口等着呢,瞧这样子,许队可能要去医院。”
“这么严重啊!”谢刚酒醒了一半,连忙叫了两个还算清醒的民警,和陆凡一一起向洗手间跑去。
刚到洗手间门口,欧阳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车已经到门口了,你们怎么还没出来?”
“马上。”陆凡一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洗手间,伸手推第三个隔间的门,可是门却是关着的。
“许队,开门!”他猛捶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门是锁上的。
“呵,老许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谢刚哭笑不得,用眼神示意身边的民警开门。
谢刚手下那个小伙子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踹开了门。
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人呢?
那个烂醉如泥的许建东呢?
陆凡一瞪眼看着空空的隔间,刚刚被许建东吐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也干干净净,像从来没有人使用过一样。而今晚的新郎,竟这样凭空消失在一个被锁上门的隔间里。
欧阳嘉接到陆凡一的电话匆忙赶来的时候,重案一队和二队的民警正聚在狭小的洗手间内。
“怎么回事?你说老许不见了,什么意思?”欧阳嘉直接在一堆人中找到了陆凡一。
“洗手间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找遍了,没有。我想,会不会在我回大厅叫人帮忙的时候,许队醒了,自己走了。”陆凡一说。
“他醉成那样,能去哪里?”欧阳嘉急得脸色通红。今晚是她和许建东大婚之日,新郎一转眼却不见了踪影,这事情就彻底窜味,不好收场了。
“肯定还在酒店,也许在某个角落睡着了,你先别急。”陆凡一安慰欧阳嘉。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隔间的门怎么可能从里面反锁。
“我们分头找找吧。欧阳,你带着二队的人在大厅里找,重点找桌子下面,说不定老许正钻在哪张桌子底下呼呼睡大觉呢,这种事,那小子干的出来。我带一队的人排查洗手间以及酒店其他地方。”这么一闹,谢刚的酒算是彻底醒了,马上开始指挥手下的民警,他声音如雷,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许建东给我找出来!”
两队人马几乎把酒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哪有许建东的身影,这位重案二队的中队长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晚上22∶30,谢刚再一次把人召集在大厅里,他深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地说:“欧阳、小陆,你们两人跟我去监控室,其他人,继续找。”
监控室就在大厅旁边,谢刚向酒店保卫部门的主管表明身份后,立刻开始查看监控录像。
酒店在每一个主要位置都安置了监控,并且保存了七天的监控视频,信息量非常大。欧阳嘉一连点开几段录像都没有看到许建东,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原本盘在头上美丽的新娘发髻,也因为刚才来回的奔波而松懈,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下来。对她而言,结婚的喜悦在这一刻已经荡然无存。
“欧阳,你冷静点。”谢刚拍了拍欧阳嘉的肩膀,“你这么胡乱找,是找不到许建东的。酒店监控范围很广,我们只能用排除区域法。”
欧阳嘉心情一团糟,苦涩地点点头。
陆凡一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一丝焦虑蒙上了他深邃的眼眸。许建东失踪的时候,门是从里面锁着的,这一点极不寻常。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虽然洗手间那里没有监控,可是通向洗手间的两条通道上都有监控。”谢刚找到通道的录像,点开,快进了五分钟,视频中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看,这是你们扶我和许建东去洗手间,被右侧通道上方的监控拍到的画面。”
然后,他把左侧通道的监控录像也打开,快进到与右侧监控同一个时间,两个画面同时进行。
“左右两侧的通道是出入洗手间的必经之路,只要许建东离开洗手间,就必定会经过其中一个通道,一定会被监控拍到。”谢刚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
陆凡一和欧阳嘉也毫不放松地紧盯着屏幕。
一直到视频中出现陆凡一带着谢刚等人回洗手间找许建东的画面,也没有看到许建东走过任何一条通道。
“怎么可能?”欧阳嘉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谢刚低头沉思,良久,缓缓抬头,十分肯定地说:“只有一种可能,许建东没有离开,现在还在这两个监控之间的区域内!”
“不可能,刚才你带着一队明明已经把这个区域找遍了,没发现老许啊。”欧阳嘉难以认同谢刚的看法,“现在怎么又说老许还在这个区域内?”
“不对!”陆凡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不对不对!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大家都忽视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不好!”陆凡一立刻冲出去,谢刚和欧阳嘉紧跟其后。只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女服务员慌乱地逃出女洗手间,像乍然见到一条可怕的响尾蛇。
“该死的!”陆凡一大声咒骂着跑过去,刚刚他说的被忽视的地方,就是指那里。
三人来到女洗手间门口,门虚掩着,陆凡一伸手推门的一刹,一只大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嗓音:“我来,你照顾好欧阳。”
这位重案队中队长稳健的声音背后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由衷地信服。陆凡一飞快地看了谢刚一眼,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言不发地站到欧阳嘉身边。
谢刚没有用手掌,而是用拳头轻轻推开洗手间的门,这样一来即节省了戴手套的时间,又不会在门上留下自己的掌纹。
瞧着这个老练的刑警谨慎的举动,陆凡一的心忽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谢刚恐怕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门上的指纹很可能是最重要的线索。他同时注意到欧阳嘉右眼下眼睑在不自觉地抽动,她的肩膀在轻轻地抖动,却仍强自镇定。
打开门的刹那,地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血,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欧阳嘉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那滩血,惨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已经明白了,有些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发生在她的大婚之日,发生在那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身上。
重案队的其他人听到女服务员的尖叫声,纷纷赶来,聚集在洗手间门口向里张望。当看到地上那滩血时,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都待在原地,谁也不要进来。”谢刚踮起脚尖,顺着墙根慢慢走进洗手间。血,是从第三个隔间流出来的。他不想踩到血迹破坏现场,拿起墙边立着的拖把,调转拖把柄,轻轻支开第三个隔间的门。
“天哪!”门打开的刹那,有人恐惧地惊叫,一股寒意沿着每个人的背脊冷冷地爬上来。
怎么会这样?
第三个隔间内,许建东一丝不挂地坐在马桶上,喉咙被割开了,那是很深的一刀,几乎把脊椎都切断了。这位重案二队中队长的头低垂着,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似地瞪着自己的腹部。他的腹部从胸口到下腹被人用刀划开了一个将近四十厘米的口子,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向两侧夸张地翻着,白花花的肠子从腹腔流到体外,其中一截肠子被生生扯出来挂在他的右肩,其余的则从他两腿之间垂到了马桶里。很明显,他的姿势是刻意被人摆成那样的。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许建东一个人坐在那里,甚至能听到从他血管里奔流而出的血液滴进马桶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响起,每个人那颗揪紧的心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直竖起来。声音是从许建东掉在地上的手机中发出的,“Rape me.Rape me,my friend……”,诡异的旋律像在乞求,又像在哭诉,听得人头皮发麻。
死亡的阴影已经彻底将这个原本喜庆的大婚之夜笼罩,所有的一切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没有什么比大婚之夜新郎被人残忍谋杀更让人唏嘘不已了,更何况在重案队几十号人众目睽睽之下,凶手犯下这种血淋淋的案子,等于当众打了所有警员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一次真的很糟糕,陆凡一胸口像堵着一大块石头。每个警察在职业生涯中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让自己心痛难过的案子,他不明白,怎么能这样?第一次是他的女友王乐乐,第二次是他的中队长许建东,对他而言,这辈子已经再也无法承受第三次同类事件了。
就在众人沉默无语之际,欧阳嘉突然转身,挤出人群,往左侧的通道走去。
陆凡一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在自己丈夫惨不忍睹的尸体前多呆一秒。他不放心地跟着她穿过左侧的通道,伸出手,想拉住她,可是她快走两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眼泪喷涌而出。这个向来不轻易表露感情的重案队副中队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无助又悲痛的一面。
陆凡一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愤怒在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里熊熊燃烧。那个该死的混蛋不仅刻意将许建东摆放成那个姿势,还割去了他的生殖器。
“欧阳……”他轻声唤她。
她没有回头,用力捂着嘴,肩膀微微抖动。
他无法把目光从那个悲伤的背影中挪开,无意识地握紧拳,低声说:“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车祸、死刑、殴打、枪击、持刀杀人、连环碎尸这类事件,有时,我会从睡梦中惊醒,紧握住枪!我也知道,重案队的警察经常会陷入某种危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会是许建东,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他伸手扣住她颤抖的肩膀,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因为刚刚发生的血案而激动起来:“欧阳,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是破案,我就去破案,你说去送死,我就去送死,就是不要觉得你是一个人在扛。”
欧阳嘉忍了又忍,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就在欧阳嘉失声痛哭而陆凡一默默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另一边,谢刚收起拖把,踮着脚尖从原路返回,最后轻轻带上洗手间的门,哑着嗓子命令:“重案一队负责封锁整个酒店,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任何人出入。重案二队负责把酒店全部人员集中到大厅,等候问话。”说完,他拿出电话,第一时间向市局领导和指挥中心报告。
几分钟后,酒店外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闪烁的警灯在这个像沥青一样漆黑的夜晚格外刺眼。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很快在女洗手间门口拉了起来,像一种另类的国庆节礼品包装,带子上的超黑字体警告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第二章 第二个谋杀动机
许建东的尸体很快被送到法医那里进行解剖,摇摇欲坠的欧阳嘉也被谢刚安排的两个民警带到重案队办公室休息。
凌晨三点一刻,陆凡一出现在 6cd5." >法医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是一栋九十年代的老旧三层小楼,政府一直说要修葺或重建,但是从他当上重案队民警到现在,这栋楼依然有没什么改变,就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穿着早就过时的灰色呢子大衣,时光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再也掀不起波澜。
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李宁打来电话,原来与许建东的尸体同时运到停尸间的,还有另外两具刚刚在郊外发现的尸体,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真是个糟糕的夜晚,陆凡一心中郁结,在冰冷的夜风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个顶着一头灰白乱发的老人从法医大楼的电梯里出来,浑身像发冷似地、裹得严严实实,他似乎在找自己的车,困惑又茫然地四下张望,脚步踉跄得像踩在一团棉花上。陆凡一的心轻轻抽痛了一下,来这里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快乐的理由。
老人启动车子离开的时候,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从打开的电梯里冲出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高先生,等一下。”但车子像逃离似地,飞快地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这位女医生就是这里的首席法医,名叫周琳,陆凡一刚刚加入重案队的时候,就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她了。她是一个摄人心魄、令人胆颤的女人,年过三十却一直未婚,深厚的病理学才华为她在法医领域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我刚转了个身,他就不见了。”周琳显然看到了陆凡一,颇为无奈地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中,朝他走去,“小陆,你来早了。你们刚才送来的那具尸体还在担架上。你知道的,现在是国庆假期,我的助手又请病假,医院人手不够。”
“刚刚离开的那个老人是死者的亲人吗?”陆凡一岔开话题问。他知道这位首席法医有自己的难处,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解剖许建东尸体的事。
“是死者的父亲,还没确认身份就跑了,甚至没等我掀开盖布。”周琳领着陆凡一走进电梯,直达三楼。
荧光照耀的走廊呈现出一种无菌的景象。陆凡一穿上鞋套和白大褂,戴上手套,进入验尸间。
“能帮我把许建东的尸体抬出来吗?”周琳问。
陆凡一点点头,帮周琳把许建东的尸体抬上冰冷的不锈钢桌台,问:“你要他的头朝哪一边?”
“这边!”
“好,一,二,三。”两人将尸体从担架抬到桌台上,周琳拉开敛尸袋的拉链。
陆凡一飞快地别过头,他无法正视许建东被开膛剖腹、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以为自己早已见惯各种各样的死亡,但是,当真正面对自己的上级惨不忍睹的尸体时,还是难过地不忍心看,低声问:“得花多长时间?”
“不需要很久。”
“待会儿你移动他的时候,还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会找人帮我,你确定要呆在这里看着我解剖?”周琳从旁边的金属架子上挑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陆凡一。
“你没有助手,一个人能行吗?”陆凡一有些迟疑地问,事实上,他几乎立刻想要掉头离开。
周琳拉下口罩,笑了笑,“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陆凡一点点头,离开验尸间的时候,他瞥见另外两张桌台上那两具年轻的尸体,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男孩子喉咙上有很深的一刀,那是致命的一刀,几乎把他的整个脑袋切了下来。而另外一个女受害人身上伤痕累累,那些密密麻麻的刀伤深浅不一,大部分集中在手臂上,凶手似乎把追逐一个正在哭泣尖叫的受害人当成了某种享乐。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慢慢地变得冷峻——某个男人、某个女人、某个小孩、某个老人,全部都是一样悲惨的下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只要某个人手痒了。
周琳抬头的时候,发现陆凡一正出神地盯着那两具尸体,随口说道:“那名男死者很幸运,一刀毙命。但那名女死者,你看看那些刀伤,太遭罪了。警察找到她的时候,一条沾了血的牛仔裤扔在三米开外的树丛里,她的衬衫和内裤都不见了。哦,对了,凶手还割掉了她的舌头。”
最后一句话,让陆凡一猛地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起死前受到追逐、并割掉受害者舌头的谋杀案。这与李宁让他调查的案子和半年前上海大剧院的那起案子,有十分雷同之处。
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吗?
陆凡一钢铁般的冷静掩饰了他的愤怒,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验尸间显得格外响亮:“凶手强奸了她,然后又砍了她,是这样吗?”
“尸体化验结果显示,没有精子存在,体内也没有被入侵的迹象,显然,凶手脱去她的衬衫和内裤,不是为了性侵害。”
开车离开法医大楼的时候,陆凡一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些刺伤、砍伤的景象,还有许建东脖子上那个看起来像张大嘴打哈欠的伤口。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浑身肮脏污秽,停尸间里死尸的恶臭黏腻在他的衣服里、头发间、皮肤上。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气味可以和这个比拟,它令人联想到醋腌螃蟹。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进垃圾桶。
天还没有亮,阴霾的天空像一团厚重的棉花塞在他的胸口,他感到呼吸困难,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他连忙靠边停车,扶着车门在街边坐下来,久久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凌晨6:50,重案二队的办公室看上去像被秋风扫过的荒凉野地,十几个民警闷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提着黑色的垃圾袋,推门进来,一声不吭地将桌上满得快溢出来的烟灰缸倒进垃圾袋中。
清洁工离开的时候,陆凡一刚好进来,他在沉默不语的一堆人中一眼就找到了欧阳嘉。她闭着眼睛,觉得冷似地双手交叉着抱着身体,靠在椅背上,仍旧穿着昨晚的红色礼服。
陆凡一长时间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刹那,仿佛不认识她,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一夜之间,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老了几岁。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因为620连环杀人案重返重案队,推开会议室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很美的女人,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对面。那一刻,他感到她冰冷的注视,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她的目光是手术刀,能把人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来研究,一如他自己研究那些杀人犯。然后,她走上台,用幻灯片向他介绍620连环杀人案的案情。从那时起,他们建立了职业上的联系。在之后的工作接触中,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却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看着眼前的欧阳嘉,很难想象她曾让他如此讨厌以至于针锋相对。她看上去孤独而绝望,鲜红的礼服沾满了灰尘,一缕缕头发不受控地四散凌乱,她眉头深锁,那是愤怒、是忧虑,是一颗紧绷的心和无法言说的痛楚堆积产生的深深的褶皱。
“我买了早饭!”陆凡一把袋子放在会议桌上,是他刚才在街边买的包子和油条。
会议室里的几个民警沉默着,谁都没有动。经过了那样弥漫着血色的漫长一夜,谁也没有胃口。
陆凡一提了一小袋走到欧阳嘉面前,看着她憔悴的睡颜,忽然不忍心叫醒她。
“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突然开口,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陆凡一感到惊讶。
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睁开眼。
陆凡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袋子,拿出从快餐店买的汉堡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专门为我买的?”欧阳嘉看了他一眼。
“我刚好有优惠券,不用就过期了!”陆凡一笑着说。
“谢谢了。”她简单地回答,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早点。
她的鼻音听起来很重,陆凡一知道,其实,她悲伤得无法咽下任何东西。
良久,就在他以为她吃了东西、心情能好一点的时候,忽然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低声问:“欧阳,你没事吧?”
“我没事!”欧阳嘉猛地站起来,放下吃了两口的汉堡,一头冲向门口。她打开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李宁。
“欧阳队长,谢队过来开案情研讨会,叫我们都到会议室去。”李宁说。
“知道了!”欧阳嘉低着头,匆匆说。
重案队会议室里基本上还是昨天参加婚礼的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唯一的新面孔是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模样,细细的下巴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明显,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机灵干练的感觉,像极了十年前的欧阳嘉。
谢刚坐在平时许建东坐的位置上,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紧盯着陆凡一问:“小陆,你不是协警吗?我们现在要开案情研讨会,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620连环谋杀案告破的时候,市局恢复了我重案队首席警探的身份。”陆凡一平静地说。
“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而且还擅自离队回老家。”谢刚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给靳局长打过电话了,把我擅自离队的事做了检讨,靳局长让我今天正式归队!”陆凡一缓缓一眼看向众人,“三天后,我就能拿到警徽。”
“在我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你复职的文件之前,你还是一个协警。”谢刚公事公办地说。
“许建东在的时候,就算陆凡一作为协警,也是可以参加案情研讨会的。”欧阳嘉蹭地站起来,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她搬出已故的许建东来压谢刚。说完,她飞快地看了陆凡一一眼,眸中暗藏着感激。她知道,其实,陆凡一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趟这淌浑水的,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帮她。
谢刚沉默了片刻,忍着不悦,望着最后一排的年轻女孩,问道:“你又是谁?”
女孩连忙起身,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我叫贾兰,是警校的大四学生,已经在重案二队实习了一段时间了。”
“她是我女儿,是我让她来实习的。”老贾说话底气很足,“我希望她能尽快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个初步的认识,以便今后更好更快地适应重案队的工作。”
谢刚虽然是公安局长跟前的红人,可是也不敢得罪老贾,怎么说人家以前也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虽然退二线了,可威望还在。
在谢刚看来,一场严肃的案情研讨会,已经变成了协警和实习生都能参加的乌合会议。他沉默良久,忍了又忍,慢慢地开口:“昨天晚上许建东被人谋杀了,靳局长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连夜把我叫过去布置任务。现在我传达一下靳局长的指示,从现在开始,重案一队和二队联合办公,我是总负责人,欧阳嘉协助我。对于破案时限,靳局长充分信任我们,没有明确规定期限。不过,于情于理,我们都该竭尽所能地尽快破案,对我们自己有个交代,也对死去的许建东有个交代。至于欧阳嘉,她和许建东是夫妻关系,靳局长多方考虑,特许欧阳嘉参加案件侦破,不必回避。从今天开始,我们这里,没有重案一队,也没有重案二队,只有重案队,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早日抓到杀害许建东的凶手。”
所有人一言不发,会议室静得可以听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
谢刚继续说:“现在我们分析一下许建东遇害的经过。10月1日晚上,重案队全体成员参加许建东和欧阳嘉的婚礼,晚上9:00,宴会结束,宾客陆续离开,宴会大厅基本上只剩下我们重案队两队人在喝酒。大概9:40,我和许建东喝多了,欧阳嘉和陆凡一扶着许建东,杨帆和曹帅扶着我,一起去了洗手间。我和许建东在洗手间呕吐的时候,欧阳嘉他们四人就站在洗手间门口等我们。由于洗手间的门是自动闭合的,所以这个时候,门外等候的人是看不到洗手间内的情况的。”
“没错。”当日搀扶谢刚去洗手间的两位民警杨帆和曹帅点了点头。
“从这个时候开始,许建东的行为不再被外人知晓,我想,这就是整个案件的开端。”谢刚继续说,“接下来,老吕进洗手间小便。等老吕出去后,我也吐干净了,杨帆和曹帅扶我回了大厅。然后,陆凡一就立即走进洗手间看许建东。”
陆凡一点头:“谢队长出来的时候说许队还在吐,我就进去看了。当时许队还趴在马桶上呕吐,摆手示意我出去。我觉得许队身体恐怕吃不消,就和欧阳队长商议送他去医院。”
谢刚接着说:“所以,欧阳就跑到门外找车,而小陆回到宴会大厅找人回去扶许建东。当时,小陆本来想找李宁,可是李宁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就过来找我。我马上安排了杨帆和曹帅跟他一起去扶许建东。”
“是!当我们来到洗手间时,就 53d1." >发现许建东不见了。”陆凡一说。
“小陆,你觉得从你离开洗手间去大厅找人,到重新回到洗手间发现许建东消失的过程,大概用了多长时间?”谢刚问。
“将近十分钟!”陆凡一想了想回答,“因为洗手间离大厅较远,而且我尝试弄醒李宁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再次回到洗手间,你看到了什么?”谢刚继续问,俨然把陆凡一当成第一目击证人了。
“我看到整个洗手间空无一人,地面干干净净,甚至连许建东的呕吐物都不见了。”陆凡一说,“这种情况极不寻常,我马上打电话给欧阳嘉,告诉他许建东不见了,她匆匆赶了回来。”
“然后,我们大家开始寻找许建东。”谢刚说。
“对!”陆凡一接着说,“由于我们中间除了欧阳嘉,其他人都是男的,自然就都忽视了搜查女洗手间,没想到最后在那里发现了许队。如果我早点想到这一点的话,也许……”
“案件的过程就是这样,大家都听明白了吧。”谢刚打断了陆凡一的自责,他声音中有种沉稳的权威感,令周遭的人心生敬畏,“接下来,我说说尸体解剖和现场勘查的结果。欧阳,你需不需要回避?”
“我没事,你说吧。”欧阳嘉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她知道谢刚是怕她听了心里难受。
“刚刚我接到首席法医周琳发来的验尸报告,报告上说,凶手首先用刀割开许建东的喉咙,这是最致命的一刀,几乎直接导致许建东的死亡。然后是腹腔上四十三点八厘米的一刀,从切口上看,凶手使用的是专业的手术刀。另外,凶手掏干净了许建东的脏器和肠子,还割下了他的生殖器。凶手让许建东坐着,或者在他坐着的时候痛下杀手,把肠子挂在了他的右肩上!”谢刚铁青着脸,公式化地汇报验尸结果,绝不带个人感情色彩。
陆凡一快无法抑制愤怒了,每年他都会碰到六七个被残忍谋杀的受害人,却从来没有像许建东这个案子那样,残忍到让他无法忍受。过度砍杀,切去生殖器,掏尽内脏,这些都表明凶手的愤怒,那种愤怒也许是出于对许建东个人的某种憎恨,瞧瞧那具饱受摧残的尸体就知道了。
看着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欧阳嘉,陆凡一颌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今茫然而空洞,她紧握着茶杯的手在轻轻地发抖,周身每一个角落都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忍的窒息感。
整个会议室静得只听到谢刚的声音:“凶手把掏出来的器脏和生殖器通过抽水马桶冲进了下水道。现场勘查组已经把这些器官从下水道内全部打捞了上来。法医还在许建东的嘴里发现了这个。”谢刚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放着一张纸条,“可以肯定,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这张纸条上面写着1303231979共十个数字。大家有什么想法?”
毫无疑问,这是凶手的签名,一种被轻蔑和嘲弄的感觉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
“那个杂种存心要看我们笑话!”李宁激动起来。
“我不认为这是凶手唯一的目的,凶手有可能……”曹帅说。
但他的话被李宁粗暴地打断:“割断喉咙,开膛剖腹,掏出内脏,割去生殖器,还把肠子搭在右肩上,最后在受害者口中留下一张纸条,那个混蛋认为,这是他特有的犯罪符号,他很得意,这是他的狂想曲!”
“李宁,让我把话说完。”曹帅说,“我猜,凶手这么做,还有更深层的意义。”
“什么意义?”李宁急了。
“要是我知道,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讨论了。”曹帅也急了。
“那你说个屁啊!”李宁不客气的吼过去。他属于那种年轻气盛、不知变通的类型,有时会为了查一件案子,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都给我闭嘴,开会是让你们讨论,不是让你们吵架!”谢刚一开口,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立刻悻悻地低下头。
谢刚转向陆凡一:“小陆,听说你是解读数字密码的高手,去年的620连环谋杀案,不就是你破译了凶手留在七具尸体上的密码吗?现在,你能解释一下这十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部落在陆凡一身上。
陆凡一注意到了欧阳嘉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这组数字,似乎是一组身份证号码的前十位。如果我没记错,1303开头的,是河北省秦皇岛市。”
“李宁,你快去电脑上查一下!”谢刚立刻命令李宁去验证陆凡一的推测。
三分钟后,李宁回来了,一进门就说:“没错,以130323开头的是河北省秦皇岛市抚宁县,全县1979年出生的有一万八千多人,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就在大家都向陆凡一投去赞赏的目光时,陆凡一神情严肃地说:“还不能断定凶手就是抚宁县1979年出生的人。”
“为什么?”李宁不解地问,“都已经这么清楚了,1303231979表示的就是河北省秦皇岛市抚宁县1979年出生的人。”
“有两个问题必须弄清。”陆凡一说,“第一,这张纸条是谁放在许建东嘴里的,是凶手?还是许建东自己?是死之前放的?还是死之后放的?”
“你这些问题,我已经问过法医了,他们也没有办法确定。”谢刚想了想说,“不过,我个人觉得,许建东在生命受到威胁前,很可能偷偷写下这张纸条,藏在自己嘴里。”
“当然,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陆凡一点头。
“那第二个问题呢?”坐着一旁的曹帅插嘴。
“第二个问题,这组数字究竟是不是身份证号码。”陆凡一说。
“除了身份证号码,还能是什么吗?”曹帅反问。
“可能性太多了。比如,这组数字可以一一对应的相应顺序的英文字母,对应出来可能是MCWSGI。”陆凡一在纸上写出对应的字母,最后又摇摇头,无奈地划掉这个荒唐的答案,“关于这组数字的破译,我再想想吧。谢队,继续说说现场勘查有什么发现。”
谢刚叹了口气:“现场勘查的结果,简单点说就三个字——没结果。因为洗手间里每天进出的人太多了,勘查组发现了大量指纹,一些是酒店服务员的,另一些则是酒店的客人留下的。至于脚印,勘查组发现地面被人用水清洗过,痕迹都被破坏了。”
“突然播放的音乐是怎么回事?”李宁问。
“我估计是许建东的手机从口袋里滑落,掉到地上碰到了音乐播放键,所以突然开始播放音乐。那首歌是存在许建东手机里的,目前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歌。技术部还在调查那部手机,暂时没什么结果。”
“谢队,下一步,我们该朝哪个方向?
侦查?”李宁又问。
“别急,我刚才只是通报了案件的基本情况,接下来才开始分析案情。”谢刚继续说,“我们都知道调查谋杀案的七个黄金问题:谁?因为什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工具?什么方式?做了什么事情?”
“看来第一个问题就把我们难倒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贾开口。
“没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这里有几个问题我们是可以回答的。首先,什么时间?”谢刚扫视全场,“谁知道凶手作案的时间?”
“应该是陆凡一离开洗手间,去大厅找人帮忙的那段时间,整个过程大概十分钟。”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民警突然开口,说话带有浓重的辽宁鞍山口音。
“这个人是谁啊?”陆凡一低声问李宁。这人年过五十,灰色的头发正日益稀少,面容像他的警服一样又老又皱,他块头很大,足以令多数人望而生畏。像他这样高大魁梧的警察很少与人发生冲突,那些无赖只要看他一眼,就不敢嚣张跋扈。
“他叫马仲夏,我们都叫他老马,刚刚从C市刑侦队调来的,听说他原来是刑警队的支队长呢,后来因为殴打嫌疑犯被降职了,调到我们重案一队做了一名普通的民警。”李宁小心翼翼地说,“凡一,你可不要惹他,这家伙有暴力倾向,你看他那双大手,黝黑粗糙,一拳能打死一头生猪的。还有啊,他跟谢队不对头,经常在工作中挑谢队的刺。”
“老马说得没错!”谢刚点头,“我们假设,有人在陆凡一离开洗手间、去大厅找人的这段时间内,把许建东从男洗手间搬到了女洗手间,然后就在女洗手间用刀将他残忍地杀害。”
“可是,这样做很冒险啊,万一女洗手间里有人怎么办?”老马质疑。
“不会有人的,凶手自然有万全之策。”谢刚十分肯定地说。
“哦?”所有人一起看着谢刚,等待他解释所谓的“万全之策”。
“只要在女洗手间门口立一块‘正在清洁’的牌子,就万无一失了。”谢刚说,“可以肯定,女洗手间是第一案发现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老马紧盯着谢刚。
“如此大的伤口,如此多的血流量,这种情况足以说明一点,女洗手间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不可能转移尸体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法医鉴定也说,致命死因是许建东喉咙的一刀,那一刀切断了颈部大动脉,再加上腹部的刀伤,最终造成许建东失血过多死亡。”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知道谁是凶手。”老马冷冷地说。
“别急,我们先来分析一下谋杀动机。”谢刚扫视全场,最后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落在一直没开口的欧阳嘉身上,“究竟什么人会杀许建东?”
整个会议室沉默。
欧阳嘉低头喝水,但还是感到口干舌燥,她从老马扔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掏出香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几次。许建东曾劝她戒烟,她也答应了,如今,那个劝她戒烟的人已经不在了。昔日的记忆被狠狠撕开,她低下头,陷入漫长的失语中。
李宁开口:“警察被杀,极有可能是曾经被他抓住的犯人报复。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建东的尸体会饱受摧残,因为那些犯人在作案时心中带着怨气。”
“但是,许建东这几年抓的罪犯少说也有上千人,实在是个庞大的数字。”曹帅皱眉,“不光是那些罪犯,我们还要算上罪犯的家属,这些人也有杀人动机,这样算起来的话,这个数字至少还要翻两番。那不等于是大海捞针吗?”
“不完全是。”谢刚反驳,“首先,我们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法。能够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并且对作案的时间、过程把握得如此精细,同时,案发现场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确定,凶手一定是一个具有极强反侦查能力的高手。凶手是有过作案经验的罪犯的可能性比较大,是罪犯家属的可能性比较小。”
大家点头,认可谢刚的分析。
“下一步,我们要安排警力去核查那些被许建东抓过的罪犯。”谢刚说。
“上千个罪犯,单凭我们重案队这几个人,要查到猴年马月!”老马冷哼了一声。
“不用到猴年,也不用到马月,其实,核查范围很小。我们只要核查被许建东抓住后又刑满释放的杀人犯就可以了。这个数字没有多少,因为杀人犯基本上不是死刑就是无期,许建东参加工作才二十多年?t>,在这段时间内被他抓住后又刑满释放的杀人犯,我估计不会超过十个,顺便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秦皇岛抚宁县的。”谢刚说。
“你凭什么认定这个范围?”老马提出质疑。
“首先,如此凶残的作案手法,并且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许建东开膛杀害,凶手以前必定杀过人,或有过类似的经验。其次,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必定是个高明的杀人犯。这类罪犯做的案子基本上不会给警方留下任何直接证据,他自己也坚决不会认罪。而根据我对许建东的了解,他对于此类案件,一定收集了大量的旁证。法院对于这类明知道凶手就是嫌疑人、却苦于没有关键的直接证据的案件,往往依照审判原则,就低不就高,轻判嫌疑人。我国刑法明文规定,故意杀人也可以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不一定是死刑或死缓。”
谢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继续说:“所以我推测,这个罪犯完全有可能是近期刑满释放人员,他一定对许建东拼命收集证据将他送进监狱恨之入骨,所以,他要报复许建东。”
能够一下子把调查范围缩小到如此地步,谢刚确实很有水平。坐在角落里的老马若有所思地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沉默不语。而陆凡一认真听完谢刚的推测,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李宁已经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我立刻去调查!”
“站住!”谢刚阻止他,带着恼怒,“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吗?”
“不是很清楚了吗?调查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个人了。谢队,我保证,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这几个混蛋给你找出来!”李宁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声音哽咽,“我要亲手抓住那个混蛋,把他扔进监狱,给许队报仇。”
“除了罪犯,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想杀许建东了吗?”谢刚沉着脸反问。
所有人心里重重一震,不明白谢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难道,除了对许建东怀有仇恨的罪犯,还有人会对许建东下如此毒手?
欧阳嘉愣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谢刚那句话。
谢刚继续说:“这个案件有很特殊的地方,谁来说说哪里特殊?”
“谢队,我想你指的应该是凶手作案手法残忍、不留蛛丝马迹、谋杀用时短暂这三个特殊点吧。”李宁想了想说,“可是,这不是恰恰印证了你之前的推理么?凶手一定是曾经被许建东抓住、近期又被释放的杀人犯。”
“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谢刚继续问。
就在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陆凡一突然开口:“你说的是作案日期和死后切割吧?”
“不愧是陆神探。”谢刚点头赞许,“好,那我再问各位,凶手为什么选择许建东结婚这个特殊的日子作案?为什么杀死许建东后,还要割去他的生殖器?凶手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一种宣泄仇恨的复仇心理!”曹帅假设说,“如果我是被许建东送进监狱的罪犯,我一定对他恨之入骨,我也会选择在他大喜之日杀死他,并对尸体进行切割。”
“难道就没有第二个动机?”谢刚眯着眼问。
第二个动机?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坐在角落里的老马脸颊开始泛红,冒着汗,处处跟谢刚针锋相对的他,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对方一种压倒性的胜利。
欧阳嘉抬头,那双饱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眸紧盯着谢刚。身为警察,最糟糕的莫过于被自己抓进监狱的罪犯杀害,许建东很可能就是这样牺牲的。就在她快要接受这个说法的时候,谢刚却突然告诉她,杀人者,还有第二个动机。天哪,她快撑不住了,耳边声音恍惚,似乎有一辆带着热气和尖啸声的火车轰隆隆地着从她脑子里开过。
陆凡一坐在会议桌对面,看着焦躁不安的欧阳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谢刚接下来要说什么,也认同谢刚缜密的推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安,那不安来得又快又急。
“由于我的引导,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许建东是警察这个特殊身份上了。”会议室响起谢刚低沉的声音,“一个警察被杀,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被他抓进监狱的罪犯。可是我们不要忘了,许建东还有另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李宁、曹帅、杨帆三个年轻的民警异口同声地问。
“新郎。”谢刚平静地说出两个字。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试想一下,一个新郎,在婚礼当天被杀,死后还被割去生殖器,这代表什么?”谢刚继续问。
“情杀!”三个年轻民警几乎异口同声。
欧阳嘉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情杀”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能说说你前夫的情况么?”谢刚犀利的目光投向欧阳嘉,“我说的不是许建东,是你的前夫高健。”
“不可能是他!”欧阳嘉终于无法冷静了,声音显得焦躁而尖锐,“他是个商人,这么高明的案件不可能是他做的。而且,据我所知,他早已离开本市。”
“他有没有离开本市,这一点我会找人核实的。”谢刚说,“欧阳,说说你和高健当年为什么离婚。”
欧阳嘉嘴唇轻轻颤抖,她无法想象自己和高健那段短暂而不幸的婚姻要重新回忆,那个让她伤透了心的人又要被重新提及。
“可以吗,欧阳?”谢刚又问了一遍。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但欧阳嘉说的却是:“当然可以,谢队。”
“这是人家的隐私。”陆凡一看不下去了,霍然起身,“谢队,你不觉得你提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而且,这跟许建东被谋杀的案子无关。”
“当然有关系!”谢刚也站了起来,直视陆凡一,语调骤然拔高了几分。
“其实没什么的!”欧阳嘉微微苦笑,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凡一,“想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高健和我认识的时候,我已经是重案队的民警,而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我曾经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娓娓道来。
在她的记忆里,高健还是当年三十四岁的样子,他成熟、稳重、身材修长,永远踏着自信的步伐。他一度成为她的热情、她的依靠,但最后,正是这个英俊出色的男人让她陷入了落魄和绝望。他爱开快车,也爱开好车,他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对任何一个只要他看上的女人,他都有办法把对方弄上床。而发现自己的老公有外遇,对于一个重案队的警察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她甚至不需要费力去寻找什么证据。
“我已经见识过太多恐怖、残暴和无理的悲剧,我的手已经碰过太多痛苦和死亡留下的痕迹,我再也无力承受丈夫的不忠和背叛。所以,我和他离婚了。和他离婚后,我什么都没做,只剩下工作,只是工作。”说到这里,欧阳嘉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坐在她旁边的李宁能听到她轻轻的抽噎,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也难怪,有几个人能当众捅破昔日的伤疤而不受伤的。
“谢队,我看情杀的可能性不大。”李宁面露难色,“既要有情杀的动机,又要是一个高明的罪犯,同时具备这两点的人几乎没有。”
听到这句话,欧阳嘉的身子忽然一震,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陆凡一。陆凡一也正看着她。然后,两人一阵沉默。
“怎么没有?”谢刚声音如雷,能把人耳朵震聋的,“不但有,而且很多。”
“很多?”李宁傻眼了。
“谁说具备高明作案手法的人,就一定是杀过人或犯过案的罪犯呢?”谢刚扫视众人,缓缓开口,“也可能是……”
“谁?”李宁迷惑。
“警察!”陆凡一替谢刚说了出答案。
整个会议室轰地一声像炸了锅,只有欧阳嘉和陆凡一保持沉默。
谢刚等大家安静下来,非常平静地说:“对,就是警察。众所周知,我们欧阳队长是警花,我们单位很多刑警都是欧阳队长的倾慕者,这里面难免会有一些心理变态的家伙,而这种长时间畸形的单相思,很可能在欧阳嘉出嫁这一天爆发。”
“所以,杀死许建东后,要进行那样的切割……”李宁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动机,接下来,我们再看看这位警察凶手还有哪些作案条件。”谢刚嘴角一勾,眼中却没有笑意,威严地望向众人。
会议室的民警们恍然大悟,说了这么多,原来现在才进入主题啊。谢刚提出凶手可能是警察,这事情就彻底变味了。
“首先,作为刑警,本身就是办案能手,想犯下一次不留任何线索的谋杀案,简直是小菜一碟。”谢刚不急不缓地说,“其次,在婚礼当天,凶手肯定就在现场,宾客的身份让他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婚礼结束后,其他宾客差不多都回去了,只剩下重案一队和重案二队,那时候,许建东还吵着要跟我拼酒。我怀疑,凶手就藏在最后留下来的重案队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有些老同志想反驳谢刚的观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办法,谢刚的推理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破绽,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无懈可击。
“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大家回去都好好看一下案件材料,明天一早汇报各自的观点和调查的进展。虽然存在第二种作案动机,不过也不是绝对的!”说到这里,谢刚话锋一转,“当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在近距离接触恐怖和残暴之后,任何不可思议的谋杀动机都是可能的。我们面对的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各位在加入重案队的第一天就应该明白,这就是恐怖世界的真面目。散会!”
谢刚离开后,会议室的人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低着头往外走。
这一上午真漫长啊!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欧阳嘉本来想叫住陆凡一的,有事想问问他。可是,陆凡一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你确定那不是胎记?好,我马上过去!该死的,我没觉得我做了错什么!”他压低声音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他又说,“别跟我谈什么当前任务,难道要我等那个混蛋再次动手吗?”
欧阳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第三章 破译FBI的密码
W市的法医大楼位于第三大道,该市的验尸工作都在那里进行。由于首席法医周琳精湛的病理学知识和无与伦比的解剖经验,其他市的一些谋杀案的尸体也运到这里来解剖。
这已经是陆凡一今天第二次驱车前往法医办公室了,街道上是一如既往的喧嚣,一辆满载着黑色垃圾袋的垃圾运输车从他跟前缓缓开过,腐烂的恶臭在空气中漂浮,让人产生不愉快的联想。
“我是重案队警官陆凡一,周琳医生在等我。”陆凡一走进法医大楼,对警卫员说。
“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法医不可能在等你。”警卫员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陆凡一,“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给值班医生。”
“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周琳医生说过等我的。”陆凡一说。
“请出示您的警官证!”警卫员公事公办地说。
“没带!”陆凡一无奈地耸耸肩,其实他的警官证要在三天后才能拿到。
“你刚刚说,你叫陆凡一?”警卫员眯着细小的眼睛多看了他两眼,“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市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你以前来过是不是?”
“很多次。”
“嗯,好吧,我打个电话给周琳医生。”警卫员拿起电话,“周医生,这里有位陆凡一警官找你。啊,我不知道啊,我刚刚交接班。好的,周医生。”
警卫员挂断电话,指着一排沙发说:“陆警官,你先在那边坐一会,周医生马上过来。”
等候室左右两侧各自放着两排黑色的沙发,报刊架上放着全年的《中国法医学杂志》,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陆凡一对面的沙发上,紧紧握着彼此干枯的手,他们没有交谈,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绝望和茫然让人不忍心看。
陆凡一别过头,他当然知道这对夫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多么希望能给这些可怜的家属一点安慰。可是,那么多年,他发现最好的安慰就是告诉家属,他们挚爱的人死前没有受苦。显然,这并非事实,大部分受害人在死前往往都遭受了漫长而揪心的痛苦,有些是性侵害,有些是利器的折磨,有些是精神的恐吓。
有谁能够想象,当凶手在所有观众离席后,走向那个刚刚结束表演的男摇滚歌手,然后砍下他的脑袋时,死者有什么感觉?又会有谁能够想象,一对恋人在漆黑的郊外被一个狂笑的暴徒拿着刀追赶时的心理恐惧?
有些追逐和戏弄是完全不必要的,那些混账其实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们了事,也可以趁他们不备时,击昏他们,再实行杀害。但是,他强迫受害者鲜血淋漓地在他面前爬行,当他们失血过多、惊慌失措、奄奄一息时,再砍下他们的脑袋。这种残酷的取乐心态同时也出现在杀害许建东的凶手身上。那个狗娘养的!
“是冯先生和冯太太吗?”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出现在那对老夫妇面前。
“是!”老头颤抖地站起来。
“我现在带你们进去。”
“好,好。”老头的声音也在发抖。他妻子的眼泪喷涌而出。
陆凡一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乐乐,思绪飘回他们热恋的时光,她的身影瞬间如此清晰。那个单纯美丽的女孩总是微笑着,眼睛里跳动着机灵的光芒,每当捉弄他成功时尤其如此。在那个混蛋杀死她,剥去她的脸皮之前,他们曾有过那么多欢乐,她总是跑在他前面,然后回头笑着大喊,凡一,来追我啊,追上了就嫁给你。偶尔,她出差,消失几天后突然出现在他门前,揉乱他的心,弄乱他的床。
他始终无法相信,620连环谋杀案的第一个受害者竟然是她。他无法相信她死了,无法相信她被人剥去脸皮时的情景。案子发生不久,她的遗体就被火化了,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也逃避一切可以见到的机会。就像法医大楼地下停车场那位匆匆离开的老人不忍亲眼目睹女儿的尸体一样。
“抱歉,久等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你看上去情绪太不稳定。”
陆凡一忽然意识到周琳在对他讲话,他试着振作精神,“我没事,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周琳笑了笑,“你一说,我还真饿了。”
“走,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聊。”陆凡一从沙发上站起来,拿出车钥匙,往外走。
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当周琳要第二盘扬州炒饭的时候,陆凡一的牛肉拉面几乎还没有动。这位W市的首席法医看起来像有一个星期没吃过东西了,很明显,她忙得没有时间照顾自己。
“周医生。”陆凡一给她倒了杯水,“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的,尸体上的奇怪印记是什么意思?”
周琳低头吃炒饭,没有回答。
“这个线索也许正是破案的关键。”陆凡一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明知道市领导对许建东的案子非常重视。”周琳抬头,紧盯着陆凡一,她的目光犹如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利落,“如果你能抓到凶手的话,大功一件。至于另外两名受害人,他们不过是无名小卒……”
“同样是谋杀,对我而言,不分轻重。”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没错,你藏起了一堆线索。”陆凡一毫不客气地说,“而那个该死的混蛋还会继续杀害第五个、第六个人。”
周琳放下筷子,冷峻的目光直视着他,一阵沉默。
“抱歉,我,我无意冒犯。”陆凡一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周琳脂粉未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毫不避讳对他的赞美,“你仍然保持着正直的本性,这一点很难得。”
“呃?”陆凡一愣了一下,万万没有想不到她会这么说。
“高小洁右臀部有个不规则的斑痕。”
“什么?”陆凡一没反应过来。
“你要的线索啊!”周琳已经继续往下说了,“高小洁就是在郊外发现的那名女受害人,另一位受害人是她的男朋友。刚刚你在等候厅看到的那一对老夫妇,是那个男孩的父母。”
“那块斑痕有什么意义?”陆凡一不愧是反应相当快地人,他马上抓住问题的关键,“能看出是什么图案吗?”
“玉观音!”
“玉观音?”
“没错!”周琳说,“我相信那是高小洁在反抗过程中掉落的,最后压在她的右臀下面,他的父亲已经证实高小洁三个月前在上海城隍庙旅游时,买过一条玉观音项链。”
“现在那枚玉观音呢?”
“不见了。”周琳说,“现场搜查小组扩大搜索范围也没有发现那条项链。”
“该死的,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对那个混蛋而言,那是伟大的纪念品。”
“你见过620连环谋杀案真正的凶手对吗?”周琳突然问,“你跟那个人说过话?”
“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这么问?”陆凡一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位首席法医为什么突然提起一年前的案子,再说那个案子已经结了,凶手也抓住了。
“其实真正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是不是?公安局对外公布的破案结果,实际上是为了掩人耳目。”周琳的眼睛里投出一丝怪异的、模糊的冷光,令陆凡一想起了深夜里波涛汹涌的大海,想起那片黑得不真实的天空。
周琳低头,用筷子拨弄盘中的扬州炒饭,然后抬起头,疲惫的眼神中不只有怨恨,看得出来,这位首席法医正痛苦万分。
“周医生,你没事吧?”陆凡一问。
“620连环谋杀案共七位受害者,第二位是我妹妹。”她轻轻地说,“那天上午,她还打电话告诉我,下午要去金夫人试婚纱,谁知道,开车去婚纱店的途中,就……”
这个结果让陆凡一震惊,良久,他低声说:“真的很抱歉!”
“听着,陆凡一。”周琳收拾好情绪,平静地说,“这正是我为什么要把最近这一宗谋杀案的线索告诉你的原因。如果抓不到那个混蛋,坏事不会就此结束。”
“你在想,杀死这对年轻情侣的会不会是620连环谋杀案的凶手?”
周琳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说:“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一年前一气之下离开重案队,有时候,人活着就是这么无奈,有太多的灰色地带,太多的潜规则。但是,那个混蛋已经杀了很多人,如今他又动手了,只是换了一种杀人模式,他那嗜血的本性……”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陆凡一打断她的话,尽量温和地说,“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换了一种杀人模式。”
“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周琳搅动着盘子里的炒饭,压抑着心中的焦躁。
陆凡一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是这双让人毫无戒心的眼睛凝望着受害者,将她们残忍地杀害,那个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对不起。”陆凡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出了一会儿神,“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能再让那个混蛋逍遥法外了。”周琳的话像在指控,“陆凡一,你必须抓住他。”
午餐是在压抑的氛围中结束的,把周琳送回法医办公室,陆凡一回到重案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忙案子的事,欧阳嘉踌躇了半天,慢慢走到陆凡一的座位旁,压低声音说:“我能找你谈谈吗?”
陆凡一转头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我保证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欧阳嘉转身往门外走去。
陆凡一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许建东是不是你杀的?”毫无预兆地,欧阳嘉突然问。
“什么?”陆凡一瞪大眼睛。
“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许建东?”欧阳嘉又急促地问了一遍。
“你说呢?”陆凡一反问,眼中浮起阴霾,眼神冰冷地望着面前的女人。他绝不敢相信,她居然怀疑他?她怎么能怀疑他呢?他心中忽然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淋淋的,深不见底。
“谢刚推理的第二个动机——情杀”
“你宁愿相信谢刚,也不相信我?”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眼中的阴霾越来越浓,身上散发的寒意能把周围冻结成冰。
欧阳嘉忽然不敢正视那双受伤的眼睛,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而不是咄咄逼人,“只要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我只要一个答案。对不起,我……”她低下头,低声饮泣,悲伤得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凡一想也不想就伸出手,狠狠拉她入怀,低头在她耳边说:“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很清楚,我不会做那种事。欧阳,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欧阳嘉点点头,无声的哭泣,泪水濡湿了陆凡一的肩膀。
“呃,你们……”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相拥的二人,是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的贾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三米开外的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两人连忙分开,欧阳嘉飞快地擦了擦眼睛,一言不发,低头往重案队会议室走去。
“我……我打扰你们了吗?”贾兰从资料后面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凡一,她为难极了,“我送材料路过这里,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
“本来就没什么。”陆凡一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要走。
“陆大哥。”贾兰突然叫住他。
“还有事?”陆凡一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我听说过你的很多事迹,如果我的同学知道我见过你,一定非常妒忌。”贾兰笑着说,“我从我爸那里看到去年620连环谋杀案的材料,那个案子你破得真漂亮。”
陆凡一一愣,这么机密的案件材料老贾居然给自己的女儿看,这位老民警栽培自己的女儿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你父亲难道没告诉你,严禁在公开场合提起这桩连环谋杀案吗?”陆凡一嘴角浅勾,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怎么不说,他可是拧着我的耳朵说的!”贾兰吐吐舌头,“可是我就觉得奇怪,整个案卷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到凶手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凶手到底是谁呀?”
“国家机密,无可奉告!”陆凡一硬邦邦地拒绝回答。
“不说算了。”贾兰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你难道不想抓住杀害许建东的凶手吗?”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你还没有正式恢复首席警探的身份,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协警。协警是拿不到核心案件材料的。”贾兰漂亮的大眼睛中闪动着狡黠又顽皮的光芒,让陆凡一不由自主地想起昔日的恋人王乐乐。
“看来,你有些特别的想法。”陆凡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想不想撇开其他人,单凭我们俩抓住谋杀许队的凶手啊?”贾兰睁着闪亮的大眼睛问道。
“就凭我俩?一个协警一个实习生?”陆凡一想笑,但忍住了,摇摇头说,“你快把材料送过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
“你也觉得我是个青皮娃儿?”贾兰一看陆凡一要走,有些急了,“我学了四年的刑侦,难道是白学的吗?”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陆凡一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资料。”
“你行不行啊?”陆凡一露出质疑的神情,眼中精光一闪,“那些资料可都是保密的。”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问你,如果我搞到你要的资料,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办这个案子?”
陆凡一看上去勉为其难地说:“如果你能弄到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我可以答应和你一起办这个案子。”
“没问题。”贾兰眼睛一亮,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帮我解开这个。”说完,贾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写满了奇怪符号的纸,递给陆凡一。
“这是什么?”陆凡一接过来。
“FBI公布在网上的谋杀密码,向全球密码高手寻求协助。这也是我给你出的题,毕竟我没有亲眼见识过你的推理能力,我需要评估一下你的实力,看看跟着你办案能否学到东西。”..贾兰认真地说。
陆凡一仔细看了看两张纸,标题写着“凶案12年无进展,FBI求助全球破解死亡密码”。标题下是一大段案情描述:“本案可追溯至1999年6月30日,一名农夫在美国密苏里州西奥尔顿田野发现麦考密克腐尸,尸身没有伤口,执法人员也找不到任何凶器及目击证人,验尸及毒理学检测又无法确定死因,凶案关键只有麦考密克裤袋内的两张字条。这两张纸条上的死亡密码由31行数字及大写英文字母组成,排序没有逻辑。FBI负责密码分析及勒索案件的探员认为,若能破解两张字条内容,就能揭露死者遇害前曾到过什么地方,并解开触发凶案的原因……”
接着,他翻开两页写满密码的纸。
陆凡一盯着这些杂乱无章的符号看了好久,缓缓开口:“据我了解,FBI拥有全世界最出色的密码破译员,如果连他们都无法破解的密码,一定是最高级的密码体系。你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译,根本不可能,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破译这鬼画符的玩意儿,你别忘了,我当务之急是要调查许建东的案子。”
“破译不出来也不要找这种烂借口。”贾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你无法证明自己的实力,那许建东的案件材料你自己去搞吧。”
还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陆凡一飞快地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打定主意,“好吧,我简单说一下我破解密码的心得吧!不一定能破译得了。”
“原来你还有独门绝技啊!快说快说!”贾兰赶紧放下抱着的资料,甩了甩酸痛的胳膊,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表情。
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陆凡一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想利用一个勤奋好学的小丫头,这不是他的作风。不过,现在没办法,复职通知要三天后才能下来,他等不了那么久。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要破译一段密码,首先,你要确定密码使用者所用的语言。其次,你要知道密码所用的隐密方式。然后,你要找到密钥,最后才能解开密码。一般情况下,密码都会以替换密钥的方式进行,密钥可能是一本书或者是一种替换规律。如果不知道密钥,绝不可能解开密码,所以猜出密钥至关重要。”陆凡一仔细看着写满了杂乱符号的两页纸,皱了皱眉,“这两页密码非常复杂,一看就知道,想猜出密钥根本不可能。”
“说了半天等于白说!”贾兰瘪瘪嘴。
“不过有一种方法,可以不用密钥去解密!”
“陆大哥,你果然藏着绝招,快说快说!”贾兰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种方法叫概率算法。这个方法很复杂,简单点说就是用字母出现的概率来解密。这种方式对于字符较少的密码不起任何作用,而对于这两页密码来说,就非常有效了。我们就拿英语做例子,你知不知道,在英文中,出现最多的9个字母依次是什么?”
贾兰想了想,摇头说:“英语老师没讲过。”
“是E、A、H、I、N、O、R、S、T。”陆凡一也不卖关子,直接给出答案,“出现最少的8个字母依次是B、F、J、K、Q、V、X、Z。单词首字母出现最多的是S,最少的是X。最常用的12个单词依次是the,of,and,to,a,in,that,is,I,it,for,as。”
“你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用啊?”贾兰越听越糊涂。
“当然有用。你把整篇密码的符号出现次数算出来,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符号,不是E就是A。你再把所有的符号按出现次数排列,按基本的概率顺序,就可以一一对应出符号所代表的字母了。在这期间,把一些常用的符号组合挑出来,这里面一定有the,of,and,to,a,in,that,is,I,it,for,as这些单词,经过这样一轮筛选,基本上可以确定几个符号所代表的单词了。剩下的,就依靠你的英语知识猜吧。”
“哦,这个方法真的可行吗?”贾兰眼睛一亮。
“不好说,不过可以试试。还有一点你需要注意,有些密码仅仅是留给书写者自己看的,相当于备忘录。这类密码是最难猜的,书写者一定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密钥,有时甚至两三个符号才对应一个字母,外人根本看不懂。而另一些密码,是用来给别人看的,那么就需要提前告诉对方密钥是什么。可是很多时候没有机会告诉对方密钥,又想让对方知道密钥,你说该怎么办?”
“不知道。”
“一般会选择把密钥写在密码里面,就用密码所使用的符号来写。”
“用密码写密钥,怎么写啊?”贾兰百思不得其解。
“很简单,英语中有一种句子叫全字母句,你听说过没有?”
贾兰摇摇头。
“就是这一句话里面包含了二十六个字母。”陆凡一说。
“有这样的句子吗?”贾兰问。
“当然有。比如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a lazy dog。”
“敏捷的棕狐狸跳过懒狗?”贾兰差点笑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对,这句话有33个字母,还有一种最完美的全字母句,只用二十六个字母,没有重复。”陆凡一继续说,“Blowzy night-frumps vex'd 杰克 Q。”
“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需要明白意思,这些句子只是用来揭示密钥的。任何一个组织,只要提前确定好一种全字母句,然后在写任何密码时,首先用符号表达出全字母句。这样,即使是最怪异的符号,也能被同伙认出来。而且这个办法还有另一个好处。”陆凡一说,“就是每一次书写密码都可以用不同的符号来替换字母,因为每一次都有全字母句写在最前面,所以不会担心对方会误解。可是对于截获密码的人,他们一定会把前后几次截获的密码认为是同一密钥系统,结果会被密码彻底欺骗。这个方法在军事作战中效果会非常好。”
贾兰听傻了,头一次知道这么多关于密码的知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缓了缓才说:“FBI公布的这两页密码真的可以用你说的方法解开吗?”
“不好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提示一下。”陆凡一说。
“什么?”
“你注意看这两页密码,其中出现了很多次‘NCBE’、‘BNSE’等等字样结尾的单词,同时还有很多数字。”
“这表示什么?”
“我认为这个密码是死者写给自己的备忘录,用多个符号来替换一个字母的。而他所记录的,应该不是一些完整的语句。”
“不是语句还会是什么?”
“坐标。”陆凡一在离开前,将两张写满密码的纸还给贾兰,认真提醒说,“小贾,答应的事可别忘了。”
入夜后的W市空气清朗而冷冽,重案队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陆凡一独自坐在位置上查资料,桌上的台灯散发出晕暖的光芒。
贾兰一声不响地走到他旁边,飞快地塞给他一张DVD:“这是你要的监控录像,陆大哥,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你是说,和你一起破案?”陆凡一对贾兰这么快弄到监控录像有点吃惊。
“是啊,你答应我的,只要我弄到酒店的监控录像,就带我一起破案。”
“为什么选我?”陆凡一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贾兰,“其实,重案队其他人也可以带你破案,比如说李宁。”
“谁让你是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呢!”
“这么说,我通过考核了?”陆凡一哑然失笑,“不用再向你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陆大哥,之前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贾兰脸色一红,低声说,“我希望在一起破案的过程中,你能多教教我。我想成为一名像你一样出色的警察,抓住那些混蛋。”她一口气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贾兰走后,陆凡一马上把DVD装进电脑里,屏幕上立刻出现酒店的监控画面。他看到了许建东、欧阳嘉、谢刚、李宁、曹帅,还有重案队的其他民警,包括他自己。
他反复播放视频,一遍一遍回忆当时的场景,并在纸上写下关键的时间点。周而复始,几轮下来,三个半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回想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电光火石间,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吓了他一跳。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陆凡一打了几个激灵,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再回头去看视频。
果然。
他一下子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凶手竟然会是那个人。
一看表,凌晨5点,朝阳从夜幕后方偷偷窥探,汽车模糊的身影潜行在蒙蒙的雾气中。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衣躺在沙发上,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许建东惨死的场景和凶手隐藏在面具后的狰狞面容。一直到破晓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浅眠。
这个冷冽的星期二清晨,警局大楼外的街道上,树木已显秋意。陆凡一睡眠不足,眼睛灼热,脑袋沉沉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瞪眼看着走进办公室的李宁、曹帅、杨帆、老马他们,忽然间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
“凡一,你怎么睡在沙发上啊?”李宁直愣愣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昨晚没回宿舍吧?”
“呃,我查点资料。”陆凡一坦承,“回去太晚了,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呵,你看上去累得像条狗。”李宁走向咖啡机,一边泡咖啡,一边自言自语,“你需要喝杯热咖啡,提提神。”他将泡好的咖啡放在茶几上,没问陆凡一要加多少糖多少奶精,这么多年,他已经十分了解这位破案玩命的首席警探的每一个习惯。
“谢谢!”陆凡一接过来,一口喝下去半杯,皱了皱眉,好苦。他瞟了一眼手表,7∶55,重案队的人差不多该到齐了。
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随老吕一起走进办公室的欧阳嘉。这位美女副中队长穿着威严的警服,一头短发干净利落,似乎恢复了昔日神采奕奕的风姿,只是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泄露了她所有的故作坚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想隐藏却显露在眼里的伤痛。
老吕走在欧阳嘉身旁,一起进门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听一些忠告,欧阳,我想你最好回去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心神不定。现在你越想抓到凶手,就越像在火上浇油。”见欧阳嘉没反应,他又问:“欧阳,你在听吗?”
“我听到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欧阳嘉淡淡地说,“老吕,我没事,真的。”
看到那只搭在欧阳嘉肩膀上的手,陆凡一的心“咯噔”一下,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欧阳嘉到一旁,低声说:“你或许会想知道,杀害许建东的凶手是谁。”
“什么?”欧阳嘉猛地一怔。
身后突然响起谢刚的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有什么话,等开完会再说!”这位重案队中队长跟在老吕身后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陆凡一抓着欧阳嘉的手,只看了一眼,马上错开视线,大声说,“现在都去会议室!开会!”
在一阵尴尬的静默中,陆凡一松开欧阳嘉的手,随其他人一起来到会议室。
谢刚站在会议桌一头,像军人般昂扬挺立,散发出掌控全局的男人的自信,声音低沉道:“陆凡一,你刚刚是不是说,你知道杀害许建东的凶手是谁吗?”
原来谢刚都听到了!
陆凡一缓缓站起来,目光从每个重案队民警脸上一寸寸扫过,最后清清楚楚地说:“是,我查到一个重要的疑点,这个疑点几乎直接告诉我,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诺大的会议室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动也不动地..紧盯着这位首席警探,气氛一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贾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她看上去为难极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昨天晚上……”
“没功夫听你解释,麻烦你从外面把门关上,我们开会呢。”谢刚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老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干坐在那里,瞪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昨天晚上,我让贾兰帮我查一些资料,她一直帮我查到凌晨四点,今天早上才会迟到。是我的责任。”陆凡一甚至没有看门口的贾兰一眼,不动声色地说,“谢队,如果要处罚的话……”
“好了好了!”谢刚不耐烦地摆摆手,“陆凡一,你继续讲发现的重大疑点。”
见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贾兰吐了吐舌头,看向陆凡一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她猫着腰,飞快地跑进会议室,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昨天晚上,她按照陆凡一提示的密码破解法,研究了一晚上的FBI向全球求助的密码,早上迷迷糊糊地多睡了五分钟,差点进不了会议室的门。
陆凡一也不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说:“之前,谢队主要从凶手的谋杀动机入手,进行了推理。我完全赞成谢队的推理,今天我就从现场的监控录像来分析。大家请看大屏幕,这是我昨晚凭记忆画的一个现场的平面图。”陆凡一打开投影,将笔记本里的平面图投射到屏幕上。
李宁赶紧起身关掉会议室的灯,黑暗中,白色的屏幕亮得刺眼。
“图的最下方是婚礼大厅,也就是我们当时喝酒的地方,由于空间有限,我没有完全画出来。我们看,从大厅去洗手间的路有两条,我把它们标记为A通道和B通道,两条通道中间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废弃仓库,我在找许队的时候仔细查看过了,仓库的门是完全封死的。通道的尽头就是洗手间,左男右女,两个洗手间的门距离很远,它们之间的通道我标记为C通道。而在A和B通道上,分别有两架摄像头,我把它们标记为摄像头A和摄像头B。大家看一看这个简易的平面图和实际情况是否一致?”
众人点头表示认同。
“好的,下面我们重点看一下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现场的这两个摄像头虽然没有直接对准洗手间,可是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为我们直接指出了凶手!”陆凡一短短一句话像一枚重磅炸弹投进了重案队会议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疑惑的目光落在陆凡一身上。
“小陆,你是说,你知道谁是凶手?”李宁第一个提出疑虑。
“还是先看录像吧,让证据说话。”陆凡一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两个监控录像,投影上立刻就出现左右两个通道的画面。他一边播放录像,一边解释说:“左侧的是摄像头A拍到的画面,右侧的是摄像头B拍到的画面。这个监控装置比较老,用的还是录像带,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观看。事实上,录像带式的监控比硬盘式的更稳定,不会因为软件问题而停止工作,所以很多酒店目前仍在使用录像带式的监控。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就从许队和谢队去洗手间的时候开始看起。”他把录像带快进了几分钟,左侧的画面中由远及近出现了6个人。
陆凡一用激光笔指着画面说:“大家仔细看,现在画面中出现的是许建东和谢队,他们两人分别被我和欧阳嘉、杨帆和曹帅扶着向洗手间走去,甚至可以看到他们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打酒官司。请大家注意,当时的时间是9:40。”
“这个时间准确吗?”谢刚突然提出疑问。
“准确。”李宁回答,“这是由录像带转刻成DVD时,由刻录软件直接把准确的时间刻录进画面的。案发当晚,我拿到酒店的监控录像进行刻录,我核对过时间,没问题。”
“谢谢李宁的核实,我们继续看监控录像。”陆凡一说。
9:42,老吕出现在A通道。
“这是老吕来上洗手间,这个时候,许建东和谢队还在洗手间内呕吐。”整个会议室寂静无声,只有陆凡一声音低沉地讲解。
9:45,谢刚从洗手间呕吐完,由曹帅和杨帆扶着,从A通道返回大厅。从画面上看,他走路不稳,显然醉得不轻,要不是有两个民警扶着,恐怕他会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9:47,欧阳嘉急匆匆地跑过A通道,她去酒店门口叫出租车。
9:48,陆凡一也穿过A通道,往大厅方向走去。
“这是我回大厅找人帮忙。”陆凡一说,“本来想叫李宁的,可他喝多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我就找当时正在喝茶解酒的谢队帮忙。谢队一听许队要送医院,马上就安排了曹帅和杨帆随我一起去洗手间。”
9:58,陆凡一和曹帅、杨凡急匆匆地穿过A通道,往洗手间方向跑去。
10:00,欧阳嘉神色焦急地从A通道跑向洗手间,紧身的旗袍让她迈不开脚步,她情急之下,顾不得礼节,一把提起裙摆,狂奔着穿过A通道。
“这是欧阳队长接到我的电话,听说许队不见了,急急忙忙地赶回来。”陆凡一继续解释。
10:00~11:00,A、B两条通道内人头攒动,整个重案队的人都在找失踪的许建东。
11:02,B通道内出现一位惊慌失措的女服务员,接着,陆凡一、欧阳嘉、谢刚通过B通道,跑向女洗手间。
“酒店的女服务员在洗手间发现血迹,我和欧阳队长还有谢队听到她的惊呼声,从监控室跑向女洗手间,然后就发现许建东被谋杀。全部经过就是这样。”陆凡一介绍完毕,关掉了监控录像,犀利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大家对整个过程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和之前谢队描述的过程一一吻合,没什么出入!”李宁答。
其他人也赞同李宁的说法。
“大家还是没有仔细看,明明出了问题。”陆凡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明显的疑点,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吗?”
“不对!”谢刚站起来,扯着沙哑的嗓子惊叫一声,“不对不对,这里面少了一个人!”他这一嗓子差点把一群人掀翻。
“我怎么没看出来少了谁啊?”老马不同意谢刚的看法,撇了撇嘴,“我刚才特别留意了一下,重案一队和二队的人都在监控画面中。”
“是啊,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一个都没有少呢!”曹帅也疑惑了,皱着眉头一遍遍在脑中回忆监控中的画面,最后很肯定地说,“真的一个都没少啊!”
“确实少了一个关键人物!”一直沉默不语的欧阳嘉突然开口。
大家见正副中队长态度一致,一个个都安静下来,心里却存了个问号。
“再把刚才的视频放一遍,我倒要看看,到底少了谁。”老马不甘心地提议。
“好!”陆凡一重新点开视频,将监控录像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
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可看到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可能啊,二十几双眼睛看着呢,重案队所有人明明都出现在监控中了,没少了谁啊!可偏偏陆凡一、谢刚、欧阳嘉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究竟少了谁呢?
“凡一,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是谁。”李宁急了。
“正如欧阳队长和谢队所说,确实少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消失的位置和时间都极为可疑。”陆凡一顿了顿,清冷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坐在欧阳嘉旁边的老吕,声音沉沉,“老吕,你还不承认吗?你从洗手间出来后,根本就没回大厅!”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吕,绝不敢相信,监控录像中少的那个人居然是他。那他毫无疑问将成为杀害许建东的头号嫌疑人。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这位昔日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坐在座位上,铁青着脸,两颊像咬了两块生铁,忍了又忍,最后平静地开口:“陆凡一,你凭什么怀疑我?”
陆凡一毫不畏惧地紧盯着他,质问:“每个人从宴会厅往返洗手间,都会有一来一回两个视频画面,唯独你,有去无回,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我当时是从B通道返回大厅的。”老吕镇定地说。
“那B通道的摄像头拍到的画面里,怎么没有你?”陆凡一继续追问。
“我怎么知道,没准B摄像头坏了。”老吕有些恼怒。
“呵,这个理由你不觉得好笑吗?”陆凡一步步紧逼,“B通道的摄像头清清楚楚地拍到了我、欧阳队长、谢队,我们三个去女洗手间找许建东的画面,怎么一下子说坏就坏了?”
“我上完洗手间,直接回大厅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老吕大声说。
“谁能证明?”陆凡一毫不放松地紧盯着他。
老吕环顾四周,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好。
然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了头,保持沉默。坦白讲,不是不想为他作证,只是当时每个人都喝多了,场面非常混乱,谁还记得老吕究竟有没有回大厅。再说,现在这种双方剑拔弩张的局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谁敢站出来给一个嫌疑犯作证?搞不好给自己扣上一顶犯罪同谋的大帽子,到时候,就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老吕,没有人能证明你回到了大厅。”陆凡一连喘口气的时间也不给他,紧接着问,“我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要问你,当时你为什么放着A通道不走,非要走B通道?”
“我好奇,想换条路回去,难道不可以吗?”老吕气得扭过头去,看都不看陆凡一一眼。
“你的借口太牵强了。”陆凡一直接否定。
“那你说,我为什么放着A通道不走,偏要走B通道?”老吕噌地站起来,通红的双目瞪着陆凡一。
“你借着走B通道为名,趁我们不备,溜进女洗手间。”陆凡一说。
“一派胡言,我一个大老爷们,进女洗手间干什么。”
“你在等待一个时机……”陆凡一说出答案,“谋杀许建东!”
老吕被这个答案惊得目瞪口呆,又气又急,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在等待一个时机谋杀许建东,那我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的呢?”
“我推测是这样的。”陆凡一有条有理地道来,“你先在女洗手间门口放上事先准备好的‘正在清洁中’的牌子,趁着走向B通道的时候躲进女洗手间,从门缝后观察男洗手间门口的情况。当你看到谢队被曹帅和杨帆扶着离开,而我和欧阳嘉一前一后离开时,你飞快地跑进男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把许建东的呕吐物清理干净,然后,强行把许建东拖到女洗手间内,接着实施谋杀。谋杀结束后,你以某种方法离开女洗手间,躲开监控录像,回到大厅,接着和大家一起寻找消失的许建东。”
老吕坐不住了,猛地拉开椅子,大步走到陆凡一跟前,一拳就向陆凡一挥去,好在被李宁和曹帅拉住。这位昔日德高望重的公安分局副局长气得浑身发抖,伸出右手,用食指狠狠指着陆凡一的鼻子,大声质问:“好,那你说,我是用什么方法躲开监控录像,回到大厅的?”
“你完全可以从窗户跳出去。”陆凡一回答。
“那我的杀人动机呢?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费尽周折地谋杀一个人,总要有一个强烈的杀人动机吧?”
“没准你和许队之前有什么过节,你一直怀恨在心。”陆凡一冷冷一笑。
“你知道个屁!”老吕恼了,“我和许建东是多少年的哥们了,之前还在一个专案组共事过,哪有什么过节。还有,我也是来重案队后才见到欧阳嘉的,谢刚之前推理的因为暗恋欧阳嘉而杀人的动机,我根本就没有。陆凡一,我再问你一遍,我谋杀许建东的动机是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非杀他不可?”
“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你没有做过,我绝不会冤枉你,如果许队真的是你杀的,我绝对会亲手把你扔进监狱!”陆凡一浑身都散发着凛冽之气。
“好,你去查,随便你查!本来我不想说的,既然你毫无证据地血口喷人,那么我也想说说我的推理。”老吕把心一横,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
第四章 重案队里的风声
“老吕,你到底藏着什么事情,非得逼到这个份上才肯说出来。”谢刚有些恼怒这位老刑警的知而不报,一脸正色地说,“这里是重案队,不是上上下下一团和气的地方。我们是在破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现在是有意见保留的时候吗?”
“别人都要我的命了,我还有什么可保留的。”老吕大声说,“既然刚才我们谈到了动机,我就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谢队之前分析过,如果说凶手就藏在我们重案队内部的话,那么,最可能的谋杀动机就是情杀。现在,我想问问大家,在座各位,坦白讲,你们觉得谁最符合情杀这个动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良久,有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陆凡一。”
虽然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地,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陆凡一身上。
欧阳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轻轻敛下眼睑,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
许建东的死,难道真脱不了“情杀”二字吗?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去看会议桌对面那张英俊的容颜。
“怎么样,陆凡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吕冷笑着看向这位昔日的首席警探,反唇相讥,“现在轮到你向我们大家解释了。”
陆凡一知道老吕在重案队的力量不可小觑,要抓他就跟抓蛇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这一刻,他的眼神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静的,“欧阳队长是个正派的女人,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怎么谈得上情杀?”
“谁说情杀就一定要和另一方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呢?”老吕步步紧逼,“重案队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10月1日婚礼那天,你见到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欧阳嘉,几次欲言又止,表情明显带着克制。说好听点,你对我们的欧阳队长余情未了,说难听点,你根本就是妒火中烧。”
“你不会就凭这一点,就认定我谋杀许建东吧?”陆凡一轻哼一声,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笑。
“我当然不会仅仅凭一点就胡乱判断。”老吕冷冷一哼,“一年前的620连环谋杀案,你多次和许建东发生争执。从那时候起,你和许建东之间就已经产生深深的芥蒂,我没说错吧?”
“干我们警察这一行的,在推理过程中发生争执很正常。但是,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陆凡一据理力争,内敛的情感压制了怒气,“我绝不会因为和许建东工作上的分歧而对他个人产生怨恨。”
“是吗?”老吕不以为然,“我看不见得,许建东和欧阳嘉婚礼当天,我清楚地看到许建东一见到你,脸色大变,他对你分明怀着一种警惕和抗拒。见许建东摆明了不欢迎你,欧阳嘉马上出来,借口靳局长在找位置,巧妙地支开许建东。然后,你和欧阳嘉两人单独谈了很久。呵,我相信,那一定是一段意味深长的谈话,看看你们交谈时的表情和眼神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和欧阳嘉的关系不正常。”老吕语带讽刺。
陆凡一不搭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光看我们交谈时的表情和眼神,你就断定出就我和欧阳队长的关系不正常了?”
“恰好我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老吕嗤之以鼻,“我相信,整个重案队,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你和欧阳嘉,你们俩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分明就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陆凡一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清冷的目光紧盯着老吕,语气沉着,“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欧阳队长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能证明我杀了许建东啊!”
“谢队离开洗手间后,就只有你们俩陪着许建东,你们有充分的时间和充分的作案动机。”老吕理直气壮地说,“另外,许建东是死在女洗手间的,我们有理由怀疑,其中一名凶手是女性。偏偏在案发现场,就只有欧阳嘉一个女人。种种迹象表明,问题出在你们身上,就是你和欧阳嘉合伙杀死了许建东!”
欧阳嘉眼中泛着泪光,紧咬着下唇,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找老吕理论,结果被谢刚拦住了。
“都给我闭嘴!”谢刚一嗓子震住了一屋子人,“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刑警,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吗?一切推测都讲求真凭实据,你们的证据呢?证据呢?在我听来,你们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言语攻击,就是一堆废话。自以为是推出的结论,真是荒谬!”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都给我回办公室老实呆着,没有证据,谁也不许再胡乱猜疑!”谢刚大声说,“陆凡一和老吕的推理,我会核实的,既不会胡乱冤枉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谁,散会!”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谢刚最后一个走,他关掉投影仪,正要关门的时候,猛然瞧见贾兰还坐在会议室角落的椅子上。那个年轻的女孩垂着头,一本笔记本摊开放在她的膝盖上。
“贾兰,你怎么还不走?”谢刚叫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喂,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啪”一声,贾兰膝盖上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她像受了惊吓似地猛抬起头,后背坐得笔直,露出茫然的眼神,然后她看到了脸色阴沉的谢刚,一下子反应过来,慌忙说:“谢队,对不起,我,我一不小心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急忙从椅子上起来,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谢刚下巴肌肉绷紧,忍着怒气说:“我看,你下次就不用再来重案队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谢队,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贾兰急了,“你相信我,我保证,以后开会,我绝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下。”她昨晚破解FBI的密码到凌晨四点,刚才困得不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谢刚瞪了贾兰一眼,不悦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贾兰头也不敢抬,飞快地从谢刚身前经过,离开会议室。
李宁下班来到陆凡一的警队宿舍时,陆凡一正在做晚饭。他开门让李宁进来,外面风很大,眼看着有一场暴风雨来临,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心情低落,听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经过W市。
“吃饭了吗?”陆凡一在厨房问。
“那得看你问的是早饭中饭还是晚饭。”李宁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把配枪摘了,随手放在茶几上。
“我做了最拿手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我对你的手艺不抱期待。”李宁掏出烟盒想抽根烟,刚按下打火机就被陆凡一阻止了。他把烟盒塞回口袋,戏谑一笑,“凡一,我猜,做你的老婆一定很幸福,你又高又帅,人又冷酷,千杯不醉,不抽烟,还有拿手好菜,更是我们警队的首席警探,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
“是吗?我倒可以列举出自己一大堆缺点。”陆凡一往锅里加了些水,盖上锅盖,自嘲一笑,“得了吧,我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就不会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了。”
“你就别在我这个光杆司令面前说什么孤家寡人了。我说凡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那么多女的你就没一个心动的?你那一届刑侦系的学妹又聪明、又漂亮、她老是‘师哥、师哥’地叫你,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还有你新警训练时的那个美女教官,身材那叫一个火辣啊!对了,我今天下午去技术部办事还碰到你们科技大学的校花,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起你呢……”李宁越说越兴奋。
陆凡一把菜端上桌,随他胡说八道。
见当事人不吱声,李宁迟疑了一下,突然开口:“凡一,你不会真的喜欢欧阳嘉吧?”
陆凡一身子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动手整理桌上的碗筷,不动声色地说:“我看你真应该饿着。”
“为什么啊?”李宁问。
“肚子空了,脑袋就不会多想。”
“不是我多想,老实说,我才懒得想那些事!”李宁急了,“警局里有谣言说,许建东和欧阳嘉结婚前冷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差点掰了。当然,我不能确定这个消息是否可靠,但我听到一些闲话,说他们冷战与你有关。”
“为什么与我有关?”陆凡一不假思索地问。
“去年那桩620连环谋杀案是你和欧阳嘉联手破的,从一开始,明眼人都看得出你们的关系。重案队有些人认为,你这次同意归队,欧阳嘉是唯一的理由,这样你就可以和她一起破案,一起熬夜,一起出差。”
“太荒谬了!”陆凡一气得解下围裙摔在沙发上,“我答应重新归队,是因为这次被谋杀的人是重案队的中队长许建东,而不是别的理由。至于他们婚前冷战的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99lib?……”
“凡一。”李宁打断他,“我只是想把我听到的告诉你,确保你不是最后一个听到传言的人。”
“那些人根本就是恶意中伤。”陆凡一深吸一口气,将逐渐高涨的怒气徐徐吐出,“破案就是破案,我不会让我同任何人的友谊影响破案。”
李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你和欧阳嘉,好像不仅仅是纯粹的友谊。”
此话一出,屋子里出现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凡一站在窗边向外望去,风像要撕裂整个世界般呼啸着,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辆出租车。街道两旁那些有着几十年树龄的高大榕树被风压得折弯了腰,天气预报说的没错,台风果然来到了W市,情况正越来越糟。
“可以吃了吗?我肠子快磨穿了。”李宁打破僵硬的氛围,拿起筷子,伸向桌上那盆已经发凉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搅了几下,受不了似地大叫起来,“天哪,凡一,你的拿手菜简直是一场噩梦。”
陆凡一转过身,极度疲惫地说:“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
“算了算了。”李宁胡乱地摆摆手,起身打开冰箱,空空如也,他不由摇头感叹,“凡一,你恐怕是天底下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了。”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对着那盆噩梦一样的白菜猪肉炖粉条,谁都没有胃口。
“说说看,你查到了些什么?”陆凡一缓缓开口,“你不是说下午去技术部办事了吗?一定查到了些什么吧!”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李宁“啪”一声放下筷子,“技术部那帮家伙属螃蟹壳子的,脾气硬得很,我就是想重新听听谋杀现场的那段音乐,可是,那些家伙说什么都不肯把许建东的手机拿给我,我好说歹说,最后还是碰了一鼻子灰。”他向陆凡一描述去技术部的经过,越说越生气。
“你也觉得许建东手机里的音乐有古怪?”陆凡一忽然警觉起来。
“我倒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再仔细听听那是什么歌。案发现场太混乱了,而且被杀的人是许建东,当时,我脑子乱糟糟的,像有一百辆火车在来回跑,哪有心情去听手机里播放的是什么歌。”
陆凡一若有所思地沉默。
两人胡乱吃完饭,李宁帮忙把盘子和碗筷扔进洗涤池里。就在陆凡一刷碗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脱了长裤和衬衣,就剩下短裤和背心,跳上沙发,扯过一个靠枕,用手拍了拍,大笑着说:“凡一,今晚我不走了,就住你这儿了。”
陆凡一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张着四肢躺在沙发上的李宁,语调平静地问:“是谢队安排你过来监视我的吧?”
“呃?”李宁一下子愣住了,慢慢地坐起来,有一种被人揭穿了面具的尴尬,为难地干笑了两声,“你看出来了?我也没办法,谢队下的命令,让我过来。老吕那边他也安排了人过去,是老贾。怎么说呢?凡一,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清楚。”陆凡一打断李宁的话,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苦涩,“谢队是按流程办事,没错。而你是按上级命令办事,也没错。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谋杀案的嫌疑犯,谢队没把我拘禁起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他明知道我和你是哥们,还派你来监视我,是不想让我太难堪,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
李宁沉默不语,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眼中的阴霾却越来越浓,就越发地痛恨那个杀死许建东的混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陆凡一走过去开门。
“怎么是你?”房门打开时,他陡然一惊,看着门口抱着枕头、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贾兰,她甚至没穿鞋,光着两只脚丫,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今晚我没回家,在警队宿舍睡的。”贾兰紧了紧抱在胸前的枕头,低声问,“我能先进屋再说吗?”
“凡一,谁啊?”李宁在客厅里大喊。
陆凡一踌躇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下表,20∶30,让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进屋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他不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然而,看着贾兰受了惊吓似地怯怯的表情,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李宁看到贾兰的时候,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惊愕的目光在陆凡一和贾兰身上来回扫视:“你们……你们……”
“我和陆大哥之间什么也没有,你别误会。”贾兰连忙解释。这也难怪,一个单身女孩半夜三更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光着脚出现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里,换成谁看到这个场面都会误会的。她极度沮丧地说,“我做了个梦,吓得从床上掉下来,越想越害怕,所以就……”
“先坐下再说。”陆凡一倒了杯水放在贾兰面前的茶几上,温和地看着这个受了惊吓的女孩子,她似乎还在噩梦的余波里没有醒来。
“你梦到什么了?”李宁心直口快。
贾兰把水杯捧在手心,喝了一口,缓了缓,这才慢慢地开口:“我梦到我睡着的时候被人用狙击步枪杀了,子弹射穿我的脑袋,在我额头留下一个碗大的洞口,然后凶手弄出入室抢劫的假象。”
“只是做梦而已,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谁都可能做噩梦。”李宁笑起来,“好了,你的小熊枕头可以放下了,那玩意儿可挡不了子弹,更别说是狙击步枪的子弹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只要我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队被人谋杀的时候,你不也在案发现场吗?他最后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杀了吗?你能做什么?”贾兰不客气地反驳他,“你就会吹牛。”
李宁意识到贾兰说这番话是认真的,疑惑地看着她:“喂,你吃错药了吧?只是做梦而已,干嘛这么大火气。”
“那个梦清晰得就像有一天一定会发生一样。”她眼睛浮肿,看上去疲惫不堪,依然心有余悸地说,“我还梦见自己被一堆尸体包围。”
“侦办命案的警察难免会梦到这些。”陆凡一的声音很轻,言语bbr>中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死亡的景象,有时候是被父母凌虐致死的孩子,有时候是惨遭情人分尸的女人,有时候是被车撞飞又遭到车主故意碾压的孤寡老人,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哭泣声、哀求声、尖叫声……只要我安静下来,或者独处,那些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像一台关不掉的收音机。”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股莫名的沉重漫上心头。
沉默了一会儿,贾兰低声说:“陆大哥,我今晚能在这里过夜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枯叶飘落地面,却让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贾兰,你真的吃错药了,啊?”李宁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女孩,脱口而出,“别说在这里过夜,光是你半夜三更穿成这样跑到这儿来,要是被你爸知道了,我和凡一就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老贾家,家规严厉,在我们警队可是出了名的,你可别害我们啊。”
陆凡一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多年前,他便学会了如何将注意力投注于某一点,无论当时的思绪或心情是多么混乱。
“李宁,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冷静低沉地说。
“什么意思?”李宁没反应过来。
“我想和贾兰单独呆一会儿。”
“就是说,要我这个1500瓦的电灯泡回避一下的意思,是吗?”李宁气呼呼地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配枪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陆凡一,整个警局上上下下都在谣传你和欧阳嘉的故事,这种节骨眼上,你居然……好,别说一个小时了,一晚上的时间都让给你们,够你们折腾了。”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脚步声渐远。
陆凡一坐直身体,目光直视贾兰,她的睡衣领子宽大,弯腰拿水杯的时候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还有…?99lib?…一朵梅花形的胎记,他飞快地错开视线,问:“有什么事情非得我支开李宁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贾兰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李宁不是说了吗?老贾家规严厉,在警队是出了名的。既然这样,老贾的女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过夜。”陆凡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陆大哥,我们的配合似乎越来越默契了。”贾兰笑了笑,从睡衣口袋到里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Rape me,rape me,my friend……”颓废的音乐声从手机中传出来。
陆凡一浑身一僵,这不就是许建东被谋杀时播放的音乐吗?不知怎么的,再次听到这段音乐,他的心情忽然重得像块铅。
“你们开会的时候,不是提到案发现场曾响起一段音乐吗?我很好奇,就找到技术科的人,用自己的手机录了下来。”贾兰说。
陆凡一无奈地摇头:“李宁在技术科软磨硬泡了一下午,也没弄到,他要是知道你弄到了,一定暴跳如雷。”
“谁叫技术科科长以前是我爸的下属呢?”贾兰得意一笑。
“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一起查案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哦!”
陆凡一拿她没办法。
“怎么样?听到这段音乐,有没有什么想法?”贾兰问。
“我得找一个朋友帮忙,他是个音乐奇才。”陆凡一望向窗外,屋外狂风大作,整个世界像受伤了一般,他无奈地摇头,“看来,今晚恐怕不行,台风已经登陆,我们现在出去找他太危险了。”
“可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开案件分析会了。”贾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你朋友?也许他能给我们一些灵感呢。”
陆凡一看了眼表,21:00,通常这个时候,黎冉一定是在创作。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响了几声后,对方接通。
“黎冉,我是凡一。”陆凡一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着笑意。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然后响起一个低沉迷人的嗓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凡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今晚12级的台风。”陆凡一笑着。他和黎冉年纪相仿,两人都一直未婚。黎冉曾经是科大的传奇人物,他玩乐队,跑马拉松,是个漂流和攀岩的能手,还能骑马射猎,他热爱自己的音乐事业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朋友和音乐。
陆凡一也不客套,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遇到的问题,问黎冉能不能帮忙。
挂断电话的时候,贾兰诧异地问:“咦,怎么这么快打完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明天去找他。”陆凡一说。
贾兰也不说什么,只是长久地怔怔地盯着陆凡一。
“怎么了?”陆凡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知道吗,陆大哥?你是个极少笑的人,不过,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嘴角一直挂着笑。我想,你那个朋友对你而言,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叫黎冉。”陆凡一的眼中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柔和光芒,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那个一身阳光的小伙子,还年轻,心里还干净,“我们一起玩乐队,在校园里散步,在宿舍里聊天。他甚至跟我一起听刑侦课,当然,我们有时候也会为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贾兰似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让陆凡一讲大学里他和黎冉的经历。
陆凡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当年的事。
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啊!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年轻,棱角还没有被生活磨平。
他想起黎冉在刑侦课上闹过笑话。
教刑侦的老师上课是从来不看点名册的,叫人回答问题也是随手乱指,有一次,趴在桌上会周公的黎冉就不幸命中,他还记得当时刑侦老师的问题是“碰到这类毫无头绪的案子,你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站起来一头雾水。什么毫无头绪的案子?他才毫无头绪呢,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找警察。”
整个教室静默三秒后,哄堂大笑。陆凡一现在还记得那丢人的场面,哎,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难道就没想过,坐在教室里上刑侦课的学生,将来大部分是要做警察的。他居然还能答一个“找警察”。
22:15,门铃突然响了,陆凡一以为是李宁回来了,起身开门,然而打开门的刹那,他却愣住了。
走廊昏黄的灯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很凌乱,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两道深沉的目光透过走廊昏黄的灯光定定地无言地射过来。
黎冉!陆凡一不敢相信是他,这个家伙竟然冒着狂风暴雨开车过来。
在陆凡一还怔着的时候,黎冉已经进屋,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今晚的风可真大,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好几辆车子被风掀翻了,看来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这样你还敢出来,你小子真不要命,我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明天会过去找你的。”陆凡一跟在他身后进屋。
“虽然你不说,不过,我听你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咱俩又一年多没见面了,就提前过来看看你。哦,这位是?”黎冉看到沙发上穿着一身睡衣的贾兰,浑身一僵,尴尬地站在原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这是我同事贾兰,过来讨论案情的。”陆凡一介绍。
“你好。”贾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优雅体格的男子,“听说你以前经常跑去陆大哥系里上课,刑侦学你从头到尾整整听了一个学期。”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连刑侦学上最基本的‘摸底排查’都弄不清楚。”黎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像凡一,被我硬拉去听了几节艺术课,期末的时候居然能帮我复习抓题。”
“不说口水话了!”陆凡一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谋杀案的受害者是重案队中队长许建东。”
“啊!连警察都敢杀!”黎冉不敢置信。
“继上次620连环谋杀案后,这一次,案发现场也出现了一段诡异的音乐。”
“难道凶手知道你有一个搞音乐的哥们儿,所以总是特意留下一段音乐作为破案密码?”黎冉解开外套上的纽扣,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什么音乐,你放来听听。”
陆凡一打开手机上的拷贝文件,一段明亮的吉他扫弦立刻回荡在房间里。
仅仅只是前奏,还没等歌声正式响起,黎冉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陆凡一的肩膀,拍得这位首席警探差点轰然倒地:“亏你还说自己玩过音乐,这歌你没听过?”
“你光听前奏就知道是什么歌?”陆凡一惊讶不已,这首歌他可真完全没有印象。
“这么有名的歌,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不知道!”黎冉摇头。
“我也不知道。”贾兰纠正道。
陆凡一瞪了贾兰一眼,示意她不要乱插嘴。
“这是涅磐乐队的传世经典《Rape Me》。”黎冉说出答案。
“涅磐乐队?”贾兰一头雾水,“没听过,很有名吗?”
碰到了音乐盲,黎冉认命地摇了摇头:“涅磐乐队的名字来自佛教用语,凤凰涅磐的意思,英文叫Nirvana。乐队的灵魂人物是主唱Kurt Cobain,也是我最崇拜的歌手,只可惜他1994年自杀了,涅磐乐队也随之解散。凡一,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个乐队,也难怪你听到《Rape Me》完全没有反应。”
“你说乐队的主唱自杀了?”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皱眉。
“是的。”黎冉继续解释,“Kurt Cobain是一个百分百的摇滚战士,他对世界怀着一种强烈的愤恨,最后,这种愤怒逐渐蔓延到他自身,让他对自己也恨之入骨。最终,他的音乐毁灭了自己。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用枪自杀了。当然,也有人说是他杀。而这首《Rape Me》正是Kurt Cobain自杀前一年发行的专辑《母体中》里面的歌。这是摇滚界的神作,乐队的演奏配合得天衣无缝,Kurt Cobain把自己内心的狂躁、愤怒、压抑、扭曲、病态、激烈的矛盾冲突完全显示了出来。但是,涅磐乐队从来就不是一支仅仅停留在抱怨生命的阴暗面、比如吸毒和自杀层面上的乐队,如其他伟大的摇滚乐队一样,他们用自己的音乐至少隐秘地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某一部分。”
“我想我看过那张专辑,就在你家。”陆凡一想了想说,“专辑封面上是不是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当时我还奇怪,《Rape Me》什么意思?”
“强暴我。”黎冉答。
“什么?”陆凡一诧异,“强暴我?怎么会有这种歌名?”
“歌词大体是这样的。”黎冉轻轻地哼唱,“Rape me.Rape me my friend.Rape me,rape me again.I'm not the only one.I'm not the only one.I'm not the only one.I'm not the only one……”
“强暴我,强暴我,我的朋友,再一次强暴我。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不是唯一的一个。”陆凡一将英文歌词翻译过来,然后重新用手机播放这首歌。
房间里再次响起Kurt Cobain的声音,仿佛一个哭泣的小男孩,在不断地低声苦苦哀求。随着紧凑的鼓点,失真的吉他推进,Kurt Cobain开始狂怒地咆哮I'm not the only one……
“我还是不明白,这首歌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陆凡一皱眉。
“Kurt Cobain的歌往往极具后现代风格,歌词的寓意也只有他自己才了解,而一些音乐评论家对其歌词意义的猜测,通常会被Kurt Cobain否定,可是他本人又从来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黎冉解释,“对这首歌的理解,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首歌诉说了一位强暴犯被送进监牢,在狱中自我摧残的故事。它也许是全部音乐历史上最能将自暴自弃的心思彻底表达出来的一首歌,一个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人在什么都不在乎之后,才能够发出如此绝望的哀鸣,它比死更为残酷。它是Kurt Cobain已经灰暗不堪的心境的一次大暴露,如同受伤的动物般苦苦求助和悲嘶,只是没人能懂。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是Kurt Cobain在经历了名利场的种种打击和不公后,抒发自己对上层社会的不满,他认为那些人在利用他的才华赚钱,就像是在强暴他一样,所以,才有了看似祈求的‘强暴我’这句话,而后面又反复强调他绝不是唯一一个被强暴的歌手。”
9646." >陆凡一沉默。
“很多同性恋把这首歌当做是同性恋的战歌。”黎冉继续说,“虽然,Kurt Cobain本人不是同性恋,可是,他多次在公开场合支持同性恋合法化。以他的个性,写出这样的歌并不奇怪。据我所知,很多同性恋组织开派对时,这首歌是必唱歌曲。”
陆凡一听完黎冉的解释,越发地对这首谜一样的《Rape Me》充满了好奇,他绝对没有想到,一首貌似寻常的歌,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深长的故事。
“我不这样认为。”贾兰突然开口。
“贾兰……”陆凡一不悦地阻止她。
“没事。”黎冉笑了笑,“请说。”
“你们说,这歌词会不会有错误?”贾兰说出疑虑。
“问得好。”黎冉点头,露出赞赏之意,“涅磐乐队的专辑从不附送歌词,所以,歌词都是歌迷们自己听出来的,以至于经常会出现歌迷们为了歌词而争论不休的现象。不过,《Rape Me》这首歌一直以来似乎没有什么争论,大家一致认同目前的歌词。”
“可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好像唱的不是rape me,而是rip me呢?”贾兰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rip me?呵,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黎冉若有所思地点头。
“Rape me,rip me……rape me,rip me……”陆凡一重复默念了几遍,突然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书桌,翻出一本厚厚的《牛津英汉字典》,飞快地翻阅。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赫然跳动着两簇火苗,“贾兰,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我?”贾兰有些不知所措。她帮什么忙了吗?
就在这时,陆凡一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宁打来的。他接通后,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李宁,有新情况,你马上回来,我们讨论一下。”
“我也有新情况,你先听我说。”李宁的声音中透着焦急,“你还记得我上次让你帮忙找线索的那宗入室谋杀案吗?”
“当然。”陆凡一答,“死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她在死前曾遭到凶手的追逐,死后被斩首,还被凶手割去了舌头。”
“对,就是那宗案子。我刚刚听负责这宗案子的同事无意中提起一些线索,被害的女演员一个月前曾公开批评一支乐队,叫什么……涅磐乐队。对,就是涅磐乐队,尤其批判乐队主唱Kurt Cobain内心阴暗、扭曲、病态。听同事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半年前,上海大剧院的那宗案子,被害人不正是模仿Kurt Cobain的风格,翻唱涅磐乐队的歌吗?而最近这宗郊区恋人谋杀案,那名女性死者是一名音乐评论家,以直言不讳的风格而出名。你说有没有可能,涅磐乐队是这三宗案子的谋杀动机呢?凶手一定是认为死者亵渎了自己心目中神圣的乐队,这可以解释死者为什么会被割去舌头。”李宁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该死的,这个涅磐乐队到底是何方神圣?凡一,喂?凡一,你在听吗?”
“我在听。”陆凡一声音沉沉,脸色越来越差。李宁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许建东的死,难道跟涅磐乐队有关?只知道这位中队长平时喜欢喝啤酒、看球赛,偶尔打打牌,从没听说他喜欢什么音乐,更别说是像涅磐乐队那种重摇滚音乐了。
挂断电话,他匆匆拿起外套,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黎冉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个时候要出去。窗外,狂风发出愤怒般的呜咽声,树叶、沙尘和枯枝漫天飞舞,沉重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嘈杂声。
“我得去找一个人。”陆凡一已经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屋里的黎冉和贾兰,“黎冉,你送贾兰回宿舍。一会儿,李宁要是过来的话,你让他呆在屋里等我,无论多晚,我都会回来的。”
“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非得今晚见不可?”黎冉紧皱着眉头,这种鬼天气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陆凡一蹲下身换鞋,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说,“我今晚必须要见她。”
“陆大哥,你去见谁啊?”贾兰问。
陆凡一打开门的时候站住了,头也不回,平静地说:“欧阳嘉。”
第五章 强暴我,强暴我
不必找人打听住址或电话,李宁那张大嘴巴早就把什么都告诉他了,欧阳嘉和许建东的新房就在优雅的南海大道。这一带是W市著名的豪宅区,以有着百年历史的林荫大道而著称。平日里静谧的林荫路在这个台风夜显得格外阴森,树枝被狂风撕扯着左右摇摆,那是一种要被连根拔起的惊人架势。
打电话给欧阳嘉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闷,让人的心不由轻轻地揪起来。
“欧阳,我是凡一,你睡了吗?”陆凡一问。电话里传来电视嘈杂的声音,显然,欧阳嘉把电视音量开得很大,他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听得见手机铃声。
“还没有。”她低声说,“我正在客厅看电视,我忘了演到哪儿了,你看过公共频道的《遗骨档案620》吗?”
“欧阳,我有几个关于许建东的问题想问问你,希望你愿意抽空谈谈。”陆凡一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试探着说,“我现在离你家只隔一条街,方便过去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是欧阳嘉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声音,“你过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点。”
“好,我十分钟后到,一会儿见。”陆凡一踩下油门,在街头拐了个弯,等信号指示灯由红灯转换成绿灯,他快速驶入另一条街。
处理这种朋友或同事死亡的悲剧,是他工作里最残酷的一面,多少年来,死者亲属的各种反应他都见过,他们悲泣、恸哭、谩骂、愤怒、无助、迷茫,或不知所措,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收敛自己的情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可能快地把案子破了。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一宗一宗案子接连发生,恶魔不断地将死者送到他门前,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就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组成一个没头没尾的怪圈。
看过了太多的死亡,现在的陆凡一,俨然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只有当夜深人静或一人独处时,那些死亡的景象和死者亲属悲痛的脸庞,便会毫无预警地跳出来,弄得他心神不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时,他只想放声大哭一场。
许建东和欧阳嘉的新房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别墅,墙壁刷成干净的乳白色,屋顶有两扇拱形天窗,是很有怀旧的欧式风格。看得出来,为了娶欧阳嘉,这位中队长几乎倾尽了自己十几年来全部的积蓄。
精致的砖造别墅静静地矗立在林荫大道的尽头,静得让人胆寒。院子里停着许建东那辆半新的吉普车,在凄风冷雨中像一只僵死的甲虫。
陆凡一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仅一眨眼功夫,他浑身都湿了。这种鬼天气,撑伞也没用,他干脆把伞扔回副驾驶座,一头冲进雨里。
按了两次门铃才听到一个仓惶的声音从厚实的木门后传来:“来了。”
“快进来吧,今晚的天气实在太糟糕了。”门后露出欧阳嘉疲惫而苍白的脸,“我听天气预报说,有十级左右的台风。”
“你门口那条林荫大道,左侧的路口有棵树的枝桠被风刮断了,挡在路中央,你明天开车恐怕得绕道而行。”陆凡一进屋,他浑身湿透了,头发滴着雨水,踩在地板上的时候,鞋子咯吱作响。
欧阳嘉穿着黑色的外套,头发从光滑的额头往后梳,最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眼里却难掩痛失丈夫的悲伤。她领陆凡一进玄关,从鞋架上给他找出一双棉拖鞋,直起腰时,她脚步踉跄。
“你喝酒了?”陆凡一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喝了一点。”她似乎不想多谈喝酒的事,指指陆凡一湿漉漉的外套,“要不要换一件,我这里有干净的。”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又补充,“是新的,没人穿过。”
“不用了。”陆凡一婉拒,“就淋了一点雨,不碍事。”
客厅布置得既温馨又高雅,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铺着华美软垫的浅灰色鸡翅木家具,挂在墙上的结婚照里的两人笑容灿烂。
“我早该来看你的。”坐定后,陆凡一艰难地开口。
“我没事,真的,你们都不用为我担心。”欧阳嘉努力挤出笑容,但看上去几近崩溃。
“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很难受。”他低声说,“许建东是个好警察,他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男人。”她久久凝望着跟前茶几上的水杯,两手紧紧交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什么?”
“这段时间传言满天飞,说我和老许婚前冷战,两个人差点掰了,而你,正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哦。”陆凡一以一个轻轻的鼻音回应她的话,就好像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走进面前这个女人的生命中,是一个错误。但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移开目光,表情茫然而无助,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抱歉,把你牵扯进来。这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你没理由因为我,遭受这样的误解。”
“先不谈这些,我认为许建东的死,可能跟音乐或者乐队有关。”陆凡一直截了当地说。
“乐队?”
“许建东被害现场,手机中播放的那段音乐,正是涅磐乐队的那首《Rape Me》。”
欧阳嘉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涅磐乐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现在还不能肯定,因为这还涉及到另外三宗案子。”陆凡一把上海大剧院的割舌案和一个月前的入室谋杀案,以及最近W市郊区一对恋人被杀案的共同点一一罗列,还告诉她最近这起郊区谋杀案中,凶手拿走了被害人的一条玉观音项链,最后又把许建东被害现场的手机音乐《Rape Me》的幕后故事告诉欧阳嘉。
“许建东平时喜欢哪些类型的音乐?”他问。
“他压根儿不喜欢音乐,更别说什么涅磐乐队了,他连目前国内很著名的信乐团和凤凰传奇都没听说过。”她的眼中急速涌出泪水,“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各种可能性都有。”他回答,“比如,许建东并不知道什么涅槃乐队,只不过恰好下载了那首《Rape Me》作为手机铃声,或者,他在某个酒吧跟朋友喝酒,无意中抨击了涅磐乐队,而凶手恰好坐在他隔壁。现在,我真的没法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要过很久我们才会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或者你们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任何一点可以帮得上忙的都行?”
她沉默许久,眼泪在眉睫间闪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轻声说:“其实,老许是个一根筋的人,你也可以说他固执,他认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不喜欢音乐,甚至连大家都喜欢的邓丽君,他都不喜欢。他开车的时候,车里的广播一定在播放世界某地的足球比赛。他喜欢AC米兰,喜欢梅西,喜欢C罗,他喜欢足球胜过任何一个明星。他从来不去有人在台上弹唱的那种音乐酒吧,‘世界杯酒吧’是唯一一个他常去的地方。酒吧里的熟客都认识他,他们大杯大杯地喝啤酒,谈英超,谈德甲,谈各个球员的表现,总是谈得热火朝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有谈过音乐。”
欧阳嘉悲恸地谈论往事,而陆凡一静静地听着。
“你要看看吗?我们的卧室?”她问。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驱使,陆凡一停顿了三秒钟,最后点点头,跟着欧阳嘉走上打磨上蜡的硬实木地板来到二楼。
许建东和欧阳嘉的卧室在东侧,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也可以看到风从南海大道茂密的树荫顶上吹过。整个房间看上去简单而优雅,家具是欧式的,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外表刷着乳白色的漆。一条繁花锦绣的大红色棉被盖在一张双人床上,地上是一条编织着玫瑰和百合花的乌兰巴托羊毛地毯。书架左侧尽是与刑侦有关的百科书,右侧三层摆满了奖杯和由红色缎带悬挂的镀金奖牌。书架最上面一层是一副放大的照片,W市的市长和许建东亲切握手,这位中队长被授予“W市优秀警察”荣誉称号,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沉浸在自己的圣殿里,一种纯粹的自我满足和幸福。
“这儿所有东西都是老许挑的,家具、地毯,包括颜色搭配,我们本来打算再买一个书桌的。怎么会这样?书桌我都已经挑好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的声音在颤抖,“在生活上,他也许不是个细心的人,他在餐桌上剪脚趾甲,从来不清理烟灰缸,不会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里,也从不做把自己的脏衣服从地板上捡起来的家庭琐事,你无法想象他洗完澡后,浴室变成什么样子。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可是,我从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几天,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要呼吸、要呼吸、要呼吸,可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煎熬。吃饭的时候看到他,走路的时候看到他,甚至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
陆凡一静默着不予评论。
欧阳嘉突然离开房间向楼梯走去。陆凡一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在两人的新房里多待一分钟。他跟着她走出下楼梯,来到客厅。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他伸手想拉拉她,她却突然停住,转过身望向他的一刹那,泪水滑落她的脸庞。她胡乱擦去,移开目光,低声说,“我忘了问,你想喝茶还是喝饮料。”
“你不用在意我。”陆凡一轻声婉拒。
“要不要喝一杯?”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冰箱里有酒,是他送我的,我本来不知道这种酒,他说是托一个朋友从法国带来的。他总是送我一些出其不意的小礼物。”话题又不知不觉转到许建东身上,她的眼泪再一次簌簌滑落。
陆凡一直视她,等她咽下眼泪,低声说:“我去看看。”
他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瓶系着红色蝴蝶结的高级Lafite红酒孤零零地放在冷藏室,瓶身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这就是许建东送给欧阳嘉的礼物。也许,这位中队长本打算在结婚当晚开一瓶顶级红酒庆祝喜结良缘的,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暴风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开红酒的夜晚,陆凡一关上冰箱,走回客厅。
可以肯定一点,许建东的案子和另外三宗谋杀案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继续追问已经没有意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和询问都会直接侵入她强撑的心,陆凡一不敢看欧阳嘉憔悴的脸庞,怕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多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抚平她紧蹙的眉宇间那道解不开的忧愁。
“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开早会。我回去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匆匆告辞。
欧阳嘉也没有挽留。
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下正门台阶,长久地站在院子里。
犀利的风像长着倒刺的皮鞭,抽在脸上生疼。雨很大,像整条天河的水倒下来,眨眼间把他从里到外浇透了。一瞬间,陆凡一有一种既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的茫然。
他知道,他和欧阳嘉也就这样了,不会远离,也不会再更近一步。他没有勇气对她说什么,经历了620连环谋杀案,他们由针锋相对到惺惺相惜,再到现在整个警局的流言蜚语。
原来,有些人的感情,注定如同角落里的鲜花,寂寞地开放,寂寞地凋谢,永远不会有人去采摘,永远……也不会有人去欣赏。
将近凌晨,街道两边的路灯因为线路故障而熄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台风夜,有两次,他驱车差点撞上被风刮到路中央的垃圾桶。将近深秋,冷风刺骨,枯枝满地,他的车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前行,一路雨刷急扫,为了避免车窗蒙上雾气,他不得不打开冷气。
他现在知道,许建东喜欢足球胜过任何一个明星,人缘一向很好,唯一常去的地方是“世界杯酒吧”,不喜欢音乐,甚至不知道信乐团和凤凰传奇。他在餐桌上剪脚趾甲,不清理烟灰缸,还把浴室弄得一团糟,看起来,这位中队长生活不拘小节而又缺乏野心。
然而,似乎没人真正了解外表粗糙背后的许建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送欧阳嘉世界顶级的Lafite红酒,还在精致的别墅里铺上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甚至舍得花高价购置昂贵的鸡翅木家具。他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人。
陆凡一奇怪自己居然想在这种鬼天气去拜访许建东的邻居并谈论他。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要了解这位中队长呢?
也许,他和许建东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哥们儿。
只是……
他们之间有欧阳嘉。
到家后,陆凡一没有开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踩着湿漉漉的鞋子直接走进洗手间,他冻得发抖,迅速脱下湿透了的外套和衬衫。
热水“哗哗”地冲下来,他脑子里再次浮现欧阳嘉送他到门口时说的那句话:“倘若没有许建东,我走不出高健留给我的阴影。”
如果许建东是穿透重重阴霾照进她生命的阳光,那么,他算什么呢?
他苦笑。
淋浴到一半时,黎冉走进来,站在雾气蒙蒙的玻璃浴门外,低声说:“我送你那位同事回去了。”
“哦,你怎么还没睡?”陆凡一关了水龙头,把乌黑浓密的头发顺着额头撸到脑后,修长的手从玻璃浴门后伸出来,“帮我拿一下毛巾,挂在你左手边壁钩上的那一条。”
黎冉取过毛巾递给他。
不一会儿,门安静地开了,陆凡一湿漉漉地走出来,一丝不挂。
黎冉浑身一僵,不敢相信,这位向来作风严谨的首席警探竟然毫不避讳地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他飞快地错开视线,俊朗容颜没来由地染上一层绯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二人同为男子,刻意回避反倒引起对方的尴尬。
察觉到黎冉的局促不安,陆凡一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怎么了?”这位始作俑者倒是从容得很。
令人怀念的温柔语调……毕业十年了,大学时彼此共有过的时光悉数浮现。黎冉胸口一紧,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而已。”顿了顿,语气一转,“之前的事,很抱歉。”
“什么?”陆凡一打开吹风机,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
“呵呵,你又不知道我人在哪里。”陆凡一看着镜子中友人那张好像藏着什么的脸庞,笑了笑,“我回老家做脑瘤切除手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上次匆匆一别,一直都没联系你。”
“其实……我知道你在沈阳。”
“呃!”陆凡一愣了一下,沉默半响,收起吹风机,笑着说,“你不用解释。”
“是我……不敢见你。”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陆凡一突来的沉默。
“这十年来,我过得很痛苦,我痛苦的原因,在于对一些事情的迷惘。是我自己看不开、放不下。”黎冉叙述的语调,极其真诚,“对我而言,能同你结为知己,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自豪、也最为珍惜的一件事。这趟能同你重逢,我真的十分高兴。”
“今晚好像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陆凡一打断他的话。
“王乐乐离开后,你一个人过的好吗?”黎冉低声问。
“很好。”
“你家人呢?你母亲的病好点了吗?”
“很好。”陆凡一再一次说,他很奇怪黎冉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那张英俊脸庞,那双扶着门框的坚实的手,黎冉的每一个轮廓,每一道线条,甚至每一根血管,皆如往昔般熟悉美好。他的心,忽然因为某些莫名情绪的翻腾而隐隐作痛。
“工作怎么样?”
“停止你这混账的礼貌,黎冉。”陆凡一咒骂了一句。
“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粗鲁吗?”
“我不是粗鲁。”陆凡一大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冉沉默以对。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抱歉对你发火。”陆凡一推开洗手间的门,低着头出去。
“我也一样。”黎冉淡淡的语调,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如果你有话对我说,改天行不?不要今天晚上。”陆凡一的声音里缠绕着说不出的疲惫,也不开灯,就那样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凡一,你不懂,其实我……”
“不,黎冉,不要再说了。”陆凡一打断他,“今晚我什么都不想谈。”
风,狂野地摇晃着树影,雨点以一种粗暴的旋律打在玻璃上,途径W市的台风正猛烈地释放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陆凡一从沙发上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思绪和影像依然如噩梦中那般在他脑海中闪动,他看到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巨浪拍打着漆黑的礁石,激起惊天的浪花,夜幕下的大海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敌意。那个女人逆着风浪,用一种奇异的旋律低声吟唱着那首《Rape Me》。当她转过身的刹那,她左侧的翅膀被风折断了。
陆凡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来。
天还没亮,时间还早,几盏零星的街灯在蒙蒙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黎冉不在房内,沙发跟前的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陆凡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拿起便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
“凡一,其实,我只是想说,天一亮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你多保重。”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平静得令人心慌。
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
对人太过善良、太过温柔的他,极少将藏在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越是遇上了痛苦、难受的事,便越是冷静地逼着自己去面对。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而作为至交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可他……却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昨晚是破天荒的一次,黎冉想找他谈谈,却被他莫名其妙地拒绝……说来可笑,似乎只有在碰到音乐方面的难题时,他才会想起这位友人。所谓的“至交”,终究不过是他种种自私行为的托辞而已。
黎冉不过想跟他道一声保重,他居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陆凡一懊恼地闭上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变白。
上午8∶00,离案件讨论会还有一个小时,刑警楼负一层的射击训练馆内,陆凡一带着耳罩,握着常用的64式手枪,他对面的假人已经千疮百孔,看起来像一场大屠杀。
这个射击馆几乎可以成为枪械专卖店,77式手枪、84式手枪、92式手枪,甚至还有散弹枪、来复枪等,几乎挂满了整个墙壁。
陆凡一射击了两圈后,系统帮他换了个假人,就在这时,李宁突然出现在射击练习场馆,大步朝他走来,一副瞪着眼睛、紧抿着嘴唇的模样,似乎有一股怒气爬上了他的脖子。
“那个该死的混账!”李宁一开口就说。
“谁?”陆凡一摘下耳罩,收起枪。
“曹帅,就是他,这个不讲义气的混账,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昨晚是不是去找欧阳嘉了?”
“你怎么知道?贾兰告诉你的?”陆凡一太阳穴上的脉搏忽地跳动了一下。
“你在欧阳嘉家里待了将近三十分钟,猜猜看发生了什么?昨晚那个该死的台风夜,我、你、贾兰被全程监视,从头到尾。你开车去找欧阳嘉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辆奥迪车。对了,你和欧阳嘉没发生什么吧?”
“你的意思是,谢队还派曹帅监视我们?”陆凡一惊愕地问,“你和曹帅谈过了吗?”
“哼,没有。”李宁气得咬牙,“那个混蛋可以去死了。谢队根本就没有下令派他监视你,是那个小子自作主张。对了,你昨晚跟欧阳嘉都说什么了?”
“怎么了?”陆凡一警觉地问。
“欧阳嘉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
“你说什么?”一句话就把陆凡一愣住了,他犀利的眼神就像射击练习场馆的墙壁一样叫人难以穿透解读。
“我相信,她已经在办公室里面对记者的照相机和摄像机了,你昨晚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陆凡一沉默不语,快步走向厚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射击练习馆。
8:30,离案情讨论会还有半个小时,副中队长办公室内,十几架摄像机和照相机对准欧阳嘉。案发至今短短几日,这位重案队的美女副中队长越加消瘦了,脸上的浓妆也没能遮住她的憔悴。
“欧阳队长,您确定您丈夫被杀现场出现的音乐是涅磐乐队的《Rape Me》吗?您认为,它与您丈夫的死有关系吗?”
“绝对有关!”欧阳嘉脸色苍白,在摄像机的灯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另外三宗谋杀案,也跟涅磐乐队有关。”
“欧阳队长……”
“欧阳队长……”
记者互相抢话,喧嚣渐渐达到高潮,而欧阳嘉打断他们,摄像机转回,镜头再一次对准她,她缓慢而清楚地说:“如果有人因为蔑视涅磐乐队而受到惩罚,那个人理应是我,我恨透了这个变态的乐队,尤其是主唱Kurt Cobai藏书网n,一个心理阴暗、扭曲的疯子。”
“欧阳队长……”
“欧阳队长!”一个男记者在纷乱中提高了嗓音,“您是在暗示,另外三宗案件和您丈夫被害的谋杀案,凶手的杀人动机都是因为死者蔑视涅磐乐队?您能解释得更详细些吗?”
“这不仅仅是个暗示。”她说明。
“难道您不怕,凶手看到您的公开宣言而对您造成威胁吗?”
“我会等着他。”欧阳嘉冷冷地说。
陆凡一站在办公室门口,难以置信地瞪着挥舞着利剑、向凶手发起挑战的欧阳嘉。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糟,说她陷入疯狂还嫌太过轻描淡写了。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个女人因悲伤而引发的愤怒和绝望。她像个古罗马的角斗士,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邀请凶手与她一决生死。
谢刚接到消息赶过来,冲进办公室,怒吼道:“欧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重案队全体集合,到会议室开会,马上!”
还有记者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四周吵吵嚷嚷:“欧阳队长,您能再说说另外三宗案子的情况吗?”
“都给我走开!一群坐吃等死的蛀虫!”谢刚一嗓子吼翻了一群人,他的语气和眼神告诉那些记者,他可没有耐性等待新闻发布会结束。看得出来,这位中队长是真讨厌记者,他骂人的语气就像一杆猎枪一样凶猛。
“我们是W市日报的记者,我们有权力采访。”那些人继续拍照。
“滚开!”谢刚一脚踹翻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这位脾气火爆的中队长双目通红,透过记者和摄像师,愤怒地瞪着办公桌后的欧阳嘉,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办出这种蠢事。
“我们已经采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还拍了照片,你们重案队根本就是对凶手束手无策。你们才是一群拿着纳税人的钱坐吃等死的蛀虫!”在场的记者也不是省油的灯,纷纷反击。
“哦,是吗?那还不快滚!地狱等着你们呢!”谢刚咬着牙说。
“呵,谢队长的冲动易怒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记者们悻悻离去,刚刚还喧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欧阳,在这种情况下,我了解你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原因。”谢刚强忍着怒气,严厉地说,“但最好不要再发生,和记者讨论案件这种愚蠢的事,那只会增加麻烦。倒不是怕记者会干扰调查,而是记者报道的越多,你越会把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大步离开办公室。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李宁站在陆凡一身后,叹息着开口:“欧阳队长这么做,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比这严重得多,应该说,她是朝自己头上开了一枪。她就像一颗不受控的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毁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如果不是认为有帮助,她不会这么做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陆凡一低下头,不忍去看怔怔地站在办公室中间的欧阳嘉,她已濒临因焦虑而崩溃的边缘。
如果有人因为蔑视涅磐乐队而受到惩罚,那个人理应是我,我恨透了这个变态的乐队!——从欧阳嘉说出这句话开始,情况就已经失控了。陆凡一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一个女人因痛失丈夫而陷入轻率鲁莽”的闹剧。报道的重心也会变成重案队副中队长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公布调查结果,而她所作的指控完全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胡言乱语。最后,她将被嘲笑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走吧!去会议室!”陆凡一低下头,不忍心再看着欧阳嘉陷于痛苦的泥淖中的表情。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好和匆匆赶来的贾兰撞了个满怀。
“谢队让我过来叫你们去会议室开会。”看着呆立在办公桌前的欧阳嘉,贾兰惊愕地脱口而出,“咦,欧阳队长,你怎么在这儿?”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陆凡一的心“咯噔”一下,叫住正要离开的贾兰:“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呃,这个……”贾兰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
“吞吞吐吐地干嘛?有什么话就直说。”陆凡一皱眉。
“我刚刚去洗手间,听见我旁边的隔间有声音,我就以为是欧阳队长。可欧阳队长明明在办公室,我就感到有点奇怪。”贾兰说。
“你凭什么认为你隔壁的人就是欧阳嘉?”陆凡一反问。
“因为在这个楼层办公的只有我们重案队的人,而重案队只有我和欧阳队长两个女的,所以,我很自然地认为刚才洗手间里的那个人就是欧阳队长。”贾兰答。
“那你刚才为什么吞吞吐吐的?”陆凡一问。
“这还用问啊!人家是女孩子嘛!”李宁觉得这一问很好笑,“女孩子上洗手间的事怎么好意思跟一个大男人提啊!”
陆凡一不理会李宁,继续问:“贾兰,你说你在洗手间听到了声音,是什么声音?”
“凡一,你干嘛啊?谢队叫我们开会呢,你怎么打听起女孩子上洗手间的事儿了?”李宁听不下去了,连连催促他快走。
“你先走吧!”陆凡一头也不回地说。
“真是的,我不管你了。”李宁嘟囔着离开,他快有点鄙视陆凡一的婆婆妈妈劲儿了,什么事情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位首席警探的固执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欧阳嘉走过来,盯着门口的陆凡一和贾兰,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纷乱的思绪如同她家院子后那条黏滞的河流,然后,她移开苦涩的目光,语气充满了歉意:“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谢队今天被我气疯了,你们还是早点过去吧,迟到了又要惹他发火。”
“欧阳队长,你没事吧?你看上去真的好憔悴。”贾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身前这位美女副中队长。
“我没事!”欧阳嘉挤出一个安慰般的笑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陆凡一深深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动了动嘴唇。其实,他想问问她,为什么一大早召开记者招待会,做那些会把自己烧灼得体无完肤的事情。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后悔了”。
“什么?”欧阳嘉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去找你,告诉你那些事,我后悔了。”陆凡一轻声说,“如果不去找你就好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自责或内疚。”欧阳嘉无助地笑了笑。
“那么你呢?后悔召开记者招待会吗?”
“我别无选择。自从许建东死后,我就像被一股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推着前进。”欧阳嘉沉默,久久开口,声音低到必须靠过去才能听到,“当你陷身于这种情景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你自以为知道。也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你,除非他们也经历过相同的伤痛。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躲避着你,因为害怕与你眼神交会或者与你交谈,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话,在已经发生的惨剧面前,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他们能做的,只有窃窃私语,‘看到没有,她老公被人杀了,就在他们的大婚之日,死在女洗手间的马桶上’,或是‘那是欧阳嘉,那个被斩首的人就是她老公’,还有人会说,‘哦,这个女人的命啊,真是悲惨,刚结婚就成了活寡妇,看长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人啊。’”她长叹一声,眼中浮起一层苦涩得让人不忍心看的笑意,“你就像活在一个真空玻璃罐里,四周布满了眼睛,随时随地都有人注视着你。你害怕孤单,却也害怕和别人在一起;害怕入睡,更害怕醒来,因为太阳升起,意味着又要开始忍受一天的痛苦。不管你如何拼命奔跑,跑到筋疲力尽,也逃不出这个玻璃罐。最后,你会慢慢地濒临疯狂的边缘。”
“欧阳!”陆凡一很想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但贾兰站在旁边,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声说,“不要觉得,你是孤立无援的。”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贾兰瞥了眼表,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两分钟了,再不去会议室开会,要迟到了。”
“我先过去了。”欧阳嘉一低头,与陆凡一擦肩而过。
陆凡一没有走,拉住正要跟着欧阳嘉一起离开的贾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洗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看上去对开会迟到这回事不以为意,并且铁了心要把事情问清楚。
这位实习的年轻女孩为难极了,低声说:“陆大哥,我真没听清楚,那时候我都走到洗手间门口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音乐声。”
“音乐声?”陆凡一愣了愣。
刚走出几步的欧阳嘉也听到了,浑身一僵,飞快地转过身,颤声问:“你说什么?”
“应该是一首歌,我连前奏都没来得及听,就听到曹帅在走廊里喊我名字,让我去叫重案队的人到会议室开会。我当时还想呢,都快开会了,怎么欧阳队长还在洗手间里听歌呀。”贾兰说。
“天哪!”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冷气,刹那间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女洗手间跑去,留下贾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离女洗手间五六米的地方,就听见一阵熟悉而热烈的吉他声,一股凉意顿时沿着两人的后背窜上头顶。
跑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陆凡一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伸手拦住想冲进洗手间的欧阳嘉。
“你拦住我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看!”欧阳嘉急得低喊。
“先别进去!”陆凡一正色道。
欧阳嘉表情僵硬,不明白陆凡一究竟在想什么。听着一阵阵既熟悉又恐怖的音乐声从洗手间里传出来,绝不是一种让人愉快的感受。
“女洗手间里有没有窗户?”陆凡一问。
“没有。”
“好!”陆凡一压低声音问,“你带枪了吗?”
“带了。”欧阳嘉把枪从腰间拔出来,熟练地打开保险,上膛。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走廊那一头传来谢刚恼怒的声音,他刚从会议室出来,一打眼就看到陆凡一和欧阳嘉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现在正好是上午9:00,其他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集合,就差他们两人。早上欧阳嘉未经他允许便召开新闻发布会,已经让这位中队长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见到她和陆凡一同时出现在女洗手间门口,更是恼火,气呼呼地走过去。
“谢队,有情况!”欧阳嘉压低声音,然而语气中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什么?”谢刚不愧是水里来火里去的老刑警,一下子警觉起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贾兰说,听见洗手间里有音乐声,我们正准备进去看看。”欧阳嘉答。
谢刚本来就觉得许建东被杀现场的那段手机音乐有问题,这会儿听到“音乐声”三个字,心一下子紧绷起来,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重案队的其他人听到谢刚的那一声怒喊,纷纷从会议室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女洗手间门口如临大敌的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陆凡一清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走廊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所有人,包括李宁、曹帅、老樊、杨帆、老李、老马、老贾……都是一副惊愕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仿佛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或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瞧着如此,陆凡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谢刚也把手枪抽出来,打开保险,上膛,牢牢握在手里。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后,他握拳,用指骨轻轻地推开洗手间的门,熟悉的音乐声立刻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Rape me.
Rape me,my friend.
Rape me.
Rape me again……
洗手间内,第三个隔间的门紧闭着,血,从门底下流出来,在地上汇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触目惊心。歌声是从门后传出来的,相同的歌词被反复吟唱,配合着明快的吉他扫弦,很像是某种哭诉或求助。
一瞬间,陆凡一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只觉得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谢刚摆摆手,示意陆凡一和欧阳嘉不要靠近,自己则惦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接近第三个隔间,他右手握枪,左手握拳推了推门,没有推开。
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难道凶手还是在里面?现场的三人同时一愣,心里都震一下。
谢刚努了努嘴,飞快地用目光示意等在门外的李宁、曹帅、杨帆、老马进来。
四人举枪,一前一后进入洗手间,分散成强攻队形,李宁和曹帅紧贴在门的两边,杨帆和老马则半蹲在谢刚两侧。
谢刚与李宁他们四人对了一个眼神,众人心下了然。这位中队长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踢开隔间的门,伴随着一声厉喝:“不许动!”
一瞬间,五把黑压压的枪管对准那个狭小的空间。
“哦,天哪!”李宁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位多年来一直奔走于案发第一现场的刑警,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不同类型的惨案,却第一次有呕吐的冲动。
“狗日的!”曹帅扭过头,眼睛一下子湿了。
半蹲在谢刚左侧的杨帆不自然地握拳,用泛白的指背关节擦了擦鼻尖,两颊鼓起,像塞了两块生铁。他身旁的老马脸色铁青,低声嘟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谢刚额头上密密的汗珠顺着他那两道浓眉滑落,后背和两腋早已被汗水浸透,他举着枪的手缓缓放下。
门里面是老吕。
他也像许建东那样,赤身裸体地坐在马桶上,头部夸张地向后仰去,喉咙被刀横向割开,那是很深的一刀,几乎切断了他的脊椎。腹部被切开一条长约四十厘米的口子,白花花的肠子被硬扯出来,甩到右肩上。
陆凡一注意到一个细节,老吕右手的食指被切掉了。
“叫救护车!”站在门口的人也都看到了老吕被杀的场景,脱口惊呼。
“叫运尸车才对!”立刻有人更正。
“叫法医来!”还有人在喊。
“什么都别碰,李宁、杨帆、曹帅、老马,你们都出去!”谢刚下了命令,“陆凡一和欧阳嘉留下。”
刚才听到的音乐声是从老吕口中传出的,谢刚弯下腰,一点一点靠近。
就像事先排练过的一样,那首死亡之歌也在这时进入了高潮部分。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歌声由低吟猛然转入嘶吼,伴随着重金属吉他狂躁的巨响,音乐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am not the only one……
如狂风暴雨般躁动不安的歌声从老吕口中唱出来,正要俯下身凑过去听的谢刚被惊得猛然起身,倒退一步,脱口而出:“老吕还没死!老吕还没死!”
走到门口的李宁打了个激灵,想也不想就朝门外的民警大喊:“快叫救护车啊!”
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眼下的情景太诡异了。
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两人神色凝重。
杨帆和曹帅一听谢刚说老吕没死,马上折回,一左一右把老吕从马桶上架起来。由于老吕的头一直是枕在水箱上的,被人这么一架,头部失去了支撑,顿时向后垂了下去。
“咔嚓”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老吕脊柱折断的声音,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砰”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杨帆脚边。歌声依然从掉落的头颅中传出来,只是曲调回到了最初的低声哭诉。
呆滞了大概三秒钟,杨帆猛地转过身,扶着隔间的墙壁干呕起来。老吕无头的身躯也因为失去支撑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歌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重案队全体成员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哪!”半响后,门口有人低声惊呼。
“老实说,你见过这种事吗?”一位老民警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没有!”
“凶手已经疯狂到了极点,他竟然在警察局里杀死警察。”
“也许凶手有很神圣的理由,他的神让他杀的,他的狗让他杀的,茱莉亚罗伯茨让他杀的,那个狗娘养的。”
“你觉得能逮到那个混账吗?”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在善后。”对话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然,“我们收集一切证据、照片、样本,不停地做笔记,寻找蛛丝马迹,开案件分析会,想理出一点头绪,最后理出的头绪就是自己人怀疑自己人,仅此而已。”
“简直是胡扯!”有人低吼一声。
“凶手比我们聪明得太多。”
“凶手在耍把戏!我真想亲手宰了他!”
“不要冲动!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听得懂!该死的!那变态在故弄玄虚!”
“都给我闭嘴!”谢刚两眼直盯着老吕的尸首愣了好一会儿,咬着牙根说,“叫法医。”
很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在重案队女洗手间门口拉了起来,近三百名武警封锁了刑警大楼,封锁区域一直扩大到了刑警大楼周边的马路上,几条主干道全部被交警关闭,市局对外宣称是反恐演习。
第六章 一截丢失的手指
14:30,重案队全员到场,偌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靳局长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听法医汇报。
“最致命的是喉咙的那一刀。”身为W市首席女法医的周琳清楚地说,“在死者的腹部被划开一道四十三厘米的口子之前,就算没有死,也差不多了。还有,死者右手的食指被切掉了。从尸体上的三处切口分析,凶手用的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手术刀。我们在死者裤子的后口袋找到了他的钱包,里面的三百多块钱和四张卡都原封不动。通过死者指甲中残留的毛发与肉屑分析,可以确定,死者生前并没有与袭击者搏斗。另外,死者的内裤沾有粪便,他在死亡的瞬间大小便失禁,这也意味着他当时惊吓过度。”
就像昨晚的台风把市中心主干道上新种下的树都连根拔起一样,每个人心里都狠狠揪着。这个国庆长假算是毁了。
靳局长是从远在H市的老家匆匆赶来的,身上还穿着套头薄外套和宽松的长裤,虽然穿着这样居家的便装,仍无法掩饰她雷厉风行的职业气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女将军,后背挺得可以拉出一条直线,虽然年过五十,却依然精力旺盛,满头黑发,只有太阳穴边缘露出几缕银白,她似乎可以随时奔走于案发第一现场。
陆凡一压根就不怀疑这位有“铁娘子”之称的市公安局局长可以在大雨滂沱的丛林中,跳上颠簸的军用吉普车,吃着和士兵一样的部队配给的罐头和压缩饼干。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是一派女强人的模样。
首席女法医周琳拿出两个物证袋,其中一个里面装着MP3,没有什么牌子,一看就知道是从电子市场随便买的。另一个里面是一张小纸条,“这两样东西都是在老吕喉咙里发现的。技术科已经检查过了,MP3里除了涅磐乐队的那首《Rape Me》没有别的。”
靳局长从周琳手里接过两个物证带,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怒视着谢刚,言辞激烈:“你这位重案队的中队长居然连MP3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老吕都被斩首了,你居然说他还活着?还叫救护车?”
“报告靳局长,救护车是我让人叫的。”李宁站起来,“不关谢队的事。”
“李宁,你别说话!”谢刚出言阻止,他从红双喜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打火机擦了三次才点着火,猛吸了一口,但还是无法冷静下来。他吐出一口白色烟雾,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
窗外的天空看上去有些昏暗,一架银针似地飞机在云层中穿行,拖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在沉默中,陆凡一看着那条凝结的白线慢慢扩散,最终消失。他收回遥远的视线,瞪着窗外在风中翻腾的树,看来又要下雨了,而且还会是一场大雨,他烦乱的思绪似乎拼命想摸索出一条路来。
“马上就是市委换届选举,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 5728." >在这期间,全市的技术力量都任你们调用。如果到了换届选举那一天,许建东和老吕的案子还不能破,重案队全体人员停职停薪!”靳局长说完后,一脸严肃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拂袖而去。
谢刚烦躁地将半根烟掐灭,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市委换届,靳局长是政法委书记的热门人选,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成功上任。到时候,这位铁娘子就是市委常委兼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的三重身份了。如果说这次换届靳局长的提拔会有变数的话,那也就只能是许建东和老吕的案件了。一旦案件被媒体大肆炒作,中央和省委领导批示公安办案不力,那靳局长提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重案队会议室一片死寂。
谢刚把桌上的两个物证袋拿过来,看完后,递给坐在他旁边的欧阳嘉。就这样,在座的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从老吕喉咙里拿出来的两个物证。
陆凡一最后一个接过物证袋,周琳刚刚说了,MP3里除了涅磐乐队的那首《Rape Me》没有别的,所以,他把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
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03231979,因为是打印的,所以看不出笔迹。
许建东被害的那一次,从他喉咙里拿出的纸条上写着1303231979,十位数字。这次却变成了03231979,八位,最前面的“13”没有了。
少了两位……陆凡一皱眉。
“小陆,你是我们重案队的数字密码专家,你对这一次的数字有什么看法?”谢刚开口。
“首先,我想知道,我们从‘许建东抓获的罪犯’这条线,查到了什么?”陆凡一问。
“调查许建东从参加工作以来抓获的罪犯,这项任务是由我负责的,经过三天的排查,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杨帆回答,“曾经被许建东抓获又刑满释放的杀人犯一共有七人,目前还活着的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因为吸毒关在戒毒所里,另一个因为别的案件又进监狱了。我们原来怀疑以130323开头的是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县的,据我调查,许建东抓获的罪犯里,没有一个是秦皇岛抚宁县的。另外,在W市打工的抚宁县人我也都去查了,都是一些干体力活的劳务工,没有符合高水平犯罪的人员。”
陆凡一点点头,说出自己的推理:“所以我认为,这组数字应该不是身份证号码。这次老吕被杀,数字从1303231979变成了03231979。可以肯定一点,这组数字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谋杀密码。这两宗案子有太多细节值得推敲。”
“譬如说?”谢刚紧蹙双眉。
“双重密码。”
“双重密码?”谢刚毫不掩饰他语气中的疑问。
“千万别忘了谋杀现场的音乐。”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密码实际上有两个,一个是凶手留下的这组数字,另一个是谋杀现场播放的音乐?”谢刚问。
“不错。”陆凡一点头。
“除了双重密码,你认为,还有什么线索?”谢刚继续追问。
“凶手一定是我们重案队的人。”陆凡一目光扫视全场,缓缓说出结论,“现在就坐在这个会议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先不说凶手是不是重案队的人。”谢刚..没有同意陆凡一的观点,却也没有反对,紧接着说,“我破案的方式大家都清楚,就是要死死抓住案子的疑点。疑点才是案件的突破口。大家说说看,许建东和老吕这两起案子,最大的疑点是什么?”
一阵沉默。
“怎么一个个都不吭声了?被那个混蛋吓破胆了?”
被谢刚这么一激,李宁霍地站起来,大声说:“我认为许建东和老吕这两宗案件,最大的疑点是谋杀的对象。凶手为什么偏偏选择重案队的警察下手?如果凶手认准了我们重案队,那也没理由杀老吕啊!他才调过来几天啊?要找也应该是像我这种一直在重案队的人!”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巴不得凶手主动找上你似地!”曹帅不屑地撇撇嘴,低声讥笑。
“我就是巴不得凶手主动找上门怎么了?我倒是希望这样,他要是敢找我,我.就用这把枪亲手了结了他,替许建东和老吕报仇。”李宁声音紧绷,拔出腰间的64式配枪,“啪”一声拍在桌上。
陆凡一知道李宁这想法是认真的,倘若真是这样,这将是凶手制造的最大的麻烦,诉诸暴力不是重案队的一贯作风,那位已经去世的中队长绝不允许自己的手下因为那些恶棍的罪行而失去理智。
“有人要是不同意我的观点,或者有什么别的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别会上不说,会后乱说。”李宁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恼火,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曹帅看了他一眼,一脸严肃地说:“李宁刚才说,这两宗案件的最大疑点是谋杀对象,这一点我同意。可是,为什么死的是老吕呢?大家别被老吕是新来的这个因素困住了思路,还要想到另一个层面,那就是,老吕曾是杀害许建东最大的嫌疑犯。”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躁动起来。
“这会儿先别讨论了,等一下有的是时间让大家讨论。”谢刚摆摆手示意安静,等会议室寂静无声时,他紧接着又抛出第二个问题,“我们先回头看看许建东的案子,我再问各位,大家觉得杀害许建东的凶手是单人作案,还是多人作案?”
“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凶手有同伙。”老马说。
“好,既然没法确定,我们有理由怀疑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现在,请大家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谢刚继续问,“按照许建东被杀的手法,谋杀过程大概需要多久?”
所有人都沉默了。老马想了想说:“法医从现场血迹的喷溅轨迹鉴定,许建东是完全裸体后被杀的。我们算上凶手脱去许建东衣服的这段时间,如果按照单人作案来计算的话,那么至少要五分钟。”
“我不这么认为!”杨帆迟疑着说出自己的观点,“许建东被杀是一次非常复杂的谋杀,我认为凶手绝不是单人作案,至少有两个人,所以老马推理的谋杀时间为五分钟应该是不对的。”
“你们说,老吕会不会是一枚棋子呢?”曹帅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先假设凶手不止一人。这几个凶手精心设计了谋杀许建东的过程,不过,哪怕是最完美的谋杀计划,也会出现疏漏。而他们完美计划中的疏漏,就是老吕因为某种原因,在监控录像中消失。凶手们早就料到老吕一定会因为在监控中消失而被怀疑,所以在杀许建东之前,他们就已经决定第二个谋杀对象是老吕。只要老吕一死,他们谋杀许建东的计划就完美无缺,没有任何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了。”
“呵,按照你的推理,谋杀老吕的计划也应该有一个疏漏啊?”李宁反问。
“有!”曹帅坚定地说。
“什么?”李宁心中暗暗惊愕会议桌对面的曹帅,这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家伙,今天的表现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谋杀地点。”曹帅回答。
“两次谋杀案的地点不都是女洗手间吗?”李宁看上去很惊讶,“这怎么算得上是疏漏呢?”
“虽然同为女洗手间,但还是有所不同的。”曹帅坚定不疑地说。
“怎么不同?”
“许建东被杀,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女洗手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使用女洗手间的人不止一个人。而这一次,老吕被杀,是在我们重案队所在楼层的女洗手间,使用的人很明确,只有欧阳嘉和贾兰。”曹帅的手指向会议室里唯一的两位女性。
“那又怎样?”李宁反问,“你不会怀疑欧阳嘉和贾兰是凶手吧?”
“为什么不呢?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曹帅解释,“在工作时间,重案队每个人都有可能出入各个办公室、会议室、档案室,只要路过走廊,一打眼就能看到女洗手间。按这个频率来计算,平均每十秒就会有人出现在走廊,而且是随机出现,凶手根本没办法算准时间。如果这时有男人出入女洗手间,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唯一具有隐蔽性的办法,就贾兰或者欧阳嘉出入女洗手间。所以,她们两个人,其中一个必是凶手。”
贾兰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都能祸从天降,她实在是无辜极了。
欧阳嘉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反问曹帅:“按照你的推理,如果男人进出女洗手间如此显眼,那么老吕是怎么进去的?”
“有可能是另一个凶手在男洗手间击晕老吕,然后由女凶手以某种方式把他带进女洗手间,再把他杀害!”曹帅说。
“呵!”欧阳嘉冷笑,“一个男人出入女洗手间就显眼,反过来讲,一个女人,无论她用何种方式,无论是抱着、拖着、背着,还是扛着,把一个大男人带进女洗手间,难道就不显眼了吗?你刚刚不是说,平均每10秒就会有人出现在走廊,而且是随机出现,凶手根本没办法算准时间。既然这样,凶手难道就不怕被人看见吗?反过来说,要想把老吕带进女洗手间又不引起怀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在男洗手间分尸,然后将尸块分批带入。可是,老吕的尸体大家都看到了,很完整。一个大男人,无论凶手以何种方式把他带进女洗手间,都很冒险。”
“呵,曹帅,看来你的推理还不成熟啊。”李宁扯了扯嘴角,“胡乱猜测,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我也只是说说我的看法。”曹帅愤愤地瞪了李宁一眼,“我们必须考虑各种可能的情况,谢队不是一直强调,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吗?讽刺的是,有些人只会质疑别人的推理,却又提不出自己的观点。”
这让李宁有一种被刺的感觉,一连串死亡事件让他近来情绪极其容易失控。他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吗?曹帅,你真是一头蠢猪。”
“够了!”谢刚低沉的怒喝打断他的话,“我说过,重案一队和重案二队属于同一阵线,你们是不是要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同一阵线啊?如果有人想短兵相接的话,请到门外继续,没工夫陪你们胡闹。”
李宁和曹帅看了眼对方,带着口角过后刚刚复合的尴尬表情,都低下了头。
“靳局长限我们五天内破案,所以,各种可能性我们都必须考虑。”谢刚声音坚定,但眼神难掩挫败,许建东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现在又加上一个老吕,纵然他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扛不起这样的惨剧。然后,他看向陆凡一,语气十分恳切:“小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对凶手留下的那组数字,我暂时没有什么想法。”陆凡一坦言。
“陆凡一,把你手上那本该死的《牛津英汉字典》放下来。”谢刚有点怒了,“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有说话,除了那组数字,你就有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线索?”
陆凡一犹豫起来,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谢刚声音里透着急迫,“有什么就说。”
“现在说这些还嫌太早。”陆凡一迟疑了一下说,“我需要再想想。”
“我猜你大概该没明白我们所面临的情况!”谢刚语气听起来冷静客观,脸色却越发阴沉,“靳局长限我们五天内破案,抓不到杀害许建东和老吕的凶手,我们都得滚回老家喝西北风,这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丢不起这个人。连自己人死了都查不出原因,我们重案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软蛋、孬种、无能、废物、二百五,谁都跑不掉——所以,有什么就说。”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其实,凶手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信息。”陆凡一缓缓说出答案,却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譬如呢?”谢刚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
这位首席警探刚刚说什么?凶手提供了大量的信息?不仅仅是蛛丝马迹,而是大量的信息,这么说来,是他这位中队长没有看出来吗?
“谋杀现场播放的歌曲。”陆凡一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那首歌其实告诉我们很多事。”
“说说看。”谢刚一动不动地直视他。
“首先,这首歌的名字叫《Rape Me》,翻译过来是‘强暴我’的意思,是美国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涅磐乐队的歌。”陆凡一说,“两次谋杀现场都出现这首歌证明这不是巧合,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热爱摇滚音乐的人,而且内心阴暗狂躁。”
“全世界有那么多摇滚歌曲,凶手为什么偏偏选这首歌作为杀人伴奏呢?”老马敏锐地抓住问题的疑点。
“问得好,这就是关键!”陆凡一点点头,“大家可以想一想,凶手难道只是因为喜欢这首歌,才选择它,作为杀人时的背景音乐吗?换句话说,这首歌真的只是被用做杀人伴奏的吗?”
“除此之外,那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李宁不解。
陆凡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架子上的中性笔,在白板上写下一段英文歌词。写完后,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是那首歌的歌词。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在不断重复两句话,一句是‘强暴我吧,我的朋友。’另一句是‘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大家看了以后有什么感觉?”
“这不是很可笑吗?哀求别人强暴自己,然后又说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强暴的人。”李宁觉得好笑,可是却笑不出来,“怎么会有这种歌词?”
“这段令人费解的歌词,再结合凶手把MP3放进死者喉咙里。”陆凡一提醒,“大家能得出什么推论?”
“鬼才知道!”李宁小声嘟囔。
“凶手是不是在提醒我们,谋杀还会继续,因为歌词里说了,这不是唯一的一个。”杨帆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说的很好,很显然,凶手告诉我们,他还会继续杀人。”陆凡一简短地说,“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会议室寂静无声。
“有没有可能这样。”老马说,“凶手内心希望这首歌是被害者唱的,所以就把MP3放进许建东和老吕的喉咙里,一边听着被害者苦苦哀求他动手,一边爽快地进行谋杀。同时,听到被害者疯狂而反复地强调,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凶手更加坚定自己继续谋杀的动力。”
“rape不是强暴的意思吗?”曹帅质疑,“按照你的思路,被害者是在哀求凶手强暴自己,可是强暴,最后又怎么会演变成谋杀呢?”
老马沉默不语,他确实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一阵子,整个会议室谁也没有开口,很显然,在场的人对这个问题都束手无策,这种针锋相对的推理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如果‘rape me’不是强暴我的意思呢?”陆凡一突然反问。
曹帅提出异议:“rape有两个意思,‘强暴’或者‘油菜’,在这首歌里,明显不可能是‘油菜’的意思啊,只能是‘强暴’的意思。”
“涅磐乐队的歌从来都是不写清歌词的,谁说这首歌就一定是《Rape Me》?为什么就不可能是《Rip Me》?”陆凡一大胆提出反问。
所有人一愣,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陆凡一平铺直叙地说:“rape和rip的发音非常相似,再加上摇滚狂热的演唱风格,两个单词在歌词中的发音更是难以分辨。在英语中,rip的意思是‘撕裂’。”
“你是说……”曹帅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继而浑身一震。
陆凡一相信,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有一种可能,凶手实际上听错了歌词,误把歌词中的rape me听成了rip me。所以,凶手理解的不是‘强暴我’,而是‘撕裂我’,他是在假想被害者不断哀求将自己撕裂的情况下,将被害者杀害的。”
“杰克 the Ripper!”一直沉默不语的欧阳嘉突然站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看着陆凡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在场的都是有着多年破案经验的刑警,绝不会不知道杰克 the Ripper,特别是这个细节现在变得如此重要。
杰克 the Ripper是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间,于伦敦东区的白教堂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凶手代称。犯案期间,凶手多次写信至相关单位挑衅,却始终未落入法网。其大胆的犯案手法,又经媒体一再渲染而引起当时英国社会的恐慌,使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他被称为“开膛手杰克”。
“开膛手杰克”的谋杀手法是割开被害者的喉咙,剖开其腹部后再将肠子甩到被害者的右肩上,偶尔也会割去部分子宫和其他器官。最早提及这种谋杀方式的,是共济会的一个古老传说。传说建设所罗门国王神殿的三个石匠,背叛了共济会并谋杀了建设神殿的设计师阿比夫,最终,这三名叛徒被共济会处决,为了对共济会其他成员起到警示作用,处决三人的方式就是割喉剖腹,并将大肠扯出来挂在右肩上。
“我怎么觉得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李宁小声说,“就像狗屎一样复杂。”
“我们现在知道的,仅仅是凶手在模仿开膛手杰克。”谢刚面色凝重。
“我不这么认为!”陆凡一反驳,“凶手模仿开膛手杰克的背后,其实暗示了我们很多信息,甚至可以说,凶手直接向我们宣战!”
一句话说得大家瞠目结舌。
陆凡一解释:“凶手果真把自己自诩是开膛手杰克的话,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取名为杰克。杰克是英语国家最常见的男子姓名,是通过John演变过来的,John的昵称就是杰克。”
“难道John这个名字跟案件有关?”李宁问。
“有关!”陆凡一目光灼灼,拿起手里的《牛津英汉字典》,“我查了英汉字典中关于John的解释,结果令人惊讶。John的第一个解释是男子名;第二个解释是警察;第三个解释是洗手间;第四个解释是上天的恩赐。”
“别绕弯子了,你就直接说结论吧!”谢刚急了。
“其实凶手给我们出了一道谜语。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是想告诉我们,他的名字是John,谋杀的对象是警察,谋杀地点是洗手间,谋杀方式是模仿开膛手杰克,谋杀动机是上天的恩赐!”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谢刚不同意陆凡一的猜测。
“我也这么想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如果这是巧合,呵,还真是百年不遇的巧合!”陆凡一继续解释,“但实际情况偏偏就是这样,凶手把rape me听成了rip me。然后开始模仿杰克 the Ripper的杀人方式,而警察、洗手间作为谋杀的对象和地点,正是John这个单词的另外两种意思,而John的昵称恰恰就是杰克。如果这也叫巧合,那真比中一百万福利彩票还不可思议。所以,这绝不是巧合,而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结合这首歌高潮部分不断重复的那一句‘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可以确定,凶手还会继续杀人,而谋杀对象肯定是警察,谋杀地点还是在洗手间,谋杀的方式一定是模仿开膛手杰克。凶手在向我们挑战。”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听愣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陆凡一的破案才能,那么现在,所有人都深信,他的机智与天赋绝不枉费他“首席警探”的好名声。
“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老马抬头怔怔地看着陆凡一,低声一叹,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做了二十几年的警察,逮捕了不下一百个杂种,却从来没有你这种独一无二、迥异于常人的想法。这完全是一种天赋,是上天的恩赐。”
“老马,现在可不是开表彰大会的时候!凶手还逍遥法外,随时都可能有人惨遭毒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凶手,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害。”谢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溢美之词不像是那位自视甚高、冰冷傲慢的老刑警能说出来的话,看得出来,这一刻的老马有点沮丧,这是谢刚绝料不到的。
老马点燃一根烟,不说话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无言地看着陆凡一,每个人心中都怀着不同的想法。
“小陆,之前你说,凶手一定是重案队里的人。”谢刚并无敌意,但粗哑紧绷的声音里透着戒备,他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凡一。
“是!”陆凡一答,“凶手就在我们身边,而且一定就在这个会议室里。他所做的一切都经过周密的计划。解开‘上天的恩赐’这个谋杀动机,符合这个动机的人,就是凶手!”
凶手的范围已经缩小到让人心里发怵的地步,会99lib?议室的人面面相觑,局促不安,谁也不敢确定坐在自己身边熟悉的同事或朋友,会不会就是披着警察外衣、手法残忍的凶手。
“凡一,我们在等你揭开谜底。”一片静默中,李宁艰难地开口。
“我看不用等陆凡一揭开谜底,我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谢刚站起身,望向陆凡一的目光变得强硬。
“哦,谢队,你已经知道了?”陆凡一迷惑地看着这位中队长,像是陷入了沉思。
两人复杂难解的目光在空中铿然相遇,仿佛两对漩涡,要将对方吸入其中,看得人不寒而栗。
“陆凡一,我同意你说的凶手在模仿开膛手杰克的杀人方式。”谢刚话锋一转,“不过,我的推理向来是从案件的疑点入手。”
“你认为疑点是什么?”陆凡一问。
“如果按你的推理,凶手在模仿开膛手杰克的话,那么,许建东的生殖器被割,老吕的右手食指被切断,这些行为明显和开膛手杰克的手法不一样。”谢刚笃定地说,“当然,如果凶手是爱慕欧阳嘉的人,那么割去许建东的生殖器合情合理。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切去老吕右手的食指呢?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才,我突然想到了原因。”
“什么原因?”李宁和曹帅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陆凡一,你还想隐藏到什么时候!”谢刚霍然起身,一声厉喝,“你暗恋欧阳嘉,她与许建东结婚让你无法承受,所以你在婚礼上杀死许建东。然后,你借老吕在录像中消失,质疑他杀了许建东,把矛头和焦点引到他身上。老吕据理力争,一怒之下用右手食指指着你,说你贼喊抓贼。所以你怀恨在心,杀了老吕后,要砍掉他的食指泄愤。现在,你又想编造什么开膛手杰克来误导办案,借机混淆视听。我说得没错吧?”
“你怀疑我是凶手?”陆凡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不等谢刚下令,重案二队几位民警立刻冲上来摁住陆凡一,一根乌黑的枪管死死顶住了他的头。
“谢队,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情况急转直下,这让欧阳嘉始料未及,她站起来,一边回头注视着被摁住的陆凡一,一边说,“这是凶手设下的圈套,凶手是故意的,那个混蛋杀了人,留下一大堆线索,让我们互相怀疑。我们被他整得够苦了,不是吗?别再任他宰割了。”
谢刚没作声,显然,他也想过这可能是凶手设下的圈套。
“许建东和老吕究竟是怎么进入女洗手间,怎么被人杀死,还是个谜。”欧阳嘉的语气中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我相信凶手另有其人。”
“我认为你现在需要回家,好好睡一觉,欧阳队长。”谢刚恢复了作为欧阳嘉上司的身份。
“相信我,我好的很。”欧阳嘉语气强硬,“况且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们不能随便抓人。”
“我从不随便抓人!”谢刚迟疑着将欧阳嘉打量片刻,然后坐下来,“好,我就来推理一下陆凡一的谋杀手法。”
会议室静得只听见沉闷的呼吸声。
“先说谋杀许建东的方式。”谢刚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欧阳嘉出去找车准备送许建东去医院,陆凡一趁这个机会,把醉醺醺的许建东从男洗手间扶到女洗手间。因为当时参加婚礼的宾客已经散去,整个酒店几乎没几个人,所以没人注意到陆凡一的行动,而许建东那时候醉得一塌糊涂,基本上已经失去自控能力了,只能任凭陆凡一的摆布。接着,大家就发现许建东失踪了。就在大家寻找许建东的时候,陆凡一趁机溜进了女洗手间,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地方。就在那里,他残忍地杀死了许建东。”
所有人都听傻了。
欧阳嘉泪眼朦胧,望着陆凡一的身影,他人还被摁在地上,脑门上还顶着那根黑乎乎的枪管。当陆凡一艰难地转过头,深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时,有那么一瞬间,欧阳嘉忽然觉得又冷又孤单,像一段早已被注定的命运般无处可逃。无数疑问、答案、推论、争吵在她脑子里盘旋。她看到许建东坐在对面,看见他被刀切割得惨不忍睹的身体,看见他瞪着无神的眼珠望着自己。
“下面我再说说陆凡一谋杀老吕的方法。”
她听到谢刚在分析案情。
“在上一次的案件分析会上,陆凡一原本计划诬陷老吕以自保,没想到老吕的话反而让大家都开始怀疑他,这让他恼羞成怒,暗中计划杀死老吕。”谢刚说,“由于老吕怀疑陆凡一,所以处处留心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就给陆凡一造成了绝佳的谋杀机会。陆凡一假装不知道老吕在暗中监视他,故意在老吕的眼皮底下溜进女洗手间,当然,要刻意选择一个走廊上没人的机会,这并不难。老吕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马上跟着陆凡一进了女卫生间,结果被藏在门后的陆凡一逮了个正着,一下子被击晕了。首席女法医周琳汇报检验结果时不是说了吗,老吕没有跟人搏斗过的迹象。同时,这也可以解释,老吕为何会离奇地死在女洗手间。”
形势千钧一发。
陆凡一一言不发,平静得仿佛在讨论的那个嫌疑犯不是他。
谢刚的声音响在会议室,欧阳嘉却不清楚他究竟又说了什么。她心中茫然,只是奋力又徒劳地抵抗着脑中的重重影像。尤其是陆凡一逆着风雨站在她家院子里,仰望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的画面。而她,那时候,就站在玻璃窗后看着他。
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和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神情,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知道,他冷漠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仁慈温柔的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她总是一遍遍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因为在陆凡一出现之前,她就已经接受了许建东的心意。这两个人,无论伤害哪一个,她都不愿意。
如今,却有人提出,陆凡一是杀害许建东的凶手。
如果真是这样,她会死。
欧阳嘉感觉身边有人靠近,是李宁,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直视着陆凡一,然后,转头看向她,眼里满溢着悲悯:“你要相信凡一,他绝不是凶手。”他低声强调。
她轻轻点头,没有说话。但实际上,她难过得快要掉下泪来。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陆凡一就是凶手。”谢刚说,“陆凡一是重案队内部人员,又是嫌疑犯,我作为目前两起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有权进行内部处理。既然我们一致认为凶手还会继续作案,那么,我决定关陆凡一禁闭。如果禁闭期间凶手再次作案,就证明陆凡一无罪。否则,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只好一直关他禁闭,直到我们找出真凶为止。”
“你凭哪一条关陆凡一禁闭?”李宁气愤地反问。
“禁闭条例的最后一条,对于其他有必要采取禁闭措施的,可以禁闭。我作为重案队的负责人,认为目前确有必要对嫌疑人采取禁闭。”
“你这是滥用职权!”李宁气得口不择言。
“如果是我滥用职权,我愿意接受上级的任何处置。”谢刚也怒了,“老李,陆凡一禁闭期间,由你负责看管和送饭。我只有一点要求,在我没有下达释放命令之前,无论如何,绝对不许让陆凡一离开。散会!”
第七章 门把上的玉观音
禁闭室位于刑警大楼十层,和重案队属于同一个楼层,有独立的洗手间。大铁门一关,唯一能和外界联络的就只有门上的一扇小铁窗和一个用来送饭的活动抽屉。
房间里的灯坏了,只有小铁窗里透进一点微光,陆凡一闭着眼睛,沉默地躺在黑暗中,双手交叉垫在脑后。
他想给欧阳嘉打个电话,告诉她不要担心。可是,进禁闭室之前,他被严格地搜身,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品统统被没收,只留下身上的这套衣服。
看管他的老李就坐在门口。
黑暗中,陆凡一感到老李冰冷的注视,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这位老刑警正把他一层层剖开来研究,一如他自己研究那些罪犯。
“老李!”陆凡一突然开口。
“干什么?”老李警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想要笔和纸,你能拿给我吗?”
“你要这个干什么?”
“写悔过书。”陆凡一认真地说。事实上,他想重新分析一下许建东和老吕被害的经过,在纸上画一下时间节点。
老李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去办公室拿。”
脚步声渐渐走远。
已经接近凌晨,空气转凉,他从床上坐下来,回想连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像一部早有预谋的悬疑电影,随着情节慢慢推移,凶手的面貌却始终隐藏在层层迷雾下。
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脱口惊呼:“谁?”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锋利的刀子已经插入了他的>腹腔,迅速地向下划去,在他腹腔拉开一条笔直的口子,鲜血狂涌。
他痛得浑身痉挛,刚想开口呼救,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径直伸进他的腹内,抓住他的肠子,向外拉扯,似乎要把他腹腔里的心肝脾胃全部掏尽。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获了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抬头看清凶手的模样,可锋利的刀一下子划过他的脖子,切断他的颈椎。血,喷射而出,他的脑袋瞬时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
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活动抽屉打开的声音,陆凡一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急促地喘息着。
刚才的幻觉清晰得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他摸摸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刀划开时的冰冷触觉。
“谁在那里?”他警觉地问。
没有人回答。
他飞快地翻身下床,走到铁门边向外张望,没有人。
难道是老李回来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李没理由不吭声啊!
抽出门上的活动抽屉里面放着一张A4纸和一只黑色的中性笔,他疑惑地把纸拿出来,借着铁窗里透进的微光,纸上写着一行工工整整的字:
你想知道真相吗?
书写者似乎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的笔迹,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写得很死板。陆凡一浑身一震,心剧烈起伏,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外面依然没有声音。
一阵冷风从铁窗外吹进来,墙上的钟“铛”地敲了一下,凌晨1∶00。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那一刻,他直觉地意识到,门外的人,一定不是老李,极有可能是……
想到这儿,他的心怦怦直跳。
盯着这行字,强压下剧烈起伏的心情,他拿起那支黑色中性笔,就在这行字下面写上:
我相信自己能够查出真相
写好以后,他把纸放进活动抽屉,用力一推,将抽屉推到门外。随后飞快地伏下身子,耳朵紧贴在门上,屏息静听外面的动静。
世界安静得就像一片荒漠,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闻到一缕残留的香烟味道和微微的汗酸味。重案队的人十有八九都抽烟,光靠这一点,没法确定是谁。
就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活动抽屉突然被推了回来。
他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刚才那张纸,只见他写的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
我可以帮你
陆凡一知道,那个神秘人一定和自己一样,靠着墙壁,蹲在门后边。既然对方想用这种方式交流,他也乐意奉陪。他再次拿起笔,接着对方的话继续写:
你有什么条件?
写完,再次将抽屉推出去。
不一会儿,抽屉又在毫无征兆下被推了回来,上面写着:
回答我的问题,我帮你离开这里
陆凡一反问: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抽屉被推回来的时候,纸上写着:
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欧阳嘉
陆凡一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果然!
与他一门相隔的人,就是凶手!
他神经紧绷,似乎能感觉到凶手的呼吸和心跳,此时,他们相隔不过半米,可是,他却无法看见门后面那张脸,也许那张脸上正挂着冷酷的笑意。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字。
他回复:
同意交易
这一次,足足有一分钟,抽屉才被再次推回来,里面放的是一张崭新的A4纸,写着:
是谁把你关进来的?
陆凡一不假思索地在问题下面写道:
谢刚。
接着,抽屉被快速推回来,在陆凡一的回答下面又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杀了欧阳嘉,你会怎么做?
该死的!陆凡一愤怒地握紧拳头,“砰”一声砸在门上,忍了又忍,他迅速地在问题下面回复:
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抽屉再次推回来,写着长长的一句:
让我放过欧阳嘉可以,我换一个谋杀目标,你认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陆凡一不假思索地写上:
没错,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写完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凶手暂时不会对欧阳嘉动手。李宁要是知道他这么做,一定会说他疯了。也许他已经到了生命中某个非赢即输的关头吧!懒得管别人怎么想。人只能活一次,去他妈的,鬼知道还能活多久。
抽屉再一次被推回来:
你的回答赢得了我的尊重,线索在老吕办公室,哦,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陆凡一觉得好笑,都要对他动手的人,还在那里假惺惺地问他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他撇了撇嘴,接着在下面写:
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抽屉很快又被推了回来,只见纸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差点忘了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由于对方的问题已经在A4纸的最下面了,再往下没有任何空间,他只好接着问题的右侧,写下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
杰克 the Ripper
对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两人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声交谈,这种感觉让陆凡一觉得非常别扭和怪异。他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跟他交流。如果想杀他,找个适当的机会,一刀就够了。
被戏弄的愤怒一点点在午夜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他仔细聆听了一阵,外面没有声音。凶手似乎已经离开。
他眉头深锁,脸色因激动和心头窜起的怒火而绯红,用拳头捶打着铁门,大声喊:“混蛋,有本事就出来!你不是要我的命吗?你给我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抽屉在这个时候突然推进来,“哐当”一声,把陆凡一吓了一跳。
这一回,抽屉里不是A4纸,而是两把钥匙和一个军用手电筒。
手电筒?呵,凶手为他考虑的还真是周到,陆凡一心中苦笑。
禁闭室铁门是那种两面锁,只要有钥匙,从里从外都可以开门。他赶紧把其中一把钥匙塞进锁孔,“啪嗒”一声,锁芯轻轻转动了。他喜出望外,却没有急着开门出去,因为凶手很可能还埋伏在门外,正准备给他的喉咙划上一刀。
他将铁门拉开一条缝,左右张望,确认没有人潜藏在黑暗里,这才走出禁闭室。
凶手早已经离开了。
已是午夜时分,窗上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值班的民警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打盹,时不时有鼾声传出来。
他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没有惊动走廊上方的声控灯。
来到老吕的办公室门口,他飞快地拿出另一把钥匙,打开门,一闪而入。
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他拉上百叶窗,拧开手电筒。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30。
老吕的办公室不是很大,办公桌上整齐地排列着文件,一套简易的沙发和茶几摆放在办公桌的右侧,这位老刑警的办公室乏善可陈,唯一算的上陈设的,就要数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玻璃书柜了。书柜总共三层,分别摆放着W市第十三届、第十四届、第十五届中青年篮球组冠军奖杯和照片。照片上的老吕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五十。看得出来,这位老刑警年轻时一定酷爱篮球,身体素质非常好。
办公室角落摆放着一个小型保险柜,陆凡一不知道密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检查老吕办公桌时,他发现三个抽屉中,有一个抽屉上了锁。他转身从书柜中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奖杯,一磕,锁“啪嗒”一声开了。
抽屉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本崭新的工作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陆凡一迅速翻看。
怎么会这样?
他眉头紧蹙,厚厚一本工作簿,从头到尾,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老吕为什么要把一本空白的工作簿锁在抽屉里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借着台灯昏暗的光芒,他又重新翻了一遍,这一次,赫然发现有三页纸有折过的痕迹,折痕的页码分别是19、61、91。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本被锁在抽屉里的工作簿,除了这三页折痕,没有任何其他字迹。而这三页折痕,又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猛地站住了,目光落在角落的保险柜上。
就是它!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他输入密码199161,保险柜的门开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
不知怎么的,陆凡一伸手去拿那张纸的时候,手,轻轻颤抖起来。
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他暗暗叫苦,绝不敢相信,纸上记录的,竟然又是一堆数字。
欧阳嘉25,李宁13+17,陆凡一18+5
曹帅16+3,杨帆13,老马10
∞+3,老贾8,老李7,谢刚0.5+2
这些人名和数字,难道就是老吕留下的线索?可是,每个人名字后面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呢?陆凡一心烦意乱,一时理不出什么头绪,匆匆把那张纸片一折,放进口袋,熄灭手电筒,离开老吕的办公室。
他也曾想一走了之,可是,如果那样做,更会被其他人怀疑。想来想去,只好重新回到禁闭室。
凶手一定还会继续行动,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尽快揭开这个线索的秘密。他将自己反锁在禁闭室,将手电筒藏在口袋里,钥匙压在枕头下面。这样一来,只要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他不明白老吕为什么要用199161作为保险柜的密码。为何会是199161这样一组数字?
根据老吕的年纪,这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他参加工作的日期。难道是他孩子的生日。可是据李宁私底下告诉他的情况,老吕的孩子今年25了,不可能是他孩子的生日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老吕写的那张纸条,摊开,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久久凝望着上面的人名和数字,陷入了沉思。
纸片上的人名,欧阳嘉,李宁,陆凡一、曹帅、杨帆、老马、老贾、老李、谢刚,都是重案队的人。如此看来,老吕也把调查目标重点放在了重案队内部。可是人名后面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呢?为何有的数字中间有加号,有的却只有单一一个数字呢?
他越是苦思冥想,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心烦意乱,索性折起纸片,塞进口袋中,闭上眼睛打盹。
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没有。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一条堆满了垃圾的巷子,冷冷的雨天里,欧阳嘉冻得发青的身体依靠在肮脏的垃圾箱旁,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
“欧阳,你在那儿干什么?”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大叫着奔向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25,13,17,无穷大,3,0.5,2……”欧阳嘉无神地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他跑到她身边,就在快要为她披上外套的时候,她却突然张开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从她口中的MP3中传出来,在这条寂静的小巷显得尤为刺耳。
他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当发现自己还在禁闭室时,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啊!
坚硬的床板让他的腰有些不适,他下床,在狭小的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踱步,尽量拂开那些纷乱的情绪。
一阵细细的声音从禁闭室的洗手间里传出来,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毫无预警地,那声音乍然变响,像有人突然扯开了嗓子怒喊:Rape me,rape me,my friend.Rape me,rape me again……
天哪!一股凉意赫然而起,像一条邪恶的蛇猛地窜上他的后背,他感到头皮发麻,呆滞了片刻才大步冲向洗手间,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
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迟疑了一下,安慰自己可能还处在噩梦的余波里没有醒来。
只是幻觉,他告诉自己,最近自己不是常常出现幻觉吗?
最后,他拉开门。
禁闭室的灯坏了,洗手间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握在手中,打开。
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立刻暴露在刺眼的光圈底下。
那人低垂着头坐在马桶上,手垂在身体两侧,颈部血流如注,腹部被剖开,肠子活像一袋被剥了皮的蟒蛇,耷拉在他的右肩。
很显然,这个人已经死了。
手电筒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陆凡一猛地转过身,“哇”地一声吐出来。
凶手玩他们就像玩纸牌一样轻松,瞬间的空洞和茫然被一股激愤取代。
待急促的喘息平复下来,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慢慢走进洗手间,用食指轻轻抬起这人的下颚。
一张熟悉的脸庞。
怎么是他!
老李!
他不是去办公室拿纸笔了吗?
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绝不敢相信,半个小时前还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跟他说话的老李,现在,居然像一头被开膛剖腹、抬上砧板的生猪。这位已故的老刑警口中的MP3正好唱出整首曲子的最高音,I am not the only one……
根据现场的流血量判断,老李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趁他正在老吕办公室寻找线索的时候下的手。
不好,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
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刚才的纸上谈话分明是凶手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诱使他离开禁闭室。
当老李惨死在这间几乎完全封闭的禁闭室时,事情就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掌控,还有比这更恶毒的陷害吗?
该怎么办?陆凡一这次是真的急了,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很可能被判重刑。
只有先逃走,再慢慢寻找洗刷罪名的证据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万般无奈下,他打开铁门,离开禁闭室。
走廊的声控灯被他踉跄的脚步声惊动,一下子全亮起来,他完全暴露在监控下。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乘电梯来到一楼,他匆匆走出刑警大楼。
门口打盹的保安从保安亭的窗户后面望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两眼,又重新坐下来。每天晚上加班的警察实在太多,一两个半夜才走的也算不了什么,他眼看着陆凡一坐上一辆出租车,往贞观路方向开去。
凌晨2∶00,欧阳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警队大楼,抬头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好熟悉的背影,刚刚坐上出租车的那个人是陆凡一吗?
想了想,她又摇摇头,不可能,陆凡一现在还被关在禁闭室,怎么可能是他呢。
正要伸手拦出租车,一辆吉普“戛”地一声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是李宁。
“上车!”李宁说。
虽然她一再婉拒,但李宁还是坚持送她回家。
一路上,两人想着各自的事情,都没怎么说话。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为了化解这令人难熬的尴尬,李宁打开车里的收音机。
调频FM98.6是警队的人常听的频道。
而今晚,FM98.6播出的是欧阳嘉早上召开记者发布会的内容。
李宁看出欧阳嘉面部的僵硬,连忙转换频道。
“不,就听这个。”欧阳嘉阻止他换台。
车里一阵沉默,只有广播里播音员冰冷的声音,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欧阳嘉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
当晚,W市所有午夜新闻频道,一段又一段尖酸刻薄的文字堆积起来,将重案队的副中队长欧阳嘉描述成一个可悲的形象,说她是个不要命的女强人,完全被事业吞没,直到丈夫被杀、家庭瓦解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曾关心过谁;说她是为了金钱而结婚,她在南海大道豪宅区的新房像宫殿一样宏伟,家里塞满了古董、昂贵的家具和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墙壁上甚至挂着张大千和徐悲鸿的真迹;也有报道说她对最近发生的这几起谋杀案有自己独特而高明的见解,甚至勇敢地向凶手发出挑衅。
隐藏在这些文字下面的,是一个残忍无情的结论:这位重案队的副中队长在案件侦破的关键时刻相当没有理性,被不安全感和复仇心理折磨,狂热地想与凶手一决高下以减轻内心如海一般深沉的痛苦。
报道还揭露,重案队面对这起案子束手无措,毫无头绪。犀利的笔锋让每一个涉案的警察都狼狈到了极点。尤其是对谢刚的描述,他被刻画成一个脾气暴躁、易怒多疑的人。
吉普车仿佛梦游一般驶进南海大道的高档别墅区。
下车,欧阳嘉穿过院子,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转动。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
挂在门把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她凑过去仔细看,一枚系着红丝?绦的玉观音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陆凡一昨晚来找她的时候,曾告诉她,那起郊区谋杀案,凶手最后拿走了那个女孩子的玉观音项链。
电光火石间,她脖子上立刻汗毛直竖,像是突然有钳子夹住了她身上的每一条血管,血液完全无法流向心脏。她奋力带上门,连窗户都震动了,飞快地跑出院子,冲向李宁,差点撞上车子的前保险杠。
“怎么了?”李宁正要离开,连忙刹车,降下车窗,大声问。
“有人来过?”欧阳嘉急促地说,“也许还在这附近。”
李宁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熄火下车,拔出枪,跑进院子。
欧阳嘉也带着枪,跟在他身后。
“先检查屋子周围。”李宁低声说,“我走这边,你从那边绕过来,我们分头行动。”
欧阳嘉双手握枪,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但是什么也没有,只看到高大浓密的树木投下模糊的影子,只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当两人在后院汇合时,李宁收起枪,说:“墙边有些脚印,奇怪,有哪个邻居这么晚会跑到别人的院子里溜达?”
“是凶手。”欧阳嘉回答,“他一定是听了电台的广播。”
李宁神色凝重:“走,进屋看看。”
欧阳嘉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子,紧握着枪进入每个房间,并打开每个房间的灯,同时打开楼上楼下所有的柜子查看,确认没有躲着不速之客,最后锁上柜子,还查看了窗帘。
她凝神静听,确认周遭是否有楼梯嘎吱作响或行走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她的心脏狂跳,幻想着凶手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从暗处冲出来。
他们几乎把整栋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两遍才放心,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她的别墅似乎是安全的。
此时已将近凌晨2:30,欧阳嘉跌坐在沙发上,浑身酸软无力。
柔和的灯光投下橡木家具暗沉的阴影。李宁站在阴影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欧阳嘉摇摇头,实际上,她的心快被恐惧侵蚀了,只是努力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
“从脚印上看,来人翻墙进入院子,最后又原路返回了。那双鞋的尺寸几乎和我的一样。”李宁说。
“是普通鞋,还是靴子?”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看不出来,不过鞋纹是网格的。”李宁顿了顿,坚定地说,“你一个人住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连个防盗锁都没有,就算有人入侵,你大声呼喊,你的邻居都不会听见。你不能待在这里。”
“我哪里也不会去,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这里。我不确定那个混蛋会在什么时候或用什么方式找上门来,要是知道就好了,这正是他的把戏,故意让我们乱猜一通。”
“那人今晚应该不会来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大胆到同时惹火两个警察。不过他的动作也够快的,电台的午夜新闻才刚刚播出……”话一出口,他突然想了到什么,声音紧绷,“不对,凶手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新闻才刚刚播出,除非……”
欧阳嘉也是反应奇快之人,从沙发上坐起来,急促地说:“我马上打电话给报社负责人,要一份今天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记者名单。”
“太晚了!”李宁拉住她,“明天一早再打电话吧!”
“只要能抓住那个混蛋,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第二天一大清晨,谢刚就被清洁工的一声惨叫惊醒了,他揉着脸颊,等待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一看表,还不到六点。他的办公桌上,大堆的文件、耗费精神的报告、没完没了的待处理信息如森严的壁垒,让他片刻不得喘息。昨晚加班写案情分析提纲,他直到凌晨四点才闭了一会儿眼,此刻听到惊叫声,他连外衣都没有顾得套上,第一个冲出去。
昨晚在办公室通宵加班的民警都被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纷纷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上。
走廊尽头的禁闭室,铁门大开着,清洁工老冯跌坐在地上,水桶打翻了,水泼了一地,拖把摔在一旁。他惊恐的眼睛瞪着屋子里面,嘴唇由于剧烈的颤抖而说不出话来,脸色白得吓人。
不好,出大事了,谢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上前,一个箭步冲进禁闭室,然后,当场傻眼。经过了一个晚上,老李的血早就流干了,惨白的身体也变成青灰色。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重案队的其他民警涌进禁闭室,看到眼前的情形都惊呆了。
一夜之间,怎么就发生这种事。老李死了,陆凡一失踪了,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重案队眼皮底下犯下第三宗谋杀案。
什么样的恶魔才能第三次做出这种事?
谢刚仅迟疑了一秒钟,头也不回地吼过去:“都出去!别破坏现场!李宁,马上发通缉令!”
李宁是重案队内勤,平时由他负责发通缉令。曹帅低声说:“谢队,李宁还没来。”
“李宁没来,就由你去发通缉令。”谢刚怒了,“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通缉?通缉谁啊?”曹帅有点发懵。这也难怪,一大清早发生这种惨案,谁能回得过神来。
“人都跑了,你说通缉说啊?陆凡一啊!”谢刚的声音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把一群人都轰倒了,谁也不敢再走进禁闭室一步,一个个围在门口观望。
“杨帆,马上通知法医和指挥部!”谢刚大喊。
“杨帆也还没来。”曹帅为难极了。
“一个个都死哪儿去了!”谢刚在气头上,回头瞪着曹帅,“你——马上打电话通知法医和指挥部。”
见曹帅迟疑了一下,这位中队长怒不可遏地大喊:“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老马,你去监控室查看录像,再去门岗问问保安,查一下陆凡一逃窜的路径。”他猛抓自己的头发,“该死的,是我太大意了,是我太大意了。”
瘫倒在地的清洁工被门口的民警带走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再一次拉起来。相隔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女法医周琳又一次出现在重案队。
重案队会议室里,靳局长黑着脸坐在正中:“是谁先发现的尸体?”她问。
“是清洁工老冯,他早上打扫卫生时发现的。”谢刚答。
“现场勘查小组都查到什么了?”
“我们在老李下颚发现了一枚指纹,通过指纹对比,确定是陆凡一留下的。另外,通过监控和门岗的保安确认,陆凡一于凌晨两点左右逃离刑警大楼。”谢刚汇报。
“口口声声说陆凡一陆凡一,你们能确定是陆凡一干的吗?”一连发生三起命案,死的都是重案队的人,其中一个还是中队长,靳局长开始质疑谢刚的破案能力,“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调其他队的民警来支援你们。”
“可以确定是陆凡一做的。”谢刚把一封信递给靳局长,“这是我们在禁闭室发现的,技术部通过鉴定,确定是陆凡一的笔迹。”
谢刚继续解释:“陆凡一自诩是开膛手杰克,所以署名是杰克 the Ripper,他每次谋杀的手法也是模仿开膛手杰克。”
“从这封信上看。”靳局长皱眉,看向谢刚,“陆凡一下一次准备杀的人,是你啊!”
“我倒是希望他来杀我,这样,我就能将他生擒活捉。”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靳局长问。
“法医在老李喉咙里,发现了这个。”谢刚拿出一个物证袋,里 9762." >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231979。
“怎么又是一串数字?”靳局长眉头越锁越紧,“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已经请C.I.A的密码专家来破译了。”谢刚答。
“就是还不清楚的意思。”靳局长脸上有不悦之色,“离换届选举还有多少天,你知道吧?”
“我知道!”谢刚一脸正色,“已经发了通缉令通缉陆凡一,目前,所有陆凡一可能逃窜的路口都已布控。我们通过陆凡一被扣押的手机,对他所有可能联系的人进行了监控。他是从禁闭室逃走的,逃走时身无分文,绝对跑不远的。请局长放心,今天全市各大电视、电台、报纸都会刊登陆凡一的通缉令,到时候,就算他只买一瓶水,都会有群众举报的。我的人已经找到了陆凡一逃跑时乘坐的出租车,由于他当时没钱付车费,司机对他印象特别深刻。现在有五十条警犬在他下车附近地区进行追踪,两百名特警和武警跟着警犬在围捕他。”
“很好!”靳局长以前就是破案专家,知道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抓到陆凡一,“通知抓捕民警,疑犯极度危险,一旦出现反抗或扣押人质事件,允许当场击毙。”做完重要指示后,这位公安局局长起身离开会议室。
“靳局,我有个问题。”极少在会上发言的老贾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靳局长跟前。
“什么事?”靳局长转身看着面前的老刑警。
“您不觉得陆凡一留下的这封信很奇怪吗?”老贾手里拿着那张纸。
“哦?哪里奇怪?”
“每句话之间的间隔很宽。”老贾指着纸上的留言,“而且谢刚两个字后面的冒号未免也太粗了吧?”
“这笔迹是不是陆凡一的?”靳局长反问。
“是!”
“老李下颚留下的指纹是不是陆凡一的?”靳局长继续反问。
“是!”老贾提出疑问,“可是……许建东和老吕被害的谋杀现场,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指纹。这一次,凶手却在老李下颚留下一枚很清晰的指纹,这一点很不寻常。”
“因为前两次谋杀,陆凡一都有所准备,带着橡胶手套,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而这一次,他被关在禁闭室,匆忙作案中,犯下致命的错误,这并不奇怪。”靳局长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老贾还想再说什么。
“好了老贾,没什么可是的!”谢刚察觉出了靳局长语气中的不悦,伸手扯了扯老贾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等抓到陆凡一后,你可以当面问问他。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抓到疑犯,不能让他跑了。”
靳局长点头:“我同意谢刚的意见,有什么疑问,等抓到人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靳局长走后,谢刚马上布置抓捕计划,他要把陆凡一困在W市,成为瓮中之鳖,一举抓获。但同时,他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如果过了今晚再抓不到人,陆凡一的气味就很难再被跟踪。如果警犬失灵,单靠人海战术,机会太渺茫。
“都听明白了吗?”谢刚大声问,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电话那头的民警声音大得出奇,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队,有十条警犬成功追踪到了疑犯的气味,疑犯进入了市游泳馆。现在,我们已经锁定目标正准备进入。但是,今天是国庆假期,游泳馆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立刻包围游泳馆,不准任何人进出,我们马上赶到!”谢刚急得跳了起来,大喊,“李宁通知所有在外面的围捕人员,都到市游泳馆去抓人!欧阳嘉带重案队的人,马上赶过去。我跟指挥部联系,请求更多支援!”
“谢队!”曹帅为难地说,“李宁和欧阳队长早上打电话过来说,发现新情况,要赶过去看看。听语气,好像很紧迫。”
“还有比抓到凶手更紧迫的事吗?”谢刚气得咬牙,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第八章 围捕,插翅难飞
曙色流过天空,渐渐点亮树梢。报纸还堆在尚未开门的商店门口,清洁工推着绿皮的垃圾车沿着街道缓缓地走。
天色尚早,李宁和欧阳嘉已经站在福海区一栋居民楼710号房门前。
“一大清早挨家挨户敲门访查的工作我做了很久!”李宁自嘲一笑,“已经习惯遭人白眼了。”
“其实我自己来就行。”欧阳嘉说,“重案队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管他呢!”李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凑过去看了眼欧阳嘉手里的记者名单,“这个人叫秦川是吧,W市的晚报记者,我们去拜访他,跟他聊两句,去问问他,喂,请问你是连环杀手吗?”
欧阳嘉看了他一眼,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正色说:“由我开口。”
“当然。”李宁耸耸肩,“一大清早看到美女,我想,这个叫秦川的记者应该会心情愉悦,至少不会赶我们走!我帮你敲门。”
他上前敲门,屋里没有人应。他又敲了一次,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不可能这么早上班去啊?难道出去买早饭了?”他自言自语,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倾听,然后吸了吸鼻子,神色古怪地看着欧阳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什么?”欧阳嘉疑惑地上前,将脸贴在门上,只一刹那,她脸色大变,“里面着火了!”她二话不说,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
浓烟滚滚地扑出来,墙边的书架正在燃烧,火苗窜上天花板,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噩梦。
“天哪!”一股莫名的寒意令欧阳嘉心头一震,难道说,她和李宁歪打正着,找到了凶手的老巢?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站住!”李宁拔出枪,冲过去。
欧阳嘉用衣服捂住口鼻,退出燃烧的房间,马上打了火警电话。
十分钟后,一辆鲜红色的消防车“呜呜”地开上福海路,最后停在居民楼下。十几名身穿防火衣和长筒橡胶靴的消防员跳下车,飞快地将软管接在路边的红色消防栓上。云梯缓缓升起,消防员将水管扛在肩上,乘坐云梯来到七楼。不久,引擎声大作,地上的水管吸满了水而鼓起来。
十五分钟后,火被扑灭了。
欧阳嘉戴着两副橡胶手套,穿着防火衣,站在门口,久久地凝望着烧得只剩下半个书架的焦黑的客厅,绝大部分资料都已近烧毁。挂在墙壁上的29寸等离子电视或许是最高级的一件家具了,却在冒烟,几扇扭曲变形的塑钢窗户下面是掉了一地的碎裂玻璃。
全毁了。
她还在厨房门口发现一具烧焦了的小身躯,是一条吉娃娃,他的主人放火烧房子的时候,显然没有把它的死活考虑在内。她仿佛听见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垂死挣扎时的呜咽,不禁喉咙发紧。
“该死的!”李宁气冲冲地走进屋子,汗流浃背,灰头土脸。他的手臂和额头在流血,不知道是追捕过程中摔的还是被那个逃跑的家伙打伤的。他像一头拉磨的驴,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打转,大声咒骂,“那条疯狗,他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我们才刚刚找上门,他就把一切都毁了!”
“他早有预备,准备了足够多的可燃物。也许他站在窗户后面,看到我们下车,马上动手点火。”欧阳嘉指着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书架,平静地说,“我们还算幸运,他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毁了。另外,我们会得到一个小分队的支援。”
“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分队?”李宁不敢相信,“你是不是没跟谢队说清楚啊?这家伙至少是三起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欧阳嘉什么也没说,只微微苦笑,挺直的后背像一堵坚硬的石墙。
刚刚她打电话给谢刚,汇报了这里的情况。谢刚正带人赶去市游泳馆,分身乏术,能派一个小分队前来支援已经不错了。
半个小时后,法医和技术科的人赶来。
焚烧的公寓被一片死寂湮没,唯一的动静是照相机“咔咔”的响声和翻阅纸张的哗哗声,欧阳嘉索性坐在烧得只剩下三条腿的椅子上,查看这位记者的手稿。
“看我发现了什么!”李宁翻开烧焦的窗框,拨开玻璃碎片,兴奋地大叫。
只见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摆放着二十几张自制的DVD,如果不是因为塑钢玻璃窗倒塌而被覆盖,这些易燃的DVD恐怕早就付之一炬了。李宁抽出其中一张DVD,包装上写着“2009年6月18日,上海大剧院”。
“有谁带笔记本电脑了?”他回头冲技术科的人喊。
“我带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子站起来。
很快,DVD被装进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演唱会的画面,一个打扮得很朋克的长发男子在声嘶力竭地唱一首英文歌,架子鼓和吉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可以说些不该说的话吗?这家伙唱得实在好不到那里去,而且还破音。”李宁不屑地撇嘴。
正在翻看手稿的欧阳嘉听到演唱会的声音,放下手上的文稿,望过去。
“老天!”下一刻,她从椅子上霍然而起,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个歌手不就是上海大剧院谋杀案的受害者吗?他演唱的,正是涅磐乐队的歌。”
椅子随着她的起身而轰然倒塌。
她的神经如电线走火般嘶嘶作响,心脏在狂跳不止,看着柜子上一排二十几张DVD,心中有个念头冒出来,远远不是三起谋杀案那么简单,她和李宁也许无意中破了一起惊天大案。
“大概每一张DVD都是一个案子。”欧阳嘉说,“这是凶手的战利品。”
“天哪!”李宁惊愕不已,颤抖着手匆匆一数,“一共有二十八张。”
“日期和地点?”
“1996年,哈尔滨。1997年,西安。1999年,兰州。2003年苏州。还有2005年,深圳,一、二、三、四……十、十一,总共十一张,在深圳,天哪,他疯了。”李宁眼中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狂乱。
欧阳嘉坚持和李宁继续查看,把一张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
秦川的杀戮从东北的哈尔滨到西南的西安,再到中部的兰州,他在银川犯下三起,在青海两起,然后朝南方扩展,到上海、杭州。最后他将魔爪伸向深圳,主要集中在深圳的关外、龙岗、布吉、宝安等偏远的地区。最后到达云南的昆明。
“深圳那些尚未破解的割舌案件已经有6年了。”欧阳嘉说,“类似案件没有再重现于深圳,事实上是转移到了昆明。这些尸体没被发现,或者没有上报,所以我们才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个混蛋从未停手,再加上他记者的身份充满了隐蔽性。”
“还记得那起入室谋杀案吗?”李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记得,死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她的门上有五重防盗装置,她被害后,警察没有发现破门而入的痕迹,也就是说,被害者是主动请凶手进屋的。”
“就是这样!如果凶手是记者的话,这一点就很好解释了。显然,他可以跟那个女演员约好某天采访她。她主动开门,请他进屋,谁知道,最后就演变成一场引狼入室的谋杀案。天哪,我又开始能思考了。”李宁越说越激动,“你说,那个疯子会不会有一种强制性的艺术想象。他是个记者,这是他的身份,你可以想象一下,某一天,他被报社派去写一篇关于现场演唱会的报道,台上模仿涅磐乐队主唱的那个家伙几次跑调,唱得实在不怎么样,玷污了他心目中的神,于是,他在后台把他给杀了,还割去他的舌头。事情就这么简单,只因为那个倒霉蛋唱歌跑调。他不像有些杀人狂,他从来不会失控。天哪,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了……”
“我想我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欧阳嘉打断他的话,这时候,她已经慢慢地平静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到她体内,“这些自制的DVD中,并没有一张是关于许建东和老吕的。”
“你的意思是……”
“我们因为许建东被杀的案发现场出现涅磐乐队的歌,由此关联到其他几宗谋杀案,一直认为杀害许建东的凶手,会不会和其他几宗谋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一直在怀疑会不会是因为许建东在某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抨击了涅磐乐队而惹恼了凶手,导致杀生之祸。我们就是错在这里。”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两类案子,凶手是不同的人。许建东被害现场播放的那首《Rape Me》,不是因为凶手喜欢涅磐乐队,也不是因为凶手喜欢那首歌,而是……他就是想告诉我们,游戏不会停止,杀戮还会继续。”
欧阳嘉话音刚落,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她和李宁面面相觑,直觉地意识到,这,也许是个不寻常的来电。
“大家安静!”李宁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看着他们。
欧阳嘉接通电话:“喂?”
“很佩服你们,居然这么快找到我。”一个理智低沉的嗓音,“打伤那位警察,我很抱歉,我情非得已。打电话是祝愿他早日康复,另外,欧阳队长,我留在你门把手上的小礼物,你喜欢吗?”
欧阳嘉脸色大变,朝在场的人使了个眼色,按下手机的免提键:“秦川,你的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了,我劝你赶紧向警察自首。”
“我并没有什么计划。”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从容,“我是在帮他们洗清罪孽。”
“你是说翻唱或批判涅磐乐队的那些人有罪?”欧阳嘉问。
“中国人从来都是这样,堂而皇之地窃取别人的成果,不尊重真正的艺术,略懂皮毛就班门弄斧,利用他人的天赋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是国人犯的罪。但我,会教你们怎么重新认识艺术,洗脱无知的罪孽。那些舞文弄墨的混蛋,他们罪有应得。而下一个人,就是你,欧阳队长。”
“秦川……”欧阳嘉还想说什么。
“多说无益!”随后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一阵沉默。
欧阳嘉收起电话,转头看着现场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继续工作。”
“你听到那个混蛋说什么了吗?”李宁担忧地看着她,“他说下一个就是你。”
“听到了!”她头也不抬地低声说。
“那你还要接手这个案子?”李宁反问。
“总得有人做。”
“但不一定是你,你可以把这个案子交给其他人,重案队那么多人呢。”
“我绝不会让其他人接手这个案子,因为破这个案子是我生命中的职责。”她抬起头,笑了笑,坚定地说,“放心,如果他这种人赢了,未免也太没有天理了。这是信念。”
10月5日是国庆长假的第五天,来游泳馆的人很多,一对打扮入时的中年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一边谈论着香港迪士尼乐园的门票和儿子秋天将进市实验小学读书的事,一边走向游泳馆大门,却被特警拦下了。另外一对年轻的恋人则因为不能进入游泳馆大为光火,和特警争辩不休,被四个特警一把架进警车。
无线电里传来谢刚的声音:“现在情况怎么样?”
“游泳馆人太多了,我们人手不够,可能维持不了多久。”特警汇报。
“该死的!”谢刚大声咒骂,“这个陆凡一还真会找地方!”
他知道,陆凡一一定是故意跑到游泳馆的,水是屏蔽气味最好的工具,警犬的作用将失效,只能靠人逐一搜查。
谢刚带着重案队的人赶到了市游泳馆的时候将近上午10∶00,与等在那里的特警汇合。
特警队长是个高大瘦削的中年人,岁月在他粗狂老实的脸上留下痕迹,他向谢刚汇报:“根据警犬的反应,陆凡一应该是从北面的围墙翻进去的。”
谢刚来到北面的围墙,明显有攀爬的痕迹。围墙的另一边就是男更衣室,陆凡一还真是狡猾,从这里翻过去,可以逃过检票。
“有没有派人进去搜查?”谢刚问。
“游泳馆里的人多得像下饺子,我怕引起骚乱,所以只派了一小队人进去。”特警队长回答。
“还没有发现陆凡一的踪迹?”谢刚问。
特警队长摇头,表情颇为无奈。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谢刚不敢相信。
“他一定还在游泳馆里面,只是我不肯定,他是躲在哪个角落里,还是混在戏水的人群中。”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罪犯,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谢刚目光沉沉,“一切按计划进行。”
因为特警封锁了整个游泳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大家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谢刚命令特警脱掉防弹衣,把枪上交给现场一名指挥员保管。每人只带一副手铐一根警棍进入游泳馆找人!
因为陆凡一手里没有枪,特警如果穿着厚重的防弹衣,要想抓住身手敏捷的他,难度很大,不如轻装上阵。另外,游泳馆这么多人,一旦开枪很可能伤及无辜,不如不带。反过来说,如果把枪带进去,要是在搏斗中被陆凡一抢走,后果不堪设想,一个亡命之徒可不会管什么老百姓的死活。
整个游泳馆外围布满了警察,谢刚并不担心陆凡一会逃走,他很想与这位首席警探斗上一斗。他没有从检票口进去,而是带人直接绕到北面的围墙,循着陆凡一可能逃窜的路线前行。
按照陆凡一从禁闭室逃跑的时间计算,他到这里的时候,应该还没天亮,游泳馆还没开门!谢刚马上部署:“曹帅,你去昨晚值班的保安那里问问,游泳馆开馆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进来。老马,你去卖泳衣的小卖部那里,问问老板有没有丢失男士泳裤。”
呵,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脱猎人的掌心。谢刚成竹在胸。
不一会儿,两人回来了,说门卫睡得很死,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卖泳衣的柜台被砸坏了,少了一条泳裤和一个泳镜。
“贾兰去女更衣室找找,其余人,跟我来!”谢刚走到男更衣室门口,又猛地站住,回头叫住贾兰,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女洗手间,陆凡一很可能将自己反锁在里面。有任何情况,马上用无线电通知我们。”
“谢队,你放心吧,我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贾兰头一次受到这样的重视,目光坚定地说。
男更衣室内,游客们看到涌进那么多警察,有点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比较配合地接受了检查。
特警没有发现陆凡一,离开更衣室的时候,正好贾兰也从女更衣室出来,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谢刚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但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窝火。然后,他摆摆手,示意手下的人进入游泳场馆。
游泳池中间搭建了一个钢架的救生平台,自然地将游泳池划分为两个区域,左侧是比赛专用的深水区,八条泳道,都拉着水线。右侧是浅水区,有四条水上滑梯,专供小朋友玩耍。
正值游泳高峰时段,两个池子都挤满了人,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百人。不知情的游客还在水里欢快地游玩,小孩子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谢刚找到救生队长,耳语了几句。救生员们相互间做了一个清场的手势,顿时哨声四起,泳池里的人被陆续赶到了岸上,在更衣室前边的空地集中。
“逐一排查,一个都不能放过,没问题的人回更衣室等着。”谢刚下令。
半小时后,排查完毕,上前汇报的特警队长脸上带着困扰:“他不在里面。”
“什么?”谢刚惊愕。外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陆凡一怎么可能不在里面?难道他还会隐身术不成?
所有人都被赶回更衣室,刚刚还喧嚣嘈杂的游泳场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只有重案队和特警的人面色凝重地站在岸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结果他们始料未及,那位逃亡的首席警探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谢刚沉默了一会儿,叫救生员集合。八位救生员在泳池边站成一排,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陆凡一不在里面。
该死的,什么也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
“队长!”曹帅走上前。
“什么事?”谢刚无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轻揉着紧蹙的眉头。
“游客还在更衣室,是让他们离开,还是……”
谢刚再次回忆了整个搜查过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说:“陆凡一一定还在游泳馆内,给我继续搜,你带人去滑梯那边看看。”
他稳健的声音背后藏着愤慨,几十个特警围着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还能让人跑了?他走到深水区和浅水区中间的救生平台上,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环视整个场馆,水质清可见底,几乎是一览无余,陆凡一连躲都没地方躲。
曹帅带人检查了四条滑梯回来,没发现什么异常,迟疑着说:“会不会是陆凡一为了消除气味,进来洗了个澡就走了?”
“除非他把衣服和鞋子也洗了,否则还是会有气味的。”谢刚说。
“没准他真的洗了衣服呢?反正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样可以逃走。”老马继续说他相信的假设,“偷泳裤和泳镜只是他的障眼法。”
谢刚沉默了一会儿,怒气在他眼中郁结,气得狠狠地在平台上跺了几脚,怒吼道:“撤!”
特警解除对游客们的限制,游泳场馆又重新热闹起来。
谢刚前脚刚离开,救生平台下方的网孔后面慢慢露出一双眼睛,不是别人,正是被全城通缉的陆凡一。
每个人都以为陆凡一会藏在水里或者混在游客中,谁能想到,他竟然就躲在这位中队长刚刚站过的平台下面呢?
等待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陆凡一屏息,一个猛子,穿过救生平台,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深水区。
正要冒头换气,目光无意中穿过戏水的游客,他蓦地发现十米开外的地方,谢刚戴着一个硕大的潜水镜,正潜伏在水里朝这边望来。
这一瞧可把他吓得不轻,飞快地把头埋进水里,潜回到救生平台,躲在网孔后面。
“我好像看见他了!”谢刚从水里冒出头,大喊一声,随即又一头扎进水中,飞快地朝救生平台方向游去。
透过救生平台的网孔,陆凡一赫然看到十几个重案队的人穿着泳裤戴着泳镜已经在水里找他很久了,心中暗暗钦佩,好个谢刚,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一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
原来这位中队长并没有离开游泳馆,而是悄悄安排十几个特警换上泳裤,混在游客里继续搜查。这一招鱼目混珠果然有效,特警们脱了警服,穿上泳裤,戴上泳镜,就和普通游客没什么两样。陆凡一果真没有察觉出来。
谢刚游到救生平台附近,站在水里,四下搜寻,到处都是游客的身影,一片嘈杂,就是没有发现陆凡一,他不禁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救生平台上时,浑身猛地一震,这不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吗?刚才站在岸上还不觉得,这会儿站在水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救生平台与水面有一个将近三十厘米的高度差,而且上面布满网孔。如果有人躲在下面的话,脑袋刚好可以露出水面,透过网孔呼吸。
该死的,是他太大意了,谢刚暗暗咒骂,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救生平台,使了个眼色。赶过来的特警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兵分两路,从水下包抄,一点一点慢慢地向平台围过去。
眼看着特警快要将救生平台包围,陆凡一的心怦怦直跳,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扣住他的肩膀。
他猛一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救生平台,就站在他的身后,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个男子有着修长的身躯和优雅的体格,雾蒙蒙的蓝眼珠嵌在刚毅的脸庞上,自然卷曲的浓密黑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亚洲人。
没等他开口,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压低声音说:“别紧张,自己人。”
自己人?陆凡一可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个老外。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团东西塞到他手中。
“赶紧穿上!”那人说。
陆凡一拿起来一看,是一件女式泳衣和一顶黑色的披肩长发。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连忙戴好假发,穿上泳衣,跟在陌生男子身后,游出救生平台。
正一点点包围上来的特警突然发现平台下面游出一男一女,立刻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抓住那个男子的脚踝,摘下他的泳镜。谢刚随后赶到。
“What the hell?”男人愤怒地质问。
“呃?”谢刚愣了一下,绝想不到居然是个老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完,连忙示意其他人回到救生平台下面查看。
趁着特警搜查救生平台的时候,陆凡一飞快地爬上岸,一头冲进女更衣室。
女更衣室里水声“哗哗”地响,有人在冲凉,有人在换衣服,一片喧闹。
他穿着女式泳衣,戴着长长的假发,低着头,飞快地往里面走,他这个模样倒也没有人怀疑他。
两个年轻的女孩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热烈地交谈着各自的男友,光着脚从他身边经过——两人都没穿衣服。
陆凡一头也不敢抬,连忙找了个没人的冲凉房,一头冲进去,把门一关,靠在墙壁上,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有什么东西从门外扔了进来,正好落在他头上,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穿上。”
竟然是一套警服。
他连湿漉漉的泳衣都没顾得上脱下,毫不迟疑地直接把警服套在外面。
穿好后,他开门出去,然后,一下子愣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是英俊的外国小伙子,现在又是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
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金发女子飞快地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陆凡一也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跟着神秘女子离开更衣室,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游泳馆,径直坐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警车,司机是个中国人,沉默寡言。
红蓝的警灯闪烁着,缓缓驶出拥挤的人群,毫无障碍地通过了十几个查车点,一路奔到高速公路。
“你是什么人?”陆凡一上下打量着身边的女人。
女人微微一笑,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通缉陆凡一的新闻。
“呵,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女人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说话。
陆凡一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有那么一瞬间,他像被关进狭小密封、没有窗户的证人室里,感觉自己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而审讯桌后面的木椅上坐着许建东、老吕、老李,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发出青灰色的光芒,像剑一样刺向他。
重案队会议室气氛凝重,谢刚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湿漉漉的头发还在不住地滴水。重案队其他人在游泳馆搜寻了一上午,什么也没搜到,都懊恼地不吭声了。
欧阳嘉和李宁返回重案队,在走廊上就听到会议室里传出老樊的声音,开门进去的时候,立刻感觉到满屋子的杀气腾腾。
“老樊你瞎说什么呢?”谢刚眉头一皱,提高语调。
“我说,凶手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老樊嘴唇不住地颤抖,“老吕和老李都死了,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陆凡一的目标是我!”谢刚极力压抑着恼怒,平静地说,“他不会杀你的。”
“你们不懂!”老樊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恐惧,“你们不会懂的!”
“老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谢刚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眯起狼一样的眼睛,“你说我们不懂,是指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就是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我,我就是知道!”老樊一遍遍地强调,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老马开始皱起眉头,杨帆则对老樊出乎意料的表现表示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刑警大队长会被三宗谋杀案吓破胆。
坐在另一侧的曹帅有点被吓到了,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几口。
“老樊,你给我振作一点!有什么线索,你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谢刚怒视着老樊,“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青皮娃儿,让我觉得很丢脸!”
“我,我已经收到地狱的请帖了!”老樊惊慌的目光望向众人。
“什么请帖?拿出来我们瞧瞧嘛!”李宁半开玩笑地走到老樊面前,伸出手。
“你别过来!”老樊像触了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紧握住从腰间拔出的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李宁。
“嗳嗳嗳!”李宁吓得变了脸色,“我只是开个玩笑。”
“老樊,你别激动!”欧阳嘉大步走上前,试图劝服浑身发抖的老樊,“有什么事,慢慢说,你先放下枪。”
“你也别动!”老樊又把枪口对准了欧阳嘉。
在场的人都清楚,当年,这位刑警大队长外号“神枪手”,两里路外能用狙击枪将人一枪爆头。此时,他手中的六四手枪已经上膛,保险也打开了,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的食指已经紧紧贴住了扳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你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谁靠近我,我就打死谁!”老樊的枪口不停地在每个人头上换来换去,他的警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老樊,你疯了!”谢刚快被气炸了,严厉命令道,“放下枪!”
“凶手动动手指,重案队已遍体鳞伤,我知道,好戏还在后头!”老樊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慢慢退去,枪口依然对着在场的人,“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坐在这里等死的,凶手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聪明,你们就慢慢等着好戏上演吧。”
老樊退出会议室,退到走廊上,欧阳嘉和李宁想跟出去。
“谁也不准跟来!”老樊怒吼一声,“别逼我,我真的会开枪的。”话音刚落,他闪身进入电梯。
“欧阳,你马上带人去追!”谢刚气得青筋直跳,他做了二十几年的警察,头一回碰到被自己人拿枪威胁这种事。
“老樊手里有枪,去追的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我还是一个人去吧!”欧阳嘉说完,一头冲进楼梯间。
“我跟欧阳队长一起去!”李宁没等谢刚同意,也跟在欧阳嘉身后跑下楼梯。
“一个个都疯了!”谢刚从窗口看到老樊的车先驶出了院门,紧跟着是欧阳嘉和李宁的车,急得大喊,“杨帆、曹帅,你们马上带人去支援。”
第九章 第十号总统套房
“喂,到了。”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陆凡一慢慢睁开眼,眼前浮现一张女子的脸庞,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甚至还陷在噩梦的影像中没有醒来。
“你睡得可真熟,像要睡死过去!”女人冷冷地打趣他。
“呃……是你!”他一下子从椅背上坐直身体,转头看向窗外。
一条长长的柏油路弯弯曲曲地穿过一片广袤的乡野草场,篱笆内的母牛和一群群小牛被驶过的汽车惊动,叫着跑向篱笆的另一边。很快,一栋花岗岩外墙的私人宅邸出现在视野里,别墅院子里分布着网球场、游泳池和漂亮的马厩,还有一个私人停机坪。宅邸右侧是一个像珍珠一样美丽的湖泊,鸭子和..雁子在其中悠闲地游水。
陆凡一看得目瞪口呆。
跟着金发女人来到别墅门口,他四下张望,远处的树林、起伏的山峦,以及屋主饲养的一大群骏马尽收眼底。
已是下午时分,微风拂面,阳光清爽暖和,空气中飘着草木的清香。他居然不知道W市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金发女人按了门铃,一个高大的男人开门让他们进去,陆凡一一眼就认出正是游泳池里帮他脱身的那个男人。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穿过走廊。
走廊墙壁上挂着世界各地的名画,每一幅都价值连城,看得陆凡一乍舌。
三人来到金碧辉煌的客厅。主人似乎对马有特别的爱好,层架、桌子,甚至墙上都装饰着许多骏马雕刻和陶瓷摆设。右侧墙壁还摆放着一只挤满了蝌蚪和小鱼的大型鱼缸。陆凡一觉得好笑,别人都养名贵的热带鱼,这位屋主人却用这么豪华的鱼缸养蝌蚪和小鱼。
“那是Ellie在院子旁边的池塘里抓的,前几天还有一只有蝌蚪长成了青蛙,Ellie把它放回了池塘。”一位身材修长的白人中年男子从书房里走出来,“陆警官,一路辛苦了!”
他至少有五十多岁,头发是浅灰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碧绿寒泉。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肩膀和手臂也很健美,在这样的年纪,他可以算得上相当温文儒雅。
“呃?你是?”陆凡一疑惑地看着他,提出憋了一路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请先坐下来好吗?要喝点什么吗?”他的普通话不算标准,不过要听懂却不难。
“不了,谢谢,你就直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吧!”陆凡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先介绍一下带你来这里的两位。这位是比尔,这位是丽萨,他们都是美国最优秀的FBI探员。”中年人介绍。
“FBI?”陆凡一吃惊不小。
“我也是美国人,在中国做点小生意。”中年男子平静地说,“我叫吉姆·肯尼迪。”
什么?吉姆·肯尼迪?陆凡一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温文儒雅的男人居然就是报纸上常说的那个来华投资的富商,美国肯尼迪家族的人。他在中国投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主要涉足房地产和证券,拥有中国最大的几个外资企业,只要他轻轻动动嘴,相关城市的GDP就能上涨几个百分点,他可是各个市政府招商引资争相拉拢的巨商。
“肯尼迪先生,你可不是做点小生意这么简单。”陆凡一说,“在房地产和证券界,有谁不知道你?”
“过奖了。”吉姆很客气。
“其他的就不多说,我们就直接说结论吧,我不认为肯尼迪先生特意安排FBI救我,是出于什么好心。”陆凡一单刀直入地问,“有什么目的,你就直说吧!”
“想借用你智慧的大脑帮我解决一个难题。”吉姆说。
“连FBI都解决不了的,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事实证明,你破译密码的能力比FBI还要强。”吉姆平静地望向他。
破译密码的能力?陆凡一不明白这位巨商为什么这么说。
这时,一直静默立于一旁的比尔开口:“FBI曾经在网上向全球网友求助,破解一段农夫死亡密码。三天前,我们收到了一封以你的名义发出的电子邮件,虽然信中没有给出答案,可是你提供了一种新奇的解密方式,FBI最顶级的密码专家按照你提供的方式,已经成功破译了密码。”
“什么?”陆凡一不敢置信,“你们搞错了,我从来没有发过这种邮件。”
“经过调查,我们确定这是你的一位热心的同事,借用你的名义发的!”比尔继续说,“不过破译方法却是你的!”
原来是贾兰这个丫头。陆凡一哭笑不得,哪里能想到,自己无意中的几句话,居然帮FBI破译了农夫死亡的密码。他只想尽快抓住那个陷害他的凶手。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我看你们搞错了,我对密码只是略懂皮毛,恐怕很难帮到你们。”
“我想你必须帮助我们!”吉姆也站起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直视他。
“为什么?”陆凡一有点不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如果你不合作,我会立刻把你交给警察。”吉姆冷漠地说,“你应该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结果。”顿了顿,他语气稍微缓和,“其实我无意冒犯,我是精明的生意人,同时也不希望让我的合作伙伴吃亏,这才是双赢之道。”
陆凡一沉默,过了半晌才开口:“你说说看,怎么双赢?”
“我和你们市的领导非常熟,如果你解开密码,我可以为你担保,给你争取洗脱罪名的机会!”吉姆毫不避讳地说。
陆凡一想了想:“好,把密码拿过来,我看看。”
比尔拿出一张纸,交给陆凡一。纸上面写着两行英文:
I KIDNAP YOUR ELL.IE!
Sjopwidlctiyeaizhwknrixotinixhvib.
“绑架?”陆凡一一眼就看到“kidnap”这个单词。
吉姆点点头:“我的女儿Ellie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今天上午,我收到这张字条,很显然这是绑匪写下的一组密码。我们没办法破解,不得已才请你帮忙的。”
“是绑匪寄来的?”陆凡一问。
“是。”比尔说,“我们可以理解第一句话,绑匪说他绑架了ELLIE,可重点是后一句话,这组密码有可能是想表明时间、地点,以及交赎金的具体数额,也可能是联系绑匪的方式。总之,没有不要钱的绑匪,你说呢?”
“可是,也没有让人家交赎金还用密码的绑匪呀?”陆凡一疑惑地看着这两行英文。
“破译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绑匪要做什么。”吉姆眉头紧皱,“我已经把这两行英文传真给FBI总部了,该死的,那里的密码专家到现在还没有破译成功。”
“给我纸和笔。”陆凡一紧盯着这两行字符,“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是可以试一下。”
比尔连忙递上。
陆凡一埋首于字符中,蹙着眉心,不断地用笔在纸上替换字母,其间又向比尔要了一本《牛津英汉双解字典》。
客厅里一阵沉默,对吉姆来讲,这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他偶尔站起来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偶尔在沙发上坐下来,用双手蒙住脸定定神。有几次,他看向陆凡一的时候嘴巴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询问,最后却都忍着没有作声。两位FBI则在一旁耐心等待。
吉姆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住:“对了,陆警官,我这里还有一个知情人,不知道你需不需要问他一些情况?”
“哦?有知情人?”陆凡一诧异地抬起头。
不消片刻,比尔带上来一个被捆住双手的中国小伙子,他身材颀长结实,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深色的眼睛。如果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陆凡一相信,他原本应该是个相貌出众的大男孩。他倔强地站在那里,瞪着吉姆的眼睛流露出内心的激愤。
“吉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凡一吓了一跳,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可是犯法的。
“他是艾丽在中国交往的男朋友,名叫张乐。我非常反对他和我女儿交往,我猜,就是他安排人绑架我女儿的,为的是索要赎金然后和我女儿私奔!”吉姆冷冷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倔强的大男孩。
“艾丽确实想和我私奔,可是我根本没有答应她。我在这里还有父母,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张乐大声反驳。
比尔一脚猛踢张乐的肚子,张乐疼得在地上翻滚。
“这件事和他无关,你们放了他!”陆凡一上前阻止比尔。
“你怎么知道与他无关?”吉姆反问。
“因为密码我已经解开了!”
“什么?”吉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答案就在那张纸上,你自己看吧!”
吉姆一把抓起茶几上的便签条,匆匆一看,脱口惊呼:“怎么会这样?”
“我带你们去找艾丽,你们把张乐送到医院!”陆凡一一边给张乐松绑,一边问,“吉姆先生,你安排谁跟我一起去?”
“比尔,你跟陆警官一起去。”吉姆说。
一秒钟也没有耽误,比尔和陆凡一立刻离开别墅,开车上路。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比尔不禁问。
“希尔顿酒店。”陆凡一答。
“W市的希尔顿酒店?”比尔有些吃惊,“那是吉姆先生刚从希尔顿家族那里买下的产业。”
赶到希尔顿酒店已经是傍晚时分,比尔和陆凡一来到大堂咨询台,询问酒店哪一类房间是按照1到10的顺序编号的。
“我们这里只有顶层的总统套房这样编号的。”服务小姐笑着回答。
“我要找住在第十号总统套房的那位客人。”陆凡一简洁地说明了来意。
“非常抱歉,先生,我无法向您透露那位客人的信息,这是酒店的规定!”
“叫你们经理过来!”比尔不耐烦地喊。
“发生了什么事?”大堂经理赶紧跑过来。
比尔搬出吉姆先生的名头,又拿出自己的证件,大堂经理一听是董事长的意思,又看到比尔FBI的警徽,哪敢怠慢,在电脑里一查,却发现并无第十号总统套房客人的资料,他为难地说:“看来这位客人持有我们希尔顿酒店的白金卡。因为持有白金卡的客人,住总统套房是不用登记的。如果是吉姆先生的意思,那么只好我带两位上去。”
比尔和陆凡一互望了一眼,跟在大堂经理身后,走进电梯,直达顶层。
三人站在了第十号总统套房门前,大堂经理按了一下门铃,里面没有声音。
“开门!”比尔左手敲门,右手已经从腰间抽出了枪。陆凡一跟在他身后。
大堂经理哪里见过这架势,用房卡打开房门后,立刻闪到一边,生怕发生什么枪战。
比尔猛地一脚踢开房门,一个箭步冲进房间。
房里没人!
厚重的窗帘低垂着,房里光线昏暗,一本时尚杂志摊开放在茶几上。主卧室的床上凌乱地扔着内衣和一条碎花长裙,比尔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是艾丽的衣服,飞快地压低声音说:“我们来晚了一步,艾丽已经被绑匪带走了。”
陆凡一笑了笑,说:“比尔先生,你还是先把枪收起来吧!”
“什么?”此刻的比尔神经高度紧张,瞪眼看着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的陆凡一,不明白这个中国警察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如此从容。
“没准艾丽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陆凡一随手翻了翻茶几上摊开的时尚杂志,看着上面那些世界名牌直乍舌。
“什么意思?”比尔持枪的双手慢慢放下来,“你是说,艾丽没有被绑架?”
“我从来没说过艾丽被绑架啊!”陆凡一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杂志,“估计她只是为了反抗老爸逃出来而已吧,也有可能,真的是想骗她老爸一点钱,然后和张乐私奔。天哪,五万块钱一件衬衫,这是什么世道啊!”他指着杂志上某个服装品牌惊叹。
“你怎么知道?”比尔反问。
陆凡一抬起头,正想回答,表情突然僵住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蒙上他的眼睛。
“怎么了?”比尔觉察到他的异样。
“拿好你的枪!快!”陆凡一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一道划过深水的闪电。时尚杂志“啪”一声掉在地上。
“出了什么情况?”比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凡一示意他不要说话,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卧室里的洗手间里传出的声音。
洗手间里有人!
比尔飞快地朝陆凡一看了一眼,却见这位中国警察脸色惨白得吓人,他直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抢先一步走到洗手间门口。他转头,示意陆凡一隐蔽,猛地一脚踹开门,双手举枪,大喊一声:“不许动!”
“Oh!Shit!”比尔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飞快地转过身,放下枪。
那首恐怖得不能再恐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正好进入高潮部分:I am not the only one.I am not the only one……
不用走过去看,陆凡一也能想象,洗手间里是怎样一副可怕的情景。比尔有那么激动的反应也难怪,没有人能够在一个被开膛剖腹的身体面前保持足够的镇定。
他不知道在他们赶到希尔顿饭店之前,第十号总统套房内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一次谋杀的对象是谁。
陆凡一慢慢地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口,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在目。
老樊?
怎么是他?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樊怎么会死在希尔顿酒店的十号总统套房里。
和许建东、老吕、老李一样,老樊也是赤身裸体地坐在马桶上,喉咙被深深的一刀划开,肠子被拉出来挂在右肩。他已经死了。
就在陆凡一怔怔地站在原地、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时,砰一声,总统套房的门被人踢开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冲进来。
呯、呯!比尔手中的枪先 54cd." >响了,对方毫不示弱,还击了三枪。
“警察,不许动!”客厅里传来一个声音。
欧阳嘉?陆凡一立刻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刹那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慌乱。
怎么可能这么巧?
他好不容易破译密码,赶到希尔顿酒店找艾丽。艾丽没找到,却发现老樊死在总统套房的洗手间里,而欧阳嘉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赶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连串事件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稍微动一动手指,就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这一次,他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欧阳嘉从门框后探出头来又开了两枪,比尔迅速回击了一枪。
“陆凡一,我看见你了!赶紧把老樊交出来!”欧阳嘉高喊。
“老樊不是我杀的!”陆凡一急了,大喊着回答。
“什么?你说老樊死了?”欧阳嘉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她和李宁一路跟踪老樊进入希尔顿酒店,怎么一转眼功夫,老樊就被人杀了?刹那间,一股凉意窜上她的后背。
又是几发子弹飞过来,然后是欧阳嘉愤怒的声音:“陆凡一,你跑不掉的!”
比尔赶紧拉着陆凡一退进洗手间,把门反锁。
环视四周,只见墙壁上方有一扇小气窗,气窗下是一个足足容得下四人的按摩大浴缸,红色的玫瑰花瓣飘在氤氲的水面上,似乎刚刚有人想泡个鲜花浴放松一下。洗脸盆和马桶靠近门的一侧,和浴缸中间隔了一层墨绿色的浴帘。老樊的尸体还坐在马桶上,地上全是血。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两个是什么人?”一连串的变故让这位美国来的FBI措手不及。门外的欧阳嘉和李宁正试图用枪轰开门锁。
天花板是封死的,而气窗太小,人无法通过。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们已经被逼入死角,无路可逃。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缴枪投降,要么举枪火拼。
洗手间门外,欧阳嘉和李宁更换弹夹,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李宁一脚踢开了洗手间的门。随着五发子弹射出,他和欧阳嘉一前一后冲进洗手间。
一进门就看到赤身裸体坐在马桶上的老樊,此刻,两人已经无暇顾及了,只见墨绿色的浴帘后面似乎藏着人,李宁开了两枪。
没有动静。
欧阳嘉和李宁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浴帘。
就在两人正要揭开浴帘的时候,坐在马桶上的“老樊”突然往前一扑,一头栽在欧阳嘉背上,将她扑到在地。
欧阳嘉“啊”地叫了一声,手枪滑到洗手间的另一端。
李宁正回头去看,突然“哗啦”一下,比尔从浴帘后面的浴缸中跳出来,湿漉漉的脸上和身上还沾着红色的玫瑰花瓣,他飞起一脚,将李宁的枪踢飞。
李宁就地一个打滚,正要捡回枪,比尔手中乌黑的枪管已经对准了他的头。
“不要开枪!”陆凡一高声制止比尔。
老樊几乎被子弹打烂的尸体倒在浴缸里,原来刚才陆凡一假扮老樊坐在马桶上,而老樊的尸体则被比尔立在浴缸里充当靶子。陆凡一光着身子站起来,扯下肩膀上挂着的老樊的肠子,然后拿出藏在门后的衣服,走出洗手间,飞快地套上。
“不许动!”比尔的枪口对准欧阳嘉和李宁,人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现在怎么办?”比尔退到陆凡一身边,低声问,眼睛却一刻不敢放松地紧盯着趴在地上的欧阳嘉和李宁。
陆凡一沉默不语,穿上长裤扣衬衣后,他重新走进洗手间,弯腰捡起欧阳嘉和李宁的手枪,然后,退回到比尔身后,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欧阳,相信我,我是被诬陷的。”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我真恨我自己,怎么没有早点看出你的真面目!”欧阳嘉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声音严厉,“我不会放过你的。”
陆凡一叹了口气,英挺的剑眉皱起,深深地看了欧阳嘉一眼,毫不迟疑地和比尔离开现场。
欧阳嘉和李宁飞快地追出房间,正好看到陆凡一和比尔乘观光电梯下楼,而旁边的电梯还停留下十三楼没有上来。而他们在十八楼。
透过电梯玻璃,欧阳嘉看到陆凡一正抬头看着他们,复杂难解的目光像穿不透的重重迷雾,静静地望过来。
“该死的!”她狠狠一拳砸在玻璃门上。
李宁站在她旁边,一时间千头万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他们乘坐电梯下到一楼时,正好看到比尔驾车离开停车场。
“快上车!”欧阳嘉启动车子,正要踩下油门追上去,却发现车胎竟被人用枪打爆了。
“混蛋!混蛋!混蛋!”她气得直砸方向盘。
开车回吉姆先生的乡野宅邸,陆凡一一路沉默。他在职业生涯里遇到很多大大小小的案件,但从未有哪一宗案子像现在这样,充满了陷阱和重重迷雾,凶手似乎给他掘了很多散兵坑,只等他自己往下跳,这种想法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开上弯弯曲曲的乡野小路时已经是午夜了,比尔扭头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的陆凡一,问:“你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一天没吃饭,我的胃快磨穿了。”陆凡一自嘲一笑。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比尔也笑了,“现在要是能喝一大杯啤酒,吃点北美小牛排和墨西哥烤肠就好了。”
“给我来一张东北煎饼果子就够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比尔突然开口:“FBI用你提供的方法,破解了农夫死亡密码,你绝对猜不到结果是什么。”
“既然猜不到就别让我猜了,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转不动了。”
“密码实际上是一组坐标,对应德州一个偏僻小镇的某栋老旧的民房,在那里,FBI发现了农夫的妻子。显然,她已经死了很久,开门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尸臭。几个FBI探员看到她的容貌时,落荒而逃。”
比尔绘声绘色的讲述,让陆凡一几次都觉得心脏狂跳,头皮和脖子上汗毛直竖,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次无心之举,竟然牵连出这么大一桩案子。
他仿佛站在比尔讲述的那栋民房外面,推开锈迹斑斑的小铁门,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是脏污的枕头、散置在沙发上的灰色毛毯,桌子上摆着空了的咖啡罐,有一支体温计和几瓶止痛药。这种状况显示,屋子的女主人经常身体疼痛,然后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寻求慰藉。最后,她终于连沙发也下不了了,那里成了她的陈尸之所。
也难怪FBI探员会落荒而逃,农夫死去的妻子全身长满浓疱,像石灰一样坚硬灰白,而她四肢和脸上的脓疱比躯干上的更浓密,瘙痒使她忍不住用手去抓,造成脓疱破裂,多重感染。
很快,法医来到现场,刺破脓疱,涂抹在载玻片上,然后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当场诊断这是地球上几乎绝迹的重症天花病毒。最后,实验室得出权威的结论,这不全是重症天花病毒,而是将其他病毒的DNA并接到天花病毒基因组中的一种全新的病毒。
这下麻烦大了!
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和美国传染病控制中心马上介入,接触尸体的人被迫全部隔离,包括六名FBI探员和两名法医。这宗案子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美国政府封锁了那个小镇。
“怎么越听越像生化危机呢!”陆凡一好奇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没错,这是现实版的生化危机。”比尔说,“引发传染病的冷冻病毒已经找到,标签上写着一九四五年,地点是日本长崎。那里的实验室在二战时期曾做过天花突变菌株的研究。很显然,二战结束后,有一些冷冻病毒没有销毁,而是保留下来作为研究之用,最后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拿走了。”
“这与那名农夫有什么关系?”
“如果农夫只是农夫,那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也就不会有FBI来找你。那位农夫的真实身份是美国传染病控制中心的专家,因为一直得不到重用而郁郁寡欢,最后发生了一起事故,按理说与他没有一丝关系,就因为他是专家,所以受到了牵连,被迫离职,回到他父亲的农场。但是,临走的时候,他顺手偷走了一些研究用的冷冻病毒。”
“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存着这些病毒?”陆凡一不敢相信。
“这并不难,他娶了一位当地的医生为妻,而他妻子工作的医院恰好有液态氮冷冻存储设备,所以,他把它们保存下来了。他始终认为某一天,他会开始某项重大计划,说不定会获得诺贝尔奖造福人类。他将获得空前的荣耀。”
“所以,他用自己的妻子做人体实验?”
“看起来是这样。”比尔说,“他喜欢被重视的感觉,他会想象,一个丈夫如果年纪轻轻就遭丧妻之痛,会引来什么样的关注。那种幻想使他亢奋,于是他在脑中拟出计划,某个周日的傍晚,他实行了他的计划。他的妻子感染病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别人永远无法得知,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那个案子永远不会上法庭,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
“那位农夫,不,应该说是传染病防治专家,他将妻子囚禁在某个偏僻的小镇,然后暗中观察她的症状?”陆凡一问。
“应该是这样。”比尔点头。
“他们有孩子吗?”
“几年前还有个孩子,死于婴儿猝死症。”
“很奇怪的是,连这位传染病防治专家自己也死了,而且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
“这是验尸报告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尔说。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死的时候还特意留下一段密码作为线索。”陆凡一再度开口。
“对他死亡的原因,以及为什么要用密码做为线索,目前暂时还没有任何结论。照我看,这个混蛋是想出名想疯了,不惜拿自己开刀。他只是个自我迷恋、神志失常、对声誉永不满足的家伙,渴望引起别人的关注,他越来越清楚,怎么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被他毁了。对他而言,他的妻子只是一颗棋子,所有关注他的人都是他的玩偶。很有可能,他的孩子也是被他弄死的。”
谈论这么一个疯子让人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陆凡一索性闭了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听了农夫的故事,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讲讲今天发生的事了?死在十号总统套房洗手间的那个人,似乎和你有关系?那两个警察是来抓你的?”
“很快就到了!”陆凡一不愿多讲,指着不远处的宅邸说,“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向吉姆先生交代吧!”
看到比尔和陆凡一混身是血地走进客厅,吉姆震惊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女儿呢?”
“吉姆先生!”陆凡一冷静地说,“现在的局面非常复杂,我猜,你女儿艾丽已经被人绑架了!”
“该死的!”吉姆忍不住地大声咒骂,“陆警官,在我还对你保留最后一点耐性之前,你能否解释一下破译密码的过程。”
“可以。”陆凡一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过那张写了密码的便签,声音平静地说,“其实最后一句话,根本就不是什么交赎金的地点和联系方式,而是解开密码的密钥!”
“什么?这句话是密钥?”吉姆先生不愧是反应相当快的人,马上就问,“那密码是什么?”
“第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密码!”陆凡一肯定地回答。
“怎么可能?”比尔反复看了看这两句话,“IKIDNAPYOURELL.IE!明明就是‘我绑架了艾丽’的意思!”
陆凡一摇摇头:“刚拿到这个密码,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看,这一句话有明显的语法错误,kidnap这个单词居然没有时态。”
“也许绑匪是个中国人,不懂英语。”比尔质疑。
“那ELL.IE中间的那个点你又怎么解释?”陆凡一问。
“可能是打字的时候无意中打多了一个标点符号,这应该不是问题的关键。”比尔说出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打字的时候多打了一个符号,为什么不重新修改呢?”
“也许没时间,也许……”比尔耸耸肩。
“也许是故意弄错的,因为这是密码的需要。”陆凡一打断他的话。
一阵沉默。
“我认为第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密码,而要解开这个密码的密钥,就是下面这句话。你们FBI的密码专家把密码和密钥都弄反了,当然解不出来。”陆凡99lib?一认真地说。
“你是怎么解开的呢?”比尔对这位中国警察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其实很简单,第二句话一共有三十三个字母,所以我很容易就想到了一句最有名的全字母句。”陆凡一说,“这句话就是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a lazy dog。”
“敏捷的棕狐狸跳过懒狗?”比尔脱口翻译出来。
“对,把第一句话一一对应到第二句全字母句,我们就可以得到这个密码的替换规律,也就是密钥。”
“什么意思?”吉姆不明白陆凡一在说什么。
“我们对照一下,就可以根据这个规律来翻译第一句密码了。”陆凡一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密码破译过程。
“根据密钥,替换过来的密码就是……”陆凡一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ILIVEINHILTONN.IO!
“重新排列一下就是ILIVEINHILTONN.IO.”陆凡一继续说:“大写的IO可以看做数字‘10’,而‘N.’这是单词是‘No.’的缩写,这也是为什么‘ELL.IE’中间多了一个点的原因,所以答案就是——我住在希尔顿酒店十号房。由于希尔顿酒店只有总统套房才以第几号房间表示,所以,艾丽的意思是,她住在希尔顿第十号总统套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吉姆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一开始以为艾丽是想让张乐读懂这个密码后去希尔顿酒店找她,因为她知道张乐的电话一定会被你们监听,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通知他。同时这个办法还能起到威胁老爸的作用,让人误以为她被绑架了。一旦张乐找到艾丽,我想艾丽就会向吉姆先生你要赎金准备私奔了,这个计划可谓一举两得。不过现在看来,我错了。”陆凡一眉头深锁。
“你哪里错了?”吉姆急忙问。
“这个密码根本就不是艾丽写的,而是真正的绑匪!”
“你说我女儿真的被绑架了?”吉姆这下真的急了。
“恐怕是的。”陆凡一回想起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连串事故,心中越发肯定,这是绑匪早就挖好的陷阱。他在心中不断计算着凶手陷害自己的次数:割下许建东的生殖器,切断老吕指着自己的手指,在关押自己的禁闭室内杀死老李,引诱自己来到老樊死亡的希尔顿酒店总统套房。
一共四次!
最要命的是,最后一次,凶手还引来了欧阳嘉和李宁,而自己正好被他们两个逮个正着!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抓住这个聪明又残忍的凶手。与这个神秘的幕后黑手过招接连失利,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难道他真的要成凶手的替死鬼吗?难道开膛手杰克是无法战胜的恶魔吗?
“怎么会这样?艾丽怎么又成了绑匪的目标?”吉姆痛苦得直抓头发。
一个“又”字让陆凡一打了个激灵,脱口问:“难道艾丽以前被绑架过?”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比尔插了一句,“当时艾丽才三岁,在W市内的一家私立幼儿园学习,那家幼儿园的名字好像叫……天使幼儿园,对,没错,是叫天使幼儿园。吉姆先生花了一大笔钱才把她赎回来。”
“二十年前?”陆凡一想了想,突然浑身一震,“那就是1991年啦!”似乎有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是1991年,没错,那时候,吉姆先生刚来华投资。”比尔问,“怎么了?”
“具体是哪一天还记得吗?”陆凡一的心怦怦直跳,事情就快恢复它本来的样子了。
“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呢!”比尔耸耸肩膀,无奈地摊开手,“这些我也是听吉姆先生说的。”
“吉姆先生,你还记得二十年前,艾丽被绑架是哪一天吗?”陆凡一激动地声音有些发颤,“这对我很重要。”
吉姆在沙发上坐下来,身子发软,仿佛一夜之间伛偻了原本英挺的腰,他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艾丽是在天使幼儿园组织郊游时被绑架的,我记得好像是……”
“6月1日?”陆凡一脱口而出。
“对!就是6月1日!是天使幼儿园组织的儿童节郊游!”吉姆非常肯定地回答,“那一次,我还赞助了整个郊游的开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凡一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脸色发白,毫无意识地一连重复了两遍“原来如此”。他突然想明白,原来老吕留下的决定性线索不是保险柜里的那张纸,而是保险柜的密码——199161。
老吕为何要用那个日子作为保险柜的密码呢?
1991年6月1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章 陌生女人的复仇
就在陆凡一和比尔开车离开十五分钟后,整个希尔顿酒店顶楼就被大批警察封锁了,照例是现场勘查、询问证人等工作。
谢刚站在第十号总统套房门口的走廊上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欧阳嘉和李宁被训得抬不起头。
“我叫你们多带几个人,你们不听,现在好了,你们两个,不仅放走了重要的逃犯,枪还被人抢走了。你们知不知道,一个警察丢枪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而且对方还是极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脑子啊!”谢刚摆摆手,极力压抑着怒气,“好了,我看你们也不用当什么警察了,收拾收拾回家吧!离靳局长限定的破案日期还有四天,反正这四天里,破不了案,我们都得滚回老家喝西北风!你们俩就当是提前回家了!”
欧阳嘉和李宁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谢刚又问:“枪里还有多少发子弹?”
“当时情况太混乱,我只知道,我和欧阳队长每人带来两个弹夹,一共有24发子弹。”李宁说,“至于开了多少枪……不记得了。”
“连开了几枪都不记得了!好,真好!你们真对得起‘重案队刑警’这五个字啊!”谢刚竖起大拇指却不是为了表扬,他是气得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大喊一声,“痕迹科的人来了没有?”
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连忙跑过来说:“我是痕迹科的。”
“你马上查看一下现场一共有多少六四弹孔。”谢刚说完便又不管他了,转头继续质问欧阳嘉和李宁,“你们刚刚说,是一路追着老樊到希尔顿酒店的?”
“是。”欧阳嘉回答,“老樊的车开得极快,我们被他落下很远,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车开进希尔顿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和李宁还特意在地下停车场找了一圈,果真看到老樊的车。然后我们跑到酒店大厅向服务员打听,花了足足十五分钟的时间才知道老樊进了顶楼的第十号总统套房。”
“那就是说,在你们耽搁的这段时间,陆凡一杀了老樊?”
“这个……”欧阳嘉迟疑了一下,最后低声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老樊也许是在那段时间被杀的。”
“据你们刚才汇报的情况,在案发现场,和陆凡一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对,是个外国男人,他显然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欧阳嘉说,“一举一动都非常专业、非常娴熟。”
“外国人?”谢刚皱眉,想了想,迟疑着问,“是不是个子很高,一米八五左右,年纪大概三十出头,眼睛是蓝色的,头发自然卷曲?”
“是。”李宁插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007。”
“果然有问题。”谢刚深深锁紧眉头,“好一个调虎离山。”
“什么调虎离山?谢队,你发现了什么线索?”欧阳嘉和李宁紧盯着他,急切地问。
怒气在谢刚眼中慢慢积累:“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见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在游泳馆被我们误以为是陆凡一的人!这个神秘男子一直在暗中帮助陆凡一,显然,他们是一伙的!”他越说越生气,“该死的,陆凡一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我们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欧阳嘉和李宁听了都默不作声。
“曹帅!你过来一下!”谢刚大喊一声,“你马上带人去查查,和陆凡一一起的那个神秘男子是什么来历!”
这时,首席法医周琳从老樊嘴里掏出一张纸条和一个MP3,分别装在两个物证袋里,走过来交给谢刚。
“又是数字?”李宁一下子就看到字条上写的数字1979,脱口惊呼,“怎么又少了两位?”
谢刚把物证袋拿在手上,一阵沉默。
少了两位数字,就意味着,人,又死了一个。规律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从最开始从许建东口中发现的“1303231979”十位数字,到老吕口中的“03231979”八位数字,又到老李口中的“231979”六位数字,直到这一次,老樊口中的“1979”。每一次谋杀案发生后,数字都会减少两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19”和“79”又代表谁呢?所有这些数字,究竟有什么含义?凶手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线索?
“谢队,大堂经理来了,就是他给陆凡一开的门!”曹帅把一个受了惊吓的男人带到了谢刚面前,“他知道那个神秘男子的身份。”
“是你开的门?bbr>”谢刚眯眼看着他,冷冷地问。
“门是我开的,可我不是帮凶!”大堂经理嘴唇剧颤,脸色发白,唯恐谢刚不肯相信他,“那个男人说他是吉姆先生的人,还给我看了他的证件,所以我……”
“吉姆先生是谁?”谢刚像打开易拉罐一样打断他的话。
“是我们酒店的董事长。”
“那个人,他给你看证件了?”
“他……他是FBI。”大堂经理说出这句话后,人紧张得都快瘫在地上了。离奇又残忍的谋杀案、枪战、FBI,现在又是重案队,他有生以来哪里见过这架势。
“美国人怎么会跟这起案子有关?”谢刚愣住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其他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事情蹊跷。
“马上把酒店的监控录像调出来,我要这几天全部的监控录像。”谢刚说做就做,目光坚毅,“我倒要看看,老樊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希尔顿酒店里来。”
“已经晚了!”欧阳嘉阻止他,“我和李宁早就去看过了,酒店监控室的电脑中了病毒,所有资料都被格式化了,到现在,监控还处于失灵状态。”
“哪有这么巧的事?”谢刚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叫来曹帅,“你派技术人员去监控室看看,一定要查清中毒的原因。沿着电脑中毒的痕迹反查过去,IP地址就是对方的老巢。我猜,很可能是陆凡一搞的鬼,我们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出陆凡一的藏身之处。”
“我马上派人去查。”曹帅带着两个电脑技术员,跟着大堂经理直奔监控室。
“谢队,如果陆凡一是凶手,那他为什么不杀我们呢?当时,他明明有机会杀了我们的?”这个疑问憋在李宁心里好久了,他用余光瞟了瞟身旁的欧阳嘉,见她也露出疑惑之色,似乎身有同感,只是问不出口。
“他不是不杀你,是舍不得杀她!”谢刚看了欧阳嘉一眼。
欧阳嘉没有说话,看得出来,她难过极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陆凡一临走前说他是被冤枉的。”李宁说,“他说话的神情,不像是撒谎。我了解他。”
“ 4f60." >你了解他?呵,别说笑了,除非你也变成他那样冷酷残忍的混蛋,连续犯下四起血腥谋杀案。”谢刚目光沉沉地看着李宁,那不是嘲讽,而是微微的失望,他拍了拍李宁的肩膀,“只有谋杀者最了解谋杀者,你太年轻了,是不会明白他那样的人在想什么的。”
李宁哑口无言。
晚上20:30,重案队会议室气氛压抑凝重,原本为陆凡一设下的天罗地网,如今却变成了一场笑话。
“不是发了通缉令吗?有没有接到群众举报?”谢刚问。
“举报倒是有很多!”曹帅为难地说,“很多人打电话过来,说在哪里哪里见过陆凡一,我派人前去核实了,没有一条属实。”
“警犬队那边呢?有什么新进展?”谢刚问。
“陆凡一从希尔顿酒店上车离开后,警犬就无法继续追踪了。”杨帆说。
“他们逃走的时候,开的那辆车呢?查得怎么样?”
“没有牌照,只知道开向郊区了。那边几乎没有监控录像,所以追查起来非常困难,我已经加派了人手。”老马说。
问到这里,所有人的心已经慢慢沉了下去。
谢刚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出神地盯着桌上堆满了烟屁股的烟灰缸。如果说他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是暴跳如雷,那他现在就如同一片深海,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那双深邃的眼睛下面,他顿了顿,又平静地问:“希尔顿酒店监控室电脑中毒,有没有什么结果?”
“对方是个高手,无法追查IP。”技术人员说。
“老贾,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谢刚看向老贾。
“联系了,美国驻华大使馆一听我们想核实一名在中国执行任务的FBI的身份……”老贾面有难色,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口。
“怎么说?”
“大使馆说,要核实FBI的身份可以,不过需要美国总统同意。”老贾实话实说,“他们还说,我们中国人的想法非常有意思。”
“是嘲笑我们很傻很天真吧!”李宁小声嘟囔。
“他们这么说也很正常。”谢刚脸皮紧绷,“据我所知,美国驻华大使馆是FBI在中国执行任务的唯一合法据点。大使馆位于市中心的主干道上,周围都是监控。曹帅,你马上跟交警部门联系,我要这几天进出使馆的所有人员和车辆情况。FBI如果想保护陆凡一,最有可能就是把他藏在使馆里!”
“不用看了!”欧阳嘉开口,“最近七天的监控,我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员或车辆进出使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许久,欧阳嘉打破沉默:“目前来看,所有线索都断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谢刚直视她。
“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他们四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凶手为什么对他们下手?”欧阳嘉提出一直以来的疑惑,“我们一直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徒劳无功地奔波在案发现场,而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我可以理解你的疑虑,欧阳队长,但并不是所有谋杀案都有共同点。”曹帅说,“我知道你和陆凡一关系一直很好,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谋杀动机已经很清楚了,陆凡一杀许建东是因为暗恋你,他杀老吕是因为老吕怀疑他,杀老李是为了从禁闭室逃走,这些动机都符合逻辑。”
“那么老樊呢?如果陆凡一是凶手,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老樊呢?老樊和陆凡一工作上没有交集,生活上也没有来往,他也没有得罪陆凡一啊?”欧阳嘉毫不客气地反驳,“大家难道忘了吗?老樊说收到了地狱的请帖,然后就甩开我们,直奔希尔顿酒店,很明显是凶手引诱他去希尔顿酒店的。”
“我相信,陆凡一和老樊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曹帅肯定地说,“只是我们暂时没有发现而已。”
“按照你的说法,陆凡一是随机杀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下一个谋杀目标是谁。那么,你怎么解释许建东嘴里的‘1303231979’?为什么老吕死后,这组数字变成了‘03231979’?而在老李之后,又变成了‘231979’。现在老樊死了,数字变成了‘1979’。我相信,如果我们中间又有人被杀的话,塞在我们口中的数字会变成‘19’或者‘79’。”
最后一句话听得人悚然变色,几个刚参加工作的民警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吸了一口冷气,仿佛有人会突然拿着刀跳出来,划开他们的喉咙。
“现在,是时候坐下来好好想一想,研究一下这些数字的意义了。”欧阳嘉说。
“说不定,这根本就是陆凡一和我们玩的把戏,他只是随便写了一组数字,根本没有什么含义。”曹帅说。
“既然不代表什么含义,那他为什么非要写数字呢?他怎么不写别的符号,比如字母、图案,或者干脆每次作案都留下一张扑克牌。”欧阳嘉反问,“那种东西不是更具有迷惑性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洗脱陆凡一的嫌疑。”曹帅被逼急了。
“我只想要真相。”欧阳嘉平静地说,“如果陆凡一真的是凶手,我会亲手抓住他。”
所有人无言以对,讨论再度陷入了僵局。
“我听许建东无意中提过,他和老吕一起破过案子。老贾,你在警队工作时间长,你知道有这回事吗?”欧阳嘉突然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许建东和老吕是老朋友,也是老搭档。”老贾回答,“别说是老吕了,我和许建东也合作过很多次啊。大家都是刑警,经常一起加入专案组什么的,这太正常了。”
欧阳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紧接着问:“那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他们有没有在同一个专案组共事过?”
“我想想。”老贾沉默了片刻,开口,“有!”
“什么案子?”谢刚也是反应相当地快,马上抓住了问题的要点。
“是1990年还是1991年,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个绑架案,当时的专案组不光有许建东、老吕、老刘、老樊,还有我,当时我还是专案组的组长。”老贾拍拍脑袋想起来了,“是1991年,没错!”
瞧着像个没事人似地老贾,大家都觉得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盯着他。
“都这么看着我干嘛?”老贾莫名其妙。
“亏你还笑得出来,说不定凶手下一个目标就是你!”谢刚一脸阴霾地望着他,认真地说。
“那个案件没什么呀?只是个普通的绑架案,你们不说,我都快忘了。”老贾眼中闪动着困惑,“你们可别吓唬老同志啊。”
“这可不是吓唬你!”谢刚问,“那个案子的档案还有吗?”
“九十年代的案子,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档案早就销毁了。”老贾说。
“老贾,你快说说那个绑架案的经过。”欧阳嘉急了。
“那是1991年的夏天,一个美国商人的小孩在郊游时被人绑架了,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我真忘了,是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那个美国商人似乎很有背景,市局领导对这个案子高度重视,就派我、老吕、老李、老樊,还有刚刚参加工作的许建东组成了专案组,我任组长。当时,许建东还只是专案组的内勤。当天晚上,绑匪就通知那个美国商人准备赎金。交换人质的时候,我们就埋伏在交接地点。老樊是全局有名的神枪手,我安排他拿着狙击步枪在制高点埋伏。我们的计划是只要见到人质安全,就立刻击毙绑匪。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两个绑匪刚一露头,就被老樊两枪干掉了,人质很安全。因为这个案件,我们专案组每个人都立了一等功。”老贾回忆起这一段,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意。
“果然和美国人有关!”谢刚恍然大悟,“难怪突然跑出一个FBI来。”
“二十年前的这起绑架案和现在的连环谋杀案关联非常密切,老贾,你确定那两个绑匪死了吗?还有没有同伙?”欧阳嘉追问。
“当时,我们确认过了,两个绑匪,都是一枪爆头,当场被击毙。还是挺年轻的两个小伙子,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另外还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绑匪身上一无所有,我们连身份都没法核实。至于有没有其他同伙……”老贾想了想说,“这一点我真不敢确定。”
“也就是说,绑匪有可能不止两个人?”一直沉默不语的老马突然开口。
“说说你的想法,老马。”谢刚说。
“我猜,这次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很可能是当年绑匪的同伙。他杀人的动机很简单,为当年被击毙的绑匪报仇!”老马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真的有同伙,他为什么歇了二十年才动手。”
“也许他因为别的案子入狱了,也许他在等待某一个特殊的时机,我们无从得知。”杨帆说,“只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就是这个混蛋一旦动手,就绝不会停下来,除非他被抓,或者他死了。他能咬着牙根忍二十年,所受的煎熬和痛苦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建东和老吕他们的死状会这么惨。”
“如果老马和杨帆的推理没错的话,那么,陆凡一绝对不可能是凶手。”欧阳嘉眼神中闪动着光芒,“1991年,那时候,陆凡一应该还在上小学,怎么可能是绑匪的同伙?”
“那也不一定。”曹帅提出一种可能性,“没准被杀的绑匪是陆凡一的亲人。”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吗?”欧阳嘉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
没有人吱声。
“好,既然大家都认定陆凡一是凶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不如分头行动!”欧阳嘉坚定地说,“谢队,你可以让你的人继续抓捕陆凡一。而我要去找到当年绑匪的同伙,我想,那个从未露面的神秘人,才是这次连环谋杀案的真正凶手!陆凡一现在只能算犯罪嫌疑人,至于他是否有罪,需要等待法庭的判决。”
“欧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反对你单独行动。”谢刚平静地说,“只是,案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你现在要找当年绑匪的同伙,你怎么找?大海捞针吗?首先,我们不确定当年绑匪是否有同伙。就算有同伙,过了漫长的二十年,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世上。说不定,他已经病死、老死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活着,可是,天大地大,你上哪儿找他?”
“我自有办法!”欧阳嘉坚定地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把那个同伙找出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所有人都被欧阳嘉的最后一句话吓住了,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好像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三天之内找到沉寂了二十年的绑匪同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欧阳,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只剩下四天时间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谢刚好意提醒她。这位重案队公认的美女福尔摩斯,可千万不要因为这起案子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绝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谢队,你放心。”欧阳嘉一本正经地说。
谢刚也不是不通世故之人,见欧阳嘉说得如此坚定,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稍一沉思,说:“欧阳,如果你确定自己的计划可行,我可以派人协助你找到那个同伙。”
散会后,李宁叫住正要离开的欧阳嘉,语气充满了埋怨:“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指什么?”欧阳嘉转身,看着他。
“你在所有人面前打包票,说三天之内必找到绑匪的同伙,这怎么可能!我知道你只是想找个缓兵之计,趁着这段时间寻找证据,帮陆凡一洗脱罪名,可你也不能把自己绕进去啊!”李宁急了,“我在旁边听着都替你着急。你知道曹帅那个小子觊觎重案队副中队长这个位置有多久了吗?他平时就处处针对你,却苦于抓不到你的把柄,现在好了,你自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了。”他越说越生气,最后索性别过头,一言不发。
“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欧阳嘉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你,对于二十年前的这起绑架案,如果存在第三个绑匪,而用赎金交换人质的时候,却只出现了两个,这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吗?”李宁没好气地说。
“那两个绑匪在有意保护同伙,很有可能,我们要找的同伙是当年其中一个绑匪的女朋友。这种恋人共同作案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就算知道是绑匪的女朋友又怎么样?”李宁不以为然,“人家额头上又没写着‘同伙’两个字,你怎么找?”
“别急,你听我说。”欧阳嘉缓缓说来,“像这一类绑匪,基本上都是远离家乡作案,所以,他们的家人应该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和电话。那么,那两个绑匪被击毙后,处理他们后事的警察应该无法同他们家里取得联系。”
“老贾不是说了吗,当时绑匪身上一无所有,他们连绑匪的身份都没法核实。”李宁说。
“一般来说,对于已经死亡的罪犯做完例行尸检后,一定会送去火化,而火化的骨灰,会在殡仪馆免费放置7天,等待家人前来认领。对于无人认领的,作丢弃处理。”
“恩,是这样的。”这会儿,李宁也慢慢听出了一点门道,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欧阳嘉的推理上来。
“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甚至连警方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的女绑匪,一定会出现,领取这两个男子的骨灰。”欧阳嘉说。
“就算她去领了骨灰又怎么样?”李宁反问,“二十年前的事,难道你去问当时殡仪馆的管理员是否记得这个女人的长相?还是你打算去找认领记录?就算认领有登记,那个女绑匪也不会傻到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一旦交完钱,领到骨灰,她走出殡仪馆大门,你再想找她,就比大海捞针还难了!”
“好,那我问你,她拿了骨灰,下一个地方会去哪里呢?”欧阳嘉问。
“当然是找地方把骨灰埋葬,难道摆在家里啊?”
“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没准真的会摆在家里。可是,老贾说,被击毙的绑匪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那么,这个女绑匪当时也应该很年轻,家里要是放着这么一个东西,肯定不好受。当然,她也可以随便挖个坑,一埋了事,不过那样始终不保险,说不定哪天地下管道施工,就把骨灰盒给毁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李宁恍然大悟,“那个女绑匪一定会找个公墓,把那两人的骨灰埋在那里。”
“看来你还不傻嘛,一点就透。”欧阳嘉淡淡地说,“拜托下次别让我说这么多,你才反应过来。”
“你说话还真不留情面。”李宁瞪了面前这位美女副中队长一眼,紧接着又问,“可是,W市上万座公墓,你怎么知道具体是哪一座?”
“很容易啊!”
“老贾都说了,无法核对两名绑匪的身份,两个无名人士,你怎么找?”
“按时间!”欧阳嘉轻轻笑了笑,“每个墓碑上都刻着生卒时间,我只要找到死亡时间是1991年6月1日的墓碑就可以了,也就是两名绑匪被击毙的日子!”
“那一天死的人,整个W市估计有十几个,你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看年龄!”欧阳嘉稍作停顿,补充道,“生卒年份相减,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就是我要找的墓。现在医学发达,英年早逝的人本来就不多,符合我所说条件的墓碑就少之又少了。反过来讲,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墓碑,那同时也可以证明确实有同伙存在了!”
李宁目光灼灼地看着欧阳嘉,心中对她的钦佩不知不觉又多了一分。怪不得许建东一个大老粗会为她着迷,不惜倾尽自己所有积蓄也要买下豪华的别墅,金屋藏娇;也怪不得陆凡一性子那么清冷、从不轻易为谁动心的一个人,明知道欧阳嘉已嫁做人妇,还是对她念念不忘。那么坚强聪慧又美丽大方的一个女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
“好吧,就算你找到墓碑,证明确实有同伙,然后呢?”李宁收回飘远的思绪,低声问,“难道你准备派人全天守着,等那个女绑匪哪天前来祭拜,再抓住她?别忘了,你的计划是三天之内抓住她,就算是守株待兔,也没有像你这样的,自己傻呵呵地设定个时间,最后把自己逼死的。”
“找到墓地后,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其实更简单。守株待兔也讲究方法嘛!”欧阳嘉微微一笑,“首先,我们要做通墓园管理人员的工作,把那个墓人为损坏,然后在电视和报纸上播出因台风导致部分墓地损坏的通告,要求死者家属前来协助修善。女绑匪看到新闻一定会来的,我们只要等她自己送上门就行了。”
李宁不可思议地看着欧阳嘉,沉默良久,摇着头,低声说:“你真是个天才,守株待兔的天才。”
谢刚果然没有食言,派人协助欧阳嘉寻找绑匪的同伙,重案队的民警兵分四路,很快将全市大大小小的墓园查了个遍。
果然,在市区东面的一家小型国营墓园内,找到了符合欧阳嘉描述的一座墓碑,这是一座合葬墓,墓碑上面写着:胡林,生于1962年10月3日,卒于1991年6月1日;刘威,生于1963年5月7日,卒于1991年6月1日。
欧阳嘉找到墓园管理处的周主任,说明来意后,周主任笑了笑说:“欧阳队长,我看不必这么麻烦了。”
“哦?周主任有什么好的建议?”欧阳嘉问。
“如果说是二三十年前的墓地,因为缺乏可靠的登记信息,可能只有你说的这个方法才能找到死者家属。可是,你们刚刚找到的这块墓地,是去年才建成的,我们这里有非常详细的记录。”周主任说。
“什么?去年才建成的?”欧阳嘉大吃一惊,难道她之前的推理完全错了?
“我敢肯定是去年建的,因为那座山是W市政府去年才批给我们建墓地的。你等一下,我查一下登记系统。”周主任打开电脑上的墓地管理信息系统,仔细查阅,“找到了,购买这块墓地的人姓刘,这里有他的联系电话和住址。对了,我记得这位刘先生前几天还来过电话,说他刚从外地回来,家庭住址换了,让我们更新他的住址呢。”
买墓地的人居然是个男的?欧阳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指着电脑上面登记的手机号码说:“周主任,你用你们办公电话尝试拨通一下这位刘先生的手机,就说今年墓地管理费涨价了,叫他来补交费用。”
“好的。”周主任拿起电话拨打,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怎么回事?是空号!”
“这位刘先生是用什么电话打过来的?手机?公用电话?还是住宅电话?”欧阳嘉问。
“这个我就不记得了。”
“具体是哪一天应该还记得吧?”欧阳嘉不死心地追问。
“抱歉啊,欧阳队长,我真的不记得了。”周主任为难地说。
看来,只能去那位刘先生登记的地址看看了!欧阳嘉遗憾地叹了口气,估计就算能找到对方打来的电话,八成也是公用电话。
“这个地址不就是……”李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看了眼电脑屏幕,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刚才没注意,听李宁这么一说,欧阳嘉也凑过来看,顿时目瞪口呆。
天哪,怎么可能是这个地址?
吉姆的别墅内,陆凡一听完吉姆关于艾丽被绑架的叙述后,沉默许久,问道:“艾丽有没有说绑匪有多少人?”
“当时艾丽还很小,才三岁,被救出来后整个人都吓傻了,问什么都不说,就一个劲儿地哭。”吉姆无奈地说,“后来,我们也有意识地不再提绑架的事。”
“吉姆先生,我现在怀疑,当时的绑匪不止两个人,一定还有同伙。这个同伙二十年后回来了,不但杀死当年办案的警察报仇,还再一次绑架了艾丽!”陆凡一说。
“他为什么还要绑架艾丽呢?”吉姆吃惊地问。
“理由很简单,他想完成当年那一桩未完成的绑架,告慰死去同伴的在天之灵。”陆凡一说。
“艾丽又落在他手里,那可怎么办?陆警官,你能找出这个绑匪吗?”吉姆急了。
“让我想一想。”陆凡一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毕竟过去了二十年,而且还是一个从未露面的绑匪,想找到他,难度很大。”此刻的吉姆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巨商,他只是一个担心女儿安危的父亲。
“吉姆先生,这组密码是有人传真给你的?”陆凡一突然问。
“对,书房的传真机今天上午收到的。”
“这张纸上面的时间和电话就是对方发送传真的时间和电话吧?”陆凡一指着A4纸最上面一行小字问。
“是的。”
“有没有查过这个号码?”
比尔回答:“已经查过了,传真号码来自永贞路一栋居民楼里的一家打印店。店很小,没有监控,老板记不清发传真的人的模样,只记得是个女人,不像是那个小区的居民。”
“你说绑匪为什么要发传真呢?邮寄或者直接塞到家里的信箱不是更方便吗?”吉姆提出自己的疑惑,“所以,我觉得绑匪是故意的,她特地跑到这个小区发传真,目的是迷惑我们。”
“也不全是出于迷惑我们的目的,发传真可以避免留下指纹,不过要冒着电话被追查的风险。”陆凡一又问比尔,“那家店的老板有没有提供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有一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发传真只要一块钱,这个女人没带零钱,所以给了一张一百的,老板找给她九十九块零钱。”
“哦?”陆凡一眼前一亮,“我想我们应该再去看看了,也许有新发现也说不定。”
“我想你们需要这个,所以提前找人准备了。”吉姆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假的警察证,“既然要调查,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一个半小时后,陆凡一和比尔来到了这家数码店。这家店真的很小,看上去不到十个平方,主要经营洗相、打印、复印、传真等业务。
看到比尔和陆凡一出示的警察证,店主很配合,主动介绍当时的情况:“那个女人戴着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我也没留意长相,只记得她给了我一张崭新的一百纸币……”
“那个女人有没有戴手套?”陆凡一看似随口一问。
“没有。”
“你打开装钱的抽屉我看一下。”陆凡一说。
店主很配合地打开,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孤零零地躺在一大堆零钱上面。
“你发现了什么?”比尔好奇地凑过来。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陆凡一说,“像这样的数码小店,客人来打印复印,基本上都是用零钱,很少有客人给一百元的。”
“那又能说明什么?”比尔不解。
“你有没有带钱,一百的。”陆凡一问。
比尔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递给陆凡一。
陆凡一用指尖轻轻夹起店主抽屉里那张簇新的一百元纸币,从货架上扯了个塑料袋,把钱装进去,递给比尔,然后将比尔的一百元放进抽屉:“老板,你那张我们有用,跟你换一张。”
比尔马上就明白了:“我会尽快提取那个女人的指纹!”
“老板,我发现你有很多新的纸币啊!”陆凡一看着抽屉里一沓沓崭新的十元纸币。
“没办法,我这是小本生意,经常要找零钱,我就特意去银行换了很多十块钱的纸币,当时我找给那女人就是九张十块钱的纸币,还有九块零钱。”店主说。
“你这么小的店,还是电脑收银,还有机打小票,挺先进啊!”陆凡一貌似随口一说。
“我记性不好,又懒得记账,用电脑收银我每天晚上算账方便。”
“你能把今天的账目打出来吗?”陆凡一慢慢切入正题。
“没问难。”店主打出账单,交给他,疑惑地问,“你要这个东西干什么啊?这是我记账用的,别人拿了没用。”
其实,这也是比尔想问的问题。
“有没有用很快就知道了。”陆凡一拿过账单,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不动声色地一笑,“我想,我们可能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女人了!”
“什么?”比尔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位中国警察竟然这么快找到线索。
“这份账单记录了每次客人付钱和店主找钱的情况,你看,那个女人是今天的倒数第十三次交易,她付了一百,老板找她九十九。然后,我们再倒查有多少笔交易店主找给客人十元纸币,从而推断出,店主在给那女人九张十元纸币之前,还找出了多少张十元纸币。”
比尔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美国联邦调查局探员,马上明白陆凡一的用意,只是他很惊讶陆凡一居然会想到用这种方法,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数码店的老板从银行兑换的十元纸币都是连号的新钱,通过电脑账单逆向推理,他们很容易就知道老板找给女人的九张十元纸币是什么号码。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找出那九张十元纸币对应的号码,难道还能找到这些钱的去处不成?
陆凡一看出了比尔的疑惑,笑了笑说:“能不能找到那些钱,就要看运气啦!你稍等一下,我还要记下这个女人的付款时间。”他将账单上的付款时间抄在纸上,离开数码店,一边走向小区的门岗,一边看着表,计算时间。
这个小区是封闭式管理的,进出车辆都要登记。
陆凡一亮出假警察证,门口的保安很配合地拿出了今天的车辆进出登记表。
“我想这个女人不会傻到自己开车来,那样很容易暴露身份,她一定是打车来,打车走的。”陆凡一回头对比尔说,“根据那个女人在数码店付款的时间,再结合车辆进出登记表,基本能确定那个女人离开小区的时间。你看,这个时间段内只有三辆出租车从小区离开,其中一辆,很可能就是那个女人搭乘的出租车!”
陆凡一记下那三辆出租车的车牌,问比尔:“能不能利用你的关系,在最短的时间找到这三辆出租车的司机?”
“没问题,这事交给我了。”比尔十分肯定地说。
第十一章 揭开数字的秘密
半个小时后,陆凡一和比尔在出租车公司见到了那三位一脸莫名其妙的司机。
“三位,请把你们的钱包拿出来。”陆凡一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司机不清楚状况,只知道是老板让他们过来协助调查,只好照做。
陆凡一仔细检查了司机的钱包后,从其中一个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上面的号码和他纸上记录的完全一致。
“你怎么肯定那个女人一定会用这新的十元钱付车费呢?”比尔不禁问。
“很简单,她连一元钱的传真都要给一百的,说明她当时除了若干一百元面值的钱,身上没有其他零钱。那么她打车的时候,身上就只有店主找给她的九十九元零钱可以付车费。”陆凡一答。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司机不会再把这崭新的十元纸币找给其他乘客呢?”比尔问。
“这个确实要赌一把,不过出租车司机在找钱时,都喜欢先把比较破旧的零钱找给乘客,把新钱留到最后,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陆凡一笑着说。
比尔无话可说,不由得多看了陆凡一两眼。
“你还记得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坐你车到什么地方吗?”陆凡一问那个司机。
“不记得了。”司机茫然,每天有那么多乘客,他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
“没关系,你们公司应该给每辆车安装了GPS定位系统,你去总台那里查一下这个时间段,你车的位置,这有助于你回忆。”陆凡一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时间段,交给司机。
不一会儿,司机回来:“我查了GPS,你说的这个时间段,我拉着一个女乘客去了南园路,不过她好像没有戴墨镜。”
南园路?陆凡一愣了一下,居然跟他是邻居呢。他兴奋地问司机:“你跟我说一下停车的具体位置和时间。”
四十五分钟后,陆凡一拿着出租车公司总台给的GPS反馈时间和位置,与比尔一起来到了南园路。
“接下来怎么办?”比尔问,“我们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姓名和外貌特征,怎么找?”
“别急,她跑不了的。”陆凡一微微眯起眼,“看来,这个女人跟我们是同行呢!”
“什么?你说她也是警察?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是公安局的宿舍,她如果不是警察,怎么会住在这里?”陆凡一径直来到了宿舍大楼物业管理公司的监控室,向保安经理亮出警察证,“我们是来查案的,要调看这几栋宿舍楼今天所有电梯的录像。”
保安经理不敢怠慢,马上在电脑上调出录像。
陆凡一告诉他需要查看的时间段。
不一会儿,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女人,低着头,胸前别着一个大墨镜,一头时下流行的卷发,看样子应该有三十五六岁。
“就是她!这是哪一栋楼?”陆凡一问保安经理。
“这是六栋的电梯录像。”
六栋?陆凡一神情瞬间一凝,颈动脉剧烈跳动,继续盯着录像,那女人在4楼下了电梯。
她竟然也住六栋四楼!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内心的惊恐聚拢成一片阴暗恐怖的积雨云,他一把抽出从欧阳嘉和李宁那里夺来的手枪,对比尔说:“跟我来!”
比尔不明所以,也拔出手枪跟着陆凡一冲进六栋,乘电梯来到四楼。
出了电梯,陆凡一径直走向左侧的415号房,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里?”比尔压低声音问。
“因为她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陆凡一小声回答。
“她要找谁?”
陆凡一没有回答,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房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随即,他拎着双枪,冲入客厅,比尔也跟着冲了进去。
415号房,其实就是陆凡一的宿舍。他相信,那个女人要找的人,就是他。
四楼住的是清一色的男民警,那个女绑匪不可能住在这一层,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设计陷害他。
不到十秒钟,陆凡一就将整个房间内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电视柜下面的CD机,一直在播放着一首英文歌,一个男人在撕心裂肺地号叫。
陆凡一关掉CD,从里面取出碟,CD正面上赫然印着Nirvana字样。
又是涅磐乐队?没等陆凡一反应过来,一声怒吼“警察!不许动!”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从敞开的大门冲入房内,而陆凡一和比尔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傻地站在客厅中间。眨眼间,两人已经被五六个重案队民警死死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挣扎中,陆凡一瞥见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欧阳嘉和李宁,两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天底下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偏偏又被他们撞上。陆凡一心中莫名地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他恐怕已经落入凶手布下的陷阱中。
未等他开口,头部被人用警棍猛地一击,一阵剧痛传来,他眼前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
入夜后的W市空气冷冽,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几阵骤风将窗框撞得砰砰作响,像一群急闪而过的幽灵。
审讯室内,陆凡一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铁栏杆外面,是一脸阴沉的谢刚,他旁边坐着李宁和曹帅。审讯台上摆着一些手术刀、MP3、手套之类的东西。
谢刚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阴沉着脸说:“这些都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没杀人。”陆凡一面无表情地说。这一句话,从他被捕之后到现在,已经翻来覆去说了不下一百遍,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腻味了。
“你到底有没有杀人,我现在不好说。但是,我相信,法庭自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谢刚一脸正色。
陆凡一沉默不语。
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他,如果宣判的话,必定难逃一死。霎时间,他心中涌起一股万念俱灰的绝望和挫败感。长久以来累积的压力,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良久,他斜斜一眼看向谢刚:“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和胡林、刘威是什么关系?”谢刚亲自审讯,李宁在旁边做记录。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是谁。”陆凡一答。
“还跟我装傻,胡林、刘威就是1991年被击毙的绑匪,你不是要替他们报仇吗?怎么会不认识他们?”谢刚步步紧逼。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陆凡一平静地说,“这是凶手的圈套。”
“如果你跟这两人没关系,那你为什么给他们买墓地?”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跟我装傻?李宁,把他写的那份东西拿给他看看!”
李宁拿出一张A4纸,在铁栏杆外面展开,陆凡一隔着铁栏杆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凶手的圈套。
“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谢刚问。
“是我写的。”陆凡一声音懒懒的,像要昏昏欲睡。
“你承认就好!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这上面不是说要杀我吗?为什么逃出去后,先杀的人是老樊呢?”
“我不想解释!”
“不,你必须解释!”一直在旁边做记录的李宁突然插话,声音坚定而响亮,“如果你不解释就是死路一条,陆凡一你明不明白?”
陆凡一看着他,看着这个他视为兄弟的男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动。
“李宁,你做好记录就行了。”谢刚回头看了李宁一眼,这一眼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这一切都是凶手的诡计。”陆凡一终于肯开口解释,“我们都被骗了!对方是一个非常聪明又非常狡猾的高手,他的反侦察能力远在你我之上。至少从目前来看,每一步都在他的精确计算之中。他早就挖好了一连串陷阱,等待我们一个个往下跳。真没想到,重案队里竟然隐藏着如此厉害的人物!首先,他利用我和欧阳嘉之间的关系,在许建东新婚之夜将他杀害,并割下他的生殖器,伪造成情杀的样子,诱使大家怀疑我。然后,他利用老吕和我的争吵,将老吕杀害并砍下他曾经指向我的手指,进一步将我逼入死路。接着,他巧妙地将我引出禁闭室,等我离开后,他返回禁闭室将老李杀害。之后,他绑架艾丽,将我骗到他谋杀老樊的希尔顿酒店,同时让欧阳嘉和李宁一路跟着老樊来到酒店,从而撞见我出现在谋杀现场。他早就料到重案队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到当年被击毙的两个绑匪的墓地,所以,他事先以我的名义替那两个绑匪买了墓地,又故意在墓园留下我的住址。然后,他用女绑匪的身份引我回到警队宿舍,好让我被你们一举抓获,同时在我宿舍找到所有作案工具。”
谢刚听得有些傻了,眼神像石头一样呆滞,重案队怎么可能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就像下棋,对方早就想好了后招,甚至想到了三四步之后,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拿起那张A4纸,直视陆凡一:“那你如何解释自己写的这几句话呢?难道这是凶手强迫你写的吗?”
看到自己亲笔写下的那些话,陆凡一突然灵光乍现,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反问:“谢队,你觉得这封信里每句话间隔这么大正常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谢刚冷冷地说。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陆凡一原原本本地讲来,“我被关在禁闭室,凶手通过活动抽屉用书写的方式和我交谈。他威胁我必须回答他的问题,否则杀了欧阳嘉,我没办法,只好按照他的思路写下那些话。现在才知道,凶手当时是用一种能够自动挥发的墨水,来引诱我写下这些话,而他自己写的问题会自动挥发消失,就只剩下我的回答,而我的这些回答恰恰构成了一段谋杀预告!”
“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谢刚面无表情,“你怎么证明,你说的就是事实?”
“谢队,你好好看一下第一句话后面的那个冒号,这么夸张的冒号,难道没有让你产生怀疑吗?一看就知道是根据我写的句号改过来的。还有,最后那个破折号,也是凶手后来才加上去的,他问我知道他是谁吗,因为问题已经在A4纸的最下面,我只好在旁边回答‘杰克 the Ripper’。”
谢刚静下来想一想,觉得陆凡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迟疑了一下,说:“我们用化学方法检查过这张纸,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自动消失的墨水。”
“不,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陆凡一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什么方法?”
“物理方法!”
“什么意思?”谢刚不解。
“从物理学角度看,只要有笔在纸上划过,哪怕是轻轻的一划,也会造成纸纤维的损坏,只要在SEM扫描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就能看到空白处的纸纤维有没有遭到破坏,如果空白处的纸纤维遭到破坏,就能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上面写过字,甚至还能还原写的是什么内容。”
“哦!”谢刚将信将疑。
“谢队,不管有没有用,试一下也没关系啊!”李宁在一旁说。
“老马,你把这张纸拿到技术科,按陆凡一说的方法检验一下吧!”谢刚说。
老马拿着纸出去了,没过多久,他一脸惊奇地回来了:“谢队,空白的地方果然有笔迹,整张纸被还原后是这样的。”老马递给谢刚的纸上,一问一答非常清楚。
“看到了吧!最后一个问题,凶手故意写在了纸的最下面,我没办法,只好跟在他的问题后面写,结果凶手等墨迹挥发后,在我的回答前面加了一个破折号,就变成了‘杰克 the Ripper’的落款了。”陆凡一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缓了缓,“凶手还把谢刚两个字后面的句号改成了冒号,这样一来,他的问题一旦消失,就变成了一封我亲自书写的谋杀预告!”
“谢队,看来陆凡一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李宁也松了口气。
没等谢刚发表意见,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靳局长走进来:“审问得怎么样了?”
“报告局长,刚开始审问。”谢刚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暂时没问出什么结果。”
“先把那个FBI放了吧!”靳局长突然说。
“那个FBI还没有审问呢!”谢刚惊愕。
“这是命令!”靳局长提高语调,拿出公安局局长的威严,“美国大使馆的车就停在外面,你们负责把那个美国人送上车,其他的都不要问。你们扣押FBI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重案队的事了。”
谢刚听得出这句话的分量,哪敢再争辩,连忙去隔壁放人,李宁和老马也跟着一起出去,审讯室内只剩下靳局长和陆凡一两个人。
靳局长把审讯室的门关上,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凡一,问:“你和吉姆先生是什么关系?”
陆凡一愣了一下,靳局长怎么会认识吉姆先生,但他很快想到,吉姆是W市的巨商,靳局长作为W市的公安局局长,认识吉姆也不足为奇,于是就说道:“我和吉姆先生刚认识不久,他女儿艾丽失踪了,他拜托我帮他找女儿。”
靳局长面无表情,继续说:“我和吉姆先生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一直在大力扶持我市的各项建设。现在,他愿意为你担保,证明你是清白的。”
陆凡一又一次愣住了,靳局长刚刚说什么?吉姆先生要为他做担保?
事情似乎一下子峰回路转,出现了转机,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怎么分析吉姆先生的女儿失踪这件事?”靳局长问。
“情况很复杂,目前一共有三宗案件交织在一起,分别是1991年的绑架案、重案队民警的连环谋杀案以及艾丽失踪案,可以肯定一点,这三宗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1991年的绑架案,凶手作为绑匪的同伙,侥幸逃过一劫,二十年后,他卷土重来,为了替当年被击毙的绑匪报仇,他杀害了1991年绑架案专案组的成员,也就是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现在只剩下老贾没有被害。这一次,绑架艾丽的人也是他,目的是要完成当年绑匪没有完成的事情。”陆凡一言简意赅地将三个错综复杂的案子作了说明。
“这次的凶手非常狡猾,他的能力远远在你们之上,我看,光靠谢刚他们几个是无法与他抗衡了。”靳局长叹了口气,“我同意你保释,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局长都主动开口了,陆凡一岂能放过这次机会,马上提出要重返重案队继续破案。
“我可以让你返回重案队,但是对你来讲,当务之急,是要把艾丽救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要不是为了救出艾丽,吉姆先生才不会为他担保,而靳局长要不是与吉姆有利益上的关系,才不会同意他的保释呢!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谢刚进来,他身后跟着李宁和老马。
“局长,我已经把那个FBI送上车了。”谢刚笑着说。
“很好!”靳局长点点头,“现在,把陆凡一放了。”
“什么?”谢刚愣了,笑容僵在脸上,半天没动静。
“我刚刚已经审问过陆凡一了,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靳局长说。
“可是……”谢刚还想说什么,然而,看到靳局长一点一点沉下来的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极不情愿地打开铁门,解开陆凡一的手铐,犀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对方身上。
靳局长回到会议室,向全体民警宣布陆凡一重返重案队工作的消息,同时还通报了美国富商吉姆的女儿艾丽失踪的具体情况。
“靳局长,艾丽失踪案我们要立案侦查吗?”谢刚问。
“暂时还不用,艾丽失踪现在还不能定性为绑架,FBI正在积极寻找艾丽。一旦有绑匪同吉姆先生联系,那个时候,我们再介入调查。”靳局长答。
谢刚又问:“您的意思是,目前我们还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连环谋杀案上,是这样吗?”
“刚刚我听了陆凡一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艾丽失踪案和连环谋杀案,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所以,抓到连环谋杀案的凶手,自然就会找到艾丽。”靳局长说,“谢刚,我建议你们多听听陆凡一的意见,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你们必须尽快抓住凶手!”
从陆凡一的宿舍抓了人回警局后,欧阳嘉就一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经过推理,一路顺藤摸瓜查到的绑匪同伙竟然会是陆凡一。看到他被五六个民警压制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怎么会这样?
谢刚看她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强制让她回家休息,她确实快站不住了,就老老实实回来了。她浑身酸疼,脱下衣服扔在椅子上,洗了个热水澡,就麻木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很沉,沉得像死过去一样,身躯像铅一样重。一觉醒来,已是傍晚19:00,她一个人上街,没有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胡乱吃了些东西,直到现在才回来。
她不记得刚才离开的时候是否开着院门,以为只是自己出去的时候忘记把院子门关上了。
22:30,街上空荡荡的,路灯的光线很微弱。站在院子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站在黑暗的院子里,正望着摇曳的树木。她一下子愣住了,双脚不知道该迈向何方,雨夜使她家前院的景象变得很模糊。
那个黑影也望着她,不说话,一身简简单单的衬衣和西裤就英气逼人,这却使她倍感威胁和恐惧。
“你怎么在这里?”她僵直地站在原地。
“我觉得有必要过来,向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欧阳嘉的心脏跳得更剧烈了,该死的,枪在换衣服的时候被她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面了。
“欧阳,我能出来是因为靳局长相信我是被陷害的。”陆凡一走向她,随口问,“你吃饭了吗?我真是饿坏了,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几杯水。我刚刚叫了外卖,等一下送来就可以吃了。”
“站住!”欧阳嘉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话了。别再跟我装蒜,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欧阳!”他望着她冷漠的眼睛,“我说了,靳局长相信我是被陷害的,她还宣布我可以重返重案队。”
“陆凡一,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相信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不再信任你,事实上,此刻,我根本不想看到你。”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充满了悲伤和无奈的口气说:“欧阳,我很抱歉让你这么累,也很遗憾你不再信任我,这很正常,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却偏偏都让我碰上了,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从裤袋中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然后把电话交给她。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她一下子就听出对方是谁,“李宁。”她说。
“欧阳队长,怎么了?”
“陆凡一在这里,他来找我。”
“哦,他已经重返重案队了,恐怕你得给他一晚上的时间,听他好好解释一下,事情真够乱的。”
“我知道了,你睡吧。”
陆凡一从欧阳嘉手中接过手机,挂断。两人沉默地进屋。
房间安静极了。他站在沙发旁,看着她走到吧台给自己到了一杯红酒,迟疑了许久才开口,把下午追踪女绑匪的经过缓缓道来。
“这么说来,所有情况都在凶手的掌控中。”欧阳嘉低声说,“我和你都中了他的圈套。”
“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他颇为无奈。
客厅电话铃声在这时突然响了。
这么晚,会是谁打电话过来呢?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
由于久久没接电话,答录机自动开启,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敢打赌,你一定想死我了,欧阳队长。我一直注意着你,你看不到我,可我看得到你。你可以跑,但你逃不了。昨晚我来找你,但你不在家。快了,欧阳队长,快了,你很快就能见到我了。”
那是一种耳语式的声音,非常沉静,而且故意如此,感觉不到对方语气中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陆凡一马上察觉不对劲,“有人打电话骚扰你?”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他是谁。”欧阳嘉心脏像铁锤一样敲着,极力压抑着紧张的情绪,“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连我早上在超市买早饭时穿着白色的运动服,他都知道。”
“该死的,他在跟踪你,他是什么人?”陆凡一又气又急。
“是割舌案的凶手,你猜他犯了多少案子?你绝对猜不到,二十八起,从北到南,遍布各地。”欧阳嘉坐在沙发上,啜了一口红酒,不急不缓地说,“因为我公开批判涅磐乐队,所以现在,这位疯狂的粉丝找上门了。”
“我建议你,以后每接一个电话,就把日期和内容记下来,晚上窗子要关好上锁,是该装个报警系统了。还有,如果发现任何可疑车辆,马上打电话给我或者李宁。”他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担忧,“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实在是不安全,要是出什么事,就算呼救都不会有人听到。”
他话音刚落,有人敲门,欧阳嘉吃惊地看着陆凡一飞快地从腰上掏出枪,靠近大门,举枪从门镜里看了一眼,然后将枪收起,开门。
他的晚餐到了。
付钱后,他拎着一大份水煮牛肉和一盒米饭进屋。
“今晚我会睡在沙发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把饭和菜端上茶几,把枪放在旁边,随手可以拿到。
等到他坐下来用餐,欧阳嘉才问:“和我说说你对重案队发生的这几起谋杀案的分析吧!”
“凶手在模仿开膛手杰克,这是显而易见的。”陆凡一匆匆扒了几口饭,看得出来,他真的饿坏了,“能给我找张纸,找支笔吗?”
欧阳嘉拿了纸笔给他,他在纸上刷刷地写下:
Rape Me(现场音乐)
杰克 the Ripper(谋杀方式)
杰克(被模仿者)
John(模仿者)
警察(谋杀对象)
洗手间(谋杀地点)
上天的恩赐(谋杀动机)
“每次作案,凶手都会在死者口中留下一组数字。随着谋杀计划的深入,数字不断减少。”他继续在纸上写出数字:
1303231979
03231979
231979
1979>
“每次谋杀案发生,数字都减少两位。为什么数字会越来越少呢?我觉得这是引导我们抓住凶手的关键!老吕死的时候,少了‘13’,老李死的时候,少了‘03’,现在老樊死了,少了‘23’。你说,会不会是这样。”陆凡一推理,“每两位数字代表一个人,每杀死一个,数字就会减少两位。‘13’代表老吕,‘03’代表老李,‘23’代表老樊!”
“现在的数字是‘1979’,表示凶手还要再杀两个人!”欧阳嘉说。
“应该是这样。”陆凡一皱了皱眉,“只可惜,我们现在连‘13’、‘03’、‘23’为什么代表老吕、老李、老樊还没有搞清楚。”
“‘19’和‘79’分别代表谁呢?”欧阳嘉陷入沉思,久久开口,“说说你在老吕房间里发现的线索吧。”
“我在老吕的保险柜里发现这个。”陆凡一把纸递给欧阳嘉,纸上写着:
欧阳嘉25,李宁13+17,陆凡一18+5
曹帅16+3,杨帆13,老马10
∞+3,老贾8,老李7,谢刚0.5+2
“老吕到底想说什么呢?”欧阳嘉越看越糊涂,“尤其是数字中还冒出个无穷大。”
“要正确解读这张纸条的含义,我觉得,首先要回答一个问题,这张纸条真的是老吕写的吗?会不会是凶手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你觉得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欧阳嘉反问。
“不管怎么样,是凶手引导我去老吕那里找线索的,这一点就极不寻常。凶手一定知道有这张纸条的存在,我怀疑,线索也很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欧阳嘉想了想,起身,走进书房,不一会儿,她拿着一本会议纪要回来:“这是每次开会时,老吕作的会议纪要,我们比对一下纸条的字迹就清楚了。”
只看一眼,就可以确定两份东西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你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欧阳嘉说,“纸条是老吕写的。”
“第二个问题,如果确实是老吕写的,那么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呢?”陆凡一继续抛出疑问。
“难道你认为是凶手逼着他写的?”
“不是这个意思,凶手没必要这么做,我是在想,老吕出于什么目的写下这些奇怪的数字?换句话说,他在纸上记录这些数字,有什么用途。”
“用途无非两种。”欧阳嘉端起杯子,“一种用途是把信..息传递给其他人,还有一种用途是把信息传递给自己,也就是备忘录。”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是老吕备忘录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把这些数字记下来。”
欧阳嘉点头同意。
“第三个问题,解读这条线索的关键点是什么?任何谜题就像一面墙,总会有一个最容易击破的地方。”
“你认为呢?”欧阳嘉反问,“这条线索最容易击破的地方在哪里?”
“就是这里。”陆凡一指了指纸上的“∞+3”。
欧阳嘉想了想,说:“确实很奇怪,其他组都是人名加数字,只有这一组,没有人名,只有数字,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不用写名字。”
“什么意思?”
“按理说,这一组也应该是人名加数字。如果这是老吕留给自己的备忘录,那么你觉得他在写谁的名字时可以忽略不写呢?”
“他自己!”欧阳嘉恍然大悟。
“对。”陆凡一点点头,又扒了几口饭,就着水煮牛肉大口咽下去。
欧阳嘉看着浮在表面那么多红通通的辣椒,感同身受似地觉得舌头又麻又辣。看到他吃得太急,呛到了,她连忙倒了杯水给他,感叹地说:“你真是全天下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了。”
“看在这一点份上,能不能让我先把晚饭吃完,然后我们再讨论。”陆凡一苦笑着望向她,“为什么不先去洗个澡呢,你看上去像泥塘里爬出来的小猪。”
欧阳嘉突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运动上衣和短裤,皮肤黏湿,小腿上沾满了泥点,头发乱作一团。她从街上闲逛回来的路上顺便跑了一会儿步,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跑步了,不消片刻就汗流浃背,后来又开始下雨,好在只是小雨。
她起身上楼,半小时后穿着一件长过膝盖的棉质睡衣下楼。
陆凡一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他真的累坏了,手上还捏着筷子。当欧阳嘉替他轻轻盖上毛毯时,他立刻睁开眼睛。这位首席警探就连睡觉的时候,脑中也绷着一根弦。
“哦,我睡着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是累的话,明天再讨论吧。”欧阳嘉弯腰收拾茶几上的碗筷,宽大的领口露出一片洁白无暇的肌肤。
陆凡一呆滞了片刻,飞快地错开视线,回到正题:“现在的关键是解开无穷大的含义。无穷可以理解为没有尽头,也可以理解为只有开始却没有结束。老吕在什么情况下,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束呢?”
欧阳嘉沉默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惊呼:“在监控录像里!”
“没错!”陆凡一也猛然记起来了,“老吕在监控录像里确实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还曾因此怀疑他是凶手。”
“就是他待在C通道的那一段,那一段录像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可以理解为,只有开始,却没有结束,所以老吕在记录自己时就用了‘∞’这个符号。也就是说……”欧阳嘉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老吕写下的这些数字,表示案发当晚,大家在C通道停留的时间。”
“对!”陆凡一目光灼灼,“因为许建东是在C通道的女洗手间里被杀的,所以每个人在C通道停留的时间,直接决定了他是否具有作案的时间。老吕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一定又重新看了现场的录像,对于在C通道停留两次的人,他就用加号分别把两次时间加起来。”
陆凡一和欧阳嘉,就像两种造成风暴的因素结合在一起,风起云涌般地不断迸发出新的灵感。
“谋杀许建东至少需要五分钟,从老吕记录的时间上看,只有谢刚在C通道的停留时间是少于五分钟的,这么说来……除了谢刚以外,你、我、李宁、曹帅、杨帆、老马、老贾,都有作案动机!”欧阳嘉看着纸上的数字,摇了摇头,“不行,嫌疑人的范围太大了,还是无法判断谁是凶手。”
沉默持续了片刻,气氛有些凝重。
“不对!”陆凡一从沙发上霍然而起,突然说,“我认为老吕通过录像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什么?是谁?”欧阳嘉几乎惊叫。
“我现在也不敢肯定,还需要核实一些情况。”
“那还等什么,我上楼换衣服。”欧阳嘉毫不迟疑地转身上楼。
“等等。”陆凡一看了眼外面的黑夜,“明天再查吧!”
欧阳嘉迟疑了一下:“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查。”
“我想,你明天最好请假离开W市,等抓住割舌案的凶手再回来。也许你可以去丽江,那里适合放松心情,你可以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我不会离开W市,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命。”欧阳嘉站在楼梯口,转身看向他的时候,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陆凡一走过去,张开双臂,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我无法不想到那个死在卧室的女演员,我不敢想象,她的遭遇要是有一天降临在你身上,我会怎么样。你留在这里太冒险了。但我也知道,工作一直是你的生命,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命,这么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欧阳嘉知道,他说得完全正确,嘴唇动了动,想开口,眼泪却先滚落下来。
“如果这个案子顺利破了,我们结婚吧!我不能再看你这样下去了!”陆凡一的手指温柔地理着她的头发,“什么都不要想,跟我结婚。”
“我逃得掉吗?”欧阳嘉抱着他的胳膊,低声抽泣。
陆凡一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拉进怀里,对着她的脸颊低声说:“绝无可能。”
第十二章 阴森骇人的真相
午夜过后又下了一阵寒雨,早晨六点钟的世界像擦过的玻璃窗一样干净。床上的一对人儿再次紧紧相拥,然后在彼此的臂弯中缠绵直到七点钟。
陆凡一起身洗澡,剃须,而欧阳嘉坐在床上,搂着被子,望向窗外。雨后的微风从绿荫密布的南海大道上空吹过,带来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想买一间小屋,和陆凡一缠绵一辈子的梦想;她要重新跑步;她要开始骑童年后再没碰过的自行车;她要欣赏每天的日出日落,云淡风轻;她要为许建东祈祷,感谢他为她的生命重新注入了新的意义,如果没有他,她走不出高健的阴影。
她曾是风雨中的一只小鸟,不管她的羽翼有多么鲜艳亮丽,她的生命却坎坷多难。而现在,陆凡一留住了她的美丽,就像用书页夹住一朵绚烂的野花。
起床的时候,发现早餐已经做好了,桌上放着稀饭、咸菜和鸡蛋,陆凡一还在厨房,正把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准备放入微波炉,低沉迷人的嗓音传过来:“要不要来一杯热牛奶?”
“好啊!”她在餐桌旁坐下来,看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稀饭,一种久违的温暖忽然间涌上心头,一瞬间,她的眼眶湿了。
原来这就是幸福啊,平平淡淡却又温馨宁静!
早晨8:30,重案队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谢刚缓缓扫视全场,脸色一沉,“人怎么还没到齐?”
“贾兰她们学校今天考试,她请假了。”老贾说。
“那陆凡一和欧阳嘉呢?他们也请假了吗?”谢刚不悦地问。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陆凡一和欧阳嘉并肩站在门口。
几十道饱含着诧异和震惊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让欧阳嘉很不自在,更让她郁闷的是,她旁边的陆凡一却显得若无其事。
谢刚故意用一种两人无法反驳的语气质问:“昨天不是让李宁通知了吗?今天早上召开重案队全体会议,怎么还迟到?”
“我们……”
陆凡一刚要开口却被谢刚打断:“好了,我不想听你们解释,那么多人就等你们两个,还不快坐下来。”
在陆凡一和欧阳嘉走向座位的时候,谢刚已经进入正题,直接得像一把快刀:“大家都知道,明天上午就是市委换届选举。刚才靳局长来电话,指示选举期间绝对不能再有案子发生。既然我们大家都怀疑凶手就在我们重案队内部,而凶手的谋杀目标也是重案队的民警,所以,我在这里宣布一个临时决定,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不得离开会议室!”
“吃饭睡觉也在这里?”李宁问。
“对!”谢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已经安排保安去饭堂帮大家打饭,睡觉就只能在椅子上将就一下了,反正只有一个晚上。”
“那去洗手间怎么办?”就李宁问题最多。
“这个不算什么难题,我专门从其他中队找来四位民警为我们站岗,他们现在已经荷枪实弹站在会议室门外了。有谁要去洗手间,他们会全程护送,绝对保证大家的安全。”这些问题谢刚早就考虑到了,哪里用得着李宁多虑,他甚至还考虑到欧阳嘉上洗手间的问题,特意找了一位女民警。
就在会议室的一片议论声中,陆凡一突然开口:“我同意谢队的决定。既然凶手和凶手的谋杀目标都在这里,这样做是防止凶案发生最好的方法。”
“没错!”曹帅也站出来,“我倒要看看凶手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再杀人!”
“这样限制人身自由,恐怕不妥吧?”老贾开口。
“老贾,你身为1991年绑架案专案组的组长,你可是凶手谋杀的头号目标。这一点,你可要记清楚了。”谢刚的这句话让老贾立刻闭了嘴。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不配合,决意离开,那么一旦凶手再作案,这个离开的人很可能会被怀疑是凶手。”曹帅补充。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凶手都已经潜伏在重案队了,说不定下一个被斩首开膛的人就是自己,这么一想,也就没有人再提意见了。
会议室一时间沉寂下来。
也许是担心会在洗手间出什么意外,整个上午,几乎没有人离开会议室去上洗手间。
中午的时候,谢刚打电话叫保安把饭菜从饭堂送上来。今天饭堂做的是饺子。
每个人跟前都是满满的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却没有人动筷子。
“这么好吃的饺子怎么都不吃啊?”谢刚兀自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口中,边吃边说,“大家安心吃吧,我想至少今天不会再有什么案件发生了!”
“没准饺子里有毒呢,谁敢吃啊!”老贾只看了一眼,就推开面前的那盘饺子。
谁知他话音刚落,谢刚突然僵在那里,眼睛瞪得很大,双手死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从椅子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谢队,你怎么了?”曹帅眼疾手快,一下子冲过去,扶起谢刚。
谢刚干瞪着眼,却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欧阳嘉和陆凡一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饺子有毒!”
这下可把人吓住了,几个刚刚还在吃饺子的民警“哇”一声吐出来,甚至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强迫自己呕吐。
欧阳嘉飞快地跑过去,查看谢刚的状况,见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直勾勾地翻着,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意识到情况紧急,大喊:“快叫医生!”
李宁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大家都别慌,谢队不是中毒!”陆凡一高声止住沸腾的人群。他大步走到谢刚身后,扶着他坐起来,朝他的后背猛拍了几掌。“哇”的一声,谢刚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连带着又吐了几口饺子皮。
“谢队这口饺子还没咽下去呢,怎么可能中毒?哪有这么快发作的毒药?他是吃得太急,噎住了。”陆凡一摇摇头,正要站起来,一打眼就看到谢刚吐在地上的半个饺子,露出一团黄色的馅,“欧阳,把筷子递给我。”
他接过欧阳嘉拿给他的筷子,蹲在地上,用筷子把那团黄色的馅夹起来。
“天哪,这是什么啊?”李宁凑过来看,“看上去像一张牛皮纸。”
“它就是一张牛皮纸。”陆凡一慢慢地展开,纸上赫然写着两个数字——79。
所有人都愣住了。凶手把数字包在饺子里,这不大可能吧?
但什么事都有可能。
“那个混蛋想杀谢队!”曹帅气得大声说。
“我看不见得!”李宁反驳,“饺子是随机分配的,凶手怎么确定这个包了牛皮纸的饺子就一定是谢队吃到的?”
“数字又少了两位。”欧阳嘉若有所思地说。
另一边,老贾已经打电话给周琳,要求她立刻派人对谢刚的呕吐物进行化验,看看是否被人下毒。
“我没事!”谢刚已经缓过来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吃得太急噎住了。”他顿了顿,望向陆凡一,“小陆,你怎么看这次饺子风波?”
“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凶手的目标不是谢队。第二,饺子一定没有毒。”陆凡一答。
“你怎么肯定?”谢刚诧异。
“凶手既然有机会在饺子里放这么大一团纸,为什么不直接下毒呢?凶手难道会愚蠢到以为一团纸就能噎死谢队?”陆凡一严肃地说,“再说,要救一个噎住的人,对于具有急救知识的警察来说,太容易了。所以,这一次,凶手只是想传达一条信息,而不是想杀了谁。”
“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李宁问。
“他想告诉我们,他已经对代号19的那个人下手了。”陆凡一平静地说,“否则不会单独出现这个‘79’的。”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会议室像炸了锅。
“你是说代号19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欧阳嘉颤声问。
“应该是这样。”陆凡一点点头。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李宁连连摇头,“重案队每个人都在这里,凶手哪有机会对谁下手啊?”
“也许凶手这一次的谋杀目标并不在我们当中。”陆凡一说。
谢刚一听,连忙打电话给指挥中心,询问是否有谋杀案上报,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挂断电话,茫然不解地望着陆凡一。
陆凡一也陷入沉思,也许尸体还没有被发现,也许这是凶手在戏弄他们,也许……突然,他想到什么,大喊一声:“不对!重案队的人没有全部在这里!”
“全在这里啊!这次重案队开全体会议,我挨个通知的。”李宁一边说,一边回头清点人数。老实说,被陆凡一这么一说,他也有点惴惴不安,唯恐自己通知的时候不小心遗漏了谁,被凶手抓住机会。清点完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保证,一个都没有少!”
陆凡一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老贾。
四目相对,老贾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陆凡一的意思,顿时脸色大变。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明白了陆凡一说少的那个人是谁。
老贾双手哆嗦着,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一个电话拨了三遍才拨出去,对方的彩铃响个不停。
Rape me.
Rape me,my friend.
Rape me again……
这不是……
无端的恐惧在每个人心里蔓延,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魔鬼,如影随形。
天哪,怎么会这样?老贾快昏倒了,嘴唇动了动:“贾兰的彩铃不是这个啊!她什么时候换的?”
李宁也傻眼了,低声说:“老贾,你别急,打个电话问问贾兰的同学,她在不在学校。现在是12:30,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了,说不定在食堂吃饭呢!”
“对,对!”老贾终于反应过来,几乎是颤抖着拨通了贾兰最要好的同学的电话,“是小贞吗?我是贾伯伯,我们家小兰跟你在一起吗?”
得到对方一个否定的答案后,老贾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她同学说,上午在学校看到她了,可是考试的时候.99lib?,她的座位是空的,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今天考的是《查缉战术》,贾兰说过,那是她最得意的一门课,她没理由不去考试啊!”
这位老刑警两眼含着泪水,紧抿着嘴唇,试图止住颤抖。最后,他身体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在椅子上。椅子轰然倒塌。
“老贾,老贾你振作一点!”李宁离他最近,一把扶起他。
“老贾有心脏病,得送他去医院!”杨帆也飞快地跑过去,和李宁一起架起昏迷的老贾,往门口走去。
“谁也不许出这个门!”谢刚站在门口。
“谢队,人都快死了!”李宁急了,“你还守个王八盖子的门那。”
“我派人送老贾去医院,其他人,谁都不许离开!”谢刚立刻叫门口站岗的两位民警把老贾抬出去,还打电话给值班室准备专车,又联系了最近一家医院,最后还打电话给其他中队,派专人保护老贾。
见谢刚安排如此周密,其他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这么做,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谢刚面露难色,脸庞饱经岁月的淬炼,“因为凶手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一阵沉默中,陆凡一站出来说:“我同意谢队的做法,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乱,不要让凶手有机可乘。”
“欧阳,你协助我用电话指挥,安排警力寻找贾兰的下落。”谢刚说。
“没问题,谢队,你就说怎么安排吧。”欧阳嘉说。
“我从贾兰学校那边入手,你从贾兰回家沿途入手。我们俩直接指挥当地派出所的办案小组。”
“明白。”
将近一个小时,谢刚和欧阳嘉的电话不断,各派出所的核查情况不断汇集到会议室。紧张的气氛像颗砰砰乱跳的心脏在空气中颤动。
下午14:00,谢刚总结各派出所汇报的情况:“已经证实,贾兰上午确实有一门《缉查战术》的课要考试,但是,她没有出现在考场。她失踪了,现在还没法确定是绑架,还是……谋杀!”
“等一下!”李宁想到了什么,“贾兰失踪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在会议室啊!也就是说,凶.
手不在我们之中!”
“也许凶手在外面有帮手呢?”欧阳嘉一句话,把大家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扑灭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继续待在这里有个屁用,凶手还是可以暗中指示帮手作案啊!”李宁愤愤地说。
“你瞎着急什么啊,贾兰失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还够不上刑事案件。”曹帅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遭到谋杀,或遭到凶手绑架。”
“就剩下最后的‘79’了,你还说这种话?”李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曹帅,恨不得给他一拳,“每次少两位数字,就代表有人被杀害,现在,贾兰说不定已经在哪个洗手间被人斩首开膛了,你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这个比猪还要蠢的笨蛋。”
就在李宁和曹帅针锋相对的时候,欧阳嘉走到陆凡一身边低声问:“凡一,你昨晚不是说老吕已经发现谁是凶手了吗?你还说要查资料核实一下,要不要我帮忙?”
那一边,谢刚制止了李宁和曹帅的交锋。
李宁怒气未消,站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远远看着陆凡一大喊:“陆凡一,你不是市长亲自任命的首席警探吗?难道要等凶手把要杀的人全部杀光,你才能解开密码吗?你连消失的字迹都能找出来,难道还找不出谁是凶手吗?没时间了,说不定贾兰现在正在受苦,真的没时间了,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是物理办法,还是化学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物理办法,还是化学办法?
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陆凡一脑中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为什么“13”代表老吕,“03”代表老李,“23”代表老樊?他竭力去思索那些数字背后隐藏的含义。
忽然,他眼前一亮,仿佛一道曙光穿透重重迷雾一路照进他的心底。
“我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的意思了!”陆凡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极度震惊的表情。
“快说,‘79’指的是谁?”曹帅问,这是大家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陆凡一没有回答,目光缓缓地扫视全场,说:“凶手不断暗示我们他的杀人目标,就是在挑衅我们的破案能力,这是凶手和我们的一场对决。现在,我要和他打一个赌。”
“你疯了,现在是打赌的时候吗?”李宁怒了,“贾兰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却要跟凶手打赌,你……”
“你要跟他赌什么?”欧阳嘉知道陆凡一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胡闹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严谨得有些过分,总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会公开‘79’是谁,在大家都知道凶手的谋杀目标后,我倒要看看,凶手如何完成他的计划,这也就是所谓的打明牌!”陆凡一冷静地说。
“‘79’到底是谁啊?”会议室里的人都急了,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凶手的谋杀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
陆凡一走到会议室的公共电脑前,用键盘输入一行字,用IE搜索了一下,不一会儿,墙上投影出一张表格。
“这是……”看着墙上花花绿绿的表格,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化学元素周期表。”陆凡一说。
“你让我们看这个有什么用?”谢刚不解。
“这就是解开数字谜题的密钥。”
“化学元素周期表?”众人惊愕。
“从最开始在许建东口中发现的‘1303231979’这十位数字,随着每一次谋杀的发生,数字减少两位,减少的数字就是代表已经被杀的人。”陆凡一解释,“‘13’代表老吕、‘03’代表老李、‘23’代表老樊。如果算上刚刚失踪的贾兰,19代表贾兰。”
“然后呢?这和元素周期表有什么关系吗?”谢刚问。
“我们看元素周期表,13号元素是铝,3号元素是锂,23号元素是钒,19号元素是钾。”
说到这里,所有人恍然大悟:“天哪,刚好是他们的姓氏!”
“对!”陆凡一点头,“凶手就是利用元素周期表的这一对应关系,写下了这组密码。”
“那79号元素是……”大家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79号元素,大叫出来,“啊,是金元素。”
“可是我们重案队没有姓金的啊?”李宁疑惑地说。
“曹帅,你快在电脑里查一下,全局民警有谁姓金?”谢刚下令。
陆凡一提醒:“大家不要忘了,同音字也可以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快步走进来,远远就冲谢刚大喊:“谢刚,我听说凶手又作案了?你为什么不报告?”
“靳局长……”谢刚只说了三个字,就愣在那里了。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傻了眼。“靳”和“金”谐音。难道凶手最后一个要杀的人,竟然是W市的公安局局长?这也太疯狂了吧!
陆凡一皱眉,他没想到和凶手打明牌的计划会被这位最关键的人物打乱。
靳局长气呼呼地坐下来,继续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是我在半路正好碰到送老贾去医院的车,我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贾兰失踪了,现在还不能证明就是凶手干的,各分局和派出所的民警都已经在尽全力寻找。”谢刚说。
“务必尽快找到贾兰!”
“是。”谢刚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靳局长,我们刚刚破译了凶手的谋杀密码。”
“是吗?”靳局长一听,喜出望外,“快说!”
“密码中的数字和元素周期表一一对应,数字代表的元素刚好是每次被害者的姓氏。”
靳局长想了想,果然如此。
“凶手最后留下的数字是79,根据元素周期表推断,最后一个被害者应该姓金,也有可能……”谢刚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也有可能姓靳。”
靳局长反应何等之快,马上就明白了谢刚的意思:“你是说,凶手计划的最后一 4e2a." >个谋杀对象是我?”..
“现在还不好说。”谢刚支支吾吾。
“靳局长,1991年那个绑架专案您参与了吗?”欧阳嘉突然问。
“1991年我是刑警支队的支队长,那个案子的专案组就是我拍板定下的,整个案件的侦办方案也是我批准的。”靳局长答。
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凶手最后一个要杀的人,就是W市的公安局局长。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靳局长笑了笑,“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靳局长,我还是找几个武警……”
谢刚话未说完,就被靳局长打断:“不需要!陆凡一不是说了嘛,凶手很可能是重案队内部人员,今天,重案队所有人都集中在会议室,凶手也很有可能就在这里。好,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待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动手。”这位铁娘子回头就叫自己的秘书把需要处理的文件都搬进会议室,干脆在重案队会议室办起公来。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谁也不敢出声,只能听见靳局长翻阅文件和写字的沙沙声。
每个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想象,凶手究竟会采取什么手段对这位公安局局长下手。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除了上洗手间外,所有人都不敢离开会议室半步。
谢刚特意安排了两名女武警守在门口,夜里,靳局长去了两次洗手间,都有武警暗中保护。
在忐忑不安中,天亮了,沉寂了一晚上的城市再度活跃起来。
“你们看,我不是没事吗?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人开膛剖腹。”这位公安局局长笑得倒是从容,“好了,上午我要去市委参加换届选举,你们慢慢在这里等凶手吧!”她转身走出会议室,走向电梯,身后跟着秘书。
“靳局长,还是小心点吧,尤其在换届选举这个节骨眼上。”谢刚跟上去,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还是安排几个武警跟您一起去市里,这样我才能放心!”
靳局长站住,想了想说:“小心点总是没错,这样吧,你跟我去市里,这里就暂时由欧阳嘉负责!”
靳局长和谢刚走后,会议室里立刻闹哄哄一片。
“我们不能这样干坐着等凶手啊!”
“凶手做了这么多案件,一定留有什么线索,与其待在这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出去查案子。”
“就是!”
欧阳嘉看了陆凡一一眼,知道他也急着出去查资料,把心一横,说:“既然大家都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会议室,那就解散吧,各组继续查案。”
大家巴不得这样呢,听欧阳嘉这么一说,立刻就散了。
“欧阳,你有许建东被杀那天酒店的监控录像吗?”陆凡一说,“我的电脑前几天被查封了,一直忙案子的事,忘了叫信息安全科的人来解封。”
欧阳嘉点点头:“在我办公室电脑上。”
两人来到欧阳嘉的办公室。
欧阳嘉从自己电脑里调出酒店监控录像:“这段录像不是已经研究过很多遍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头看啊?”
“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陆凡一把老吕写的那张纸条拿出来,“你看,重案队有这么多人,当天基本上都参加了你和许建东的婚礼了,为什么老吕只写下这么几个人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欧阳嘉疑惑。
“先看录像再说。”
录像结束的时候,陆凡一又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什么?”
“通向洗手间的通道有两条,我之前标注为A、B。一般人进出洗手间都是原路返回,不会特意横跨C通道从另一侧返回大厅。但是,有两个人除外。”
“你是说老吕和谢刚。”欧阳嘉也发现了这个现象,“老吕已经死了,而谢刚,从录像里看,他在C通道的时间非常短,有一次甚至只有半分钟,不具备作案的时间。”
“半分钟?”陆凡一仔细看着录像里的谢刚,沉默了很长一会儿。
“怎么了?”欧阳嘉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半个小时后,车子达到目的地。欧阳嘉不敢相信,陆凡一说要去一个地方,竟然是她和许建东结婚的五星级大酒店。谋杀案发生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而现在,为了查案,她不得不重新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陆凡一一进酒店,直奔案发的女洗手间。
“你在干什么?”看着他从C通道一头走向另一头,欧阳嘉诧异地问。
“45秒!”陆凡一走完C通道全程,站定,飞快看了眼手表。
“什么?”
“从监控录像里看,谢刚从A通道进,从B通道出,在C通道的时间最短的一次只有半分钟。”陆凡一解释,“可是,我刚才按照他在监控里走路的速度,试验了一下,至少需要45秒!”
“也许谢刚走到半路改用跑的也说不定啊!”
“有可能,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老吕莫名其妙地在监控里消失了!”陆凡一微微眯起眼。
“老吕在监控里消失和谢刚有什么关系?”
陆凡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家酒店的监控录像是用录像带存储的,而不是硬盘。”
欧阳嘉点点头。
“你带笔记本电脑吗?”陆凡一突然问。
“带了,在车上。”
陆凡一马上将A、B通道两段监控录像刻成光盘,回到车上,将光盘内容拷进电脑,打开两个暴风影音同时播放A、B通道两段监控录像。
这一次,他没有查看监控内容,而是一直快进,B通道的监控视频先播放完毕,过了10分钟,A通道的监控视频才结束。
“奇怪,太奇怪了!明明是同一时间段的监控,为什么A、B两条通道视频结束的时间不一样?”欧阳嘉惊呼。
“很简单。”陆凡一面皮紧绷,“有人曾把B通道的监控录像带取出来,往回倒带了10分钟,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正好把老吕走过B通道的画面覆盖了,所以,老吕才会在监控里消失!也就是说,从那以后,B摄像头录下的画面,都是比真实时间晚10分钟的画面。我们要感谢老吕,一般人去洗手间都会选择原路返回,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地走了另一条通道,凶手的作案手法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解开。”
“凶手是谁?”这是欧阳嘉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陆凡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还记得老吕写下的线索吗?重案队人很多,可老吕却只写下这么几个人。”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当时,老吕一边查看监控录像一边记录每个人经过A、B通道的时间,当他写下某个人时,他恍然大悟,解开凶手的诡计,并且发现这个人就是凶手,所以他不需要再往下写了!”
“这个人就是……”
“谢刚!”陆凡一非常肯定地说,“他是从A通道横穿C通道,再从另一侧的B通道返回大厅,如果录像带没有被他动手脚的话,他在C通道实际停留的时间不是半分钟,而是十分半钟!”
欧阳嘉突然想到了什么:“糟了,谢刚现在和靳局长在一起。”
半小时后,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地驶入市委大院,未等车停稳,车门已经打开,欧阳嘉跳下车,问门口的武警:“换届选举会议在哪里开?”
“西侧的大礼堂。”
陆凡一和欧阳嘉直奔西侧大礼堂,正要进门,却被四名武警拦住了,“里面在开重要会议,没有市委组..织部的批条,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我们要见靳局长,有重要的情况要汇报!”欧阳嘉焦急地说。
这时从大厅里面走出一位组织部的女工作人员,看到陆凡一和欧阳嘉,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要见哪位局长?”
“我们是公安局刑警支队重案队的,要见公安局局长靳恕。”陆凡一答。
“靳局长是候选人,换届选举会议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投票阶段,现在,谁都不准进去。”工作人员说。
“靳局长还活着吗?”欧阳嘉急得失语。
工作人员和武警战士看了欧阳嘉一眼。
“我这位同事是想知道靳局长目前还在会场吗?”陆凡一赶紧圆场。
“当然,作为候选人怎么能离开会场呢,我刚从里面出来,靳局长就坐在第一排。”工作人员说。
陆凡一和欧阳嘉飞快地互望一眼,焦急和不安笼罩在两人的脸上,情况非常危急,打电话给靳局长是行不通的,因为一旦召开重大会议,会议室里的手机信号是被屏蔽的。
“现在有个紧急情况,你能帮我们转达吗?”欧阳嘉无奈之下想出一个办法。
“你说。”工作人员说。
“我是公安局的,据可靠消息,有人要暗杀靳局长。”欧阳嘉激动地说,“需要马上派人确保她的安全。”
“你们不是开玩笑吧?”工作人员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真的是公安局的?”
“这是我的警察证。”欧阳嘉把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接过欧阳嘉的警察证,看了一下:“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陆凡一和欧阳嘉两人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也不见那个工作人员出来。就在这时,“嘎”的一声,一辆警车停在了礼堂门口。老马、杨帆、李宁、曹帅先后跳下车。
“难道重案队接到谋杀案的报警啦?”陆凡一浑身一绷。
听他这么一说,欧阳嘉也直冒冷汗,难道还是被谢刚抢先一步?
“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里面出事了?”欧阳嘉脸色大变,问李宁。
“重案队值班室刚刚接到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说市委大礼堂门口有个叫欧阳嘉的重案队女民警想硬闯会场,要我们立刻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居然敢来这里闹事,疯啦?”李宁气呼呼地质问道,然后瞪眼看向陆凡一,“凡一,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说那个工作人员怎么去了这么久。”欧阳嘉气得直跳,“原来是通知公安局来人把我弄走啊!”
“行了,你们两个赶紧跟我回去!”李宁上来拽欧阳嘉。
“你别拉我!”欧阳嘉用力一甩胳膊,大喊一声:“凶手是谢刚!他要杀靳局长!”
“你说什么?”老马、杨帆、李宁、曹帅全愣住了。
刚才那位工作人员听到门口的声音,又走出来,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还不走?里面已经散会了,你们赶紧走吧!”
“散会了?那靳局长呢?”欧阳嘉问。
“你们的靳局长已经被提拔了,她现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三重领导的身份了!”
“她什么时候出来?”陆凡一六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这才是眼下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她要和政法委的几位领导谈工作,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我们确实有万分紧急的情况要见靳局长,现在选举大会也已经结束,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陆凡一问。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好吧,看在靳局长的面子上,你们进来吧,不过必须把武器交给武警保管。”
一名武警扣下了众人身上的手枪和手铐:“进去吧。”
陆凡一他们刚上楼,就发现几个工作人员神情焦急。“出什么事了?”陆凡一拉住其中一人,连忙问。
“靳局长不见了。”一个人说。
“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发生了什么事?靳局长怎么不见的?”欧阳嘉急了。
“散会以后很乱,大家都没注意靳局长去了哪里?”
“她旁边是不是跟着一个男人?”
那人想了想,点头说:“是有个男的一直跟着她,好像也是你们公安局的。”
“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儿?”所有人几乎一起问。
“也不见了。”
糟糕!陆凡一和欧阳嘉四目相对,直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个礼堂一共有多少个洗手间?”陆凡一突然问。
“这个大礼堂一共四层,一楼有两个洗手间,二楼、三楼、四楼各一个。”
“老马、杨帆你们负责检查一楼的女洗手间,李宁和曹帅分别去二楼和三楼,我和欧阳嘉去四楼的女洗手间!”陆凡一飞快地作出安排。
一秒钟也没有耽误,所有人立刻行动,陆凡一和欧阳嘉直奔四楼,那里一般没什么人,是谋杀的最佳地点。
四楼女洗手间的门敞开着,陆凡一和欧阳嘉都没有带枪,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去。洗手间空无一人,推开三个隔间的门,也没发现什么。
这时,欧阳嘉手机响了,是李宁,他们已经把其余三层的洗手间都仔细搜查了一遍,没发现情况。
“难道我们估计有错?”欧阳嘉自言自语。
陆凡一沉默不语,蹲在地上,久久盯着水磨石地板缝里的一个小黑点。
“有什么发现?”欧阳嘉凑过去。
陆凡一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黑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是血!
他站起来,两颊生硬,声音低沉:“谢刚肯定是在这里动手的!”
欧阳嘉瞪大眼睛,环顾四周,没有血,没有被开膛剖腹的尸体,也没有《Rape Me》的音乐,什么都没有。
四周安静得可怕。
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谢刚怎么可能把现场整理得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陆凡一疑惑地盯着合上的抽水马桶看了好一会儿,上前一步,伸手,慢慢地慢慢地将马桶盖掀起来。
一刹那,他踉跄地倒退一步。
欧阳嘉刚好站在他身后,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嘴。
靳局长的头颅被人切下来塞进马桶里,她愤睁的眼睛射出怨恨的目光,从马桶里死死瞪着外头,仿佛要从里面爬出来。
这一次,没有那首恐怖的《Rape Me》。
第十三章 出奇招拯救人质
就在这时,李宁的电话打进来,声音中头一次带着惊恐:“欧阳队长,洗手间的窗户下面,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看着装很可能是……靳局长!”
欧阳嘉顾不得细看塞在马桶里的头颅,一下子冲到窗口,向下张望,正好看到李宁他们几个都焦急地站在楼下,一具无头尸体斜斜地依靠着墙壁。
“欧阳队长,人头还没有找到,暂时无法确定身份。”李宁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不用找了,人头在四楼的洗手间,是靳局长。”
“什么?”
“什么都不要多问,通知指挥部,立即通缉谢刚!”欧阳嘉声音坚定,她让陆凡一留在洗手间,自己则直奔电梯下楼。电梯刚到一楼,手机又响了,是指挥中心打来的。
“什么?绑匪索要赎金了?要我回去指挥?”她不敢相信,怎么事情一股脑儿全都凑一块儿了,她压抑着怒气吼道,“你让我去指挥绑架案,那靳局长的案子怎么办?什么?省厅派专案组?这是系列案件!省厅专案组不了解前期的情况,来了有个屁用!”
李宁已经通知了重案队技术科和痕迹科的人,二十分钟后,令人厌烦的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再次拉起来,已经是第五次了。这一次被谋杀的对象居然是公安局靳局长,这事情彻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个国庆假期,真是漫长而血腥啊!
下午16:00,重案队..会议室气氛凝重,欧阳嘉汇报了谋杀案的最新情况,顿了顿,又说:“吉姆先生的女儿艾丽被绑架,绑匪提出要赎金,这个案子,市局要我们接手,而靳局长被杀的案子将由省厅专案组接手。”
“这怎么行!”李宁急了,“这一系列谋杀案一直是我们重案队跟下来的!等省厅专案组那帮人熟悉案情,制定抓捕计划,凶手早就跑了。”
“别急!”陆凡一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谢刚绑架了艾丽,只要抓住谢刚,靳局长的案子自然也就破了。”
会议室一阵沉默。
这一天几乎耗尽了重案队所有人的力气,就像有一股贪婪的黑暗力量,把每个人灵魂中的亮光都吸得一干二净。
开完会,陆凡一叫住正要离去的欧阳嘉:“谢刚的档案你能查到吗?”
“现在的人事档案都录入电脑,做成人事系统了,你用我的电脑就可以进入公安局重案队的人事系统,密码是我的警号。”欧阳嘉拿出办公室的钥匙,交给陆凡一,“我现在有事,你自己去查吧。”
陆凡一谢过后,在欧阳嘉办公室查谢刚的档案。
而欧阳嘉匆匆下楼,公安大楼门口已经有一辆豪华的黑色奔驰等在那里了。
傍晚18:00,欧阳嘉站在宅邸的客厅里,看着正站在壁炉前示意她坐下的儒雅中年男子,心中闪过一阵诧异。他就是吉姆·肯尼迪?被绑架的那个女孩的父亲?
“欧阳队长,要喝点什么?”吉姆很绅士地问,只是眼中难掩阴郁。
“我们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客套上了,直说吧,绑匪怎么说的?”欧阳嘉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绑匪今天中午打电话给我,要我准备赎金,一千万人民币,今晚12:00等他的电话。”吉姆在沙发上坐下来。
“对方用什么电话打给你的?”欧阳嘉问。
“公用电话。”比尔插了一句,“我已经从这条线索上查过了,没有有价值的。”
“对方有没有说人质有几个人?”
吉姆和比尔同时一愣,“难道除了艾丽,还有其他人质?”吉姆问。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绑匪就是谢刚!”欧阳嘉目光灼灼,“他不仅绑架了艾丽,很可能还绑架了我们重案队的实习生贾兰。”
“谢刚?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你们重案队的中队长吗?”吉姆不敢相信,眼神慢慢变得凝重,低声自言自语,“两个人质……又是两个人质!”
一个“又”字马上让欧阳嘉警觉起来,厉声问:“吉姆先生, 4f60." >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瞒着我们?”
吉姆没有回答,飞快地看了比尔一眼。
比尔会意,转身走进隔壁房间,出来时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每袋少说也有四十公斤。
吉姆打开其中一只口袋,拿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钞票,“这是我按照绑匪的要求准备的赎金,全是十元面值的,一共是一千万人民币。坦白讲,这点钱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艾丽更重要的!”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欧阳嘉紧盯着这位巨商,认真地说,“如果您知道什么情况却瞒着我们不说的话,这对营救艾丽没有好处。”
吉姆面无表情,附耳跟比尔说了几句。
比尔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他把手提箱放到欧阳嘉面前的茶几上,打开,是整整齐齐的一箱美金,全是大额面值。
“这是十万美金。”吉姆把箱子往欧阳嘉跟前推了一下。
“吉姆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欧阳嘉皱起眉。
“我知道欧阳队长是重案队最优秀的警察,拜托你把我女儿安全解救出来!”吉姆紧绷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笑意,“这是给你的酬劳。”
“解救人质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命里事,分内事。”欧阳嘉不悦地说,“请您把这些钱收起来吧!”
吉姆又把箱子往欧阳嘉跟前推了推,语气平静道:“欧阳队长,你刚刚不是说,重案队的贾兰也可能被谢刚绑架了吗?你知道,艾丽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她作为肯尼迪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对你们来说,她应该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人质。”
“怎么叫特殊人质?”欧阳嘉心中不悦,冷冷地说,“我不明白。”
“我最担心的是交了赎金见不到艾丽回来,所以我在电话里同意绑匪要求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求绑匪在交接赎金时,必须带上艾丽。”吉姆继续说,“为了保险起见,到时候,我会安排最优秀的FBI配合你们的解救工作,在确保艾丽安全的情况下,FBI会直接开枪击毙绑匪。”
“那贾兰怎么办?”欧阳嘉又气又急。
“救出艾丽后,我可以出钱出人,帮助你们找到贾兰。”吉姆说。
“胡扯!绑匪都死了,还怎么找人?”欧阳嘉怒了。
“你有证据证明贾兰也被绑架了吗?”吉姆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问,“贾兰的家人接到绑匪的电话了吗?”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在明知道可能有其他人质的情况下,怎么能草率击毙绑匪呢?”欧阳嘉激动起来,“我绝对不同意。”
“欧阳队长,你先不要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吉姆将茶几上的手提箱盖上,推到欧阳嘉面前,笑着说,“这十万美金你先收下,只要救出艾丽,我会通过自己的关系在政治上祝你一臂之力。这样吧,我让公安局给你立个一等功,明年就让你坐上中队长的位置,你看怎么样?”
欧阳嘉从沙发上坐起来,目光犀利:“吉姆先生,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事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话音刚落,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欧阳队长,吉姆先生一番好意,你要是拒绝的话,太不给面子了。”
欧阳嘉一怔,转头,一眼就看到客厅门口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陆凡一?
他怎么在这儿?
她怔怔地看着陆凡一慢慢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和自己并肩而立。
“吉姆先生,我愿意协助欧阳队长,安全地把您女儿从绑匪手里解救出来。”陆凡一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另外,您的好意,我想欧阳队长会明白的。”
“太好了!”吉姆站起来,笑看着陆凡一,“那就有劳陆警官帮我劝劝欧阳队长了,我刚才也是救女心切,没别的意思。”
欧阳嘉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处事严谨、性子冷淡的首席警探吗?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呢?
“我倒是有个计划,不但可以安全解救艾丽,还可以让吉姆先生您不花一分冤枉钱。”陆凡一平静地说。
“快,快,坐下来说!”吉姆眼前一亮。
陆凡一在沙发上坐下来,见欧阳嘉还在旁边站着,伸手拽了拽她警服的衣袖。
欧阳嘉低头瞪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意味,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来。
陆凡一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来,最后嘱咐了一句:“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我们有多少的失败就是坏在泄密上。”
吉姆认同地点点头。
“哦,对了。”陆凡一突然开口,“吉姆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您女儿被绑架一案,和二十年前天使幼儿园的绑架案有一些惊人的相似吗?”
“抱歉,时隔太久,我有点记不清了。”吉姆面不改色。
“这也难怪,都过去了二十年了。”陆凡一笑了笑,深邃的目光像一片无边的深海,他起身告辞,和欧阳嘉一起离开宅邸。
欧阳嘉一坐上吉普车,就气呼呼地瞪着驾驶座上的陆凡一,“你怎么能同意和吉姆做这种无耻的交易呢?”
“无耻吗?我倒不觉得。”陆凡一紧盯着路况,不以为然地一笑,“十万美金,再加上公安局的一等功,有几个人不会动心。”
“艾丽和贾兰都是人质,都有获救的权利。”欧阳嘉恨不得给他一拳,“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是我看错了你!停车!”
“这是郊外,你打算自己走回去吗?”陆凡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我叫你停车,停车,听到没有!”欧阳嘉气极了,“我要下车!”
嘎一声,车子一打方向盘,在路边急停,陆凡一转头,直视欧阳嘉,声音沉沉:“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如果刚才不答应吉姆的要求,我们还有机会接近这个案子吗?不要说为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报仇,更不要说解救贾兰,我们连区区一个绑架案都没机会接手。我刚刚查过谢刚的档案,发现一些重要情况。”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一听有重要情况,欧阳嘉一下子来了精神,等陆凡一继续往下说。
“你不是要下车吗?”陆凡一认真地问。
“你……”欧阳嘉一时语塞。
“你不是还说,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吗?”
“陆凡一,你有完没完。”欧阳嘉的脸一下红了,一拳砸在陆凡一肩膀上。她也是个极聪明的人,陆凡一这么一提醒,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要抓谢刚,要救贾兰,要破连环谋杀案,除了先假意答应吉姆的要求,他们无路可走。
陆凡一笑了笑,重新启动车子,谈话直接进入正题,“我本来只是想查谢刚的档案,既然你的电脑能查到重案队所有人的档案,我就顺便看了一下,看完吓了我一跳。”
“有什么问题吗?”
“1991年6月参加绑架案专案组的人,1991年底都不约而同地得到了一次提拔,就连靳局长,也是1991年11月被提拔到了市局,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长。”
“破了案被提拔很正常,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仅仅是一个绑架案,可能提拔这么多人吗?”陆凡一反问,“重案队每年破获的大案要案不下百起,怎么就没听说提拔谁了?”
欧阳嘉想了想,也是,就连去年破获620连环谋杀案,那么大的案子,也仅仅是全市通报表扬了一下。
“你忘了刚刚吉姆先生是怎么对你说的?”
“啊!你是说……”欧阳嘉恍然大悟,“是吉姆在幕后运作?”
“肯定是这样!”陆凡一目光坚定,“别忘了,吉姆和省委、市委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想提拔几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原来如此。”欧阳嘉点点头,“可是,这件事,许建东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许建东那时候还只是专案组的内勤,他恐怕并不清楚事情的内幕。”陆凡一继续说,“我还查到一件更让人吃惊的事。”
“什么?”
“谢刚的档案里注明他有个女儿。”
“我从来没听说他有个女儿啊!”欧阳嘉惊愕不已,“我也没听说他有老婆,我居然一直以为他是单身呢!”
“他女儿二十年前就失踪了。”陆凡一说,“我问了谢刚原来的同事,谢刚的老婆是他的小学同学,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他老婆身体一直就不太好,那件事一出,便终日郁郁寡欢,病情一日比一日重,最后就扔下谢刚撒手去了。从那往后,谢刚再也没有结婚,一直是一个人。”
“怪不得。”欧阳嘉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我在全国失踪人口库里找到了谢刚的女儿,失踪时间正好是1991年。另外,谢刚档案里注明他女儿上的幼儿园是一家私立幼儿园,我查了一下,那家幼儿园位于皇后大道,现在已经倒闭了,变成了一家百货商店,不过附近的居民都还记得那家幼儿园的名字,叫天使幼儿园。”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谢刚的女儿和艾丽上的竟然是同一所幼儿园?”
“你一定猜不到他女儿叫什么名字。”陆凡一故意卖关子似地顿了一下,扭头飞快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又继续盯着路况,清清楚楚的说出三个字,“谢天赐。”
“谢天赐?”欧阳嘉惊愕地看着陆凡一,谢刚的女儿居然叫……谢天赐?英汉字典里对‘John’这个词有四个解释,第一个解释是男子名;第二个解释是警察;第三个解释是洗手间;第四个解释是上天的恩赐。
上天的恩赐,难道说的就是谢天赐?这就是凶手的谋杀动机?
“我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凡一娓娓道来,“谢刚当年只是派出所的一个小民警,为了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不惜花重金将女儿送到全市最好的私立幼儿园,谢天赐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和艾丽成了同学。6月1日郊游时,两个小孩可能在一块玩,结果同时被绑匪绑架了。绑匪的目标只是艾丽,所以只向吉姆先生索要了赎金。当时,谢刚就是个片警,在公安局没有什么地位,说不上话,再加上吉姆先生为了确保艾丽安全获救,收买了专案组的人,让他们对外一致宣称人质只有一个。这样的话,警察营救时就不用顾及其他人质的安危,可以在第一时间解救艾丽!”
欧阳嘉听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你觉得,这次的结局还会和二十年前的?99lib?一样吗?”
陆凡一默默开车,一言不发。
车子拐了一个弯,经过中信广场,公安大楼就在不远处。现在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中信广场上人流密集,广场中间的LED超大户外显示屏正在播人物访谈节目。
欧阳嘉发现车子越开越慢,忍不住催促:“快点走吧,还要安排晚上的营救行动呢。”
“哦。”陆凡一淡淡地一应。
看陆凡一眼神有点飘忽,冷静的表情也有些神不守舍,欧阳嘉忍不住问:“喂,你在想什么?”
“啊?”像是被她惊醒,陆凡一的语气有点局促,“没什么,想起以前和一个朋友去看露天演出,人太多,两人走散了,他就爬到人家演出的舞台上,抢人家的钢琴来弹。好在他琴艺卓绝,短短几秒内就把台下的人给震住了,要不然,我真怕他被赶下台。”
“为什么?”
“我曾经也这么问。”陆凡一淡淡地一笑,“他说,既然我找不到他,他只好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我找到了。”
广场中间的LED超大户外显示屏上正在播出黎冉登上维也纳音乐盛典的电视访谈,节目最后是他的钢琴独奏。
他穿着白色庄重的西服,剑眉微蹙,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飞快地跳跃,流泻而出的音符如风中翻涌不息的云,一刹那,四周寂静无声,惟有带着几分悲怆和激越的琴声响在心头。
黎冉在电视上露面,是希望他看到吗?
或者,是想告诉他,一切安好,勿念?
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你朋友?”欧阳嘉顺着陆凡一的视线望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大屏幕显示屏上那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陆凡一没有回答,良久才低声说:“很好很好的朋友。”
回到重案队正好8:00,大部分人还在各自的办公室加班,欧阳嘉让李宁通知8:10开会。走进办公室,电话留言信号灯在闪烁,她走过去按下接听按钮。
一个低沉而迷人的男性嗓音像毒气一样飘散在空气里,污染了她吸入的每一口空气。她吓了一跳,手直觉地伸向腰上别着的枪,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则留言。
她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呆望着答录机,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心脏怦怦直撞肋骨。
“……听说,公安局局长的脑袋被人砍了,塞在马桶里,这一次,没有《Rape Me》伴奏,还真是遗憾呢。我真希望自己能在现场欣赏,那景象是不是美极了?够震撼吧,欧阳队长?不论是谁,犯下了罪,总有一天是要还的,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哦,对了,欧阳队长,你的书房真不赖,我喜欢你桌上摊开的那本《遗骨档案620》,我看到第235页了。你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你抓住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来,或者报警的话,这辈子,别想再抓到我。”
答录机停了,留言灯亮了,欧阳嘉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不敢相信,那个叫秦川的记者阴魂不散,就因为她那一天召开记者会,当众批判涅磐乐队,玷污了他心目中的神。比起抢劫、杀人、强奸、恐吓、斗殴……她这样,也算罪吗?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正感受着和那位死在自己房内的女演员一样的恐惧,她的双手猛烈地颤抖,想打电话给陆凡一,只一刹那,她猛然惊醒,晚上就要实施人质营救计划,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能让他分心呢!
她匆匆留下纸条,通知陆凡一晚上的人质营救计划由他指挥,自己则开车回家,一路狂踩油门,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法停止战栗。
那个叫秦川的记者在她房里四处游荡并翻看她私人物品的景象,在她脑中不断盘旋,这已经超出了她能忍受的范围。
午夜00:00,吉姆先生的手机准时响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赎金准备好了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好了,谢刚,请你不要伤害我女儿!”吉姆恳求。
“放心,我要的只是钱。你马上出发,我会再联系你。”
吉姆驾驶着黑色奔驰,按照谢刚的要求,独自驶入广安路,此时已经是凌晨1:00,他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广安大厦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丰田轿车,看到这辆车后,你靠边停下来。”谢刚在电话里指挥吉姆。
五分钟后,吉姆果然在广安大厦门口看到了一辆黑色丰田轿车,他靠边停车,手机又响了。
“丰田车的钥匙在左前轮上,你把赎金放进车后备箱,然后开着这辆丰田车,一边听音乐一边继续向西北方向开。”
吉姆知道谢刚一定在某处监视他,否则不可能在他刚靠边停车的时候就打来电话。他把沉甸甸的两只麻袋从自己车的后背箱提出来,吃力地转移到丰田车的后背箱里,然后坐进丰田车驾驶座,启动汽车,打开车载音响,继续向西北方向开去。
他的耳朵里一直塞着FBI为他特制的通话耳机,衣服里还藏有三个追踪器。可是自从坐上这辆丰田车,通话耳机就再也没有传来比尔的声音。他烦躁的思绪被车载DVD里播放的摇滚乐搅得一团乱,怀疑是不是FBI那边的信号出了问题。
开了近五分钟后,车载DVD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了,传来谢刚的声音:“吉姆先生,如果想确保你女儿的安全,请按照我的指示做,千万别想搞什么花样,否则,我也不确定会对你女儿做出什么事来。”
吉姆突然间听到谢刚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辆丰田是我精心改装过的,可以屏蔽任何电磁信号,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自己的手机。”
吉姆立刻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谢刚又说:“我知道你身上藏着FBI为你提供先进的监听和追踪装置,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些东西现在都没用了。不要试图打开车门或车窗来恢复信号,这辆车一旦启动,车窗车门就已经自动锁死。好了,现在立刻调头,一直往西郊火车站东广场开,凌晨2:00之前必须到达。不认识路的话,车上有导航。”
一切全在对方的控制之中,吉姆咬了咬牙,猛地打转方向盘,掉头,再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轮胎吱吱地摩擦地面冒出一阵白烟,顷刻间像箭一样飞出去。他直奔西郊火车站,生怕错过谢刚要求的时间。
凌晨1:57,吉姆的车顺利到达西郊火车站。他不时地观察后视镜,不知道比尔他们发现信号断掉后,有没有跟过来。
车载DVD再一次响起:“吉姆先生,恭喜你按时到达,广场西边有一条小路,你现在开车过去,停在路口,那里凌晨2:00的时候会经过一趟火车。当火车即将通过、路口的栏杆放下去之前,你要开车冲过铁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中,不要耍花样!”
吉姆赶紧把车开过去,按要求停在路口,后视镜里出现一辆黑色的奥迪,应该是比尔跟上来了。他稍微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警告声“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铁路两旁的栏杆徐徐放下,正好2:00,吉姆见时机已到,将油门一踩到底,加速冲了过去。就在车子冲过铁路落在另一侧的瞬间,栏杆完全落下,将道路从中间阻断。一辆载满货物的列车轰隆隆地驶过。
好险!
车载DVD再一次响起:“现在,你开上南郊高速,然后保持180迈的速度一直开,直到我让你停车为止。”
货车的车厢极多,等到下一次恢复通车时,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而这个时候,吉姆已经在南郊高速上以180迈的速度飞驰,他心里非常清楚,此刻,任何车都已经无法跟踪自己了。
三十分钟后,车载DVD内突然传来“熄灭车灯,靠边停好”的指令,他照做。等他把车停在紧急停靠带上,这才发现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居然还停着一辆车。一个男人拽着一个金发女孩下车,他仔细一看,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宝贝女儿艾丽。而那个男人,正是重案队中队长谢刚!
“艾丽!艾丽!”吉姆急得大叫,想打开车门下去,可车门锁得死死的。
谢刚拽着艾丽走到丰田车边,艾丽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趴在车窗上拼命敲打玻璃,吉姆也激动地反复尝试打开车门。
谢刚冷冷地看了这对父女一眼,嘴角斜了斜,讥诮一笑。还真是感人的一幕,呵,他都快被感动了!
大半夜的,在这黑咕隆咚的高速路上,艾丽就算想跑也是白费。谢刚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绕到丰田车后备箱前,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一转,后备箱开了——两支乌黑的枪管从里面伸出来。
陆凡一和李宁一前一后跳出来,用枪顶住了谢刚的脑袋,后备箱里只剩下两只空空的袋子。
“好戏该收场了!”陆凡一冷冷地说。
“呵,把赎金变成警察,好一招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这么绝妙的主意,我想,只有陆凡一才想得出来吧!”谢刚平静地一笑。
“我相信,这种局面,应该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吧!”陆凡一紧盯着谢刚,一刻也不敢放松。
“既然被你们当场抓住,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吧,开枪吧!为许建东、老吕、老李、老樊,还有靳局长报仇啊!那几个蠢货都是我杀的!”
“你把贾兰藏哪了?”李宁用枪管狠狠戳了戳谢刚的额头,那是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谢刚嘴角勾了勾,没有回答。
“谢刚,把车门打开,放了吉姆先生!”陆凡一命令道。
“对我来说,好戏不是收场,而是刚刚开始。”谢刚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惊慌,脸上一直挂着坦然的笑,“再过三分钟,车内就会释放毒气,吉姆先生将和他亲爱的女儿诀别,你们就好好在旁边看着吧!”
“你这个混蛋!”李宁怒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紧了紧。
“李宁,别冲动!”陆凡一连忙阻止。
“反正他也不打算说出把贾兰藏在哪儿了,不如让我一枪毙了他算了!”李宁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噙着泪,怒视谢刚,“你怎么能对他们下手?你怎么下得了手?”他气得一脚踢在谢刚的膝盖上。
谢刚一下子跪在地上,却仍高昂着脖子,冷眼看着李宁,平静地笑了笑:“想不想知道,那些人死的时候是怎么哀求我的?”
“闭嘴!闭嘴!闭嘴!”李宁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噙在眼中的泪一下子滑落下来,枪口狠狠抵在谢刚脑门上,扳机又是一紧。
“把枪放下。”陆凡一厉声命令。
“为什么不让我打死他?”李宁情绪激动。
“你打死他,正合他意!”陆凡一大声劝解,“谢刚痛失女儿和妻子,二十几年来如同行尸走肉,早已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不但计划杀死许建东他们,还计划杀死自己。你一旦开枪打死他,正好圆满完成他的计划。艾丽将失去父亲,老贾将失去女儿,他们将体会到和谢刚当年一样的痛苦。尤其是老贾,因为他是1991年绑架案专案组的组长,谢刚专门为他设计了和自己当年完全一样的遭遇。老贾明知贾兰被绑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姆的女儿获救却无能为力解救自己的女儿,这是作为父亲最大的耻辱和悲哀。谢刚就是要利用你冲动的心理,为他的计划划上圆满的句号,你明不明白?”
李宁扣动扳机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丰田车内一股绿色的气体慢慢四散,毒气开始释放了。
吉姆猛烈地咳嗽起来。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艾丽急得大哭,重重地拍打着玻璃。
“谢刚,你的女儿谢天赐没有死,我知道她在哪里。”陆凡一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你放了吉姆,我带你去见她。”
“陆凡一,大家都是明白人,事到如今,别白费功夫了!”谢刚的目光中含着淡淡的讥讽。
“你女儿的胸口是不是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
“你怎么知道?”谢刚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许久,他摇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二十年前,绑匪被击毙后,我女儿就失踪了,你不可能见过她。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你放了吉姆,然后带我们去找贾兰,我就告诉你谢天赐的下落。”
谢刚迟疑了一下,渴望见到女儿的父女之情终于战胜了冷酷的理智,他按下手中的遥控装置,车内的毒气停止释放。
“带我去见我女儿!”谢刚急切地说。
“你先带我去找贾兰!”陆凡一步步紧逼,他知道谢刚想女儿都快想疯了。
谢刚犹豫地半天,终于抬起头,说:“上车!”
陆凡一和李宁跟着谢刚上了他那辆车,而艾利留下来陪她的父亲。
车子驶下高速公路,在一栋民房前停下来,三人下车。
谢刚取出钥匙,打开铁门,夜风吹得破旧的窗门哐当作响,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屋里只有一张床,贾兰安静地躺在上面。
“她没事,我给她打了镇静剂,天亮就会醒过来。陆凡一,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女儿谢天赐在哪里了吧?”谢刚急切地问,他已经知道,这场生死角逐的游戏,这位首席警探才是最后的赢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凡一平静地回答。
“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贾兰就是你的女儿。”陆凡一补充。
“怎么可能?贾兰是老贾的独生女儿,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谢刚有些懵了,随即反应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骗我!”他立刻从腰上抽出枪,对准陆凡一的眉心。
李宁早有准备,几乎同时举枪对准谢刚。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
“我没有骗你!”陆凡一继续说,“我也是今天无意中看到老贾的档案才知道,原来,贾兰是他领养的。他的档案上还有孤儿院的地址,我就打电话过去问,贾兰是1991年6月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这个日期你应该非常熟悉吧!而从你的档案中,我知道了你是RH血型,这种血型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三,偏偏贾兰也是这种血型,所以我更加肯定她就是你的女儿——谢天赐。当年被击毙的绑匪果然有同伙,那个同伙最后没有杀掉谢天赐,而是把她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而老贾因为老伴无法生育,就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贾兰。他领养的孩子,就是你的女儿谢天赐。”
没等陆凡一说完,谢刚已经冲过去,抱着昏迷的贾兰失声痛哭起来。
昏暗的房内一阵沉默,只剩下谢刚毫不掩饰的哭声,他实在压抑了太久太久。
二十年啊!
妻离子散!
有些人选择放弃别人的生命来交换自己的仕途,一如靳局长;有些人在幕后用金钱和权力操控警方,只因为解救女儿的迫切心情,一如吉姆。
他们的所作所为,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另一个家庭的破碎。陆凡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谢刚的愤怒和绝望、不甘和无奈,他恨啊,恨得肝肠寸断。
谢刚、老贾、吉姆都是父亲,他们深爱自己女儿的心意是没有错的,那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错的,到底是谁呢?
陆凡一想不明白。
良久,谢刚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地站起来,眼中犹带着泪光。这位精明能干的中队长,那一刻,竟让人有一种瞬间白头的错觉。“小陆。”他低声开口,“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我女儿。”
陆凡一摇摇头,“其实,你才是整个案件最大的受害者。”
谢刚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眼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车门的锁定装置只能维持两个小时,吉姆应该已经得救了。”
“我替艾丽谢谢你。”陆凡一诚恳地说。
谢刚迷蒙的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天快亮了啊。”
然后,他慢慢地贴着床沿坐下来,伸手轻抚床上那张年轻的脸庞,把她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声说:“天赐的妈妈临走的时候,还在怪我没有保护好女儿,到死都不肯原谅我。现在,知道天赐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只可惜,我不能再听她叫我一声爸爸了。”说着说着,这位硬汉的眼泪涌出来,声音哽咽,“天赐也快醒了。”
“谢刚,你想干什么?”陆凡一突然注意到谢刚手里多了一把手枪。
“你不会懂的,天赐要是知道她的父亲原来是一个杀人犯,她会吓坏的。”谢刚缓缓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你死了,你女儿怎么办?”陆凡一大叫一声。
“谢刚,你想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李宁这时候也急了,短短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其实,他是想劝谢刚放下枪的,可他笨嘴笨舌的,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老贾比我更像一位父亲,天赐生活得很幸福,这样挺好的,真得挺好的。只有我死了,这种幸福才能继续下去。小陆,李宁,我请求两位,不要告诉天赐我是她的父亲。从我没有救回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失去了作她父亲的资格。为了天赐的幸福,你们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吗?”
陆凡一和李宁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内心复杂难解的感情,只得点点头。
“谢谢你们,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谢刚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
一声沉闷的枪声惊醒沉睡的云层。
天亮了。
第十四章 杰克到底是谁?
很快,大批武警包围了这间郊外的民房,从昏迷中醒来的贾兰和赶来的老贾相拥而泣,吉姆和艾丽获救后也来到了这里,各路媒体闻讯后蜂拥前来。一时间,嘈杂的脚步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
只有屋子里,躺着一具孤零零的尸体,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陆凡一和李宁默默地离开,背后的太阳明晃晃的,像一个红鸡蛋。身前是仍在修建中的大群水泥建筑,还有一片专供富人享用的高尔夫球场。天越来越亮了,远山只剩一抹浅淡的剪影。
“日子真是一团糟。”李宁懊恼地走向车子,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可恶,这是什么样该死的生活。”
“说点新鲜的。”陆凡一刚坐上副驾驶座就闭上眼睛,他浑身不舒服,衣服因为穿的太久紧黏着身体,至于头发,他觉得似乎还残留着死亡的气味。
“我觉得很愤怒,除了愤怒,还有……难过,谢刚那个白痴把重案队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声誉全毁了,包括他自己,全给毁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李宁的目光中泛着迷惘和悲伤。
“尽力就是了。”陆凡一低声说,“听起来像陈词滥调,但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努力不是为了重案队,也不是为了公安局,而是为了那些已知和未知的受害者。欧阳不知道去哪里了,留了张纸条在办公桌上,说有急事,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
“说不定她正在家里呼呼大睡。”
“真是令人宽慰的想法。”陆凡一凝视着窗外说,“她要是那样的人就好了。”
“你睡会儿吧!”李宁启动车子,“我们都太累了,人疲惫的时候总会觉得凡事都不顺,她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陆凡一淡淡一笑,重新闭上眼睛。
清晨的空气又湿又冷,一些流浪汉睡在公园里,身上盖着污秽的毯子。车子驶上南海大道的时候,陆凡一的手机响了,是老贾打来电话道谢。
“小陆,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老贾的情绪还是很激动。
“贾兰平安无事就好。”陆凡一问,“对了,贾兰有没有说被绑架的经过?”
“她说,当时离考试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她在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背题,有人突然从她背后捂住她的嘴巴,她挣扎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这个人应该是谢刚的同伙,接下来我们将全力抓捕他。”陆凡一说。
“辛苦了。”老贾说,“我一会儿带贾兰去医院做例行检查。”
“不知道这段经历会不会动摇贾兰当警察的决心。”
“她的决心可大了,刚才我还问她呢,她说不仅要当警察,将来,还要来我们重案队当刑警呢!真不愧是我女儿。”老贾笑着说。
刚挂断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这一次,他和李宁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是重案队的同事打来的,说是南海大道著名的豪宅区有一栋别墅发生火灾,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有人员伤亡。
“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赶过去。”陆凡一惊骇得几乎昏厥,同事刚刚说的地址,不正是欧阳嘉的别墅吗?怎么会这样?
李宁脸色阴沉,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
闪烁不停的救护车灯在几公里外都能看到,警车封锁了整个街区,两辆消防车停在现场,消防员向冒着滚滚浓烟的屋顶喷射水柱。高压水柱冲击着墙板,玻璃应声破裂。这栋精巧的别墅眨眼间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了。
几个身穿防火服的调查人员正在询问可能的目击证人。另一些消防员步伐沉重地拖曳着扛在肩上的水管。媒体人员、摄影记者和围观的群众都被隔离在警戒线外,陆凡一和李宁也不被允许进入火灾现场,只好按捺着心中的焦虑远远看着。
“我不认为欧阳队长在里面。”李宁伸手用力扣在陆凡一的肩膀上,唯恐他一时冲动,冲进火灾现场,“她也许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告诉我哪里更安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应该和我联系的,可是,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你们没吵架吧?”
“你胡说什么呢?”陆凡一瞪了李宁一眼。
“别胡思乱想,不会有事的。”
陆凡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沉默了许久,却依然心神不宁,只觉得胸口发紧,双手冰冷。“总不能站在这里干等。”他拨开警戒线,大步往火灾现场走去。
李宁紧跟其后,他其实也没法再等下去了。
整间屋子持续不断地冒出浓烟,却已经看不见火焰,地上有大堆的玻璃碎片,几名留下来善后的消防人员疲惫不堪地卷着消防水管。
远远就听到消防队长的声音,他在大吼:“立刻把法医找来。”
一个痕迹科的人手上提着两个物证袋出来,看到陆凡一,把物证袋交给他,“找到一只手表,日本精工的女士表,水晶表面碎了,还有一副手铐,好像有人戴过,还上了锁。”
陆凡一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块表,心一下子紧紧揪起,那一瞬间,他几乎无法言语。
“凡一,你冷静点!”李宁伸手扣住他的胳膊。
“我们发现一具被焚毁的焦尸。”痕迹科的那人低声咒骂,“该死的,法医怎么还不来。”
陆凡一拨开李宁扣在他胳膊上的手,身体开始颤抖,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些事。
“凡一,别进去!”李宁近乎恳求,“别进去。”
可陆凡一非去不可,他冲进屋子的时候,双脚几乎站不住,起初他不确定自己盯着什么,只发现一团焦黑的物体在倒塌的灰泥和大段烧焦的木块上。接着,他看到一段如烧焦了的木棍般粗细的大腿骨,原来是一具焚毁的躯体,头颅已经焦黑,五官模糊,头顶残留着几撮粘结在一起的黑发。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
“不!”他喃喃地跪在地上,双手掩面,脑中一片空白,“不!”
就在他摇摇欲坠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将他稳稳扶住。
“凡一,你冷静点,现在还没法确定这具尸体是谁的。不可能是她。”那是李宁的声音,听在陆凡一耳中,就在漂浮在水面上的气球,轻得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凡一,走吧!”李宁搀扶着他,“走吧!”
离开火灾现场的时候,首席法医周琳的车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她会用X光检验、DNA比对等方式来鉴定死者的身份,几天后会出结果。
李宁开车送陆凡一回警队宿舍,这恐怕是两人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旅程,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愁绪。
欧阳嘉的音容笑貌是那么鲜活,她的气息、她的拥抱、她的回应……陆凡一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些鲜活如昨的回忆。泪水再度涌上眼眶,他转向窗外,想藏起自己的脸,但他的悲伤却触手可及,怎么藏也藏不起来。
那一晚,李宁尽全力照顾几近崩溃的陆凡一,端着茶和糕点去他房间好几次,每次都没有说什么。
陆凡一想借入睡逃避,却发现逃进了一场断断续续的噩梦中,不断惊醒,不断忆起噩梦的原因。那场大火,不断地提醒他,那个人也许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李宁怕阳光把他吵醒,把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浑然漆黑一片。他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虚空,恍惚间觉得身边有一道细细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伸手摸过去,一个温热的身体正躺在他旁边。李宁怕是照顾了他一夜,太累了,躺在他床上就睡着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沉默地收回手,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眼神更是一黯。
那个身体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像只疲倦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旁,发出一声满足的嘤咛。
他愣了一下,听声音不像李宁,那是谁呢,躺在他床上?
他打开台灯,晕黄柔软的灯光顿时照亮一张美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颤动着,想来也睡得不是很安稳。
只一刹那,他呼吸一滞,脸上复杂的神情变幻不定,心脏更是狂跳不止。那一刻,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唯恐是一场美梦的惶恐,一颗心浮浮沉沉,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沉寂中,忽听得睡梦中的欧阳嘉痛苦地皱眉,低声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在噩梦中。
他伸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低声唤她:“欧阳,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呃……”她慢慢睁开眼,一双浓俪的大眼睛如沾染着晶莹露珠的芍药。四目相对,她莞尔一笑,明媚的脸庞光华灿烂。
看着她像慵懒的小猫一样在自己身边醒来,陆凡一那颗在凶案现场奔走了十年的心,陡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起来。
“见到我不开心吗?怎么这副表情?”她笑意醉人。
“我以为……你……”他神色懊悔之外更添苦涩,不让情绪继续阴郁下去,他轻抚着她光滑面颊的手指滑入她乌黑的发间,语气近乎恳求,“不要再吓我了。”
望着眼前神色温柔的英俊脸庞,她的心跳瞬间失了序,略一凑前,用自己温软的唇瓣轻轻地覆上他苍白冰冷的唇。短暂贴合后,她略微移开了唇,轻声说:“你以为被火烧死的那个人是我?其实,那个人是……”
“不要说了!”他打断她,“至少不要现在提这些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好!”过了一会,她又低声说,“把灯关了好不好?我想……”
“睡觉”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她腰上一紧,人已经被他紧紧地囚禁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颈边,陆凡一的嗓音沙哑透了,“欧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欧阳嘉垂下眸子,脸色绯红。
他胸口重重一震,突然深深地凝望着她,英俊的脸庞突然压下去,吻住她的唇,顺势一个翻身,滚烫的身躯覆在她身上,霸道地占有着她的一切。
……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欧阳嘉快速地在房内找了一圈,发现陆凡一站在窗前,窗外是暗沉的夜色。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
呃?他修长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她惊愕,早就戒烟的他居然心烦意乱到需要靠抽烟来排遣的地步。
他摁灭烟,走过来,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她。
欧阳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凡一,你在想什么?”声音中带着不安。
“我在想,以后我恐怕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了。”他淡淡一笑。
欧阳嘉知道,能让向来冷静克制的他心烦意乱的事,一定不是这个,却没有点破,她坐在床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轻声答:“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发生在重案队的连环谋杀案告破,凶手谢刚畏罪自杀。几乎在同一时间,代号为“Nirvana”的特大杀人割舌案也宣布告破,凶手秦川死于火灾。市局人事处的领导找到了欧阳嘉,两人在会议室里谈了很久。
欧阳嘉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市局决定将两个重案队重新合并,暂时任命我为重案队代理队长,过几天,正式的任职文件就会发下来。”
陆凡一打趣:“被提拔了还不高兴?”
“一想到是吉姆安排的,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交易的商品。”
“傻子!”陆凡一笑着摇头,“你做出的成绩绝不枉费重案队中队长的称号,那起特大杀人割舌案,全靠你以身涉险,引出秦川。再说,这也是许建东生前的岗位,我想老许要是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的。”
欧阳嘉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搬到谢刚的办公室去,你来帮一下忙吧。”
“需要我帮忙吗?”贾兰突然鬼头鬼脑地跳出来。
“老贾不是帮你请假,让你多休息两天吗?”陆凡一问,“你怎么回来啦?”
“在家呆着,除了看电视就是听我妈唠叨,简直要我的命。”贾兰吐吐舌头,顽皮的笑容像清晨明媚的阳光,在她脸上跳动。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和老贾一样,是个劳碌命!”陆凡一开玩笑说。
三个人来到谢刚的办公室,开始清理东西。陆凡一在谢刚办公抽屉里面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随手翻了几页,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
你怎么了?”欧阳嘉和贾兰走过来问。
“我们的推理可能全错了。”陆凡一声音颤抖,把日记本递给欧阳嘉。
2011年9月10日
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记录整个事件,一个月来,我不断地受到这个自称“杰克”的人的电话骚扰,他那通过变声器的神秘声音让我厌恶至极。我也尝试追踪他的电话,可是毫无结果。
杰克说他知道二十年前的秘密,这些秘密将会改变我的人生。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天赐究竟有没有被人绑架,究竟是不是和那个富商的女儿一起被人绑架,可一直没有答案。
杰克究竟知道些什么?
2011年9月20日
今天,我收到杰克寄来的案卷,里面有一份绝密会议纪要的复印件,会议由靳支队长主持,参会人员有老贾、老吕、老樊、老李,记录人员是许建东。这是一次秘密会议,会议只有一个议题,讨论谢天赐是否被绑架。会议纪要中没有记录详细的讨论过程,只有一个结论:经过举手表决,参会人员一致认定谢天赐失踪案只能定性为普通的失踪人口案,没有和艾丽被绑架案并案侦查的依据。
下午,我专门找到许建东,追问他这个会议的真实性,许建东矢口否认。
我明白了,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要知道事件真相,我只能求助杰克。
2011年9月25日
杰克又寄来了邮件,里面有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的任职履历。履历上清楚地记录,1991年下半年,这六人都官升一级。
我更加怀疑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阴谋。
2011年9月27日
今天,杰克寄来富商吉姆二十年前的银行账户取款记录,1991年6月1日,吉姆的账户里一下少了一百六十万美元。我翻看杰克之前给我的案卷资料,里面明明记录绑匪要的赎金是一百万美元,那么,其余的六十万美元是怎么回事?这和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每个人十万美元?
这在1991年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2011年9月30日
一切都清楚了,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居然把我的天赐当成了交易的筹码!这帮无耻的混蛋!
今天,杰克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复仇者John”。
明天,他将帮助我实施复仇计划。
好期待啊!
2011年10月1日
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我按照杰克的指示溜进女洗手间,没想到许建东就那样赤裸裸地坐在马桶上!
就在我动手之前,我再一次向他确认二十年前的事,看着他惊恐地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并祈求我原谅的样子,我真想一枪毙了他。
但最后,我还是按照杰克告诉我的方式杀了他,每一刀都是为了我的天赐。不过,我始终没有搞懂,杰克叫我放进许建东嘴里的字条究竟什么意思。
2011年10月4日
杰克太神了,老吕和许建东一样,就那么晕坐在男洗手间里,我照例杀了他,可陆凡一他们却在女洗手间里发现了他。
哈哈,神奇的杰克!
2011年10月5日
我按杰克的要求将陆凡一关进了禁闭室,凌晨1:35我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老李晕在那里。同样的屠杀,为了我的天赐!
陆凡一顺利地成为了代罪羊,太完美了!
2011年10月5日傍晚
这回是希尔顿酒店,这个杰克耍什么花样啊!居然在同一天下手。
不过他可真是个魔术师,每一次我按他的指示到场,只需要屠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美中不足的是,谋杀时播放的音乐太难听了!
艾丽很安全,我不会伤害她的。
2011年10月6日
让老贾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这计划真的是太棒了!
不过贾兰是无辜的,不知道杰克会不会伤害她。杰克说会在计划的最后一步,将贾兰交给我。
看着老贾晕倒,我差点开心地笑出来。
2011年10月8日
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谋杀,靳局长临死前说了句:“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当年犯下的罪是逃不掉的。”
即使她这样说,我还是无法原谅她,比起割喉,断头似乎更加过瘾。
晚上,我冒着风险返回办公室,就是为了记录最后的一天,也是最完美的一天。接下来我会模仿二十年前的绑架案,我知道,自己也会像二十年前的绑匪一样被一枪击毙,而老贾就会成为下一个我。从失去天赐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现在该轮到老贾品尝我的痛苦了。
死亡与痛失妻儿、行尸走肉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天赐,爸爸就要来看你了。
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欧阳嘉与陆凡一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杰克是谁?
“凡一,你怎么看?”欧阳嘉低声问。
“看来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啊!”陆凡一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推理。”欧阳嘉说,“我怀疑杰克有可能是谢刚的另一重人格。谢刚二十年来一直被失去妻儿的痛苦折磨,导致他精神崩溃,人格分裂,杰克就此诞生。”
“有办法证明吗?”陆凡一问。
“我认识一个权威专家,他原来是公安局专职的心理学顾问,所有可能存在精神障碍的嫌疑犯都是由他鉴定的,他退休后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我想把这本日记拿给他鉴定一下。”
陆凡一想了想说:“好,让贾兰陪你去吧,我要去其他地方调查一些情况,你告诉我地址,我随后就到。”
“好。”欧阳嘉把心理学顾问的地址抄给陆凡一,带着贾兰离开了重案队。
见到欧阳嘉,这位心理学专家格外热情:“欧阳队长,好久不见了。”他头发花白,身体却依然健朗。
“李博士,我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欧阳嘉把谢刚的日记递给这位心理学专家,开门见山地说,“你帮我看看这本日记。这是一个杀人犯写的,从记载的内容上看,他自称被一个叫杰克的人指使。现在我们怀疑这个杰克就是他内心人格的一部分。”
李博士一边认真翻阅着这本日记,一边说:“心理学是非常严谨的,我没有见到病人,单凭一本日记很难确定病人是否有多重人格。”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日记中的杰克每次都是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向杀人犯下指令的,我这里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多重人格患者确实会存在这种情况。我曾经亲历过一个病人,他也说有人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的人命令他做一些事情。可通过观察,他所说的打电话,不过是拿着电话在那里自言自语罢了。”
欧阳嘉紧接着问:“也就是说,日记中记录的这种行为,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人格分裂症?”
“对,非常典型。但是,具有某种典型的症状,并不代表这个人一定是多重人格患者,这种逆向推理没有科学依据。为什么不把这本日记的主人带来呢?见到本人,我应该可以确定他是否有多重人格。”
“他已经死了。”欧阳嘉遗憾地说。
“可是杰克并没有死!”陆凡一突然推门进来。
“凡一,你查到了什么结果?”欧阳嘉从沙发上站起来。
陆凡一径直走到李博士跟前:“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具有多重人格,那么他各个人格所具备的知识会有区别吗?”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李博士不解。
“就是说,如果日记的主人不懂英语,那么分裂出来的人格会是一个英语专家吗?”陆凡一直白地解释道。
“当然不可能,分裂出的人格只能继承原始人格的知识和技能。”
陆凡一明白了,拿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长串英文字符:“这是杰克把我骗到希尔顿酒店寻找艾丽的英文密码,表面上看是绑架艾丽的意思,实际上是为了告诉我艾丽在希尔顿酒店第十号房间。我刚刚查过了,谢刚根本就不懂英语,如果杰克是他的另一重人格,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复杂的英文密码?”
欧阳嘉沉默,良久,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如果杰克和谢刚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有时间绑架贾兰?贾兰被绑架的时候,谢刚一直在会议室。”
“所以,这个杰克一定另有其人。”陆凡一肯定地说。
“那到底是谁啊?”贾兰好奇地问。
“别急,我们重新回忆一下案件的来龙去脉。”陆凡一说,“从谢刚的日记上看,杰克一定是一个能够轻易接触到二十年前绑架案核心的人,那可是谢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查清的真相。当杰克知道真相后,他告诉了谢刚,利用谢刚的仇恨,开始了他自己的杀人计划。第一次计划的实施大概是这样的,许建东婚礼那天,谢刚按照杰克的指示,把许建东灌醉,当许建东进洗手间呕吐时,事先埋伏在那里的杰克就用乙醚之类的药物将他弄晕,换上许建东的衣服,然后在另一个隔间里假装呕吐。我进去看到许建东趴在马桶上呕吐,其实是杰克设下的假象,真正的许建东应该昏迷在旁边的隔间。”
欧阳嘉和贾兰听得有点傻了。
“在我去大厅找人而欧阳到门口叫车的这段时间,杰克把许建东重新穿戴整齐,趁着走廊上没人,飞快地将许建东扶进女洗手间。接着,杰克从女洗手间出来,把B通道的监控录像带偷偷回拨了将近10分钟。谢刚趁着大家找许建东的空档,从A通道进入无人在意的女洗手间,杀害了许建东,然后不慌不忙地从B通道离开。他按照杰克的指示切掉许建东的生殖器,将怀疑的矛头直接指向我。”
“正是这段回拨的十分钟,把老吕通过B通道的画面刚好覆盖掉了。”欧阳嘉说。
“对。”陆凡一继续说,“接下来是老吕被杀,对杰克来说,这次更简单,他先埋伏在重案队的男洗手间,等老吕进入后将他弄晕,然后通知谢刚来动手。他让谢刚切断老吕的食指,就是给谢刚找个理由把我关进禁闭室。”
“等等!”欧阳嘉突然想到了什么,“照你这么说,老吕是在男洗手间被杀的,可是,他的尸体是在女洗手间被发现的,杰克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吕从男洗手间转移到女洗手间的?”
“杰克这个单词,还有第五种解释,清洁工。”陆凡一有些懊恼地说,“这也是杰克给我们的暗示,只可惜,我现在才解读出来。杰克一直化妆成清洁工躲在重案队,我们调查时都忽视了这个可以随意进出洗手间的人。杰克就是利用清洁工的清洁车,将老吕的尸体从男洗手间转移到女洗手间的。”
“这么说,杰克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欧阳嘉脸色大变,“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陆凡一点点头,继续推理:“杰克利用老吕留下的线索将我引出禁闭室,他还利用可以自动挥发的水笔,引诱我写下谋杀宣言。我在老吕办公室寻找线索的时候,谢刚在禁闭室里杀死了老李。至此,我成为整个案件的头号嫌疑犯。”
欧阳嘉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这么阴险恶毒的人,居然潜伏在重案队,实在是太可怕了。
“接着,杰克绑架了艾丽,并传真了一份密码给吉姆。因为他料定吉姆一定会找我破解密码。”陆凡一娓娓道来,“与此同时,杰克又向老樊发出邀请,我估计他是利用二十年前秘密会议的资料威胁老樊来到希尔顿酒店的十号总统套房,谢刚随后赶到,在总统套房的洗手间杀死老樊。杰克料定我一定会解开绑架密码去希尔顿酒店寻找艾丽,他也知道,重案队的人一定会追寻老樊而来,一旦双方在谋杀第一现场撞见,到时候,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欧阳,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李宁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一个服务员那里打听到,老樊去了第十号总统套房。”
欧阳嘉点点头:“多亏了那个服务员我们才能找到老樊。”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服务员就是杰克乔装打扮的!”
“怎么可能?”欧阳嘉不敢相信。
“他直到确定谢刚杀死了老樊,而我和比尔顺利找到第十号总统套房后,才假扮服务员出现,引导你和李宁去那里抓我。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刚好撞见我在那里?重重的误会和矛盾还怎么发生?”
“我……我居然让杰克从我眼皮底下溜了!”欧阳嘉懊恼极了。
“我们走的每一步,杰克早就都想到了。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追查二十年前的绑架案,于是,他将计就计,上演一出女绑匪的好戏。他事先在墓地立了一块合葬碑,碑上刚好是二十年前那两个绑匪的姓名和生卒年份。然后,他把墓地管理信息登记表上立碑人的地址修改成我的住址。同时,他在传真给吉姆的绑架密码上,专门留下一些微小的线索,引导我去追查,最终将我引回了自己的家。这时,你们也顺着这条线索找过来,在我家将我一举抓获。”
“哇!”贾兰眼中熠熠生辉,“不得不承认,这位杰克实在太神奇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欧阳嘉低头沉思,“杰克最后的谋杀目标是靳局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毕竟市委大礼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其实很简单!”陆凡一说,“还记得阻挡我们进入礼堂的那个工作人员吗?我刚刚去市委组织部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就是杰克,市委组织部的人以为他是靳局长的人,靳局长以为他是组织部的人。”
“天哪!”欧阳嘉惊呼,“我们又让他从眼皮底下跑了。”
“靳局长开会结束后,杰克可以假借四楼有人找她之类的谎言,将靳局长引到四楼的洗手间弄晕,之后他再打电话通知谢刚去执行杀人计划,而他自己则回到礼堂大门口,阻止我们进入,为谢刚逃跑争取时间。”陆凡一条理清楚,听得欧阳嘉和贾兰胆战心惊。
“最后,杰克帮谢刚策划了一起类似于二十年前的绑架案,报复老贾和吉姆。报复的目的达到后,谢刚一心求死,这也正中杰克的下怀。只要谢刚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杰克的存在。这只狡猾的狐狸几乎算准了所有的事,唯一没算准的是,谢刚居然把这段离奇的经历用日记记录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杰克到底是谁啊?”欧阳嘉问。
“其实杰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陆凡一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欧阳嘉、贾兰和李博士的脸。
“这件事和我无关,不要扯上我啊!”李博士连连摆手,他就是一个退休的心理学专家,可不想搅进什么谋杀案里去。
“凡一,你在说什么啊?杰克怎么可能在我们四个人中间?”欧阳嘉皱眉,“你不会怀疑我吧?”
“贾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陆凡一犀利的目光射过去,一喝厉声。
“什么?”贾兰傻了,“你怀疑我是杰克?”
欧阳嘉也急了:“凡一,你疯了,贾兰怎么可能是杰克?”
“贾兰,你把我破解农夫密码的方式通过邮件发给了FBI,这样你就确定吉姆一定会请求我帮他找艾丽,是吧?”
“我是把你破解密码的方式发给FBI。”贾兰急得快哭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想试试你的方法到底行不行得通!”
“全字母句这种密钥方式,我只告诉过你,而绑架艾丽的密码,恰恰是用全字母句这种解密方式。”陆凡一声音冰冷,毫不客气地步步紧逼。
“绑架密码和我有什么关系?”贾兰的眼泪急速地涌出来。
“你为了确保我能够解开密码,顺利找到希尔顿酒店的第十号总统套房,就藏书网用我教给你的解密方式来设计密码,而这正好印证了你就是杰克。我一直觉得奇怪,那一天,可能是杰克的人都在会议室,你是怎么被绑架的呢?唯一的答案就是你自己绑架了自己。”陆凡一继续说,“而且,唯一能接触到二十年前那桩案件的,只有你。我想二十年前的案件材料,一定被老贾藏在家里,只有你,才有机会拿到。”
“我根本就没有看过什么案件材料!”贾兰眼泪一行行滑落,哭得梨花带雨。
“我们一直在寻找当年绑架案中幸存的那个绑匪,其实我们忽视了一个人。贾兰,你作为当年被绑架的人质,你才是真正幸存下来的人。是你,在幕后主导了这一系列谋杀案!”
“凡一,说话要讲证据,你看,贾兰都被你吓哭了!”欧阳嘉面容严肃。
“证据,我当然有。”陆凡一目光坚毅,信誓旦旦地说,“稍微分析一下许建东的谋杀案就知道,杰克的时间观念不是很强,否则怎么会连谢刚通过C通道的时间都没有计算好?正是通过这个漏洞,我才发现谢刚的真面目。循着这条新线索,我做了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欧阳嘉问。
“你还记得,10月4日那天上午,贾兰跑来说在女洗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还一脸疑惑地问欧阳嘉为什么没在洗手间?”
“我记得。”欧阳嘉点点头。
“贾兰,你的目的就是引我们找到老吕的尸体,使自己免于被怀疑吧?”陆凡一深邃的目光直视着贾兰,冷冷一笑,“非常遗憾,你的计划在时间上还是出现了差错。我让技术科重新鉴定了老吕喉咙里的MP3。鉴定结果是,这个MP3被人设定好了自动播放的时间。而我有时间强迫症,我清楚地记得你找欧阳嘉的时间,那个时候,MP3还没有开始播放音乐。所以,请问,贾兰,你当时在洗手间真的听到音乐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洗手间,直接跑来引我们上钩?”
贾兰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凡一,你确定没有记错时间吗?”欧阳嘉看了贾兰一眼,有些迟疑地问。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陆凡一的推理,让她对贾兰的信任一点一点瓦解,一点一点粉碎。
眼前这个看似胸无城府的女孩,真的可能是邪恶狠毒的杰克吗?
“我非常确定。”陆凡一周身散发的寒气能把空气冻结成冰,他慢慢地一步一步朝贾兰逼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谢刚自杀前还苦苦恳求我,不要告诉你他是你亲生父亲的真相,唯恐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可是你呢?你明知道谢刚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还利用他杀人,最后生生地将他逼上绝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呢?怎么能比虎豹豺狼还要狠毒?”
“不,不,我不是杰克!我不是杰克!”贾兰双手捂住脑袋,疯狂地摇头,“我不是杰克!我真的不是杰克!”
“我一直奇怪,其他人都被杀了,连靳局长都被杀了,为什么老贾没有死?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毕业后需要利用老贾的关系进入重案队。你为什么要进重案队?你想做什么?你的目标是我吗,贾兰?”陆凡一连珠炮似地发问,丝毫不给对方留任何反驳的空间。
“我不是杰克!”贾兰浑身剧颤。
“你就是杰克!”陆凡一说,“不用狡辩了,你那颗恶毒的心,无论怎么掩藏……”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没有……”贾兰无助地哭喊着,突然浑身抽搐,一头栽到地上,她昏过去了。
陆凡一蹲下身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昏迷不醒的贾兰突然跳起来,一下子将陆凡一扑倒在地,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我才是杰克!”她的喉咙深处,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欧阳嘉和李博士都吓呆了,眼前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孩,怎么会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
“陆凡一,你真令我失望。我留给你的线索这么明显,你居然现在才发现。你不配做我的对手。”那种粗犷的嗓音从贾兰的口中传出来,听上去格外吓人。
没想到贾兰的力气这么大,陆凡一挣脱不开,一张脸憋得通红,欧阳嘉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举起一把折叠椅子,向贾兰砸过去。
砸了十来下,贾兰头上鲜血直流,整张脸几乎被额头淌下的血模糊了,她掐住陆凡一脖子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千钧一发间,她扭曲变形的脸突然僵住了,身体一震,歪在了一边,后背插着一支针管。
“还好我这里有镇静剂。”李博士擦着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欧阳嘉惊魂未定,“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李博士颤抖的手指了指地上昏迷的贾兰:“这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症啊!”
后记
这是个晦暗的早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十几辆警车停在报恩福地墓园。
陆凡一穿>着威严的警服,配以白衬衫和深色的领带,他已经恢复了重案队首席警探的身份。老吕、老李和老樊的家属也来了,他们长大成人的儿女带着各自的孩子沉默地站在一起。
望着他们,欧阳嘉只觉得阵阵心酸。人都是如此,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什么也带不走。遗体已经火化,按照他们生前的要求,骨灰将埋在这座他们生前热爱的城市。
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仿佛有一双冰凉哀伤的手轻触每个人的脸颊。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长在念悼文,他的声音飘散在这座下着微雨的寂静的墓园里,但欧阳嘉却不清楚,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稍一转头,发现陆凡一站在她身后。他直视前方,坚毅地昂着下巴,警服下英挺的身躯傲然而立。
老吕他们三个人的骨灰装在木制的小骨灰盒里,埋在了墓地下。不远处,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新墓碑,无人祭奠,在这个微雨的清晨,显得格外萧瑟,那是谢刚的墓。
不知怎么的,欧阳嘉一下子就想到了贾兰,她是谢刚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个本应该由家人祭奠的时候,贾兰却因为严重的人格分裂症被隔离在W市的精神病院,医生说她至少有五种不同的人格,这些人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并且因为外界环境的变换而不停地切换。
经过催眠治疗,医生找到了她严重人格分裂症的根源。二十年前,幼小的贾兰经历了噩梦般的绑架,巨大的恐惧让她产生了第一个分裂人格,也就是杰克。这个人格时刻充当着保镖的作用,一旦贾兰受到外界的威胁,杰克就会立即出现。
后来,贾兰被绑匪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失去父母关爱的她渐渐变得自卑、封闭,越发感到孤独。那时候,她分裂出新的人格。每当她因思念父母而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时,相应的人格就会出现。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些人格就像一个大家庭,贾兰作为主导人格,主持着每一次家庭会议,可她自卑又懦弱的性格无法主宰其他人格,导致杰克这个聪明邪恶的人格上升到意识层面,从幕后走到台前,开始主导贾兰的思想。当进行人格切换的时候,贾兰原本的人格被强行休眠,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
杰克真正开始计划一系列谋杀,是贾兰无意中看到老贾藏在家中的二十年前那起绑架案的案卷。当看到谢天赐这个名字的时候,贾兰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从前的名字。她吓坏了,不知所措,这一突发事件导致杰克人格立即切换到意识层面。杰克何其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包括谢刚才是自己亲生父亲这个事实。
面对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导致自己被绑架的谢刚,以及一群为了金钱利益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不顾的警察,杰克的心中只有恨,所以就想到了利用谢刚来实施复仇计划。杰克自学了一些关于易容术的书籍,配合简单的发饰和化妆,尤其是利用其多重人格嗓音的变化,多次假扮清洁工、酒店服务员、会场工作人员协助谢刚进行谋杀。每一次谢刚作案,杰克就在现场暗中安排一切,由于他都是假扮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成功逃脱了陆凡一和欧阳嘉的眼睛。
当年,谢刚就是因为自己人轻言微,没有保护自己的女儿。谁曾想,20年后,他的女儿恰恰是利用小人物的身份做掩护,成功复仇。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祭奠结束的时候,欧阳嘉觉得疲惫不堪,双脚也开始叫疼,那些前来悼念老吕、老李、老樊的人都已离开。
她走到停车的地方,拿出车钥匙,陆凡一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如果有时间,我们去看看贾兰。”
“正有此意。”欧阳嘉继续说,“我想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她,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医院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她每天晚上都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哭。”
“我能理解她所受的折磨。”
“我知道哭泣的那个人是贾兰,不是杰克,她是贾兰。为什么老贾不能理解?从贾兰被关进精神病院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她。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来讲,那简直是雪上加霜。”欧阳嘉坐上车,启动车子,眼中迅速充满泪水,“该死的,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做错了?”
陆凡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长久地沉默。他的手上有一封信,是清理谢刚的办公室时发现的。他一直迟疑着,要不要把信交给贾兰,不,应该说,是谢天赐。
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信里的每一个字。
亲爱的天赐:
希望你一切都好,爸爸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你离开我已经二十年了。
爸爸宁愿相信你还活在人世,爸爸没有别的亲人可以倾诉了,只好给你写信。如果有一天,这封信搅乱了你的生活,爸爸很抱歉。
从1991年到现在,我几乎已经死了。我接受所有危险的任务,只为了稍稍缓解对你和你妈妈的思念,而事实上,只要我醒着,生活中每时每刻都是你们母女俩的影子。多少次,我对自己说,就这么去吧,去找你们吧,我们一家人在天堂团聚。可是,我不甘心,我恨啊,肝肠寸断地恨啊!老天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啊!送你去天使幼儿园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天赐,是爸爸害了你,爸爸对不起你!事实上,我怀疑自己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
我花了很多精力调查1991年的绑架案,经济慢慢变得困难,不过还勉强能够维持。
如今,我的心已经蒙上了灰尘,我想不出更恰当的说法。有人劝过我,说我还年轻,还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并没有发誓要保持独身,只是,我已经老了,我的灵魂常常飘忽不定,常常离开我的身体,天上地下地寻找你们。
在雾蒙蒙的早晨,或是夕阳慢慢沉到水面下,我常试图想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想象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记得你胖嘟嘟的小脸蛋,你奶声奶气地叫我爸爸。当这些感觉太强烈时,我就去警局加班。99lib?
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在我头脑深处,浮现的都是你和你妈妈的影子。
我爱你,全身心地爱你,我的天赐,我的女儿,我的小天使。
爱你的爸爸
信是一年前写的,纸张都褶皱泛黄了。陆凡一看信的时候,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谢刚对女儿的感情肯定是值得人尊重的,他真挚的父爱也许是值得人爱的。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通过 8fd9." >这一连串的谋杀,抗议世界的不公。
把真相告诉正常人格的贾兰,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车子循着狭窄的小路开到报恩福地墓园的出口,穿过锈迹斑斑的铁质闸门,湿冷的风从打开的车窗中吹进来。欧阳嘉把车窗缓缓升起,阻隔外界的阴冷。
两人一路无话,当车子开到精神病院门口的时候,阳光刹那间穿透厚重的云层,像金色的利剑洒落在这栋白色大楼的尖顶上,再反射到一扇拱形窗户上。
欧阳嘉降下车窗,看到拱形窗户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正欢喜地朝他们招手,笑声像银铃一样轻快:“陆大哥!欧阳姐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