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首席酷警探1·遗骨档案620》 楔子 大年夜 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美丽的身躯,他唤醒的,究竟是无邪天使,还是电锯恶魔。 他脚步踉跄地走过操场厚厚的雪地。原本精神矍铄的他,竟让人有一藏书网夜白头的错觉。 已经很晚了,不过,对于等待他的那个人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雪很深,埋到了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花去不少时间。对他而言,现在什么都不缺,什么金钱、名誉、地位、家庭、事业……他统统都拥有。他最缺的就是时间——重新唤醒她的时间。 最后,他见到了她。她像个睡美人般一丝不挂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凝结成冰的血水。 他颤抖地伸出手,抚摸她苍白的脸颊。他的手是冷的,极冷。因为他不能开车,也不能坐车,只能孤身前来。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他浑身冻透了。 没错,正如他所料,那些人动手了。 不过,对象竟然是她……他忽然浅笑起来,带着淡淡的讥讽。 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美丽的身躯,轻轻一叹:“你知道吗?今晚是大年夜,你最喜欢烟花了,每次看到高空中盛开的烟花,你美丽的大眼睛总是笑得像两弯月牙儿……真期待啊!你重新绽藏书网放笑容的那一天。” 第一章 大年夜的惊魂惨案 年轻女受害人惨遭剥皮斩首,连环分尸案调查陷入绝境。首席警探陆凡一却在这时提出以协警身份重新加入重案队,他的突然出现,真的只是帮忙查案这么简单? 大年夜,空气冷冽,审讯室的窗户上结着厚厚一层白霜。 万家团圆之夜,对陆凡一来讲,却与平时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向来破案玩命的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夜晚是在警局冷冷清清地度过。 通常审讯犯罪嫌疑人都是他和老张两人一起。不过,今晚特殊,大年夜,人家老张有爹妈、有老婆、有孩子,犯不着陪着那个浑小子在局子里过年。所以,他早早就催促老张回去了。 “来,吃饭了!两盒都是猪肉白菜炖粉条子,你要哪一盒?” “我说陆警官,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你也不弄点饺子给你孙子嚼裹嚼裹?”铁栏杆内传出一个懒懒的声音。 “给你吃,你就吃,别动那些花花肠子。吃饱了,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轻轻一声冷哼,一双带着手铐的双手接过盒饭。 绝不能当饿死鬼,关涵打定主意。妈的,等老子吃饱了,照样还是不说,等时间一到,老板自然会让你们放我出去。嘿嘿,等老子出去了,再慢慢收拾你这个小警察。 关涵错了,陆凡一可不是什么小警察,他是刑警队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不光是他刚柔相济的办案风格深得人心,他高大英俊的形象,潇洒凌厉的气势,不知迷倒了多少警队的女警员。 关涵真的饿了,在巨大的审讯压力面前,他死撑了十几个小时,像一条快干死的鱼,就快撑不下去了。真他妈香啊!都说警察待遇好,果然不假,局子里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 “关涵,你小子边吃边听好了,就你编的那点故事连五岁小孩都骗不了,我的耐心很有限,奉劝你抓住最后的机会说点我想听的。” “报告政府,我坦白……” “这才像话,说吧!” “我想说的就是,我能不能再来一盒?” “放屁!你小子故意激我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陆凡一怒了。 “嘿嘿,法律规定警察叔叔不能打人啊!我有心脏病,你打我一下,我可能就会死哦!我死是小事,陆警官你这身狗皮可就不保了,哈哈哈!” 他大笑着,突然,笑凝固在脸上,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什么:“陆警官,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你又玩什么花招?”陆凡一怒气未消。 “刚才有一声巨响啊,难道你没听见?你们局子在搞装修么?” “你小子有病吧?”陆凡一眼皮也不抬。 “你听你听,又来了,比刚才的那一声还大!” 这回,陆凡一也竖起耳朵,哪有什么巨响,只有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 “你听,那个声音又开始了,咚,咚,咚,咚!敲大鼓似,藏书网越来越响!” “你小子太爱演了吧!你怎么不直接倒地翻白眼吐白沫呢?得了得了,赶紧吃,吃完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关涵“啊”的一声惨叫,双手死命地堵住自己的耳朵,手铐中间的铁链压得他脸部扭曲变形。他的食指几乎整个儿插进了自己的耳朵,似乎想把那个声音掏出来。 “住手,你干什么?”陆凡一大惊,打开铁门冲进去,强行把关涵的手拽开。 手指离开耳朵的刹那,暗红的血从关涵的耳朵中涌出来。 关涵神情恍惚地大喊:“不对,不对,不是在我耳朵里,在我脑子里,那个声音就在我脑子里。你,你快帮我刺破耳膜,把声音放出来啊!” 他又一次试图将手指插进自己的耳朵。 “你发什么疯?”陆凡一用力扭住他的手指往回扳,将他的手指扳成一个不可能的90度。 “咔”的一声,脆生生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关涵的食指竟被生生掰断了! 陆凡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小子……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断了! “我的头要炸啦!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冷静点!根本没有什么声音啊!” “求你快把我的头劈开吧!求你了!”关涵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凡一,那眼神既可怜又恐怖。猛地,他一头向铁门撞过去。 难道这小子真想把自己的脑袋撞开不成?陆凡一拼命拉住他,他有点被吓到了。 一番搏斗后,关涵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凡bbr>一站在旁边,看着关涵,隐隐觉得事情蹊跷,脑子里有一根惊醒的弦忽然被拨动了。 “求求你,帮我把这声音放出去。呜……”关涵哭了,这个打死也不招供的混子,居然哭得像一条受了惊吓的流浪狗,眼神中透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瞧这样子,不像是玩苦肉计……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双犀利的眼睛地死死盯着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关涵,别演戏了,说点我想听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安魂曲……”关涵颤抖着嘴唇,原本煞白的脸转眼间变成了青灰色。 安魂曲?陆凡一眉头一皱,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猛然瞧见关涵巨变的脸色和他疯狂的举动,“哎!你干什么?把手拿开!” “出来,出来,给我出来!”关涵发疯一样狂嚎,两根大拇指深深地插入自己的眼窝,似乎想挖出眼球,释放脑中的声音。 纵然陆凡一竭尽全力想拉开关涵的手,但他显然低估了一个人陷入疯狂后爆发的巨大力量,眼睁睁地看着关涵的两根拇指完全插入他自己的头骨! 怎么会这样?陆凡一彻底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作为警局的首席警探,他破获大大小小的案件不计其数,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场面。 窗外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审讯室内,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发出的野兽般垂死的喘息声。 关涵的眼窝下面垂着两颗血淋淋眼球,那两颗惨白的眼球用死一般沉寂的目光盯着陆凡一。 陆凡一心底的那股不安来得又快又急,直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通常碰到这种事,审讯嫌犯的警员应该第一时间寻求值班同事的帮助。但是,陆凡一没有,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陷入疯狂的男人,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关涵,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陆凡一蹲下身,双手扣住关涵剧烈颤抖的身体,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 “真相……被谎言埋葬……”关涵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什么是真相?你刚才说的安魂曲又是什么?”陆凡一知道这可能是了解案情最后的机会了。 “啊!又来了,这他妈该死的声音!啊——”关涵的身体突然有节奏地抽搐起来,显然,他已经无力再与这神秘又恐怖的声音相抗衡了。 他像一个疯狂的提线木偶,被某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胡乱地拉扯着,而那一曲凄美的安魂曲正是他临终的配乐。 短短几秒钟,进入曲终人散的乐章,看着地上已经蜷缩成一团却仍不住抽搐的关涵,陆凡一仿佛听到了管弦乐队共同奏鸣的强烈高音,而随着最后..一个高音的渐渐衰弱,提线崩裂,木偶的灵魂随着断裂的提线被幕后的傀儡师收走,地上只留下残缺的肢体。 关涵死了。 “真相被谎言埋葬”,这是关涵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这七个字,却像七只鸣丧的乌鸦,在陆凡一脑中久久盘旋。 他就像一个欣赏木偶戏的孩子,在惊叹这神奇表演的同时,还要央求身旁的父亲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父亲指着躲在幕后阴影处的傀儡师,低声地说:“真相……被谎言埋葬……” “我没有刑讯逼供!”陆凡一大喊一声,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呆呆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久久回神。 又是这个梦。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陷在同一个梦中无法自拔。 依然是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依然是雪白的墙壁,对面的墙上依然挂着凡·高的 href='3504/im'>《星空》临摹画。 原来自己还在医院。 他试图回忆自己来到医院的原因,可头部却隐隐作痛。 久久之后,他记起自己做了开颅手术,难怪有短暂的失忆。 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进来:“哦,你醒啦,苏醒得很快嘛,有没有什么不良感觉?” 陆凡一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打量着护士,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看来,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护士走到床边,检查他的血压和心跳,“你现在血压心跳很正常,不要担心。”随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赵主任您好,病人陆凡一已经醒了……好的。” “陆先生,您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院长和赵主任会下来看您。” 大概三十分钟后,陆凡一感觉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四肢也能轻微地活动,有些事情也能慢慢想起来……他得了恶性脑瘤。 他撇撇嘴,苦笑,这可真是个不好的回忆。 门开了,前呼后拥地走进来五六个人,都穿着医生的白大褂。 “陆凡一你好,能认出我么?”一位穿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人望着陆凡一。 “哦,是赵主任啊,我记得,您是掌管我生死的主治医生。”陆凡一朝他点了点头。 “哈哈哈,好记性。不过真正掌管你生死的不是我,是我们戴院长。这一次,戴院长亲自为你做的手术,同时也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完美的手术演示课。”赵主任不忘拍马屁,其他医生也在附和。 “陆凡一你好,我是戴秋阳。”居中的高大男人终于开口了。 戴院长最多五十出头,有副学者式的英俊相貌,戴着无框眼镜,一头修剪整齐的浓密黑发,白大褂里面穿着西服,打着一条银灰色和蓝色相间的斜条纹领带。他周身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一种全神贯注而极富智慧的气息。 “很出色的男人!”陆凡一心想。 “你的手术非常成功,根据ct显示,萨迦药物已经完全把你脑中的肿瘤包裹住了,具体的疗效还有待观察。”戴院长继续说。 “哦,是那个什么临床试验吧?”陆凡一努力回忆着。 戴院长点头:“对,就是那个临床研究。萨迦是我院联合中科院研究出的新型靶向类抗肿瘤药物,这种药物会包裹住你的瘤体,阻断瘤体形成新生血管,切断瘤体供养,达到抑制肿瘤生长的作用。” 陆凡一想起来了。医院考虑他经济上有困难,向他推荐做临床试验,这样既不用承担治疗费用,又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 “谢谢院长。”陆凡一努力伸出手来。 戴院长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别激动,你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我们也需要你配合我们对药物作进一步研究。” “放心吧,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全力配合。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我这个脑瘤真的不会再恶化么?”这是陆凡一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我不敢保证,毕竟是新药,目前做了20多例临床实验。就现在的情况看,临床效果很好。”戴院长微笑着回答。 看着陆凡一迷惑不解的眼神,赵主任马上补充:“放心吧,戴院长对学术非常严谨,不能把话说绝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所有临床病人的肿瘤都被控制住了,部分病人的瘤体已经出现了坏死脱落的迹象。” “要是真的能痊愈,我得送一面锦旗给你们,真是妙手回春啊!” “锦旗就不用了,你全力配合我们的研究,让这个药物尽早上市,造福更多的患者,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戴院长感慨。 赵主任也上前握了握陆凡一的手,“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戴院长怕你搬来搬去麻烦,对你养病不利,所以,特批了这个icu病房,你可以一直住到出院。” “这叫我说什么好,真是太感谢院长了。”陆凡一真的有点动情了。谁说医院黑暗了,这些医生护士不是也挺关心病人的嘛! 送走了院长一行人,陆凡一在药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不想睡过去,但是,怎么样都睁不开眼睛。仿佛在茫茫大雾中迷了路,又仿佛在烈火的炙烤下翻滚挣扎,不论他怎么努力,总是提不动脚步,冲不出这片大雾,也跳不出这个烹锅。 他慢慢记起了和老张一起抓捕嫌犯的紧张和惊险,也记起了关涵死在审讯室的惨状,最后,他记得自己拿着被公安局开除的红头文件和同事们一一惜别。 这一晚,陆凡一是哭醒的。 他擦干眼泪,环顾着房间里阴暗的角落,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啃噬着他。他实在无法理解警队领导为什么要开除他,无法明白关涵令人惊恐的死相为何变成了他的刑讯逼供? 必须重新回到重案队,证明他们是错的!陆凡一下定决心,一时睡意全无,索性打开灯,拿报纸来看。 报纸头版头条是一宗620连环杀人案,他详细地看了看整个案情,稍一沉吟,若有所思地一笑。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计划不光关系着自己的生死,甚至会颠覆整个警队。 做完手术的第五天,老张来了。这是陆凡一计划中的关键一步,他知道老张一定会来。 老张是他当年在刑警队的师傅,重案中队的中队长。当时,他是老张手下的民警。老张如今五十二了,人很随和,2005年因为关涵在审讯时离奇死亡,老张负有领导责任,被免职了,目前他在重案中队做一名普通民警。 陆凡一被开除后,也只有老张和黎冉还一直和他联系。 当时,他查出脑瘤,老张帮他联系的这家医院。在陆凡一心目中,老张有时是父亲,有时又是兄长。 “老张,最近有什么大案子没有,说来听听。”陆凡一问,心里盘算着怎么提出自己的想法。 “没什么大案了,最近不法分子听说陆神探病了,光顾着庆祝,忘了作案了。”老张故意逗陆凡一开心。 陆凡一苦笑一下,继续说:“那要是我挂了,他们是不是得庆祝到你退休啊?” “哈哈,最好啦,我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重案队的事我都不怎么管,专心养老啦。你也知道,自从关涵死后,重案队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现在老重案队只剩下我了。他们是看我太老,其他部门实在是不愿意要,就让我留在这里发霉算了。” “你比我强,我是年轻力壮,却每天躺着发霉。” “乱说,你这是养病,怎么算发霉?” “哎,老张,听说刑警支队要招协警了,我有个亲戚没工作,想去试试。” “嗯,听说是在招人,前一批人嫌工资低,工作强度又大,都辞职不干了。你亲戚什么条件,我能帮的一定帮忙。” “你说竞争大不大?” “有个屁竞争,又不是招警察,就是个临时工,工资和保安差不多,没人愿意来。” “这么说,我亲戚很有希望啦?” “只要不是残疾,能跑能跳的年轻小伙子肯定要。” “这几条他都符合,以前还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 “那更好啦,肯定行,就怕他不愿意来,他叫什么名字?” “陆凡一。” 老张确实愣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张,我没工作,无依无靠,将来父母还等着我养活,你说我怎么办?”陆凡一恳求着,“我除了破案什么也不会,我当协警总好过当保安吧?” “可协警这点工资怎么养活你全家呀?你将来不用结婚啊?不用生小孩啊?生了小孩不用上学啊?” “你让我先做着,等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辞职嘛。” “不对,你小子是想办案吧?”老张突然回过神来。 “没错,就是想办案。让我回重案队当协警吧,你负责管我,我在你手下可以接触更多的案子。” “别打岔,我是说你想继续查2005年关涵死亡的案子吧?”老张突然紧紧地盯着陆凡一,不放过他面部的每一个表情。 陆凡一察觉到老张开始注意自己的细节了。这是老张惯用的手法,用来看穿谎言的。 “我们都不是傻子,2005年的案子再去查还有什么用,能恢复我警察身份么?能让你官复原职么?我何必这么做?你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陆凡一从行为的动机出发,精心设计自己的谎言,将皮球踢回给老张。 老张当然不知道陆凡一为什么要调查2005年关涵的案子,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欺骗自己。陆凡一做到了。但是,对他而言,关涵的案子是他五年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怎能轻易放弃? “好吧,”沉默了良久,老张开口了,“不管你是否要回去调查关涵的案件,作为你当年的领导,我对你的遭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尽力去帮你的。” “老张,谢了。”陆凡一看出这是老张的真心话,“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就把我安排做你的协警吧!协助你的话,你就可以监视我了。” 这又是陆凡一的圈套,借着老张对自己的怀疑,让他安排自己进入重案队,因为只有在重案队,才有机会接触到2005年那宗案件的资料。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你休息吧!我回去和领导说说看,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 老张走后,陆凡一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老张说要和领导说说看,和哪个领导?刑警支队都知道他陆凡一就是五年前被开除的民警,都知道关涵的离奇死亡案件,所以,要他这个敏感人物回去做协警,不是一般的中层领导可以决定的,必须是支队领导点头才行。 只是,支队领导基本上都换了,老张退到二线后,是不会和新来的领导打交道的,一定是老领导,那就只有孙保军了。 孙保军是当年他们的大队长,现在已经是支队长了,可谓平步青云。可是办关涵案件时,孙保军也是他们的大队长,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会不会考虑到2005年案件过于敏感而不让他回去呢? 哎……他越想越乱,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只得作罢,闭了眼,沉沉睡去。 事情过去了五天,老张一直没来。 第六天的时候,老张出现在他面前。 陆凡一随意瞄了一眼……老张没拿东西,走路还不太稳,在椅子上坐下后,表情严肃,似乎透着一丝无奈。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老张声音低沉。 “好多了,呵呵。”见老张不提协警的事,陆凡一也不多说,只是一个劲地冲着老张傻笑。 “你傻笑什么,脑袋出毛病啦?” “你知道的,我为什么笑。” “你小子真精啊,不愧是重案组首席警探,想骗你一下都不行,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老张苦笑,宣布投降,“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三点。第一,你没拿东西来。要是事情没办成,你怎么好意思空着手来看我?第二,表情不对。你进来就装作极其严肃,如果领导不同意,你要来安慰我,应该有一点笑容才对。第三,时间不对。我和你说这事到现在已经有六天了,以你的急脾气,肯定当天回去就找领导说了。假设领导当时表态不同意,你不会等到今天才来告诉我。拖了六天,你一定是在帮我办入职手续,你不见到白纸黑字的东西,是不会来告诉我的。怎么样,分析得合乎逻辑么?” “太合理了,就像你亲身站在旁边看到的一样。” “而且我还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和行政科的人喝酒了。” “这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们告诉你了?”老张惊奇地问。 “不是他们说的,是我看出来的。六天就能办下来一个协警手续,而且不需要我本人去,你一定动用了你在行政科的老关系。那么,办完以后,你肯定请他们吃饭啦。最关键的一点,你有痔疮,只要白酒多喝几两,第二天肯定犯,看你今天进来时一瘸一拐的,刚坐下时脸上明显有疼痛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昨天喝大了,痔疮犯了。” “嘿嘿,陆神探,服了,不愧是当年刑警队的首席警探。不过我这还有更好的消息,你肯定猜不到。”老张眯着眼睛坏笑。 “还有好消息?你说说看。”陆凡一顿时来了精神。 “领导不光答应了你做协警的要求,而且立刻指派了任务。”老张兴奋地说。 果然!和自己的计划完全一致! “什么任务?”陆凡一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最近出了一宗620连环杀人案,你听说过没有?” “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听说手法很残忍。”陆凡一装作自己不是很清楚。 “嗯,是分尸案,但比普通的分尸案更恐怖。上面要求限期破案,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目前重案队全部警力都扑在这个案子上了,领导安排你回重案队作协警,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子。但由于你不是警察,只能充当参谋的角色,不能参加具体行动。你懂吗?”老张一口气把领导的指示说完,陆凡一已经有点听傻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怎么感觉自己中奖了?”陆凡一面容诧异,心中却在庆祝计划第一步圆满成功。 “是啊,你中奖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现在。” “我刚才问医生了,他们说要满十四天才能出院,你还差三天。不过我说你单位有急事,希望提前出院。他们说一会儿给你安排检查,视情况而定。” “老张你太够意思啦!”陆凡一笑着。 十分钟后,赵主任来了。一阵寒暄后,赵主任开始检查陆凡一的刀口以及各项生理指标。在陆凡一不停地哀求和保证下,赵主任同意安排他出院,前提是他必须按时回医院接受临床观察。 陆凡一爽快地答应了。 收拾个人物品时,他发现抽屉里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母:pna。 pna?陆凡一拿起来,沉吟半晌,确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一心一意想着破案,也没管那么多,把纸条和随身物品一起塞进了包里,和老张一起离开了医院。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看似完美的计划下面,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而死亡从来不是最狠毒的惩罚。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开始黑了。 上了老张的车,可是车子却没有向刑警队开去。 陆凡一有点诧异,“老张,我们这是去哪啊?不是回单位么?” “紧急任务,夺面杀手又作案了,领导让我们直接去现场。” 夺面杀手?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这是哪号人物? 老张解释:“这是媒体给620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起的名字,一夜之间,这个名字都传疯了。对了,你小子现在还行不行啊?一会儿闻到尸臭会不会吐啊?” 陆凡一收起震惊,笑了笑:“不好说,我争取不吐。不能给你丢人啊!” 老张把车停在西城区垃圾站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整个垃圾站拉着黄色的警戒线,四周停满了警车,闪烁的警灯像一双双怪兽的眼睛。现场气氛和深冬的空气一样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凡一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天生的刑警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给,戴上,我带你去分尸现场看看。”老张递给陆凡一一个警察证的皮套,里面空空的,没有任何证件。 陆凡一知道老张要他暂时冒充警察,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它挂在脖子上。 一路上,老张和各分局、派出所的同事打着招呼,陆凡一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这几年,他身上发生了太多事,英俊容颜染了几分沧桑,头发留短了,借着天黑,还真没人认出他来。 还没等走进现场,远远的,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轰”的一声,那呕吐的感觉来得又快又急。陆凡一猛地站住,咬了咬牙,勉强压下胃中的阵阵翻涌。 看来,自己真是离开作案现场太久了。他侧眼望着老张。只见老张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丝毫不觉得什么。 陆凡一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警戒区域。法医和相关技术人员正在拍照,高倍相机“咔咔”的声音不断响着。 老张示意他不要再向前,以免影响别人工作。 陆凡一看着现场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凝重。 几块尸体的残肢平坦地摆放在地面上,是一对小臂、一对手掌以及一对脚掌,惨白的肌体早已僵硬,切口处凝固着暗黑色的血块,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得人头皮发麻。 老张悄悄拉了一下陆凡一,二人又到了相距十米的另一个地点。 这一次,地上赫然摆放着一颗人头! 这是一颗女人的头颅,从脖子处被人整齐地切断,浓密的黑发被血凝结成块,僵硬地披在头颅上。 细看之下,陆凡一浑身一僵……这颗头颅竟然没有脸皮! 这个女人,整张脸皮被人整整齐齐地剥去,脸皮下的肌肉清晰可见,原本是鼻子的部位,如今被两个漆黑的空洞代替,整个嘴唇歪在一边,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连同粉红色的牙冠完全暴露出来。 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因为没有眼睑,两颗突兀的眼球好像随时要从眼窝中掉出来似的,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所谓死不瞑目,不外如此吧。 不偏不倚,这颗人头的视线刚好与陆凡一对视。 四目交接,陆凡一心中“咯噔”一下。 那双眼睛,射出沉寂又怨恨的光芒,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死后被剥去脸皮,而是活生生地被凶手剥去脸皮。他甚至能想象出女人被刀划开脸部时的挣扎和抽泣,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因为嘴巴被凶手缝合了。 这是他刚刚听身边一位法医说的,这个女人的牙龈上有不同程度地被尖锐物戳穿的痕迹。很显然,凶手对缝纫这种手工活并不精通,以至于手中的针一次又一次划伤或刺穿女子的牙龈。 阴冷寒气中,一只手突然扣在他肩膀上。陆凡一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怎么了?”老张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没什么。太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有点不适应。”陆凡一很快收拾好情绪,面不改色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老张点点头,正色道:“注意到头颅上那个符号没有?” “嗯,刚才就看到了,我正觉得奇怪。” 女人的头颅上被人用锐器写了一个类似l的符号,技术人员现在正对着这个符号拍照。 老张有些愤愤,但更多的是无奈,“几乎每个案子都有一串符号。该死的,明知道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我们却完全搞不懂凶手的用意。这个凶手很狡猾。这一次的符号和前几次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以前的侦查思路可能错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逻辑,这个l完全解释不通。” “老张,走吧!回警局再研究!”陆凡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620连环杀人案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走,许队他们正在办公室等我们呢。” 两人上车,沿着浓密的树林边缘,飞快地往警局开去。 天色已暗,关于夺面杀手犯下的七起血腥暴力的回忆,似乎使夜色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两人竭力不去想那些血腥的场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较为轻松的话题。 “凡一,记得你刚进我们重案队,我第一次带着你去现场,你小子的表现和今天如出一辙,还记得么?”老张问。 “很久以前的事了。”陆凡一笑了笑,“什么案件来着?” “普通的杀人案。几个小混混打架,其中一个被人砍了十几刀,有一刀砍中脖子,脑袋被整个儿劈下来,血流满了半条街。当时,你看了一眼就直接跑到一边吐了,我还把你扶着墙壁呕吐的样子照了下来,哈哈。” “那张相片现在我还保留着呢!这是师傅你给我的见面礼!” “留着啊!一定要留着!”老张大笑,“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忘情一吐,多有纪念意义啊。” 还提什么首席警探啊!很多年前的事了……陆凡一苦笑,回到正题上,“对了,重案队当年的人走的走,调的调,如今都是些生面孔,老张,你给我介绍一下吧,我也好先有个印象。” “嗯,先说中队长许建东和副中队长欧阳嘉吧。自从我被免去重案队中队长的职务后,许建东从分局刑警队调上来,任了中队长。不过,说实在的,他业务水平其实很一般,就是在组织抓捕行动方面是个行家,因为成功抓到了几个要犯,就被提拔了。” “他人怎么样?”陆凡一问。 “人品不错,忠厚老实,尤其是对上级领导的指示,贯彻起来非常认真,深受领导的赏识。” 陆凡一笑了:“领导就喜欢这样的。对了,那个副中队长欧阳嘉是何方神圣?怎么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 “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福尔摩斯。”老张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据说,这个欧阳队长是上级领导从外市精挑细选的刑侦专家。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线索,她都能推理出一连串的结论,而且环环紧扣,和最后的案情纹丝不差。每次看她滔滔不绝地推理,我都误以为是你回来了。真的,你们俩在某些方面实在太像了。” “哦?”陆凡一突然对这个大美女福尔摩斯充满了好奇,“她什么来历?” “不清楚。” “不清楚?怎么可能?人事档案上总有记载的吧?”陆凡一不敢置信。 “真不清楚!”老张也颇为无奈,“人家是上级领导的上级领导直接派来的。档案那种东西,想要造个假还不容易吗?整个警局知道她真正背景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这么神秘?不知怎的,陆凡一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整个人像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 老张笑着,“我在想啊,如果有一天,你这位英俊潇洒的首席警探和这位美女福尔摩斯针锋相对,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呢?” “老张,听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个欧阳队长很感兴趣。” “对她感兴趣的人多了。人家欧阳刚刚三十出头,年轻漂亮,聪明能干。单位里暗恋她的人足足可以装满十卡车。不过听说她婚姻不太好,之前结了一次婚,可是很快就离了,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这位美女福尔摩斯的生活如同她的来历一样,一直都是神秘莫测的。” “哦,那她,现在单身?” 老张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据大家私下里观察,她很可能和许建东有点暧昧。” 陆凡一笑了:“那我岂不是晚了一步,人家许队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老张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陆凡一的肩膀,“这些只是猜测,你小子或许还有机会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奇怪了,许建东大老粗一个,没有哪个良家女子能看得上他,婚姻问题一直没有着落,欧阳嘉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按理说,像欧阳嘉那种聪明美丽的女人,应该喜欢你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才对。” “感情这东西,谁说得清呢?”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盯着漆黑的路面,微微苦笑。 “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许队一厢情愿啊?说不定,人家欧阳根本就没那种心思!”老张问。 “就算欧阳嘉喜欢许建东也不奇怪啊!经历一次失败的婚姻,看透了男人,最初的浪漫与幻想破灭了,只希望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你不是也说嘛,许建东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厚老实,也许这位大美女福尔摩斯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呢。” “嗯,有道理。”老张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回到队里,可千万别提许建东和欧阳嘉的事啊!许建东特别在意这个,有一次,有人无心地拿他和欧阳嘉的事开玩笑,他大为光火。从那以后,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我知道。我回去也只是个协警,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的。” “那就好。” 正说着,车子开进了刑警队的大院。 夜已深,重案队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陆凡一抬头看了一眼,十楼中间亮灯的窗户就是重案队的会议室。 五年了,久违了。 陆凡一跟着老张走进电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起沉默地看着跳动的数字。 对陆凡一来讲,他看似完美的计划里突然多了一个变数——副中队长欧阳嘉。那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女人。 重案队会议室就在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第二章 七具没有脸的女尸 凶手始终潜伏着,作案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正在被时间一点点抹去,首席警探能否抓住这头黑暗中的野兽? 陆凡一跟在老张身后走进重案队的会议室。 中队长许建东正在总结各探组的调查情况,看到老张和陆凡一进来,示意二人坐下。 “好,我们先暂停一下,我介绍一下新加入我们中队的同事。”许建东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个子不高,方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下巴上青青的络腮胡。也许是连续熬夜的原因,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嘴唇有些干。不过,整个人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没有露出丝毫疲态。 真是个玩命的家伙!陆凡一心中升起一丝敬意。 “小陆,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许建东说。 陆凡一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得笔直,英挺的腰背几乎可以拉成一条直线:“我叫陆凡一,1979年出生,2002年进入重案中队做民警,期间负责全市的命案侦查工作。2005年因为一个案件出现执法过错被开除。今天有幸能以协警的身份重新回到重案队,希望各位同事和领导今后对我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原来他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哇,好英俊、好有型、好有味道!”已经有女同事两眼放光,小声嘀咕着。 许建东继续说:“小陆算是我们重案队的元老了,在座各位除了老张以外,没有人与他有共事的经历。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中队的情况。我是中队长许建东,这是副中队长欧阳嘉。” 他话音刚落,一位高挑的女子向陆凡一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嘴角噙着疏离的笑,冷冷地,淡淡地。平滑的肌肤,鲜明的轮廓使她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高贵的美感,既优雅又独特。 看向陆凡一时,那双美丽而专注的大眼睛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快得就像一道地狱的流光,稍纵即逝。 这应该就是老张说的美女福尔摩斯吧!果真漂亮!不过,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也真够强大的,让人不寒而栗!陆凡一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是中队内勤葛艾青。他原来是一名出色的法医,后来调到我们重案队。”许建东介绍。 “你好,我是葛艾青,以后内勤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开口。”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起身向陆凡一敬了个礼。 葛艾青?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呀?而且,法医怎么会调到重案队当内勤呢?陆凡一眉头一皱,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等他细想,许建东又继续介绍了,伸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几人,“这几位是负责这个案件的民警,李宁、吴迪、刘铭,赵佳琪,宋美,骆雁,还有几个外出办案了,今后的工作中你再慢慢熟悉吧。” 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三位女同事一一向陆凡一点头示意。 “欧阳,你先给小陆介绍一下案情吧。”许建东说。 欧阳嘉站了起来,走到操作台前播放幻灯片。 她周身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成熟女子的妩媚和性感,但是,那双眼睛却总是透出清冷的光,像箭一样射进人的心里,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一般。 欧阳嘉一边播放身边的幻灯片,一边解说:“案件名称是‘620系列杀人碎尸案’,从2010年6月20日发现第一具尸体至今,共发现7名被害者,均为女性。犯罪嫌疑人分尸手法极其残忍,被害者脸皮被剥走,部分肢体下落不明,其中5名被害者身上被人用刀留下了字符。” 随着欧阳嘉切换幻灯片,一幅幅现场图片出现在大屏幕上,每一幅图片都是一具被摧残的尸体。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射出怨恨的青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欧阳嘉面不改色,简要介绍每一宗案情。 “第一宗案件,6月20日,南郊高速路口附近,路边陡坡下发现女性尸体,全裸,未分尸,脸皮被剥去,至今下落不明。其背部皮肤有一处残缺,残缺面积约十二平方厘米。” “第二宗案件:8月30日,解放路东侧草坪,发现一颗女性人头,脸皮被剥去。现场还发现了双上臂、双前臂、双小腿、上段躯干共八块尸块。其中上段躯干用刀刻出61713171字样。” “能确定是数字么?不是英文字母,或者别的?”陆凡一禁不住好奇地问了一下。 “这有照片,你自己看。”欧阳嘉扔给陆凡一一份资料。 呵,这位欧阳大美女说话很冲啊!陆凡一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接过资料,一张张翻看。照片很清晰,尸体上留下的,果然是阿拉伯数字。 见陆凡一看完,欧阳嘉继续说:“第三宗案件,9月5日,西城公路新龙路段的人行隧道内发现一颗女性人头,脸皮被剥去。现场还发现了躯干、双小腿和双脚掌共六块尸块。其中躯干背部用刀刻出24346434字样。” “第四宗案件,10月11日,解放路西侧草坪排水沟内发现一颗女性人头,脸皮被剥去。现场还发现了双臂、双小腿和双脚掌共七块尸块,其中右脚底用刀刻出61713171字样。” 陆凡一打断她:“等等,第四宗案件的数字和第一宗案件的数字是完全一样的吗?” “当然。”欧阳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数字的意义我们一会儿再讨论。第五宗案件,10月30日,西城公路新龙路段人行隧道内发现一颗女性人头.,脸皮被剥去。现场还发现了左右腿共三块尸块。” “这次怎么没有数字?” “你能否听我介绍完再提问啊,陆凡一同志?”欧阳嘉不悦地沉下脸。 陆凡一知趣地闭上了嘴。 “第六宗案件,12月26日,东北路附近的电话亭内发现一颗女性人头,脸皮被剥去。现场还发现了左右小臂、左右大腿共五块尸块。其中右小臂用刀刻出77757216的字样。” “第七宗案件就是今晚的案件,我就不再多说了。现在,我们来看一下通过美术专家还原的七个被害人的脸部画像。” 大屏幕上出现第一个被害人的脸部画像,一个很年轻的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长相甜美,属于娇小可爱类型。 “哐当”一声,陆凡一手边的茶杯倒了,茶水淌了半张会议桌。 “抱歉!”陆凡一连忙低头擦拭,拿着纸巾的手在轻轻颤抖。 欧阳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七位被害人的画像一张一张在大屏幕上播放,虽说七人长得各有千秋,却无一不是年轻美丽的女子。 欧阳嘉介绍完毕,坐回自己的位子,一双犀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凡一。 “小陆,说说你的高见吧!”许建东迫不及待地想听听这位昔日首席警探的看法。 “高见谈不上,我也是刚开始接触这个案件,对案件的认识还不够。而且我太久没办案了,估计脑袋都锈住了。”陆凡一谦虚地说。 他深知,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是破案高手,尤其是那个欧阳嘉,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若有若无的眼神,无不体现她的精明与能干。这些人,一定已经把能够调查的东西全部查清楚了,那么,留给他的推理空间还有多少呢? 想让大家立刻相信他,只有一个办法——一鸣惊人。 “许..队,我想先请教一下串并案的依据,我们如何确定这七起案件是同一个人所为呢?”陆凡一问。 许建东自信满满:“很简单,所有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凶手会剥去被害者的脸皮,并且剥皮手法基本一致。同时,按以往的经验,此类分尸案件都是单人作案,所以,我们暂时认定这七位被害者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 “嗯,合情合理。”陆凡一点头,语带试探,“许队,我想你们前期工作应该都做了,你觉得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蛛丝马迹很多,可看上去好像都是陷阱。我们这次算是遇到高手了。” 陆凡一说:“请允许我大胆地猜测一下,你们查到了一辆车,对吧?估计是利用路边视频系统筛选出的假牌车。” 先发制人,这是陆凡一一贯的手法。当然,效果很好,大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有欧阳嘉眼中划过一丝狐疑。 “那是当然。”欧阳嘉接过陆凡一的话继续说,“根据抛尸的地点判断,凶手一定有车,结合可能抛尸的时间,我们反复查看了视频监控录像,确定了一辆白色捷达可能是作案车辆。” “恭喜你,全市可能有十万辆这样的车。”陆凡一笑了笑。 欧阳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错。但你可能不知道,这五年来,我们的视频监控系统发展得很快,现在交警的卡点区间测速系统可以识别出路面上所有车辆的车牌。” “哦?”陆凡一眉头一皱,低头不语。 会议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张马上出来向陆凡一解释:“这类视频监控系统主要用途是测量同一车牌的车辆在两个卡点之间的平均速度是否超速。即使该车辆变道也无所谓,系统只会以分辨出的车牌为准。” “看来我确实是落伍了。”陆凡一自嘲一笑,“那我再问一下,这么先进的系统能区分出真假牌么?” “不能。”欧阳嘉回答。 “那就是了。”陆凡一直接判断,“凶手一定会每作一次案就更换一个新车牌的。” 欧阳嘉把材料递给陆凡一,“没错,凶手确实频繁更换假牌,而且都是其他白色捷达车的牌照。我们在系统上一追查,相同牌照就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点,无法区分真假,根本无法开展工作。这是我们排查出的车辆列表。” 陆凡一接过资料,却没有马上翻开,继续问:“作为抛尸案件,追车是追查凶手的最佳方式。在这么先进的系统支持下都走不通,看来这条路是堵死了。凶手每次都能找到类似的捷达车牌照去做假牌,说明凶手可以随意进入我们的车辆管理系统,他不会是我们的同行吧?呵呵,那可就麻烦啦。对了,尸源查得怎么样了?” 尸源就是指被害者的身份。 许建东愁眉不展:“七个被害人的身份无法确认。失踪人口查了个遍,都不是。流动人口太多,没法一一核实。认领尸体的告示也登了,如石沉大海。” “尸体身上的数字呢?查到什么没有?”陆凡一仍不放弃。 欧阳嘉回答:“除了第1个被害人背后残缺的皮,以及第7个被害人头颅上的字母l以外,其余的符号均为8位阿拉伯数字。第5具尸体上没有任何符号,第2、4具尸体上的数字一样,4组数字分别是61713171、24346434、61713171、77757216。” “哦?”陆凡一低头沉吟,脑子在飞快地运转。 按照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残缺的皮、61713171、24346434、61713171、无符号、77757216、l。这一串符号,既有数字,又有字母,还有空白,如此诡异,究竟是杀手故意误导?还是侦破案件的线索? 欧阳嘉解释:“因为都是8位数字,所以,我们大胆猜测凶手留下的是4个固定电话号码。按这个思路查下去,果然有收获。你看这边!” 她指着墙上的地图,“追查结果就标在地图上面。红色的是发现尸体的位置,蓝色的是固定电话装机的地址。” 陆凡一扭头看了眼墙上的地图,“按照你们的推测,数字是抛尸地点的预告,如此说来,凶手是在跟我们斗智斗勇。” “没错,不愧是首席警探,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关键的问题。”欧阳嘉犀利的眼神稍微缓了缓,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每具尸体上的数字所代表的固定电话装机位置,都是下一次的抛尸地点。几个固定电话的机主我们都查了,应该不是凶手。可按照上级领导的命令,我们还是派人24小时对这几个人进行监控。” 陆凡一摇头一笑。谁会把自己家电话刻在尸体上啊!他说怎么重案中队开会就来了这么几个人,看来都放出去盯梢了。哎,这些领导还真会浪费警力。 欧阳嘉也颇为无奈:“目前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么多了,基本上,调查重点都放在那几个固定电话机主及其家人和朋友身上了。” 陆凡一看了欧阳嘉一眼。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位美女福尔摩斯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用在那几个固定电话机主上,着实让人惋惜。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我谈谈我的看法吧。” 一言既出,会议室寂静无声。 “案件的疑点其实很多,当然,我们对案件的误解更多,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就从头说起。卖什么关子啊?”许建东有些不悦:“你说的误解是什么意思?这命案还有什么让我们误解的?难道,你觉得这七个女人都没死是吗?”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所有人都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凡一。 “许队,我不是这个意思。人肯定都是死了。如果脑袋掉了都不死,那就该中科院的人接手这个案子了。”陆凡一轻轻一笑,“我说的误解,是动机。大家不要以为我说的是杀人动机。各位同事,我们不妨先探讨一下凶手把被害人脸皮剥去的动机。” 许建东看着陆凡一,仿佛在向他宣布自己的结论:“这个问题我们中队已经统一思想了,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他剥去脸皮就是为了让我们无法找到尸源,给办案带来困难。据我们分析,被害人很可能都是社会上的风尘女子,凶手一定是在某些娱乐场所遇到了她们。如果我们能够查出被害人是谁,那么回到娱乐场所一看录像,被害人最后被谁带走的就一清二楚了。凶手深知这一点,所以剥去脸皮。刚刚你提出,凶手可能是警察的推论,我们也假设过。” “这就是第一个误解。”陆凡一毫不退避地直视许建东,清清楚楚地说,“如果我是凶手,想让警察认不出被害者的脸,那还不容易,找个板砖,对着脑袋随便砸几下,鬼都认不出来死的是谁。剥去脸皮确实可以给侦破案件带来困难,但是,这绝不是凶手这样做的最终目的。” 一句话,说的许建东哑口无言,久久开口:“那你倒是说说,凶手为什么要剥去被害人的脸皮。” “剥去脸皮无非有两种含义。第一,凶手看到被害者长相甜美,一种强烈的收集欲让他产生剥下脸皮收藏的想法。当然,这个动机的可能性比较小。还有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欧阳嘉,她依然是一张冷漠严肃的面孔。 “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快说啊!”许建东急了。 “就是凶手认为被害者不要脸。” 短短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震惊。 凶手认为被害者不要脸——这个结论,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 陆凡一不管其他人的震惊,他只看着他最在意的人。 是的,他死死地盯着欧阳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许队刚才也说了,死者应该是风尘女子,那么凶手很可能是曾经被此类女子深深伤害过的人,所以产生了极强的报复心理。杀人分尸不说,还要剥去脸皮,告诉世人这样的女人是多么的无耻!” “这个推论倒是有点意思!”欧阳嘉冷冷一眼看向他。 四目交接,两人刀子一样的眼神在空中相遇,铿然有声。 被这个女人发现了吗?看到第一张被害者画像时,自己瞬间的失态,虽然他掩饰得很好,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吗?陆凡一咬了咬牙,强自冷静下来,继续说:“或许,我们能在现有的线索中,发现更深层次的问题。首先,我们看一下凶手的作案时间。” “七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都是白天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断定,不存在凶手抛尸后过了几天才被人发现的情况。那么,凶手应该是头一天晚上抛尸,第二天尸体就被人发现的。好,我们再回头看看凶手的七次抛尸时间,分别是周六晚、周日晚、周六晚、周日晚、周五晚、周六晚、周日晚,都是周末时间。所以,还有一点可以确定,凶手一定有固定的工作,并且只能在节假日完成分尸抛尸的工作。凶手的工作可能是医生或者肉联厂的工人,当然也可能是警察。” 通过对作案时间的分析,间接关联到凶手的工作,陆凡一大胆的猜测让在座的每个人眼前一亮,仿佛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线光明。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欧阳嘉也怔怔地看着陆凡一。 陆凡一不动声色,继续说:“我们再来看一看分尸的难度和时间的关系。第一次抛尸是周六晚,被害者为全尸。第二次周日晚抛尸8块,第三次周六晚抛尸6块,第四次周日晚抛尸7块、第五次周五晚抛尸3块,第六次周六晚抛尸5块、第七次周日晚抛尸7块。很明显, 5982." >如果凶手分尸的数量多,他就会把抛尸的时间往后推,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分尸。如果分尸的数量少,他就把抛尸的时间往前提,因为分尸的难度相对简单。两者相结合,我们可以推断出,凶手真正的作案时间一定是……”藏书网 “星期五晚上。”欧阳嘉接口。 “不错!”陆凡一点点头。 这个假设让大家目瞪口呆,许建东连下巴都忘记合上了。 陆凡一不管众人的震惊,继续推断:“我们大胆地假设,凶手总是在周五晚上去娱乐场所寻找猎物,但他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能马上找到合适的下手对象,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要间隔很久才能进行下一次抛尸的原因。” “一旦凶手看到合适的女孩,就把她带回分尸房,杀掉后处理尸体。如果处理得顺利,他会选择尽早抛尸。如果处理得不顺利或者分解的数量多,他就只能选择周六或周日晚上再去抛尸。”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沉重的雨点“啪啪”地敲打着玻璃,仿佛敲打在重案队每个人的心里。风,刮得百叶窗哗啦作响,在漆黑的深夜听得格外清晰。 老张手中的茶早就凉了,他若有所思地眯眼看着陆凡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嘴角噙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陆凡一精彩的推论吸引了,甚至连欧阳嘉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凡一,只是,她眼中的阴霾越来越浓郁,冷漠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建东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连叫好,催促陆凡一继续说下去。 众人的反应全部看在陆凡一眼中。 他对老张眼中莫名的笑意相当诧异,但没时间深究,继续说:“据我推断,凶手的分尸房应该是一个封闭的出租屋,排水系统完善,有充足的水源。地点较偏僻,无左邻右舍,否则分尸的味道会被邻居闻到。同时,屋内灯光明亮,窗帘常年闭合,遮光性极佳。室内十有八九还有专业的解剖台。” 许建东突然问道:“你说分尸是在一个封闭的出租屋里,为什么不能是肉联加工厂的厂房呢?” 陆凡一回答:“因为凶手经常要在周六、周日的白天继续分解尸体,在工厂的话,很容易被临时返回的工友撞见。” 众人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你的分析就这些吗?”欧阳嘉冷眼看着陆凡一,“说实话,作案时间和地点的分析对于你这样的首席警探来讲,未免太不足为奇了吧!” “是!欧阳警官说得很对,确实没什么称奇的地方!”陆凡一静静一笑,“接下来我要讲的,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整个案件的疑点”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得大家一颗心怦怦直跳。 第三章 分尸案的惊悚疑点 七具无头女尸,七条尸体密码,罪犯设下的谜题冷酷惊悚,首席警探的解答过程精妙惊险,然而,更大的危局却在一步步逼近。 “那你倒是快说啊!”许建东急了。 陆凡一笑了笑:“不好意思,许队,我能先上一下洗手间吗?” 在座所有人愣了愣,包括欧阳嘉。关键时刻,这位首席警探居然提出上洗手间这种要求,真是急死人了。 “好吧!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继续讨论。”许建东没好气地瞪了眼陆凡一,似乎很想对着他的脑袋,给他那么一下。 陆凡一走出洗手间,一抬头,正巧看到一双清冷的眼眸。是欧阳嘉,她也刚好从对面的洗手间出来。 四目相对,欧阳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扭过头,径直走到洗手盆前,步子优雅而坚定,紧绷的面皮下冰冻着一个冷冷的笑意。 陆凡一看着镜子中低头洗手的欧阳嘉,轻轻一笑:“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脸上不该是这种表情。” “哦,你觉得我美吗?你还真是抬举我。”欧阳嘉讥诮地斜了斜嘴角,“我说陆凡一,像你这种聪明的男人,如果误入歧途,那就可惜了。” “什么意思?”陆凡一心中“咯噔”一下,像受惊的黑猫一样眯起眼。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平平淡淡一句话,欧阳嘉瞧也不瞧他一眼,把手放在烘干机下,呼呼的热风喷出来,吹动着她柔顺的发丝。 这个女人,无疑是美的。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美,看在陆凡一眼中,却像致命的紫罗兰,能在不经意间要了人命。 她果真看到了……第一张受害人的画像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他瞬间的失态。 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呵,没想到,终究还是没逃过她犀利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他们的谈话一样冰冷。 “有些事情,谁能说得清呢!生活本来就险象环生,是误入歧途,还是走光明大道,这个要看机缘巧合。”陆凡一很快收拾好情绪,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烘干机前,和欧阳嘉并排而立。 他淡淡地开口:“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时听到无声的尖叫。有时候,我会在人潮中想象受害者的面孔。欧阳警官,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那些尸体的残骸就躺在你被窝里,和你相互依偎,同床共枕?” “真是荒唐!”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嘉猛地打了个冷战。 “我有这种感觉,真的。bbr>”陆凡一说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有谋杀者才最了解谋杀者,只有受害者才最了解受害者,欧阳警官,你说,是不是这样?”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欧阳嘉一眼。 这深深的一眼立刻使欧阳嘉脸色大变。不管她承不承认,陆凡一说对了,每天晚上,她都觉得自己与尸体同眠。早上醒来,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尸体冰冷的触觉。 “你让我感到好奇。”欧阳嘉凝视着身旁的陆凡一。 “哦?”陆凡一笑了笑,“这一点都不奇怪,我们的职业会使我们不自觉地认为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猛地一僵,脸色苍白,捂着嘴,一头冲进洗手间。 “怎么了?”欧阳嘉马上发现了他的异样,紧跟上去。 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陆凡一痛苦的呕吐声。 “陆凡一,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欧阳嘉敲着门。 又是一阵呕吐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让我进去,陆凡一,开门,我命令你马上开门!” 陆凡一终于不再呕吐了,虚弱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鼻腔中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淌下来,随手一擦。 这是?鼻血? 他怔了怔。自己怎么会流鼻血呢? “陆凡一,开门。”欧阳嘉还在门口。 “我不要紧,不要紧。”陆凡一好不容易说出话,挤出一抹笑容,“欧阳警官,你别进来,太丢人了,不要进来。我很快就出去了,很快就……” 话未说完,他猛地扑向抽水马桶,又是一阵痛苦地呕吐。 “喂,你到底怎么了?” “我这个样子,太丑了,我怕吓到你。” 这种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欧阳嘉怒了,“你再不开门,我砸门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咔嚓”一声开了。 欧阳嘉惊愕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这么暴力干什么?”陆凡一像个没事人似的,擦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庞,“欧阳队长,你看,我的脸还算干净吗?” “真够干净的!跟张白纸一样干净!”欧阳嘉恨不得踹他一脚,“喂,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刚从医院出来。”陆凡一倒是笑得从容,“保持冷静,不要焦躁。放松点,我死不了。” “我看该保持冷静的人是你!”欧阳嘉愤愤地转身,头也不回“蹭蹭蹭”地离开,“死不了就过来继续开会。”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那么尖锐的话,倒是个不错的搭档。陆凡一笑着摇了摇头,只可惜…… 他默默地走过空荡荡的走廊,从兜里掏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口中。 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总想点上一根烟,后来,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他二话不说戒了烟,改成了嚼口香糖。 不知不觉,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五年,并且将一直延续下去。只是,劝他戒烟的那个人,如今,又在哪里? 以前总害怕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她最终离开了他。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 他不伤心,因为已经习惯,她给了他漫长的时间去习惯。 五年了。 第一次在街头见到她,那个微风轻拂的午后,她一身纯白的裙子,像个小仙女似的,下巴和脸颊连成一条可爱的曲线,嘴角噙着甜美的笑,远远地看着他。 本来要开着警车擦肩而过的他,长时间地停在路边,怔怔地忘了开车,身后是一阵阵汽车喇叭的催促声。 那个午后到现在,已经度过了五年时光。 他忽然觉得这长长的时间好像只是回头的一瞬。 一回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一辆辆警车静默地停在院子里,像一只只僵死的昆虫,任凭雨打风吹。 陆凡一不知道,就在他默默走向会议室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黑暗中,远远地看着他,一双犀利的眼睛宛如暗夜中的猛兽,射出两道阴冷的光芒。 会议室里一片嗡嗡的讨论声,人都回来得差不多了。 若非陆凡一神经紧绷,那些人来回踱步的身影很可能将他晃入梦乡。他定了定神,偷偷打量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欧阳嘉,她依然是那张冷漠而美丽的脸庞。 这个女人就不能笑一笑吗?她笑起来的话,一定很好看吧! 该死的,他在想什么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凡一哑然失笑。 “可以开始了吗?”许建东一眼扫向他。 “当然!”陆凡一点了点头。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许建东有揍他的冲动,难道是他多看了欧阳嘉几眼? “既然可以开始,那就接着你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再磨磨蹭蹭的,天都快亮了。”许建东像吃了火药,口气很冲。领导让他限期破案,他着急啊! “好!”陆凡一站起来,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第一个被害者没有被分尸?” 简单一句话,会议室立刻寂静无声。窗外的凄风苦雨,这会儿听得如此清晰! 许建东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小陆,能不能说点我们想听的。你这个提问,实在……” 很幼稚吗?陆凡一觉得好笑。 “你忘了跟我们斗智斗勇的是什么人吗?”许建东问。 “夺面杀手!”陆凡一平静地回答。 许建东继续说:“这类凶手,一般来讲,或多或少存在心理变态。你也看到了尸体上的那些符号,既有数字,又有字母,还有剥去的皮,还有一些没有记号。鬼知道,凶手那颗变态的脑袋在想些什么。这一次,他想分尸就分尸。下一次,他不想分尸就不分尸,想分多少块就分多少块,全凭喜好。这有什么值得深究吗?有必要拿出来讨论吗?” “我觉得很有必要。”陆凡一冷静地开口,“根据我的经验,所有系列案件的突破口,一定是凶手第一次作的案件。因为这是凶手的第一次尝试,他毫无经验,不会考虑太多反侦察的方法。很多凶手的第一次作案往往情况很特殊,可能是与被害人争吵后起了杀意,也可能是无意间碰到昔日的仇人,也可能是失手误杀了对方。总之,大部分凶手第一次作案时并不疯狂变态,也不会精心策划,也不会选择时机地点,更不会掩饰自己的罪行。这位夺面杀手也同样如此,杀第一个被害人的时候,他应该尚不存在心理变态的问题。” 世界很安静,好像只剩下陆凡一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静静地落在他上,只有许建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端起茶杯一个劲儿地喝水。 欧阳嘉瞧了许建东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陆凡一分析的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只是碍着许建东的面子,一直没有提出来。谁叫他们这位许队长坚信夺面杀手是个变态呢! 陆凡一继续说:“这个系列案件更是如此,我们看,第一个被害者的死法与其他六个被害人截然不同。想要破这个案子,我们必须先搞清楚第一个案件。因为在这个案件里,凶手留给我们的信息量最大。好,我再问大家一次,第一个被害者为什么没有被分尸?” 没有人回答。 “各位,都听得睡着了吗?”陆凡一笑了笑,表情相当无奈。真不敢相信,整个重案队居然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欧阳嘉呢?她也没考虑过吗? “欧阳警官,你觉得呢?”陆凡一突然很想知道这位美女福尔摩斯的想法。 欧阳嘉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答案很简单……” “小陆,你就一口气说完吧!再磨磨蹭蹭的,真的天亮了!”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张打断欧阳嘉的话。 陆凡一飞快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心中怦然一动,原来她一直心如明镜。他分析的这些,她都是明白的。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悄然而生。 他不再提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直接说:“是的,答案很简单,第一个被害者没有被分尸,因为凶手没法分尸。” 简单一句话,众人愕然。 “大家还记得我之前的推断吗?”陆凡一清清楚楚地说,“凶手每周五将被害者领回出租屋,杀害,分尸,剥皮。假设第一个被害者没有和凶手回家呢?或者说凶手根本就不是在娱乐场所见到被害人的呢?我推测,凶手和第一个被害人很熟,至少曾经见过面,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凶手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地杀了她。当然,这个特殊的原因一定和这个女人‘不要脸’有关。在明知道无法带着尸体回到家中后,凶手决定就地解决。所以,谋杀的地点很可能就在……” “凶手的车上。”他平静地扫了一眼众人,每个人几乎都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继续讲下去:“凶手在车上剥去死者脸皮后,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马上意识到不能让警察发现自己的罪行,赶紧脱下死者衣服检查。这时,他发现了死者背上的胎记,也可能是文身。他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印记,立刻用刀把整块皮剥了下来,也就是死者背后那块丢失的皮。接着,他开车把死者运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南郊的高速公路路口附近。这个地点是凶手精心挑选的,因为这里是两个摄像头之间的盲区,同时来往的车辆很多,很难排查出具体是哪一辆车。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凶手当时开的是自己的私家车,绝对不是那个套牌的破捷达。”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头皮发麻,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6月20日那场惨绝人寰的“剥脸皮”凶杀案。 许建东“噌”地一声站起来,他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你这完全是一种主观推断,这和抓到凶手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马上抓到凶手的线索,不是听你在这里给我们编故事。” 编故事?陆凡一想笑,同时又觉得悲哀。重案队在这个一根筋的中队长的带领下,怎么和狡猾的夺面凶手斗智斗勇啊?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刚才说的,正是抓住凶手绝佳的机会,只可惜,我们错过了。” “什么?”许建东惊愕地瞪大眼睛。 欧阳嘉眉头一皱,嘴唇抿得发白。她早就听出门道了,也知道为时已晚,不由扼腕叹息,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没早一步想到。 陆凡一指着墙上的地图:“我们看,这是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这是收费站前面100米的监控点。其实,我们只要把案发当时,监控点的监控录像调出来,记下通过的每一辆车的车牌和通过时间。再把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录像调出来,查看同一辆车通过收费站的时间。两个时间相减,就可以得到该车在这100米盲区内的停留时间。排除堵车排队的情况,在这段盲区内停留超过2分钟以上的车辆都是可疑的。因为凶手需要足够的时间把车停在路边,熄灭车灯,在夜幕的掩护下让一个尸体顺着斜坡滚进草丛。如果我们能够找出那辆私家车,那么找到凶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许建东激动地声音都有点变调了,“现在去找也不晚啊!李宁,你赶紧带人去收费站!”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晚了!”欧阳嘉劝住了激动的许建东,“录像内容只能保留三个月。现在,距离第一个案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哪还有什么录像资料?” 天哪,自己竟然让凶手这样擦肩而过?许建东脸色发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陆凡一安慰他:“许队,错过了可以想办法弥补,案件接下来还有很多疑点可以挖掘的。” “快说快说,还有什么线索?”许建东急得嘴唇都有些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凡一。 陆凡一坐下,喝了一口水,缓了缓。身体尚未康复,思维长期间快速运转,他早已疲惫不堪。 许建东一干人都等着他说出破案线索,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一张俊脸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快要轰然倒下了。 欧阳嘉倒是瞧见了,不过,她没有指出来,只是自言自语:“再不吃点东西,我的肠子快磨穿了。” 许建东一看表,凌晨四点。该死的,真的快天亮了,“小葛,你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饼干。” 每个人都在渴望着整洁舒适的房间,如果能在睡前洗个热水澡,再喝上两杯烧刀子暖暖身子,那就太完美了。 然而,许建东显然是个不要命的家伙。为了这个案子,他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睛红得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我想我们应该庆幸。”许建东发红的眼睛扫向众人。 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瞪眼看什么?啊?看什么?还有饼干可以吃,这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这算哪门子庆幸?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笑,笑,你们还笑得出来啊!再不破案,我们连饼干都没得吃,只能喝西北风了。”许建东怒了,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杯子都震了一震。 在座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震了一震,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批斗会又开始了。这是重案队的传统节目,一般每隔半年上演一次。 “你们谁给我说说,什么叫破案?啊?什么叫破案?站出个活人来给我说说!” 谁敢说啊,又不是傻子,这会儿冒出来当出头鸟。在座的人,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许建东几乎是在怒吼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会的就是破案。破案是勤奋和智慧的结晶。你们这帮混球,勤奋等于零,智慧等于零,加在一起恒等于零。指望你们破案那是一项科研成果,我马上可以调到中科院去当教授了。” “带你们这个重案队,我至少要少活十年,如果我一年赚十万的话,十年就是一百万。你们以后可以去出一本书叫《我是怎么谋杀一个百万富翁的》。我就想不通了,整个中国最笨的人也就这么百十来个,怎么会有一半在我们警局,而且偏偏集中在一个重案队,居然还碰到我这么一个中队长。缘分啊!”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凌晨四点一刻,风雨消停,整栋大楼只听到许建东一个人的咆哮:“我跟你们说,破不了案子,最简单了,请个民工,很便宜的,五十块钱一个钟头,破不了案子就让他拿个棍子站在你们后面,人家很开心的啊,有钱拿还能打人。你们一个个都该打。现在情况这么紧急,像你们这么懒,不肯动动脑子,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还不快玩命地想,就算尿血,就算想破脑袋,也要想出一些线索来。” 陆凡一哪里见过这架势,以前的重案队可没有这种火爆的传统节目。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许队,线索是有一些,可都是间接线索,像刚才这么直接的线索就没有了。” “什么直接的、间接的,有线索就说。”许建东瞪眼看着陆凡一,恨不得对着他的屁股踹几脚。 陆凡一想了想:“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分析案件的疑点,看有没有办法挽回局面。正如我之前说的,第一起案子最能反映凶手的真实情况。虽然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可是,第一起案子仍然有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越是看似离奇的案件越容易解决,越是平淡无奇的案件,反而越让人无从下手。620连环凶杀案很离奇,而那些离奇的疑点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接说有什么疑点吧!”许建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多等一秒,他就会被活活烤死。 “尸体上的字符是620连环凶杀案最离奇的地方。凶手为什么要留下字符?仅仅是提示我们下一个抛尸地点么?我们认为那8位数字是电话号码的想法到底对不对?这些问题我们先不考虑。最大的疑问是……” 脑中传来一阵阵刺痛,像针扎一样,陆凡一眼前忽然就黑了,不得不停下来。 “爷爷,陆爷爷,我是你孙子行不?你倒是一气儿说完啊!你要急死我啊!哎,真他妈急死人了!”许建东向来口无遮拦,关键时刻,更是口不择言藏书网。 欧阳嘉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过了很久,陆凡一才稍稍缓过来,继续说:“我们面临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第五具尸体没有字符?其实,第一具尸体也没有字符,仅仅是背后少了一块皮。我刚才说了,第一次作案,凶手压根儿没有准备。没有留下字符,完全在情理之中。可是,第五具尸体不一样,这是凶手完美计划下的杰作,为何也没有字符呢?我们再回到作案时间这个老问题上。这一次,我们看看相邻作案时间间隔。” 陆凡一走到白板跟前,拿起黑色中性笔在白板上画了一张“时间间隔表”,表中一共有六条长短不一的线段,分布在六个不同的时间段上。 “各位请看,620连环凶杀案一共七次作案,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出,有两次作案时间间隔特别长。分别是第一次和第二次,第五次和第六次,每一次都足足相差了两个月。而其余四次时间间隔分别为一个月左右。” 众人点点头,从图上看,六次时间间隔的长短一目了然。 陆凡一分析道:“我认为,第一次作案,凶手一定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完成的。但是,这个夺面杀手很聪明,也很狡猾,他马上开始周密地筹划整个犯罪过程。所以,第二次作案的时间相对拖得较久。 “我们再来看第五次和第六次案件。如果说,第五具尸体上有字符,凶手间隔两个月再实施第六次作案,没什么可疑的。偏偏第五具尸体上没有字符,这就奇怪了。如果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字符表明下一个抛尸地点的话,那么,没有刻下字符只能说明一件事,凶手在杀第五个被害者的时候,还没有确定下一个抛尸地点。” 许建东已经完全听傻了:“小陆,你,你能不能解释得再清楚一点。” 陆凡一表情严峻,清清楚楚地说:“就是说,凶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要杀第六个人。也许,他曾经设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没有杀害第六人的计划,自然也就不存在下一个抛尸地点了。所以,第五具尸体上没有留下符号,也就解释得通了。可是,后面的计划发生了改变,凶手不得不继续杀人,于是,出现了第六个、第七个被害者。” 许建东脱口问:“是什么改变了凶手的计划?” “不知道。” “那你推论半天有个屁用?我们一个个傻呵呵的,大半夜,听你在这儿说天书啊!”许建东火了。 “有用!”陆凡一声音沉稳,斩钉截铁地说,“上面的推理,是为了解开这个连环杀人案最后的谜题。” 最后的谜题?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最后的谜题?”许建东开始犯迷糊了。 陆凡一没有看向许建东,他偷偷瞥了一眼欧阳嘉,只见她眉峰微蹙,美丽而专注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杯子,似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呢?她同意他的推论吗?还是另有高见? 或者……她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陆凡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今天,破天荒地,他如此强烈地想知道欧阳嘉对自己的想法。 “小陆,你果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老张笑嘻嘻地说,“大半夜的,我居然一点都不困,魂都快被你勾去了。好了,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等你讲下去呢!” “我没有讲故事!”陆凡一认真地说,“所有案件,不论简单的还是复杂的,总有一个最后的谜题。抓住了这个谜题,才能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什么真相?说说看!”一直没开口的欧阳嘉突然开了口,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永远是这样,带着刻意的疏离,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感觉到她淡淡的目光,陆凡一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他已经疲惫不堪,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探究她眼底的深意,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最后的谜题,就是第七具尸体上的字母l。” “果然!”许建东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个l可疑,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陆凡一不动声色地讲下去:“刚才我已经说了,这些符号和凶手的作案计划、杀人动机、抛尸地点都是有关联的。第五个被害者身上没有符号,有可能是凶手的计划开始动摇。可是,第六具尸体上又出现了,而且和之前的符号不同。” 陆凡一在白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各位请看,凶手刻在尸体上的前三组符号,分别是61713171、24346434、61713171,很工整,而且偶数位的数字都相同,4个1和4个4。可见,凶手杀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受害者时,计划一直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实行。但是,到了第五位受害者,符号消失了。在第六位受害者身上又重新出现,是77757216,和原来的数字有了很大的不同。而第七次则更恐怖,就是一个简单的‘l’,直接由数字变成了字母。” “小陆,你说字母l有问题,我同意。可是,就这些吗?有没有别的理解?”许建东有点失望。 “这些难道还不值得我们细细推敲吗?”陆凡一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眼下,他已经有点脚步虚浮,摇摇欲坠了。一坐下,他连忙喝了几口水,勉强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就是你所谓的……最后的谜题?”许建东越发疑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如果我说,我们认为第七具尸体上的字符是字母l的判断,是错误的呢?” 一句话,如滚滚冬雷,震翻了一群人。 欧阳嘉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电击一样猛然一跳,冷冷一眼横过去……老人们说,冬天打雷,有妖怪现身! 果然,这个男人,是个妖孽。 第四章 头颅上的诡异字符 凶手刻意在尸体上留下字符,是公然的挑衅,是自恋的留念,还是狡猾的误导?首席警探陆凡一奔走于地狱般的现场,然而等待他的,是一步比一步更骇人的黑幕。 凌晨四点五十分,重案队会议室静得吓人,甚至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像看妖孽一样瞪眼看着陆凡一。 凶手明明在第七具尸体上刻下字母“l”,重案队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呢,这还能有错?可这位昔日的首席警探却说得如此自信,又不由得人不信。 这事情彻底让人糊涂了。 最后一个字符究竟暗藏着什么玄机? 陆凡一很清楚这些人在想什么,他张了张口,想解释自己的推论。然而,一阵阵昏眩像盘旋在头顶的乌鸦,随时都会俯冲下来。 自己的身体真的差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撑着会议桌,艰难地站起来:“许队,今天的讨论能不能先到这里?我想回去稍微休息一下。” “一个个都跟我喊要休息要休息,我跟谁去喊?我跟老天爷喊吗?”许建东气得跳脚,“除了陆凡一,还有谁要回去休息的?站起来,我放他一个长假,让他休息个够。还有谁?站起来。” 一时间,会议室寂静无声。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谁敢喊啊! “我!”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寂静。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欧阳嘉缓缓站起来,面不改色地直视许建东,“我想回去休息。” “欧阳,你别添乱。”许建东口气一下子软了。 “拿命去死磕,能磕出来什么?能磕下夺面杀手吗?”欧阳嘉毫不客气地说,“你破案玩命,我们陪你一起玩命,没问题。只是,这样的玩命有效果吗?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几个月来,我们一直在侦办620连环凶杀案,我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我们玩命的结果,就是按照上级指示,24小时守着几个固定电话机主,明知道他们不是那个该死的夺面杀手。” 想想也是,许建东不吭声了。 欧阳嘉忽地笑了,“呵,还真是一场令人厌烦的讨论。我要回去休息了,许队,你想放我的长假就放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陆凡一茫然无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也想像欧阳嘉那样,不顾许建东的反对,洒脱地离去。可是,他不能,在还来不及洒脱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一纸红头文件扫出了警队。 大丈夫成就大事,需有隐忍之心,坚韧之气。有人说,时光如流水,但是,对于等待中的人,时光如此漫长,漫长得想死。如今,他等来了他要的一切,他这辆装满了弹药的战车再也刹不住了。 “陆凡一,你不走吗?”许建东没好气地瞪着他,“回去睡觉吧!我不拦你。” “说完这些话我就走。”陆凡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大家还记得我最开始的推理吗?我说过,凶手的分尸房应该有一张解剖床。凶手剥去第七个受害者的脸皮时,那女人不管是死是活,应该就躺在这张解剖床上。好,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具有基本解剖技能的凶手,他剥去受害者脸皮时,应该站在哪一侧呢?” “当然是站在尸体头顶的一侧,这样剥脸皮才会比较容易。”中队内勤葛艾青法医出身,听到自己熟识的解剖学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许建东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好,我们假设凶手站在受害人头顶的一侧,他剥完脸皮后,用刀在头颅上刻下这个字符。”陆凡一拿起第七位受害者头颅的照片,“请问,我们在现场拍下这张照片时,受害者的头颅当时是怎么摆放的?” “立在地上!”许建东回答。 “不错,立在地上,这是我们习惯性的摆放方法。”陆凡一话锋一转,“错就错在我们的习惯上。从这张照片上看,确实是字母l,没错。可是,凶手的本意真的是l吗?” 他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掉了个头,受害者的头颅顿时倒了过来。 葛艾青大叫起来:“啊,l变成了7。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凶手站在受害者头顶的一侧,刻下的是数字7,只不过我们习惯性地把头颅立在地上,看到的当然就是l了。” 这一次,许建东没有瞪他,而是呆呆地望着陆凡一,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 所有人都听傻了。欧阳嘉已经离开,要是她在场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许建东突然想到了什么:“小陆,照你这么说,第七个受害人头颅上刻的是数字7,是不是凶手在暗示我们,他一共只想杀7个人。” “嗯!”陆凡一点点头,“许队说的暗示倒是极有可能!” 太好了!许建东如释重负地一笑。连首席警探都这么说,那就错不了,夺面杀手应该不会再杀人了吧! “可是,如果它不是数字7呢?”陆凡一突然笑了笑。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所有人眼前一黑,人一下子就死过去了。 许建东死了一圈后跳了起来,“搞什么鬼啊?7是你说的,不是7也是你说的。刚刚才有一点眉目,怎么又绕回去了?陆凡一,你逗我们玩呢?” “别急,大家请看!”陆凡一指着白板上的四组数字。 61713171,24346434,61713171,77757216。 他不急不缓地说,“现在又多了一个数字,7。这五组数字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谁能告诉我,是什么?” 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 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0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尸体上只出现了1、2、3、4、5、6、7,少了8、9、0,这就是最大的特点。” 众人惊愕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欧阳嘉! 出现在门口的不是欧阳嘉是谁? 睡什么觉啊?几个月都夜以继日地过来了,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名门闺秀。口口声声说要回去休息,那也只是帮陆凡一和许建东找一个台阶下而已。那两人倒好,榆木脑袋不开窍,搞得她里外不是人。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好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口。 听到陆凡一说l不是l,而是数字7时,她忍不住“哇”了一声。 当陆凡一提出五组数字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时,她一颗心怦怦直跳。难道,他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欧阳,原来你没走啊!”许建东咧开嘴笑了。 “我又不是木头,你们都在玩命,我能睡得着吗?”欧阳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一双美眸斜睨着陆凡一。 “哎,我说欧阳,你早知道这些数字暗藏玄机,怎么不说啊?”许建东责怪她的时候,眼中也是带着笑的。 “说了有用吗?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认定了凶手留下的是电话号码,我说了,你们能听吗?”欧阳嘉反问。 想想也是,许建东不再说什么了。 陆凡一赞许地看了欧阳嘉一眼,“欧阳警官说得很对,凶手留下的数字中,确实没有8、9、0,这就是五组数字中最大的玄机。” “等等,等等,先不说8、9、0的问题,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小陆刚刚说的,7不是7,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许建东终于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l不是l,这我能理解,因为头颅可以倒放。可是,7不是7,还能是什么?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十几道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陆凡一身上。 陆凡一平静地开口:“7不是7,因为这个7不念qi……念xi,” “西?哪个西?”不光是许建东,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do re mi fa so la xi的xi。根据我的判断,凶手留下的不是什么电话号码,而是一段音乐旋律。” “你是说……凶手写了一首歌送给我们?小陆,你这个推论……太……离谱了吧!”许建东觉得自己快倒下了,不是累倒的,而是被陆凡一和那个夺面杀手联手吓倒的。 陆凡一苦笑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说:“凶手很聪明,也很狡猾,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故意把尸体上的数字伪装成固话号码,并且就在装机地址附近抛尸,将案件侦破的重点引向那几个无辜的固话机主。实际上,凶手借由七具尸体谱了一支曲子,这支曲子才是凶手真正的杰作。” 欧阳嘉开口:“不会是为了音乐,我认为,凶手感兴趣的应该是犯罪!” “太荒唐了,实在太荒唐了!真是活着活着,什么样的人都能碰到。”许建东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站定,仰天咆哮,“狗日的,用尸体写曲子,你真当自己是作曲家啊?”一嗓子吼翻了一群人。 许建东快被压垮了,通红的眼定定地看着陆凡一,“小陆,我就问你一句,有没有办法抓住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办法……”陆凡一想了想,“倒是有一个。” “快说!快说!”许建东急了。 “最后这个7非常特殊,说明凶手接下来要杀的这个人也很特殊。只有揭开7真正的含义,才能确切地知道,凶手下一次要杀谁?在哪里杀?什么时候杀?我们才能早做安排,在凶手下一次作案时抓住他。” “说来说去还是废话,我只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抓?去哪里抓?”许建东怒了。 “许队,给我点时间!” “该死的,我也想要时间,谁给我时间?上级领导限我们半个月内破案,破不了案,我们都得滚回老家喝西北风。” 陆凡一咬了咬牙。事已至此,他不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一狠心,说:“前面我已经推断过了,凶手肯定会在某个周五作案。可能是这周五,也有可能是下周五,谁知道呢!不管怎么样,这周五前,我一定会找出新的破案线索。” 许建东一看表,“今天已经周二,满打满算,你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足够了!”陆凡一心中有谱,但是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许建东想了想,“小陆,你是协警,没有执法权,按规定你不能办案。” 老张终于开了口:“许队,我和小陆一起去调查吧。以我为主,小陆做我的帮手。老同志也应该发挥点余热嘛,你看怎么样?” 许建东同意了。 凌晨五点三十分,持续了十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了。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去。 “欧阳警官,请等一下!”陆凡一突然叫住正要走出会议室的欧阳嘉。 “有事吗?”欧阳嘉语气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 “你这副表情,是不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讨厌的人?”陆凡一像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房,眼中却还是带着笑意。 “我不爱听人嗦,有什么事,说。”她眯起了眼。 “你要去哪里?” “你想干什么?”一股愤怒涌上欧阳嘉的喉咙,“这世上到处都是自以为是的人,我真是烦透了。” 窗外的天空阴沉湿润,陆凡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本该回到自己干净舒适的房间,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上两小时,而不是在空旷的会议室看着欧阳嘉这副冷美人的表情。 “我也烦透了。”他语气中透着无奈,“烦透了残酷的案件,烦透了杀害女人和小孩的那些混蛋。” “不要扯远了。”欧阳嘉不耐烦地提醒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陆凡一笑了笑,“今天是我的生日。” 短暂的惊愕后,欧阳嘉淡淡地说:“生日快乐!我可以走了吗?” 她转身要走,陆凡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欧阳警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辈子都在为死人的事情烦恼,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几乎都是在和死人打交道。” 他眼中透着悲伤,“当我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光溜溜的、人偶一样僵硬的女尸,回忆她们身上的伤痕,想象她们在死前遭受的折磨。我克制自己不去感觉她们。可是,我没办法克制。每次处理这类案件,都是如此。” “陆凡一!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欧阳嘉突然开口,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她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我想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并不会妨碍你啊!” “欧阳警官,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一辈子都活在愧疚、恐惧、悲伤和罪恶感中,比任何人都更想抓住凶手。”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也许我们什么都不该放过,任何疑点都不该放过。但是,请不要找我的麻烦!” 短短一句话,欧阳嘉浑身一僵,眯眼看着陆凡一,努力搜索他这句话的蛛丝马迹:“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陆凡一平静地回答,“我一直很坦诚。” “陆凡一,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你明知道不是!”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找你的麻烦?” “我怕你起疑心。” “呵!”欧阳嘉冷冷一笑,“这话从何说起?” “我只希望我们都能面对现实,并且找出解决的办法,抓到真正的凶手。问题已经浮现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起疑心,但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尤其是我身上。” “你说得对,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所以,我们为何不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呢?”欧阳嘉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向电梯走去。 走到电梯门口时,她突然站住了,回头:“陆凡一,你今晚又多了很多仰慕者,希望你不会让人失望。生日快乐。” 早晨的时候,整个警局再度活跃起来,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陆凡一从睡梦中惊醒,一看表,八点,很准时。 虽然只睡了短短两个小时,但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餐厅很多人,他看到几个昔日的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五年了!久违了! 他们依然年轻,可他呢?长年的病痛折磨,让他看上去十分清瘦,英俊的容颜过早地刻下了沧桑的痕迹。 他们应该已经不认识他了吧!陆凡一自嘲一笑,端着餐盘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安静地吃早饭。 一片嘈杂中,他清峭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我能坐在这里吗?”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抬头,是满脸笑意的葛艾青。 “当然!”陆凡一点头,“坐下来吧。”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陆凡一飞快地看了眼手表,有些为难地一笑,“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我保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那么,好吧!你想问什么?”陆凡一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葛艾青。 眼前这个小伙子高高瘦瘦,有阳光般的笑容和漂亮的眼眸,五官清秀,唇形完美,尤其是微笑的时候,两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好一个英俊的大男孩。陆凡一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你是哪里人啊?凡一。我们年纪差不多,我可以叫你凡一吗?” “当然可以。”陆凡一笑了笑,“我老家在沈阳。”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方人,我觉得你应该来自华南地区。” “我在科大接受教育。” “真的啊!”葛艾青显得很激动,“我也是科大毕业的。” “你毕业后从事了法医的职业?”陆凡一问。 “是。我本身学的就是法医专业。”葛艾青用他那种感伤温和的口吻说,“那可不是个好玩的职bbr>业,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每个诚实的法医都会承认验尸很恐怖,这种开膛剖腹和外科手术完全不同。” “怎么个不同?”陆凡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葛艾青笑起来,“凡一,把话题不经意间转移到对方身上,是你的强项吗?” 陆凡一也笑了,“好吧!接下来,你来提问,我只负责回答。” “你都喜欢什么运动?”葛艾青问。 “射击。” “这种运动我不热衷,不过我在新警培训时曾拿过射击冠军。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打篮球,我可以在两腿之间运球,我敢说你一定不会!” “你说对了,我不会。还有别的问题吗?我想我该走了。” “凡一,我特别羡慕你,真的。”葛艾青盯着陆凡一,仿佛他是动物园笼子里面的奇珍异兽,“你是怎么推理出凶手那么多信息的?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做梦都想,可惜,我没这个本事。” “很简单!”陆凡一直接说,“要学会用凶手的眼睛去观察,用凶手的想法去思考,用凶手的杀人手法去重现案情。案件推理的时候,要想我就是凶手,凶手就是我,只有真正融入凶手的世界,二者合二为一,才能接近案件的真相,在茫茫人海中,一把抓住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听起来很恐怖。你就是凶手,凶手就是你,二者合二为一。凡一,你不怕自己走火入魔吗?” “走火入魔?”陆凡一大笑起来,“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葛艾青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悄悄话,“难道不是吗?你在‘凶手’和‘自己’两种身份间来回切换,就不怕有一天换不回来吗?” “换不回来?”陆凡一蹙了蹙眉,“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换不回来会怎么样呢?” “换不回来你就变成凶手了。”葛艾青瞪大眼睛。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凡一脸色大变,一种心惊肉跳的惶恐忽然弥漫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凡一,你没事吧?你气色很差。”葛艾青小声说。 “我没事!”陆凡一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枪,斩钉截铁地说,“在‘凶手’和‘自己’两种身份间,我相信自己分得清楚。别忘了,我是警察,骨子里天生流着正义的血液,就算我死,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那些杀人狂魔呢?就比如说,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他骨子里,难道天生流着邪恶的血液?” “不,他只是没有分清对错,分清对错很重要。” “什么是对错?警察认为是对的,就一定是对的吗?凶手,就算认为是对的,也一定是错的吗?”葛艾青一头雾水,“凡一,我听糊涂了,你能说得详细点吗?” 陆凡一站起来,笑道:“如果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用当警察,直接去科大当哲学教授好了。” “你要走了吗?”葛艾青也跟着站起来。 “我得尽快抓住那个混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非得阻止那个杀人狂不可。凡一,你认为他在本地吗?” “我不知道。” “如果他在本地,那不是很奇怪吗?照理说,他应该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才对。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这些杀人狂魔在做决定时,很少有按照常理出牌的。” 老张远远看到了他俩,上前问:“小陆,你准备怎么开展调查?”“我已经跟一个朋友联系好了,走,我们直接过去找他。” 陆凡一端起餐盘朝葛艾青点了点头,正要离开。 “凡一!”葛艾青叫住他。 “还有事吗?” “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向你提一点个人忠告?” “请讲!”陆凡一坦诚地说。 “你最大的问题是太投入,容易陷进去。” “你怕我走火入魔啊?”陆凡一笑了,“放心,不会的。” 离开餐厅,老张和陆凡一直奔永贞路二十九号。 开门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有着优雅的体格,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极富魅力。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依然沉浸在美梦的边缘。 “黎冉,你昨晚又通宵创作了?你小子这么玩命,我会给你买一副上好的棺材。”陆凡一戏谑一笑。 黎冉与他年纪相仿,一直未婚,曾经是科大的传奇人物,他玩乐队,跑马拉松,是个漂流和攀岩的能手,还能骑马射猎,他热爱自己的事业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朋友和事业。 看到老张和陆凡一,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快进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我刚起来。” 进屋的时候,他偷偷打了陆凡一一拳,“电话里你也没说带同事过来啊!我牙还没刷呢!” 黎冉把房间收拾得极干净,这可不像搞创作的单身男子的公寓。整个房间都铺着地毯,蓝色是主色调,从窗口可以望见草坪和松湖。客厅的小吧台上陈列着来自各地的美酒,按照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cd唱盘上叠放着七十年代的热门专辑,很多都是绝版。 “帮我看看这个。”陆凡一也不和黎冉寒暄,直奔主题,把事先写好的谱子递给黎冉。 “凡一,不会是你写的吧?”黎冉拿着谱子坐到钢琴前试着弹奏了一下,停下来,“不对,这个谱子没有标清楚高低音,正确的应该是这样的。” 他随即拿出笔在纸上点了几个点。 纸上的数字变成“61713171\/24346434\/61713171\/77.99lib?757216\/7——”。 “除了第二个乐句外,所有的5、6、7都是低音的,在下面要多加一个点。”黎冉改完谱子后,用钢琴弹奏。 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曲子从钢琴里缓缓地飘荡出来,像是控诉,又像是某种遥远的思念。 陆凡一浑身紧绷,这首曲子给人的感觉太难受了。 黎冉沉吟片刻,“有点哥特风格,写得还不错,好好编一下曲的话,会是一段不错的旋律。” “这曲子你听过没有?” “完全没印象,应该是新写的。” “能体会出写歌人当时的感觉么?” “从比较专业的角度来说,这曲子应该是由手风琴来演奏的,我想,作曲者应该有一把手风琴。至于作曲者的心态……” 他停下来,笑看陆凡一:“凡一,你不是有一把手风琴吗?说真的,这曲子不会是你写的吧?” 陆凡一瞪眼,真想对着他的屁股踢一脚。 黎冉飞快地收起笑意:“说真的,我特想见见这个作曲者,这人有点意思。” “我还想见他呢!”陆凡一时间紧急,“好了,不说口水话了,你觉得他作曲时的心态是什么样的?” “一个迷路的小孩。” “谁?” “作曲者啊!拜托,你有点想象力好不好,我不过打个比方。”黎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很矛盾,分不清对错。你听!”他一边在钢琴上弹奏,一边说,“其实,他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但他心中的怨恨,深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温柔多情?呵!”陆凡一斜了斜嘴角,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怪胎呢?” “我帮你把和弦标出来,你回家自己用吉他感受一下。”黎冉一边在音阶上面标注,一边打着拍子,“应该是c大调的,和弦大概是这样吧!amdm-am-g-e。最后一个7配合e和弦是一个变调,很好听。” 陆凡一惊叹:“原来曲子的精髓集中在最后的7上面啊!你能按照目前的思路,帮我编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吗?” “没问题。这几天我就帮你把完整的曲子写出来,编成钢琴曲效果一定不错,到时你听听吧!” 陆凡一和老张离开黎冉家,回到车上。 “听你们在那儿谈什么和弦,什么变调,我一头雾水。怎么样?有什么收获?”老张问。 “没有直接的收获!”陆凡一笑了笑,“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离谜底越来越近了。老张,我们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 第五章 谎言中的针锋相对 在案件漩涡的中央,美女福尔摩斯与首席警探针锋相对,走过迷雾重重的七具女尸,就在两人自认为接近真相的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获得的不是真相,而是…… 老张没想到,陆凡一说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全市最大的科技图书馆。 图书馆的监控室内,陆凡一一待就是四个小时。等他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现在我们去哪里?”老张问。 “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 这一次时间更久,足足六个小时。 老张在车里等得睡着了。 …… 凌晨两点,陆凡一拖着疲惫的脚步从收费站回来。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老张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哦!”陆凡一声音有些沙哑,浑身的气力像突然被抽干了一样。 “没查到吗?瞧你这样子,是不是累了?” 陆凡一摇摇头,一直没睁眼。 “小陆,你怎么了?你今天很奇怪你知道吗?我怎么看你,怎么都觉得你有些……伤感呢?从图书馆出来我就这么感觉。” 陆凡一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老张,眼神茫然得可怕。 “怎么了你?”老张急了。 陆凡一沉默,久久一声长叹:“这一天,真漫长啊!”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老张,我想睡一会,你开车带我回警局。” 老张不由看了他两眼,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不肯说,叹了口气:“别太玩命了,你瞧瞧自己这张脸,白得跟鬼一样,我真怕你会突然倒下,就这么死过去了。” “死是件多么省心的事!”陆凡一苦笑,“就不用看着这些荒唐事,着急,心痛。” “什么着急?什么心痛?小陆,你是不是有线索了?” “我饿了!”陆凡一懒懒地说。 “好吧!先弄点吃点,我也饿了。” 两人开车刚好经过一家还没打烊的大排档。 老张点了一份炒饭,陆凡一点了个本地小食。 “你怎么老吃这本地怪味啊?我是吃不惯,你吃得惯吗?” 陆凡一头也不抬,呼噜呼噜吃着碗里的面糊糊,“还成!我不挑食!” “这种怪味你都吃得惯,你可以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正说着,老张的炒饭也端上了桌,他擦了擦手里的筷子,埋头狠狠拔了几口。他是真饿了,跟着陆凡一跑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喝。 今晚的陆凡一特别安静,老张猛盯着他瞧,说些没有边际的话。 “这地方要是没有那么多凶杀案,倒是真不错,活着挺自由。”老张感叹,“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半辈子和尸体打交道,半辈子和罪犯打交道,总有一天,心力会磨光的。小陆啊!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日子过?把你爹娘从沈阳接过来。欧阳警官人不错,聪明漂亮,你们俩挺般配的。” “你说什么呢?”陆凡一眉头一皱。 “是挺般配的,我看了,你比那个许建东不知道强多少倍。” 陆凡一“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老张,“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欧阳嘉有意思啊?” “啊!错了!”老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神秘一笑,“我倒是觉得,欧阳对你有意思呢?昨晚开会的时候,她三番两次地帮你。第一次,她看你身体吃不消,借口自己肚子饿了,许建东马上派人买宵夜去了;第二次,你说要回去休息,她马上站出来,和你站在同一战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小陆,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呵……”陆凡一笑了笑,眼中闪过一道清冷的光芒,稍纵即逝。 “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明天你见到欧阳会不会觉得尴尬啊?” “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只会觉得……好笑。” “呵,小陆,别说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欧阳是个漂亮的女人,还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你不出手,自然有人会出手。到时候,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打住打住。”陆凡一摆摆手。使他心情恶劣的不是老张的话,而是老张提醒了他孑然一身。 两人离开大排档,车子很快上了高速,一路安静地行驶。 一辆卡车追上他们并超了过去,另一辆车紧跟在他们后面,疝气大灯刺眼极了。 “嫂子的病,现在怎么样了?”陆凡一问。 认识老张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老张家里困难,两个女儿,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大学,妻子常年瘫在床上。他工作繁忙,只能让年迈的母亲帮着照顾家庭。 “还是那样!”老张一笔带过,显然不想多谈。 陆凡一斜眼瞄了一下后视镜,有一辆车几乎要碰到他们的后保险杠了,车灯亮得刺眼,他们的时速是90公里。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高速路上车辆稀少,任何车都没有理由紧贴着别人的车行驶。 “奇怪!那辆车完全可以超上去啊!”陆凡一说,“老张,你能看清楚那是什么车吗?” “看起来像是一汽大众的车,也许是一辆旧款的宝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外套,从枪套中抽出手枪,放在大腿上,继续盯着后视镜。 陆凡一回头细看,看见的似乎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他正盯着他们。 “很好,有个不要命的自己送上门来了。”老张轻点刹车。 那辆车突然绕弯超过他们——是一辆白色的迈腾,驾驶者是个年轻高大的男人。他已经远远地超前了,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尾灯。 老张收起了枪,骂了一句,“老子出生入死,连好觉都没睡几个,这些人还来拱老子的车屁股。这年头,警察的日子也不好过。” 谁让警察里面出了那么多败类。陆凡一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后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陆凡一转头打量着老张的侧脸,日渐稀疏的头发,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和眼角,腰板挺直的姿势不见了。 五年,原来真的能让人改变这么多,而且,改变的似乎不光是老张的外貌。 五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回办公室还是回宿舍?”老张问。 他们已经回到市区,远远便看到警局大楼。 “回宿舍吧!” “我还真怕你会说回办公室呢!” 两人都笑了。 凌晨三点半,陆凡一回到自己的宿舍,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老张突然开口:“小陆,能透露一下你今天的调查结果吗?” “现在恐怕不行……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希望那时候,你不会太惊讶。”陆凡一的声音透着虚弱和疲惫。他不敢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又无法保持缄默。 老张沉默不语,显然,他有些不高兴。 陆凡一知道老张心中不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老张,我想请你帮个忙,这对我很重要。” “你说说看。” “你不是和行政科的领导很熟嘛,能不能利用你的关系,让我进民警档案室?” 老张眉头一皱:“查档案可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啊!小陆,你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这和破案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老张想了想,“好吧,我试试看。明晚是行政科的李科长值班,我约他去喝酒,他一定会担心值班的问题。到时候,我会建议他,让你替他值班。这样,你就有档案室的钥匙了。之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临走前,老张拍了拍陆凡一的肩膀:“小陆,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 “欢迎重新加入重案队!” 陆凡一站在卧室窗前,关着灯。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夜色正浓,玻璃上凝着薄薄的雾。陆凡一站在卧室窗前,关着灯。他回想起五年前在重案队的那些日子,多少次在黑暗中醒来,也是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沉寂的街道。 他伸手擦去玻璃上的雾,心中的失落无法向任何人言说。 图书馆查到的线索也好,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的证据也好,所有的矛头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人。 陆凡一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呢?夺面杀手,杀人狂魔,连环杀人案凶手?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辆车经过,街对面的窗户闪着节庆的灯光。 很快就是大年夜了啊!这座城市到处都洋溢着“年”的氛围。可是,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他无法甩掉心中的不安,也不敢往更黑暗的地方想。 凶手太狡猾太聪明了,而且隐藏得极深。陆凡一突然有这种直觉,凶手可能会要他的命。重案队其他人也可能丧命。 “该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种他说不清的失望。 第二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陆凡一接到老张的电话。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老张说:“小陆,我和李科长一会儿有点事要出去,你过来替李科长值一会儿班。” 刑警队规定每个科室每天必须有人值班,基本上就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什么的。行政科不是办案部门,值班就是个形式,晚上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远远就听到李科长办公室传来老张爽朗的笑声,陆凡一站在办公室门口,报告:“李科长,我来了。” “哦,是小陆啊!快坐,很久不见了。你这次能回来当协警,多亏了老张。为了你这事儿,那天晚上,老张豁出了老命,连干三大杯白酒,你可要好好谢谢他啊!” “哪里,还不是你老李高抬贵手。”老张客气着。 “我可听说小陆刚来就把重案队给镇住了,连大名鼎鼎的欧阳队长今天还在向我打探小陆的情况呢。”李科长说。 欧阳打探他的情况?陆凡一心中一震,脸上却依然笑着:“李科长,您太抬举我了!” “别谦虚了,老张带出来的兵还能有错吗!” “走了走了,别让那几个哥们久等。”老张催促。 “好,我们走。小陆,辛苦你了,你以前也值过班,总之,有事你就说我去洗手间了。我们就在旁边吃饭,你打个电话我就能回来。” 老张拉着李科长出去了。 陆凡一在李科长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渐暗,看了看表,七点三十分,他找出李科长抽屉里的钥匙。 隔壁档案室厚重的大铁门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整个刑警队的人事档案都存放在这道铁门的后面。 陆凡一拿着一大串钥匙,飞快地一把一把试着。谢天谢地,五分钟后,有一把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了。 铁门向两侧移动时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入室内,快得像一只黑猫,带上门,反锁,打开灯。 惨白的灯光亮得刺眼,他眯了眯眼,过了几秒钟才适应光线。 档案室是个封闭的房间,常年不见阳光不通风,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连空气中的尘埃仿佛也凝固发霉了。 十几排书架整齐地排列在室内,像一个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陆凡一沿着书架上的编码逐一找过去,在重案队的档案架前停下来。逐一翻开每个人的档案,赫然发现,自己作为协警的档案也在里面。 又翻了几份档案,找到了!这不正是他今晚要查的人么!陆凡一浑身紧绷,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飞快地翻阅手中的档案。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灯,突然熄灭。房间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吗?陆凡一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不好,有人开门进来了。转念一想,不对,没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这么说来,门是从里面被人打开的。 难道屋子里除了他之外,一直还有第二个人? 该死!陆凡一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飞快地往门口跑去。 门果然被人打开了。他穿过铁门,向楼道两边张望,左边拐角处,一个黑影敏捷地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地狱的流光。 陆凡一追上去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黑影。他气得直跺脚。 那个人一定比他先进档案室,听到他开门的声音,马上关灯。由于档案室的铁门气密性极好,里面的灯光完全透不出来,所以他疏忽了里面有人的可能性。 他关好铁门,阴沉着脸,回到李科长的办公室。 凌晨时分,老张扶着李科长醉醺醺地回来了。安顿好李科长后,两人离开了行政科办公室。 “怎么样?查到你要的资料没有?”老张问。 “嗯,查到了!”陆凡一面色凝重,“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看来,我这顿酒算是没白喝!”老张笑了,打着响亮的酒嗝。 “不过,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有人看到我了!” “谁?”老张酒醒了一半。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他。” 老张沉吟半晌:“你是说,那个人当时也在档案室?” “嗯!”陆凡一问,“你说还有谁有档案室的钥匙?” “一般来讲,钥匙归档案室管理员保管,不过行政科的其他人也可能有。” “就是说,很多人都可能有钥匙。” 这一晚,陆凡一整夜无眠,那个一闪而过的神秘黑影始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这个神秘人会是谁呢? 然而,比这个神秘人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查找档案时,赫然发现,自己那份档案竟然有翻动的痕迹,显然在他之前有人看过。 终于要对他动手了吗? 陆凡一在床上辗转难眠……如果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明天,他必死无疑。 次日清晨,市第一人民医院实验室,陆凡一直勾勾地盯着那台巨大的仪器,仪器面板上幽蓝的灯光闪烁不定。 按照赵主任的要求,他每周都必须到第一人民医院接受复查。同时,作为临床试验患者,他还需要配合医生进行一些必要临床测试。 赵主任走进来:“小陆,你来了,看到这台仪器了吧!这是医院最新引进的测试设备,专门针对我们研制的新药进行评测。” “看着挺吓人的!”陆凡一笑了笑,“我这只白老鼠不会被整死吧?” “呵呵,小陆你真会开玩笑。来吧!躺在床上,把衣服脱了。” 测试进行了九十分钟,赵主任看着仪器自动得出的分析报告,连连摇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异常吗?”陆凡一从试验台上坐起身,穿上衣服。 “没有!”赵主任笑笑,“新药效果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陆凡一走出实验室的时候,赵主任突然叫住他:“小陆,如果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反应,马上来医院找我,一分一秒都不要耽搁。” “赵主任,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您这话,让人心里发毛呢!”陆凡一笑着,不过他急着赶回警局,又瞧赵主任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知道这里面恐怕有什么玄机,也没多问。 明天就是周五,又到了杀手行动的时间,他必须马上赶回刑警队,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向许建东汇报。 就在陆凡一在第一人民医院复查的时候,重案组会议室内,许建东正召集全体民警会议。 “老张,陆凡一呢?”许建东问。 “医院通知他回去复查,估计晚一点来。” “这个陆凡一,明天就是周五了,凶手很可能再次行动,他上次不是说周五前跟我汇报情况么?老张,这两天他都调查了些什么?” “他跑了几个点去查看监控录像,我问他有什么线索,他也不跟我说。”老张只字未提陆凡一去档案室的事。 “好,不等了,我们开会吧!各探组有没有新情况要汇报的?” 大家面面相觑,保持沉默。 欧阳嘉突然站起来:“许队,我有点新情况想汇报。” 她犀利的目光缓缓扫向众人,也不知怎么的,每个人心里都微微一颤……这女人的目光是箭尖,能杀人的。 “哦,快说。”许建东急了。 “经过两天的调查,我收集到一些有趣的线索。”欧阳嘉嘴角噙着一个冰冷的笑意,“而且,我已经查到了第一个被害者的真实身份!” 最后这句话像一枚炮弹投入平静的湖面,轰然炸翻了一群人。 许建东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欧阳,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居然能查到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当真立下大功一件啊!” “先别谈立功,接下来的事会让大家更吃惊!”欧阳嘉缓缓开口,“大家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整个重案组大半年都查不到的尸源,我会在短短两天之内查出来。” 她冷冷一笑,“这还要感谢……陆凡一。” 陆凡一?怎么是他?众人无不惊愕。 “欧阳,看来是小陆的推理给了你灵感!”许建东感叹。 “不光给了我灵感,几乎可以说,陆凡一直接告诉了我凶手是谁!” 又是一条爆炸性新闻,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傻了。 “欧阳,你别卖关子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们谁是凶手吧!”许建东满眼的红血丝,“我先带人把那人抓住再说,我真担心等你说完,那个人就跑了。” “你急什么,人肯定跑不了,大家听我说完。”欧阳嘉超乎寻常的冷静,让人觉得可怕,“是的,陆凡一的推理非常精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出色的演说家,尤其是说到凶手剥去被害人脸皮的那一段,那简直是神乎其神,让人拍案叫绝。大家一定还记得,他说凶手剥去受害者脸皮,是因为凶手觉得被害人不要脸。” “不错!他是这么说的!”许建东点头。 “那我问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如何?” “很激动!不光是他情绪激动,当时,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听他这么说,都很激动!” “好,那我再问你,当第一位受害者画像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他反应又是如何?老张,你说。” 老张想了想,“我记得,他当时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很好,老张你观察得很仔细。正是这两点,让我对陆凡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我利用一天的时间,详细调查了陆凡一的背景。” “调查自己人不好吧?”老张皱眉。 欧阳嘉以一贯的严肃口吻说:“刚上班的协警,怎么就成了自己人了?大家不要以为陆凡一推理得神乎其神,就当他是自己人。再说,审查新来的协警是否可靠,也是我作为副中队长的职责。” 说完,她看了老张一眼,“老张,你是最了解陆凡一的。这.一次,对他的背景调查,真是多亏了你。” “呵,欧阳警官,你可别这么说,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老张笑了笑,“我只是今天早上据实回答了你问我的几个问题而已。这五年来,我也没怎么接触过陆凡一,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也谈不上特别了解。但我相信他的人品,他是我认识的正直的警察之一。” 老张从走进会议室那一刻,就闻出了异样的味道。陆凡一那个小子,这一次算是碰到真正的对手了。 欧阳嘉淡淡地开口:“我先来说说陆凡一是怎么被公安局开除的吧!陆凡一在重案队的三年,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俨然成为本市第一破案高手,更有重案队‘首席警探’的称号。2005年的那个夏天,也就是陆凡一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小有名气的他被邀请回到母校,参加科技大学的百年校庆。庆典结束后,他独自在校园里散步,无意中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一辆本田车撞倒了科大最年轻、同时也是最著名的生物工程学教授葛艾丹。大家都知道,这位葛艾丹教授正是我们中队内勤葛艾青的姐姐。”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葛艾青。 葛艾青的眼圈早已有些红了,旁边的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 欧阳嘉继续说:“肇事的本田车主叫关涵,他下车后看到葛艾丹没有了呼吸,吓得立刻跳上车,准备逃走。陆凡一见状,马上开着警车追上去。就在科大门口,陆凡一的警车撞翻了肇事的本田车。就这样,陆凡一把关涵带回了我们支队的审讯室。” “因为葛艾丹是全国生物工程科学的首席专家,被誉为我国拿到第一个诺贝尔奖的希望之星。她的死,引来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大肆炒作,大家认为有人想夺取葛艾丹的学术成果,所以雇凶杀害了她。因为被害者身份特殊,局长指定该案件由重案中队侦办,并指示办案人员必须尽快查清原因,给全社会一个交代。作为首席警探的陆凡一理所当然地成为审讯关涵的第一人选。谁知,在审讯过程中,关涵离奇死亡。当时,葛艾青还是法医!” 欧阳嘉看向葛艾青,“葛艾青,你能说说当时的情景吗?” 葛艾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说:“那天正好是我值班,结果阴差阳错地负责解剖关涵的尸体。关涵的根本死因是脑出血,不过他的死状极惨,耳膜出血性穿孔,眼球被挖……” “好啦好啦,小葛你别说了。”许建东打断葛艾青,他实在听不得别人的哭诉,“欧阳,你继续说你的调查情况。” 欧阳嘉声音平静:“关涵死后,纪检部门调取当时的审讯录像,发现陆凡一与关涵扭打在一起的画面。陆凡一解释,他在阻止关涵的自残行为。可纪检部门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作出了陆凡一对关涵进行刑讯逼供的结论。最后,陆凡一被警队开除。当时,老张是负责该案件的中队长,也被纪检部门追究了领导责任,免去了中队长的职务。” 在座的警员很多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约而同朝老张看去。 老张拿起茶杯喝水,什么话也没说。 欧阳嘉说:“陆凡一的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每天,他借酒消愁,如同行尸走肉,女友也因此离开了他。各位请看,这就是陆凡一的女友王乐乐。” 大屏幕上出现王乐乐的照片,二十出头的年纪,下巴和脸颊连成一条可爱的曲线,嘴角噙着甜美的笑。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中,漂亮得像个小仙女似的。 欧阳嘉继续说:“王乐乐离开陆凡一后,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做了服务员,偶尔也陪客人唱唱歌,后来,她被一个已婚男人包养,做了那个男人的情妇。” “咦,这个王乐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嘀咕了。 欧阳嘉勾了勾嘴角:“不错,我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也觉得眼熟。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呢?” 她切换幻灯片,大屏幕上出现620连环凶杀案第一个受害人的画像,和王乐乐的照片并排而立。 整个会议室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天哪,太像了!” 欧阳嘉不急不缓地说:“各位应该已经注意到了,王乐乐的外貌和第一个被害人的外貌非常接近。那么,第一个被害人会不会就是王乐乐呢?我不敢妄下结论,所以,又将王乐乐的身高血型和第一个被害者核对了一遍,完全符合。因为王乐乐在我市没有任何亲属,昨天,我让李宁带着第一个被害者的dna样本去了王乐乐的老家,请那边公安局的同事采集王乐乐父母的dna进行比对。一个小时前,李宁来电话,比对结果出来了……” 重案队会议室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欧阳嘉揭开谜底。 欧阳嘉清清楚楚地说:“百分之一百可以确认,第一位受害者就是王乐乐。” 会议室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欧阳嘉面容沉静:“从王乐乐父母的口中,我们还了解到,王乐乐七岁的时候被烟花烫伤,后背留下一块暗红色的疤痕,非常明显。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会剥去第一位受害者后背的一块皮肤。” 许建东脱口而出:“欧阳,按你的意思,凶手就是……” “分析到这里,我们还不能下定论。目前只能确定第一个被害者是王乐乐” 许建东急了:“仅仅只能推理出这些吗?” “不要着急,我的推理还没有结束。”欧阳嘉美丽的大眼睛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不知道大家对陆凡一精彩的推理还记得多少?” 所有人都沉默着,就算有人记得陆凡一的推论,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开口。 欧阳嘉冷冷一笑:“我来帮大家回忆一下。陆凡一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查到一辆车,对吧?估计是利用路边视频系统筛选出的假牌车’。请问,陆凡一怎么如此肯定我们会查到一辆车,而且是一辆假牌车?为什么不能是一辆无牌车呢?无牌车同样可以躲避追查,而且还能省去制作假牌的时间。陆凡一凭什么这么肯定凶手开的就是一辆假牌车?”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会议室鸦雀无声。 欧阳嘉继续说:“当我和老张告诉陆凡一现在的视频系统可以分辨车牌时,陆凡一大吃了一惊,试探地问,‘这么先进的系统能区分出真假牌么?’当得到否定答案时,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就没用啦,凶手一定会每开一次就更换一个新车牌的’。他怎么知道凶手要每次换新车牌?为什么不是每两次三次换一个假牌?关键是陆凡一说的情况,为什么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惊人的一致? “然后说到凶手都是仿制类似的捷达车牌时,陆凡一说,‘说明凶手可以随意进入我们的车辆管理系统,他不会是我们的同行吧?’关键问题来了,他怎么能确认凶手一定是通过车辆管理系统,来查找类似的捷达车牌呢?正如陆凡一所说,全市有十万辆类似的捷达车,凶手不能去街上收集捷达车牌么?不能去二手车市场收集捷达车牌么?为什么区区几个捷达车牌就非得在车辆管理系统里面找呢?除非他知道,凶手确实是通过这种方法寻找车牌,或者说……他,就是这样寻找车牌的。” 老张突然开口:“这么说可不对,新的车辆管理系统是去年才开始运行的,帐号和密码也是去年才发给全体民警的,陆凡一那时候还躺在医院,肯定没有账号。” 欧阳嘉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想进系统太容易了,账号就是所有民警的警号,原始密码不是6个1,就是6个0,或者是123456。很多民警根本没有改过密码,陆凡一很清楚这一点。” 老张哑口无言。 欧阳嘉继续说:“其实,陆凡一在他的推理过程中,一共有三次情绪失控,除了刚才我分析的两次,还有一次,有谁注意到了吗?” 葛艾青开口:“当他说凶手剥去被害者脸皮的动机的时候。” 一直不曾开口的刘铭点了点头,“对!他说凶手这样做,是要告诉世人这样的女人是多么的无耻。当时,他声音很大,面部肌肉有轻微地扭曲。” 一位女民警插嘴:“听大家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他很愤怒。” 欧阳嘉点了点头,“没错!接下来,陆凡一故意告诉我们凶手第一次作案露出的破绽,骗取我们的信任,其实他知道高速公路的录像内容只能保存3个月,我们根本无法追查。后面的很多推理都是陆凡一自己假设的,看上去很神奇,但有些并不符合逻辑。我猜想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说自己杀第一个人的真实情节,让我们对他推理能力产生信任,甚至崇拜,这样做虽然冒险,可是,他..知道第一次作案的时间离现在太远了,很多证据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消失殆尽。所以,这时候适当地说一点实话是安全的。而他后面说的话,完全是在误导我们。他很聪明,也很狡猾,只可惜,有一句话他说错了,反而彻底暴露了他的罪行。” “哪一句?”许建东问。 “他说,‘最后的谜题,就是第七具尸体上的字母l’。葛艾青,你还记得陆凡一是怎么问你的吗?” 葛艾青如实回答:“他问,凶手应该站在哪里剥去被害者的脸皮,我说应该站在被害者头顶一侧。于是,他推理出l其实不是l,是7。” 欧阳嘉看向老张:“老张,还记得我早上问你的问题吧,请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再回答一次。” 老张沉默了好一会儿,低沉着嗓音说:“据我所知,陆凡一没有任何解剖学的常识。” 欧阳嘉步步紧逼:“那就奇怪了,陆凡一怎么知道剥去脸皮最方便的位置是站到尸体头顶的那一侧呢?为什么不能是站在解剖台的左侧或者右侧呢?答案只有一个……他剥过别人的脸皮,他很清楚应该站在哪里。” 所有人彻底傻眼了,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老张依然不相信欧阳嘉的推断:“据我观察,陆凡一不是那种凶残变态的人,更不可能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欧阳嘉冷笑,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份资料:“我这里有一份陆凡一接受心理康复门诊的病例复印件,这里面清楚地记录了陆凡一接受心理治疗的过程。我们有理由相信,陆凡一经过被警队开除和被女友抛弃的双重打击,精神已经开始分裂。为了证实这一猜测,我特意走访了他当时的主治医生。那位医生说陆凡一的心理问题比较严重,已经产生了人格分裂的前兆,强烈建议他入院治疗。可是后来,陆凡一并没有去医院接受正规的治疗。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他不接受治疗,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人格分裂患者。” 老张抗议:“不可能,我这几天一直和陆凡一在一起,他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欧阳嘉面不改色:“我问过医生,人格分裂患者的两种人格互不兼容,当患者第二种人格出现后,第一种人格自然会进入休眠状态。等第一人格恢复后,他根本就不记得第二人格做的任何事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人格分裂的陆凡一能分清吗?老张,我问你,是不是陆凡一主动提出要来当协警的?” “是。” “那他有没有暗示过最好是回到重案中队来?” “这话,他也说过。”老张感到脑门上冷汗直冒。 “他没回重案队之前,知道620凶杀案的案情吗?” “他说在报纸上看过,可是,他应该不知道是我们重案中队在办这个案子啊?”老张极力为陆凡一辩解。 欧阳嘉怒了,“死了7个人,手段又这么凶残,这类案子,除了我们重案队,还有哪个中队能办吗?老张,你作为一个老同志,怎么能让凶手潜入我们队伍内部呢?现在,这个杀人犯就寄生在我们重案队,而且还在参与侦办他自己做的案子,你有相当大的责任!” 欧阳嘉平时都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模样,不论是对许建东,对老张,她对谁都这样,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发这么大火。 许建东劝她:“欧阳你先冷静一下。我有一点不明白,如果像你所说的,陆凡一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回重案队呢?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他明知道以我们现有的证据,根本破不了这个案子啊!他没必要故意来误导我们啊!” 欧阳嘉很快恢复了平静:“我认为陆凡一回重案队,不是为了误导我们办案,这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以他高超的作案手法,确实没必要误导我们。即使我收集了目前的这些证据,也只是怀疑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有罪。所以,我推断,陆凡一再次冒险回到重案队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第二,他最后要杀的这个人难度极大,他必须冒险回到重案队,才能顺利执行他的杀人计划。” 许建东惊愕地问:“最后要杀的这个人,对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欧阳嘉一字一顿地说:“也许他之前杀的七个人,只是为了最后这个人做铺垫,没准他最后要杀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会议室的每个人听到这里,无不脸色凝重,一颗心怦怦直跳。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居然混进了重案组,这件事情的后果将是多么可怕。 “老张,陆凡一去哪了?”许建东已经懵了。 “刚才不是说了嘛,去医院复查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老张早已听得心惊肉跳,像看妖怪一样死死地盯着欧阳嘉。 我已经查到第一个被害者的真实身份——从欧阳嘉说出这句话开始,场面就已经失控。这个女人的聪明和可怕,老张算是真正领教了。欧阳嘉若想要置谁于死地,平平淡淡几句话就能把那个人推进水深火热中。陆凡一这次算是碰到克星了。 一个是重案组英俊潇洒的首席探员,一个是背景神秘的大美女福尔摩斯,他昨天居然还幻想着能撮合这一对天作之合。呵,真是荒唐! “欧阳,你看一会儿陆凡一来了我们怎么办?”许建东没了主意。 “还能怎么办,没有证据,没法抓人。”欧阳嘉平静地回答。 “好,我懂了。葛艾青,你去准备个录音笔,一会儿陆凡一来了,我们好好诈他一下,没准他会露出破绽,你把他说的话录下来当证据。” 欧阳嘉没有阻拦许建东这个打草惊蛇的计划,一来,她确实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二来,说不定真能找到陆凡一的什么破绽。 第六章 抓不住的致命破绽 所有矛头一起指向首席警探陆凡一,赤裸裸的怀疑让人震惊,不断被挖掘出来的线索令人毛骨悚然,谁能在一系列谋杀案的重重迷雾中找到蛛丝马迹?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对于等待中的人来说,时间漫长得让人想死。 九点十五分,会议室终于响起敲门声。 “快收起来!”许建东压低声音说。葛艾青连忙把录音笔藏在桌子下面。 “进来!”他嗓音明显有些沙哑。 门开了,不是陆凡一是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视线平静地扫过众人,笑了笑,“出了什么事?干吗都这么看着我?” “你来晚了,小陆,快坐下吧!”老张飞快地朝他眨眼睛。 “我在厕所迷路了!”陆凡一若无其事地笑着,他怎会不知道老张眨眼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欧阳嘉一定先下手了。 许建东开门见山:“陆凡一,我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查到的是一辆假牌车?” 陆凡一冷冷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平静地开口:“就凭一个刑警的直觉。” “那为什么不会是一辆无牌的车?”许建东步步紧逼。 “因为凶手开一辆无牌车去抛尸,万一被交警拦下查车怎么办?要是被交警发现尸体怎么办?凶手不傻,相反他很聪明,当然要选择用假牌,而且是那种高仿真的假牌。” 许建东哑口无言,想了想:“那你怎么知道凶手每次开车都要更换不同的车牌?” “很简单。如果他不在半路上更换车牌,很容易被视频系统抓拍到他的行车轨迹,一定会被锁定最后出现在视频监控里的位置。而这个监控点和周围其他监控点之间的盲区,就是凶手老巢的范围。当然,单凭一次抓拍,盲区的范围很大,根本无法锁定具体位置。可是,如果连续七次都在最后的监控点中出现,那就好像在地图上画了7个圆圈,而这7个圆圈重合的部分就是凶手的巢穴,这个范围就非常小了。综上所述,他一定会在半路更换车牌。” 许建东咬了咬牙:“好!那我再问你,你怎么如此确定凶手收集类似的捷达车牌一定是通过我们的车辆管理系统?” “那你说,还能通过哪里收集?” “他可以去二手车市场收集啊,几百辆捷达车停在那里呢。” 陆凡一笑了笑:“你自己都说出答案了,停在那里没人买的捷达车有什么用?凶手需要的是那种经常在路面上跑的捷达车,套用这样的车牌才会起到迷惑警察的作用。否则警察一查牌照,其中一辆车是待出售的车,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他也可以去马路上看来往的车辆啊,如果有类似的捷达车,就把车牌登记下来。” 陆凡一早有准备,拿出之前欧阳嘉给他的车牌清单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凶手套用的7辆捷达车都是2002年出厂的,这不是巧合。我想,凶手的车一定也是2002年的。凶手很聪明,他知道如果套用同一年的车牌,车的破旧程度会比较类似,更能起到迷惑警察的作用。如果按许队的说法,凶手站在马路上登记捷达车牌,他怎么判断车的年份?所以,通过公安局的车辆管理系统是最保险最安全的方法。” “好,回答得很巧妙。那我再问你,你有解剖学的常识么?” 欧阳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许建东没有直接问‘你怎么知道凶手是站在尸体头部进行剥脸皮的’,要不然这个问题也得泡汤。 看来许建东还没有傻透,还知道在问关键问题前,先让回答者自己把所有逃避问题的可能性堵死。 欧阳嘉冷冷一眼看向陆凡一,她倒要看看,这一次,这只狡猾的狐狸怎么回答这个刁钻的问题。 被问到这个问题,陆凡一确实愣了一下,飞快地看了眼许建东。这个问题和之前的问法不同,许建东没有直接质疑他的推理,而是先问他基本情况。 问得好啊!陆凡一暗暗称赞,一定是欧阳嘉教的。 这个问题明显是在堵他可能做出的解释。他该怎么回答?说有解剖学的常识,那么,他就可能是杀人凶手。说没有解剖学的常识,可能就会掉进许建东接下来问题的圈套。关键是他并不知道许建东接下来的问题会是什么。 陆凡一想了想,“许队,你说的解剖学常识是指到什么程度?” “就是你自己是否有能力 72ec." >独自剥去一个人的脸皮。”许建东问得越来越聪明了。 “当然不能。”陆凡一毫不迟疑地回答。他必须这样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要剥去一个人的脸皮,站在解剖台头顶一侧的位置最方便?”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葛艾青开口:“你说过!当时你问我,作为一个具有基本解剖技能的凶手,他剥去受害者脸皮时,应该站在哪一侧呢?”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回答,当然是站在尸体头顶的一侧,这样剥脸皮才会比较容易。” “哦,那就是你说的呀,我可没有说。” 葛艾青急了:“可你是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问我,否则你怎么那么肯定最后一个数字是7而不是l。” 陆凡一笑了笑:“呵呵,那我问你,我得的是什么病?” “脑瘤,刚做完开颅手术。”葛艾青说。 “开颅手术肯定要剥开头皮做吧!我问了医生,医生说是站在我头顶那里做的手术,所以,我推测,凶手剥脸皮也应该站在受害者头顶的一侧。但是,我不敢确定。葛艾青,你不是做过法医吗?所以,我想先得到你的肯定,再继续我的推理。你同意了我的猜测,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许建东脸色发青,咬着牙把问题问完:“那天,你说凶手这样做,是要告诉世人这样的女人是多么的无耻,那时候,你情绪明显失控啊!” “那是因为我也被女人背叛过。”陆凡一知道自己这个破绽一定会被欧阳嘉抓住,所以如实回答。 许建东紧盯着他,冷冷地问:“你知道第一个被害者是谁吗?” 陆凡一回答得极其平静:“是王乐乐。我的前女友。”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许建东火了。 陆凡一沉默,久久开口:“因为我得弄清楚是谁杀了她。” 许建东气得大吼:“那你现在弄清楚没有?” “弄清楚了。” 短短四个字,如一声闷雷,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 “尤其是当许队你这样怀疑我时,我就更加坚信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那你说,凶手是谁?”许建东怒吼,他以为陆凡一在开玩笑。 “欧阳嘉。”陆凡一笔直地指向坐在对面的女人。 这三个字再一次惊呆了众人。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首席警探和美女福尔摩斯针锋相对,互相指证对方是凶手。 “哦?为什么是我?说来听听。”欧阳嘉清冷的笑容像一朵极地雪莲,眼中忽然迸发出光芒。她居然开始喜欢和陆凡一的这一场生死较量了。很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这感觉真不错! 陆凡一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嘉,笑了笑:“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各位主要是在讨论我是不是凶手啊!能把我的背景调查得这么明白,除了欧阳队长不会有别人了。而我呢,也对欧阳队长的身份很感兴趣,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调查。” 欧阳嘉,我俩可在档案室共度了一个美好的良宵啊! 陆凡一缓缓开口:“那天,第一个被害者的画像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我就知道是王乐乐。我当时也大吃一惊,但是,没有找到凶手前,我不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免得打草惊蛇。刚才,欧阳队长一定和大家说了我和王乐乐的往事。确实,王乐乐的离开让我几乎崩溃。可是,欧阳队长有没有说王乐乐后来做了一个已婚男人的二奶呀?” 葛艾青不服气地回答:“说了!” “哦!”陆凡一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她有没有说出这个已婚男人的名字啊?” 所有人愕然。难道欧阳嘉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欧阳嘉两颊咬得生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张俏脸白得骇人。 “看这样子,欧阳队长对大家有所保留哦!”陆凡一冷冷一眼扫向欧阳嘉,“我替她说了吧!王乐乐离开我后,我并没有死心。直到两年前,王乐乐绝情地告诉我,她有了新欢,还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才彻底心灰意冷,从此不再打扰王乐乐的生活。那个男人叫高健,一个年轻有为的商人。当我看到第一个受害者是王乐乐时,我马上意识到,应该从高健这条线索调查。果然,我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个高健竟然是……我们欧阳队长的前夫。” 会议室轰的一声炸了锅,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欧阳嘉身上。 欧阳嘉不愧是在水里火里历练过的,心里波涛澎湃,脸上却面不改色,只死死地盯着陆凡一。 陆凡一不急不缓地说:“欧阳队长四年前从外地公安局调入重案中队做副中队长,随后认识了高健,两人交往了一年,低调结婚。一年后,她发现高健在外面找小姐包二奶,男人外遇这点秘密对于欧阳嘉这样的破案专家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刚开始她忍耐着,可后来高健认识了王乐乐,两人一见钟情,决定结婚。此时,欧阳嘉实在忍无可忍,于一年前和高健办了离婚手续。” 陆凡一紧盯着欧阳嘉,一针见血地问:“欧阳队长,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在王乐乐离开我五年后才杀她呢?但反过来说,如果你是凶手,你杀她的时间刚刚好。一年前,你和高健离婚,生活被彻底打乱。你尝试忘记心中的恨,可是,你做不到。你不光恨王乐乐,还恨所有勾引过你前夫的女人,所以你选择杀了她们。动机很简单,你认为她们‘不要脸’!欧阳队长,剥去仇人脸皮的感觉好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真正的生死较量!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嘉。 欧阳嘉淡淡地开口:“陆凡一,你的推理很精彩。可是,就算你说我的杀人动机成立,证据呢?你有我是凶手的证据吗?” 陆凡一反问:“那么我呢?你说我是凶手,证据呢?” 欧阳嘉沉默。 陆凡一冷冷一笑:“怎么样,欧阳队长,拿不出证据了吗?因为时间太短,你来不及伪造我是凶手的证据。当你知道王乐乐曾是我女朋友,便想嫁祸于我,只可惜我根本就不是凶手。” 许建东火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适可而止吧!要证据没证据,还搞得人心惶惶!” “谁说我没有证据!”陆凡一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欧阳嘉惊愕地瞪眼看他。 “各位请看!”陆凡一拿出一碟彩色打印的照片,“这是7月11日图书馆的监控录像截图。” “我仔细分析过凶手剥脸皮的手法,第一次的手法明显生疏,而后面几次的手法熟练很多。我猜测,凶手在第一次、第二次作案的时间间隔内,一定认真学习过解剖学的相关知识。请问,全市学习解剖学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市最大的科技图书 9986." >馆。”葛艾青回答。 陆凡一点点头:“不错,凶手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科技图书馆因为害怕有人偷书,监控录像的容量特别大,录像资料足以保存一年。”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彩色打印照片分发给在座的人,“这是图书馆医学部的解剖学专区,平时很少人借阅那里的资料。各位,有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会议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欧阳嘉。 “欧阳队长,请问照片中这个人是你吗?”陆凡一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嘉。 “是我。”欧阳嘉也拿到了一张照片,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放回桌上。 “好!那我问你,7月11日,你为什么在图书馆借阅解剖学的资料?” 欧阳嘉面容沉静:“因为要破620连环凶杀案啊!我当然要学习一些基本的解剖学知识,以便更好地了解凶手的分尸方法。”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陆凡一又拿出了两张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收费单,“欧阳队长,这个你又如何解释呢?” 欧阳嘉冷冷地看了一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凡一解释:“这是6月19日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单据,虽然录像只能保存3个月,可是单据是可以永远保存下去的。单据显示,6月19日23点49分,欧阳队长的私家车通过南郊高速公路收费站上了南郊高速。可是,23点59分,这辆车又从南郊出口出来了。欧阳队长,你为什么刚上高速就调头下来了?等等,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大家,王乐乐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葛艾青回答:“6月20日中午!” 陆凡一继续说:“那么凶手抛尸的时间应该是6月19日的午夜。现在,我们回到欧阳嘉6月19日午夜刚上高速就调头下来的问题。欧阳队长,你为什么这么做?” 欧阳嘉笑了笑。 陆凡一步步紧逼:“很难回答是吧!要不要我帮你回答?你在高速收费站路边抛尸后,车子无法调头,必须上高速才能调头返回市内,我说的对吗,欧阳队长?” “陆凡一,可以给你提个忠告吗?”欧阳嘉美丽的大眼睛像猫儿一样眯起,“下次,你向嫌疑人提问的时候,提问时间不要太长,因为对方会有足够的时间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至于我为什么刚上高速就调头下来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我睡眠很差,睡不着觉就喜欢开车到处兜风。那天晚上,我刚好兜风开到南郊收费站,忽然觉得有点困了,只能通过高速调头回去睡觉。不信你可以看我以前夜间的行车轨迹,我经常在午夜出去兜风的。” “谢谢欧阳队长的忠告。”陆凡一说,“另外,我查过了,确实如此。那只能说明一点,你午夜兜风就是在物色最佳的抛尸地点。” “随便你怎么猜,总之我就是在兜风。” “欧阳队长,你那辆车方便让法医和技术人员检查一下吗?” “不好意思,3个月前丢了。我们中队的人都可以作证,大家还帮我找了好几天呢。” “还真是巧啊!”陆凡一冷哼一声。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民警建议:“许队,既然欧阳队长和陆凡一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不妨去他俩的家里查查?” 陆凡一和欧阳嘉异口同声:“同意!” 老张摇头:“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欧阳队长和小陆住的是公安局宿舍,全楼都是警察,怎么可能做分尸的地点?” 葛艾青建议:“许队,我觉得现在应该好好查一查王乐乐这个人,问问她的朋友和邻居,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和谁在一起,也许能找到线索。” 陆凡一说:“我已经查过了。高健于今年1月份和王乐乐分手,留给王乐乐一笔钱就去北京做生意了。此后,王乐乐的朋友再也没见过她,有人说她拿着钱去各地旅游了,也有人说她移民出国了,还有人说她在郊区过平淡的日子,总之,没人见过她。当然,大家也可以重新调查。” 会议室沉默了。 许建东硬着头皮开口:“我说两句吧!小陆和欧阳的推理都有一定的道理,可都缺乏事实依据。虽然现在看来,两人都有作案动机,可是法律不相信推断,我也不信。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我们要充分相信自己的同志。当然,作为被怀疑的对象,两人的行动要受限制。老张,小陆是你推荐来的,从今天起,你要和他寸步不离。如果我找不到小陆,你要负全责。作为欧阳嘉的上级领导,从现在开始,我会密切关注她的行踪。如果欧阳队长这边出问题,我负全责。明天就是周五,凶手很可能会再次行动。全体人员留在中队待命。” 第七章 最卑劣的杀人预告 凶手公然发来杀人预告,智力的较量一触激发,等待重案队的是凶手可怖的隐情,还是更为残忍的手段? 散会后,许建东叫住了欧阳嘉,“欧阳,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许建东的办公室里有一股沉闷的尼古丁气味,欧阳嘉渴盼着点上一根烟,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较量后。 房间里很冷,没开暖气,她的心还在狂跳,脸上却若无其事:“找我这个杀人凶手有什么事?” “欧阳,你别闹了,我怎么会认为你是凶手呢?可是,你掌握了那么多的情况,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还没有查出结果,怎么和你说?” “你一个人调查太危险。要是你发生什么不测,你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吗?” 欧阳嘉苦笑:“感觉应该不会太好。”?99lib? “会要了我的命,真的,我发誓。” “许队,别这么说!” 许建东紧盯着欧阳嘉:“你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如果有人想杀你,得先杀了我再说,你听懂了吗?” 欧阳嘉扭过头去,浑身的血液涌上脸颊。她何等聪明,岂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你很可能像那些人一样遭到凌虐,剥皮,分尸。如果陆凡一真的是凶手,那么他已经盯上你了,真该死,他或许是国内最残酷的杀手。”许建东停下来看着欧阳嘉,“你在听吗?” 欧阳嘉抬起眼睛看着他:“是的,我在听,听得一清二楚。” 许建东正色地问:“你说陆凡一是凶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也只是怀疑。不过陆凡一确实很奇怪,他的推理有些过于完美,同时他又有作案动机,我很难不怀疑他。他要么是一个天才,要么就是一个恶魔。我相信他一定会露出马脚,我一定能揭穿他!” “欧阳,你6月19日半夜去南郊高速公路到底是做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我?”欧阳嘉沉下脸,“既然这样,你现在把我抓起来好了。” “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许建东转换了提问方式,“你那天刚好在那里,有没有碰巧看到凶手啊?” “你这么问,分明还是在怀疑我!”欧阳嘉可不吃这一套。 “欧阳,你有很多事瞒着我,我不希望这样。”许建东显得有点委屈,“不然,我只好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哪怕在你沙发上露营,这样能多了解你一点。要不然,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 欧阳嘉并不讨厌许建东,但她无法想象许建东住进她屋子的情景。她会看见许建东在她漂亮的地毯上擦脚,在她的大理石茶几上留下水渍。他会叫来一大帮哥们,一边看着足球,一边喝着灌装青岛啤酒,然后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 她叹了口气:“许队,别把不相干的事情扯进来。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我绝对不是凶手。第二,我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该死的凶手。第三,这个凶手在故意挑战我。好了,我说完了。” 欧阳嘉站起来要走,许建东连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相信你。” 他飞快地转移目光,低着头凝视桌面,“欧阳,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小青年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套我不懂。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我们的关系,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欧阳嘉眼睛忽然就湿了。在经历了那么失败的一次婚姻后,她真的希望有一个踏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有时候,她觉得许建东也许就是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垂下头:“许队,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我不能再把你牵扯进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没有什么事情非得搞得那么复杂,你说真话就是了!”许建东小心措辞,“我只想听真话。” “等抓到凶手,一切水落石出,我自然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我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倘若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许建东咬了咬牙,“造成伤害的是那个该死的凶手!” 傍晚七点一刻,天已经黑透了。风刮过院子,天空中有细细的雪花飘落。警队宿舍的走廊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暗,令人心烦。 陆凡一回到宿舍,还没开灯,立刻闻到,或者感觉到了房间里有某种存在,就像心灵感应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餐桌,借着透进窗户的灯光,猛然瞧见餐桌中间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餐盒。餐盒是木制的,绘着暗红色的花鸟鱼虫花纹,看上去十分精致。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猛地一震。 不会是老张给他送来什么好吃的吧?转念一想,不可能,老张没有他房间的钥匙,再说,老张有什么好吃的,直接交给他不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唯一的可能是,有外人来过这里,故意留下这个漂亮的餐盒! 陆凡一按捺着心中的惊愕,慢慢地打开盒子,一颗血淋淋的女人头颅赫然在目,因为被人剥去了脸皮,两颗惨白的眼球暴露在眼眶外,直勾勾地瞪着他。那双眼睛,射出沉寂又怨恨的光芒,像要开口说话似的。 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陆凡一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 屁股底下冷冰冰的,不知怎么的,一股凉气从他脚底窜起,直冲脑门。他颤抖着伸手一摸,果真摸到什么,放到眼皮底下细看……一截女人的脚掌,五个脚趾上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他“啊”的一声跳起来,撞翻了桌子,那颗没有脸皮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两颗突兀的眼球阴森森地盯着他,目光透着青灰色的死寂,歪在一边的嘴巴似乎在发出冷冷的笑声。 陆凡一心中狂跳,沙发上凌乱地摊放着七八块尸块,有手掌,有大腿,有胳膊……而他刚才竟然坐在一具无头女尸的躯干上。 这间昏暗的房间仿佛通向地狱。 “老张,我想你最好过来一下!”陆凡一在电话里大喊。 “去哪里?”老张问。 “我的宿舍!该死的,这里像个停尸间,你得快点!” 就在陆凡一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想到卧室或者洗手间可能藏着人,他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如果那个人穿的够暖和,甚至可以躲在冰箱里。 陆凡一一步步移向冰箱,猛地打开,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冷冻室每一层都放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小包,里面是皱缩的冷冻肉,边缘已经干枯,像泛黄的羊皮纸。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冷冻肉可不是他的。 看来,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把尸块放进了他的冰箱。天啊,他真希望是他想错了。不过,那些冷冻肉没有毛孔,汗毛很细,十有八九是人类的毛发。 陆凡一跑向卧室,他不敢开灯,身体紧贴着门口的墙壁站立,飞快地探头朝里面瞟了一眼……被子是拱起的,下面似乎藏着什么。 恐惧在陆凡一眼中闪动。那条拱起的被子仿佛随时都会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活人,当然,也可能是一具无头女尸。 他一颗心怦怦直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理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五分钟后,门外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 “老张,是你吗?”陆凡一大喊,飞快地跑到门口。 刚一开门,一个头上套着黑色塑料袋的人轰然倒在他身上。 陆凡一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人平放在地上,解开勒在他脖子上的鞋带。 “天那!”他后退一步,转身,蹲在地上呕吐。 老张的眉心中了一枪,一颗子弹穿透他的后脑,红的血和白的脑浆乱得一团糟,像捅开了一个马蜂窝。 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有人犯下凶杀案后,再将受害者的尸体送到另一个警察的门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老张的伤口正处于眉心,额头上有已燃烧和未燃烧的弹药痕迹,说明凶手开枪的时候,枪口紧贴皮肤。 一个像是白色信笺的东西从老张上衣口袋里掉出来。 陆凡一把垃圾袋套在手上,颤抖着将纸条抽出口袋,尽可能地少触碰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真相被谎言埋葬 关涵?他不是死了吗?陆凡一浑身一僵,提起沉重的脚步冲出门外,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阵阵寒风卷起纷飞的雪花,从半开的窗户中刮进来。 他独自站在空荡而又寂静的走廊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了,脚上阵阵寒气往上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张咧嘴而笑的脸庞,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小陆,你怎么了?”身边的老张猛然惊醒。 陆凡一直愣愣地看着老张,眼神迷茫得吓人,把一只狗扔到黄土高原,估计也就他这个样子。 他这样子把老张吓了一跳,“小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瞧你满头大汗的。” 陆凡一环顾四周,原来他一直在重案队的备勤室,哪里也没去。 餐盒里的人头,沙发上的女尸,冰箱里的尸块,还有老张的离奇死亡,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张,你没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老张笑了。 重案队的其他人都在备勤室休息,一个也没离开,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睡着,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查了大半年的620连环凶杀案,刚有一点眉目,却牵出两个自己人,一个是昔日的首席警探,一个是美女福尔摩斯,他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凶手?或者,凶手另有其人? 整个重案队倒是有一个人睡得很安稳——许建东。对他而言,真相近在咫尺。一方面,他绝不相信欧阳嘉是凶手。另一方面,如果陆凡一是凶手,那么欧阳嘉一定会查清楚的。如果陆凡一不是凶手,那么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定会把案件弄个水落石出的。总而言之,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陆凡一和欧阳嘉两个人开着一辆白色的破捷达车,有说有笑地把一颗颗没有脸皮的头颅抛向空中。 陆凡一高喊:“谁叫你们背叛了我!” 欧阳嘉也跟着欢呼:“谁让你们勾引我前夫!” 许建东猛然惊醒,冷汗直流。这个梦太过真实了,陆凡一和欧阳嘉的冷笑声依然清晰地刻在他脑子里。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所有的推论都是陆凡一和欧阳嘉在演戏呢?如果是他们两人联合杀死了7名受害者呢?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唐,刚一浮上心头,便立刻被他压了下去。 他转念又想,如果陆凡一和欧阳嘉两大高手联合作案,重案队谁还能和他们匹敌? 周五早上7:00,葛艾青准时醒了,作为内勤,他每天必须按时去支队值班室取当天的文件和报纸。 “许队,有情况!”葛艾青一头冲进备勤室。 许建东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葛艾青递过去一张纸。 许建东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立刻命令:“让所有人去会议室开会!” 重案队会议室内,大家看着许建东举在手中的一张a4纸,个个面色凝重。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最普通的黑体: 凶手将于今晚12:00在赛文路出现,请务必抓住她。 许建东铁青着脸:“这是葛艾青早上取报纸时发现的,就夹在我们中队报纸里面。值班室的人说除了送报纸的人,没见到有其他人进入值班室。我已经让葛艾青去追那个送报纸的人了,先等他的消息。” 一会儿,葛艾青回来了。 “送报纸的人呢?”许建东问。 “在询问室,我安排人看着他。我刚才简单地问了一下,他不知情。说实话,这个送报的给我们单位送了七八年的报纸,值班的人和他非常熟,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他做的。我估计,送报之前,已经有人把纸条夹进报纸里面了。” 欧阳嘉问:“那你说,写纸条的人如何知道那份报纸正好派到我们中队。每次都是送报纸的人把所有的报纸一次性交给值班室的王阿姨,再由王阿姨分发到各个中队的报箱。” “那个王阿姨什么情况?”许建东问。 老张说:“我当刑警的时候,王阿姨就负责分发报纸了,做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再说她不怎么识字,文化水平不高,这事儿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欧阳嘉犀利的目光扫向葛艾青:“小葛,你确定纸条是夹在报纸里面的吗?” “确定,就夹在日报的体育版里面。”葛艾青急得满脸通红,“我也是拿回来翻看的时候才发现的,绝对不是事后才塞进报箱的,不可能塞得这么好。” 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只能是内部人做的。” “我看未必,还有两种可能。”欧阳嘉当然看得出陆凡一在怀疑她。 “哦?”陆凡一暗暗心惊。他们已经把投递纸条的方式,分析到了如此明了的地步,她居然还能推理出两种潜在的可能性,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欧阳嘉不急不缓地说:“第一种可能,所有中队都收到了这份杀人预告,投递者在每份报纸里都塞了一份。第二种可能,投递者知道王阿姨分报纸时,会在每份报纸上注明数字,以确保不会重藏书网复分发。王阿姨虽然识字少,可数字还是会写的。我们中队报纸首页标的是15。投递者利用王阿姨记性差这个缺点,事先在报纸上写好数字。王阿姨在分报纸时,看到上面已经有了15,误以为是自己刚刚写的,就会直接把这份报纸塞进我们的报箱。” 欧阳嘉说完,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她继续说:“李宁,你先去其他中队看看有没有收到类似的纸条。再去问问王阿姨,有没有我推测的情况发生。还有,我们中队应该有三份报纸,其余两份上面应该也会标有数字15。你拿到检验科,看看三份报纸上的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个人。” 陆凡一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三份报纸上的数字都是投递者写的呢?还是把其他中队凡是有1和5数字的报纸都拿去做笔迹检验吧。” 欧阳嘉紧盯着陆凡一:“好。如果鉴定出笔迹和王阿姨的不符合,那么把我和陆凡一的笔迹也拿去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我俩中的某个人写的。” 许建东有点不耐烦了:“好了,你们俩不要再吵了,总这么猜来猜去地我听着都烦,我需要的是证据,不是推理。大家研究一下这条杀人预告,看看有什么线索?” 陆凡一正色说:“有!一个线索是赛文路,刚好和凶手留下的7相对应,7的英文就是seven,这符合凶手预示下一次抛尸地点的惯例。今晚,凶手一定是准备在赛文路抛尸!另一个线索就是最后一个字‘她’,说明投递者确定凶手是女性。中国的文字,代表男性的‘他’可以指代任何人,而女性的‘她’就只能指代女人。对吧,欧阳队长?” 欧阳嘉死死地盯着陆凡一,严肃地说:“我觉得杀人预告完全是一场恶作剧。我怀疑凶手最后的目标很可能是我,我才是凶手要杀的人。” 许建东再次确定欧阳嘉一定隐瞒了什么,眉头一皱:“欧阳,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欧阳嘉清清楚楚地说:“别忘了,我说过凶手最后要杀的人很特殊,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杀人预告中用了一个代表女性的‘她’,这件事十分蹊跷。一个普通的告密者,一般都会用‘他’指代任何人。我认为,写这张字条的人,就是凶手本人。” 她冷眼看向陆凡一:“凶手分明就是让大家怀疑我,迫使我独自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样他今晚就有机会对我下手了。好,今晚我就一个人去赛文路,你们谁都不要跟着。” “那怎么行,你出了事谁负责?”许建东脱口而出。 “我们做警察的,本来就会有流血牺牲的那一天,尤其是面对如此狡猾残暴的凶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凶手的目标很可能是我。如果我们整个重案队出动,凶手一旦察觉,肯定就不会出现了。所以,我必须冒这个险。”欧阳嘉紧盯着许建东,“许队,难道你99lib.t>不想今晚就抓住凶手么?” 欧阳嘉超乎寻常的冷静让许建东无言以对,只是憋着气大骂:“该死!该死!” 会议室一片沉寂。 葛艾青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许队,我陪欧阳队长去吧!我可以化妆成女的,暗中保护欧阳队长。男扮女装破案,我也不是第一次了。面对两个弱女子,我想,凶手应该会现身吧。” “等等!”欧阳嘉连忙阻止葛艾青的话,“今晚的行动绝密,我看协警就没必要参加了吧,毕竟他没有执法权。” 她焦急地看向许建东,飞快地用眼神示意。 许建东恍然大悟。对啊!陆凡一很可能就是凶手,怎么可以让他在这里偷听作战计划呢。 许建东马上说:“老张,你和陆凡一先回备勤室休息吧!今晚的行动你们就不用参加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备勤室。” 老张心领神会,拍了拍陆凡一的肩膀。 陆凡一随老张离开会议室,走到门口时,他突然站住,回头看了欧阳嘉一眼。 等老张和陆凡一离开,许建东这才开口,“这一次,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罪犯,而是连环分尸案的凶手,这个混蛋,狡猾、残暴、神秘莫测。单凭欧阳和小葛两个人,单枪匹马地执行抓捕行动,就算遇到他也未必就能抓住。我需要更多的警力埋伏在赛文路的两头。整一条赛文路要当成该死的犯罪现场处理才行。赛文路左边是发电厂,右边是赛文山,特警队和警犬队兵分两路,在发电厂和赛文山上埋伏好。凶手要逃,也只能往这两个地方逃,到时就会中我们的埋伏。” 欧阳嘉想了想,说:“许队,你们不能埋伏在赛文路两头,否则凶手很容易发现你们,很可能就.99lib.不出现了。” 许建东很担心:“如果我们全部埋伏在发电厂和赛文山上,离你们的距离太远了,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很难马上支援你们。” “据我分析,凶手应该没有枪,我和小葛荷枪实弹,绝对不会有事。等我们把凶手逼入埋伏圈。你们再行动。” 许建东质疑:“如果你们不能顺利地把凶手逼进埋伏圈呢?” “那我就一枪打死他!”欧阳嘉冰冷的语气吓了大家一跳,再也没人说什么了。 “好吧,就这么定了。”许建东说,“欧阳和小葛只有一个任务,看见可疑人员,鸣枪示警,然后,想办法把他逼进我们的埋伏圈。如果他对你们造成威胁,立即开枪击毙。我联系特警队和警犬队,下午就去赛文路熟悉地形。对了,全部穿便服,不能惊动老百姓。” 这时,李宁从检验科回来。 字迹核实的结果和欧阳嘉的推理完全相反,王阿姨确认报纸没有被人提前写好数字,而上面的数字经过鉴定,确实是王阿姨的笔迹。 纸条的来历似乎成为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可大家已经无心关注了,筹备晚上的抓捕行动才是目前最关键的事。 支队长孙保军的办公室,许建东汇报情况:“支队长,620案件有了头绪,今早我们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字条,就夹在我们中队的报纸里。”说完把字条递过去。 孙保军五十出头的年纪,眼神锐利,他看了看字条,“没查出来字条的来历么?” “整个重案队分析了半天,一点眉目都没有。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今晚联合特警队和警犬队,在赛文路两边部署埋伏圈,由欧阳嘉和葛艾青引出凶手,再将凶手逼进埋伏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计划可行,不过要确保欧阳嘉和葛艾青二人的安全。今晚,我亲自督战,也给你们加加油,鼓鼓劲。” “那太好啦,有您亲自督战,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从孙保军办公室里出来,许建东并没有急着联系特警队,而是将葛艾青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给葛艾青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看似无心地问:“小葛,你射击怎么样?” 葛艾青捧着茶,有点受宠若惊:“报告许队,我在新警培训时曾拿过射击冠军。” “很好。”许建东松了口气,“下面我和你说的话,你要保密,我们有太多事情就坏在泄密上,你明白我们的纪律吧?” “我懂的。” 许建东点点头:“好!你知道我和欧阳队长的关系么?” “这个……”葛艾青没想到许建东会这么问,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支支吾吾的,我和欧阳是情侣关系,顺利的话,也许我会和她结婚。所以,我特别担心她的安全,你能理解吗?” “当然可以理解,这是人之常情。” “你认为陆凡一可能是凶手吗?” 葛艾青想了想:“我觉得不能武断地认为陆凡一就是凶手,办案讲究证据,我们只能怀疑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你说得对。不过,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欧阳嘉的推理都是正确的,那么陆凡一就是凶手,而且他最终的目标就是欧阳嘉。你觉得欧阳目前的处境危险吗?” 葛艾青的声音有些发抖:“太危险了。” “所以,今晚的行动,在正常范围内,请你确保欧阳嘉的安全。” “许队,我不明白,你说的正常范围是什么意思?” “因为凶手是不正常的,他没有极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我只要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欧阳嘉。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请求,你也可以不答应,这没什么。”许建东有些迟疑,轻轻地叹息,“其实,我不该叫你过来,也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许队,你放心,欧阳队长就像我的姐姐,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全力保护她的。” 许建东感激地看着这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小葛,你是个能干的年轻人,曾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我要你在抓到凶手前,时刻关注欧阳嘉的安全,有任何情况及时向我汇报。办得到吗?” “嗯!”葛艾青点点头。 许建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希望给你造成危害!” “许队,别这么说,保护欧阳队长也是我分内的事。” 许建东目光炽烈:“我真希望那个凶手能被凌迟,而不是被枪毙。” 谈话结束后,许建东联系特警队等有关部门,精心筹备晚上的行动。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按计划进行,重案队的所有民警荷枪实弹,蓄势待发。每个人都在猜测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幕一点点降临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 晚上17:30,备勤室内,陆凡一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脸上是不安的神情。他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就瞧见桌上多了一个必胜客的比萨盒。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记起梦里那个绘着花鸟鱼虫的漂亮餐盒。他以为餐盒里会装着什么美味佳肴,打开一看,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眼下,这个比萨盒子里装的会不会是某个受害者的器官?比如,手掌,内脏,眼睛之类的? 老张还在洗手间没回来,他聆听着周围的动静,走廊里寂静无声,一种强烈的恐惧在他眼睛里闪动,都是因为凶手把这个本来安全的地方给毁了。 他慢慢朝桌子走过去,打开比萨盒的时候,手竟然在打颤。 冰冷的五根手指突然扣在他肩上,陆凡一吓得跳起来,回头,脱口大喊:“老张,你要吓死我啊!” “怎么了?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老张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他刚从洗手间回来。然后,他打开比萨盒,拿起一块香喷喷的比萨往嘴巴里塞。 “你叫的比萨?”陆凡一问。 老张嘴巴鼓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下次叫比萨告诉我一声。”陆凡一的话中带着情绪。 老张觉察出他话里的怒气,有点莫名其妙。一盒比萨也能惹到这位首席警探? “抱歉!我紧张过头了!”陆凡一沮丧地坦承,然后扭过头,吸了一口气,终于平静多了。老张是少数几个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的人,但他不愿意提自己那个可怕的梦。 “吃点东西能让你好受点!”老张递了一块比萨给他,“放松点,凡一,你不是孤立无援的。” 陆凡一摇摇头,他什么也吃不下:“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也知道你夹在重案队和我中间有多么艰难!但是,我非查清这件案子不可!” 老张沉默下来,然后问道:“你认为凶手今晚会去赛文路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凶手一定不是我!”陆凡一揉了揉紧蹙的眉峰,他的头很痛。 “你感觉还好吗?” 陆凡一觉得老张似乎在试探什么,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我很好。老张,我需要你的帮助。老实说,等你睡着后我就要穿上衣服离开这里。” 老张想开口,但没出声。过了很久,他朝窗口望去,语调有些低沉:“欧阳嘉很讨厌你,我原本可笑地以为她对你有意思。” “这我清楚,至于原因,就更清楚了。我有理由相信,她正计划解决我!” 老张低头凝视着地板,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么说吧!欧阳嘉想要杀一个人,可以兵不血刃。” “你也认为她是凶手?” “我可没这么说!”老张问,“对了,你昨天复查怎么样?” “听赵主任的意思,药效出乎意料的好。不过,我想停止治疗。” “你确定?”老张惊愕地问。 陆凡一笑了笑:“做实验的白老鼠总有被弄死的一天,那是迟早的事。我有种感觉,实验室那些巨大的设备,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老张动情地说:“停止治疗,你就不怕癌细胞扩散吗?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病情,恐怕会加重!凡一,别犯这种错误,你会后悔的。” “呵,真是一场噩梦!”陆凡一笑了笑,“我不会后悔,只要用点心就会发现,赵主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我现在没时间弄清楚赵主任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 老张直视陆凡一:“老实说,我根本就不在乎赵主任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我只关心他能不能救你一命。我认为接受治疗是最好的方式。” 陆凡一不想再谈自己的病情,岔开话题:“老张,想要救我一命很简单。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面容冷静:“你今晚打算去赛文路?” “是!” “想都别想,我得执行上级命令,你哪里也不能去,我会一直看着你。” “如果我执意要去呢?” “想挨枪子,这倒是个好办法。”老张直率地说。 第八章 与凶手的亲密接触 连环杀人案的重重压力、凶手的疯狂挑衅、孤身赴约的致命威胁,美女警探欧阳嘉又一次站在了生与死的十字路口。 赛文路在离市区十公里的荒郊野外,左侧是赛文山,右侧是发电厂,横穿一大片荒芜的农田,半人高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23∶00,整个世界一片黝黑,空气冷冽。 发电厂像一只沉默的巨兽,许建东选择在这里组建临时指挥部,刑警支队队长孙保军亲自坐镇指挥。 一切按原计划准备完毕,孙保军问许建东:“欧阳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许建东看了看表:“现在刚好11点,可以出发了。” “保持通讯设备畅通,注意安全。”孙保军说。 欧阳嘉和葛艾青相携而出。 葛艾青的五官原本就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灿烂得像水洗过的宝石。他这么一男扮女装,俨然一位清秀佳人。 “欧阳,我有话跟你说。”许建东将欧阳嘉拽到一边。 欧阳的态度不怎么热情,没等许建东开口,她就说:“放心,我会没事的!” 许建东表情严肃:“昨晚,知道你心烦,我就没有深问。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凶手已经找上门来,而且直接向你发出挑战。现在,我要你老实回答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凶手是谁,对吗?你是不是和他有过节?我今天怎么突然觉得,除了知道你叫欧阳嘉之外,我似乎对你一无所知。” “除了知道我叫欧阳嘉之外,其他的事,很快你也会知道的,包括我曾经犯下的错误。”欧阳嘉说,“今晚是我和那个凶手之间的战争,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你还是瞒着我,我不管你曾经犯下什么错……”许建东一把抱住欧阳嘉,亲吻她的脸颊。 欧阳嘉浑身一僵,挣脱他的胳膊。 “我不允许你出任何意外!”许建东并不觉得自己侵犯了她,“相信我,我正在尽力。” “我没有质疑你的努力或能力,相反,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如果一切顺利,今晚,我一定能抓住他。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欧阳嘉垂下眼睛,“我看上去不在乎别人,是因为我无法在乎,而不是因为我不愿意。我希望能在凶手再次杀人前抓住他,这是我的底线。” 许建东看得出她的沮丧,感觉得出她声音里的疲惫,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瞧见葛艾青正焦急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23∶10,时间不早了。“尽管去做吧,欧阳,我会协助你!”他匆匆地说。 欧阳嘉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立刻转身离开。 葛艾青见到欧阳嘉走远,连忙赶上去。不一会儿,两人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夜晚的赛文路安静得可怕,连路灯也阴森森的。道路两旁布满了大型变压器,变压器上架满了从发电厂输出的电缆,上万伏的高压电像蛇一样在电线上涌动,由于高压电流击穿空气放电,整个线路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欧阳嘉和葛艾青走在赛文路上,就像走在一个巨大的电磁场中。 “今晚,凶手一定会出现的,我有这种直觉。”葛艾青说。 欧阳嘉觉察到了葛艾青颤抖的手,以为他在害怕,轻轻叹了口气:“抱歉,让你陪我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你本来可以做些正常人做的事,在宿舍煮点面条或饺子,看看电视,然后睡个好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男扮女装,大半夜地在外面乱晃。” “欧阳队长,千万别这么说,我希望能为你多做点什么,可是,我就这么点微薄的能力。当你需要安慰,需要支持,需要人陪的时候,我也没法多做什么。” “小葛,你说得太严重了。” “真的,欧阳队长,这种时候我会恨自己为什么无能为力,我真恨,就像现在。” 葛艾青过激的反应让欧阳嘉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暗恋自己不成?她窘迫地笑了笑:“小葛,为什么这么说?我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欧阳队长,你知道吗?你和我姐长得很像。我姐出车祸去世后,我……”葛艾青有些哽咽,“抱歉,我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难过。” “应该我说抱歉才对,勾起你伤心的回忆。” 风抚平枯草,吹乱两人的头发。葛艾青努力让自己微笑:“自从欧阳队长加入我们重案中队,我一度以为我姐活过来了,心里特别踏实,做什么事都劲头十足。” 原来如此……欧阳嘉松了口气。 葛艾青可能会这样站在寒风中谈上一晚上,但是,对欧阳嘉来说,今晚非同寻常。她飞快地打断葛艾青的话:“检查一下枪。” “欧阳队长,你知道你哪里最像我姐么?” “小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检查你的配枪。” “你们的眼睛特别像,一样漂亮,水汪汪的,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葛艾青!”欧阳嘉厉声说,“看来你姐姐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不过今晚我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滴泪水从葛艾青长长的睫毛之间滑落,他轻轻地抽泣:“我姐离开我五年了,看到欧阳队长,忍不住就想起她。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对不起。”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欧阳嘉冷若冰霜,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放缓语气,“这是闹着玩的事情吗?检查你的配枪、对讲机和手电筒。” 葛艾青一言不发,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配枪,但一个小动作透露了他的悲伤,他咬了咬嘴唇,平时只有难过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做。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欧阳队长一心要抓住凶手,坦白说,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就算走一晚上,很可能连凶手的影子也看不到。” 欧阳嘉点点头:“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也许我们俩应该分开行动,从赛文路两头往中间走,这样肯定能遇见杀手,而且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第一,凶手看到单身女子,会完全放松警惕。第二,一旦凶手出现,我们可以从道路两头围堵住他,把他逼进埋伏圈。” 葛艾青点点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欧阳队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我是警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欧阳嘉恼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把凶手逼进埋伏圈。我知道你想保护我,谢你美意,我不需要,我能保护自己。” “那好吧!”葛艾青拗不过她,“欧阳队长,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一定要马上鸣枪示警,我会从另一头赶过来支援你。” 两人分头行动。 真安静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欧阳嘉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甩掉葛艾青这个尾巴了。这是她和凶手之间的战斗,她不想有别人干涉。不管凶手是不是陆凡一,她今晚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欧阳嘉有一个习惯,执行任务时从来不带手机,怕手机影响行动,一般只带着对讲机。 “赛文1号呼叫,赛文1号呼叫……”她尝试用对讲机,可得到的是高压电一样嗡嗡的杂音。 糟了,她心中一惊,今天下午小葛没有在赛文路上测试对讲机吗?没想到这里电磁辐射这么强,对讲机被彻底干扰了。 她有点慌张,摸了摸腰间已经上膛的六四手枪,慢慢冷静下来。 拔出枪,打开了保险,紧紧握在手里。 赛文路两边堆放着很多脏污的毯子、衣服、瓶瓶罐罐等杂物,鼠群在垃圾底下骚动,俨然是一个“垃圾坟场”。两旁一大片黝黑的荒草,在风中左右摇摆发出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从里面跳出一条饥饿的野狗,或者一个活人……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弥漫。 23∶45,天越发冷了。欧阳嘉尽量走在路中间,避开垃圾和那片荒草。紧张的气氛像一颗黑暗中颤抖的心脏,声音清晰可闻。 又走了十来分钟,23∶55,渐渐地,她失去了方向感,前方无边的暗寂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汗水滚下脸颊。 有好几次,她看到一个移动的人影,以为凶手出现,但实际上,那是风吹动路边的蒿草。 这一次,距离她三百米的地方,昏暗的灯光下,有个模糊的黑影在缓缓移动,她一度以为是风中的蒿草,但是,她看到了一张白得发亮的脸。 欧阳嘉差点尖叫起来。 那个人影一晃又不见了,淹没在电线杆的阴影里。 欧阳嘉有点慌了,握枪的手湿漉漉的。虽说久经历练,可这次的对手既凶残又狡猾,坦白说,她没有完全战胜他的信心,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就是手里的枪。 她放慢脚步,握枪的姿势也由单手换成了双手。路边有很多高压电线杆,可以做临时的掩体。 又走了一百米,那个黑影一直没有再出现,但欧阳嘉知道,他就在那里,也许藏在某根电线杆后面,也许躲进了半人高的蒿草 91cc." >里。 他怎么能不出现呢?他应该具有攻击性才对!欧阳嘉有些愤慨,回想起刚才看到的身影,那个人的面孔非常苍白,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可她对他的容貌毫无印象。 汗水从她脸上滚滚落下,她扶着电线杆蹲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两百米外的道路。受了惊吓的鼠群在她脚边窜动,谢天谢地,她穿了靴子。 她全神贯注,浑身紧绷,恐惧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周身弥漫。 她浑然不知,身后的草丛中,正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五根冰冷的手指突然扣住她的小腿,猛地往草丛里拉。 这一下兔起鹘落,欧阳嘉触电一样“啊”的一声尖叫,人一下子被拖入身后的蒿草丛中。枪响了,三发子弹划过夜空,这是欧阳嘉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情急之下,她根本不确定子弹打出的方向。 这一招很有效,草丛 91cc." >里的手消失了,欧阳嘉连滚带爬地从齐腰深的草丛里站起来,双手举枪准备射击。四下张望,哪有什么人影,只有风吹得蒿草影影绰绰,发出怨鬼一样的呜咽声! 她的心脏在剧烈地狂跳,一手举着枪,另一只手飞快地打开高光手电筒。只是,蒿草太密,光线照不进去。黑暗中,似乎有一双邪恶的眼睛盯着她。 也许,他很兴奋,正躲在暗处窥视她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欣赏她的慌乱,嘴角还噙着残忍的笑。欧阳嘉胡乱猜测着,这些细节都让凶手变得真实起来,也让死亡变得近在眼前。 “出来,混蛋!给我滚出来!”她焦躁不安地大喊。 身后的草丛突然响起一阵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挪动,欧阳嘉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那里射击。“砰、砰、砰”又有三发子弹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 声音戛然而止,漫长的沉寂。 手枪里的六发子弹全都打光了,欧阳嘉彻底慌了,该死的,怎么不多带一个弹夹出来啊! 她赶紧离开草丛,退回到马路中间,双腿仍在不住地颤抖。 她参与大大小小的案子不下百件,再也没有比这一次更惊心动魄的了,老实说,她从来不曾这么恐惧过。 那个身影在距离她两百米的地方重新出现了。 他在玩游戏吗?猫吃掉老鼠之前,总是要先戏弄一番,他在对她做同样的事吗?欧阳嘉的惊恐转变成了愤怒。是的,她承认,到目前为止,这位夺面杀手似乎为所欲为,他邪恶的计划至今没有失败过。如果他想要她的命,她没有信心逃得过。 她见过他的杰作,知道他的手法,脑子里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每一颗被切下的人头和每一张被撕裂的脸皮。她仿佛听到他冷冷的笑声,这笑声让她想起幽灵一样徘徊在黑暗中的肮脏的土狼。 那个身影靠着电线杆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走过去。 欧阳嘉咬了咬牙,好吧,那就较量一下吧!是生,还是死,总要有个说法。 她选择了赛文路另一边的电线杆做掩体,慢慢接近那个人。 见鬼!见鬼!见鬼!她越来越气愤。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明知道她在靠近,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他从容得让人害怕! “欧阳队长!”一个人飞快地向她跑来,是葛艾青。 一瞬间,欧阳嘉松了一口气,她很快想到,她和指挥部失去联系,指挥部一定很着急。刚才听到枪响,许建东绝不会再按原定计划按兵不动,肯定会派出人前来支援他们。现在,她和葛艾青只要盯住这个人,不让他跑了就行。 她马上提醒葛艾青:“小葛,你原地持枪戒备,等支援!” 葛艾青立刻停下脚步,他显然也看到了电线杆下的那个人,飞快地掏出枪,在远处高喊:“欧阳队长,我们一前一后夹住他,别让他跑了!” 远处很快传来狗叫声,许建东瞪着血红的眼睛,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队员飞奔而来。 “我没事!”欧阳嘉伸手一指,“快把那个人抓起来!” 许建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安排两个特警保护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向前冲。 风呜咽着,手电筒的灯光晃来晃去,像要把沉默的黑夜吵醒。十几名目光灼灼的警察举着冲锋枪从欧阳嘉身边冲过。赶来支援的警察穿着防弹背心,带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一位身材魁梧的特警递给欧阳嘉一件反光背心,“你最好穿上这个!” 欧阳嘉摇摇手:“不用!” 她紧紧盯着一百米开外浑身僵直的那个人,心想,他是不是吓蒙了,为什么不反抗? 受了惊吓的鼠群从“垃圾坟场”中跑出来,在惨白的赛文路上四处乱窜。然而,受了惊吓的似乎不只是鼠群,还有许建东。 他冲到离那个人只有五米远的地方时,突然停了下来,如木雕泥塑般立在原地。他身后的特警也都停了下来。 欧阳嘉见状,跑上前,远远地问:“怎么了?” 许建东回头望着欧阳嘉,脸颊泛红,冒着汗:“是……是陆凡一。” 欧阳嘉觉得有一辆带着热气和呼啸声的火车从她脑子里轰然驶过,她想过凶手是陆凡一,却没想到,真的是他。 身为警察,最糟糕的莫过于被自己人抓个现行。 葛艾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欧阳嘉身边,声音带着一点感伤:“陆凡一为什么不跑呢?他故意想让警察——” “也许,他觉得这样很有趣!”欧阳嘉冷冷地看了眼漆黑的夜空,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这一晚,真是糟糕透了! 两名特警将陆凡一架起来,给他戴上手铐,这才发现他竟然昏过去了。事实上,他靠在电线杆上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只是没有倒下而已。 三十多名警察彻夜搜索了赛文路一带,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物。 凌晨两点,设置在发电厂的临时指挥部内烟雾缭绕,大家一言不发,气氛沉闷。 许建东安排葛艾青给昏迷的陆凡一做人工复苏。 孙保军熄灭了烟,打破沉默:“小许,你不是说安排人看着陆凡一了么?” “我让老张看着的,刚打电话问老张,他说他十点多就睡着了,被我的电话吵醒才发现陆凡一不见了。” 孙保军沉吟片刻:“按你之前汇报的情况,陆凡一确实有作案动机。” “您看,要不要先把陆凡一刑拘了?”许建东试探地问。 “欧阳,你怎么看?”孙保军问。 “我觉得陆凡一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欧阳嘉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恨不得现在就把陆凡一扔进监狱。 孙保军摇摇头:“我看不见得,有作案动机不一定就是凶手。按你刚才汇报的情况来看,陆凡一一直在离你很远的地方,那么,把你拉进草丛的应该不是他。” “那可不一定!”欧阳嘉说,“我认为,经过是这样的,陆凡一故意在远处露面,迫使我利用路边的电线杆当掩体慢慢前进。实际上,他闪进草丛,飞快地来到我身后,试图趁我不备把我拉进草丛杀害。我开枪暂时镇住了他,他在草丛里一直逃到我前方两百米的地方,因为体力不支,靠在电线杆上昏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所有人再度沉默。 葛艾青过来报告:“报告支队长,陆凡一醒了。” 陆凡一被两个特警架了过来,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还浑浑噩噩地,看人的眼神有点呆。 许建东直接发问:“小陆,你怎么跑到赛文路来了?” “许队,我还想问你呢。”陆凡一一脸茫然,“我记得我在备勤室睡觉啊!怎么一醒来坐在这里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陆凡一,你别再演戏了!”欧阳嘉大声呵斥,“你就是那个夺面杀手,你的目标就是我,刚才你差一点就得手了!” 陆凡一瞪大眼睛:“欧阳队长,你说什么呢?我越听越迷糊了,我什么时候差点杀了你?”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欧阳嘉气得嘴唇发抖,“陆凡一,让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和小葛分别从赛文路两头向中间包抄,希望能夹攻那个凶手。23∶55,我发现自己前方三百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我根本来不及看清是谁。于是,我用电线杆当掩体慢慢靠近,大约前进了一百米,就在这时,身后的荒草中突然伸出一双手,一下子把我拖进了草丛里。我一惊之下,连开三枪,那双手一下子就消失了。接着,我站起来,又冲着草丛开了三枪,没有发现任何动静。随后,我转移到赛文路的另一边,发现那个黑影站在离我二百米外的电线杆下一动不动。小葛和许队他们听到了枪响,赶过来支援,这才发现那个黑影就是你,陆凡一!” 欧阳嘉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完。 陆凡一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欧阳队长,我重复一遍你说的情况,你先是远远看到一个黑影,然后被人拖入了草丛,最后你又看到了一个黑影。经过证实,你最后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我,是这样吗?” “对!” “那你凭什么认为看到的第一个黑影是我?你又凭什么认为把你拖入草丛的人也是我?” “因为我们搜索了赛文路一带,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物,除了你。” “你没有发现不代表没有。”陆凡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欧阳队长,现在,我问你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区别?” 欧阳嘉冷哼了一声:“区别就是,你是杀人犯,而我是警察。” “口气别那么冲,我说的不是这个。”陆凡一指着欧阳嘉的衣服,“各位请看!”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欧阳嘉身上,只见她浑身沾满了泥土和杂草,就像一个刚从外面打架回来的野孩子。而陆凡一深色的风衣几乎一尘不染,更别说是一根杂草了。 陆凡一笑了笑:“我根本就没有进入什么草丛,欧阳队长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猜测罢了。”此刻,他神智已经恢复清醒,眼中跳动着谨慎的光芒。 欧阳嘉气得脸色发青:“你完全有时间把衣服99lib.t>和鞋子换掉。” “好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换掉的衣服呢?我相信,此时此刻,技术人员差不多已经把赛文路周边扫荡了三遍,怎么没听说发现什么可疑衣物呢?” “你这件外套可能是后来穿上的。” “我不介意欧阳队长亲自检查。”陆凡一脱下风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圆领毛衣。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把毛衣也脱了,白色衬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那种白,白得耀眼,白得炫目,白得不染纤尘。 别说泥土杂草了,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还散发着一股独有的男人气息。 看到这些,欧阳嘉愤愤地别过头。 “欧阳队长,无话可说了吧!其实,从刚才开始,我们听到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赛文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凡一笑着,目光如箭,“欧阳队长,有人曾跟我说过,你要想杀一个人,可以兵不血刃。呵,这句话果真不假。你这么居心叵测地造谣污蔑我,是急着找一只替罪羊吗?” “陆凡一,真有你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欧阳嘉冷冷一笑,“有什么高见,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吧!” “等等,还有很多问题悬而未决!”许建东阴沉着脸,他决不允许欧阳嘉被人说得如此不堪,“陆凡一,你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错误的。你凭什么认为欧阳造谣污蔑你?” ?99lib.“是啊!有很多问题悬而未决,比如,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赛文路的。不过也有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比如……究竟是谁自编自导了一场被凶手袭击的好戏。”陆凡一眼神越加严厉,“首先,我想问问葛艾青,你和欧阳队长为什么要分头行动?据我所知,逮捕行动一般都是两人一组,过程中绝对不能分开,尤其是像今晚这么重大的行动。” “这都怪我!”葛艾青老老实实回答:“当时,我随口说了一句,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就算走一晚上,很可能连凶手的影子也看不到。欧阳队长想想也是,就提议我们俩应该分开行动,从赛文路两头往中间走,这样肯定能遇见杀手。她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凶手看到单身女子,会完全放松警惕。第二,一旦凶手出现,我们可以从道路两头围堵住他,把他逼进埋伏圈。我觉得她的建议非常正确,就同意了。但是转念一想,欧阳队长单独行动太危险,觉得两人还是不要分开行动好。欧阳队长坚持自己能保护自己。最后,我们两人就分头行动了。说来说去,都怪我多嘴。” “欧阳,小葛说的情况属实吗?”许建东问。 “完全属实!”欧阳嘉回答,“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葛艾青,其实你不必自责!”陆凡一讥诮一笑,“说不定人家欧阳队长正等着你说这句话呢!她巴不得甩掉你这个尾巴,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许建东面容冷峻:“小陆,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说到底,提出要分开行动的人,不是葛艾青,而是欧阳嘉。”陆凡一毫不退避,继续用他大提琴一样低沉的嗓音问,“葛艾青,你们分开行动这件事,为什么不向上级报告?” 葛艾青急得快哭了:“赛文路的电磁场太强,我们的对讲机失灵了。欧阳队长一直提醒我测试对讲机,我却一个劲儿跟她讲我姐姐的事。这是我准备工作的失误,是我的责任。” “不,这不是你的失误,而是欧阳队长事先计划好的。” 陆凡一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欧阳嘉默不做声,看得出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她急于知道陆凡一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推论。 许建东递给她一杯茶,她接过来,捧在手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实话,她的手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一杯热茶无疑雪中送炭。 陆凡一平静地说:“大家不用吃惊,我还有一个小问题想问问欧阳队长。” “请问!”欧阳嘉喝了一口茶。 “今晚,你一共开了几枪?” “六枪,子弹都打光了。” “好,那我再问你,作为一个优秀冷静的侦查员,为什么在明知道自己只有六发子弹的情况下,还如此草率地打光了自己全部的子弹?” “当时情况危急,我有点慌乱,情急之下多扣了几下扳机。” “不对,我认为你如此轻易地打光子弹,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环境下,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哦?你倒是说说看!”欧阳嘉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很简单,因为你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这正是关键。也就是说,袭击你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你放心大胆地打光了全部子弹。否则,以你沉稳冷静的个性,无论如何一定会留下一颗子弹,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天哪,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欧阳嘉捧着茶杯的手在轻轻颤抖,“陆凡一,我提醒你,说这种话要小心。” “我的想象力怎么比得上欧阳队长呢!草丛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连这种事都想得出来,佩服佩服!”陆凡一笑着,步步紧逼,“另外,我对你的忠告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要给你一个忠告——欧阳嘉,你到底是不是凶手,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别再自编自演了,这出戏,结束了!” 欧阳嘉笑了几声:“陆凡一,你看007电影太多了吧!你不会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 “欧阳队长,你很聪明!”陆凡一打断她,“可惜,你还不够聪明。而且,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想不想听是什么错误?” 欧阳嘉脸色铁青,清冷的目光像两根钢刺直刺陆凡一。 虽然她不做声,不过陆凡一知道她正心急如焚。 “你知道吗,欧阳队长?”他如同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的教授,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你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六发子弹暴露了你的真实意图,这就是你的致命错误。” 欧阳嘉对这样的生死交锋感到筋疲力尽,轻声说:“让我听听,你会说出什么令人目瞪口呆的真相。” 她像汽车强光照射下的一只松鼠,呆呆地立在路中央,没有东奔西跑。她实在太累了。有一瞬间,她和陆凡一眼神交会,看到一双刀锋一样的眼睛。 众目睽睽下,陆凡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欧阳嘉跟前,弯下腰,靠近她,“我找到了你杀死王乐乐的动机,也找到了你半夜抛尸的行车轨迹,虽然被你花言巧语地逃脱了,可是,你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了一个字条,偷偷塞进报纸里。就是我们今天早上看到的杀人预告。你故意将杀人凶手确定为女性,让所有人误以为凶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陆凡一继续靠近,声音像寒铁一样冰冷:“然后,你利用大家对我的怀疑,成功地将我排除在今晚的行动之外。你精心选择赛文路,就是因为这里无法使用对讲机。你用事先编好的理由支开小葛,创造独自一人的环境,成功上演一出自编自导被凶手袭击的好戏,为的就是让大家认为你不是凶手。” 陆凡一又靠近了一点,这一次,他几乎凑到欧阳嘉的脸上:“为了确保指挥部听到枪声,你不惜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同时,为了让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你故意在草丛里翻滚,让自己看上去狼狈不堪。可是你没有想到,恰恰是这六发子弹暴露了你的真实意图。欧阳队长,我说得对吗?” 许建东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飞快地瞥了一眼支队长孙保军。见孙保军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不好说什么,狠狠地瞪着陆凡一,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去的狼。 整个指挥部陷入漫长的死寂,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 这一场交锋,事关生死,两个顶级侦探之间的一言一行,让人紧张得心脏都快爆裂了。 欧阳嘉放下茶杯,她已经冷静下来了,从她一瞬间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 她思绪翻涌,缓缓开口:“陆凡一,没想到你居然把这些凌乱的信息连贯得这么完美。坦白说,我很佩服你,你不做警察真是可惜。不过,你这种一相情愿的想法太可怕了。” 陆凡一默不做声。 她再度开口:“你抓住的根本矛盾就是我为什么会打光所有子弹。其实,原因很简单,这次的凶手比我以往遇到的要凶残狡猾,我没有足够的信心战胜他。被袭击后,不光是紧张,还有惶恐和无助。生与死仿佛一线之隔,凶手近在眼前,而死亡变得那么真实。你无法想象被一只手突然拉进草丛的感受,我的心跳差点停止了。我承认我反应过度了。” 她的语气里有些哀伤,看起来很疲惫,“陆凡一,你怀疑我,这是你的权利。但你自己很清楚,你在撒谎。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哦,请问。”陆凡一感觉到欧阳嘉平淡而忧伤的语气中暗藏着猛烈的反击。她表露出来的疲惫和无助,可以杀人于无形,在不知不觉中置他于死地。 “我的问题很简单,你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赛文路?”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连看向陆凡一的目光也是淡淡的。 “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法回答,也许是我的脑瘤压迫神经,导致了间歇性失忆。具体原因你可以问我的主治医师。”陆凡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真不敢相信,失忆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连我自己都不禁怀疑这是老掉牙的戏码。” “别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失忆这种事会发生在你身上。”欧阳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陆凡一,我相信,2005年一定是你毕生难忘的一年吧!被警队开除,三个月后,又被王乐乐抛弃,这种双重打击,谁也扛不住啊!换个人可能早就崩溃了。我这里有一份你接受心理康复的病例复印件,我也问过你的心理医生。他说……” “等等,你说,我看过心理医生?”陆凡一浑身一僵,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不记得了是吧!”欧阳嘉看出他的紧张,继续说,“医生说,像你这种典型的人格分裂患者,两种人格互不兼容。当第二种人格出现时,第一种人格很自然就进入休眠状态。你醒过来的时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换句话说,当你第一种人格恢复后,根本就不记得第二人格做了什么事。” “你是说,我人格分裂?”陆凡一心跳骤促。 “对,你人格分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双重人格。你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赛文路,这很正常,因为赛文路上的陆凡一,是你的第二人格。而你的第二人格,正是我们要抓的……”欧阳嘉突然笔直地指向他,“夺面杀手!” 凌晨两点三十分,临时指挥部鸦雀无声。许建东手里的香烟结了长长的烟灰,手指突然被烟头烫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孙保军。只见这位支队长透过沉重的烟雾,正一言不发地看着的陆凡一,狼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 “天哪,这不可能。这不是事实。”陆凡一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当欧阳嘉说出他具有双重人格时,一切就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难道那些不断浮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夜不能寐的噩梦是真实的吗?是他第二人格曾经犯下的罪孽吗? 有时候,他会看到一双邪恶而阴沉的眼睛,透过警局的大门望着他。那扇门,一侧通向警队,另一侧通向一个诡异而黑暗的房间。 房间密不透风,弥漫着恶臭,中间摆放着一张冰冷的解剖台。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绑在解剖台上——那是个受了惊吓的女人,五官清秀,瞪着惊恐的眼睛,身体抖成了寒风中的枯叶。她的嘴巴被缝合了,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小猫小狗一样垂死的呜咽。 他看到自己缓缓走上前,站在女人头顶的一侧,锋利的手术刀沿着她优美的下巴,鼻梁,额头……慢慢地划开她的头皮,如同撕开一张面具。血,如鲜红的珊瑚珠,一串串滚落。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这时的女人还没有死,她还在哭泣,一行行眼泪从她没有眼睑的血肉模糊的眼眶中滑落。 冰冷的手术刀从她头后方沿着一只耳朵滑到另一只耳朵将头壳掀开。女人剧烈地痉挛,两颗突兀的眼球直愣愣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血沫子从她嘴角汩汩地涌出来——女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手术刀由锁骨切到胸骨,再笔直地划开躯干,绕过肚脐后再到耻骨结束。此刻,她已经从上到下被划开了,仿佛一个被主人撕去外衣的布娃娃。 他看到自己把手术刀扔在不锈钢架子上,换了一把沉重而锋利的刀,上前砍掉她的脑袋,手起刀落,快得像杀鸡。 房间里寂静无声,生的,死的,一切定格。就在这时,那双邪恶而阴沉的眼睛突然望向他,陆凡一受了惊吓,人一下子醒了。 这些恐怖的景象只是他噩梦中支离破碎的片段,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半梦半醒,这些血色的景象便在他眼帘后方舞动。 眼下,他突然有一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错觉。 “我很遗憾!陆凡一,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遗憾。”欧阳嘉打量他极度震惊的脸。 她知道自己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可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想中的喜悦。她同样知道,对陆凡一这样一位首席警探来讲,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残忍的。 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陆凡一曾经反问我,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在王乐乐离开他五年后才杀她?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答案。” 陆凡一露出惶恐的眼神,他疑惑不解,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知怎么的,那种惶恐的眼神令欧阳嘉觉得不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凡一,你不记得不要紧,下面的解释合情合理,也许会让你记起什么。2005年,你遭受双重打击,人格出现分裂。你的第一人格善良而正直,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的第二人格是一个高智商的变态杀人恶魔。刚开始,第二人格凶残的本性被你的潜意识牢牢压制。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年过去了,杀人恶魔慢慢脱离你的控制。就这样,另一个你凶残地杀害了王乐乐。” “这一切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你恨王乐乐,恨天底下所有不要脸的女人。于是,另一个你开始寻找风尘女子进行复仇。可是,对这些风尘女子的杀戮并不能满足你扭曲的复仇心理,你依然对王乐乐的背叛耿耿于怀。”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傻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一桩连环杀人案竟然牵扯出一名首席警探,一夜之间,首席警探成了头号嫌疑犯。这件事就彻底窜味了。 “这太荒谬了!欧阳队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凡一的反驳在欧阳嘉的咄咄逼人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显然,他已不再信心十足。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在杀戮中越陷越深。”欧阳嘉面不改色,“我和高健的离婚促成了王乐乐最终离开你,所以,你把下一个复仇目标定为我。为了能够杀死我,你拜托老张以协警的身份进入重案队,潜伏在我身边。当你发现我开始怀疑你,你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行动,把杀人预告夹在报纸里引诱我上钩,然后趁老张熟睡,偷偷来到赛文路,试图把我拉进草丛杀害。千算万算,你几乎算准了一切,却没算准,就在这时,你的双重人格进行了切换,善良正直的陆凡一重新出现。” 欧阳嘉试着挤出笑容,显得彬彬有礼,然后她主动伸出手:“你好,陆凡一,欢迎你回来。” 第九章 步步惊魂的杀人夜 透过白蒙蒙的水汽,一个黑影在浴帘外一闪而过。夺面杀手!欧阳嘉飞快地抓起手枪,顾不得自己赤裸的身体,光着脚,慢慢地移到浴室门口…… “欧阳队长,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双重人格,你也犯不着浪费时间展示你的魅力。”陆凡一没有伸手,他很快恢复了冷静的神色,“每一场刑事鉴定会议都会有人争论不休,没想到,我这么荣幸,每次都成为欧阳队长针锋相对的对象。当然,我还得谢谢欧阳队长,把我的故事讲得这么精彩!不过很遗憾,我不相信会有你说的这种事发生。” “你不相信不代表没有!”欧阳嘉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 “好了好了!”许建东真是烦透了,“两位,别再玩文字游戏了,我们破案讲求的是证据。” 陆凡一和欧阳嘉互看一眼,沉默不语。 “各位,冷静下来!”孙保军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缓缓开了口,“首先,我要批评陆凡一。小陆,你的推理确实有点牵强,在行动中因为过于紧张而打光子弹的情况在我们警队很普遍,没必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欧阳嘉的解释倒是挺客观,更让人信服。” 陆凡一不发一言。 孙保军继续说:“不过,我也要说说欧阳嘉。欧阳,我听说你对陆凡一很有意见,还对老张推荐陆凡一做协警非常不满。说实话,让陆凡一来重案队做协警是经过我同意的,让他参与这个案件也是我的意思。当年,我担任大队长时,陆凡一就是我的手下,他这几年过得很苦,我有责任。我了解陆凡一,像他这样正直的人很难有什么人格分裂的问题。即使有,也不是由你来定性。这样吧,小许,明天你派人陪同陆凡一去医院复查一下,顺便做个精神鉴定。大家看怎么样?” 孙保军毕竟身居高位,既然他这么说,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欧阳嘉低下头,眼眶蓄满泪水:“支队长,是我太急躁了。” 孙保军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了最后的指示:“好了,依我看,杀人预告很可能是一个恶作剧,结果闹得我们整个支队鸡犬不宁。许建东,你要尽快把这个凶手给我抓住,不要被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牵扯过多的精力。很晚了,收队吧!” 最后这句话,孙保军等于也批评了许建东。 许建东认罚,毕竟他曾经自信满满地以为今晚一定能抓到凶手,还搞得孙保军亲自督战,结果弄成这样。 回到警队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欧阳嘉进入房间,锁上门,还搬了一把椅子顶在门后。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糟糕了。 浴室水汽氤氲,她把手枪换了新的弹夹,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滴了几滴精油在浴缸中,脱去沾满了杂草和泥土的外衣,泡了很久的热水澡。 精油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像云层一样铺展,芳香扑鼻。在这样的芳香和热气中,她忽然感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纤细的手指温柔地由脖子向上滑过脸颊,最后插入乌黑浓密的长发中。 她是如此渴望做一个温暖的好梦。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怎么那么难呢? 她几乎可以数清和前夫高健的亲热次数,因为不喜欢被人狼吞虎咽或者凌驾制服,所以,他们很少有肌肤之亲。可是,这个凌晨,不知道怎么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场景却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也许,在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较量后,她疲惫的心,在热切地渴望一双温柔的大手,细腻而关爱地抚摸她周身每一寸肌肤。那个人,铁骨柔肠,有一双能看透灵魂的眼睛,像女人一样了解女人的身体和感觉,可以治疗她内心的伤痛和被生活折磨得日渐粗粝的心灵。 她抛开矜持,情不自禁地接纳这个在脑海里虚构的人物。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透过白蒙蒙的水汽,看到一个黑影在浴帘外一闪而过。 天哪!夺面杀手!欧阳嘉浑身一僵,飞快地抓起手枪,顾不得自己赤裸的身体,光着脚,慢慢地、慢慢地移到浴室门口。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身体,水珠从发梢渗出,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悄无声息地滑落。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双手持枪,在客厅、卧室、洗手间和厨房检查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她一无所获地回到客厅,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刺得她昏眩。她不得不换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难道是她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那个黑影像一个冤魂,突然出现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该死的,夺面凶手已经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最初的恐惧渐渐被愤恨取代。 就在她放下枪,颓然坐进沙发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警觉地问:“谁?” “欧阳,是我!” 许建东?怎么是他?欧阳嘉随手抓过一件睡衣穿上,搬开顶在门上的椅子,打开门。 “许队,这么晚,有事吗?”她诧异地问。 许建东下巴长满了青青的胡楂,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也快被这个案子折磨疯了。 “欧阳,我有话跟你说。”他低声说。 “明天说不行吗?今天太晚了。”看到许建东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欧阳嘉叹了口气,“好吧!请进!” 许建东跟着欧阳嘉进屋,两人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开口。微妙的气氛一点一点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一晚和以往不同,因为欧阳嘉不能再躲在警服和副中队长的头衔后面,她穿着一件轻薄的真丝面料的粉色睡衣,睡衣里面一丝不挂。而时间将近清晨,许建东又坐在她客厅的沙发上,光线如此昏暗。 “欧阳,我知道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许建东轻轻地开口,“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全是你的影子。我真的很挂念你。” 欧阳嘉感觉到许建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也感觉到他内心的争斗和克制。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许队,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你不能待在这里,欧阳。” “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抓到凶手。”欧阳嘉迎着许建东热切的注视,感觉脸颊发热,大声说,“如果我查出来凶手是陆凡一,我要亲自把他扔进监狱,他这辈子休想过好日子。” “我说你必须离开,你听到了吗?你的处境太危险,凶手已经盯住你了,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你。” “绝不,这是我的家,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要继续过我的生活。”欧阳嘉固执地说。 许建东摇摇头:“不行,想都别想。我打算放你一个长假,你早该放一个长假了。为什么不去马尔代夫放松一下呢?那是个好地方。等这件案子一结束,我马上接你回来。” “你别劝我了,我一定要亲手把那个混蛋逮捕归案。” “欧阳,就算为了我,你也得离开。万一你发生什么事,你想我该怎么办?” 欧阳嘉低下头,闭上眼,肩膀轻轻地抖动。她拼死拼活想做一个优秀的警察,为了这个目标,她甘心付出安全的代价。她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实现那些小小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呢? “欧阳,你哭了?”许建东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有些手足无措,“别哭,你一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没哭!”欧阳嘉抽了抽鼻子。 “你快哭了。” “谁哭了?!”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许建东心疼,伸手搂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你说没哭,就没哭。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不要觉得你是自己一个人在扛。” 一颗心被他温柔而悲伤的语气无端地揉碎了。欧阳嘉没有再出声,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 恍惚间,许建东感到肩头一阵潮湿。 怀里的人终究还是哭了。 他粗糙的手指擦去她的泪水,心中一动,忽然低头覆盖她柔软的唇。她没有抗拒。 火热的吻蔓延到她光滑的颈上,仿佛要把压抑的情感全部倾泻出来似的疯狂。他的手扯开了她宽松的睡衣衣领,滑了进去。 她胸口刚刚感到一丝凉意,立刻被他的宽掌覆盖。他的动作中透着隐隐的迫切,还有一丝……粗暴。 “许队!”欧阳嘉气息不稳地叫了一声。 许建东的动作一滞,停住了,头还埋在她的颈窝里,急促地低喘着。良久,才听到他喑哑的声音:“抱歉。”在他眼里,欧阳嘉是个值得人好好珍惜的女人,漂亮而迷人,但她的精力和干劲一点都不输给男人。他不想唐突了她。 凌晨四点五十分,许建东在欧阳嘉客厅的沙发上露营。 欧阳嘉回到卧室,把手枪放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为止。她很感激许建东留在她的屋子里,她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也不得安稳。她看到陆凡一穿着洁白的衬衣,站在她卧室门口,嘴角噙着冷冷的微笑看着她。 好几次,她突然醒来,听着黑暗里的动静,什么也没有,只听到许建东在打鼾。 第二天,许建东安排葛艾青陪陆凡一到第一人民医院检查。 赵主任听说陆凡一突然失忆,大吃一惊,立刻安排他住进戴院长特批的重症监护室。然后亲自帮陆凡一去审批各项检查手续。 看着熟悉的病房和冰冷的医疗器械,陆凡一突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他曾在这里呆了整整半年,如今又重新回到这里。 没过多久,赵主任回来了,推开门就冲他亲切地笑:“小陆,让你久等了。这次检测项目安排得比较多,希望你配合。” “赵主任,没那么严重吧!只是短暂的失忆而已。” 赵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小陆,你是我们临床试验的签约患者。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我们研制的萨迦药物负责。如果失忆是萨迦药物造成的副作用,那情况就非常严重了!” 葛艾青插了一句:“赵主任,我们领导怀疑陆凡一可能患有人格分裂,希望这次能做个鉴定,我得把鉴定结果报上去。” “哦,有这回事?”赵主任飞快地看了眼陆凡一,点点头,“那我再加一项精神科的检测。” 整整一天,陆凡一在赵主任的陪同下,几乎跑遍了第一人民医院的所有科室。那些巨大的仪器看得人心里发毛,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白老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实验台上。 跑完最后一个科室,已经是下午17∶00。 医院走廊上,赵主任一边翻看着厚厚的一沓检验报告,一边大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很严重是不是?”陆凡一问。 赵主任翻看他的检验报告,头也不回地说:“回办公室再说!” “赵主任,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我的病是不是恶化了?” “小陆,不要胡思乱想,最后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要随便下结论。”赵主任停下来,转头看着他,“你的那位同事在办公室等了你一天,我们回办公室再说吧。” “会死是不是?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还能活一年吗?”陆凡一试探地问,“不到一年吗?” “小陆,你到底怎么了?”赵主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结果还没出来呢!谁跟你说的,你只能活一年?你怎么说这些丧气话?” “我只是觉得……”陆凡一欲言又止。 “你觉得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没什么!” “小陆,你这么胡思乱想可不好。一切正常,别担心。”赵主任看了眼手表,“快五点半了,医院很快就下班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他笑了笑,“今天是我和我太太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我得准时下班陪她吃晚饭。你知道的,女人很看重这些。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赵主任离开后,陆凡一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的不安来得越发强烈,他从裤袋中摸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不停地嚼着,这让他觉得还有事情可做。 几个医务人员推着一张救护床过来。亡故的是个中年男子。家属握着床沿,哭得伤心欲绝。 救护床经过陆凡一身边的时候,中年男子搁在救护床沿外的手,巧碰擦到他的手,五根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过他的手背,死亡的感觉刹那间传遍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陆凡一呆滞了片刻,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在轻轻颤抖。那一瞬间,死亡离他那么近。 赵主任得知他失忆后的过度反应,看到检验报告时瞬间大变的脸色,这一切都让陆凡一觉得惴惴不安。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茫然地抬起头,忽然觉得自己如同沙漠中一粒小小的沙粒,身不由己地被风吹拂着,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吹向哪里。 回到赵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平常的神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葛艾青背靠着沙发睡着了,他睡得很沉,漂亮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均匀,如此安静的睡颜让人不忍叫醒他。 “赵主任,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陆凡一轻轻地问。 赵主任示意他坐下,缓缓地开口:“我先说说你的人格分裂鉴定吧。从医学角度讲,多重人格症是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或多种非常不同的人格。此类患者每个阶段的行为完全是不同的人,每个人格有其特别的姓名、记忆、特质及行为方式。一般来讲,原来的人格并不知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而新出现的人格则对原来的人格有相当的了解。” “我怎么睡着了呢?”葛艾青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坐直身体,“凡一,你检查完了?检查结果怎么样?”他眼神呆呆地,看得出来,他依然处在美梦的余波中,没有完全醒来。 “这是医院首席心理医生出具的精神鉴定书,陆凡一的心理状况完全正常,不存在多重人格的问题。”赵主任拿出一份鉴定书,葛艾青连忙接过来。 听到这个结果,陆凡一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倒是葛艾青特别激动:“太好了,凡一,有了这份精神鉴定书,你就可以洗脱嫌疑了。” “我还没说完呢。”赵主任脸色凝重,“小陆,你说你失忆的地点是赛文路,对吧?” “是!”陆凡一早就料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一定有个强大的电磁场环境。” “您说得很对,那里的高压电发出强大的电磁辐射。” “这才是你失忆的真正原因。” “我不明白。”陆凡一疑惑不解,“电磁辐射跟我的失忆有什么关系。” “萨迦药物的分子链非常复杂,我们至今还没能完全掌握它的特性。这次也是因为你的失忆,我们才发现,原来高强度电磁辐射能够破坏萨迦药物分子链。原本包覆在你脑瘤上的萨迦药物已经完全失去药性。另一方面,强大的电磁辐射激发了你脑瘤的活性,使它爆炸式生长,压迫你的脑神经,最终导致了你暂时性的失忆。” “赵主任,你的意思是,我的脑瘤还在快速生长?失忆的情况还会发生?” “这倒不会。离开高强度电磁环境后,脑瘤的生长速度变缓,可是,萨迦药物的失效是永久性的,它已经无法控制你的脑瘤了。” 葛艾青急了:“赵主任,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控制脑瘤的生长?” “办法倒不是没有。”赵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陆凡一一眼,慢吞吞地说,“就要看小陆肯不肯配合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别把糟糕的一天弄得更糟了!”陆凡一站起来,笑了笑,“赵主任,我想终止自己的临床试验。签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一旦萨迦药物失效,患者可以随时终止合同吗?我想,就没有在我身上继续试验的必要了吧!” “小陆,停止治疗是一件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赵主任有些激动,“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安排你住院,重新为你注射萨迦药物,抑制肿瘤生长。” “生死由命,真不用了。”陆凡一婉拒。 “凡一,你是不是急着回去查案子啊?”葛艾青就想不通了,“破案再怎么重要,那也没有命重要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人付出人命的!” “呵,这个游戏太危险了!我玩不起!”陆凡一笑着说。 “小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赵主任显得很生气,“萨迦药物一旦成功,那是造福全人类的大事。何来游戏一说?我们医院作为萨迦药物临床实验的定点医院,肩负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这个临床试验的成败关系着多少癌症患者的生命,牵动着多少户患者家庭的心,你知道吗?一旦试验成功,将是整个医学界癌症医疗水平质的飞越啊!你在关键时刻退出,实在,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陆凡一沉默。 葛艾青十分为难,想了想说:“凡一,我觉得接受治疗对你来讲是件好事,至少不是件坏事。再说,破案和你接受治疗并不冲突啊!” “小陆,你的这位同事说得很对。重新注射萨迦药物,你只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并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再说,案件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是,人命只有一次啊!” “住院观察需要多少天?”陆凡一突然问。 “三五天吧!” “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三天加五天就是八天?” “八天?”陆凡一瞪眼。 “三天,三天,只是三天。”赵主任伸了三个手指头,如三个金不换的保证。 陆凡一喃喃自语:“三天啊!”然后他又不说话了。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紧张得令人难以忍受。 “怎么样?”赵主任问。 陆凡一一本正经地说:“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对我来讲,目前的大事不是治病,而是抓到凶手。赵主任,你是不知道,我被人诬陷为一宗特大谋杀案的嫌疑犯。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后的下场毫无疑问就是进监狱。别说三天,就是三分钟,我也耽搁不起啊!如果你强行把我留在医院,等我进了监狱,你再想在我身上继续临床实验可就难了。” “有这么严重?”赵主任不敢相信。 “就有这么严重!小葛,你说是不是这样?” 葛艾青老老实实地点头:“赵主任,凡一说得是实情。” 赵主任“哦”了一声,最后倒也没有强迫陆凡一立刻接受临床试验,只是叮嘱他一旦身体出现异样,马上回医院检查。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是17∶30,天已经黑了。陆凡一心想,赵主任结婚纪念日的晚餐,看来是要迟到了! 在街上找了一家东北菜馆,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这家饭店我和同事来过一次,这里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很正宗!”陆凡一说,“小葛,你家是哪里的?” “杭州。” “好地方啊!你一个南方人吃得惯东北菜吗?” “我不挑食。” 葛艾青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陆凡一不知不觉对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产生了亲切感,问道:“你父母呢?跟你一起住吗?” “他们在杭州,做丝绸生意的。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把他们接过来。” 服务员帮他们倒开水,递菜单,没等他们开口,已经叽里呱啦地介绍了一大堆特色菜品。两人点了三个东北家常菜,要了两碗米饭。 陆凡一千杯不醉,只是最近几年因为身体不好,慢慢把酒戒了。葛艾青是滴酒不沾,半杯啤酒都能让他喝吐了。 看着葛艾青一个劲儿地低头喝茶,陆凡一知道他有话要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葛艾青放下茶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你有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呢?还用我看吗?” “凡一,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不肯接受那个什么萨迦药物的临床试验,真的是为了破案吗?你也知道,这件连环杀人案都拖了快一年了,你就在医院观察三天,耽误不了什么的。”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陆凡一笑着说,“坦白说,那个萨迦药物确实挺有效的,可以说,是它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 “生死由命!”陆凡一简单的一句话。 鬼才信什么生死由命,见陆凡一不肯说,葛艾青也不好多问。这时,服务员又上来倒茶。 “葛艾丹是你姐姐?”陆凡一突然问。 “嗯!” “2005年,葛艾丹遭遇车祸的案子,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内情谈不上,不过肇事司机关涵的尸体是我解剖的。当时我还在做法医,那天晚上刚好是我值班。” “多谈谈那天的事!”陆凡一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葛艾青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沉默良久,开口:“他的验尸结果令人费解。” 陆凡一的心忽然怦怦直跳,极力控制着情绪的波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的模样很惨,尸体苍白得近乎灰色,眼球悬挂在眼眶外面,耳膜出血性破裂,身上有因挣扎引起的伤痕和淤痕,指甲断裂,两根食指折断,可是,这些都不是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陆凡一的指尖在轻轻颤抖。 葛艾青继续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大面积脑出血,他的脑组织几乎都烂了。” “哦?”陆凡一思绪在飞快地转动,关涵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直接导致关涵死亡的原因。他一直怀疑关涵吃的盒饭有问题。可是,那一天的盒饭大家都吃了,关涵吃的那盒也是他从十几个盒饭中随便挑的。最后的检验也证实了,盒饭没有毒。 见陆凡一沉默不语,葛艾青低声说:“凡一,你听说过生物炸弹这种东西么?” “生物炸弹?你的意思是……”陆凡一眼睛一亮。 “有可能!”葛艾青点点头,“生物炸弹是一种可以安放在人体器官中的炸弹,能够和器官融为一体而不发生排斥反应。一旦人体摄入某种催化剂,生物炸弹就被激活,在器官内部发生急剧爆炸。从解剖结果看,关涵的死,特别像是这种东西造成的。” “可是,盒饭没查出有毒啊!” “可以激活生物炸弹的催化剂,不见得就一定有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凡一恍然大悟:“对啊!也许每个盒饭里都被人放了这种催化剂,普通人吃了不会有任何反应,过一段时间便随着新陈代谢正常排出体外。可是,安装了生物炸弹的人,一旦摄入这种催化剂,生物炸弹马上被激活引发爆炸,破坏人体器官,直接导致死亡。这种生物炸弹毁坏器官的同时,自身也随之毁灭,所以,它的存在就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检验出来的谜。” “怪不得关涵的脑组织几乎烂了,却没有在他脑中发现什么其他异常。”葛艾青终于想通了,“凡一,我真佩服你。我只知道有生物炸弹这种东西,我可得不出这么多结论。” “小葛,这一次,你可真帮了我大忙。” “别这么说!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调查我姐姐的案子,我该谢谢你才对!”葛艾青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有人指使关涵谋杀我姐,我也想找到幕后的黑手。” “如此看来,你和我都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而且都想查清真相!” “我希望能帮上什么,只是我的能力太微薄了。” “不,你现在就可以帮我。” 葛艾青惊愕地抬头,看到陆凡一神秘莫测的微笑,他不安地问:“凡一,我能帮你什么?” 陆凡一没说话,笑容僵在脸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 “怎么了?”葛艾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脱口而出:“许队?” 东北菜馆对面是一家很大的西餐厅,门口停满了高档轿车。其中有一辆特别显眼,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车牌,正是重案队的车。 下车的那个人不是许建东是谁?他穿着一身很酷的黑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他从车子前方绕到另一侧,殷勤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一只水润匀称的纤足踏在地上,优雅的白色高跟鞋无声地妖娆着,似乎在发出诱人的邀请。一个高挑的红影从车里出来。 欧阳嘉?!……即使隔着一条街,透过昏黄的街灯,陆凡一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女人是谁。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挪不开视线,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她这身红色紧身裙真美,低胸,裙子很短,裹着曼妙的身躯。 不论是穿着庄严的警服,还是穿着性感的裙子,她无疑都是美的。这种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不是妖媚,不是艳丽,而是如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浩然清气。 回眸转身的刹那,陆凡一以为她会看见自己。但是,她美丽的大眼睛只是极其慵懒地一扫,如风回雪,又似飞燕翩跹,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没有发现他。 “凡一,是许队和欧阳队长,”葛艾青问,“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陆凡一“哦”了一声,端着茶杯,却一口没喝,目不转睛地望着街对面的那个人。 她无意中的一抬眼,一转身,竟是万种的风情,看得人心头颤颤巍巍。那双大眼睛含笑、含俏、含羞,水遮雾绕。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芳泽。 呵,这位平日里冷面无私的美女警官,今晚竟然涂了鲜红色的口红。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忽然就不舒服起来。 “走!”他突然站起来。 “去哪里?”葛艾青也跟着站起来。 “看到领导,难道不该打个招呼吗?”陆凡一一笑。结了账,径直往对面的西餐厅走去。 西餐厅的老板如果知道一下子来了四个警察,其中两个还是一宗连环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会不会把他们赶出去呢?那欧阳嘉和许建东的约会算是毁了。 约会?他怎么会想到“约会”这个词呢?陆凡一自嘲一笑。 进门的时候,许建东和欧阳嘉显然看到了他和葛艾青,却没有起身,只是漠然地望着他们。 欧阳嘉端着红酒的手僵在那里,笑容一下子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谨慎的神情让陆凡一觉得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许队,欧阳队长。”葛艾青先打了招呼,他尴尬极了,突然觉得过来打招呼真是个馊主意。 陆凡一倒是从容,笑着朝两人点头。 许建东一肚子闷气不好发作,冷眼看着葛艾青:“小葛,我让你陪陆凡一上医院检查,检查完了?” “检查完了,许队。”葛艾青连忙拿出那份精神鉴定书,“凡一的心理状况完全正常,不存在多重人格的问题。” 许建东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接过鉴定书,看完后放在桌上,“失忆又是怎么回事呢?” “医生说,包覆在陆凡一脑瘤上的萨迦药物,被赛文路上高强度电磁辐射破坏了,完全失去了药性。医生还说,强大的电磁辐射激发了陆凡一脑瘤的活性,使它爆炸式生长,压迫脑神经,最终导致了他的暂时性失忆。” “原来如此!”许建东笑着,眼神越发阴霾:“辛苦了,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我和欧阳也是刚刚才到。” “不用了,不用了。”葛艾青连连摆手。 陆凡一从来没见过葛艾青这么愁眉苦脸,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显然为难极了。 许建东笑道:“小陆心理状况正常,不存在人格分裂问题,这是好事啊!应该庆祝一下嘛!” “今天就不打扰了,许队,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啊!”葛艾青拉起陆凡一往门口走去。 西餐厅门口,陆凡一拉住正要拦出租车的葛艾青,“小葛,帮我个忙。” 葛艾青转头看着他:“什么?” “你是中队的内勤,有保密柜的钥匙,你能否把你姐姐那个案件的卷宗拿出来?” 葛艾青想了想:“你什么时候要?” “今晚!” 葛艾青沉默,久久开口:“好!不过,你要尽快看,天亮前我得放回保密柜。” “没问题。”陆凡一拍了拍葛艾青的肩膀,“小葛,你先走,晚上十一点,我在警队宿舍等你。” 西餐厅内,许建东看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的陆凡一,皱了皱眉。 欧阳嘉显然也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动着妖艳的光芒。 “小陆,还有事吗?”许建东问。 陆凡一笑着说:“许队,您不是说,我没有人格分裂的问题,应该庆祝一下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正好你们两位领导都在这里。” 欧阳嘉心里明白,陆凡一的择日不如撞日没有那么简单。 而陆凡一心里更清楚,和一个戴着面具的警察逢场作戏,每一步都是险招和杀机。他要在某个时机将这位美女警官的面具摘掉,欣赏她真实面孔上的尴尬和狼狈。 桌上已经有了法式浓汤和六分熟的牛排。“还要点别的吗?”许建东问。 “不了,谢谢,我喝点酒就行。”陆凡一看着半生半熟,犹带血丝的牛排,没有一点食欲。另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半年前他就因为身体的原因戒了酒,今晚却破例了。 许建东在斟酌如何与陆凡一交谈,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瞻前顾后,他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最后,他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这家西餐厅的水果馅饼很好吃。” “这家餐厅你来过几次?”陆凡一问。 “和欧阳一起来这里吃饭,是第一次。”许建东飞快地看了藏书网一眼欧阳嘉。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笑容从欧阳嘉脸上消失了,她心情跌倒了谷底。 陆凡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存在让两位食欲不振。” 没人开口,形同默认。 “许队,今晚,不会是你和欧阳队长第一次约会吧?”他笑着,眼神犀利,“关于620连环杀人案,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调查,也许比我们想的还要多,因为凶手隐藏得很深。” “小陆,这一点我们都清楚。”许建东点燃一根烟,尽量平心静气地说,“不过,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你说对了,今晚是我和欧阳第一次约会。” “哦,那可真是抱歉!”陆凡一脸上可瞧不出半点抱歉的意思,他继续平静地说,“这个案子至少有两个嫌疑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欧阳队长。我们不能排除凶手就在我们两个之间的可能性。许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说我们应该排除啊。”许建东相当不悦。 一直不曾开口的欧阳嘉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许建东:“许队,今晚就到这里为止把!就像陆凡一说的,凶手也许就在我们两个中间。我和你还是不要走得太近,那样会影响你做出公正冷静的判断。” 许建东将半根香烟狠狠碾灭在烟灰缸中,“噌”一声站起来:“欧阳,我们走,我送你回去。” “你先走吧。”欧阳嘉说,“我有话跟陆凡一说。” 许建东今晚算是懊恼透了,好好一场约会被人搞砸不说,自己居然还被迫中途离场。这个陆凡一真是可恨至极。 许建东离开后,只剩下欧阳嘉和陆凡一。 于是,酒桌成了战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一晚上的进攻防守,一晚上的试探回避。 离开西餐厅的时候,欧阳嘉看上去有些醉了,陆凡一还算清醒。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陆凡一,你聪明绝顶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杀人犯呢?”欧阳嘉醉眼蒙眬,口齿不清。 陆凡一扶住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欧阳队长,我不是杀人犯。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死鸭子嘴硬!欧阳嘉冷冷一笑,眼看着一辆泥头车飞驰而来,车头灯亮得人睁不开眼睛。机会来了!欧阳嘉决定抓住。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中央,泥头车一个急刹车,一时哪里刹得住,巨大的车身在惯性作用下依然飞快地往前冲。 “欧阳队长,小心!”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腰,猛地往路边一带。 欧阳嘉“啊”地叫了一声,人已经倒在地上,泥头车呼啸着开过。 她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瞪眼看着压在她身上的陆凡一。这怎么可能?他竟然救了她,他应该巴不得她被撞死才对。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滚烫的鼻息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酥酥麻麻的,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他坚硬的胸膛压着她曼妙的身躯,一刹那,欧阳嘉的脸刷一下红了。 陆凡一看着身底下娇艳如花的女人,有那么瞬间的失神,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他飞快地起身,伸出手,拉她起来。 “欧阳队长,下次要试探我,麻烦你换一种方式。”他冷冷地微笑,“你这么漂亮能干的女人,要是在我面前被车撞死了,我会觉得罪过。”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试探他!欧阳嘉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不冷不热地说:“也许,你更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那些罪孽感到罪过。” 街上突然起风,冰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欧阳嘉想起自己的大衣落在许建东车上,眼下,她只穿着短裙,冻得直发抖。 “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你打算勾引谁啊?”陆凡一看了她一眼,脱下自己的风衣,递给她,“穿上!” “干吗对我这么好?”欧阳嘉白了他一眼。 “谁知道呢?”陆凡一目光深沉,“也许,我是想..拍你马屁,提醒你下次别再对我这么冷漠。” “谢你美意,不用。”她依然冷漠。 “随便!”陆凡一穿回自己的风衣,“再见,欧阳队长。” 他举步离开,没走出两步,听到身后的欧阳嘉低声说:“等等……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不必。”陆凡一面无表情地回头,“希望欧阳队长下次不会再做这种傻事。明天见。” 欧阳嘉怔怔地目送他高挺的背影离去。如果陆凡一不是杀人凶手的话,其实他和她,也足可以成为完美的搭档吧。 第十章 藏在表象后的诡异 陆凡一,如果我找到你是凶手的证据,我会亲自把你扔进监狱。一旦你要保释,我就会告诉法官你人格分裂,将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威胁。这辈子,你休想再出来了。 晚上十一点,葛艾青敲开了陆凡一警队宿舍的门,交给他一个沉沉的档案袋:“明天早上六点,我过来拿。” 台灯下,陆凡一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打开这个尘封已久的绝密档案,一页页地仔细翻看。 档案中大部分资料是一些很表面的案情介绍,陆凡一越看越失望,看来最秘密的内容已经被人毁掉了。 凌晨00∶45,一篇论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葛艾丹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全篇有一半是专业英文词汇,他看得一知半解。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猛然看到葛艾丹的署名,ada ge。他像被针扎了一下,人一下子清醒过来,隐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马上拨通葛艾青的电话:“小葛,你姐姐的英文名是不是ada ge?” “是啊!”葛艾青还在半睡半醒间,“我姐的中文名叫艾丹,和英文中的‘ada’发音类似。她干脆就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ada ge’。” “ada ge,ada ge……”陆凡一默念着,突然灵光一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英文中,adage还有古语、格言的意思。” “对,我听她讲过,adage这个单词的寓意很深刻。”葛艾青醒了一半,“她在国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时,一定会用ada ge署名。凡一,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陆凡一安慰他,“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线索的。你快睡吧!” 挂断电话,陆凡一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ada ge……ada ge……太熟悉了,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答案仿佛就在嘴边,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又如同身处茫茫迷雾,什么也抓不住,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天哪!原来是它!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一头冲进书房,发疯一样地翻着自己的包:“我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呢?放哪里了?” 突然,他浑身一僵,找到了! 他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黎冉修改过的曲谱。黎冉把杀手刻在被害者身上的数字编成了一首死亡旋律,他在一旁标注的和弦依然清晰可见:am-dm-am-g-e。 陆凡一用笔划掉字母m,纸上立刻就出现了“a-d-a-g-e”。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急促,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谜底似乎昭然若揭:“第二个受害者代表a,第三个受害者代表d,第四个代表a,第五个人身上没有数字代表空格,第六个代表g,第七个代表e。” 纸上出现了“ada ge”的字样! 天啊!他当时还天真地推理出第五个人身上没有数字,是因为凶手在杀第五个被害者的时候,还没有确定下一个抛尸地点。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凶手为了表示空格,不是别的,仅仅只是为了表示姓和名之间的空格而已! 如果不加空格,adage是古语、格言的意思。加上空格,就是葛艾丹的英文名字。天哪,他真蠢,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短暂的狂喜后,陆凡一又陷入了沉思。这宗连环杀人案件,怎么和五年前去世的葛艾丹扯上关系了呢?案件似乎刚刚有了眉目,马上又变得错综复杂。 他仔细阅读葛艾丹的那篇论文,突然被文章里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吸引了:pna。 pna?他低头沉思,这个词他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一晚上,老天给陆凡一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他的心脏一直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一起涌向头顶。 一瞬间,他如醍醐灌顶,猛然想起出院那天,收拾东西时,在重症病房的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的,不正是pna三个字母吗? 这张纸条现在应该还在他的背包里。陆凡一像火箭一样蹦起来,匆忙翻看自己的背包。可是,里里外外找了三遍,压根没有发现什么纸条。 不可能啊!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明明把纸条塞进包里了。这个包,从医院背回来后一直没动过。再说,他丝毫没把纸条的事放在心上,不可能特意把它扔掉的。 可是,纸条确实不见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纸条被人拿走了! 陆凡一后背一凉,隐约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什么。那张纸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抽屉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拿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真后悔当初没有重视这张纸条。 难道有人在暗中协助他查清真相,也有人在暗中阻挠他破案?可是,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有什么背景?而他为何成为这两股力量博弈的交叉点? 陆凡一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他感觉自己刚刚开始接近案件的核心,但是,直觉又告诉他,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惊天的机密。 他仿佛站在一片黝黑的海面上,两股巨大的海浪像两条凶恶的黑龙,相互博弈、角逐、较劲,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正被漩涡拉向漆黑的深渊。 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立刻清醒了很多。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猛然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就站在自己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颗突兀的眼珠子嵌在漆黑的眼眶里,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关涵?他吓得连忙转头,身后空荡荡的,一股阴冷之气从窗户中吹进来。 是他的幻觉吗?陆凡一慢慢扭头,镜子中,关涵就站在他身后,眼中射出青灰色的光芒,那是尸体的颜色。 陆凡一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再次飞快地转头,身后依然什么也没有。只有风从卫生间的窗户吹进来,刮得浴帘哗啦作响,像一群索命的孤魂野鬼。 那一刻,陆凡一忽然有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迷茫。他在做梦吗?梦中撞见了关涵。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就是……见鬼了。 “陆警官,别来无恙!”关涵突然开口,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在他耳边。 “关涵,你已经死了,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陆凡一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做梦吗?”关涵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 陆凡一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与自己十指交缠。刹那间,他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极寒之地,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往外冒冷气。一低头,看到自己手中正捏着黎冉写的的那张乐谱,上面有他刚刚用铅笔划去的m。 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境。难道,他不是在做梦?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陆警官,如果再找不到凶手,你会死得比我还惨。” 一句话,说得陆凡一冷汗涔涔,“害我的人是谁?”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真相被谎言埋葬。” “真相是什么?” 关涵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已经找到ada ge和pna两条线索了吗?真相已经握在你手中了,问我做什么?” “真相在我手中?”陆凡一愕然:“我只知道,ada ge是葛艾丹的英文名字,可是,葛艾丹已经死了五年了,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620连环杀人案的七具尸体上呢?一位世界知名的生物学教授和一宗变态的杀人案之间能有什么关系?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pna这三个字母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谁在帮我?谁又在阻挠我?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谁是凶手?” 关涵犀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镜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欧阳嘉是凶手呢?” “欧阳嘉聪明过人,如果她真是凶手的话……”陆凡一沉默良久,声音低沉,“那实在太可怕了。再加上她的冷血无情,简直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我怎么斗得过她?” “是啊!善良正直的陆凡一怎么斗得过恶魔呢?”关涵冷冷一笑,“谋杀者最了解谋杀者,你只有把自己变成欧阳嘉的同类,才能了解她的犯罪心理,揭开她的真面目。” “变成欧阳嘉的同类?什么意思?她是冷血变态的杀人犯,我是警察,‘同类’两个字从何说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只是坏的程度不同。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身体里还隐藏着另一个陆凡一,只是被你的潜意识压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那个陆凡一,说不定,正是欧阳嘉的同类。” “你的意思是,我有多重人格?”陆凡一摇头,“不可能,医生鉴定过了,我的心理完全正常。” “呵,”关涵眯眼,“谁知道呢!” “不对,你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和死人对话。”陆凡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天哪,如果我不是在做梦,就一定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大半夜的自言自语。” 陆凡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慌过,他飞快地走到门口,开门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镜子。就是这一眼,藏书网吓得他脸色大变,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 镜子中哪有什么关涵,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正慢慢地、慢慢地从镜子里走出来。陆凡一突然像钉子一样钉在门口,挪不动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来吧!陆凡一,让我们融为一体吧!”一句话,说得如此认真。 诡异的气氛在周身蔓延,陆凡一像被谁死死地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打了个激灵,像突然从定身法中解脱出来,一口气喘过来。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关涵,哪有什么另一个陆凡一,只是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煞白,白得像鬼。 “凡一,是我。”葛艾青的声音。 雾霭沉沉,窗户中透进沉重的光,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陆凡一用手撸了一把脸,满头的冷汗,他走向门口的时候,脚还在发软,打开门,连声音也有些颤抖:“小葛,进来坐。” “不了,已经六点了,我得趁现在没人,把档案放回去。”葛艾青惊愕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你怎么了,凡一?怎么看上去这么惊慌?不,应该是……魂不守舍。” “哦,也许是被今晚的重大发现吓到了。” “你找到线索了?”葛艾青眼睛一亮。 “明显的线索倒是没有。”陆凡一压低声音,“不过,我有一种直觉,你姐姐的案子和620连环杀人案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只要解开620案件的真相,就一定能找到杀你姐姐的真凶!” 葛艾青显得很激动,一把握住陆凡一的手,“凡一,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杀我姐姐的凶手。” “我尽量!”陆凡一取了档案袋交给葛艾青,“你赶紧把案件卷宗放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葛艾青离开的时候,正好六点。天快亮了,街上车辆稀疏,夜晚静止的一切慢慢喧嚣起来。 陆凡一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疲倦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早晨八点,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老张惊愕地看着他:“小陆,你看上去像打了一晚上的仗!” “有这么明显吗?”陆凡一紧盯着老张,“咦,你嘴巴怎么破了?眼角也青了。老张,你跟谁打架了?” 老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吗?” “没什么。”老张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我告诉许队,你是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去赛文路的。” 陆凡一睁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天哪,我打昏了你是不是?” 老张没做评论。 “这太可怕了,我竟然一点都不记得。”陆凡一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我到底还做了些什么?还有哪些事,是我毫无意识的时候做下的?” 老张沉默。 “我当时还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你没说太多话,说话就好像要你命一样。不能说你暴力,但你下手之重,简直像要把我打死。”老张笑了笑,“幸亏我身子骨结实,要不然,现在就躺在医院了。” “那时候,我是……清醒的吗?”陆凡一声音有些发抖。连日来,那些诡异的梦,让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老张想了片刻,凝视着陆凡一的眼睛,“既然你提到了,坦白说,那时候你很清醒,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小陆,我们没有时间谈这些。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老张打断他,“关于620连环凶杀案,你有什么线索?” “盒饭!” “什么?”老张愕然,“什么盒饭?” “关涵的死,一定和盒饭有关。” “你怎么还在调查这件案子啊?”老张皱眉,“都过去五年了,而且案子早就结了,你现在查还有什么意义?” “老张,你还记得关涵出事那一天的情况么?” “我想想。”老张沉默良久,“那天是大年夜,当时孙保军还是我们的大队长,由于葛艾丹这个案件社会反响很强烈,我们几个人当时都在他办公室研究如何应对媒体。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老孙问大家年夜饭想吃什么……” 说到这里,老张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最后订了哪一家的盒饭,总之,那一天的饭菜特别丰盛,我们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当时,你还催促我赶紧回家过年,你说你一个人审关涵就够了。然后,你随便挑了两个盒饭就去审讯室了。” 陆凡一沉默不语。 老张叹了口气:“要是那一天我和你一起审关涵的话,也许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陆凡一依然沉默。 “小陆,你该明白,现在可不是查这件旧案的时候。”老张用他一贯谨慎的态度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陆凡一目光沉静:“我记得很清楚,盒饭是孙保军亲自提进办公室的。” “这不是重点。” “不,这正是重点。”陆凡一认真地说,“我怀疑孙保军!” “别瞎说,怎么能怀疑领导?”老张急了,“就算孙保军有这个可能性,可是,他不会这样害你的。当年,他多器重你啊!即使现在,他依然爱惜你这个人才。你当协警就是他同意的,否则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而且现在,欧阳嘉一直怀疑你是凶手,孙保军力排众议处处为你担保。没有老孙,你小子现在已经在看守所了。你凭什么恩将仇报!” “这是两回事。”陆凡一坚持。 “要是你这样说,我也应该怀疑你!欧阳嘉对你的推理提出的质疑,我认为不无道理,而且你确实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如果我也和你一样无情无意,我早就躲得你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杀人犯?” “老张,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去杀人呢?”陆凡一也有点急了。 “人家欧阳嘉都说了,你经历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产生了严重的人格分裂。就算医院鉴定你不存在多重人格问题,谁知道呢,说不定医院搞错了。另一个你做的事情,你自己根本就不清楚。前天晚上你怎么打昏我的,你现在还记得吗?” 陆凡一回答不出来,心中的挫折感逐渐加深。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我恐怕不能回去过春节了。”他看上去极度沮丧,对方是他的父亲,“老实说,我不回去反而更好,我不记得有哪个假期被这些恐怖案件弄得心情低 843d." >落,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所以,我还是单独一个人比较好。” “你必须学着放开些,凡一。”他的父亲在电话里说。 “我已经尽力了。” 可是他办不到。没有一天,回忆不被勾起,死亡的影像不断地在眼前闪动。他经常看到一张因受伤而肿胀的脸,一具被捆绑的尸体,几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残肢。他太了解受害者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挣扎的女人,血,像鲜红的念珠,沿着凶手锋利的手术刀一串串滚落。 “你必须把某些事情关在门外,要不然,你会陷在那些罪恶里,越陷越深。”他父亲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悲伤,“过去几年,99lib.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你知道你有多少个假期没有和家里人共度了吗?” “我知道。” “凡一,你母亲病得很重,你应该回家看看。”轻轻的一句话。 陆凡一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尽量。” 挂断电话,他站在走廊上,长久地沉默不语。恍惚中感觉有人走过来,一回头,是欧阳嘉。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他问。 “从你说不能回去过春节开始,也许更早。”欧阳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陆凡一,看来你陷在这宗连环杀人案中,已经无法自拔了。” “偷听别人讲话是你的癖好吗?”陆凡一语调冷漠。 “我没有偷听,在你接电话之前,我一直站在这里。只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我而已。” 陆凡一四下望了望,仿佛有第三个人会突然冒出来。确定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后,他把目光落在欧阳嘉身上,这才看到她手里夹着一根烟,已经燃烧了一半,留下半截长长的烟灰。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抽烟。 “要不要来一根?”欧阳嘉问。 “不,谢谢,我不抽烟。”陆凡一紧盯着她,“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好!”欧阳嘉没有回避他的注视,“说吧!” “看来必须由我先开始。” “我先开始也可以,但大概你不会喜欢听。” “说说看,没>..有什么事情我不喜欢听。” 欧阳嘉冷漠的表情充分表达了她心中的情绪:“我在想,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你,是不是真正的陆凡一?” “你还是怀疑我有双重人格?” “我没法不怀疑,医院的鉴定不一定百分百准确。”欧阳嘉掐灭烟,就像掐死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领导怎么会让你继续留在警局。” 两人之间的气氛随着他们的谈话一直在恶化。 陆凡一垂下眼睛:“是啊,我也觉得很讽刺,让两个被怀疑的警察继续留下来办案,最要命的是,你我陷入了互相指证的状态。” 他沉默的时候,欧阳嘉看到他脸上犀利的棱角和漂亮的唇形,不可否认,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也是个隐藏得极深的杀人犯。 “谁说互相指证就一定是件坏事?”她冷漠的表情不带一丝起伏:“如果我找到你是凶手的证据,我会亲自把你扔进监狱,哪怕那一天是大年夜,我也会这么做。一旦你要保释,我就会告诉法官你人格分裂,将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威胁。这辈子,你休想再出来了。我想,等到那个时候,你的父亲一定很伤心,他的儿子恐怕再也不能陪他过春节了。陆凡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很难说。”陆凡一说,“我想要的不多,但不包括这个。我相信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会很遗憾。” 走廊如此寂静,两人刀子一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铿然有声。 “这样的谈话很难继续下去。”欧阳嘉笑着,眼神冰冷,“谢谢你昨晚的款待,改天我会请你喝一杯的。希望那时候你不是在监狱。”她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陆凡一挤了进去。 “还有话要说?”欧阳嘉问。 “不,我刚好要下楼。”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闷,电梯缓缓下降。 快到八楼的时候,“哐当”一声,电梯猛地一震,停在两个楼层中间,伴随着钢索“嘎吱嘎吱”的声音。 糟糕!陆凡一飞快地看了欧阳嘉一眼,见她后背紧贴着电梯壁,惊恐和无助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闪动。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真实的表情,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头顶的灯闪了几下,突然灭了,狭小的空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陆凡一试了试电梯里的紧急求助电话,一阵嘟嘟的忙音,一连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看来电话线路出故障了。 气氛压抑地令人不安。他静默了几秒钟,开口:“欧阳队长,你没事吧?” 没有声音。 陆凡一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做声。 就在这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电梯猛地下降几米,最后卡在六楼和五楼中间的某个位置。头顶响起一道破空之声,听起来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空气。 陆凡一很快意识到,有一根钢索断了。再加上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使用电梯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人发现电梯的异样。 情况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黑暗中听不到欧阳嘉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如同一道青烟,凭空消失在了电梯里,只留下陆凡一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但是,陆凡一知道,她就在对面,也许正吓得发抖。 “欧阳队长,既然你相信我犯下了连环杀人案,倘若我和你死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遗憾?”陆凡一问。 没有人接腔,一瞬间,气氛略显尴尬。不过在这样冷涩压抑的空间里,连生死都成了悬念,没人在乎尴尬不尴尬。 “嗨,你怎么了?”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摸着黑,一点点朝对面挪过去,指尖忽然碰到一具颤抖着的冰凉的身体,他心中一怔……这位向来冷静强势的美女警官竟然吓成这样,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你没事吧?” 欧阳嘉沉默不语,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凡一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欧阳队长,你该不会有幽闭恐惧症吧?”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到掌中的肩膀猛地一僵,看来他猜对了。 瞧着这个女人明明怕得要死却故作坚强的模样,他觉得好笑,本能地伸手抱住她。 欧阳嘉挣扎了几下,最后安静了下来,静静地靠在他胸口。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一股淡淡的发香飘进陆凡一鼻中,他偷偷地吸了几口,是柠檬的清香,很好闻。 她的身体依然在轻轻地颤抖,陆凡一感觉到了她的焦躁、惊恐和不自然。 他想,作为幽闭恐惧症患者,欧阳嘉一定忍受了很大的折磨吧!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女人忍受多大的折磨关他什么事。她处心积虑地想干掉他,他却像个青皮娃儿似的贪恋她的发香,甚至试着让两人目前的状态变得自然一点……这事情就彻底变味了。 一时间,思绪转来转去,究竟是个什么念头,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算了!看在两人生死未卜的分上,先不想那么多了。 黑暗中,他低声问:“欧阳队长,你知道,小鳗鱼为什么叫小鳗鱼吗?” 没人搭腔,那一瞬间,陆凡一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不敢相信这个愚蠢的问题竟然出自自己的口中。 “算了,当我没说。”说完这句话,他保持沉默,决定再也不开口。 过了片刻,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因为总是慢吞吞的,所以叫小鳗鱼。” 他愕然,她竟然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不过,她的反应似乎迟钝了些。 他又脱口问道:“那海胆为什么叫海胆呢?” “因为胆子特别大!” “秋刀鱼为什么叫秋刀鱼呢?” “因为长得像秋天的刀子!” 一问一答,十足的默契,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欧阳嘉知道陆凡一在盯着她,她脸颊忽然发烫,不清楚这个男人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他这些问题虽然无厘头,却让她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点儿。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像是闷在棉花里的爆炸声,电梯飞速下降,犹如一辆呼啸而过的列车。短暂的一秒钟后又猛地停住了,两人的身体重重一震,这一次不知道停在几楼。又是极度惊险的一次空中旅行。 见鬼!陆凡一急促地喘息着,脖子上青筋毕现,抱着欧阳嘉的手浮凸着小块肌肉。 他怀里的女人僵直不动,惊恐地用十根手指抓着他的腰。他敢肯定自己的腰上一定留下了很多爪印。 一阵寂静后,黑暗中,陆凡一突然开口:“欧阳队长,我曾经说过,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一辈子都活在愧疚、恐惧、悲伤和罪恶感中,比任何人都更想抓住凶手。我也曾要求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应该说是请求。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多傻。很显然,有人想让我做替罪羊。如果有天理,那个人应该下油锅才对。” “你说得对极了!是该这样!”欧阳嘉知道陆凡一在盯着她,她仰起头,毫不回避他的注视,“那个混蛋毁了7个无辜的女人,我会替她们讨个公道。” “很好,要是能活着出去,就这么做吧!” “我会的。” 就在这时,一道亮光穿透沉寂的空气,电梯门开了。 一个电梯维修工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电梯在维修,你们不知道吗?” 陆凡一和欧阳嘉怔了几秒,各自倒退一步,同时放开对方。 欧阳嘉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走出电梯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修理工:“你有在十楼放维修警示牌吗?” “放了!可能清洁工打扫的时候,挪开了。”修理工有点委屈。 “你应该把电梯锁上。你可知道电梯故障有多危险,会出人命的。”欧阳嘉怒气冲冲地离去。 陆凡一倒是从容,临走之际拍了拍维修工的肩膀,“说起来很讽刺,这是我第一次玩垂直极限,还是免费的,谢谢。” 维修工听得目瞪口呆。 没走出几步,陆凡一突然站住了,觉察到手背凉飕飕的,一低头,上面有几道暗红的液体,是鼻血。他胡乱擦了擦鼻子,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差到了这个地步。 不到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同事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葛艾青留下来加班,而陆凡一则是在等待一 4e2a." >个开口的时机。 眼看着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陆凡一走到葛艾青座位旁,压低声音说:“小葛,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葛艾青抬起头,面容极度憔悴。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被许建东交代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天天加班到凌晨一两点。 “我想进孙保军的办公室。” “啊?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得确认他和你姐姐的案件无关。” “这么做太冒险了。” “我知道!” 葛艾青略微犹豫:“我没有孙保军办公室的钥匙,不过,我和孙保军的秘书小李很熟,我可以进李秘书的办公室。孙保军办公室的备用钥匙一定放在他那里。凡一,你怀疑孙保军?”他再度迟疑,“坦白说,我不认为孙保军跟我姐姐的案件有关联。他的人品,我很清楚。”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陆凡一说,“所有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嫌疑人我都得一个个排除。” 葛艾青眼眶微微发红:“凡一,你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我姐姐的案子上,那620连环杀人案的调查怎么办?” “我开始觉得620连环杀人案并非第一要务了。”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不会陷入麻烦中。万一你在孙保军办公室被发现了……” “我不会提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葛艾青急了,“我的意思是,万一你在孙保军办公室被发现了,我们不如实话实说,我想孙保军会理解我们破案的心情。” 呵,理解才怪!陆凡一笑着拍了拍这个年轻小伙子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葛艾青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起身:“凡一,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陆凡一知道他一定去找李秘书了。 果然!二十分钟后,葛艾青回来了。他的脸颊因紧张而通红,飞快地将一串钥匙塞进陆凡一手里,气息不稳地说:“小心点。” 这个小伙子显然不适合干间谍这类工作,他太容易让人看穿了。陆凡一朝他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第十一章 鬼门关的生死较量 一系列惨案只是冰山一角,幕后黑手超乎想象地强大邪恶,首席警探一步步深入黑暗组织的中心地带,此时他接近的,是真相,还是陷阱? 寒风拂过树林和警局大楼的屋顶,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孙保军的办公室在十二楼,陆凡一没有搭乘电梯,而是从十楼直接走楼梯上去。 黑暗中,他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的声控感应灯一直安静地沉睡着。 孙保军的办公室关着灯,陆凡一靠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人。他左右张望,掏出葛艾青给他的那串钥匙。 试了几次,有一把钥匙对了。他轻轻地转动钥匙,门锁是反锁两圈的状态,很好,办公室果真没有人。 门开的时候他飞快地闪入,回手把门关上,打开手电筒。 孙保军的办公室井井有条,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养花,三个窗台上一溜十几盆照料得很好的美人樱、海棠、长寿、郁金香,还有一盆仙客来,花开得正艳。 陆凡一可没时间欣赏这些漂亮的花,他的时间不多。 对于一桩五年前的旧案,现在想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根本不可能。而绝密的资料一定都锁在孙保军的保险柜和抽屉里,短时间内无法打开。眼下,他能做的,只是找一些间接证据,然后推理真相。 孙保军办公台面上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东西,没有任何破案的价值。陆凡一盼望着能找到记事本什么的,可惜,一无所获。 他飞快地调出孙保军办公电话所有的来去电号码,一一记在本子上,这样就可以知道,孙保军平时都和谁有工作往来。 电话突然响了,陆凡一吓得差点跳起来。 急促的铃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他很快冷静下来,赶紧把这个号码记录下来。 办公室连着休息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床铺整理得十分干净。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一份材料,是一篇学术论文,题目是《人类大脑进化的外因》,署名:章南生。 章南生?这个名字很熟悉。陆凡一想了想,恍然大悟。对了!章南生不正是科大鼎鼎有名的生物学教授吗?当年,他在科大上学的时候,还选修过章南生教授的生物课呢!如果没记错的话,葛艾丹就是这位大教授的得意门生。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章南生的论文怎么会在孙保军这里?这位支队长什么时候对生物学研究感兴趣了? 他飞快地翻阅论文,论文发表的日期,2004年5月25日。 孙保军为何保留着章南生04年发表的论文,而且就放在枕边拜读?论文的内容相当深奥,别说一般人看不懂,就算是科班出身的生物学研究生也不一定能马上看懂。陆凡一百思不得其解,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糟了,孙保军回来了!陆凡一连忙关闭手电筒,闪身躲进衣柜。他猛然想起自己进办公室后,忘了把门反锁了,孙保军只要一开门,立刻就会知道有人进来过。 现在去锁门已经来不及了,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孙保军打开门后,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马上拿出手机:“小李,你进过我的办公室吗?” 得到小李肯定的答案后,孙保军继续发问:“你出去的时候没有锁门吗?怎么我的门没有反锁呢?” “你确定?”孙保军口气严厉起来,“你明天早上查一下这层楼的监控,看看谁在你离开以后来过这个楼层!” 陆凡一躲在衣柜里长出了一口气。他直接走楼梯上来,就是为了避开电梯里的摄像头。经过走廊时也没有惊动声控灯,走廊的摄像头拍不到他。 孙保军挂断电话,飞快地扫了一眼办公桌,径直走向卧室。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凡一一颗心怦怦直跳。 孙保军拉开陆凡一隔壁的衣柜门,找出一件夹克扔在床上,脱掉身上的西装,换上夹克。接着,他将床头柜上章南生的论文装进自己的公文包。 经过陆凡一藏身的衣柜时,他脚步沉稳,压根儿没有停留。关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孙保军总算是离开了。 陆凡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渗透了。 不到片刻,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孙保军直奔休息室,一把拉开陆凡一藏身的衣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 孙保军怔了半晌,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甩手关上衣柜门,缓缓地离开办公室。原来,孙保军刚才不过是假装出去,实际上,他一直在门口原地踏步,佯装走远。最后,他杀了一个回马枪。 这一切,陆凡一早就料到了。对他而言,卧室里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孙保军刚刚取衣服的这个衣柜了。所以,他在孙保军佯装离开的半分钟内,马上换了个藏身之地。 孙保军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刚刚打开的衣柜,这时已经藏着一个人了。 眼下,陆凡一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关门声后,他又在衣柜里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孙保军不会再回来,这才走出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仔细地把门反锁了两圈,然后从楼梯下到十楼。 回到重案队办公室,把钥匙还给葛艾青的时候,手,依然在微微颤抖。 葛艾青看见他满头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知趣地没有问任何问题,接过钥匙时,他握了握陆凡一的手:“凡一,早点回去休息吧!看你这样,我心里难过。” 陆凡一点点头,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葛艾青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如此疲惫,如此萧瑟。 云开雾散,寒雨停歇,没有风雪的深夜,空气依然冰冷。陆凡一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连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没走出几步,他轰然倒在地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露水沾湿了脸庞,头顶的天空幽蓝如深邃的宝石。 好安静啊!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有一晚也像今天这样。那天,他真的看到美丽的雪山女神驾着马车,挥舞着银鞭,从他头顶经过。他去跟父亲说,却换来一顿手板,谁也不信他。 很久以后,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一个女人。那个温柔的女人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们一起并排躺在院子里,等待美丽的雪山女神驾着马车归来。他相信,女神一定还会回来的。 现在,繁星在他眼里已经散乱了,它们再不表示什么,而那个陪他一起躺在院子里,等雪山女神回家的美丽女子,已经香魂远去。 乐乐,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生日,孤身一人你是否寂寞? 陆凡一蜷缩着身体躺在街边,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胸前,一行泪滑落。 回到警队宿舍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 胡乱地洗漱完毕,陆凡一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审视镜子里面与他对视的男人。如果一头短寸变长,如果晒黑的皮肤变成小麦般的黄色,如果还能笑得灿灿烂烂……最重要的是,如果眼睛里减掉这五年多出来的沉郁,添满阳光和自信。那么,他就变成了五年前的陆凡一。 “陆神探、陆神探……”他是怎么被冠以“首席警探”之名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破了几起离奇的大案后,莫名其妙地,有人开始用充满崇敬的眼睛看着他,叫他陆神探。反正那时候他年轻,听别人这么叫他,他一笑而过。 直到有一次,他破了一起震惊全国的连环谋杀案,市长亲自表彰他是重案队“首席警探”,他才意识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这辈子,怕是再也推不开了。 换成现在,他大概会推脱的吧!然而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再加上和乐乐的感情顺风顺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所以,当他被警局开除,接着又被王乐乐抛弃,半年后,又查出脑瘤,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几乎崩溃。 五年了,“首席警探”的名号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人遗忘。他也重新振作起来,开始了追查真相、洗刷冤屈的漫漫长路。 呵!洗刷冤屈!为什么他觉得这四个字离自己遥遥无期呢?……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微弯起,自嘲一笑,然而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已经收敛。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章南生在论文中提出的一个惊人观点,他有点被吓到了。 章南生认为,拥有23对染色体的人类必将灭亡,届时,新型人类物种将取代老一代人类物种,创造不一样的历史。 新型人类物种?看上去怎么像山寨手机更新换代?呵,这位大教授的想法实在太超前了!难道他不知道吗?超前半步是创新,超前一步就是……无稽之谈。 陆凡一摇了摇头,茫茫然望向窗外,星斗清澈如洗,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天还没亮,客厅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陆凡一从半梦半醒间惊醒,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 电话是黎冉打来的,说是那首曲子已经编好,e-mail给他了。 陆凡一飞快地登陆邮箱,将曲子下载到电脑上。 点下播放按钮,一首恐怖哀怨的钢琴曲从音箱里飞出来。 陆凡一听得心中发堵,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悲伤。写下这首曲子的人,似乎带着遥远的思念,思念自己悄然远去的爱人。那是一种复杂的爱,交织着深沉的恨,也交织着无奈和绝望,如此刻骨铭心。 “曲子我正在听,很棒。”陆凡一赞道。 “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用钢琴弹着玩。” “你没给这个曲子取名字吗?” “没想好。” “不如叫《星空下的安魂曲》吧?你看怎样?”陆凡一说。 “嗯,很贴切。” 陆凡一挂了电话,继续听这首《星空下的安魂曲》,每到一个熟悉的小节,他脑中就会出现5个字母:a-d-a-g-e。 他拿出纸笔,在音乐的伴奏下,写出了目前知道的线索:pna、ada ge、关涵、葛艾丹、安魂曲、王乐乐以及其余6具无名尸体、尸体上的99lib?数字、高健、孙保军、欧阳嘉、章南生,以及章南生认为的新型人类物种…… 陆凡一忽然眼前一亮,一颗心怦怦直跳。 真相似乎昭然若揭…… 他拿起外套飞快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老张打电话:“老张,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科技大学。” 十分钟后,老张出现在警局宿舍楼下,按着喇叭叫陆凡一上车。 “去科大干什么啊?”陆凡一刚上车,老张就问。 “听演讲。” “少来,你可不是那种不安心办案,还专门跑去听演讲的人。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呵,去了你就知道了。”陆凡一神秘一笑。 两人开车来到科大,百年老校是不怎么会变的,陆凡一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旧梦里。那些参天大树、那些看来很陈旧的教学楼、那些欢笑着走过他身边的学生……一种惆怅而酸楚的心情涨满了他的胸腔。 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来,他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了。 演讲大厅位于生物教学楼的五楼,他们走过展示的长廊,那些被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器官让陆凡一想起被凶手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尸体。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器官来自捐赠者,而那些残肢来自被迫害的7个女人。 老张停在一个浸泡着婴儿的容器前,指着标本,问:“这个是真的吧?” “据我所知是真的,它的年纪比你我都要大上一圈。”陆凡一转身,“我们该去演讲厅了,除非你想先逛一逛。” “下次再看吧!办正事要紧!” 陆凡一领着老张来到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 能容纳千人的科大第一大阶梯教室已经挤满了人,连门口都被堵塞了,好在学校充分考虑到这种情况,在阶梯教室外设置了电子大屏幕,直播演讲现场。 陆凡一站在人群里,仰望着屏幕上挥洒自如的教授,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五官立体得像是花岗岩雕成的。他没穿西服,也没打领带,穿着一身宽松随意的外套和长裤。他的眼神因历经沧桑而沉静,偶尔闪过犀利的光芒,一副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神情。 这就是章南生。 中国生物学界大名鼎鼎的大教授。 葛艾丹的老师。 章南生演讲的题目很吓人——“人类何时灭亡?”。 “这个章南生是谁啊?口气这么大。”老张瞪大眼睛,盯着大屏幕。 “他是全国著名的生物学教授,研究领域一向以前卫大胆著称。我在科大时也听过他的课。”陆凡一说。 章南生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独特的视角,有力的分析,特殊的身份却让他的演讲变得与众不同。台下掌声不断。陆凡一身边的一群学生已经为这位大教授儒雅的风采和旁征博引的学识而沸腾了。 “哇,章教授好儒雅好英俊啊,就算老点我也认了。” “拜托!谁说他老了,人家才四十九岁好不好,正当壮年。” “喂,你们听说没?章教授最得意的门生葛艾丹五年前出车祸死了,从那以后,章教授再也没笑过。”这句话一出,把周围原本凝神听演讲的人也吸引了过来。 “不会是师生恋吧?”有个女生问。 “葛艾丹是我们生物系的副教授,又漂亮又能干,师生恋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才子佳人,天经地义。只可惜,葛艾丹死得早。” “那现在>呢?章教授还是单身吗?” “可不就是单身吗?听说章教授对其他女人连正眼也不瞧的,除了葛艾丹,他收的博士生清一色的男人。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女生先强调,然后才开始说,“听说葛艾丹留校当老师也是章南生帮忙的,在生物系那种牛人多到变态的地方能留下来当老师,一般人可做不到。” “原来章教授还是个情痴啊!” 唧唧喳喳的八卦讨论还在热烈地继续,名人的过去和隐私是公众永远感兴趣的话题。 陆凡一沉默不语,抬头看电子屏幕上沉稳自如的章南生。 不知不觉演讲已经接近尾声,主持人站出来:“接下来是自由问答,时间是半小时,大家抓紧时间。” 气氛空前地热闹起来,一个接一个学生起来问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 “章教授,按照你的理论,男人有整体灭绝的可能,是这样吗?” 章南生朝提问的学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在回答这个同学的问题之前,我想请问在座的男生,你们能来到这个世界,多亏了什么?” “当然是y染色体了!”众男生大笑。 章南生继续说:“不错,我们男人能来到世上就是多亏了y染色体。但是,最新研究发现,y染色体在不断地失去基因,由数百万年前的1500个,变成现在的40个。由于y染色体是男性特有的,不能与配对的染色体发生重组,在一代代的分裂复制过程中,大量的突变产生并积累下来。一个个功能基因由于突变而被破坏。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个破坏的过程不会停止。” “章教授,您的意思是,人类现有的23对染色体中,下一个不幸消失的染色体很可能是y染色体。” “是的。”章南生说,“我研究的方向,就是人类毁灭的时间。这里指的时间,指物种存在的时间。如果我说,200年后,在座某位同学的后代可能和爱因斯坦长得一模一样,各位怎么看?” 呵,这位大教授还真会开玩笑!阶梯教室爆发出一阵大笑。 章南生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说:“2003年,人类基因组计划接近完成,生物学家在欢呼这一成就的同时,惊奇地发现人类的基因数量比原先估计的少。原来猜测人体应该有10万个基因,而实际只有大约2.5万个。人类dna的排列组合不过800亿种,但是,从古至今地球上共存在过500亿人。按目前人口增长速度,200年后人类的总量将达到800亿。请问,这意味着什么?” 阶梯教室沉默了,良久,有人小声说:“这意味着人类基因的排列组合将用尽。” “不错!”章南生用他一贯沉稳的语气,“那我再问各位,一旦人类基因的排列组合用尽了,人类会怎么样?”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有人在窃窃私语:“天啊,难以想象。” “届时人类将面临基因重复的情况。”章南生说,“所以我说,200年后,在座某一位的后代可能和爱因斯坦长得一模一样,这不是凭空瞎猜的。但是,这还不是重点。我真正想问各位的是,一个物种基因的排列组合一旦被用尽,最终会怎么样?” “灭亡!”有人脱口而出。 “对,灭亡!而且这种灭亡和生存环境无关,是无法阻止的。自然界在创造某一生物的同时,也固定了该生物的总量。这个总量就是该物种基因的排列组合的数量,无论该物种怎么发展,当达到基因峰值后,最终将走向灭亡。” “章教授,有没有办法避免人类的这种灭亡呢?”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办法不是没有……”章南生沉默了片刻,“虽然不能阻止,却可以延续人类文明。当然,各位也可以求求老天爷,让人类基因再一次发生大面积突变。” 阶梯教室响起轻轻的笑声。 “如果老天爷不帮我们呢?”又有人问。 “那我们只有亲自动手来改变人类的基因了!只要基因总量增加一点点,整个人类基因的排列组合就会翻几倍。拥有新基因的人类将取代老一代,登上历史舞台,创造全新的人类文明。” “天那,太可怕了。这相当于人类灭亡,一个全新的物种开始全新的文明。”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的提问时间快结束了,还有最后五分钟的时候,话筒传到了一个女生手里。连续几个专业方面的问题早已经让女生们开始无聊了,她们对那些基因啊物种啊染色体啊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女学生站起来,清清嗓子:“章教授,我要先说明,这个问题虽然跟您的学术无关,却是我们很多女生关心的问题,请章教授务必回答我。” “当然。”章南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全场一下子静下来。 女生大声地说:“章教授,我们知道您一直单身,请问您有喜欢的人吗?我们还有机会吗?” 台下“轰”的一声炸了锅,男生们吹着口哨,使劲鼓掌,为女生的勇气喝彩。 然而,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下,一直在台上挥洒自如的章南生却明显失了神,整个人似乎被这个意外的问题带到了别的世界。 陆凡一紧盯着电子大屏幕,捕捉到了这位大教授波澜平静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黯然。 渐渐地,会场静了下来,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有了声99lib.音。 气氛寂静得让人不安,那个提问的女生也有些窘迫,以为触及了这位教授的底线。 章南生慢慢地开口:“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是您的女朋友吗?”那个女生追问。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章南生陷入了更久的沉默,最后轻声说:“不,只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演讲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们冲上演讲台,将章南生围在中间。聚集在阶梯教室外的人群逐渐散去,陆凡一和老张逆着人流,艰难地挤到讲台边。 章南生的助理教授留下来解答学生的提问,而章南生正要离开,被陆凡一叫住了:“章教授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有点问题想请教您。” 一听是公安局刑警队,章南生愣了一下,看了陆凡一和老张一眼,面不改色地说:“两位有什么事,请到我办公室说吧!” 三人穿过教学楼的空中走廊,来到相邻的专家楼。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章教授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陆凡一和老张坐在沙发上,冬日暖阳从对面宽大的落地窗中照进来,烘得人骨头发酥。 章南生给两人倒了茶,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说吧,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二位。” “谢谢章教授的配合,我叫陆凡一。” “陆凡一?”章南生眯眼,“哦,我知道你,就是你抓住了撞死葛艾丹的凶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吧。” “您没记错,我是科大02级刑侦系的学生,我还上过您的选修课呢!这是我的同事,老张。”陆凡一介绍。 “老张,你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章南生看了老张一眼,两人握了握手。 “您记错了吧!”老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个小警察,哪有机会认识你这样的大教授。可能我这张脸长得太大众化了,您才会觉得熟悉。” 陆凡一不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章教授,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向您核实几个情况。” “说吧!”章南生点头。 “葛艾丹是您的学生么?” “是。” “她生前和您研究的课题是一样的吗?” “是。” “关于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因为研究还在进行中。” 陆凡一马上换了个问题:“孙保军您认识吗?” “嗯,多年的老朋友了。”章南生诧异,“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发生什么事?” “章教授,我现在怀疑你组织策划了两起谋杀案。”陆凡一清清楚楚地说。 “胡说八道!”章南生“噌”地一下站起来,一种被侮辱和损害的愤怒在他眼中跳动。 老张在一旁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凡一。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无凭无据怀疑一个全国知名的大教授。 陆凡一紧盯着章南生,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是不是胡说八道,您自己心里清楚!” “你们再这样,我只能请你们回去了!”章南生沉下脸,下了逐客令,径直走到落地窗前,背着手,不再看两人。 “小陆,别闹了!”老张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站起来,歉意地朝章南生点头,“章教授,打扰了!” “我只是想让事情有它本来的样子。”陆凡一哪里肯走。 “走了!”老张拽着陆凡一的胳膊。 陆凡一甩开老张的手,也许是用力过猛,他的手臂一下子把茶几上的东西掀在地上。上好的铁观音茶叶洒了一地,还有章南生放在茶几上的药也洒了。 臭小子,就会惹事!老张脸色发青,真想对着陆凡一的脑袋,给他那么一下,最后,他忍住了,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物件。别的东西倒是能捡,可是,这些细碎的茶叶怎么捡啊! 陆凡一目不转睛地盯着章南生:“章教授,让我猜一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2005年,你想独占你和葛艾丹的研究成果,所以找关涵开车撞死葛艾丹。而后,你让孙保军通过关涵吃的食物,引爆了你事先装在关涵脑中的生物炸弹杀人灭口。这是第一起谋杀案,一共两名受害者。至于第二起连环凶杀案……” 老张听得眼睛都直了。 陆凡一顿了顿,继续说:“你暗恋葛艾丹,她死后,你心中一直怀着愧疚和不安。这种愧疚和不安,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你,直到最后,演变成一种对葛艾丹的扭曲的思念。所以,你杀了7个长相酷似她的女人来纪念她,并在7个受害者身上谱下一曲悲伤的挽歌。我看过葛艾丹的照片,也看过七个受害者的脸部画像,她们要么鼻子像葛艾丹,要么嘴唇像葛艾丹,总之,一定有一处脸部特征和葛艾丹非常神似。至于你为什么要剥去受害者的脸皮……” 陆凡一面不改色,清清楚楚地说:“正是由于她们长得和葛艾丹神似,你不敢面对她们,因为面对她们,就是面对你曾经做过的龌龊事。所以,你剥去她们的脸皮。另外,作为科大教授,你有自己独立的生物实验室,我毫不怀疑你实验室里有一张冰冷的解剖台,解剖台旁边的铁架子上一溜十几把锋利的解剖刀,摆放得整整齐齐。谁敢想象,平时衣冠楚楚的大教授,一到晚上就会化身为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那张本来作为科学研究的解剖台,实际上成了你的屠宰场。我说的对么,章教授?” “小伙子,你有妄想症吧?”章南生猛地回头,冷冷地盯着陆凡一,像盯着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的狼。 “你用的生物炸弹叫安魂曲,对吧?”陆凡一步步紧逼。 章南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陆凡一,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05年的报纸说你被警队开除了。对,就是你,陆凡一。你怎么又恢复警察的身份了?我能看看你的证件么?” “小陆,快走吧!别把事情闹大了!”老张压低声音,强拉着陆凡一往外走。 一个协警冒充警察诬陷知名教授,这件事一旦被媒体知道,他们两人挨领导的批评不说,连工作也有可能保不住。 “pna是什么?”陆凡一被强拉到门口,扭头追问。 “无可奉告!”章南生脸色铁青,望着落地窗外的大操场。 “走了,走了,走了。”老张连拉带拽地把陆凡一拖出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大门,他愤怒地甩开陆凡一的手:“小陆,这么大的事,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陆凡一举步就走。 “你去哪里?”老张问。 “科大图书馆!” 科大图书馆是全市最权威的科技图书馆,藏书量极大。陆凡一直接走进生物学区域,他的目的很明确。 老张跟在他身后,“小陆,你要找什么书?” “有关pna的。” “我只听说过dna。”老张不明白,“pna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陆凡一在书架上仔细地寻找。 “我们是查案子,不是搞科研。再说,咱俩也不是搞科研的料啊!”老张小声嘟囔,在另一侧的书架上也帮着找。 找到了!陆凡一飞快地从最上层的书架上抽出一本《pna的应用和未来》,那一刻,他激动得连手都有些颤抖。整个图书馆的生物学区域,他只找到这么一本关于pna的书。 拿到书,他首先找作者。他特别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生物学专家写了这本关于pna的书。 奇怪!这本书居然没写作者。他又仔细找了一遍,确实没有写作者,只是在书的最后一页写着,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版权所有。 他飞快地浏览书中的内容,原来,pna又名肽核酸,和dna类似,能像dna和rna一样存储信息,其骨架却类似于蛋白质。pna的这种特质使它既能与dna结合又能与rna结合,而且结合能力更强,在充满酶的细胞环境中更稳定。 pna不但稳定,化学组成也很简单,既能像dna一样储存信息,还能像酶蛋白一样作为人造细胞中的催化剂。对于想创造人造生命的科学家来说,pna无疑是最好的遗传信息载体。 人造生命?……陆凡一吓了一跳,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扣在他肩膀上。 第十二章 亲历密室杀人事件 大教授接到一个神秘的灵魂电话,并在众目睽睽下当场死去,这一切,究竟是密室杀人,还是亡者报复? 陆凡一惊愕地转头,正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脱口:“贺威,真的是你?” “我还怕认错人呢!”一个高大的男生腼腆一笑,“凡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哥们!”两人欣喜地拥抱了一下。 贺威是科大98级物理系数一数二的牛人,搞起研究来天昏地暗。02年本科毕业后,他留校继续攻读学位,而陆凡一直接参加工作,进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你还在刑侦支队?”贺威问。 “算是吧!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走,我们去那边的沙发坐一下。” 远远就瞧见老张窝在沙发上打盹,报纸还捏在手中。 陆凡一也不叫醒他,挨着他坐下后,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最后问:“贺威,你博士还没毕业吗?” “我现在有比搞博士论文更重要的事,如果成功的话,足以震撼世界。”贺威笑起来像个腼腆的大男孩,两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换成别人,读了八年的博士却迟迟没有毕业,还不得满目沧桑,早就颓废得不像样子了。 “什么事比你的博士毕业论文还重要,足以震撼世界?难道你推翻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陆凡一笑着。 “凡一,我怕我说出来,你会笑话我。”贺威看上去有些低落,“别人笑话我不要紧,我怕,连你也笑话我。” “你到底在研究什么啊?”陆凡一的好奇心被勾起,他这个哥们向来以严谨著称,从来不做不靠谱的事儿,更不会用一些噱头哗众取宠。 “我将超弦理论和量子纠缠理论结合,推出了人类灵魂的基本原理。”贺威说得很轻很轻。 “等等,等等,你刚刚说,推出了什么?” “人类灵魂的基本原理。”贺威敛下眼眸,轻轻地说,“凡一,你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是不是?” 陆凡一等了片刻,如果这句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他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但是,这话偏偏从贺威口中说出来,不由得他不信。他太了解贺威诚实正直的为人,贺威绝不像某些沽名钓誉的学者,为了博取大众的关注,不负责任地夸夸其谈。 “你能说得详细点吗?”陆凡一问。 贺威点点头,低声说:“美国科罗拉多有个叫弗兰克的科学家,他发明了一种电话,可以让人和灵魂通话。这种电话的原理是使用一个随机电压发生器,用来快速调整调幅接收器的模块,这样就可以将各种灵魂的电磁波转化为声音。当然,效果并不好。我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关于量子纠缠理论证明灵魂存在的报告,受到了启发。我从量子纠缠角度出发,重新设计了这种灵魂电话。” “贺威,这种灵魂电话,真的……可行吗?”陆凡一将信将疑。 “我做过实验,效果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通过灵魂电话,我们可以与死者通话?” 贺威坚定地点点头。 “如果真有这么神奇的话,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干什么?我们都可以回家养老了。”老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不以为然地一笑,“我说小陆,既然这部灵魂电话可以和死者通话,你不如问问连环凶杀案的7个受害者,是谁杀了他们。” 陆凡一沉默。 “你说得很对!”贺威不仅没有反驳,反而顺着老张的话说下去,“一旦灵魂电话技术成熟,我相信,对破案会起到突飞猛进的推动作用。” “岂止突飞猛进,简直翻天覆地,鬼哭神嚎。”老张嗤笑,站起身,拍了拍起皱的衣服,“真是活着活着,什么人都会碰到,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然后,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问陆凡一:“我要回警局了,你走不走?” 陆凡一拍了拍贺威的肩膀:“我先回去了,回头再联系你。” 贺威目送两人离开图书馆,叹了口气,想不到昔日意气风发的陆凡一,如今,也变得如此沉郁和沧桑。而他自己,为了研究灵魂电话,被人当做疯子……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忽然充斥在他的胸腔。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殊不知,书架后面,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回到办公室,陆凡一马上在网上搜索《pna的应用和未来》,根本就搜不到这本书。再搜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依然一无所获。 在纸上凌乱地写着近日来得到的线索,所有的线索看起来似乎都有某种关联,可是,当他深入探究这种关联时,却发现这些线索好像只是冰山一角,幕后黑手超乎想象的复杂、邪恶、强大。 什么才是揭开谜底的真正线索呢? 陆凡一越来越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一点一点将他拉入重重迷雾中。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是陷阱,还是更大的危局? 他今天的心情格外烦躁,恨不得将手中写得很凌乱的纸撕成碎片,忽然,他看到自己无意中在几条线索上连成了一个奇怪的符号“y”。 左上角是孙保军正在拜读的论文“人类大脑进化的外因”,右上角是章南生的演讲“人类何时毁灭?”,最下面是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中间的节点是人造生命。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步步深入到了某个中心地带,也许,真相阴森骇人。 “怎么样了?”身后突然响起老张的声音。 “什么?”陆凡一不知道他指什么。 “你手上这个y啊!”老张努了努嘴,盯着纸上鬼画符似的“y”说,“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陆凡一摇摇头,将那张纸扔进了碎纸机。 “小陆,你这么心烦意乱可不好,会影响你做出正确的判断。你现在的状态可以用四个字形容!” “哪四个字?” “惨不忍睹!”老张很认真地说。 “没那么严重吧!”陆凡一笑了,“最多就是‘病急乱投医’,哦,那是五个字。” “你也承认自己乱投医是吧!”老张总算找到陆凡一话语中的漏洞,责备他,“不把精力放在连环凶杀案上,还专程跑到科大找线索。线索没找到,找到两个疯子。” 陆凡一不吭声,他知道老张说的疯子是谁。 “我就不明白了……”老张露出不屑的神色,“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培养这些高级人才,难道就是让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研究吗?什么人类何时灭亡?什么灵魂电话?这年头,胡说八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陆凡一倒了杯水给老张。 老张一口气喝完,意味深长地说:“小陆,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不是我们,是我,是我的时间不多。”陆凡一轻轻苦笑,“老张,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狗屁话!”老张怒视他,“你知道欧阳嘉一直怀疑你,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抓住你的把柄,把你扔进监狱。你除了尽快抓到凶手,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陆凡一没搭腔,低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你找什么呢?”老张诧异地问。 “屋子里又冷又湿,空调没制热,冻死了冻死了。”陆凡一站起来,拿着遥控器重新把空调打开。 “别岔开话题!”老张将他按回座位上,“告诉我,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不会想听的。”陆凡一把遥控器扔进抽屉。 老张沉默了几秒,迟疑着开口:“小陆,你不会是想试试那个灵魂电话吧?” “你听你听,我肚子咕咕叫,忘了吃中饭,怪不得这么饿。”陆凡一拍着肚子,笑嘻嘻的。 老张脸色发青:“你疯了?那种东西也能信吗?我们可不是巫师神婆。我们是警察,警察破案讲究的是证据!是证据!你这颗聪明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陆凡一不说话,用一根指头戳着自己饿扁的肚子,形同默认。 “你连那种东西都信,我看你真是病急乱投医,胡闹!” “我想试试。”陆凡一轻声说。 “陆凡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老张,我还是想试试!”陆凡一眼神坚定。 “我一定是疯了,当初才会同意你回警局当协警。”老张愤怒地摔门而去。 陆凡一呆滞了几秒,他能体会老张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一点都不怪他。他已经身处界限边缘,不得不抓住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这不是曾经的陆凡一会做的事。 五分钟后,他拨通了一个的电话:“贺威,我想请你帮个忙……” 胡乱吃过中饭后,已经是下午14∶30,重案队办公室依然那么忙乱。 陆凡一走出办公室,他要去找许建东。 在走廊上,他碰到了欧阳嘉。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凝望着他,显得如此深不可测,这让陆凡一很不舒服。 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 “章南生教授的演讲怎么样?”欧阳嘉突然扭头看着他。 她提起的名字令陆凡一震惊,警觉地眯起眼:“欧阳队长,你怎么知道我去科大找章南生?你跟踪我?” “跟踪?”欧阳嘉嗤笑,“我没有那种癖好。坦白说,我不喜欢章教授的演讲。” 原来当时她也在演讲现场。陆凡一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 “别浪费精力在不相干的案子上。”欧阳嘉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你该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重案队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很难区分谁是对的,谁是不对的,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过,还是谢谢欧阳队长的提醒。”陆凡一略一点头。 “跟你说话,真是让人很不愉快。”欧阳嘉丝毫不掩饰对陆凡一的反感。她扭头就走,留下一个不可亲近的背影。 陆凡一怔怔地呆了几秒,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清新的柠檬香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电梯出故障的那一天。 走进许建东的办公室,陆凡一被浓重的烟味呛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还有十几个空的啤酒瓶罐。 “许队,我有个事想汇报。” 许建东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眼中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坐下说,是不是案件有什么进展了?” 陆凡一在沙发上坐下:“我想我破译了尸体身上的密码。” “啊!快说说。”许建东一下子来了精神,“噌”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坐到陆凡一旁边的沙发上。 “尸体上的数字可以从音阶转化成和弦,再从和弦转化为英文,这个英文是ada ge,是葛艾丹的英文名。” “怎么和葛艾丹扯上关系了?她不是五年前出车祸死了么?”许建东问。 “不错,她被关涵撞死了。我现在怀疑葛艾丹的案子和620连环凶杀案,这两起案子的幕后黑手都是科大教授章南生。” 许建东眼睛都直了:“你找到证据了?” “没有。” 一听没有证据,许建东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小陆,没证据可不行啊!”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章南生就是凶手,不过,我有办法可以确认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什么办法?” “需要许队您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尽管说,只要能破案。” “您能不能以协助调查案件为由,约章南生今晚在学校的实验室见面。我今天已经找过他了,他不太愿意配合警方,看来非得您出面才能请得动他。” 许建东想了想:“这个忙我可以帮。” “晚上十点,您约章南生到科大实验室的楼下,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十点?这么晚啊?”许建东不解地问,“今晚你有什么计划?章南生要是问起来,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章南生要是问,您就说我们进行一个侦察实验,需要他帮我们做个证人,而且这个证人非他莫属。具体安排,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陆,你还是不死心啊!”门口突然响起老张的声音,“虽然我很怀疑你的方法是否可行,既然你决定要做,也算上我一个吧!” 陆凡一感激地看着老张,每次关键时刻,老张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 “有老张我就更加放心了。”许建东点头。 许建东敲开章南生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正好是下午18∶00,科大下班的时间。 “你是……”章南生迷茫地看着一脸胡楂的许建东。 “章教授您好,我是公安局重案中队的中队长许建东,这是我的工作证。”许建东把自己的警官证递到章南生跟前。 章南生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今天上午有个小伙子来过了,你们是一起的吗?” “对,是我让陆凡一过来看望您的。” “看望?我看分明是诬陷!” “章教授,我们能不能进屋再谈?”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章教授,您别生气。这次的案件非常特殊,我们确实是希望您能配合我们。”许建东窘迫地笑了笑,心想这个陆凡一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好活啊!这个刺头可是软硬不吃。 “怎么配合?难道要我接受你们的诽谤?”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次我是专程来邀请您的。” “邀请我?”章南生冷冷地说,“许队长,别绕弯子了,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想请您做我们的证人。” “证人?” “对,今晚我们要做一个侦察实验,希望您能作为我们的现场证人。” “抱歉,我很忙。”章南生直接拒绝,“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吧!” “等等,章教授,今晚的证人非您不可。” “非我不可也不行,我不爱跟警察打交道,抱歉,您请回吧!”章南生“砰”的一声关上门,把这位重案队的中队长关在了门外。 许建东吃了闭门羹,又不甘心这样回去,把自己的名片从门缝里塞进去:“章教授,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同意的话,给我打电话。”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天色已晚,许建东坐在专家楼正门口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地上留下一堆烟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往学校外的餐馆走去。他快饿扁了。 章南生在十二楼的窗户后面看着许建东离开,这才下了楼。 今天地下车库没有停车位了,他就把车停在了操场边上的露天停车场。 刚走到操场,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充满了惊恐。 “天哪……”他震惊得无法言语,大火传来的热浪和爆裂声撕扯着寒夜的空气。他的新车在夜空下燃烧成了一团火球。火焰像神婆一样跳着舞,张牙舞爪地像发了疯。 好在露天停车场车子寥寥,那些车离得很远,不会被大火殃及。 这时,车的警报器响了,尖锐的声音像要把耳膜刺穿,油箱轰然爆炸。天空突然被照亮,几团火球四处乱窜,点燃了操场边上笔直的白杨树。 学生们陆陆续续聚了过来,惊恐地看着这场面。 消防队很快赶来,一条条水柱喷在火焰上发出嘶嘶的喘气声,车子旁边还有一具小小的焦尸,是食堂一个胖子厨师养的一条狗,叫卢比。汽车爆炸的一刹那,可怜的卢比一定是刚刚经过,喷出的巨大火焰包围了它整个身躯,把它烧成了灰。 十分钟后,章南生的新车只剩下一团焦黑,赶来的警察很快用黄色警戒线封锁了现场。 这个夜晚真是糟透了! 章南生颓然地回到办公室,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他接起。 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毒气一样从电话中飘出来。 “那景象是不是美极了,够壮观吧!我真希望可以留下来观赏。”对方呵呵地笑了几声,“章教授,在游戏没有结束之前,没有人可以退出。我在说什么,你明白吗?经历了这个美好的夜晚,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对方挂了电话。 章南生陷在沙发里,慢慢地找回呼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取出许建东留下的名片,拨通上面的号码。 接到章南生电话的时候,许建东正在学校对面的兰州拉面馆吃面,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得他满头大汗。 挂了电话,咽下口中的拉面,许建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没听错吧! 那个像刺头一样软硬不吃的大教授同意做侦察实验的证人。 晚上十点,章南生和许建东一同出现在科大实验楼下。 陆凡一从楼上走下来,“章教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请您过来。” “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你们需要我做什么?”章南生毫无表情,看也不看陆凡一。 “您需要协助我们查清葛艾丹那件案件的真相。”陆凡一带着章南生和许建东来到了贺威的实验室。 贺威正在专心地调试一台仪器。 老张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那台仪器,越看越觉得不可信,“小贺,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你在捣鼓的东西?” 贺威停下来,“这是我发明的灵魂电话。人死亡后的意识形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类的灵魂,它是以量子电磁波的形式穿梭于我们的世界。灵魂电话的原理和普通电话一样,只是通话的另一方是真实存在的灵魂……” “等等,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许建东瞪大眼睛看着那台仪器,“小陆,你说的侦查实验,到底是侦查什么?” “鬼!”老张脱口而出。 “胡闹!”许建东表情紧绷,“小陆,我们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原来是陪你搞封建迷信啊!这种东西怎么能帮助我们破案呢?” “各位,请听我说完。”贺威开口,“灵魂是一种有特定波段的量子电磁波,而我的灵魂电话可以接受任何波段的电磁波,将这种电磁波脉冲转化为声音,从而实现与灵魂通话。” 陆凡一解释:“许队,我没说灵魂电话一定能帮助我们,可目前案件没有任何头绪,我只是尝试一下这种方法。而且,贺威是一个非常严谨的科学家,我相信灵魂电话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一直沉默的章南生开口:“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生物体消亡,其灵魂也随之消亡。不过我看过一些称量灵魂重量的科学实验,确实,在人死亡前后,其体重发生了微小的改变。科学家们认为这就是灵魂的重量。如果灵魂真的是量子电磁波,应该具有一定质量的。我本人对于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不会随便给它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否则当初哥白尼、爱因斯坦这些科学家,岂不都成了伪科学家了吗?不过我还是要看看这个实验的具体结论再做判断。” “既然章教授不反对,那我也没意见。”许建东勉强同意。 “这个实验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效果还行,就是干扰很大。”贺威宣布实验开始,“凡一,你按我的指令与灵魂通话,我来负责调试机器和录音。” 所有人都bbr>保持沉默。 贺威起身关闭实验室的灯,点燃了一盏酒精灯,昏黄的光芒映照出五张紧绷的脸。 “我现在连通王乐乐的灵魂,凡一,你……没事吧!”贺威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凡一。他知道这个痴情汉一直对王乐乐余情未了,哪怕她另结新欢,哪怕她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他还是忘不了她。 “我没事!”陆凡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这是我买给乐乐的,她戴了很久。后来,我们分手了,她把戒指>还给我。”他把戒指放在仪器的实验台上,轻轻地说,“乐乐,我是凡一,你能来见见我吗?我有话想问你。” 大家屏息凝神,盯着仪器上电磁波接收器的指针。真是邪门了!指针竟然轻轻摆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它。 “有东西过来了。”贺威低声说。 一句话,听得人毛骨悚然。许建东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偷偷看了身边的老张一眼,连老张也处于紧绷的状态。 “乐乐,是你吗?”陆凡一问。 灵魂电话的另一头是一部普通电话,开了免提通话,此时扬声器内发出了一阵“嘶嘶”的杂音,很微弱,像一条蛇在黑暗中吐信子。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许建东、章南生和老张三个人吓了一跳,仿佛那条蛇游过他们的后背,留下凉飕飕的触觉。 贺威立刻开始手动调节电磁波接收器,“这部机器很难将波段稳定住,需要手动调节。凡一,你让乐乐继续说话,说什么都行,别停。” “乐乐,我很在乎你遭遇的事情,非常在乎,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随着贺威调节接收器,杂音逐渐变得清晰,可依然难以分辨对方说了什么。 “根据我往常的经验,这已经是最好的效果了。”贺威说。 “根本听不清啊!”许建东小声说。 “因为乐乐现在说话频率很快,语无伦次。凡一,你让乐乐只重复一个词,而且要很慢的速度。”贺威说。 “乐乐,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你别激动,也别着急,慢慢说,每次只要回答一个词就好。”陆凡一一度显得很悲伤,最后他轻轻地说,“现在,我问你第一个问题,你是王乐乐么?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多重复几遍,我能听懂的。” 他话音刚落,扬声器里发出一个“哧”的声音,很微弱,不断的重复。 “她说是。”贺威欣喜地说,“因为灵魂是没有声带的,所以他们说的话就好像我们唇齿间空气流过的声音一样。” 许建东一试,果然如此,浑身的汗毛忍不住竖了起来,暗暗道,真是邪门! 陆凡一连声音也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乐乐,我知道是你。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是谁杀了你?” 明明关着窗,一股冷风不知从哪里溜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射出青灰色的光芒。 扬声器里出现一个三连音,可是这次的声音更加微弱。三连音重复了很多遍,没人听清是什么意思。 “她在说什么?”许建东小声问。 “刚才我说了,灵魂是没有声带的,他们发出的音调没有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基本上我们只能猜答案。”贺威说。 鬼话还真是难懂!许建东心想。 贺威示意大家安静,认真听了一会儿,说:“她在说手术刀。凡一,你再向乐乐确认一下。” “乐乐,你说的是手术刀吗?” 扬声器里再一次发出了“哧”的声音。果然是手术刀! “手术刀是什么意思呢?”老张不解。 “我想,乐乐她想说的是,凶手用手术刀剥去她的脸皮。”陆凡一说。 “如此看来,凶手是医生?”老张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可不一定,普通人也可以使用手术刀。”陆凡一继续问,“乐乐,你能告诉我凶手杀害你的动机吗?” 扬声器又发出了声音,是个单音节词。这一次谁都听得清清楚楚,是“恨”。 扬声器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行,乐乐的电磁能量场快消失了,再问下去,她的灵魂会消失的。一般来讲,女性能量场都比较弱,时间长了,会耗尽的。”贺威遗憾地说。 “我还有很多话没跟她说。”陆凡一眼眶红红的。 “凡一,乐乐知道你的心意。” 陆凡一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戒指,拿出了一块手表放在仪器台上:“这是关涵当年戴的手表,我从重案队涉案物品室借出来的。”他低声呼唤,“关涵,还记得我吗?我是陆凡一,当年审讯你的警察。大年夜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吃过白菜猪肉炖粉条呢!你还记得吧!关涵,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话音刚落,电磁波接收器的指针剧烈摇摆起来,扬声器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大家被巨大声音和激烈的反应吓得头发直立。 妈的,来了个厉害的!老张浑身紧绷,紧张地四处张望。酒精灯幽幽地燃烧,黑暗笼罩着身后的实验室。 不仅仅是老张,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仿佛脚底下随时会冒出一只手,抓着人的脚踝拖进地狱去。 贺威赶紧关闭了扬声器,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可是电磁99lib?波接收器的指针依然在剧烈地摆动。 指针撞击仪表边框的声音清清楚楚,每个人都听得头皮发麻——这声音就像一口丧钟在哀鸣。 “凡一,这是何方神圣?”贺威脸色发白。 “一个被人灭口的杀手,他的证词非常重要。” “我怎么觉得他想把谁揪出来,扭断脖子呢!”贺威手指微微发抖,再一次打开扬声器,把音量开到最小。 一个极其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仿佛从喉咙最深处发出的低频。 贺威经过反复微调,关涵的声音才渐渐清晰,但由于他的语速太快,谁都听不清楚。 “关涵,你慢点说,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抓住幕后黑手。”陆凡一说。 “凡一,你得快点让他安静下来,否则我的机器会烧坏的。”看着不断摆动的指针,贺威担心地说,“速战速决!” “关涵,是谁指使你杀死葛艾丹?你反复说一个词,慢一点,我才能听清楚。” 扬声器安静了一会儿,反复发出了一个低沉的词语。 “贺威,他在说什么?”陆凡一焦急地问。 “听不清!” “拜托了,这个词太关键了。” 贺威干脆戴上了耳机,一边调整波段,一边闭眼倾听:“可以肯定,最后一个字是空。” 空?陆凡一灵光一闪,飞快地问贺威:“是不是星空?” “对,就是星空。” “什么意思啊?”老张搓了搓胳膊,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说当了几十年警察,什么恐怖的场面没见过,可是,今天是头一遭活见鬼。 “我知道凡·高有一幅画,名叫 href='3504/im'>《星空》。”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盯着燃烧的酒精灯。现在他已经非常确定,关涵一定也是隶属于星空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但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凡·高不是画家吗?怎么也扯到葛艾丹这个案子里来了?”许建东快疯了。 陆凡一没有搭腔,继续问:“关涵,你临死前说的安魂曲是什么?” 此言一出,扬声器里的轰鸣声又来了,甚至比刚才更加猛烈。电磁波接收器的指针疯狂地摆动,几乎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快把机器关了,我,我心脏病快犯了!”章南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得厉害,显然被吓得不轻。 贺威立刻关闭了整个灵魂电话的电源,“凡一,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我的机器就烧了。” 陆凡一抿紧嘴唇。 “有没有水,我的心脏病恐怕犯了,我得吃药。”章南生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痛苦地皱着眉,“快!” 贺威连忙去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章南生从口袋里取出一片白色药片,接过水,吞了下去。 “我还想问一个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贺威,你的仪器还能用吗?”陆凡一问。 贺威有些为难,最后点了点头:“希望这位朋友不会那么激动。” 陆凡一收回手表,拿出一个黑色牛角木梳放在仪器台上:“这是葛艾丹生前用过的东西,我向葛艾青借的。我最后一个电话要打给葛艾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章南生。 “葛艾丹是我的学生,坦白说,我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跟她说。”章南生捂着胸口,眼中蒙着一层水雾。 陆凡一轻声呼唤:“葛艾丹,我是2005年负责你案件的民警陆凡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实验室陷入漫长的沉寂,接收器的指针纹丝不动。陆凡一又反复说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 “是不是关涵的灵魂还在房间里,葛艾丹不敢来啊?”许建东问。 陆凡一哭笑不得,这位口口声声说要破除封建迷信的中队长,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更迷信。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老张也同意这个观点。 “也许……”陆凡一盯着章南生,“葛艾丹没有死呢?” 许建东打了个寒战,“葛艾丹怎么可能没死,小陆你不要吓人了。” 陆凡一不急不缓地说:“如果葛艾丹没有死,无论我怎么召唤,她的灵魂当然不会来的。我一直怀疑葛艾丹没有死,否则,五年后的今天,她的名字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五具没有脸的尸体上?刚才,我们已经成功地和两个灵魂进行了连线,说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证明这台仪器可以找出死者的灵魂。现在,仪器无法找出葛艾丹的灵魂,恰恰证明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葛艾丹没死。” 老张凝视陆凡一,许久才说话:“我觉得今天的实验,很有趣。” “有趣?现在不是谈有趣的时候!”许建东急了。 陆凡一叹了口气:“我知道老张的意思,他是说,今天的实验,从头到脚,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老张沉默不语。 陆凡一继续说:“我们怎么解释死者身上写着ada ge的符号?章教授,ada ge是葛艾丹的英文名吧?” “是!”章南生点头,“为什么不再试着联系一下葛艾丹呢?也许真的像许队长说的,刚才是关涵在房间里,葛艾丹不敢来。说不定,她现在就站在我们某个人的身后,等待我们召唤她呢!” 四周一片死寂,章南生的这种说法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葛艾丹正静静地站在谁背后,随时都会把手搭在某个人肩上。 “好!那我就再试一次!”陆凡一轻唤,“葛艾丹,我是2005年负责你案件的民警陆凡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出来!” 谁都没有注意,酒精灯里的燃料已经用尽了,火苗闪烁了几下,“啪”的一声熄灭了,实验室立刻陷入黑暗中。 “拿命来!”一个让人肝胆俱裂的女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头发直竖,一股冷气从脚底升到头顶。 “谁?”许建东的声音有些发抖。 “赶紧开灯啊!”老张的声音。 “哐当当”几声桌椅碰撞的声音。灯亮了,贺威站在墙边,手扶着开关。 怎么回事?大家都惊呆了。章南生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 “是,是葛艾丹。”章南生颤抖着手,指着灵魂电话。 “章教授,你说得清楚一点,刚才是葛艾丹的声音吗?”陆凡一赶紧上前抱住章南生。 “如果这辈子,我没遇见你那该多好。那样,章南生还是章南生,葛艾丹还是葛艾丹!”章南生直勾勾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嘴角挂着一个凄凉的笑容,“艾丹,独自一人,你是不是很寂寞,我马上就去陪你了。” 他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说得很轻很轻,只有陆凡一听到。 “章教授,你振作一点。”陆凡一大喊。 老张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许建东打开实验室的门,冲出去四处张望,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贺威吓呆了。 陆凡一感到章南生把一个什么东西偷偷塞进自己手里:“章教授,这是……” 章南生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了,眼神涣散,嘴唇剧烈地抖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有五根手指依然死死拽着陆凡一的手。 陆凡一很自然地把耳朵凑到章南生的嘴边。 “真相被谎言埋葬。” “真相究竟是什么?”陆凡一大惊,关涵临死前也说了相同的话,这绝不是巧合。 “他们就在你身边,只有你能阻止他们。” “他们是谁,告诉我。”陆凡一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为什么只有我能阻止他们?” “因为你是……”章南生瞳孔放大,抓着陆凡一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松开,最后整条手臂垂了下去。 他死了。 陆凡一紧紧握住章南生塞给他的东西,看也不看,飞快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许建东刚好从外面查看回来,亲眼看到章南生死在陆凡一怀里,“我查看过来,整一层楼没有别人。” 陆凡一抬头,缓缓扫视许建东、老张、贺威,声音低沉:“章教授死了!刚刚酒精灯熄灭的时候,有人杀了他。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第十三章 冤魂正站在你背后 是预谋,还是巧合?首席警探凭借精彩的推理,走入案件中心,打开令人瞠目结舌的教授死亡真相。 “小陆,别急着下结论。”老张一贯谨慎。他上前仔细查看章南生的尸体,冷静地分析:“章教授身上暂时没有发现外伤。刚才灵魂电话突然发出‘拿命来’的声音,大家都吓了一跳。章南生不是说他自己有心脏病吗?很有可能,他是被葛艾丹的声音吓死的?” 许建东马上用手机向公安局值班室通报了这里的情况。老张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章南生的尸体,然后联系最近的医院和法医。贺威完全被吓坏了,瘫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 陆凡一试图从三个人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警笛声,重案队全体民警冲进实验室,冲在最前面的是欧阳嘉。 欧阳嘉严肃地看着许建东:“许队,请你们几位先回避一下,这个案件暂时由我负责,希望你理解。” 确实,如果案件和警察有关联,回避是必须的程序,这点许建东是懂的。他知趣地带着老张、陆凡一、贺威三人退出实验室,到隔壁房间等候问话。 欧阳嘉确认章南生死亡后,首先组织人员保护现场,等现场勘查小组带着精密仪器来到后,她带领勘查小组仔细检查了这个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小杨,你们几个刚刚加入重案队,虽然你们在学校里掌握了侦查的理论知识,可理论和实际毕竟需要结合。”欧阳嘉一边检查,一边向队里几个年轻人讲授,“下面,我再讲几条基本的原则,你们认真记好。” 几个年轻人赶紧拿出本子来认真记录。 “首要原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改变任何东西,除非你需要救治伤者。在个案子里,我们已经确认受害者死亡,所以保护现场和取证就是我们的首要工作。现场取证一般由专业的勘查小组负责,我们协助。在取证过程中,我们需要对案情有个大致的判断,并及时与取证人员进行沟通。首先我们要判断,这是一起谋杀?自杀?意外?或者是人为的事故?” 欧阳嘉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是一次谋杀,那么我们要搞清楚谋杀案的七个黄金问题:谁?因为什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工具?什么方式?做了什么事情?” 几个年轻人记得非常认真,能够听到欧阳嘉的亲身授课,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取证过程中,血迹、足迹、指纹、作案工具等证据尤为重要,这些证据可以直接描绘出整个案情。同时我们需要注意,以上这些证据和痕迹,有一些被隐藏起来了,而有一些是凶手精心伪造的。你们要懂得发现并区分这些痕迹,这就要靠你们在今后的工作中慢慢积累经验了。” 现场勘查工作进入尾声时,欧阳嘉停止了她的授课,来到许建东他们所在的房间询问案情。 “许队,请你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欧阳嘉一脸正色。 “是这样的。今天我在办公室,陆凡一跑过来说晚上十点要搞个实验,对破案有帮助,需要我去请章南生做证人,具体情况他没有说。我好不容易请来章南生,到了实验室才知道陆凡一想用灵魂电话和死者通话。这个灵魂电话是陆凡一的同学贺威发明的,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懂。” 欧阳嘉认真地记录。 许建东继续说:“我一开始坚决反对,可是,章南生教授似乎对这个实验挺感兴趣,我看他没意见,也就默许了。实验一开始是和王乐乐通话,确实成功了,王乐乐说出了凶手的动机和作案工具。第二个实验是和2005年撞死葛艾丹的肇事司机关涵通话,关涵说是‘星空’让他去杀葛艾丹的。第三个实验是与葛艾丹通电话,起初葛艾丹没有应答,陆凡一推断她可能没有死。后来,陆凡一又试着与葛艾丹通话,就在这时,酒精灯熄灭了,屋里一片漆黑。灵魂电话的扬声器里突然发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拿命来’,我们都被吓住了。” 一个女人的尖叫?欧阳嘉愣了愣,她也有点被吓住了。 许建东说:“贺威打开灯后,我们发现章南生教授倒在地上。他指着灵魂电话说,刚才发出的声音就是葛艾丹。接着,我跑到走廊上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章南生拉着陆凡一的手,和他耳语了几句,就死了。” 欧阳嘉沉思片刻,问:“老张,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一大早,小陆给我打电话,让我开车送他来科大,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到了科大才知道,他要听讲座。我们就一起听了章南生教授关于人类何时毁灭的讲座。讲座结束后,我们到了章南生教授的办公室,小陆一口咬定章教授组织策划了葛艾丹和夺面杀手这两起谋杀案,两个人就争执起来了。小陆还不小心把章教授茶几上的东西掀翻在地上,连章教授的药都洒了。章教授一生气就把我们轰出来了。接着,小陆又拉着我去图书馆查pna的资料,期间我们巧遇了他的同学贺威,从贺威那里听说了灵魂电话的事。下午13∶30的样子,我们回到刑警队。我去找许队的时候,正好碰到小陆和许队说晚上实验的事,我想了想,也就陪着来了。” “你是贺威吧,你这个实验究竟是怎么回事?”欧阳嘉转过头来问贺威。 贺威吓得脸色发白:“我搞这个灵魂电话有一段时间了,全校很多人都知道。今天,我只是碰巧和陆凡一说起这个事,谁知道他下午的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决定借用我的研究破案。实验过程中,章南生教授突然就死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队,你怎么看这个案件?”欧阳嘉问。 “我觉得可能是葛艾丹的尖叫声把章南生吓死了。当时酒精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换成谁都会吓一跳的。章南生说过他有心脏病,还吃了一片药,那一杯水还是贺威倒的呢!”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欧阳嘉脸色大变,“章南生把药放在哪里了?” “好像是上衣口袋里吧,我记不清了。”许建东说。 “贺威,章南生喝的水你是从哪里倒的?”欧阳嘉追问。 “实验室角落里的饮水机。” 欧阳嘉二话不说,立刻冲回案发现场,只留下许建东等人在原地发呆。 陆凡一看着欧阳嘉焦急离去的背影,心想,其他人都问了,单单没有问他。坏了,这个女人一定又开始怀疑他了。 没一会儿,欧阳嘉阴沉着脸回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许建东问。 “章南生口袋里没发现任何药片,饮水机和水杯也没有发现有毒成分。” “那章南生的死因出来没有?”许建东问。 “心脏病突发。” “你看,我就说章南生是被吓死的吧。” “我怀疑章南生是因为服食了错误的药,猝死的!” “什么意思?”许建东不解,“那是章南生自己带的药,他还能带错?”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有一个人就有机会这么做。”欧阳嘉犀利的眼睛缓缓扫视众人,最后停在了陆凡一身上。 “谁?”许建东问。 “陆凡一!”欧阳嘉指着对面的陆凡一,清清楚楚地说出他的名字。 许建东已经厌倦了欧阳嘉和陆凡一之间的巅峰对决,苦笑着说:“欧阳,我看你和小陆真是天生的冤家!自从他来到我们重案队,怎么每次有案子,你都会说陆凡一是凶手。等一会儿,陆凡一又会反过来说你是凶手。欧阳,你觉得你们俩这么捉弄大家有意思吗?你是不是福尔摩斯的书看得太多了?” “你先听我说完。”欧阳嘉面不改色,“关于药的事情,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好,你说,我们洗耳恭听。”许建东说。 “为什么章南生口袋里没有药?”欧阳嘉问。 “因为他把药吃了呀!”许建东笑了。 “如果你是心脏病患者,你出门的时候,口袋里会只装一片药吗?要是吃完这片药,心脏还是痛怎么办?” “所以章南生就死了嘛,他吃完这片药,心脏还是不舒服,可是就带了一片药,所以死了。” 许建东说的多有道理啊!陆凡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章南生可不像是那种粗心的人,病发的当时,他口袋里一定还有药。” “那你说,那些药去哪里了?”许建东问。 “被人拿走了。” “谁?” “还能有谁?从章南生吃完第一片药,到他死之前,谁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 “欧阳警官说的那个人是我。”陆凡一自己说出答案。 许建东紧盯着陆凡一:“小陆,我确实看到章南生临死前拉着你的手,和你不知道说什么,难道是那个时候,你拿走了他的药?” “我想听听欧阳警官是怎么推理的。”陆凡一不以为然地一笑。 “许队,你怎么确定章南生临死前是拉着陆凡一的手?”欧阳嘉反问。 “我看见了呀!当时灯一亮,我们发现章南生倒在地上,陆凡一赶紧过去抱起他,这个时候,章南生拉着他的手,似乎是有话要和他说。” “难道就不能是陆凡一故意拉住章南生的手,伪装成章南生好像要和他说话的样子吗?”欧阳嘉眯眼。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许建东问。 “为的就是让大家以为章南生要和他说话,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这时他再偷偷把章南生口袋里多余的药取出来。” “这个……”许建东难以置信。 陆凡一沉默不语,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嘉,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大家别忘了,陆凡一之前还在章南生的办公室大闹,认为章南生是幕后策划者,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章南生临死前和诬陷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不信我们可以问问陆凡一,章南生临死前都说了什么?” “这是我和章教授之间的秘密,无可奉告。”陆凡一不卑不亢地回答。 “呵,秘密?”欧阳嘉讥诮一笑,“我看,根本就是你自己在演戏,章南生什么都没说。没准在你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我是什么时候给章南生下的药?”陆凡一问。 “就在你大闹章南生办公室的时候。”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他?”陆凡一紧盯着欧阳嘉。 “很简单,你怀疑章南生策划了葛艾丹和夺面杀手这两起谋杀案。就是他,导致你被警队开除,也导致了王乐乐的死,所以你要杀了他。这就是你的动机。” “欧阳队长,我越来越佩服你的想象力了。你这个想象力不去写侦探小说,可惜了。”陆凡一叹息着摇头,“我想请问欧阳队长,我连章南生吃什么药都不知道,我怎么给他下药?” “章南生是科大的大教授,而你是科大毕业的,想了解章南生有什么病、吃什么药,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先大闹章南生的办公室,在打翻茶几上的东西时,趁机把事先准备好的药和章南生常吃的药调包。当然,你知道用药杀死章南生并不难,可是剩下的那些药,很容易被警察发现。正好,你遇到了贺威,马上想到利用灵魂电话,让章南生参与到这个恐怖实验中来。你料定章南生因为实验内容过于恐怖中途肯定会心脏病发作,需要服用药物,然后,你假装和章南生说话,收回他口袋里的药。我说的对吗?” 大家都被欧阳嘉的推理惊呆了,确实合情合理。 “这么说,剩下的药应该还在陆凡一身上啊!李宁,你快过来搜身!”许建东大叫。 “晚了!”欧阳嘉冷冷一笑,“以陆凡一的聪明,早就趁我们不注意把药扔出窗外了。” 果然,经过搜身,没在陆凡一身上发现什么药片。不过,李宁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很精致的铁制工艺品,整个的形状好像是英文字母的“x”。 “陆凡一,这是什么?”许建东接过李宁手中的工艺品。 糟了,那就是章南生偷偷塞给他的东西!陆凡一飞快地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说:“这是我的护身符。对于解不开的案件,这个x会帮助我找到答案。难道你们连这个也想没收?” 许建东仔细看了看这个x,老张也凑过来看,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就还给了陆凡一。 “欧阳警官,你的推理很精彩,不过还是有四个瑕疵。”陆凡一语调平静,丝毫没把欧阳嘉的指证放在心上。 “你看你看,又开始了,我就说你们俩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一有机会就互相掐。”许建东连连摇头。 “哦,四个瑕疵?说来听听。”欧阳嘉似乎一直在等着99lib?陆凡一反击。不过,被陆凡一找到四个瑕疵还是让她吃惊不小。 陆凡一缓缓地说:“第一个瑕疵,凶手指代不具备唯一性。按你推理的作案过程,凶手换成是许队或者老张,一样有机会完成。” “怎么扯上我们了?”许建东不解。 “老张可以在帮章南生收拾茶几的时候将药物调包,许队可以在请章南生做证人的时候将药物调包。至于回收那些药嘛,他们两个可都是警察,在你们没来之前,他们可以随便检查章南生的尸体,没人会怀疑什么。所以,欧阳队长,你的推理是一个谁都有可能作案的推理。” “可是,你的作案动机最明显。”欧阳嘉辩解。 “老张也有作案动机,别忘了,关涵的案子让他失去中队长的职务。” “你们两个互相掐,别扯上我!”老张连连摆手。 陆凡一继续说:“第二个瑕疵,时间逻辑不对。按你的推理,我调包在前,遇到贺威在后。我是遇到贺威才知道灵魂电话这个实验的。如果没有灵魂电话的帮助,我怎么能确定自己可以收回下的药呢?在我不能确定剩余的药能够被我收回的情况下,我怎么敢调包呢?” 欧阳嘉沉默不语。 “第三个瑕疵,欧阳队长,你钻进了调包的死胡同。实际上章南生吃了第一片药就死了,既然一片药就可以置他于死地,我何必调包呢?那天在章南生的办公室,我打翻他茶几上的东西时,只需把一片药混入他的药片里就可以了。反正,他早晚都会吃到这片药的。这样就可以省去我回收其他药的危险了。” “最后一个瑕疵,欧阳队长,你太低估我了。如果我想弄死一个人,至少有一万种办法,每一种都可以做到完美无缺,警察压根找不到什么把柄。我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我倒想问问,如果是你,你会用这种又笨又麻烦的办法杀一个人吗?” 确实,换成是她,也绝不会采取这个办法的。欧阳嘉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陆凡一这句话算是问到她的死穴了。 所有人的沉默持续了很久,陆凡一慢慢地开口:“其实,对于这个案子,我也有一个不成熟的推理。至少目前,我知道凶手是谁。” 许建东连连摆手:“你看你看,又来了吧!我替你说了,凶手是欧阳嘉。我就知道最后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你们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当这是在拍电影啊?” “许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陆凡一笑了笑,“这次的凶手绝对不是欧阳嘉。” “那你说,凶手是谁?”许建东问。 “其实,我一开始就说过,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大家都觉得‘我们’就是指当时在现场的我、许队、老张、贺威四个人。其实错了,当时现场还有别人。” “是,还有王乐乐、关涵、葛艾丹。”老张没好气地说,“小陆,你是说三个鬼把章南生给杀了?” 许建东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失望透了:“老张,我们走吧!这案子看来得找个老道来破了,我们可办不了。” “当然不是王乐乐、关涵、葛艾丹,还有别人。”陆凡一说。 “还他妈能有谁?真是受够了你的推理,你小子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我一枪崩了你!”许建东发火了,还好今晚他没带枪,否则,以他火爆的脾气,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章南生。”陆凡一平静地说出凶手的名字。 许建东恨不得朝着他的屁股给他一脚,骂道:“人都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变成杀死自己的凶手?” 欧阳嘉马上意识到什么,问:“你是说自杀?” “对,我猜就是自杀,原因暂时还不明朗。”陆凡一点头。 “凭什么说是自杀呢?”欧阳嘉追问。 “其实整个案件有个特别简单的疑点,大家都忽略了。” “什么疑点?” “贺威,你不是对实验进行了录音吗?让我们再听一听录音。” 贺威放出了整个实验录音,当听到葛艾丹“拿命来”的尖叫时,陆凡一关掉了录音机,“贺威,以你的经验,是不是所有的灵魂通过电话发出的声音,都是不清晰的?” “是啊,无一例外。”贺威说。 “那为什么最后葛艾丹说的那句‘拿命来’那么清楚呢?” 贺威、老张、许建东一下子都愣了。对呀,这句话怎么这么清楚呢? “老张,当时你查看章南生的尸体后,说了一句话。你说,章教授身上暂时没有发现外伤,刚才灵魂电话突然发出‘拿命来’的声音,大家都吓了一跳。然后你推测,章南生可能是被葛艾丹的声音吓出了心脏病死的。” “是!我是这么说的!”老张点头。 “你怎么就肯定,这句话是从灵魂电话里发出的呢?”陆凡一问。 “因为开灯以后,章南生倒在地上,指着灵魂电话说,是葛艾丹!” “也就是说,是章南生告诉我们,这声音是葛艾丹通过灵魂电话发出来的。其实他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误导我们。我认为那个声音如此清晰,根本就不是从灵魂电话里发出来的。” “哦?”老张低头沉思。 “应该是章南生用手机或者录音笔播放的。” “李宁,你马上查看一下章南生的手机。”许建东大喊。 “没用的,对于一个大教授而言,设计一个播放后立即删除的程序简直小菜一碟。”陆凡一说,不过他也没拦着李宁他们去检查章南生的手机。 不一会儿,李宁回来了,果然一无所获。 “陆凡一,如果照你所说的,声音是章南生事先准备好的,他为什么要误导我们那是葛艾丹的声音?”欧阳嘉问到了点子上。 “为了隐藏秘密。”陆凡一清清楚楚地说,“隐藏葛艾丹没有死的秘密。” 葛艾丹没有死?所有人的心中无不重重一震。 “嗯。起先我只是怀疑。现在章南生刻意这样误导我们,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说,葛艾丹在哪里?”许建东急了。 “我不知道,说她还活着也只是我的推断。否则,怎么解释葛艾丹的名字出现在620连环凶杀案被害者的身体上?”陆凡一说。 “我还是没明白。”许建东一头雾水。 “整个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章南生把我和老张从办公室赶出来后,跟着我们来到图书馆。在图书馆,他远远看到我和贺威在谈话。他知道贺威在进行灵魂电话的实验,猜测我们一定会召唤葛艾丹的灵魂,到时候一定会要求他在场。他为了隐藏葛艾丹活着的秘密,事先录好了一段声音在手机里。接着,在实验进行过程中,章南生算准时间服药。因为是准备自杀,所以他的口袋里只带了一片药。接着,在召唤葛艾丹的灵魂时,他感觉药效开始发作,正巧酒精灯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大家开始慌乱。章南生觉得正是好时机,他按下了手机的播放器。亮灯后,他又继续误导我们那是灵魂电话里发出的声音。” “隐藏葛艾丹的秘密也用不着自杀啊!”许建东回过神来。 “估计是害怕像关涵一样被灭口吧,或者严刑拷打,也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确实还猜不透。”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许建东问。 “也许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或者,他知道一个比生命还重要的秘密。”陆凡一说。 “你能解开答案吗?”欧阳嘉态度温和了几分,没有刚开始的咄咄逼人了。 “我想,我已经非常接近最终答案了,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回办公室好好想一想。”事实上,陆凡一急得快疯了,他口袋里装着的,正是所有秘密的答案,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办公室埋头钻研。 “好吧,我们都回去吧,其他的工作让当地派出所继续跟进。”欧阳嘉说。 “我没意见,这个案子由欧阳全权负责,我回避。”许建东说。 “老张,你带着其他人把章南生的尸体拉去第一人民医院并通知他的家属,因为死因可能是自杀或者意外死亡,我们要先看看他的家属同不同意解剖尸体。我和陆凡一回重案队继续探讨案情。”欧阳嘉说。 重案队马上兵分两路,陆凡一坐上欧阳嘉的车,开往刑警队大楼。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风很大,光秃秃的树杆在风中挣扎,像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醉汉。临近年关的日子里,天气越来越诡异多变。 “暴风雨要来了。”欧阳嘉开着车,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况,这鬼天气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陆凡一没说话,靠着椅背,闭眼,好像睡着了。 欧阳嘉知道他没睡,因为睡着的人,脸部呈松弛状态,而他的脸依然紧绷。透过他紧闭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一个受尽折磨的灵魂。 “介意我开窗吗?”欧阳嘉问,不过看上去,她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陆凡一没开口。她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呼呼的风灌进来,暴风雨来临前的阴冷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不过,这让她觉得头脑清醒。 “你还认为我就是那个夺面杀手吗?”陆凡一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欧阳嘉。 世界正受伤似的在窗外狂吼,沉重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军队进行曲一般有节奏的声音。欧阳嘉在这样的嘈杂中沉默。 “你每一次怀疑我的推理,都被我推翻了。”陆凡一声音低沉,“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不是凶手?” “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欧阳嘉透过倒车镜看着他。 “不知道。”他故意用随意的口吻说,“我自己也很想弄清楚,为什么我这么在意你的看法,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理由。” “陆凡一,你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欧阳嘉冷淡地说,同时又把车窗下降了十厘米,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来,陆凡一打了个寒战。 “既然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何不谈谈今晚的案子。”欧阳嘉说,“章南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你不累吗?”陆凡一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坦白说,我累极了,累得快活不下去了。” “你最好活下去,我可不想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夜晚自己开车。”陆凡一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他冻得手脚冰凉,这座城市的冬天冷得可怕。 “别岔开话题。”欧阳嘉敏锐地看了他一眼,“章南生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换取你信任的筹码?”陆凡一笑了笑。 “随你怎么认为!”欧阳嘉不以为然地说,“你想让我相信你,就要和我分享你的秘密。” “分享是个好东西,让两个陌生人变得亲近。哦,你车上有没有吃的?我一晚上没吃东西,饿死了。” 欧阳嘉透过倒车镜,白了他一眼:“真是难以想象,你居然跟我讨吃的。” 被灌进车窗的冷风呼呼地一吹,陆凡一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发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颤。最近,头痛越来越频繁,没有萨迦药物的压制,他的病,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喂,你怎么了?”欧阳嘉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我没事,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就好。”陆凡一笑得像苦瓜开花,话音刚落,他身子一歪,倒在后座上。 不会吧,真饿成这样?欧阳嘉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打方向盘,车子在路边停下。她飞快地下车,冒雨从后备箱中拿了饼干和矿泉水。 “喂,陆凡一,起来吃点东西。”她打开车后门,把饼干和水扔给他。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浑身都湿透了。 陆凡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吓人。 就算是玩命破案,也不该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啊!没见过这么玩命的!欧阳嘉钻进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阴冷的空气立刻被隔在了门外。 她拽着陆凡一的胳膊,让他坐起来,拧开矿泉水瓶盖,“先喝点水!” 陆凡一的眼神迷蒙得吓人,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欧阳嘉,嘴唇打颤:“奇怪,我怎么这么冷?” “你一晚上没吃东西,还吹了冷风,不冻透了才怪。”欧阳嘉不知道该生谁的气,“该死的,我开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好饿!”陆凡一答非所问。 “活该!”欧阳嘉撕开饼干的包装盒,愤愤地说,“我永远搞不懂你们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冷了就加衣服,饿了就吃东西,明明看到我降下窗子,就要说出来阻止我。打肿脸充胖子很有成就感吗?” 她口中虽然说着责备的话,眼睛却像大海一样深沉,深沉的最深处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如此不一样的欧阳嘉让陆凡一受宠若惊,他脸颊发烫,飞快地接过饼干塞进嘴里,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灌水。那模样像半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 “小心噎死!”欧阳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女人还真是恶毒!陆凡一悻悻地想,许建东一定是三生不幸,才会喜欢上这个女人。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位中队长。 “饼干好吃吗?”欧阳嘉突然问,紧绷的脸皮下冰冻着一个生硬的笑容。 陆凡一嘴巴塞得鼓鼓的,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像忽然看到一头露出白牙微微一笑的狼,一瞬间,他有一种进了狼窝的感觉。 “吃了我的饼干,现在告诉我,章南生临死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饼干!陆凡一蠕动着嘴巴,好不容易把饼干咽了下去,把?剩下的半盒饼干递给欧阳嘉:“喏,剩下的还给你。我吃了你半包,下次还给你十包。” “嘿,我不是开玩笑的,明白吗?”欧阳嘉真的面无笑容。 陆凡一突然有一种要把吃下去的饼干都吐出来还给她的冲动。他真是愚蠢透了,刚才居然会觉得这个女人眼中有难得一见的温柔。 “你刚刚不是说了嘛,分享是个好东西,让两个陌生人变得亲近。既然你分享了我的饼干,我当然要分享你的秘密,这样,我们才算是扯平。”欧阳嘉面不改色。 这简直是耍无赖啊!陆凡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欧阳嘉湿漉漉的衣服,“欧阳队长,麻烦你坐回驾驶座,你挨着我,我觉得更冷了。至于章南生临死前说的话……你先开车好不好?” 欧阳嘉白了他一眼,打开门,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她一下车,立刻被风雨袭击了。 湿漉漉地坐回驾驶座,她启动车子,重新上路,扭头看着陆凡一:“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风雨交加,街上空荡荡的,路灯的光线很微弱,陆凡一提醒她:“我知道你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不过现在,拜托,不要扭头看着我,看着路况就行。” 欧阳嘉也觉得自己鲁莽了,这样的风雨天气,容不得半点疏忽。 “章南生说……”陆凡一突然开口,“真相被谎言埋葬,他们就在我身边。” “他们是谁?” “我也想知道。” “还有呢?” “我就吃了你半盒饼干,欧阳队长。” “陆凡一,你耍无赖!” “没有你无赖!另外,请你开车慢一点。” “好,很好,你有权保持沉默,我也有权继续怀疑你。” 气氛陷入僵局。欧阳嘉不知不觉加快了车速,神情十分阴郁,显然,她想尽快结束这段不愉快的行程。 “欧阳,章教授确实没有再说什么。”陆凡一平静地开口,“看得出来,他临死前很想念葛艾丹,就这些。” 欧阳嘉有些诧异,这是陆凡一第一次没有叫她欧阳队长或者欧阳警官,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她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事情瞒着她。 “要听听我怎么想的吗?”她说,“我觉得你需要向许队申请一把枪。章南生不是说了吗,他们就在你身边。” “我没事。”陆凡一平静地说,“协警没有资格配枪,我不想让许队为难。” 欧阳嘉透过倒车镜,飞快地看了一眼陆凡一:“你知道当你对一个家伙开枪,他非但没倒下,还往你身上扑过来的感觉吗?” “不知道。” “我知道。当我刚进重案队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朝一个凶手开枪,用尽了所有的子弹,四次射中他的上半身,一次射中他的右大腿,另一次射中他肩膀,居然还是无法让他停下来。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情节,那个家伙像僵尸一样朝我扑来,他手上有刀。” “听起来像美国恐怖片里的丧尸。”陆凡一说,“那个混蛋一定是个疯子,一旦下手,绝不会轻易放弃。” “不,他不是疯子,他是个怪物,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也是这一类型。”欧阳嘉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果我们不抓住他,他绝不会停下来,而且还会变本加厉。” “那个家伙死了吗?”陆凡一问,“就是朝你扑来的那个疯子。” “没有。我们乘同一辆救护车到医院,真是荒唐。” “你伤得很重?” 欧阳嘉透过倒车镜观察陆凡一说这句话的表情,他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她不以为意地说:“不重,缝了四十八针,皮肉伤而已,伤口在我肩膀上。那一晚,真是糟透了。” 四十八针居然说伤得不重?陆凡一心有余悸地说:“我不喜欢刀。” “我也不喜欢。”不知怎么的,欧阳嘉觉得自己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忽然想到一件事,“陆凡一,上次在电梯里……” “不用客气!另外,叫我凡一就行。” “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叫凡一的地步。还有,我是想说,电梯里的事请你不要说出去。” “你是说,幽闭恐惧症?” 这家伙明知故问!欧阳嘉咬了咬牙:“是!” “我有一个可笑的习惯,一到晚上,我就会查看衣橱、窗帘后面、床底下,然后拿一把椅子顶在门后。很多时候,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陆凡一笑了笑:“现在,你不用怕我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因为,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们扯平了。” 欧阳嘉透过倒车镜,惊愕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第十四章 焚尸房的那双眼睛 老张背起陆凡一,艰难地往焚尸间门口走去。焚尸炉方形的托盘像一张可怕的大嘴,直通地狱,上面躺着一具神秘人的焦骸,脚上的军靴正“吱吱”冒油。 车子驶进了刑警队大院,两人没有再说话。下车的时候,暴风雨依然在肆虐。 电梯直达十楼,刚下电梯的时候,欧阳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负责调查章南生汽车起火案的警察打来的。警方确定是有人用破布蘸了汽油,塞进油箱,他们找到了侵入的痕迹。 “为什么?”欧阳嘉蹙眉,“为什么有人对章南生下手?” “如果这是真的,说明有人不愿意章南生被我们抓到,因为被抓的人会招供。我中午才找过他,晚上的时候,他的车就被人动了手脚,那些人的动作太快了。” 欧阳嘉摇头:“也不能确定车子一定是晚上被人动了手脚,有可能章南生早上停车后,就有人把蘸了汽油的破布塞进他的油箱。这和是否有警察找过他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早就有人盯上他了?在我之前。” “我不确定。走,到我的办公室再说。” 外面凄风苦雨,像在鸣唱一首很悲伤的歌,只是没有人知道歌词。两人穿过阴冷的走廊,来到欧阳嘉的办公室。 因为没开暖气,办公室和外面一样冷,陆凡一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 欧阳嘉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点上一根烟。看得出来,她心烦意乱,早就想抽上一口。 “跟章南生有牵扯的人都不会希望他被抓到,毕竟他是全国知名的教授。”陆凡一平静地开口,“如果这个案子越闹越大,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好收场。我是说幕后的那些人不好收场。”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欧阳嘉带着压抑的愤怒,“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能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让那些人尽快出手。” “你要做什么?” “让幕后那些人紧张起来。” “你有什么办法?”欧阳嘉诧异地问。 要告诉她那件神秘的x工艺品吗?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无法完全信任她,而且章南生临死前说过,那些人就在他身边。陆凡一不得不提高警惕,巧妙地切换了话题:“欧阳队长,上次你也听了章南生的演讲,有什么想法?” “xy染色体啊,基因啊,这些东西我不懂。”欧阳嘉毫不掩饰对章南生的不屑,弹了弹烟灰,“而且,对章南生那套人类灭亡理论,我没有什么好感。上次是因为去科大图书馆查资料,刚好图书馆的电子大屏幕播放章南生的演讲,我顺便听了一会儿。呵,我还在大屏幕上看到了你的镜头,虽然是一闪而过,不过我知道是你。” 原来如此!陆凡一笑了笑:“抱歉,那时候我反应过度了,以为你跟踪我。” “陆凡一,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有什么办法让幕后那些人紧张起来?”欧阳嘉回到正题。她可不是那种轻易被人带跑题的人。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不过你要长话短说,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当然!”陆凡一迎着她的目光,“你觉得章南生眼中的x,最有可能指代什么?” 欧阳嘉想了想,“一般来讲,x代表未知。不过,对这位全国著名的生物学教授来讲,x不仅代表未知,也代表染色体。他这一辈子,全部被染色体啊基因啊减数分裂啊这些东西包围……” 染色体?减数分裂?陆凡一灵光乍现,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神秘的x工艺品的谜底似乎迎刃而解。 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欧阳嘉。她刚刚不是说不懂染色体啊基因啊这些东西吗!如果真是这样,她又是如何知道减数分裂?那可是一个相当专业的名词!难道她一直在撒谎? 欧阳嘉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野兽始终潜伏着,黑暗里,血肉的盛宴正悄然拉开帷幕。一项罪恶还未终止的时候,已经通向另一项罪恶。 陆凡一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欧阳嘉指间长长的烟灰抖落。 “不说这些口水话了,我们该仔细想想今晚的案子。”陆凡一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往门口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欧阳嘉站起来,她显得很不高兴。 “我还没想好,给我点时间。”陆凡一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回头看欧阳嘉,“你什么时候需要回音?” “废话,当然越快越好!难道我们还要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吗?” 离开欧阳嘉办公室的那一刻,陆凡一发觉自己双腿发软,一方面,他知道如何解开x工艺品的秘密,心里激动。另一方面,欧阳嘉不小心露出的破绽,让他心里发毛。他又想起了章南生临死前说的话,“他们就在你身边!” 章南生指的他们,其中一个会是欧阳嘉吗? 陆凡一冲进洗手间,关上门,他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章南生给他的东西了。这是一个铁制的x染色体模型,做工很精致。 他想起欧阳嘉无意中说的“减数分裂”,不错,秘密就藏在x染色体模型里面,只要把它掰开就行了,就跟染色体减数分裂是一个道理。 就在陆凡一正要掰开x染色体模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欧阳嘉。 怎么又是她?陆凡一接通电话,还未开口,电话里就传来欧阳嘉焦急的声音:“陆凡一,你在哪?” “我在洗手间,怎么了?” “老张刚才来电话,章南生的尸体在医院失踪啦!我们必须赶紧过去!” 什么?!陆凡一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蹊跷的事全都赶到一块儿了,他连忙说:“好,我马上就去!” 章南生的秘密眼看着就要揭开了,现在怎么办?陆凡一握着x染色体模型,一颗心怦怦直跳,不行,不能把它带在身上。如果章南生说得没错,凶手就潜伏在他身边,他们一定千方百计想把染色体抢回去。他当机立断,把染色体模型放在水箱和墙壁的缝里。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万一他出事怎么办?他马上给葛艾青打电话:“小葛,你在家么?” “是啊!我刚把许队交代的工作做完,正准备睡觉。怎么了,凡一。”电话里传来葛艾青疲惫的声音。 “你听我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帮我保管一个东西。我把它放在重案队男卫生间第三个抽水马桶的水箱后面了。小葛,拜托了,我现在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葛艾青有点慌了:“凡一,听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你要英勇赴难呢?发生什么事啊?” “你别问了!” “好吧!那你小心一点,对了,你要我帮你保管的是什么东西啊?” “一个工艺品。” “只是一个工艺品啊,我还以为什么贵重物品呢!”葛艾青松了口气,“这个没问题。” “谢谢!”陆凡一在挂断电话之前突然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根据我的判断,你姐姐很可能还没有死!” “你……你说什么?”葛艾青睡意全消,震惊地连说话也有些结巴,“我姐姐,没有死?” “我有急事,以后再说。” “凡一,凡一……”葛艾青急得大喊。 陆凡一挂断电话,跑出洗手间,一眼就看到焦急等在走廊上的欧阳嘉。 两人开车,直奔市第一人民医院。 整个医院笼罩在一片惊恐中,所有的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被警方严格控制起来。许建东和老张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着,远远见到欧阳嘉和陆凡一的车子,顾不得“哗哗”的大雨,赶紧迎上去。 “怎么才来?”许建东责备。 “别说这个,快说说章南生尸体失踪的事。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去找啊?”欧阳嘉刚一下车就被雨淋湿了。 “怎么没找,整个医院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没有。现在,我让警犬队和特警队继续找,估计不会有结果。我想等你们来了听听你们的意见。”许建东的声音有一半被雨声掩盖了。 四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冲进医院大厅。 “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怎么会发生?不可能会发生!”老张气得脸色铁青,“什么人敢在众目睽睽下偷尸体?” “先不管这个。”欧阳嘉脸色沉郁,“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不可能把尸体从医院转移,我认为,尸体一定还在医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小陆,你觉得呢?”许建东问。 “我想先看一下现场,也就是尸体失踪的地点。” “走!”许建东带着大家到了医院的停尸房。 停尸房温度很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味,存放尸体的推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房间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尸体的大脚趾上挂着金属吊牌,写着编号和死者姓名。 陆凡一将蒙在尸体头上的白单掀开,露出一张张青灰色的脸。他逐一检查尸体,确实没有一具尸体是章南生。 “值夜班的人呢?”欧阳嘉问。 “值夜班的警卫在会议室,已经被控制了。”老张说。 “尸体消失的时候他在值班?”欧阳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显然是这样!”老张点头。 “我去找他谈谈。”欧阳嘉说,按规定现场应该由她指挥,因为章南生的案子由她全权负责,她望着许建东说,“许队,你派人好好搜查这里,还有电梯间,看能发现什么。警告那些医生护士,别把消息走漏给媒体。有人来过这里,那个人也许是幕后黑手,很可能还没有离开。”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陆凡一低头沉思,为什么有人要冒着危险偷一具尸体? 欧阳嘉正要去找值班警卫,突然被陆凡一叫住了:“欧阳队长,你刚才说章南生的尸体一定还在医院,我只能同意一半。如果有人想把章南生的尸体运出去,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欧阳嘉问。 “至少有两个办法。第一,把尸体装扮成病人,用轮椅推出去,或者用担架抬出去。第二,光明正大地运出去。” “这话怎么说?”欧阳嘉眯眼看他。 “医院有一个很特殊的门,我刚才留意了,这个门没有监控,而且非常隐蔽,平时常闭。” “什么门?”许建东急切地问。 “专门运尸体的门。”陆凡一说,“医院里有病人去世,护士会通知殡仪馆的灵车来接人。灵车直接沿着医院大楼后面一条专用的小路开到通道门口,这边,病人的家属把死者推出来搬上灵车。这个门就在医院走廊左侧的拐角处。” 话应刚落,欧阳嘉马上说:“许队,你去监控室查看,尸体消失的这段时间,医院有没有坐轮椅或者用担架抬出去的病人。老张,你和陆凡一继续寻找教授的尸体。我负责调查这段时间有没有灵车来过。” “还有一种可能!”陆凡一突然说。 “什么?”三个人诧异地望着他。 陆凡一摇了摇头:“不过,这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算了,我们赶紧行动吧。” 会议室里,值班的警卫直挺挺地坐在会议桌中间的位置,欧阳嘉坐在他对面。 警卫是个五十九岁的男子,再一年他就退休了。他穿着工作的制服,配着警棍,一脸惶恐。 “你叫什么名字?”欧阳嘉问。 “我叫王守忠,大家都叫我老王。”警卫不安地搓着手。 “老王,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欧阳嘉用她一贯冷漠地语气问。 “不知道,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他急得快要哭了,“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警官,我老婆去世了,我有一个儿子在上大学。” “老王,没有人说你会丢掉工作。不过,有人运走了不该运走的东西,那时正好你值班。你得说实话。” “你是说尸体?”警卫诚惶诚恐,“那是标准流程,尸体要送到殡仪馆火化,是我让灵车开进来的。” “进来哪里?” “医院大楼后面,那里有一条专门的小路,可以开到通道口。” “据我所知,你值班的地方是大厅前面,你怎么看到大楼后面的灵车?” “我……我没看见车。但是,有个男人走了过来,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是十里牌殡仪馆的,要运一具尸体去火化。你知道,十里牌殡仪馆是医院的对口单位。” “证件呢?他没出示任何证件吗?” “他说他放在车里了,一会儿补上。你知道的,十里牌殡仪馆和医院很熟,他说他是新来的,不太懂流程,所以忘了把证件带在身上,还把推车的轮子弄坏了,问可不可以借我们的。” “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非常高大英俊,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他穿着什么衣服?” “就像一般殡仪馆的人穿的那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警卫皱起了眉,“哦,对了,他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很酷,像军靴,我一直想要买一双那样的靴子。” 军靴?欧阳嘉胸口重重一震,问:“后来呢?” “我带他去停尸间,要他填一些表格。” “然后呢!你陪他把尸体放上推车?” “我不想骗你,警官,你知道停尸间那种地方阴森吓人,没人愿意多呆。” 欧阳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从来没碰到过愿意进停尸间的巡逻警卫,清洁工也一样,他们总是能少去就少去,好像停尸间里面藏着瘟疫。 警卫继续说:“我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填表格,然后去开运尸通道的门。” “通道门口是不是停着一辆灵车?” “我,我没注意。”警卫哭丧着脸,“我想,应该停着一辆灵车。”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开了一辆灵车,也许,对方什么车也没开。” “有这个可能!”警卫垂下眼睛。 “所以,你把他独自一人留在停尸间,自己走回大楼前厅。”欧阳嘉语气严厉,“是不是这样?” “是!”警卫吓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还能认出他吗?” “应该可以!” 那个危险的年轻男子有可能还在医院,那样的话,负责搜索的老张和陆凡一将非常危险!欧阳嘉马上站起来,用对讲机呼叫老张,没有回音。再次呼叫他,还是没有回音。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后背窜起。 警卫怯怯地开口:“警官,整栋大楼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信号,地下一层的焚化间,那里有个焚化炉,专门处理有生物性危险的废弃物。” 就在欧阳嘉审问警卫的时候,老张和陆凡一乘电梯来到地下一层的焚尸间,这是个没有窗户的阴暗空间,平时极少有人来,医院的实习生解剖完捐赠的尸体后在这里焚化。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鼻而来。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这里堆砌着一些生锈的铁架子和装满了福尔马林的玻璃罐,罐子里浸泡着一些废弃的尸体标本。与这个房间一墙之隔的就是巨大的焚尸炉。 “跟在我身后!”老张掏出了枪和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陆凡一也打开了手电筒,静静地跟在老张身后,不时抬头紧盯着安装在房间横梁上的轨道、巨大铁链和垂下来的铁钩,那是用来搬运笨重的物体,比如装在铁槽里的尸体残肢等。 两人一步步向焚尸间摸去,有好几次,老张不小心踢翻地上的空罐,突然的响声吓得两人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地方阴暗压抑,实在让人放松不起来。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越靠近焚尸间,越觉得汗如雨下,老张握枪的手不知不觉被汗水渗透了,他飞快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小声地说:“这里一定不止三十五度,可以蒸桑拿了。” “不对啊!”陆凡一惊愕地看着“轰轰”作响的焚尸炉。 “怎么了?” “焚尸炉开着,却没有人看守,有点不对劲。”陆凡一小心翼翼地上前,还未靠近就能感觉到里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摸了摸焚尸炉的门把手,烫得跳了起来,不住地甩手。 “你让开!”老张快步上前,转动焚尸炉油漆剥落的把手,用脚将门踢开,一股巨大的热浪立刻冲出来,像一头被打扰的野兽,发出愤怒的咆哮。 “小心!”陆凡一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向后退。谢天谢地,老张没受伤,只是额头的头发被冲出来的火舌舔倒,一下子焦了。 火焰在老旧的焚尸炉铁门边跳跃,仿佛带着怨气。方形托盘里的尸体显然烧了有一会儿,衣服和皮肉已经烧光了,只剩下一副骨架,胸腔中的内脏已经成了焦炭,不过依然可以看清楚,哪颗是心脏,哪条是肠子。那个人脚上的黑色牛皮靴吱吱地冒着油光,看得出来,那曾是一双很酷的军用靴子。 老张冲到一旁,扶着从横梁上垂下来的一条很粗的铁链呕吐。 陆凡一飞快地脱下风衣,裹住手掌和整条胳膊,屏住呼吸从焚化炉前跑过去,摸索着寻找焚化炉的电源,手电筒在慌乱中“啪”一声掉在地上,熄灭了。 “老张,帮我照明。”陆凡一大喊,“我要找焚尸炉的电源开关。” 老张低头呕吐,连举起手电筒的力气也没有。 “见鬼!”陆凡一胡乱摸索着,终于关闭了焚化炉的电源,火焰立刻熄灭了。他马上跑回呕吐的老张身边,抓起他的对讲机:“紧急呼救,紧急呼救。”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回音。 “老张,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陆凡一搀扶着老张。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老张推开他,他的手电筒忽明忽暗,“小陆,你把你自己的手电筒捡回来,我的快没电了。” “好!”陆凡一摸到焚尸炉旁边,蹲在地上,双手摸索着地上的手电筒。 “我找到电灯开关了!”老张欣喜地叫了一声。 房间里的灯“啪”一声亮了,陆凡一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猛然间,他耳边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像上万伏高压电流在电线上涌动。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是,他头痛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张,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死死地按着脑袋,“我的头像要炸了,怎么能这么疼?疼死了!” “小陆,怎么会突然头疼了?”老张焦急地跑到他身边,双手握着他的肩膀,“你忍一忍,我马上找人下来。”他拿出对讲机,“紧急呼救,紧急呼救……” “我已经呼叫过了,没有信号。”陆凡一痛得说不出话来,“快,快扶我离开这里。这个房间有问题。” “你别吓我,这个房间有什么问题?闹鬼吗?”老张急得手足无措,“我被你吓得脚都软了,站不起来。小陆,你忍一下,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 陆凡一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这里刚刚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要赶快通知欧阳队长他们才行。” “小陆,你怀疑焚化炉里的那个人,是被谋杀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陆凡一诧异地看着老张,觉得他不该问这么不专业的问题,“如果是医院焚化被解剖的尸体,死者身上一定是一丝不挂的,不可能还穿着鞋子。你刚刚也看到了,那个人在焚化炉里还穿着军靴。这绝对不可能。” “有道理!”老张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了,我觉得好一点了。来吧!我背你离开这里。” 老张背起陆凡一,艰难地往焚尸间门口走去。经过焚尸炉时,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只巨大的野兽已经安静了,方形的托盘像一张可怕的大嘴,直通地狱。那上面正躺着一具神秘人的焦骸。 说实话,今晚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被吓到的,陆凡一不怪老张腿软,这不过是人受惊后的正常反应,没什么可丢人的。让他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个。 正要细想,突然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七八道手电筒光射过来,欧阳嘉带着重案队的人涌进焚尸间。 ?“老张,你们没事吧?”欧阳嘉大喊一声。 知道重案队的人已经接手这里,陆凡一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眼前一黑,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像潮水一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二天上午,整整一上午时间,欧阳嘉都在处理尸体失踪案和焚尸案。让她心情跌落低谷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这两起案子都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 知名教授的尸体在停尸房离奇失踪,与此同时,警方在焚尸炉里发现一具神秘男性焦骸。 报道最后还提到,昔日重案组首席警探陆凡一在焚尸间脑瘤发作,住进了重症病房。 短短一上午,重案队的几部电话快被记者和市民打爆了。 警方正在全城搜索那辆“灵车”。因为有人看到,确实有一辆车开进了医院大楼后面,是一辆黑色的厢形车。后来,那辆车不见了。医院大楼后面没有安装监控,当时也没有目击证人,所以,警方不知道是谁开走了那辆车。 法医的检验报告很快送到了欧阳嘉手里,她看到后来,眉头越锁越紧。 报告上说,那个人在死亡之前胸腔遭到撞击,四根肋骨断裂。他在被放进焚化炉之前还没有停止呼吸。换句话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者的身份也出来了,是一名刚刚退伍的士兵,无任何作案前科。身世清白得像一张白纸。 一名退伍的士兵怎么会穿着殡仪馆的工作服来医院盗尸?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打断四根肋骨,扔进焚化炉?欧阳嘉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袭击了他。 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猛抽香烟:“我不明白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老张说。 “有一种可能,对方是空手道或者散打高手,几招之内就能把他制服。” “也许对方用刀或者枪指着他,让他自己躺上去。” “还有一种可能,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袭击的。”欧阳嘉说,“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 老张顿了顿:“那得多出乎意料,才能让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失了章法,被对方偷袭成功。他当时一定是吓呆了。” “恐怕是这样。”欧阳嘉说,“对了,停在医院大楼后面的那辆车失踪了,有人开走了它。” 老张想了想:“也许参与这次行动的,不止退伍士兵一人呢?也许是他的同伙开走了车。”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欧阳嘉揉了揉紧蹙的眉头,“我无法想象为什么盗尸案会和焚尸案扯上关系?” “到时候就知道了。”老张点上一根烟。 “什么叫‘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件事总是牵连着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牵连着什么事?” 老张看了眼手表,“重案队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该不会吃中饭去了吧?葛艾青呢?我想让他帮我叫个外卖。” “小葛还没上班就被许队叫去办事了,他一上午都没在办公室,你得自己叫外卖。”欧阳嘉又问了一遍,“什么事牵连着什么事?老张,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这么说吧!”老张猛吸了一口烟,“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我们不去找章南生的话,他不会死,那个退伍士兵也不会死。说不定,小陆的脑瘤也不会发作。” “我无法像你这么肯定。” “每件谋杀案都自有它的源头,邪恶之事自有邪恶的根源。” “那你认为这起谋杀案的源头是什么?”欧阳嘉追问。 “我不知道。” “我倒是有一种直觉,盗尸案和焚尸案的源头,都是陆凡一。”欧阳嘉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每次都怀疑陆凡一。” “压力大的时候,我们都会有点神经质,就好像站在茫茫的荒野中,既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老张看着欧阳嘉,似乎在为她担心,“欧阳,你的推论总是来自直觉,这很危险。” “我只是让看上去复杂的事情,简单一点而已。许多谋杀案发生的原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不完全是。” “几乎都是。”欧阳嘉说,“我觉得我们太容易为旁枝末节的事分神了,盗尸案也好,焚尸案也好,线索也许是同一条。只是,有人似乎一心在阻止我们破案,放出很多烟幕弹,丢出很多障碍,炸掉很多桥梁,将那条唯一的线索掩藏在重重迷雾中。” 老张叹了口气:“不管幕后指示的人是谁,我们的处境都非常困难。” “陆凡一怎么样了?”说到处境艰难,欧阳嘉突然想到了他。 “医院的赵主任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他持续昏迷,情况很严重。”老张将烟头掐灭,“小陆的智商很吓人,有时候我担心那个脆弱的容器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电力。” “他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脆弱,跟他相处的短短几天,他很多方面都让人印象深刻,他是个坚强的人。”欧阳嘉说。 “希望如此。”老张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去医院看看他。” 电梯门开的时候,老张碰到了办完事回来的葛艾青。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见到老张,忙问:“听许队说,凡一住院了?情况严不严重?我在街上看到报纸,说他昏倒在焚尸房,是不是脑瘤犯了?” 老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忙你自己的事吧,这个节骨眼上,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重案队碰上麻烦了。” 葛艾青顿了顿,望向头顶的天花板,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会出事。他昨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 “哦,他昨晚跟你说什么了?”老张问。电梯门由于长时间没有关闭,发出“滴滴”的警告声,老张迟疑了一下,走进电梯。 葛艾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张实情,这时,电梯门缓缓关上了。他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电梯门缝盯着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老张的目光是箭尖,能杀人的。 洗手间在走廊的另一头,葛艾青几乎想立刻飞奔过去,但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像平常一样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过去。他不知道陆凡一要他保管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这样东西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走进第三格洗手间,关上门,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陆凡一让他保管的东西,是一枚x形状的铁质工艺品。 他一颗心怦怦直跳,来不及细看,门外突然响起重重地敲门声,“有没有好啊?”是许建东。 葛艾青一惊,手里的小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那小东西飞快地打着转,像在跳一曲轻快的芭蕾,穿过门下面一掌宽的空隙,转到门外去了。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连忙打开门,看着许建东傻笑:“许队,是你啊!” “小葛,你干什么呢?”许建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低头看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说实话,葛艾青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是陆凡一让他保守的秘密,他甚至来不及细看。他木讷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许建东蹲下身,自言自语,“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队,支队长找你上去开会!”李宁在走廊里大喊。 “知道啦!我马上就过去!”许建东不耐烦地站起来,看了葛艾青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葛艾青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捡起地上的x工艺品。 刚才这么一摔,x从中间裂开一条缝,葛艾青轻轻一掰,x顿时变成了>;和<;,露出一张内存卡。 看来所有秘密都藏在这张内寸卡中。葛艾青按捺着心中的激动,连忙把内存卡小心翼翼地装进钱包。 他洗了一把脸,平复紧张的情绪,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眉眼与姐姐是何其相似,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嗔怒,皆是无尽的痴痴缠缠,五年来让他梦中百转千回,醒来后却只有一盏孤灯,一缕远去的芳魂。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是不是,自己就会兑现幼年时在苜蓿花海的誓言。然而,人生是如此苍凉,五年了,姐姐离开他,已经五年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走回办公室,分发中队的报纸和信件。 “欧阳队长,有你一封信。”葛艾青把信封递给欧阳嘉。 “谢谢。”欧阳嘉接过信,拆开一看,面色凝重。 “谁的信啊?” “一位老朋友。”欧阳嘉淡淡地说,把信交给葛艾青。 葛艾青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只见a4纸上工工整整打印着一行字,依然是最普通的黑体: 上次的会面令人遗憾,今晚老时间老地点请独自赴约不见不散。 “天哪,夺面杀手!”他几乎惊叫起来。 欧阳嘉连忙摆手,示意他闭嘴,一把抢过信纸。 “他,他又想约你见面?”葛艾青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还是午夜十二点,赛文路?” “对。这件事你和谁都不要讲,我今晚必须去,一个人去,我要亲手抓住凶手!”欧阳嘉眼神坚定。 “不行,太危险了!” “不要说了。”欧阳嘉摆手,示意谈话结束,“我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抓住凶手最后的机会!” 中午休息时间已过,重案队其他民警陆续走进办公室。 葛艾青见人越来越多,不好再说什么,担心地看着欧阳嘉:“欧阳队长,你一定要保护自己。” 下午,重案队依然忙碌,葛艾青心不在焉地做事,不时摸着口袋里的钱包,那里藏着陆凡一留给他的内存卡。有好几次,他经过欧阳嘉办公室,看到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个美丽的女人,她似乎也有些魂不守舍。这也难怪,夺面杀手邀请她独自赴约,不见不散,换成谁都会紧张。 第十五章 迷雾中的死亡线索 “你开枪打我?”欧阳嘉抬头,像孩子似的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惊叹般地看着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好痛,陆凡一,你居然开枪打我?” 就在葛艾青心不在焉地做事、而欧阳嘉魂不守舍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之际,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病房内,陆凡一头痛得厉害,痛得想呕吐。 “凡一,凡一……”重重迷雾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温柔而宁静。 睁开眼,头顶浮现一张美丽的脸庞,很熟悉,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乐乐?他猛然惊醒,一把抓住她的手,“乐乐,你怎么在这里?” “凡一,我多么希望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她看上去那么悲伤,“对不起,我那时候真傻。” 就在陆凡一的手指轻轻抚上她脸庞的时候,她慌忙逃开,垂下眼睛:“好痛!” 哦,他记起来了,他的乐乐已经死了,还被夺面杀手剥去脸皮。陆凡一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乐乐最喜欢笑的,一笑起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现在,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在哭泣。 他最不能忘怀的,就是自己曾经那么爱一个叫王乐乐的女人,如今,她却已经不在了。有一次,他同她一起去见她的家人,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他都不记得了,现在唯一能清楚记得的是,她穿着他宽大的t恤,光着小脚丫,两人携手踩在湿凉的沙滩上,她的掌心传来他渴望已久的温暖。 他记得她甜甜的酒窝,雪白的肌肤,午后的阳光徜徉在她周身每一个角落,她一边奔跑,一边扭头大喊:“凡一,来追我啊!追上了就嫁给你呢!” 而他,光着古铜色的上身,穿着宽大的白色沙滩裤,光着脚在后面追赶:“追上了真的嫁给我吗?” “追上了就嫁给你!”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轻快。 是什么使一切都改变了?连她也改变了?他难以相信,曾经说要嫁给他的女人,最后居然离开了他。但是,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乐乐是个被他宠坏了的小丫头,总以为顺境是理所当然的事,总以为上天总会眷顾着她,总以为她付出热忱,别人理应给予善意的回应。无论如何,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从不玩弄那些爱慕她的人,也从未瞧不起那些成长环境不如她的人。 所有事都值得原谅,甚至她爱上高健也可以原谅,唯一不能原谅的是,她如此匆匆地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不留下片言只语,只留下一生的怅然若失。 突然,他发觉自己站在夜晚的郊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六四手枪。 四处张望,猛然瞧见不远处的高速路收费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南郊高速”四个大字。他胸口重重一震,这不是乐乐遇害的地点吗? 月亮在云层里穿梭,照得世界忽明忽暗的,他看到前方五十米处有两个可疑的人影,立刻由单手握枪改为双手握枪,慢慢朝那两人靠近。 当他离那两人十米远时,脑中一片空白。只见乐乐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一个人蹲在她头顶的位置,低着头,正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下她的脸皮,那把刀,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 夺面杀手!他的心立刻狂跳起来,拼命地大喊:“住手!我是警察!” 那个人顿了一下,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握着冰冷的不锈钢刀柄,像一个专心致志的艺术家,雕刻着自己的工艺品。 眼看着乐乐的整张脸皮像面具一样松弛下来,陆凡一急得大喊:“再不住手,我开枪了!” “大功告成!”那个人轻轻一笑,将剥下的脸皮牢牢抓在手里。 “不!”陆凡一大叫的同时枪响了。 子弹射入那个人的肩膀,血冲出来,洒在草叶上。 “你开枪打我?”那个人抬头,像孩子似的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弓着背蹲下,用手紧按着肩膀,惊叹般地看着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好痛,陆凡一,你居然开枪打我?” 他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虽然一直怀疑是她,却没想到,真的是她! 欧阳嘉!! 她美丽的大眼睛溢出泪水,仿佛他对她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她在哀叫:“痛死了!痛死了!!” 这时,从高速路收费站方向传来三声狙击步枪的鸣响,子弹穿过了欧阳嘉的身体,其中有一颗正中她的眉心。她瞪大眼睛看着陆凡一,一头栽倒在已经死去的王乐乐身边。 许建东和老张带着十几个特警冲过来。老张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都结束了!”老张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到王乐乐身边,也不顾办案的流程,不顾许建东的反对,抱起死去的恋人。他抬头望着废墟一般阴霾的天空,低声说:“乐乐,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陆凡一从床上霍然而起,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 可怕的不是噩梦,而是梦里的一切如此清晰,连欧阳嘉中枪后,露出孩子一样不敢置信的表情都那么清晰。“好痛,陆凡一,你居然开枪打我?” 他突然有一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错觉。 下午15:00,陆凡一在病床上惊醒的那一刻,刑警楼地下一层的射击训练馆内,欧阳嘉的情感和理智正在赛跑,她无法摆脱夺面杀手带给她的困扰和恐慌。许建东不知道她晚上要单独赴约,他会出现在射击训练馆完全是个巧合。 这是一个单调又充满硝烟味的密闭空间,墙上挂满了各种手枪和机枪,欧阳嘉带着耳罩,握着她常用的六四手枪,她对面的假人已经千疮百孔,看起来像一场大屠杀。 “欧阳,你今天火气很大啊?”许建东选了一把九毫米口径的九二式手枪,推开弹匣,拉开保险,再把弹匣推回原位。 欧阳嘉没理睬他,系统自动帮她换了一个假人,她的声音大得像在生气:“我要让他一枪毙命。”她右手握稳枪,连续扣扳机。假人头部中弹一次,胸口四次,左肩一次。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假人的身躯倒下,傻傻地靠在墙上。 她取下耳罩,胸口剧烈地起伏。 许建东戴上耳罩,将子弹上膛,慢慢举起手枪,朝对面的假人射击,一梭十五发子弹全部正中假人头部。他摘下耳罩,对射击成果颇为满意。 “明天晚上就是大年夜,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重新上膛,递过枪,枪柄朝着欧阳嘉,“晚上一起吃饭?” “不,谢谢。”欧阳嘉尽量说得委婉。 “你是拒绝我的邀请,还是拒绝这把枪?”许建东笑。 欧阳嘉接过枪,看了一眼:“九毫米口径的九二式手枪,子弹有时候会卡住,安全性也不够,我不喜欢,它们不如我的六四手枪准确。” “你的六四手枪,只能装六发子弹,九二式手枪可多装将近三倍子弹。” 欧阳嘉点点头:“是,六发子弹射完后,我有可能没命。” “除非你一枪都没有打中。” “每个人都会失误,问题是,有时候我只有一次机会。” “欧阳,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呢?”许建东盯着她。 “没有啊!”欧阳嘉淡淡一笑,缓缓举起手枪,“我相信,只要我够准的话,一枪就足够了。” “对,那一枪还必须要射在两眼正中间。”许建东明显在说气话,“欧阳,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没事,你想多了。”她一口气把十五发子弹射完,假人的头震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墙边。当她结束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 她用布和枪械专用的清洁剂清理枪管。 “要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许建东也在清理他的枪,“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一把枪,而是一个能保护你的男人。” 欧阳嘉没说话,把枪收回枪盒。 “欧阳,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她平静地说,“我没事,许队,你别为我担心。我也不需要男人。” 他抬眼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懊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欧阳嘉已经走向射击室沉重的金属大门。 许建东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射击室。枪油和子弹的残留物把手弄脏了,眼下,欧阳嘉最想做的事是把手洗干净,很多人并不知道射击可以把人弄得这么脏。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许建东觉得该说点什么。 “外面很潮湿,气温也很低,可能真会下雪。”欧阳嘉思索着该怎么说出那些沉重的话,或者,干脆绝口不提。 “也许今年可以有一个白色的大年夜,那不是很特别吗?” “会很特别。”她心不在焉。 “我不记得上次白色大年夜是什么时候了。”他知道她有事,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该死的,她却瞒着他。 “上次的白色大年夜……”她想了想,“是五年前。那一年特别冷。” “时间过得真快啊,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到现在,五年了。”许建东感叹,“晚上要不要一起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一阵沉默。 许建东的手机突然响了,垃圾掩埋场出了第八起“剥脸皮分尸案”。 “该死的!”许建东咒骂。 欧阳嘉心里沉甸甸的,她晚上就要和夺面杀手见面了,这算不算是夺面杀手送给她的一份新年大礼。 两人二话不说跳上警车,飞驰而去。 开到郊外的时候正好是16∶30,天色已暗,远远就看到十几辆灰色的卡车呼啸着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推土机来回刨抓,巨无霸一样的压土机沉重地碾压过地面。机械的引擎声轰鸣着,整个垃圾掩埋场看上去热火朝天。 只有一个地区停工了,挖土机的铲斗停在半空,铲斗下方的卡车几乎是满的。与旁边的热火朝天相比,那里一片萧瑟。 许建东和欧阳嘉一下车就有法医将消毒面罩递了上来。两人用消毒面罩掩住口鼻,几名重案队的警员立刻向他们走过来。 “是你打的电话?”许建东问一位高个子民警。 “是的,许队。下午三点接到报案,我们就赶过来了,从那时起一直待在这里。法医正在检查。” “先看看现场。”许建东说。 一具苍白的尸体从垃圾堆上滚下来,仰面躺着,脸皮被剥。生殖器部位爬满了蛆,很难一眼判断死者的性别,也无法确定大致年龄。死者是工人用挖土机铲平垃圾的时候扒出来的。 法医正用镊子将一些蛆夹进瓶子里,并且从专业的角度告诉警方,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 “又是那个混蛋干的好事!”许建东拳头捏得咯咯响。 欧阳嘉知道他说的混蛋是谁,夺面杀手,可是,她立刻觉察到这起案子和620连环凶杀案有所差异。 这具女尸的躯体被人从颈椎下方截断,四肢都被切除,但是,肢体被切除部位是坚硬的肱骨和股骨,而非关节。 620连环凶杀案所有受害者被切除的部位,无一例外全是关节。 “许队,这是一起模仿620连环凶杀案的案件,凶手另有其人。”欧阳嘉解释了自己的观点。 许建东听完后,沉默不语,铁青的脸色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怒气燃烧在他的眼睛里,眉毛里,无处不在。 “夺面杀手要是知道有人模仿他作案,该多么得意。该死的,我恨不得亲手扭断他的脖子。”许建东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眼前发生的一切,更加坚定了欧阳嘉独自赴约的决心。她发誓一定要抓住夺面杀手,亲手把他扔进监狱。 下午18∶00,下班时间刚到,葛艾青一声不吭地离开办公室,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回警队宿舍,而是坐上了开往郊区的232路公交车。 一出市区便是一片花田,他望向窗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昔日无边无际的苜蓿花海,如今已被巨大的推土机铲平,“锦绣山河高档住宅”巨大的牌子立在路边。 姐姐,我竟然,连我们最美的记忆都无法守护……刹那间,葛艾青的心碎了,漫长的悲伤,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溢出来。 在杭城的老家,门口也是一大片苜蓿花田,幼年的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花海中晒太阳,春天的太阳干干净净,一如两颗两小无猜的心,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他摘下一朵洁白的苜蓿花,编成花戒,戴在姐姐的手指上:“姐姐,以后要做小青的新娘哦!” “嗯!”姐姐用力地点头。 那时候,她九岁,而他,不过才六岁。 时光如流水,一晃十年过去了,那些没有雾,没有云的夜晚,星斗灿烂如水洗过的宝石。少年的他们肩并肩坐在苜蓿花海中,姐姐仰望星空,“真安静啊!好像全世界就剩下弟弟和我两个人了。”一句话,如此轻,宛如梦寐。 那些时候,他总是祈求黎明不要来,让梦幻的夜晚永远存在,默默地让这份痴情,再多停留一些时刻。 公交车在站台停靠,下车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一朵洁白的苜蓿花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摆。时值深冬,这朵苜蓿花却违背季节的规律,孤单地生根、发芽、开花。 小小的花儿被雨打风吹得半凋零,只剩一半的花瓣在风中摇摆。 摘下那朵苜蓿花,编成一枚小小的花戒,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他的心,轻轻地抽痛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好像这不知名的花。 一人花开,一人花落,这些年从头到尾,无人问询。 来到一扇熟悉的铁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从钱包中取出内存卡,插在电脑上,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绚丽的flash欢迎动画,一个女人性感低沉的嗓音响起:“欢迎来到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欢迎动画后,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开始浩瀚的星空生命之旅前,请注意,不要离屏幕太近。 葛艾青坐远了一点,按下屏幕下方的自动播放功能。星空生命科技之旅一点点展示在他跟前,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随即僵住:“天哪!太可怕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是个极度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有好几次他几乎想关闭电脑。 等全部浏览完毕的时候已经是20∶30了,他扶着椅背站起身,两腿发软。 他慢慢走到卧室门口,站在门边,望着坐在椅子上那个美丽的女子:“警方今天发现了一具尸体,凶手模仿夺面杀手的手法,剥去受害者的脸皮,还将受害者肢解。凶手将那个可怜的女人肢解后才把她的衣服脱掉,也许他不想在肢解时看到她的身体。看上去,这个混蛋还挺多愁善感的。” “你怎么不说话?哦,抱歉,我忘了你不爱听这些可怕的事。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他声音有些哽咽,“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那个混蛋真该下地狱。” 美丽的女子背对着他而坐,窗缝中溜进来的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她坐在摇摇椅上,摇啊摇,安详而宁静。她手上似乎捧着一个音乐盒,叮咚叮咚的声音从音乐盒里传出来。 他眼眶发红,迅速转过头,不让女子看到他流泪的模样:“你知道吗?明晚就是大年夜了,千家万户燃放烟花。天气预报说,到时候,还有一场鹅毛大雪。下着雪的夜晚,烟花朵朵盛开,哇,那情景一定很美。你最喜欢烟花了,每次看到高空中盛开的烟花,你美丽的大眼睛总是笑得像两弯月牙儿。过了今晚,你就可以看到美丽的烟花了。真期待啊!你重新绽放笑容的那一天。” 葛艾青离开的时候,把卧室门轻轻带上,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门后缓缓显露,一行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滑落。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他做错了吗? 时间是22∶15,气温越来越低,天气预报说的那场大雪却迟迟未下。一条流浪狗钻进医院的后院,狂吠了一晚上,它一定是冻坏了。保安大声呵斥并驱赶这个可怜的生物。 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重症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神秘人飞快地进入房内,快得像一道白色的影子。他慢慢靠近床头,手中赫然握着一支针管。 “谁?”陆凡一惊醒,从床上霍然而起。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手中的针管深深地扎进他的胳膊,那感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糟糕!陆凡一情急之下打开床头灯,这位不速之客立刻暴露在灯光下。 “是你?”陆凡一眯眼,他认出了这个人。 对方不吭声。 “你想杀人灭口?”陆凡一紧盯着那人手上的针管,针管中的液体已经进入他体内。 “我是不想看着你死。”对方神情黯淡,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听我说,我只是想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他们疯了,中邪了,可以为一个自以为是的想法杀人不眨眼,也可以为它去死。” “他们是谁?” 那人摘下口罩,揉了揉眼睛:“陆凡一,我们得谈谈该怎么……天哪,万一那些该死的家伙决定扩大试验规模……”他很激动,语无伦次,“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只能不停地试验。” 两人眼神相接,陆凡一直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外面阵阵风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22∶30,老张来医院看望陆凡一。他站在床边,弯腰,轻拍陆凡一的肩膀:“小陆,醒一醒,是我。” 陆凡一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床头的输液管静静地滴着。 “小陆,小陆……”老张又叫了两声。 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老张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又到卫生间转了转,最后,把房门锁上。 他回到床边,麻利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注入陆凡一的点滴瓶内。然后,他把针管拨出来,收入大衣口袋中,一低头,却见陆凡一正死死盯着自己。 “臭小子,你吓死我了。”老张差点跳起来,“你早就醒了?” “我刚醒。”陆凡一笑了笑,“我记得我俩去焚尸房找章南生的尸体,然后我就晕倒了,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吧? “是啊!你可把我们吓死了,许队派人守了你一个晚上。今天晚上轮到我陪你。”老张紧盯着他,试探着问,“小陆,刚刚我……” “刚刚你帮我在点滴里加了一种药,我看到了。”陆凡一语调平静。 老张点点头:“那是加快你苏醒的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哦!”陆凡一淡淡地应了一声。 “刚刚在郊外的垃圾处理场发现一具被肢解的女尸,女尸躯体被人从颈椎下方截断,四肢都被切除……” “老张,我今晚不想谈案子。” “呃?”老张愣住了,随即换了个话题,“章南生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我也不想谈章南生。” “小陆,你怎么了?你今晚很怪你知道吗?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你有点中邪了呢?”老张不安地看着他,“你想谈点什么啊?” “你!” 老张愣了一下,忽地笑了:“我有什么好谈的,我那点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嫂子的病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老张语气颇为无奈,“我就当多养了个小孩。” 陆凡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老张也算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他老婆生下第二个姑娘苗苗后就瘫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如今,苗苗都十六岁了,明年就要高考。而他大女儿晓晚明年7月份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好单位。 他抬头看着老张,这才发觉,老张的头发居然全白了,他不过才五十出头而已,生活在他脸上雕刻的痕迹太深了。 老张掏出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低声说:“昨晚,我大女儿给我打电话,她说不回家过年了,我很生气,就骂了她几句。你知道的,就是随口说了她几句,也谈不上骂。她说,回家憋屈,别人家过年都热热闹闹的,只有我们家过年冷冷清清。她说她受够了。” “受够了什么?” “当然是受够了我这个没用的父亲。”老张自嘲一笑,“我知道,她一直想出国深造,可是,我没这个能力送她出去。” “警察就那么点工资,你尽力了。”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老张猛吸烟,重复地说,“就这样了。”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警察。”陆凡一缓缓开口,“他一直踏踏实实地工作,组织上也很关照,让他当了个中队长。因为他妻子常年卧病在床,两个女儿还在上学,他是全家唯一的支柱,所以,这个警察工作非常卖命。有一天,他卷入了一宗离奇的刑讯逼供案件,中队长的官职也丢了。这次免职使得他原本就不多的薪水被削减了一半,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陆,我怎么觉得你在说我啊!”老张苦笑,弹了弹烟灰。 陆凡一继续说:“这时,有人找到他,希望他能加入一家公司,并许诺了高额的报酬。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天哪,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钱。一下子,老婆治病的钱有了,小女儿上大学的钱有了,大女儿出国留学的钱也有了。他屈服了,不是屈服于一己之私,而是屈服于对家人的亲情和爱。最终,他成为这家公司的杀人工具。慢慢地,他发现这家公司的核心秘密,同时也发现自己被免职那件案子的真相。可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小陆,这个故事可一点都不好笑。”老张沉下脸。 “我也觉得不好笑。”陆凡一静静地看着他,“老张,这个故事里的人,也许就是你,我觉得很遗憾。你参与了某种赚钱的勾当,也许一开始,你是被人拉下水的,因为那些人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先前,他们调查过你的私事,知道要怎么说服你同流合污。谁都看得出来,你需要钱,光是你小女儿上大学的费用,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现在的大学可读不起,他们知道你一个月的薪水有多少。” “你什么也不知道!” “老张!”陆凡一压低了声音,“趁现在还来得及,告诉我幕后主使的人是谁?有人送命,这件事的赌注就太高了,你一向是个兢兢业业的好警察。” “小陆,做人要有良心。你怎么能凭空污蔑我?”老张气得嘴唇发抖,毫不退避地直视陆凡一。 陆凡一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刚进重案队的时候,你一直带着我,一点一滴地教我。我打心眼里尊敬你,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真的,我很感激你,老张。” “我可不觉得你对我有什么感激之情。陆凡一,你今天居然说出这番话,真叫人心寒。” “叫人心寒的人不是我,是你。你说,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许队派人轮流守着你,今晚轮到我,就这么简单。” “老张,你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杀死我。” “陆凡一,你他妈疯了?一开始,你怀疑欧阳嘉,然后,你又怀疑孙保军和章南生,现在你回过头来怀疑我。你真是恩将仇报。你说,既然我想杀死你,知道你得了脑瘤以后,我凭什么主动帮你联系医院?” 陆凡一眼眶有些发红:“我多么希望自己想错了,我多么希望你帮我联系医院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是,真遗憾!这家医院就是你们公司的活体实验基地。你帮我联系医院,表面上看是在帮我,其实是把我变你们公司的小白鼠,专供你们做人体实验。” “真是荒唐!”老张气得嘴唇发抖,“照你这么说,我帮你当上协警也是有目的的?” “是!”陆凡一斩钉截铁地说,“之前我还天真地认为,你真的去求孙保军让我回去做协警。我真傻,以为自己重返重案队的计划成功了。我错了。当我在医院突然提出要回警队时,你和你背后的公司确实吓了一跳,不过你们也想到这是一个测试的好机会。所以,你们决定让我回重案队侦破最复杂的案件,看看我这只小白鼠的实际情况。这就是为什么你用了6.天时间才帮我办好手续的真正原因。而这一次,公司给你的任务就是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监视我。” 老张气得七窍生烟:“陆凡一,当初提出要回重案队的是你,要我陪你办案的也是你,你怎么能反咬我一口呢?” “老张,不要再说了。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可怜。”陆凡一深吸一口气,“我和你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张瞪着陆凡一,愤怒而激动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不敢相信陆凡一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你们利用我重返重案队的计划,反过来又把我变成了你们计划的一部分。”陆凡一很沮丧,因为从此以后,他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他多么希望这些猜测都是错误的。 “这么说毫无根据!”老张嘴唇颤抖。 “谁说毫无根据?” 昏黄的灯光拉出两人的阴影,仿佛时光刻下两道沉默的痕迹。从窗缝中溜进的风吹动窗帘,一动一静都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凡一轻轻开口:“我住院的时候,有人偷偷将一张写有pna的字条放在我的抽屉里。那个人千方百计想暗示我,我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可惜,我忽视了这张字条,出院时随手把它塞进了包里。当我发现pna的重要性时,包内的字条却不翼而飞了。字条究竟被谁拿走了呢?当时,我完全忽视了有一个人有机会拿走纸条,那就是每天和我形影不离的你。老张,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在赛文路的时候,你打开我的包,把那张纸条拿走的吧?” “你东西不见了就找我,我要是东西不见了找谁?找老天爷吗?”老张愤怒地反问,“我怀疑,那张纸条根本就不存在,全部是你幻想出来的。小陆,不说朋友,不说战友,只是作为同事,我提醒你,你的人格分裂越来越严重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有没有人格分裂,我自己清楚。” “不,你不清楚,就像你完全不记得打昏我,跑到赛文路一样,你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的人格分裂有多严重。” 陆凡一知道老张的想法是认真的,他声音不知不觉紧绷:“我有没有人格分裂,现在没法确定。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很确定,那个暗示我的人,一定是章南生。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他想告诉我一些秘密,为什么不当面和我说,非得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呢?原因只有一个,他不能说。因为,我身边有卧底!那么,这个卧底究竟是谁呢?许建东?贺威?欧阳嘉?葛艾青?还是……你。” “呵,疯狂又煽情的卧底故事。大多数人听了,一定会觉得很有趣吧!” “很有趣吗?我不觉得。”陆凡一盯着他,“老张,你可以反驳我,让公众知道,你是被诬蔑的。但实际情况并不会因此改变。我和章南生见面时,每次都在场的人,只有你!我还记得章南生第一次见到我俩,他一直盯着你。和你握手时,他说‘老张,你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可惜,我没有发觉。” “你的故事很精彩,明天可以说给许队听,我不介意!”老张气呼呼地站起来,看了陆凡一一眼,“我看你身体好得很,根本就不需要人陪着,我可以回家了。” “章南生临死前,塞给我一样东西,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老张浑身一僵,立刻站住了。 “那个东西里面藏着公司所藏书网有的秘密!”陆凡一声音沉静,“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就是你那个护身符x,对不对?”老张突然转身,眯眼看着陆凡一,目光中像要射出箭来,“那东西现在在哪儿?” “老张,你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我只想查清真相。告诉我,那个东西在哪里?”老张低头看了看手表,眉头一皱。时间不多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演戏吗?坦白说,老张,你是个天才的演员,演得很煽情,也很投入,所有人几乎都被你耍得团团转。你的破绽,我也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看出来。” “哦?”老张愣了愣。 陆凡一缓缓说:“当时,焚尸房漆黑一片,你借口自己的手电筒没有电,要我捡回掉落的手电筒,然后,灯就亮了。你说你是第一次去焚尸房,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可能在一片黑暗中找到墙上的开关?所以,你根本就是特意带我去焚尸房。那是你们事先计划好的陷阱,为的是弥补一次实验中的意外。你打开灯的同时,也打开了一个强磁场开关,正是这个强磁场导致我头痛欲裂,最后昏倒。而赛文路的高压电产生的强磁场就是那次..意外,我说的对吗,老张?” 老张沉默,紧绷的面皮涨成铁灰色,冷冷地说:“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事实上,你有必要。”陆凡一低头沉思,“你们为什么让我在焚尸房的高压电磁场中经历同样的一次晕倒,为什么?如果仅仅只是要我晕倒,打晕我就可以了,为何非要用到电磁场呢?五分钟前,我才想明白这里面的原委。我仅有的一次离开你的单独行动就是赛文路的那天晚上,所以,赛文路的晕倒一定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赵主任的担心是真的是担心,因为你们的实验中断了。你们千方百计想恢复实验。” 陆凡一继续说:“既然超强的电磁场可以中止实验,那么相反极性的电磁场是不是可以恢复实验呢?老张,你们一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验证吧?所以就有了焚尸房的圈套。当我在电磁辐射下头痛欲裂时,你也像刚才那样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才磨磨蹭蹭地背我离开那里。你在计算时间对不对?一刹那,我猛然意识到,那个一直潜伏在我身边的人,原来,是你。” “你真是聪明得可怕,陆凡一。”老张眼睛里满是冷酷的恨意,往日宁静的面庞荡然无存,嘴角不住地抽动。 陆凡一摇摇头,“不,如果我足够聪明的话,我早该想到,这重症病房的墙壁上挂着凡·高的 href='3504/im'>《星空》,而我调查的公司就叫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他叹了口气,“老张,我们的聊天还能继续多久?” “大概还有2分钟。” “哦!只剩2分钟了,真遗憾啊!” “是啊!真遗憾!”老张望着昏黄的台灯,面无表情地说,“章南生把公司的秘密藏在那件x工艺品里面,你刚回到办公室又跟着欧阳嘉来到了医院,我想,你根本没有时间看里面的内容吧?” “确实。”陆凡一耸耸肩,“老张,看在你我朋友一场的分上,可不可以让我死个明白?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利用pna基因制造全新的人类。” “你们疯了!!” “呵!”老张不以为然地一笑,“哥白尼推翻‘地心说’,提出‘日心说’的时候,大家也说他疯了。可事实上呢?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利用pna基因制造全新的人类,是我们的终极目标,而你,只是我们达成这一目的的关键一环。” “哦?没想到我这么重要?”陆凡一笑了,“我真该感到荣幸。” “制造pna基因的人类仅仅在理论上可行,可是要付诸实践,需要大量的实验论证。所以,我们想先制造一些人体pna器官,如果pna器官可以正常工作,说明pna人类是可以存活的。而你,就是pna大脑的实验体。” 陆凡一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大脑是pna基因构成的?” “不完全是。我们首先选择患有肿瘤的患者,说服他们加入我们新药的临床实验。我们参照他们的基因序列,先培养出相应肿瘤部位的pna器官。然后,在pna器官中引入新型癌细胞,将培养好的器官伪造成肿瘤,在切除患者肿瘤病灶后,植入pna器官。新型癌细胞会帮助pna器官寻找人体血管存活,和癌症一样,强行霸占血管并与神经元结合,逐步取代实验体原有的器官进行运作。对现在的你来说,你有两个大脑,一个是dna的,一个是pna的。我们利用你侦办案件的过程,观察你pna大脑的运作情况,结果出人意料,你的pna大脑运作良好。” “你说,我,我有两个大脑?”陆凡一绝对想不到这个结果。 “怎么样?是不是出乎你的意料?”老张笑了。 “你们利用活人做实验,难怪葛艾丹想揭发你们。”陆凡一气愤地瞪着老张。 “不对!”老张低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又抬头紧盯着陆凡一,“你怎么还没有死?” “你刚刚在我的点滴里,加了生物炸弹的催化剂是不是?你想让我像关涵那样,在安魂曲中死去?” 两人犀利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撞。 怎么会这样?老张一把掀开陆凡一的被子,这才发现点滴的针头早已被陆凡一拔了出来,牢牢地扎在床单上。 说时迟,那时快,陆凡一猛地坐起来,翻身跳下床。 一根乌黑的枪管抵在他的脑门上,“乖乖躺下,否则我一枪打死你。”老张凶相毕露。 第十六章 赤裸裸的午夜之约 一个美丽的女人呆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一个小猴子敲鼓的音乐盒,诡异恐怖的安魂曲正是从这个音乐盒中传出来的……葛艾丹? 时间是23:30,空气湿冷,阴霾的天空看起来非常阴沉,赛文路大部分笼罩在黑暗中,发电厂像一只钢精水凝土的怪兽。 欧阳嘉烦躁不安,手中紧握着枪,警惕地走在道路中间。 道路两边的荒草在寒风中发出奇异的声音,有好几次,她觉得有人在草丛中一闪而过,她大喝一声:“什么人?”回答她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让急促的呼吸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的耳朵快冻掉了。 从今天早上九点收到那封信开始,她整个人就绷着。这一天,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就像有某股贪婪的力量把她灵魂中的光亮吸得一干二净。每次听到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都会飞快地回头,以为是夺面杀手的脚步声。她感觉到那双具有侵略性的手正握着锋利的手术刀,她记起幻灯片上7个女人被肢解的尸体,光是想象,就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怖。 长时间握枪,她的指关节麻木了,她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 “欧阳队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葛艾青?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欧阳嘉望着气喘吁吁跑上来的英俊小伙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动。 “欧阳队长,我终于找到你了。”葛艾青满头大汗,显然,他是一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 “小葛,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欧阳嘉把枪收回枪套中。 “只要一想到你独自面对夺面杀手,我就坐立不安。那个混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欧阳嘉永远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这个英俊的小伙子那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的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当她走进重案队办公室的时候,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她也不会忘记,当她在什么小事上批评他时,他低下头那种很悲伤的情绪令人不忍。这个小伙子对她毫无保留地崇拜和尊敬,既深深触动她的心,又使她深感无法承受,他让她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感情。 “你走吧,别多事。”欧阳嘉有些不自在。 “欧阳队长,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葛艾青急了。 “如果你在场,夺面杀手不出现怎么办?” “不出现才好呢!”葛艾青小声嘟囔,突然问,“欧阳队长,要是夺面杀手被抓到,你会有什么感觉?” 欧阳嘉完全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在这种的时候,她竭力不去想任何有关夺面杀手的事。 “你难道不希望见到那个王八蛋被吊死?”葛艾青继续说,“你难道不想亲自扣下扳机,把他的脑袋打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比起重案组的其他人,你似乎更恨夺面杀手。” 这句突如其来的评语以强大的力量击中了她,她快步往前走去,手一直紧紧攥着拳头。 “怎么了,欧阳队长,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葛艾青追上去。 欧阳突然站住,直视葛艾青,突然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我没法为自己辩解,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 “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呢。” 这句话打动了欧阳嘉,她的眼中立刻涌满泪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痛恨夺面杀手吗?” “我想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是,很特别的理由,夺面杀手利用了我,那个卑鄙的混蛋。”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葛艾青瞪大眼睛,他有点被这个理由吓到了。难道欧阳嘉认识夺面杀手不成? 欧阳嘉抬头望着阴霾的夜空,缓缓地说:“第一个死者王乐乐,她是拆散我和高健的第三者,我确实恨她。6月19日晚上,我去找王乐乐,希望她能真诚地向我道歉。真的,我想要的不多,只是一声道歉而起,让我受伤的自尊和心好受一点。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她轻轻地对我说一声对不起,我马上放开一切,祝福她和高健幸福美满地生活。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她挂在嘴角的冷笑。当时我真的气坏了,想也没想就给了她一拳,她一下子就晕过去了。我怒气未消,想把她扔到荒郊野外,让她吃点苦头。所以,我开车把她运到了南郊高速收费口那里。” “原来陆凡一的推理是正确的。”葛艾青说。 “没错。是我把王乐乐扔进高速路边的草丛。可是她当时并没有死,只是晕过去而已,我可以保证。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死亡和晕倒,还是分得清的。” 葛艾青沉默不语。 欧阳嘉继续说:“然后,我就离开了那里。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王乐乐被杀的消息,而且还被剥去脸皮,我当时吓坏了,凶手借刀杀人的手法确实高明,他一定暗中跟踪我,见到我扔下王乐乐后,想到了这个嫁祸于我的计划。他之所以剥去王乐乐的脸皮,就是在暗示警察,凶手是认为王乐乐不要脸的人。这也是我为何迟迟不愿说出凶手认为死者不要脸的谋杀动机。” “所以,你对这个夺面杀手恨之入骨,即使拼上性命也要抓住他?” “对!我一定要抓住他,证明自己的清白。”欧阳嘉突然停下脚步,紧盯着葛艾青,“小葛,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吗?” 葛艾青轻轻敛下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欧阳嘉耸耸肩,“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天一早就把真相向队里汇报,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不想再隐瞒这个事实了。太痛苦了,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隐瞒真相比说出真相更让人痛苦。” “当我还是法医的时候,我曾经碰到过一个案子,当时我在案发现场。”葛艾青声音很轻,“受害者是个结婚半年的女人,在自己家里的客厅遭到殴打、强暴和凌虐。凶手脱下她的衣服,用一个钝物戳她的胸部和其他有肉的地方,那个钝物是类似于雨伞尖端那样的物体,你知道的,那很疼。过了好几天,死者的朋友去她家看她的时候,发现她血肉模糊的尸体靠在衣柜的镜子上,头低垂着,双臂在身体的两侧,腿向前伸直,衣服堆在一旁,看起来像个血淋淋的洋娃娃。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欧阳嘉不知道葛艾青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顺着他的话问:“凶手是谁?” “凶手是死者的丈夫。他谋杀自己的妻子后感到万分后悔,坐在那里对着她的尸体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 “小葛,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葛艾青紧盯着欧阳嘉的眼睛:“因为我想告诉你,每个人都会犯错。” “那是谋杀,不是犯错。”欧阳嘉语气严厉起来。 “谋杀也是犯错。”葛艾青眼睛流露出悲伤,“对那位杀了妻子的丈夫来讲,那是一场忍无可忍的犯错。你能想象那种心情吗?一个毕生致力于海洋勘探的工程师,在海上辛苦工作了大半年,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与妻子团聚,看到的却是妻子和别的男人在自己新婚的大床上发生关系。欧阳队长,你能体会那种绝望的感觉吗?” 怎么不能?她从最初的愤怒到最后的绝望,从最后的绝望到最终的麻木。有很多个瞬间,她真希望高健得艾滋病,虽然她不该有这么恶毒的想法,可是她控制不了。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高健怎么能跟任何一个他看上的女人上床,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是她的丈夫!他口口声声说爱上了王乐乐,也许,王乐乐那个傻女人是真的爱上了他。但是,那个混蛋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他一下子慷慨温柔得要命,一下子又可恶得让人想千刀万剐。她和他的婚姻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极端的教材。 “欧阳队长,每个人都会犯错的。”葛艾青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活一辈子,分清对错很重要,可是,谁又能真正地分清楚呢?” 这话刺到欧阳嘉心里面去了。她知道葛艾青是为了让她好受一点才讲那个案子。是啊!谁能真正分清楚对错呢! “小葛!”她轻轻地开口,“谢谢你,小葛,你是个好人,一片好意。” “欧阳队长,不要这么说。”葛艾青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我跟你说过的,你长得很像我姐姐,尤其是你们的眼睛,一样漂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我姐姐被人害死了,我不想看着你陷入危险中。” “不管怎么样。”欧阳嘉眼眶发红,“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她看了一眼手表,23∶55,离夺面杀手约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 “我想保护你!”葛艾青急了。 “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欧阳嘉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对我不会有多少帮助,离我远一点。” 葛艾青踌躇了一会儿,“好吧!那我走远一点,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大声呼喊,我马上赶来支援你。” “走吧!走吧!”欧阳嘉像驱赶流浪狗一样驱赶他。 看着葛艾青走远,她假装的冷漠和严厉一下子崩塌,喃喃自语:“小葛,谢谢你,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陷在危险中。” 她重新掏出手枪握在手里,慢慢地走在道路中央,尽量离路边的荒草远一点。 眼看着手表的指针慢慢指向零点零分零秒,她的神经绷得像一把拉成满月的弓。阴沉的天幕像被一只手悄悄拉开了一条缝,进入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凉气,欧阳嘉以动物的本能感觉到有人存在,近在咫尺。 “出来!我知道你在那里!”她大声呵斥。 冷风呜咽,像是在嘲笑她的惊恐。 难道是她的错觉?她握枪的手渗出冷汗,又往前挪了几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欧阳,我真高兴,你来了。” 欧阳嘉飞快转身的同时手指紧扣在扳机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飞起一脚,踢飞了她手里的枪。 等欧阳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块手帕捂在她口鼻上,那人的另一只手紧紧锁住她的咽喉。乙醚强烈的刺激气味瞬间窜入欧阳嘉的大脑。 “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一个恶魔般微笑的声音在欧阳嘉耳边回荡,她拼命挣扎,可是她的神经系统已经失去了控制。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前后不过三秒钟时间。 夜色沉沉,一辆灰白色的捷达车缓缓驶出了赛文路。 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病房内,陆凡一在手枪的威逼下,又躺回床上,“老张,如果枪响了,整个医院都会惊动,你就跑不了了。”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也没办法,到时候我自然会认罪伏法。可是,如果你跑出去,公司的秘密就会曝光,这个划时代的伟大实验将付诸东流。我死不足惜,但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陆凡一注意到老张的食指已经开始扣动扳机了! “章教授,你还在等什么?!”陆凡一怒吼一声。 老张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哪有什么人影。“你小子耍我!”他的食指再一次准备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病床下面伸出了一双手,猛地抓住老张的脚腕,向病床内一拉。老张毫无准备,轰然仰面摔倒,“砰”的一声,枪响了,一颗子弹射进天花板。 陆凡一抡起身边的消毒药瓶,将整瓶消毒水泼到老张脸上。 “啊!”老张痛苦地捂住双眼。 “快走!”章南生从病床下面钻出来,拉起陆凡一向门外跑去。 两人跑出病房,走廊一下子全是人。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住院的病人,都听到了枪声,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锅炉房爆炸了。 “不行,医院到处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这么跑会被发现!”陆凡一赶忙拉着章南生躲进了清洁室。 老张红着眼睛冲出重症病房。“躲开,都躲开,我是警察。”老张推开不明所以的围观者,在走廊上寻找陆凡一和章南生。 陆凡一和章南生躲在清洁室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陆凡一低声说:“刚才好险,幸好老张敲了几下门,要不然你连躲进床下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真的好险!”章南生惊魂未定。 “谢谢你的药,解除了种植在我体内的生物炸弹,要不然,我就是第二个关涵。”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怎么出去?” “我有个主意。”陆凡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衣服。 十分钟后,两个戴着口罩的清洁工从清洁室里走出来,两人手里拿着拖布和扫帚,向电梯口走去。 “章教授,你的车在哪?”陆凡一低着头问。 “就在地下车库,我们坐电梯到地下一层。” “不行,那样容易被发现,走楼梯!” 两人从安全通道径直走到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章南生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陆凡一警惕地环顾四周。地下一层安静得有些骇人。 两人钻进车里。章南生启动汽车,飞快地驶出了第一人民医院。 街上看起来像被狂风狠狠刮过,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几个垃圾桶还东倒西歪,墙上和电线杆上到处贴着鬼画符似的小广告,不是包治淋病梅毒,就是夜总会招聘小姐。商店门口的广告牌闪动着,像睡眼惺忪的眼睛。 “已经过了十二点,今天就是大年夜了呢!我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陆凡一表情放松了一点,突然想到什么,“哦,我还没有采购年货呢。” “真妒忌你,你还有心情采购年货,还有地方可以过年。我可是在生死.99lib?的边缘慢慢往前爬,轻轻一个打滑就完蛋了。” “我就知道你是在装死。”陆凡一笑了,“为的是蒙骗公司。” “呵,你怎么发现的?” “当我推理出你是自杀的时候,我就很奇怪,想脱离公司的追杀,对你这位大教授来讲简直易如反掌,你随便整个容,到别的城市隐姓埋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得自杀呢?后来,你的尸体在停尸房失踪了,在一个全是医生护士,到处都是摄像监控的医院,尸体怎么可能会自己失踪,唯一的可能就是尸体复活了,自己躲了起来。” “凡一,这一次,你可想错了。”章南生摇头,“你太低估对手的可怕了。就算我整容后隐姓埋名,他们一样能找到我。就像这一次,他们知道我死了,还不放心,当晚就派人来医院,把我的尸体运到焚尸房,他们要亲眼看着我化成灰烬才能放心。” “这么说,焚尸炉里烧死的那个人就是他们派来的?” “嗯!”章南生点头,“如果不是我突然醒来,把那个人吓了一跳,我是制服不了他的。那个小子看到一具尸体睁开眼睛,当时一定是吓呆了。” “呵呵,换成谁都会吓呆的,说不定还会尿裤子。”陆凡一大笑,“很高兴这个案子的死者正在开车。章教授,我问你,你自杀时吃的,是不是一种可以假死的药物?” “是!” “我就知道是这样!”陆凡一显得很兴奋,“我真想带你去采购年货,章教授。” “我还没发神经呢!” “之前,我推理葛艾丹没有死,现在就更加肯定了。” “陆凡一,你的头脑不从事科学研究,真是可惜了!”章南生认真地说,“如果你邀请我一起过大年夜,我可以告诉你,葛艾丹发生了什么事。” “不,你别说,让我猜猜。你掌握了一种能够假死的技术,然后,然后……”陆凡一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你让奄奄一息的葛艾丹进入假死状态,等警方确认她死亡后,以葛艾丹生前同意将遗体捐赠为借口,将尸体运回实验室,让她苏醒。” “看来,我要一个人过大年夜了。”章南生耸耸肩,颇为遗憾。 陆凡一大笑:“那我就好心陪你一起过吧!不过,你得告诉我,葛艾丹现在在哪里?” “这个我恐怕不能告诉你。”章南生认真地说。 “我想你必须得告诉我!”一支乌黑的手枪从后面顶住了章南生的头。 章南生浑身一僵,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陆凡一飞快地回头,是老张!原来他一直躲在后座,偷听他们说话。 “你把葛艾丹藏在哪儿了?带我去!否则我现在就打死你们两个!”老张用枪口顶了一下章南生的脑袋,示意他赶紧开车。然后,他看着陆凡一,“小陆,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的推理,我们还不知道葛艾丹还活着的秘密呢。” “章教授,我没想到会这样。”陆凡一万分懊悔。 “不怪你,他们早晚也会知道的,纸包不住火。真相终究要大白天下,只是早了一点而已。好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葛艾丹!”章南生调转车头,车子向市郊开去。 一路上,老张的枪口死死顶住章南生的脑袋,不敢有半点马虎。 凌晨1∶00,他们来到一栋郊外的居民楼前。 “葛艾丹遇害前就住在这楼上,我救了她之后,她一直藏身在这里。”章南生指了指六楼。 “带我上去!”老张用枪指着章南生和陆凡一。 “章教授!”陆凡一压低声音,“真的要把葛艾丹交给他们?” “你别插手,我自有打算。” 三人走上六楼,章南生停在一个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老张跟在陆凡一后面,小心地走进了房间。 章南生问:“要不要我来开灯?” “开灯吧!”老张说。 “啪”一声,灯开了,陆凡一赫然看见一张冰冷的解剖台摆放在房间正中间,上面空无一物,被擦拭得很干净的不锈钢台面,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你是夺面杀手?!”陆凡一惊恐地看着章南生。 章南生沉默不语。 “把葛艾丹叫出来!”老张大喊。 “葛艾丹,是我,你出来吧。”连叫了几声,无人应答。 “你骗我?”老张脸色发白。 “没有,她可能在卧室里睡觉。被车子撞伤后,她脑部神经受了损伤,所以睡得比较沉。” “章南生,你去卧室叫葛艾丹,现在就去。”老张用枪顶住陆凡一的脑袋,命令章南生走进卧室。 陆凡一怒视着章南生:“没想到,夺面杀手是你,这可真出乎我的意料!” 章南生并不理会陆凡一的指控,他慢慢走进卧室,打开灯。老张和陆凡一紧跟其后。 只见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摇摇椅在轻轻地晃动。她手上似乎捧着一个音乐盒,一首恐怖又幽怨的曲子从音乐盒里传出来。 安魂曲?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 “艾丹……”章南生轻轻一唤,眼眶有些发红。 “走!”老张拿枪指着陆凡一,慢慢走上前。 当他们走到摇摇椅跟前时,只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呆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一个小猴子敲鼓的音乐盒,诡异恐怖的安魂曲正是从这个音乐盒中传出来的。 她白皙的瓜子脸上布满了针线缝合的印记,细细的,一条条肉色的细线像爬山虎,爬满了女人的脸。她空动的眼窝,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空空如也。这一刻,时间、空间似乎都在被这无底的黑洞所吸引。一旦有人盯着她瞧,那个人的灵魂似乎也会被黑洞吸走。 陆凡一大惊失色。这哪里是葛艾丹,分明是一个用针线缝合的人皮木偶! “见鬼!章南生你骗我!”老张胃里泛酸水,他忍住呕吐的冲动,把枪口径直对准了章南生的胸口,手指正要扣动扳机。 这时,一个黑影猛然冲过来,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确无误地从背后插入了老张的心脏。与此同时,老张的枪响了,章南生应声倒地。 陆凡一连忙夺下老张的手枪,调转枪口,脱口大喊:“小葛,怎么是你!?” 葛艾青手握着血淋淋的手术刀,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似乎也惊呆了。 “葛艾青,你冷静一点……”躺在地上的章南生肩膀红了一片,要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张这一枪必定打中他的心脏。他捂着伤口,挣扎着站起来。 此时章南生、陆凡一、葛艾青形成一条直线,陆凡一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 “等一下,你也不要乱动!”陆凡一调转枪口对准了章南生,“你隐藏得太深了,章教授。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夺面杀手。” “我不是夺面杀手,真正的凶手是葛艾青!”章南生大叫。 陆凡一赶紧扭过身把枪口指向了葛艾青:“你也站在那里别动!” “凡一,你要相信我。章南生才是夺面杀手,他想嫁祸给我!”葛艾青急得快哭了。 陆凡一回过头又把枪指向章南生:“你们两个人都不要轻举妄动,我问你们几个问题。章南生,我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葛艾丹出事前一直住在这里。她发生意外后,我负责清理并保管她的部分遗物,这房间的钥匙当时在葛艾丹的口袋里,我想留个纪念,就偷偷留下来了。”章南生回答。 陆凡一的枪口转向葛艾青,“葛艾青,你怎么刚好出现在这房间里?” “我快一年没来我姐这间房子了,今天我想来打扫一下卫生,没想到一进来就发现整个房间都变了样。我正在惊奇的时候,就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就连忙把灯关了藏起来。” 陆凡一的枪口又转向章南生:“章南生,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我从医院逃出来后,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突然想起葛艾丹曾经住过的屋子。这里比较安全,我就过来了。没想到见到了一个拼凑起来的葛艾丹。突然,葛艾青回来了,我连忙躲在卧室门后。我知道今晚你必定会遭到公司的毒害,所以,葛艾青走后,我冒死返回医院救你。结果被老张用枪逼到这里来了。” “你胡说,我姐姐去世后,我睹物伤情,根本就没有再来过这里。就在你们来这里的前几分钟,我才进来的!”葛艾青反驳。 “够了!都给我闭嘴!”陆凡一枪口在章南生和葛艾青之间来回转换,他的判断在左右摇摆,“你们俩都有这间房子的钥匙,而且你们都深深地爱着葛艾丹。现在坐在椅子上的葛艾丹,我不需要dna鉴定,也知道是由死去的7个女孩的身体拼凑成的。对葛艾丹的思念,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你们,最后演变成一种疯狂的发泄。你们两人中必有一个是夺面杀手。章南生,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夺面杀手吗?” “陆凡一,你忘了我们之前的谈话吗?葛艾丹还活着,我用假死的药物救了她。既然她没有死,我为什么还要杀7个无辜的女人呢?”章南生说。 “葛艾丹是不是还活着,目前为止还只是推断。没有见到她本人,我不敢再妄下定论!除非,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她。”陆凡一说,“我要亲眼看到她活着。” 章南生沉默。 “凡一,我姐姐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葛艾青急得大喊。 “章南生,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敢不敢带我去见葛艾丹?”陆凡一把枪对准了章南生。 “即使我证明葛艾丹还活着,也不代表葛艾青就是夺面杀手。”章南生低头沉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我和葛艾青之间,找出真正的夺面杀手。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陆凡一更加警觉地盯着他。 “数学中经常用到的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假设法。我建议你采用逆向思维,假设我是凶手,然后再假设葛艾青是凶手,看看能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章南生认真地说。 陆凡一也觉得有道理,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当时,我认为凶手剥去被害者的脸皮,是认为被害者不要脸。不过,见到椅子上坐着的葛艾丹,我知道,我完全错了,凶手是想找到和葛艾丹相似的器官进行拼接。这一点,葛艾青确实有动机,不过章教授,你也同样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你们都深深地爱着她。然后,我推断凶手有固定工作,只能星期五作案,这点你俩也都一样符合。而分尸的地点,就是这间房子,你们两个人都有钥匙。接着,我推断凶手可能是通过车辆管理系统来找类似的捷达车车牌,得出了凶手可能是警察的结论,这一点,葛艾青完全符合。同时,我在葛艾青的帮助下,得到了夺面杀手是站在被害者头顶一侧进行解剖的结论,同时明确了最后一个符号不是l而是7。” 陆凡一说到这里,把枪口牢牢对准了葛艾青。 葛艾青百口莫辩:“如果我真的是夺面杀手,怎么会帮助你解读符号呢?” “因为你知道我是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问的。同样的话,你也说过的。”陆凡一步步紧逼,“还有一个谜团现在也解开了,就是那封神秘的凶手来信。当时,我和欧阳嘉反复推论了这封信是如何到我们重案队的,还假设了广泛投递、伪造数字等等可能。这么多的假设,我们单单忽视了取报纸的人。假设你是夺面杀手,把信件塞进报纸里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啊!我却忽视了这个最简单的可能性!” 葛艾青气得脸色发白:“凡一,你怎么能怀疑我?别忘了,我一直在帮助你破案啊!” “老张也一直在帮我破案,可最后还不是要杀掉我?再说,你一直帮助我的只是你姐姐遇害的案子,因为你也想查清真相。”陆凡一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事到如今,谁是凶手已经很清楚了。那一晚,在赛文路上,欧阳嘉说她遇到了夺面杀手的袭击,如果确有其事,那个人会是谁呢?当时,整条赛文路上只有三个人,我、欧阳嘉、还有你!假设凶手是你,你先利用欧阳嘉想单独行动的想法,离开欧阳嘉,然后在远处出现一下,逼迫欧阳嘉靠近路边的电线杆做掩护。然后你通过草丛,快速来到欧阳嘉身边,想把她抓进草丛里杀掉。” “简直是胡扯,我干吗要杀欧阳嘉?”葛艾青反问。 这一下倒是问住了陆凡一,他答不上来。 “因为你需要欧阳嘉的眼睛。”章南生说出答案。 “对了,我第一次见到欧阳嘉的时候,就隐隐觉得她哪里像葛艾丹,原来是她的眼睛!”陆凡一恍然大悟。 葛艾青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平日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顷刻间窜出两条毒蛇。他背部微弓,手中的手术刀轻轻抬起,似乎随时准备窜过去一刀结果了章南生,厉声问:“章南生,看来,这一切都是你在暗地里搞鬼!我问你,欧阳嘉背上怎么有一块胎记和我姐姐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陆凡一大喊,食指紧紧扣住扳机,“你怎么会知道欧阳嘉的背上有一块胎记?她是不是在你手上?你把她怎么了?” 葛艾青呵呵一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你分析的一点不错,我就是你们想抓的夺面杀手。欧阳嘉在我手上,如果你打死我,你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葛艾青!”陆凡一咬着牙叫他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知道真相!章南生——”葛艾青双目通红,大喊,“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先告诉我们,欧阳嘉在哪里?”章南生焦急地说。 “你们多耽搁一秒钟,欧阳嘉就多受一分罪,说不说随你。”葛艾青不以为然地说,“你们拗不过我的!” “好!你别激动,你听我慢慢说。”章南生言简意赅地开口,“当年,你姐姐只是被车撞昏过去,没有生命危险。我知道那些人对她动手了,担心公司还会派杀手来杀她,就给她服用了一种名叫‘奥罗拉’的药物,这是我研制的一种使人暂时出现死亡症状的药物。我等警方的死亡结论出来后,以她生前同意将遗体捐赠为借口,将她的尸体运回实验室。我担心以她正直刚烈的性格,苏醒后必定还是会坚持揭发公司的秘密,就抹去了她的记忆,并将一名因公殉职的女民警的记忆片段置换给她。我帮她伪造了一个人事档案,通过其他人的关系,顺利地将她调入刑警队。”99lib? 葛艾青和陆凡一都听傻了。 章南生继续说:“我对葛艾丹进行了简单的整容手术,不过保留了她原来的眼睛,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自己的弟弟。我盼望着将来有一天,你们姐弟能够再次相认。” “难道说,欧阳嘉就是葛艾丹?”陆凡一猛地打了个激灵。 “没错。”章南生说,“这是隐藏葛艾丹最好的方法。” “胡说八道!我姐姐怎么会是欧阳嘉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我姐姐对我从来不会说一句狠话,可那个欧阳嘉呢,不管什么场合,她能骂得人抬不起头来。”葛艾青气呼呼地反驳,似乎章南生和陆凡一亵渎了他心目中完美的女神。 “难道是我做错了吗?”章南生喃喃自语,“我做这些,是希望有一天,你们姐弟能相认啊!绝对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谁要你多事!谁要你多事!”葛艾青气愤地大喊。 “马上告诉我欧阳嘉在哪里!”陆凡一举枪对准葛艾青,“她是你姐姐,别做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我姐姐就坐在椅子上,你没看到吗?” “你疯了!那只是你拼凑的人偶,这个怪物连眼睛都没有。” “很快就会有了!还有,我不准你说她是怪物。”葛艾青怒吼,“我现在就要去挖了欧阳嘉的眼睛,我看你有没有本事救她!” 话音刚落,他一把抱起椅子上的人偶,夺门而逃。 “站住!”陆凡一大喊,“你再跑,我开枪了!” 葛艾青转身的同时,手术刀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说过,新警培训时他拿过射击冠军,果真不假。锋利的光芒笔直地飞向陆凡一的肩膀。 与此同时,枪响了。 第十七章 公安局门口的尸骸 真相如手术刀一般锋利,野兽依然在黑暗中潜伏着,谁能想到,结局竟是如此……刻骨铭心。 葛艾青浑身一震,他胳膊中枪了,动脉断裂,迸出鲜红的血。人偶“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陆凡一一眼,飞快地离去。 陆凡一看着插进自己肩膀的手术刀,血,顺着刀刃淌下来。如果不是他躲闪及时,这把手术刀当时就插进他的心脏了。 “我先帮你止血!”章南生过来扶他。 “不,你先找欧阳,她一定就在房里。”陆凡一颤抖着嘴唇,一咬牙,拔出手术刀,血,像水柱一样喷出来。他闷哼一声,连忙用手压着伤口。 章南生拖着受伤的身体,找了一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没有。” 陆凡一眉头一皱,不可能,按照他的推理,夺面杀手每次都是把被害者带回自己的老巢再分尸。而且,这里窗户紧密,排水系统良好,有解剖台,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凶手的屠宰场,不会错的。 欧阳嘉一定在这里。葛艾青刚才那么说,不过是惺惺作态,为了把他们从这里引开而已。 陆凡一仔细搜查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确实不见欧阳嘉的踪迹。 难道他的判断是错误的?欧阳嘉果真不在这里?陆凡一开始感到不安和愤怒,该死的!那个神经兮兮的暴君到底把欧阳嘉藏在哪里了!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欧阳嘉已经成了葛艾青手术刀下的亡魂,成了一截一截的残肢,他真怕自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看到那颗漂亮的头颅,或者在打开冰箱的时候,看到冷冻室每一层都放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小包,里面是皱缩的冷冻肉,边缘已经干枯,像泛黄的羊皮纸。不过,那些冷冻肉没有毛孔,汗毛很细,像人类的毛发。 天哪,他不敢继续想。 曾经,他很感谢生活把他应付混蛋的本领调教得这么好,因为这个世界上充充满了混蛋,而他每天都得应付他们。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力不从心,那些混蛋,有时候并不好对付。他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等等,他刚刚想到什么?冰箱?陆凡一心里“咯噔”一下,该死的,他怎么能忘了这个重要的地方。他记得刚才在厨房看到一个小冰箱。 他飞快地跑过去,这辈子从来没跑得这么快。打开冰箱的时候,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呼吸一滞,只见欧阳嘉一动不动地缩在冰箱里,光裸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霜,她嘴唇发紫,头发上挂着细细的冰凌。显然,她冻透了。 这种时候,陆凡一也顾不得对方有没有穿衣服,二话不说把她抱出来,“蹭、蹭、蹭”走到沙发上,将她放下,脱下自己的风衣裹在她身上。他用自己的双掌搓着她冰冷的身体,试图让她暖和过来。 楼下传来警笛声。 “凡一,你刚才这一枪惊动了警察,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章南生扶着卧室的门框,失血过多的他已经快撑不住了,“欧阳不会有事的,等警察来了,会有人照顾她的。” 陆凡一直起身体的时候,感到浑身虚脱。他也受了伤,而且一直血流不止,他看着章南生:“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天气预报说的大雪一直迟迟未下,天气却糟糕得一塌糊涂。湿冷的风吹得人浑身麻木,它们在吹过屋顶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有数万支笛子在一起尖啸。不知谁家窗户没关严,几阵骤风将老旧的窗框撞得“砰砰”作响。 章南生启动车子离开小区的时候,警车正好擦肩而过。 陆凡一看到一辆白色捷达停在楼下。 后来,他从报纸上得知,夺面凶手似乎从来没有洗过自己那辆白色捷达,也没费事去清理一下,就连在车里杀死其中一名受害者之后也没有清理。警方找到一些相当有力的证据,血迹也符合其中一个受害者的血型。对夺面凶手来讲,这样实在很没有计划。 可是,他又割去了王乐乐背上的疤痕,而且剥去其他受害者的脸皮,并且深更半夜去抛尸,这可是有计划的很。 早上6∶30,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许建东还没走进办公室,在走廊上就听到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他昨晚打了一晚上欧阳嘉的电话,一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气得他差点把手机摔了。这会儿,一大清早就听到刺耳的电话铃声,心情烦躁得像揣着一个火药桶。 许建东接通电话,99lib.原来是分局刑警大队的老王:“老王,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你说什么?老张死了?”他惊叫,“欧阳嘉也在那里?她怎么样?” 许建东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案发的小区。他浑浑噩噩地从车里出来,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小区被武警封锁,看那吓人的架势,估计来了近三百名警察。只要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穿着警服的人在维持秩序。黄色警戒线将上千名围观的群众挡在外围。 许建东还没接近楼门口,立刻被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拦住。他拿出工作证晃了晃,武警依然没有放行:“对不起,没有局长批准,任何人不能入内。” “我是重案队的许建东!我的手下死在楼上啦!”许建东气得大喊,似乎要把这段时间的怒气全都撒在武警身上。 “让他进来吧!”武警身后过来一位高大的中年人,竟然是市局分管刑侦的林副局长。 许建东连忙推开武警走过去:“林局,您也来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局眯眼打量了一下许建东,声音低沉:“这个案件的保密级别已经被列成绝密,你无权过问。我只能告诉你,现在公检法的一把手都在楼上,一会儿市纪委的陈书记也会来,你上楼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次叫你来不是办案,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什么?”许建东诧异,刑警队队长在办案现场不办案,还能做什么? “认尸!” 许建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是什么案子啊,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怎么纪委书记也要来? “认完尸体立刻出来,不要停留!”林局长几乎是在警告许建东。 阴暗的楼梯一级又一级,明明只有六楼,许建东却感觉如此漫长。他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了,在专人的带领下,进入案发现场。 只见屋内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几位局领导看到许建东进来,锐利的眼光纷纷射向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许建东一眼就瞧见了盖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的欧阳嘉,他想叫她,可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也难怪,现场这种诡异的气氛,他还是闭嘴为好。 欧阳嘉正在接受一位局领导的问话,她也看到了许建东,仅仅只是瞄了一眼,随即飞快地转移视线,继续回答局长的问题。 许建东假装看向别处,可是耳朵却用力地伸过去。 “局长,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这里,接着就有警察冲进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欧阳嘉的声音很虚弱。 “那你知道是谁袭击了你吗?”局长问。 欧阳嘉点点头,“是重案队的民警葛艾青,他用乙醚把我迷昏后,从赛文路带到这里。” 葛艾青?怎么这件案子里面还有葛艾青?许建东正在发愣,林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地上趴着的这具尸体是谁?” 一位法医将地上俯趴着的一具尸体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尸体胸前的大衣被自己的血浸透了。许建东的嗓子像被谁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是谁?”林局追问。 “是老张。”许建东低下头。 “好,你可以出去了。” 许建东出门前,好奇心又驱使他回头仔细瞄了一眼室内的情景,只见几个局长围着客厅的那台电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什么内存卡。 林局长拉了一下许建东,示意他赶紧下楼。 小区楼下,林局长拍了拍许建东的肩膀,叹了口气:“小许,不是我批评你,这个案子你们重案队有三个人被卷进来,你身为中队长却毫不知情,你这个中队长是怎么当的?” “林局,我辜负了领导的信任,我有责任!”许建东惭愧地抬不起头。 “好了,我请示了局长,从现在开始,你休假吧!过完年再上班。不过你最好别乱跑,你要随时接受组织的问话。” 离开之前,许建东抬头望了眼这栋居民楼,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这栋十二层高的楼正向他压下来,他想逃,却挪不开脚步。突然,手机响了,是他手下的民警李宁。 “许队,不好了!”李宁的话里透着惊慌,他向来稳重,惊慌这种表情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如果是老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许建东掏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好不容易擦出一颗火星。 “不是老张,是孙保军。” 挂断电话的时候,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许建东久久回不过神,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当许建东赶到警局对面的小公园时,这里已经被一圈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公园中央是一座音乐喷泉,只有夏天和秋天的时候才会喷水,冬天它是干涸的。 孙保军冰冻的尸体就坐在那里,赤身裸体,他的脸皮被人剥去,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他的喉咙,鲜血沿着他的胸膛和肚皮淌下,染红了喷泉周围的土地。他的血,仍然像他死亡时那么鲜艳,因为结了冰。 他所有的血都流干了。 “谁报的案?”许建东问。 “一位晨跑的老人,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回过神,一直在说胡话。”李宁说,“从脚印看,孙保军最后是光着脚走到这里的,昨晚气温是零下十度。我不敢相信,那么冷的天,他自己脱去鞋子和衣服,光着脚走了大概二十步,笔直地走向喷泉,也就是他被切开喉咙的地方。” “如果有人拿枪或者锋利的手术刀抵着你的脖子,你就不必诧异了。”许建东终于用那只该死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 “为什么他不逃跑呢?”李宁问。 许建东沉默地吸烟,坦白说,他也无法理解这位支队长的心态,他不明白,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警察,孙保军为何那么顺从,他为什么不反抗,难道凶手让他害怕得失去了理智?在这种地方,这么冷的天气,不论为了什么理由,他都不该脱光衣服。 看得出来,他完全在凶手的掌控之下。凶手把他带到这里,要他脱去衣服,他就照做了,没有挣扎的迹象,没有逃跑的意思,没有反抗的痕迹。 “是啊!他为什么不逃呢?”许建东自言自语,蹲下身,观察地上的脚印。凶手似乎毫不在乎是否留下脚印,也不在意警察会循着他在公园留下的踪迹追查。 “凶手根本就不在乎。”李宁愤愤地说,“他不相信我们能抓到他。” 许建东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昏倒,那一瞬间,他勉强稳住自己,忽然觉得后背冰冷,眼前一片漆黑。 孙保军的惨死,使得刑警支队笼罩在一大片不祥的阴影中。 很快,公检法一把手齐聚孙保军的办公室,专案组的民警几乎把整个办公室翻了个遍,孙保军的个人物品堆满一地。 “小许,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林局长冷眼看着许建东。 “林局,要不要我把整个过程再向您汇报一遍?刚才我已经向专案组的同事报告了发现孙保军尸体的过程。”许建东声音沙哑,他感到挫败,一桩桩案子接二连三地发生,他却一片茫然。 “不用,大概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林局,我搞不明白,怎么孙保军也被卷进来了?” “这个案子绝密,你不需要知道。” 大年夜的傍晚时分,公安局快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620连环杀人案和最近几起案子使过年的气氛凝重,就像悲剧突然降临在这座城市。 当时,陆凡一和黎冉正在饭店吃年夜饭,热闹的氛围中,饭店的电视屏幕上出现公安局发布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老张俯趴在血泊中。服务员要换台,被陆凡一阻止了。 黎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叫:“是他,天哪,我记得他,他叫老张。上次你和他一起来找过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看上去很实在。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老实人,竟然被人杀了,还死得这么惨。” “没错。很多时候,老张是个好人。”陆凡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时候,他太需要一醉方休了。 电视画面中,市公安局会议室变成了临时新闻发布厅,全国50余家新闻媒体参加了这次发布会,电视台播出了整个新闻发布会的实况。林局长作为公安局新闻发言人正在向全市通报案件情况:“昨晚,我市发生了一起恶性谋杀案,受害者是我局民警张浩强同志,他在抓捕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时壮烈牺牲。另一民警欧阳嘉同样遇袭,但没有生命危险。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目前在逃。我们已经通过公安部下发了a级通缉令,悬赏50万元全国通缉凶手。” 一个服务员愤愤地擦着桌子:“这个城市的龌龊事太多了,真是受够了。” “你是指什么?”陆凡一突然问。 “那些混蛋杀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服务员狠狠地擦着桌子,好像那张桌子跟她有仇似的,“好人总是没好报。” “再来四瓶啤酒!”陆凡一打断她的话。他心里堵得慌,老张要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事情也许真的好办许多,也会让他沉甸甸的心情轻松一点,因为大可以说他死有余辜。 黎冉默默地看着陆凡一,“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我开车送你。” “我没事,谢谢,刚刚叫了四瓶啤酒还没喝呢!”陆凡一笑了笑。 其实他一点都不好,案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老张的离去让他很难过。他相信,老张一定被那个神秘组织洗脑了。因为一直到死,老张依然坚持认为自己在进行一项划时代的实验,与这项伟大的实验相比,所有实验品死得都是有价值的,哪怕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特殊的夜晚,听到如此沉重的消息,每个人都深受打击,每个人似乎都心神恍惚,就连送啤酒过来的服务员也忘了,她的客人明明要了四瓶啤酒,她却偏偏只上了两瓶。 电视画面上,林局长正在通报620案件的情况,夺面杀手被描述成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民警张浩强,也就是老张,成了与凶手斗智斗勇的英雄,一下子变成整个公安局上上下下学习的楷模。台下的媒体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的头很痛。”陆凡一揉了揉太阳穴,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你这是自讨苦吃,喝了那么多酒。”黎冉摇了摇头。 “一点也没错。” “这种苦头你又不是没吃过,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像夺面杀手一夜之间居然变成了精神病院的疯子,这种事,谁能说得清。” “说不清就不要说了!”看着陆凡一迷茫的眼神,黎冉觉得心疼,“不要试图超越自己的极限,今天是大年夜,你该把一切都抛到脑后。” “别为我担心。” “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你总是不肯说。好吧,不说就不说,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不叫人担心。凡一,不要太逞强,好吗?” “我没事的。”陆凡一笑着打趣,“黎冉,我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恋人呢?如果你再这么看着我,我都想亲你了!” “开什么玩笑!”黎冉的脸一下子红了,颤抖着嘴唇,不敢直视陆凡一的眼睛。他原本就长得俊美,羞红脸的时候更是让人有种惊艳绝伦的感觉。 “我一定是喝多了。”陆凡一大笑,“不过,你面红耳赤的样子,还真像个漂亮的小媳妇。” 黎冉“噌”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拉开椅子,大步往饭店门外走去。 “嗳嗳嗳,我开玩笑的。”陆凡一飞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回椅子上。 “一点都不好笑!”黎冉瞪视着陆凡一。 “确实,我也觉得不好笑。”陆凡一顺手给他倒了一杯酒,“晚上我就走,凌晨一点的飞机。” “不是说明天白天走吗?”黎冉愣了一下。 “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反正也没什么事,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什么区别,明天早上再走吧!飞机票我帮你改签。今晚是大年夜,难道你想在飞机上孤零零地过大年夜吗?” 陆凡一想了想:“那情景确实可怜。”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我好累啊!对了,啤酒能不能打包?” 电视还在直播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已经进入到了记者提问时间。 “林局长,请问,章南生教授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我们还在搜查。搜查范围已经从第一人民医院扩大到全市。”林局长回答。 “以协警身份进入重案队协助调查的陆凡一怎么样了?听说他以前是‘首席警探’,是真的吗?” “他确实是我们警队的首席警探,不过,他现在也失踪了。我们都希望他能回来,重新加入重案队,他担心的问题,比如星空,我们都已经解决了。” “星空是什么?”记者马上抓住关键。 “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林局长也是打太极的高手,“各位,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刑警支队长孙保军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公安大楼对面的小公园里,请问他是被人灭口吗?” “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无可奉告。”林局长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不要乱写。” “据案发现场目击者透露,孙保军被凶手剥去脸皮,我们可不可以认为,这是第八宗连环谋杀案?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有人开始模仿夺面杀手作案?另外,他为什么偏偏死在公安大楼对面,凶手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另一个记者紧接着提问:“听说,凶手把孙保军带到喷泉那里,要他脱去衣服,他就照做了,没有挣扎的迹象,没有逃跑的意思,没有反抗的痕迹。这怎么解释?难道这位支队长吓傻了吗?” “我说了,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无可奉告。”林局长几乎是在大喊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过记者提问的声音。 场面越来越混乱,记者的提问也越来越刁钻。林局长立刻起身,他决定结束新闻发布会。在几位民警的护送下,他红着眼向门外冲去,难以分辨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慌乱。 电视画面马上切换到广告。 陆凡一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他觉得乏味极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怀念起香烟来,身上又没带口香糖,真是要命! 黎冉看出了他情绪低落,站起来,帮他拿着椅背上的大衣:“我们走吧!服务员说了,打开的啤酒没法打包,看来今晚,你的豪饮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看上去是不是好像要窒息昏倒了?”陆凡一轻轻地笑,“要不然,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觉得你需要喝杯热茶,然后睡个好觉。”黎冉说。 “也许吧!”陆凡一叹了口气。 走出饭店的时候,两个人都猛地站住了,阴霾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像有人在天上抖鹅毛枕头。 好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啊!陆凡一抬头,久久地望着天空,眼泪和回忆一起急速地涌出来。 五年了! 上一个下雪的大年夜距离今天整整五年! 他永远都忘不了,关涵死的那一晚,也是大年夜,天气出奇的冷,审讯室的窗户上结着厚厚一层白霜。 陆凡一坐上黎冉的车,头一碰到椅背就睡着了。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居民bbr>99lib?楼前。 躺在床上,他反而睡不着了,每隔几分钟就得换个姿势或者调整被子。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浮现许多景象,有如播放老电影那样,毫无章法和逻辑可言。他看到一具尸体被砍掉四肢,一张染血的桌子上排列着被砍断的手掌和脚。他看到欧阳嘉和葛艾青站在雪地里谈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葛艾青伸手碰了碰欧阳嘉的脸颊,被他碰过的地方像陶瓷一样突然裂开很多细细的口子。眨眼间,欧阳嘉白皙的瓜子脸上布满了裂缝,仿佛针线缝合的印记。她居然变成了那个用针线缝合的人皮木偶。 陆凡一惊叫一声,从床上霍然而起,浑身直冒冷汗,感觉整个神经系统似乎受到了高压电磁场的干扰。他慢慢地深呼吸,把那些恐怖的景象从头脑中驱逐出去。 “凡一,你怎么了?”黎冉急忙推开房门,“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到你的叫声,过来看看。” “我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陆凡一披衣下了床,开始踱步,望着窗外下雪的夜空。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分钟,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你在说什么?可以从头说起吗?”黎冉走到陆凡一身边,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很担心陆凡一的心理状态。 “夺面杀手说不定也是公司的人,那些被他肢解的女人可能是公司的实验小白鼠。”陆凡一来回踱步,“是实验失败的报废品,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被公司除掉。” “凡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也许他们几个都是公司的人,单线联系,谁也不知道谁的背景。” “我越听越糊涂了。” “他们需要大量的小白鼠,必须是那种可以轻易得手的人。夺面杀手残忍的作案手法,只是为了引开大众对实验的注意而已。还有什么测试方法比这更加理想的呢?一旦实验失败,只要把他们杀掉,然后伪装成别的死因就行。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被害者是死于某种实验。于是,公司安排一个夺面杀手把受害者肢解,剥去脸皮,让人误以为这又是一起连环谋杀案。” “无意冒犯,凡一,我真希望你说的这些不是事实。” 陆凡一沉默,他何尝不希望如此。过了许久,他轻轻地开口:“黎冉,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荣幸之至。”黎冉笑了笑,“我正愁没人陪我看烟花呢!” 午夜十二点,美丽的烟花像一把巨大的伞,在高空霍然撑开,一朵接一朵缓缓绽放。整座城市笼罩着一种叫“年”的味道。 医院病房的阳台上,欧阳嘉的眼睛都亮了,惊叹:“真美啊!” 她身后的许建东痴痴地看着她,轻轻地说:“是啊!真美!” 对他们两人来说,无论在医院过大年夜,还是在家里过大年夜,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随遇而安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护士进来了,抱着一个长长的白纸盒,上面扎着高档的红色缎带,直接交到欧阳嘉手上:“有人叫我交给你的,说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欧阳嘉脑中一片空白,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打开缎带。护士和许建东在旁边看着。 盒子里面是两打长梗玫瑰,如水洗过的红宝石般鲜艳夺目,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欧阳嘉一颗心怦怦直跳,飞快地打开上面的一张白色小卡片。卡片上潇洒凌厉的笔锋像要透纸而出,只有寥寥两行: 烟花再美也不及你红颜一笑真高兴啊!看到你重新绽放笑容的这一天。 没有签名和日期。 许建东的脸色都青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欧阳嘉。 “那个人呢?”欧阳嘉眼前闪过一个人,会是他吗? “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走了?”欧阳嘉急切地问,“走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 欧阳嘉没有细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欧阳!”许建东在她后面叫她。 欧阳嘉像没听到似的。 “欧阳!”许建东又叫了一声。不是不心痛,只是,他放不下,也放不开。 欧阳嘉在门口站住了,后背僵直,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转过身,放下大衣,看着许建东,忽地一笑:“宵夜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许建东耸耸肩,如释重负一般。 欧阳嘉走向他,挽起他的手,一起望向夜空。 有个人曾经说过,她是sunshine,是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阳光。可是现在,她连自己心中的阳光都消失了,又拿什么去照耀别人呢? 看完烟花,已经是凌晨一点,陆凡一往床上一躺,伸着懒腰说:“好想念啊!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是啊!”黎冉脱掉鞋子,躺在陆凡一旁边,“介意我关灯吗?” “我正这么想呢!” 关了床头灯,房间里暗了下来,陆凡一突然觉得这很可笑:“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躺在一张床上,这像话吗?” “是挺可笑的。”黎冉尴尬地坐起来。 “嗳,算了算了,不管那些了!”陆凡一拉着黎冉躺下,不以为然地说,“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经常从下铺跑到上铺和我一起睡吗?有时候,我们几乎整夜都醒着。你总是不肯睡,总是要跟我讨论音乐啊电影啊未来啊理想啊,你可把我累坏了。” “我记得的刚好相反,我很想睡,可是你不肯放过我。” “不可能。” “因为你想进我的乐队,想得要命。”黎冉大笑,“承认吧!那时候,你整天黏着我,跟糖黏豆似的。” “没有的事!你的乐队那时候只有你和一个贝司手!”陆凡一反驳,“我只是同情你,想表示一点善意。” 一个枕头在黑暗中砸中陆凡一的头,陆凡一把它扔过去。 然后,黎冉跳起来,抓着枕头,一把跨坐在陆凡一的腰上,最后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他身下的陆凡一也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 他飞快地翻身下来,躺回原来的位置,动作夸张地拍打着枕头,拍得鹅毛乱飞,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你头不痛了吧?”他问。 “好了一点,死不了人。” “凡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重案队。” “我不想和你谈工作,我是说你的生活,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黎冉小心翼翼地说,“毕竟,乐乐已经走了。可是,你的生活还在继续,你总是要结婚的。我觉得,你一直没有真正地忘记乐乐,你必须把这件事了结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否则,你永远会觉得怅然若失,懂吗?” 这个提议又令陆凡一烦躁起来,“暂时还办不到。” “为什么?” “我的工作就是生活,这种方式已经固定了,再也无法脱离这个轨道。至于结婚?”陆凡一苦笑,“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受得了我这种生活方式。” “但你也需要好好地生活,忘记王乐乐。” 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陆凡一庆幸黎冉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眼中悄悄涌出的泪水,“也许永远忘不了,大概因为她是我的初恋吧!” “好吧!”黎冉低下声音,“我只是担心你哪天会出事,我这一生就再也找不到知己了。你知道吗?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哭,他病了很多年,我童年所有的时光,他都在病榻上。有一天晚上,他死了,母亲哭得呼天抢地,而我,早已学会从一个遥远的位置俯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然后冷眼看着母亲因为家族财产分割问题,和几个舅舅闹翻。我站在他们的争吵声外,默默地过自己的日子。我经常去爬山,漂流,骑马,也越来越喜欢封闭在音乐的世界里。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去上了大学。”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黑暗中,陆凡一静静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好说的。”黎冉的声音很轻,“我的母亲和舅舅们,至今还在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而争吵。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就像战败的日军苦苦挣扎,而侵华战争早就结束了。我对约会毫无兴趣,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凡一,作为朋友,更作为知己,我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陆凡一沉默,他知道黎冉心中有一个小男孩从来不曾停止过哭泣。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具体聊了些什么,却一点也记不清了。最后,他们躺在一起沉沉地睡去,一如大学的那段青涩时光。 几个小时后,冰冷的白色晨光把陆凡一叫醒,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深邃而炽热的眼睛,他吓了一跳。黎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侧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抱歉,我猜你没怎么睡。”陆凡一僵硬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我也是刚醒,怕吵醒你,就没起来。” 陆凡一下床,光脚走到窗前。整个世界被白雪覆盖,宁静而安详,湖面水汽氤氲,太阳像一颗红鸡蛋浮现在湖面上。真安静啊! 胡乱洗漱后,他向黎冉告别。两人站在街头,也没有太多的话说。 “要走了吗?”黎冉站在他身边。 “嗯!” “一路顺风!” 陆凡一背起包,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挥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又跑回来。 “怎么了?”黎冉问。 “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陆凡一认真地说,“我有幸听到正版的《星空下的安魂曲》。” “感觉如何?” “几乎和你作的曲子完全一致。” 黎冉平静一笑:“看来,我这个作曲家没有给你丢脸。”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陆凡一沉吟片刻,“我给你的曲子是没有区分高低音的,你直接帮我标注了高低音,而且告诉我曲子是c调的。你说,如果那个曲子是g调的,和弦会是什么?” “我想想。”黎冉打着拍着,轻轻地哼唱,“应该是em-am-emd-b。” “看来必须是c调的,要不然,和am-dm-am-g-e搭不上边。” “c调也只是我当时的猜测而已。” “不说了,我得赶去机场了。” “真的不用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陆凡一拦下一辆出租车,朝黎冉挥了挥手。阳光下的白雪亮得刺眼,街上已经泥泞不堪。 出租车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部最新的电影预告片,影片叫《致命谎言》。 广告词很煽情,“首席酷警探游走于地狱般的现场,凭借独特的破案手法和推理技巧,挖掘一桩桩谋杀案背后的蛛丝马迹,然而,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是陷阱,还是更大的危机……” 最后一句广告词蹦出来的时候,陆凡一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真相被谎言埋葬,《遗骨档案·620》6月20日隆重上映,敬请期待。 陆凡一匆匆地走了,一如他匆匆地来,偌大的房子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黎冉将咖啡加热,坐在钢琴前,看着琴架上他和陆凡一大学时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还年轻,心里还干净,嘴角的笑容比冬日暖阳还要温暖。 那时候,学校里喜欢陆凡一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次他故作随意地问:“凡一,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你们班好像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没有。”凡一很不在意地回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帮他修自行车,一丝应有的好奇都没有。 那个午后,看着凡一俊雅清隽的侧面,他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说不清的快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凡一还是那个阳光的凡一,黎冉还是那个安静的黎冉。仅仅只是如此,他也觉得无比满足。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凡一加入重案队。那个微风轻拂的午后,他见到了王乐乐,这个后来和凡一纠缠了一生的女人。 他站在警局大楼对面的公园小径上,看着王乐乐依偎在凡一怀里,头靠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警徽玩,而凡一纵容地任着她,宠她宠得要命。彼此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一会儿,凡一抓住她,低头,轻轻吻上去。 悲伤袭来,一刹那,他清醒地意识到,美梦,醒了。 那一场整整持续了五年的美梦啊,从上大学第一次看到凡一到现在,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止过。 这个大年初一的清晨很爽朗,枯枝被白雪装扮得格外有冬天的气氛,一长列出租车沿着街边静候着。穿着一新的市民提着年货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屋子里的火炉燃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黎冉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声音很轻,宛如梦寐:“乐乐,你不该这么对他。” 他走到火炉边,将手上的东西扔了进去。 一张已经风干的脸皮在火焰中慢慢褶皱,边缘卷曲起来,最后忽地一下被火焰吞噬。 他重新走到钢琴前坐下,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旋律从黑白琴键上流泻而出,像是控诉,又像是某种遥远的思念,如此刻骨铭心。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