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舌头的战争》
一、我师承于
我忽然发现,我九岁就开始看《百年孤独》了,我被自己的虚荣心吓了一个大跳。我记得我看完《百年孤独》后异常苦闷和深沉,因为那上面有一个情节是小女孩把从屁股里拉出来的东西,搓成棍棍在墙上写字,多脏啊!从此我只要看到《百年孤独》在我床边,就愤怒厌恶地把它推到一边,好像看到了一个屎棍子。
我听人家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个好东西,看完之后人就高级了一截,于是我挑了一个黄昏,心情沉重地开始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准备深刻。刚开始时,我还能感觉到深刻文章特有的无聊、难看和不确切的比喻,看到后来,我气急败坏地发现里面有很多关于做爱姿势的描写,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只是想说,不要强迫自己思考“一个时代的精神和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裂缝”,我思考得龇牙咧嘴的结果,是增强了自己对《时尚》的喜爱……嗯,当然,20多岁了还觉得《读者》上面的故事令人感动也是不对的。
我买到了一套好得不得了的书,叫《俏胡子逛世界》(有《哈!小不列颠》《欧洲在发酵》《一脚踩进小美国》三本,作者是比尔·布赖森),所有人听到这题目时,都尴尬轻快地说:“哦!你还喜欢看童话呢!”不是的,请看看我随便找到的一段:
“我上次回老家时,买了我所能找到最可笑的明信片:夕阳斜照喂食场啦,一群农夫勇敢地抓着移动中的扶梯啦之类的。他们一致的荒谬,我拿去结帐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我买的是色情杂志一样,可是结帐的那位女士不但对它们投以关注,更慎重以对——正如她们对色情杂志的态度。
“当她看我时,眼里几乎泛出了泪光:‘这些真的很棒,我到过很多州,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是我看过最瓢亮的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处于终极催眠状态了,我看看那些卡片,却意外地懂了她的话,它们真的很‘瓢亮’了。有那么心神耗弱的一瞬间,我几乎也要安详起来了……”
真是太好笑了,好笑得令我感动,每个字都有令人颤抖的幽默,我深怕自己的抄写一不小心把它变得不好笑了。能写出这样直挠人心的幽默的句子,比写出所有人都不懂的文章了不起多了,比尔·布赖森是个语言学家,知识很渊博,但是文章里却一点都不露。世上的作家太多了,可是让人开心而不是苦闷的作家太少了。看完这套书,我对以前自己文章里粗糙和不负责任的漫骂很是惭愧,我尽量模仿和学习这高级的幽默。
当我在作文里违心地说自己喜欢“普希金”“马尔克斯”时,好像“已经处于终极催眠状态”,我流利地写“人性批判”“意识形态”时,感觉得到了品味的保证。但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并不是喜欢“马尔克斯”和“王小波”,就自动地成为他的徒子徒孙和门下走狗。
我追踪不出自己师承于谁了,我看的第一本纯文字的书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受益很深,但似乎对我没什么影响,路子不一样吧。我们家最完整的一套书是《张爱玲文集》,但现在张爱玲被说俗了,我都不敢提她的名字了,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一些出名的不出名的出色的不出色的作家都不幸被我师承过,但大部分时候我只是模仿他们的一句话而已。我希望几百年之后,有人能在寒冷的冬天坐在电热毯上愉快自豪地说:“我师承于蒋方舟。”
与你相守到老
我七岁生日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沉浸在没有人送我礼物的痛苦之中。这时候我的叔父叔母和堂姐都来了,送给我一套《安徒生全集》。我第一反映就是翻了翻价钱,发现是50元钱,对他们的好感倍增。我看了几个短篇的,都是鲜为人知的故事。我抱着甜美的心境看,看到最后,就不甜美了。其中一篇讲一个伪装成可爱小男孩的天使,来到一个单身老头的家里,老头请他喝葡萄酒,吃苹果派,小男孩吃了以后,用箭把老头射死了。后来这个怀心肠的天使,又伪装成少年,杀死了跟他恋爱的少女;伪装成孩子,杀死了母亲……还有无故事性的“十二月份”,十二月份是不同的人,坐在同一辆火车里,在新年里降临,一一下车,全篇一个接一个地讲他们的个性,特别是衣服。我觉得这篇是安徒生语言的登峰造极。
这些故事和我以前看的任何童话都不一样。安徒生并不是写不来有happyend的故事,如果他写书的初衷是给小孩子看,他肯定是希望小孩子能够通过他的书,来了解人的世界,圣的世界,魔的世界,精灵的世界,人性纯净和灰暗的角落,并不管他给一个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小孩带来多大的震惊。
很多人有所不知,《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小红帽》《青蛙王子》……都是格林这两个兄弟收集,删减,美化,包装的。看格林童话的小孩,比看安徒生童话的小孩要多,安徒生的故事并不如想象的那样脍炙人口,可能是因为安徒生更复杂,更辗转,更伟大。他的道理需要长大之后才能明白。很多人长大之后记不起来了,但是一旦想起来,比迎面扑来一盆凉水还要震撼。
没有人能够超过伟大的安先生!不能只看《安徒生故事》,一定要看安徒生全集!
我又零碎地看了一些童书作家的,梅子涵的,秦文君的,郑渊洁的,外国无名作者写的“皇室家族丛书”,我不想得罪人,但真的觉得失望。读的时候很带劲,读完之后,后悔自己为什么化了半天时间来读这些书。不是擅长模仿婴儿、调皮男孩和初中女生的语气,不是说句“谢霆锋真酷”,就能引起儿童读者的共鸣的;也不要只站在小孩的角度,讨好小孩;也不要想着“我的书是写给小孩子看的”。好的儿童书,能与你相守到老——这是我定的标准。
我长大以后,又重新补习了一些儿童读物(是跟言情小说一块补习的)。幸好看的都是好书,就算从成人的角度看,也是好书。由此可知,好的儿童书作者是多么厉害的一些人,不止要有一颗童心,还要有一颗博大的悲悯心。
王尔德是我在“后童书时代”很是推崇的一位。我曾经学过他不少的语句,比如“头像不胜重负的芦苇一样,微微地歪向一边”,这些话都在我的作文里,被老师画上表示好的波浪线。他比安徒生还要悲伤。我喜欢《夜莺》《巨人的花园》。
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是一部及其好读的童书。我曾经在打折书店里,向一个手拿教小朋友种瓜种豆的书的男子,严重推荐这本书,他明显被我吓到了。他看看标价说:“反正只要七毛钱,就买了吧。”
《秘密花园》被郑重地穿上了裤头(即书封),“裤头”上说每个美国小朋友都看过。还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推荐,声称这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书。我也觉得这是一本充满糖果色彩的书,结局绚烂,但是我不想看第二遍。
《夏洛的网》和日本女作家安房直子的一些短篇故事,是我在网上看的,前者是好莱坞“童话”的典型,关于梦想,勇敢,自由;后者是日本式的温馨加诡异。
最愉快的是比利时人写的《动物的365天》,是动物写得极短极有趣的日记,每月一号就到了烹饪时间,教做糕点。我在微波炉烤了一个土豆饼,操作程序没有任何错误,但是那只饼硬极了,在地上摔都摔不破。
童书的插图太重要了。我购书历史上最便宜的书是《牧童》。一毛钱。是长条的纸块折了几折,每一折都是及其漂亮的水墨画,我坚信这是我的美学启蒙。后来知道《牧笛》是早期动画片,在欧登塞童话电影节上获金质奖。儿童并不一定记得看过的故事,但是他们会记得其中的画面,那些有潜质的小孩,就会画那些留在脑子里的美好的画面。
看下蛋的母鸡
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大教育家。一批批以仰视的角度看着我,脑袋被身后的妈妈又戳又揉的小孩,被迫让我言传身教。以一个从赖皮赖脸的女孩,成功地改造成著名作家的案例,来向这些无辜的小孩进行现身说法,从而证明他们妈妈的无聊。这群小孩表情之哀怨,令我几度想检查一下,他们妈妈的手中有没有暗藏什么金针暗器。
一位不知道是叫“王科长”还是“汪科长”的科长,一手拎着一箱可乐,一手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到我们家。
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参观一下我。一个人要能达到被参观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要么是奇形怪状,要么是美若天仙,我个人认为自己比较接近后者,可想而知我现在自负到有毛病的地步。二是帮忙改造他的儿子,根据这位科长交待,他的儿子极不争气,期末考试竟然没有拿到第一名,作文竟然没有得满分,简单的算术竟然能算错……
这位科长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我清高绝俗,不愿理会世间俗事。我刚准备拂袖离去,却见科长旁边的可乐瓶子伸出小手,召唤我过去——看在可乐的面子上,我就教育一下吧!
于是我端正地坐好,准备回答那位小弟弟的提问。只见他爸爸兼王科长用没剪过的指甲,狠命地戳他儿子的后背,说:
“你不是一直想问姐姐她是怎样写作的吗?”
我答过这样朦胧,这样浩大,这样烂的问题吗?于是我微笑着说:
“用手写呀!”
那科长脸色陡然一变,像中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清风五毒散”,表情被定住,阴沉着脸,从鼻孔里大出了一口气,对他的儿子说:
“姐姐的意思是说让你用手多写,只有勤劳才能成功,没有捷径。”
想不到这位仁兄把我的一句废话分析得这么深刻,让我自己也觉得我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真的是这么深刻。
后来科长见我和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样样都做,其能力比他儿子还略逊一筹,便失望地拎着孩儿,提起他送来的一箱可乐,往门外走去。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在他身后轻声道:
“那个,那个……”
他一回身,我赶忙把指头对准他手中提着的可乐,他大“哦”一声,腾出左手,用温暖湿润的手掌和我握握,出门离去。
虽然我在这位科长心目中的地位多多少少有影响,但我在其他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印象还是伟大的,还是神秘的。那日,一位名曰“李处长”的处长也来参观我了。
李处长这次来访,主要目的是考察,因为他将要带着他的女儿前来被我教育,今天他先进行一下非正式访问,如果我是他想像中的气质高雅,言谈得体,超凡脱俗,他就把女儿带来进行正式访问。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科长”的教训,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处长”面前表现的非常得体,绝不轻易上厕所或说话,俨然一个内秀的孩子。
话说吃完饭,李处长捂着肚子,急急忙忙地冲向厕所。他在厕所里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才听到冲水的声音,便秘的李处长真是可怜。从厕所出来的李处长一脸郁闷,我只道是因为我们家厕所的条件很不好,没有配置最新型的ABCD式抽水马桶。李科长只用他柔软肥腻的手掌握了我一下就出门了。我是继李处长之后上厕所的人,我忽然发现:厕所里没有纸!那么李处长是用什么方法解决他的擦屁股问题呢?
为了调查“李处长擦屁股”这一千古疑案,我特意在厕所看了一下片装物品,比藏书网如毛巾、抹布、打开的牙膏盒,发现都保持原状,颜色上没有发生改变。我呆了半晌,以每秒钟一毫米的慢动作,低头看手,忽然狂叫一声,把水龙头拧到极限,狂冲自己沾满不洁物的双手,顾不得水流以一秒钟一公里的流速漏到楼下。
大家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只想到自己,不顾他人困难的人,我想到李处长不通过正当手段处理掉的粪便一定没有解决干净,出于对李处长的关心和怜悯,我在窗口挥舞着一大卷卫生纸,对刚出楼道的李处长喊道:
“李处长,卫生纸!”
最终,我还是让李科长失了一望,导致他的女儿至今没有现身。
顺利地接受我的教育的小孩,是赵局长的6岁儿子。这位赵局长来头可不小,据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贵府的公子我一定得好好照顾。
这位赵局长还比较有人性,没有监视他儿子整个被教育的过程,而是把我和他儿子扔到我家门前的亭子里,进行家教式的单个辅导。
现在的小孩发育得愈来愈好,在我记忆里,6岁小孩走路还磕磕绊绊。我因此自作主张,自作多情地在他身后伸出双臂,做势要搂住小弟弟的腰,准备把他抱到亭子的台阶上,不料他一个箭步就已经冲了上去,步履轻捷,显然武功不弱。
他扭过头见我双手呈怀抱状,怔了一怔,红着脸又把脸扭了回去不看我。他该不会在心里把我误会成老女流氓吧?
在亭子里,俺俩连“话不投机”的境界都达不到,我们俩一共说了三句话:
我:“你现在学到那篇课文了?”
他:“《乌鸦喝水》”
我:“我们走吧,免得你爸担心。”
这是唯一一个不忘师恩,至今还记得我的一个“学生”。
一次,我值勤时,赵局长的儿子忽然手拿一把钥匙走来,对我说:
“蒋姐姐(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我拣到一把钥匙,麻烦您交到大队部好吗?”
说完就走了。我为他还记得我而感动了好一阵子。眼眶里的喜极之泪蒸发之后,我就把钥匙转交给另外的值勤同学,大队部老师是何等的罗嗦和凶巴巴,岂是我等獐头鼠目的人能够进见的。不料,这把1989年生产的陈年钥匙,却遭到大家的一致排斥,尽管我使劲劝说:
“说不准这还是一把保险箱的钥匙呢!”
他们还是纷纷对它做摆手摇头状,最后我只得把它放在门房的窗台上。我的“学生”恐怕没有想到“作家”是这么无能。
作家又不是太监,不是靠检查身体就能验证的。没有人能够参观我一趟,就证实了“蒋方舟是‘作家’”这一事实。写作这疙瘩,不像拉琴跳舞,可以现场来一段,也不是手把手就能教得会的,这大概就是许多专程来参观我,或者送儿女来受教育的人失望的原因吧。
曾经有熟人带自己的女儿做实地参观,她们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以为和我熟到了可以不尊重我的规矩,不考虑我的感受的地步,她们犯了我的大忌:坐在我旁边上看我的写作过程,这种痛苦实在是旁人没法理解的,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在别人面前排解粪便的感觉。
现在大家可以体会到我那时厌烦的情绪了吧!我不住地把显示器往旁边移,以避开她炯炯的目光,没想到她“一看到底”的精神十分坚定,一心要观摩到整个写作过程。她的屁股随着显示器的移动而移动,并躬腰驼背,只为看“作家”写东西的过程。她观摩到的结果一定会让她感到一定程度的失望,斟词酌句呀,谋篇布局呀,都是在身体内部进行的活动,不像杂技表演那么好看,也无法观察到“作家”的整个心理活动,是没有办法仅凭眼睛而“受益匪浅”的。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就是觉得别扭,每写一行就凝视显示器一阵儿,再劈劈啪啪地删掉。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我身旁那位“不懂规矩的熟人”,就用她那大而神往的眼睛凝视着我,眨都不眨。
忽然,她的指头落在显示器上,她说:
“你这个字写错了吧,是‘嘎然而止’,不是‘哑然而止’!”
我想她应该对刚才的言行很是自豪,一方面表示了她坐在这里是有用处的;另一方面,以后我死了并成名时,她还可以得意地宣称自己当过我的“一字师”。
只有智慧生生不息
——给五万年后的人的信
五万年后的聪明人:
为什么非得五万年呢?短暂的奇迹年代特别好,太长了就成了多事之秋了。
你一定用你的聪明,解读了留有我信息的光盘。在你的想象中,我可能是个老人,下巴拖到肚子上,像妖怪。但是我不老,在某种角度、某种光线、某种审美观下,我还算是个气质女孩——一个穿着校服长裙,面带奇异微笑,深不可测的女生。
我从小就被目为是早熟的、古怪的少女。当我快速而马虎地结束认字过程之后,我就开始写作了,那大概是七岁吧。令我恐慌的是,如果我不会写作,我会怎样?除了写作,我只会攒钱和省钱,我攒了一书包的零钱,大概有十块钱耶!除了极其高超的察言观色和狡辩的能力,以及超级冷静清醒的脑袋之外,我是个很普通的人,脸上没有多长一只眼睛,也不会吞火球,连骑自行车都不会,每次一上车就大呼小叫,然后极其敏捷地跳下车。我常年穿着男人颜色的衣服,走起路来像个老太太,即使被打扮了,也没有成长为“姿容瑰逸绝色倾城”的蛛丝马迹。
但是,还好,我会写作,我最近在写一些专栏——专栏是什么呢?有一种厕纸,上面写着一些名人名言,上厕所的时候,可以顺便长点智慧。这东西有点像专栏——我研究了中国的历史,号称“悠久”其实短暂的几千年历史。我发现历史书其实蛮无聊的,主要是为那些有权势的人服务的,其中也夹杂了一些没有权势的聪明人,中国的古代有很多聪明人,他们大都去对对子了,对得好,就有可能变成有权势的人;对得不好,就被有权势的人杀了。比如有个骆宾王,是个神童,七岁就会对对子:“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是形容鹅的;长大他当官了,又对对子:“入门见妒,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这是形容一个有权势的女王的,女王不喜欢,他就被杀头了。
但是,在被历史遗忘的夹缝里,我还发现了很多智慧又有趣的人。比如战国时候的列子。列子很厉害,指着动物尸体对他的徒弟解释进化论,而他的徒弟听不懂其中一大半的话。庄子的朋?99lib.友惠子更伟大,他说过“南方无穷而有穷”,意思是到达南极点后,再向前就不是南方了。他还说“物方生方死”。意思是物体形成的时刻,也就是它解体的时刻。他跟对手庄子辩论的时候,经常兴奋地滔滔不绝,庄子就说:“不啦不啦,对方辩友,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烦死我了。”我总是轻快又惋惜地想:“真是难以相信,他们全都死了。”当你打开我的光盘时,也会有同样的感慨吧?当七万年后的人,打开你的光盘时,也会有同样的感慨吗?人都会死的,只有智慧是生生不息的。我心目中的幸福,除了有个人对我说:“你坐着不要动,我去弄点吃的”之外,就是做个博大的人,提出一个了不起的体系,让几万年后的人还在为此争论不休——人到底是进化还是退化呢?人到底会不会解体后重生呢?
在我生活的世界,有一种说法:“一万个人里边,只有一个天才。剩下的人,要想引起别人注意,就只有靠吆喝,靠抢钱,靠谄媚,靠脱衣服,靠装病态,靠扔炸弹,靠扣大粪……”我一直坚信自己是个少年天才,从小就明白许多事情,比如那些智慧的哲学家,多半是在做些字眼的争吵。我不容许自己不坚信。因为我不想叫卖,不想装病,不想讨好,也不想长出“临终之眼”——许多人是在他们就要死的那一瞬间,才开了点悟,刚想到一点普通的人生感慨,比如“要与人为善呀!”就嗝屁了。
我决定像不懂得科学实验的古人 一样,激动又不负责任地悄悄告诉你——在很早之前有个聪明人叫达尔文,发明了“进化论”,说猴子的脑子越长越复杂,就成了人了。但是我也有我的理论,那就是“退化论”。我认为离远古越近的人越聪明,因为他们想事情总是从天地万物的本源想起,而不是像后来的很多人,想到几十年前流行齐膝的裙子,就想不动了。
我希望五万年后的你,用实验来证明我的观点。那时,我会让我的曾曾曾孙女,不要跟你抢“诺贝尔奖”。我会告诉我的曾曾曾孙女,我是一个多么慷慨的好人。
二、好想立刻上大学
我写的高考作文
命题:宋国有个富人,一天大雨把他家的墙淋坏了。他儿子说:“不修好,一定会有人来偷窃。”邻居家的一位老人也这样说。晚上富人家里果然丢失了很多东西。富人觉得他儿子很聪明,而怀疑是邻居家老人偷的。
以上是《韩非子》中的一个寓言。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听到类似的故事,但是,也常见到许多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情况。我们在认识事物和处理问题的时候,感情上的亲疏远近和对事物认知的正误深浅有没有关系呢?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请就“感情亲疏和对事物的认知”这个话题写一篇文章。
[注意]①所写内容必须在话题范围之内。试题引用的寓言材料,考生在文章中可用也可不用。②立意自定。③文体自选。④题目自拟。⑤不少于800字。⑥不得抄袭。
孩子是自己的好
一般寓言里面的富人都是坏东西,他们在故事里出现时只做两件事:第一种事情就是讨厌穷人,仰起下巴,最后被穷人捉弄;第二件事是就是布置遗嘱。但是我现在很欣喜地看到一个正常的富人,一个普通人。
韩非给这个主人公冠上“富人..”身份,无非是想增加他的反面性,但是富人并不反面,任何人都不应该相信儿子偷自己家里的东西,而且偷之前还警告家里人:“要小心盗贼哦。”而且富人的儿子确实挺有远见的,起码不输给邻居老头。富人只是对儿子的聪明表示出属于父亲的自豪,就被韩非子唾弃,真倒霉。
我觉得能够被亲情所左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所以,我爸妈是最不幸的人,每次家里坏了东西,他们破案的能力总是令人发指,抓罪犯一抓一个准儿,这倒挺使我自豪的,但他们最后抓住的罪犯总是我。准确地说,用不着挨到最后,他们甚至连罪犯排除法也不用,总是一口咬定东西是被我搞坏的,令人遗憾的是,这的确是被我搞坏的。不管我修补犯罪现场多么仔细,不在场证明多么充足,指纹擦得多么干净,我爸妈还是二话不说地指着我说:“凶手就是你!”这令我很是伤心啊!他们起码也怀疑一下邻居的坏小孩嘛,他的犯罪嫌疑比我大多了。
每次破完案之后的日子总是异常痛苦,每到这时候,我总是怀念起我们被亲情所左右,所麻痹的那段日子。
那时,我总是向同学吹嘘我爸长得像“周星驰+周润发+王力宏+刘德华”,搞得我爸很高兴,每天都去健身房锻炼,还去美容。我也觉得我妈长得很有气质,像 href='2210/im'>《红楼梦》里面的林黛玉,导致我的同学们对我爸妈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十分想一睹芳容,我只好把我爸妈藏在家里,怕谎言败露。我爸妈看我也觉得我越长越漂亮了。我们一家人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互相把对方当作魔镜:“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当然是你啦!”我们自我感觉像漫画上的超美型家族。我们一家人总是会被对方电晕,美满得紧。亲情蒙蔽了我们的眼睛,蒙蔽得好,蒙蔽得好啊!
古代的故事里常常有英雄为了一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杀子、杀妻、杀爸、杀妈,我十分狭隘地不喜欢他们。我还是喜欢那些一生都住在家里,而且从来没想过走出家的人。他们被小小的任性所左右,看到家人满腔感动: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也是自己的好耶。
命题:以《包容》为题,写一篇800字左右的作文
包容
包容听起来像“大爷,再宽容几天吧”的宽容,又像“写得不好,多多包涵”的包涵,但是都不是的。我觉得包容有两种,一种是帮小孩擦掉鞋子上的泥巴,并在他下一脚又踩在牛粪堆里温柔地叹息,这种是妥协。另一种是进攻性的,把别人家小孩的头拢到胸上。
我要说进攻性的。以前,中国只接受一些外国进贡的东西,比如凉快枕头,可以控制做梦的草,但并不接受外国的生活方式,直到赵武灵王——他让中国男人都穿上了裤子。从远古时代以来,男人们都穿两边露大腿的“裳”。后来,这种旗袍裙又改成A字裙,但是从古至今都没有想到穿内裤,所以他们为了防止走光,走路都走的是小碎步,坐的时候,也要仔细整理。年轻的赵武灵王看到他的大臣们这副样子宣布:“我要胡服。”胡服就像“射雕”中完颜洪烈一样拖着几根动物尾巴,而且是穿窄脚裤的。
众臣都惊骇且不同意,但是赵武灵王一点儿也不退缩,颁布了“胡服令”:要求所有在皇宫里走动,或者在官府当官的人,都必须穿着胡人的衣裳。当时的官员很愤怒地被迫穿上短短的上衣和宽裆窄脚的裤子。赵武灵王戴着有两条貂鼠尾巴垂在胸前的胡冠,文武百官则在冠上插根鸟毛。老百姓也流行在头上包一块头巾。
这次史称“胡服骑射”的改革使赵国强大起 6765." >来,士兵们穿上胡人的靴子之后,跑步不怕掉鞋子了;骑马的时候穿裤子,也不怕走光了,这使他们在对敌国的一战中大获全胜。
俄国的彼得大帝是个留学生,学习能力很强,我们历史老师说他枕头下面都放着三角板。他回国以后,看到满街都是留大胡子的俄国人。俄国人觉得大胡子好看,而欧洲?99lib?其他文明国度觉得大胡子粗野。彼得大帝就下令,俄国男人都必须剃掉胡子,这样出国的时候,不仔细瞧,就觉得他只是欧洲人罢了。命令公布之后,凡是留胡子的,必须交“胡子款”,交了一百块钱就可以得到一个徽章,表示“胡子款已罚”。普希金赞扬这个跟乔丹一样高的强人说:“彼得一世时代俄罗斯进入了欧洲,宛如新船下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把别处的优点拿过来就是好包容,把别人的缺点留下来就是坏包容。
命题:以下面人物和文学形象写一篇作文,不少于800字。
孔子、苏轼、曾国藩、鲁迅、霍金;曹操,宋江、薛宝钗、冬妮娅、桑提亚哥。
最著名的老人家
谁不愿意当孔子的学生呢?当他的学生有很多外出的机会,一游就游到了国外,在路上孔子还会组织大合唱。
孔子的学生大多数都和孔子关系很好。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孔子的学生很多和他差不多大,其次是他不羞于在他的学生面前表现出胆小,爱哭的一面。每当他哭的时候,他的学生就在旁边站成一圈啧啧赞叹。春秋的鲁地西部有只麒麟出现,当地人不懂这是吉祥物,就合围击杀了它。孔子赶去察看,痛哭不止。弟子们恐老师悲伤过度,就用铜钱串织后披在牛身.99lib.上,对孔子说:“麒麟还在,一点也没有受伤。”孔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才怪,它不过是一只有钱的村牛罢了!”
孔子的学生们都超级爱戴孔子,他有个学生叫冉伯牛,昨天刚刚得到老师的表扬,转眼就得了严重的皮肤病,躺在布帘子里看自己腐烂的手,数有多少人来看望过他。孔子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激动地说:“我要看他,我不怕我不怕。”孔子搬个小凳子坐在冉伯牛床边上,把手伸进布帘子里,冉伯牛十分激动,手从布帘子里?99lib.
伸出来抓住孔子的手,孔子哭道:“你是个蛮好的人,怎么会生了这么难看的病呢(斯人有斯疾也)?”
孔子有个学生叫公冶长,他懂鸟兽的话,他到鲁国的时候,看到一群坏鸟飞过天空,互相叫道:“兄弟们!我们到清溪集合,去吃人肉(往清溪食人肉!)”他往前走了一程,遇见一个老太太,她怀疑自己的儿子被杀了,但是又找不到尸体,公冶长想到那群鸟的话,就领着老太太跑到清溪河边,她儿子的尸体果然在那儿,那群鸟才刚刚开饭,尸体还不是很烂。
老太太告到官府,说自己的儿子被杀了,是公冶长找到尸体的,官吏一听,觉得诡异,就把公冶长作为犯罪嫌疑人关进了监狱。他是孔子的学生里面最有特长的。孔子说:“虽然你有前科,但是不是你的错,我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吧!”
始终在孔子身边保持着清醒和暴躁的学生是子路,他一生都跟随着孔子。他和孔子的年龄差不多,是孔子的首席马车夫,每次孔子出国的手续都是他安排的。有一次孔子要去见名声不太好的南子夫人,子路就在马车外唱《男女授受不亲歌》,逼得孔子在马车里发毒誓:“我要是瞎胡乱搞,我就天打雷劈呀天打雷劈(天厌之天厌之)!”
三、一秒钟的故事片
邮购高尚生活
我痴迷于看电视购物,每次看时,下巴总是自然向衣领方向滑落,口水就流了出来。我总是想:我需要什么?最后发现除了刮胡刀我什么都需要。虽然没有那些商品也可以正常地活下来,但只要你看到了电视邮购的广告,就会发现“生活中最需要”的东西,用过了就会“提升生命质量”的东西你们家还没有,并且这些东西是你小半辈子以来没听说过的,例如:不用洗照样干净的抹布;补瓷砖缺口的特殊泥巴;一个星期长高十几公分的矮子乐;除疤的精华液,美腿的去毛霜。它们经过电视的灯光照耀,主持人的隆重介绍,就成了电视明星,只需要寄一笔钱去,明星就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我妈在神志极不清醒的状态下,买回来一个运动脂肪的银色腰带。我和我妈带着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围上腰带,紧张地让银色腰带把我们的肥肉抖来抖去。我们诡异地相信,十分钟之后,我们会变成身材火辣,丰胸蜂腰的美少女。十分钟之后,我们把它收进储藏室,再没启用过。
我也邮购过一盒神奇的会变色的彩笔,我缠着我妈说:“买了彩笔,就能自己写贺年卡了,啊,还可以写隐形字,多么有意思啊!”好像没有给某个人寄一张自制的、内藏秘密字迹的贺年卡,我的生活就成了应该用特殊泥巴补的残缺瓷砖。
电视购物的广告总是特别残忍,经常让一对同样丑的双胞胎来作实验,给一个抹紧肤霜,一个不抹。于是,一个人“年轻了十岁”,一个人的脸还是福橘皮,丑妹妹用无比景仰的目光看着姐姐,让看者心酸。还藏书网
有瘦身产品,从前很肥的当事人用力地把大腿上的肥肉挤得凹凸不平,很得意地让人看她有多肥,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以后,我看电视购物时,总带着一种奇怪的祥和之气,再也没有想冲进银行抢劫,然后定购一个手柄内藏电晶体收音机的雨伞的冲动,而是安详地叵测广告的真实性:增高鞋的广告,“试用后”的那个人合成的;除疤液的广告是电脑修改过的;怎么擦都不脏的抹布,是每擦一次都换了块新的。我像所有乡下人一样,认定一切电视购物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是在主持人手里显得很精致罢了,我奇迹般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所以像一个乞丐对贵妇一样,矜持地对邮购来的高尚生活说:“你不适合我。”
辩一论不如打一架
昨天班会课开辩论会,题目很无聊,叫做“电视剧用普通话演好还是用方言演好”。尽管有这样一个深奥的题目,我还是得承认,在没有防暴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做这种激烈的,极可能引发骚乱的活动是一件着实危险的事情。小孩儿之间完全不能讲道理,他们只会用耍赖皮的方式边打滚边反驳你:“错了!就是错了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杀了我不成……”
辩论到一半儿,大家都有些晕晕乎乎,忘记辨题是什么了,观众都固执地向对方吐口水,说脏话,一方说完了,另一方总是咬着牙齿,脖子一伸一缩地骂他:“胡说!胡说!”然后一方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时,总有一个略显清醒地人正义凛然地说:“请对方辨友不要偏离话题。”我这个主持人赶紧在旁边附和,说:“是的是的,都少说几句,和为贵,和为贵。”
辩论会结束的时候,应该评胜负了,我只好说:“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很好,很和平,两方都赢了,耶!”这并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辩论会开完之后,总有人面色潮红地来到我的座位上,一手叉腰,一手拍打着我的桌子,口水差点儿吐到我脸上,向我投诉对方的人身攻击,我就很慈祥地对他们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处理。”
我想起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小孩儿辩论,他们说到一半总是语塞:“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然后突然窘迫噎住,面红耳赤地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不晓得转换话题,就在那个地方窒息而死。
那些穿着奇装异服,扮演“无敌金刚”“聪明猴”的小孩总是特别愤怒,前倾着身子着,气急败坏,主持人还总是添油加醋:“说得好,反方被说得无话可说了吧?”还带动观众倒数:五四三二一!哈哈,时间到!反方果真无话可说了。电视上从天降落“哑口无言”四个大字扣在反方的脸上,辩论的小孩儿一定又惊又恐,刹那间全场的人都面目狰狞,连观众台上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的狞笑嘴脸,那一定是恶梦一样的经历吧。最后慈眉善目的专家评分,这时候的小孩儿既愤怒又憋屈外带不服。
让小孩儿们辩论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让他们双方的愤怒值都飙到最高,却只让他们坐在凳子上捏拳头,而不许开打。看到他们气呼呼的脸,我也气呼呼的,让他们打一架吧,让他们大喊一声提着拳头向对方冲过去,打一架的记忆要比辩一论的珍贵多了,而且,今天也是个打架的好天气。
人不能接受采访
我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那叫一个兴奋,头脑发热,印堂发红,两眼发光,一看就知道跟所犯的事儿跟酒后驾车类似。记者问我:“你的第二本书准备写多少万字?”刚刚能够从一数到一百的我说:“一亿亿万字。”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一直在和一个椅子玩——尝试用不同的姿势和方法扑在上面。其实我平时像个大闺女一样文静,可是接受采访,就退化成了一只活泼的猴子,由此可见:人一见到记者刷刷地往本子上记录,一想到自己的尊容将要通过黑洞洞的镜头,钻进千家万户的电视机,被无数双忽闪的大眼睛瞧着,他的血就往脑子上冲,不知道自己是谁,北在哪儿,就满嘴跑舌头,出豪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尤其是在看别人接受采访的时候,我无比坚信一个事实: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给个竿就顺着往上爬,后果就是让人看到了逊而又逊的尾巴。
名人吧,也免不了这个俗。这我可看多了。比如“我是演员里面最有文化的人。”“别人一老就歇菜了,我可以演到一百岁。”“我导演的片子不跟中国的比,要到世界上去叫劲。”“我的东西吧,现在的人看不懂,三百年后才有价值。”“我觉得吧,诺贝尔文学奖不给我,那是他们没眼光。”
小孩也不例外。那些和我同行的,所谓的“少年作家”非常之不争气,接受采访时摆出一副政治家的模样,说话阴阳怪调,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叫做“极有感情”。只见他皱着眉头,像是从1937年起就没笑过,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只有抨击学校制度的时候,才有了点儿激烈而愤怒的情绪:“教室像牢房一样”,“作业留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被人叫一声“天才”就晕了,陷入半疯狂状态:
“老师想让我们成为全才,老师自己应当先成为全才,比如他教完语文就教数学,我们就不会脑子换不过来了……”年轻人嘛,说话没有逻辑是可以原谅的,所以我只打算轻轻地,温柔地教育他一下:数字和汉字就是不一样。你的脑子不能换过来,老师的脑子就能换过来?
少年作家又放话了:“有人打电话说我的这本小说可以得茅盾文学奖……”
我觉得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一因为我这样喜欢嘲笑别人的人,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嘲笑的话柄子;二是因为茅盾先生听了,一定要在天上打个喷嚏。
恍若隔世
我十四岁,电视就是我的生命。我对电视的感情可以用任何一首带着哭腔的苦情歌的歌词来形容,比如“没有你我无法继续”“别离开我求求你”之类的。
有一天我们家电视坏了,黑成一片,没有声音,我爸找了好几拨维修人员来修,把我们家桌子都修坏了,电视还没有修好,摊成了一堆零件。每天吃饭的时候,因为桌子被坏电视占领,我们只好端着碗,蹲在水泥地上吃,听见楼下新闻联播开始时激昂振奋的音乐,而我们家则是一片寂静的咀嚼声,很贫穷凄惨的样子,都可以上《黑镜头》了。
没有电视了以后,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用来吵架,我们家的三个人天天斜着眼睛,互相猜疑是谁搞坏了电视,是谁赚得钱少,买不起新电视。是谁无能,修不了旧电视。我亲爱的父母一致认为是我搞的,因为我是我们家跟电视玩得最好的一个。冤屈之下,我激愤难当,想写一篇关于“电视和家庭和睦关系”的论文,结果“和睦”的“睦”我不会写,只好作罢。
最重要的是,有电视的日子里,我可以看电视而不用招呼忽然上门来吃饭的亲戚,假装看不见他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表示他得病以后比得病以前还要身体好,真是很残忍呀。
从前,我最喜欢的运动就是坐在学校奖励的电子秤上面,一边吃瓜子一边目光黯淡地看电视,最好瓜子壳可以啐到地上,还不用我扫。我张着嘴巴换台,电视上有各种变幻的光照在我脸上。没有电视的感觉很寂寞。不对,寂寞是有钱人的把戏,我没有钱寂寞,应该是感觉被抛弃了一样,世界什么都不告诉你,都不给你了,世界全部坏了都不知道,你还在黑屋子没心没肺地咀嚼。
后来我在家里翻出了一只收音机,学着早晨散步的退休老头,把收音机在耳朵上绑着,听听不懂的黄梅戏:“哥哥呀……”听烹饪学校的广告,听“沙沙”的声音,一边听一边笑得苍老无比,感觉提前进入了老年,十分之衰弱。
在我渐渐习惯听收音机的时候,我们家的电视修好了,我写作业时可以照旧斜着眼睛看电视,看减肥的大胖子,表情激动的怨妇,惊惶失措的主持人,久久地目瞪口呆。关上电视,“砰”的一声之后,世界就全部消失了,我不免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秒钟的故事片
我特别喜欢看电视里面的小孩,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变态,自己老了就喜欢看小孩。
地方新闻上经常出现采访小孩的画面,我原先期盼着看到那些中学生惊惶失措,说不出话来挤眉弄眼,旁边还有他的同学大声喊他难听的绰号,结果这种失控画面从来没有出现过,画面上经常是一个正经做作的女孩,穿着很干净的校服,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离地面十公分的空中,不敢看主持人,说话谨慎:“我们要爱护环境,因为我们是环境的小主人……”“二十一世纪是竞争的世纪……”
我忽然想起来小学时我也接受过这样的采访,那是地方台要到学校里采访关于铁路提速的看法,正好抽到我们班。尽管这个话题很怪异,但我们还是很振奋,高兴地互相打听铁路提速是什么,并且一脸痴笑地连续看了好多天的地方新闻,真难看呀真难看。
后来采访人员来了,没有带来美女记者,也没有带来大胡子的导演,只有一个摄影师,我们都紧紧地攥住发言稿。在没人说话的情况下,我徐徐升起,沉着冷静地开始念我的发言稿,摄影师被我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把摄影机瞄准我。我低着头喃喃地念着发言稿,老师站在摄影师的那头朝我笑逐颜开道:“抬头看。”
我略带羞涩地抬起头,好像被召见的妃子一样,然而只有一秒钟,我匆匆地瞥了一眼镜头,又赶紧低下头,我终于念完了冗长的发言稿,在坐下来之前,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头,惊恐之下不禁红了脸。
下课之后,同学纷纷掐着我的手,咬牙切齿地我祝贺我可以上电视,说不定还会摊上一个特写呢!第二天晚上我一直在等着地方新闻,每播一条新闻我都以为是自己,但每个都不是,到了最后,播音员说:“下面请收看一组简讯。”没错,是放了我的脸,也只有我自己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认出电视上那个匆忙坐下的远景是我,是的,我只被放了不到一秒钟,像电视剧上不小心被拍下来的群众演员,剩下的时间里都在放另一个女孩,也在说铁路提速,她比我精神,比我精良,校服比我干净,也敢看镜头,而且竟然知道铁路提速是什么。
每个小孩儿都应该上一次电视,哪怕一秒钟。以后,不断地回放这段录像,直到把包括自己的那条新闻,变成属于自己的故事片。年老的时候看,简直像另一个新生的自己,那个自己是不老的、精良的、一百个好看的。这放录像的活动可以一直延续到八十岁,可以快乐一辈子的。
和记忆相依为命
我一直以为我见过鞠萍姐姐,是在秦皇岛。我游完泳之后走到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有三个银门,鞠萍姐姐问我她在哪个门里,我不知道,就哭了起来。然后,鞠萍姐姐出现,百花盛开,雪云散尽,阳光普照,冰川消融,海盗称臣,美人鱼歌唱。
我一直很坚信这段记忆,并把它作为我一生中最传奇和纯情的经历,天天给别人讲,加入了许多细节,鞠萍姐姐穿的衣服是在儿童专柜买的啦,银门上的装饰啦,讲完之后还说:“神奇吧?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后来有一天,我沮丧地发现确实是做梦,这个惊人的发现令我十分痛苦,让我觉得记忆背叛了我。
所有大人都喜欢谈论他们小时候悲惨的历史,语气中还透着得意,他们在爽什么实在令我不得而知。每次我吃饭的时候,我妈就说她小时候没有饭吃,吃土;我买衣服的时候,我妈就说她常年只有一件衣服;我每次洗澡的时候,她就说她做完饭之后在大铁锅里洗澡。每到这时候,我总是假装没听到,免得被她那些越来越骇人听闻的事迹吓倒。
我妈说她冬天的时候没有鞋子穿,冷得把脚放在羊底下,用羊尿来暖,我没有理她,过了一会儿,我妈说:“才怪,我从来没有拿羊尿暖过脚。”我笑道:“就是的,这个故事我也听过,好像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上的。”我没好意思提醒她,其实她以前给我讲的好多故事,都是《欧阳海之歌》之类的凄惨的少年儿童故事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对于自己来说,是宁可信其有;对于听的人来说,是宁可信其无。电视上最喜欢请那些有传奇经历的人口述历史。接受采访的那些人最不愿意怀疑他们的记忆,他们的一生因为仅有的那一点传奇经历而经常被采访,因为不断地讲他们那段传奇经历,讲得自己深信不疑,而且不断地加进去景物描写和心理描写:“我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仰头望天:‘真是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哪!’”然后又挤出两颗眼泪——老人的泪腺总是丰富的,总有两颗泪水在眼眶里蓄着,随时准备煽情——渲染得越多,他们就越坚信,他以为这个记忆是他独有的,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所以在他们自己记忆里越来越放肆。
不过,他们还是被我原谅了,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撒谎的记忆让每个人都很高兴:观众很高兴觉得自己融入了天开云散的催眠境界;主持人很高兴得到了一段劲爆的历史;讲述者本人最高兴,..可以继续甜蜜地和撒谎的记忆相依为命。
有多少眼泪可以相信
我很羡慕哭得出来的人,我发现他们本质上是很乐观的人,跟我装结巴学瘸子扮飞机的乐观不一样。而像我一样悲观的人,虽然常年郁闷,但是看上去却是晴天不落雨,一点儿也没有要哭的迹象,即使被打了也还是一副痴呆的表情。
我就只好看电视,看一看有没有让我哭的情节,证明我是否正常人,或者说是一个正常得多愁善感的妇女。结果我发现自己果真坚强残忍得像一个男人,经常对着电视喊:“快点儿死快点儿死,再不死我就换台了。”“开枪开枪,打死他!”“被甩了吧!谁叫你脑袋上插一朵粉红涤纶花。”后来我就被我自己震惊了,我完全无法被电视剧本的绝症、失恋、自杀所打动。
我只好使出最后一着,我换台到一个访谈节目,不过我马上就换台到一个访谈节目,我看到主持人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劝说嘉宾:“不要忍着,难受就要发泄出来。”于是众人就期待地看着嘉宾的眼眶,这时候摄影机就把镜头推倒嘉宾的眼睛上,过了好久,嘉宾没哭出来,所有人都略感遗憾,摄影机就照一下嘉宾的手,示意我们“他还是很难过的,你看,他都把自己的手纠结在一起了。”然后才无趣地再把摄影机退回来,当他们又说起另一个哀伤惨烈的经历时,主持人对嘉宾说:“要勇于面对自己不幸的生活。”摄影机再次凑到嘉宾的眼皮底下,他的眼泪终于被逼得飙出来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主持人得意地递上卫生纸,似乎说:“我们早就知道会这样,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样摄影机再照到观众席上擦眼泪的人,最后再留一个光明的尾巴,节目圆满成功。
我虽然在电视机面前笑得十分起劲,但是我想如果我也上这样的节目的话,我也会哭的,压力好大呀!所有的灯光气氛摄影群众都是奔着一个目的去的,不成功便成仁,于是大家就皆大欢喜地都哭了。这种无人幸存的状态是很容易令主持人骄傲起来的,还很容易立下伟大的理想:“我要让每个上节目的嘉宾都哭!”
看完节目之后,我企图使劲地悲怆起来,便开始怀念中午掉到地上的红烧肉,开始大声地哭泣,哭到最后,把自己感动得无趣和疲惫,就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啦!”除了哭丑了一点。这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正常人,真是功德圆满。
每晚6点钟
电视上重放《恐龙特急克塞号》:“人间大炮一级准备,二级准备,三极准备——人间大炮,放!”霞光号、红色头盔、还有漂亮的阿尔塔夏公主,让我怀念起从前许多个晚上的六点钟。想起那些唱“咯伎咯伎咯伎咯伎,我们爱你,小一休——”“我们齐心协力开动脑筋打败了格格巫——”“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的快乐的日子;那些可以背出《巴巴爸爸》中所有家庭成员名字的充实的日子;那些《变形金刚》里擎天柱死了, href='/article/4696.htm'>《雪孩子》里雪孩子化了的晚上——真的令人心碎,真诚地感伤的晚上。
国产动画之所以没能吸引我们小孩看下去,那是因为它们自己放不下去了。比如《黑猫警长》,蟑螂开始还谈恋爱来着,登记结婚了,交配之后蟑螂老婆就吃了她的老公。动物世界里的重大事件就是交配,犯案多半是这个动机,破案也多半是这个线索。放到最后,都快成一部色情恐怖片了。加上人们的环保观念变了,不能随便枪毙动物,那个娃娃脸的黑猫警长和一群骑摩托车的白猫战士,就再也演不下去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并不有名的动画片,叫做《小甜甜》,不是那个有名的“有一个女孩叫甜甜,从小生长在孤儿院……”而是一个家里开冰激凌店的小肥囡变身成知名歌星的故事,紫红的卷发,火辣的身材,神奇的魔棒,那是我第一次活生生地看到了……爱情。那时真是震撼。我每天放学,就狂奔回家看电视,最后一集小甜甜不能变身了,我痛苦之极。
还有那些反角。他们常有书上学不着的奇特造句,还有大人不会教的“错误”人生观。比如格格巫:“讨厌,我讨厌这样。”“你这只该,该,该死的猫。”“啊,这里的风景美丽得让人恶心!”“天马流星拳,送你上西天,厕所变花园。”我从《邋遢大王奇遇记》中,知道了我不是世界上最邋遢的人,异常欣喜。吃饭的时候,每吃一口就喜滋滋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与其说是“小孩可笑的……”还不如说是“大人丧失的……”。怀念过去无所事事的生活,总让今天倍感悲伤,眼看生活疯狂的消逝,却无能为力。把生命浪费在回忆上,其实是一件无奈的幸福。我很欣喜自己每到晚上6点钟,就具有了让记忆如同昨天一样清晰的本领。
接茬是个乐趣
我看电视的时候,总是一副严重又严肃的样子,蜷起身子,坚强地忍受电视里的人不断大吼大叫地重复同一句话,唯一的乐趣是抢在演员之前接他们的茬,还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那种,看者无不被我丰沛的感情所动容。
接茬是一件很容易动感情的事情。比如说,当妈妈对女儿说“女儿啊!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的时候,我就立刻变得娇羞起来,裹在被单里说:“哎唷,娘!人家不要啦,人家要一辈子陪着您。”然后当我准备像电视剧里一样和妈妈卧倒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扑了一个空。当主角冲进雨里的时候,我早就抢在前面,比刚刚得知自己爸爸是谁的主角还要愤怒:“老天哪!这究竟是为什么?”
坏人是一群简单又奇怪的群体,他们总是喜欢无端大笑:“我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哈哈哈……”然后就乐不可支。但是坏人的台词又惊人地简单,当人们质问:“还有没有王法的时候?”我就代替坏蛋大笑道:“哈哈哈!老子就是王法!”当他们终于快成功的时候,他们虽然可以立即得逞,偏要大声大笑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然后英雄就出现了——谁叫他声音这么大,把英雄引来了呢!
最容易被我接茬的是女主角的女师父,她和女主角讲话的地方通常是在树林,而且她交代重要的事情从来不看女主角,而是大侧面朝着镜头,我面色凝重地向女主角传递师父的重要思想:“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女主角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是自杀和生孩子。无论是跳楼和割腕,在男主角赶到的时候,我总会激动地喊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然后立即变换成男声改接男茬:“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些。”而在大声地生了孩子之后,所有电视剧里的各种媒婆在传递“生了个什么”的时候,总是说同一句话:“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是“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比如 href='2183/im'>《射雕英雄传》杨康说:“螳螂捕食,黄雀在后——”就是个意外,他接着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先下手不就被吃黄雀吃了吗?还有“臣妾”和“太监”经常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按照常规接道:“爱卿但说无妨。”谁料皇上说:“那你就不要讲了!”
接茬真的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只能尝到一点点先知和聪明人的乐趣,更多的是郁闷:我变得疯疯癫癫,忽男忽女,忽好人忽坏蛋,忽皇上忽太监。
我本传统
杨非雪以失聪者的大嗓门叫道:“方舟,有你的信!”她像搓人民币一样,搓搓信封说:“这么硬,一定有照片。”信封刚刚拆开,她就在我的脑后尖叫起来:“是谢霆锋,谢霆锋给你写信了!”我说:“拜托,你看清楚了,这是谢霆锋的fans寄的。”彩色信纸上,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印着谢霆锋的两张图片。头发披着,墨镜戴着,白衬衫从第四颗扣子开始扣起,露出小肌肉,挂项链一串。但是,我的脑子里出现的大标题却是:“我本传统”。
给我写信的“友”,是认为谢霆锋很酷,很帅,很叛逆,才把他当偶像的。但是,谢霆锋自己说:“我其实很传统,希望要一个孩子,连自己的女友穿短裙我心里都不舒服。”
后来才发现,艺人们经常被问:“你希望自己的爱情是什么样的?”而回答是类似的,没有人会说:“我喜欢刺激,喜欢狂浪的女生……”即使内心这样想,嘴里依然要说:“其实,我骨子里是很传统的。”骨子里的东西,又没法子拔开看看,只能全凭自己说。对于那些被人误以为很前卫的人来说,“我本传统”是一句很好的广告词,一句可以做大标题的广告词。感动啊感动!原来人家酷酷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人家骨子里是传统的呀。酷的时候可以当情人,当女朋友的脸备受岁月摧残的时候,还会把她娶回家。像我妈这样的家庭妇女,说句“我很传统”,就不是新闻了。
我也说过“我本传统”。那时我被一个幻想吓坏了,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把我看成一个坏女生,一个叼着牙签走路,狂追有钱的男生,吊儿郎当的女生。我赶紧摇头摆手说:“我坚决反对早恋,我没染过头发,我没穿过乳环,我没在厕所抽过烟。我冤枉啊,我老实啊,其实我很传统啊!”后来,我清醒了,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传统”的尺度要更高很多,我们思想品德书上的标题:“孝敬父母”、“团结友爱”、“热爱集体”、“见义勇为”……哪一样都要做到。而艺人只要说一句“我想要一个孩子”,只要“一个”,还停留在“想”,就可以赢得人们的点头:“嗯,不错嘛,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
说来说去,“我本传统”本来就是一句废话。“本”是指的什么年龄啊?可以说我一岁的时候很传统。谁没纯情过?
春树秋雨
我觉得自己最近总在做节目,我觉得自己很多次地在镜头前面努力地睁大眼睛。我原本以为会出现一打开电视,所有电视台全部在播放我脸部bbr>藏书网特写的盛况——结果没有,我从来没有在电视上看到过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个节目要播了,我全部的亲戚朋友都守在电视机前面等待着看,却只看到了别人,其凄惨之状完全是我原先想象的盛况的反面。能够使我开心的是,我因为做这几次节目,认识了许多以前没认识过的人,或者说是见识了许多以前只听过名字的人。
我见到了春树,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参加某个评选活动,我完全不敢和她说话。她看着活动的宣传稿,她的简介上写着“少女作家”,笑着说:“为什么我的简介上写的是少女作家呀?哦,蒋方舟也是少女作家。”我在人际交往方面一切的薄弱都凸现出来。我试图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就只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好像对我们俩共同拥有的称号深表遗憾。
我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同一个饭桌上还有两个少年儿童问题专家,我什么也不敢说,生怕被儿童专家抓到了值得研究的把柄,所以也没有和春树说话。
我再一次见到春树是在不久之后,那回有一大群八十年代出生写东西的人聚集在一起。二十来个年轻人挤在一个屋里,六张床坐了几溜人。我们也没谈什么理想,没谈什么未来,就是谈现在,基本上是以嘲笑美女作家,还有那些比我们红的少年作家为核心话题。春树是我们当中最红的一个,但她是讲述奇闻丑事最多的人,经常是春树讲一个事情,我们一起大声谈笑,然后服务员姐姐就过来敲我们的门,让我们小点声,不要吵着隔壁人休息。
那次见面对我印象最深的是,春树在后来的时间里一直在看书。她看到我拿着的一本书,觉得还蛮好看的,就一直看它,那本书一部分是关于存在主义代表人物加缪的。后来,在春树的一次采访中,她提到了加缪,我有点儿觉得那是我的功劳。
我还见到了余秋雨。我要和余秋雨一起参加节目,做节目之前,在化妆室里,我怀着殷切的心情热切地企盼着余秋雨的到来。后来,化妆间里进来一个不是很高的中年人,身边跟了三个人——编辑助理和朋友,我假装矜持地看书,眼睛不停地瞄着他,看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粉化妆。
等到他化完妆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保持矜持,直到有人把我介绍给他,然后化妆室里进行了长久的握手活动,每个人都和每个人握了手。接下来又陷入了沉寂。后来,终于他问我:“你老家在哪?”这是每个人必问我的问题,它经常出现在这样一串问题中:“你几岁?你上几年级?你老家在哪儿?”我老实地回答,并合上书,决定结束装矜持的生涯。
剩下的话题就是关于中国的各个省市了,余秋雨是话题的主角,我以为他会悲愤地对城市现状发感慨,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讲了一些笑话,是我在 href='2239/im'>《文化苦旅》中没有见过的。
过了一会儿,节目开始了,余秋雨第一个出场,我第一次发现他是个挺能说话的人,他说话的时候,他说的话又重新像 href='2239/im'>《文化苦旅》了,再加上观众席上有托儿,假装观众在每个问答结束之后都大力鼓掌,让他看起来更像 href='2239/im'>《文化苦旅》了。我第二个上场,我除了极力睁大眼睛,争取在镜头上不会很胖之外,就别无所求了。
接下来又上场了几个大学教授,都是能够一口气说一个小时的人,结果节目做了四五个小时,我在即将饿晕之际,唯一记得的就是余秋雨不断地点头微笑说话,并配合作出以一只手做菜刀切另一只手的动作。到了最后,跟着余秋雨的一个助理不断地说:“大家时间抓紧一点,余秋雨先生马上还要赶去大学生辩论会。”然后余秋雨也点头表示,他确实要参加大专辩论会。在回答问题之前,说:“我马上要参加大专辩论会,时间很紧,但是我还是要回答这个问题……”看起来令人十分之敬仰。
做完节目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失误。在节目中,所有人都喊“余老师”“余老师”的时候,我好像是直呼其名“余秋雨”的。但我很快就原谅自己了,因为我的班主任也在现场,我喊她老师才是对的。
四、间歇性疯子
太太,你怀孕了
武林盛传:睡觉时只要不把手搭在胸口上,就不会做恶梦。我好久没有发过梦,感觉自己没有夜生活,心有不甘。一天终于斗胆把手搭在胸口上,希望在梦中看到淌着血的人头、流着绿色黏液的妖怪、嘻嘻冷笑的裹着红棉袄的婴儿。
我做了一个梦,梦开始在学校体检的大礼堂里,我躺在课桌上,被医生和面一样地揉肚子,她把我掀起来的时候说:“太太,恭喜你有喜了。”我沉着勇敢,同她握手:“同喜同喜。”忽然,我眼骨碌子一转,奸笑道:“嘿嘿,不能吧不能吧,我都摸不到他(她)的头。”“那是你胎位不正。”“他(她)没踢过我。”“那是他(她)尚未成型。”“我还是个处女。”“屁!”医生的口水吐了我一脸。
我捂着肚子回家,哽咽着进行心理活动:“我是个处女啊,我的身子不清白了,不能吧,我肚子又不大……”话音未落,我的肚子立刻呈雨后春笋之势茁壮成长,突然壮大。
我怀孕之后就不上学了,整天呆在家里分析同学中谁是孩子他爸:“不会是宇文宇吧,他以前在我肚子上戳了一下;范都都?他向我求婚不成,就诅咒我大肚子;难不成是龙超?我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了他吐在课桌上的口水。不行!我要吃中药把孩子打下来。”
我怀孕之后,我妈不理我了,再也不和我用一条毛巾,怕我把肚里的孩子传给她,人情冷暖,我死的心都有了。等我的肚子够大了,我妈就带我到医院生孩子,我用力地生,想表现一下我的气力之大,但是没人理我,半天才走过来一个医生,沉痛地说:“太太,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您的孩子没有喽。复查的结果出来了,您没有怀孕,你是吃得太多了,你吃的一向很多,只是这回吃得格外多。”高兴啊高兴,我展开了一段长达5个小时的独唱:“六月飞雪窦娥冤,清白之身被冤枉……”
我流了一会儿口水就醒了,我估计,怀孕的情节,大概是我白天看电视时刚好看到生孩子的情节,叫得着实凄惨,不过嚷了几十分钟还不见孩子的脑袋,实在令人捏一把汗;第二个原因就是我看过“十三岁少女妈妈”的新闻,弄得我天天掐着指头,算自己的生理周期正不正常。至于吃得多的情节,一定是因为亲戚向我提出质问:“我看你平时吃得不多,怎么这么胖呢?”使我弱小稚嫩的心情受了很大刺激。
间歇性疯子
我每个月都有一天是疯着的,不像传说中的“经前期综合症”,也不像我的伯伯,每个月都有几天到舞厅跳“摸黑舞”,更不像我妈神经病发作,买了一套三百多块钱的减肥腰带,我是真疯。
以前,我疯得严重的时候,整个白天都在床板上跳,嘴里还胡乱地叫着:“我是一只漂亮的小鸭子,小鸭子呀小鸭子,格达格达……”我妈根本就没反应,用冰冷的背面对着我,这场面完全有理由配上“秋风卷起落叶”的凄惨背景。
我一疯就是全天候的,晚上也疯,在大冬天的夜里,坚持从被子里爬出来,给我妈表演前滚翻,身体拱成了个大虾米,再也直不起来;或是在空中劈叉,劈得脑血栓而挣扎于昏迷边缘。
我现在疯得比较有层次,病情好转的时候,蹲在电扇后面,把脚抱在怀里,以为自己现在的体积可以塞进一个火柴盒,不停地问我妈:“你看得到我么?你看到我哪儿了?”边问边把自己的各个器官往中间拢拢。当我妈用拖鞋帮子刮破了我的脚脖子时,我会把负伤的脚脖子伸到我妈面前,说:“你赔我,你赔我。”她不赔我,我就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活脱一个大傻子。
病情恶化的时候,我大笑不止。老师说:“现在还不学,就是傻子!”我笑得停不下来,只好不停地踢桌子,我的老师看了我一眼,说:“有人都快笑断气了。”我只好狂咳几声,来冲淡笑声,最后咬肌生了病,不停地抽动,再也停不下来。我利用大笑的间隙,快速地问同学:“你……哈哈哈……说我会……不会……哎哟……得了神经病啊?”
课间,教室里只剩下看着黑板痴呆着的范都都和笑得停不下来的我,我忽然发现我俩惊人地相似:我们都有双重人格。他在人前压抑着自己的愚笨,努力装出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自己买参考书,自己修车;我压抑着自己的未老先衰,在人前仔细地装出一副纯真活泼的样子,装着不知道什么是月经,以为牵手就会怀孕。我们每个月都需要用一天来发泄自己。
我家门口最多的东西就是狗粪和疯狂消耗着自己体力的小孩,他们快活地跳皮筋,高兴地捉人,愉快地乱蹦,我忽然明白导致我歇斯底里疯狂的又一原因:上帝忘记许我一个“金色的童年”,我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疯玩过,所以只好自己和自己疯玩,自己逗自己兴奋。
风湿性臆想症
我假装很正常,其实我有严重的“风湿性癫狂关节臆想症”——这是我发明的病,侵权必究。
每晚放学回家,我总幻想自己家进强盗的情景,即使下楼买趟酱油,也要依此科学臆想法推理一番,因为我知道两分钟是足够杀死一个人的。看到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开的迹象,我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技术高超的贼可以从窗户爬进去呢!所以回到家里,我还要四处打量,看看钱柜有没有被翻乱,地板上有没有脚印。可我又不敢查看可疑的强盗藏身处:例如阳台、衣柜、床下之类地方,怕怕。
平常时间我的臆想症不会发作,躺在床上,半睡不睡时,正是病发高峰期。我总是在激烈的幻想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假装睡着,不要和强盗展开激烈的斗争。
这种臆想症还导致我换上了“强迫症”。事情是这样:我们这一栋单元楼,如今都安上了防盗门,防盗窗。致使我家的防盗门一度从“最漂亮的防盗门”下降至倒数第二。所以我经常担心强盗看到我家好欺负,就来盗我家。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要把那扇防盗铁门使劲关上——尽管我知道,它根本不能防盗。要知道,平常撒泡夜尿,我宁愿憋破膀胱也不肯起来,而关铁门的程序,我总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才猛然惊醒,我几乎不做任何心理斗争就爬起来,裸着腿,蓬头鬆眼地检查门锁。回到被窝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都冻掉了。
令我气愤的是,我的父亲母亲对我革命事业并不予以理解和支持,他们不自觉!
我妈每次回家时都不把铁门锁上,理由是等我爸回家。于是,我要等老爸老妈都到齐了,才沧桑地嘟哝着,起床锁门,为他们保命。
几个月前,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啊!全是因为那起谋杀案。
那是去年,我放学回家。一个不好的消息向我劈头盖脸地砸来——对门的男主人被杀了。这起谋杀案成了居民区连续一个月的第一话题,方圆十里,都能听见议论:
“现在的小偷胆子真是大,入室盗窃把人都给杀了。”
“唉!好好的在家里都能被人杀死。”
此外,还引发了大量的后续话题,像:小偷能剪防盗网,小偷能爬外墙上的管道,小偷能开锁。
酸一点说: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弥补的伤痕。
退休少女
我们家的电视坏了,从此,我们家能发声的东西除了人之外,就只剩下了收音机了。我必须得承认,每天沉迷于听一个小人从小洞里发出声音,是一件足以使人衰老的事情,因为在听收音机的日子里,我一直过着退休老人的生活:每天大敞着嘴,歪着脑袋躺在床上,嘴角边有亮晶晶的口水,还不断有新鲜口水滴下来,紧紧贴在耳边的收音机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没有死的标志,我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百般无聊,睡意盎然,口水丰富的女生应有的半痴呆状态!
我们家的收音机能受到5个频道,但其实和一个频道一样,永远是黄梅戏:“哥哥——”她不幸把我唱睡了,我一觉醒来时她还没唱完这一句。一个男人惊惶失措的声音:“学艺还是在皇帝学院好!有汽车维修班,美容美发班,有意者请乘坐5路车,到少年宫斜对面”。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曾经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电台节目,迷恋到想打电话参加游戏——猜一首歌的名字是叫《精神病》还是《神经病》。听那个男主持人活泼的声音是我的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最喜欢栏目是听那些一口方言的女生诉说“情感故事”:“我很喜欢一个男生,但是他不知道,我该怎样向他表白?”“我和一个男生互相喜欢,但我们就要分别了,怎么办?”每当听到这些话,我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一样,发出一阵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傻笑。
最普遍的电台节目是点歌,那些小女生兴奋地说:“我是小羽,我要给我的朋友点歌,他们是小雨,小鱼,小余,小玉,我要点一首……”电话中途挂断之后,主持人总是歇斯底里的大叫:“喂?喂?”然后恐慌地向听众解释电话设备怎样的出了问题,信号怎样的不好,导播怎样的失误。介绍完了之后,声音忽然豁然开朗,大有重新做人之势。
那天我忽然收到一个稀奇的电台频道。先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声音:“黄医生(只有这句话她说的最敞亮),我的……那个地方特别的……痒,是不是那个爱,爱……”专家不耐烦地打断,用洪亮的声音说:“你的阴道痒,并不能确定是艾滋病,你可以到我的诊所来检查!”患者:“是不是您亲自检查?我还是比较信任你黄…?…”
忽然,我妈吼我道:“不许私自偷听!”又吼我爸:“电视还没修好?”
想当小姐
小时候,我从一家发廊门前过,看到玻璃门上贴着:
“招聘小姐两名,要求:身材苗条,面容姣好,五官端正,25岁以下,月薪面谈……”
我看后,甚是奇怪:只听说过招聘丫鬟书童小二,还没听说过招聘主子的。我在玻璃门上照照身材,觉得自己着实符合要求,便推了玻璃门进了发廊,大喝一声:“我是来应聘小姐的!”小姐应声出来,我才发现离自己的理想太远了,我理想中的小姐是:白的丝绸的衣服,印着几朵素梅,整个人都随着衣服轻飘飘地摆。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还有几缕飘在鬓前,整天扇子不离手,见到心上人了,才把扇子歪一点,看个究竟。有人来求婚了,就躲在珠帘的后面,很阴险地观察动静。可我看到的“闺房”,阴惨惨地,紫色和绿色的光交织,地上都是瓜子壳,里面还有个布帘子,两个姊妹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头发染得不知是红是黄,她的脸我都不敢正眼瞧,一是因为她的妆画得太浓,二是因为我看她一眼,就觉得自己是来曝光的。她穿的衣服虽然也是丝的,却是黑色的半透明装,脚上是几米厚的松糕鞋。她们更像丫鬟。
在我看来,小姐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而丫鬟才各式各样,才会胖,长痣,长青春豆。“小姐”的称呼被误用了,我买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叫人,又不能喊售货员“丫鬟”,只能随着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喊她们“师傅”,或者“姐姐”。
我说向往的小姐,是在古代。因为小姐整天什么工作也不用做,绣绣花,吃吃饭,睡睡觉,应酬接待一下求婚者,就可以得到工钱,买胭脂花粉。活泼的小姐可以把案子上值钱的摆设,全都扫到地上,原因只有一个:“闷死了闷死了!”家长从来不因为她打破了东西而骂她败家子。就算小姐出走,只要回家,父母还是要给她置一大堆嫁妆,打发她上轿子。当西式的小姐也可以,半夜里在爬满葡萄藤的阳台上伸个懒腰,一个哈欠没打完。就看到一个美少年在阳台下颂情诗。
其实女孩们,都有过小姐情结。谁没有在家里无人的时候,在镜子前披着枕巾晃过?可是现在根本就不需要小姐了,也没有人因为她装小姐而让着她。
古典小资
放暑假了之后,一下子多出了许多时间,我整天把自己搁在床上,或仰或趴,觉得这和我浪费的许多暑假一样,非常没有意义。我想啊想啊想,觉得最有意义的还是古人的生活:移移山,擦擦泪,写写诗。
说到写诗,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假文酸醋的女青年,每次看完 href='2210/im'>《红楼梦》之后都要写爱情诗,满篇都是些吓死人的比喻:“贾宝玉呀贾宝玉,你的辫子为什么那么粗,系着我的心,爱上层楼,爱上层楼……”要么就是一些惨烈的抒情:“要不要我要刀子把心窝子剜出来给你看?新鲜的血淋淋的心肝代表了我对你的爱情。”每首诗都用“啊!”开头,兴致勃勃地把我和我的贾宝玉肢解得乱七八糟。
我抓起一把草纸就开始写诗,刚下笔时,我强压住想连“啊!”三声的愿望,把自己想象成娇弱多病的忧愁女子,几分钟内写了六七首诗:题目分别叫做 href='/article/3717.htm'>《春雨》《夏荫》《秋思》冬夜》《咏美人蕉》《风中的情思》,作者叫方舟,字清照,号灭绝师太,朝代分别是宋朝、清朝、唐朝、隋朝。写完了之后,意犹未尽,又写了两首《囚咏》。
全部写完之后,我立刻从一个娇滴滴的二八佳人,变成了一个大傻子,疯狂地笑着让我妈评选这些诗:“谁老大谁老二谁老么?”评选结果是:“论风流精致含蓄优雅,当然是《秋思》。”我妈还用指甲尖捻起我的诗,文艺腔地把它们念一遍:“竹帘半掩/心思潺潺/秋叶为谁凋/秋风为谁吹/秋思长/长秋思/秋思绵绵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老二是《囚咏》:“寂寞无人知.99lib?晓/心中之花/早已疲惫//石榴红苹果绿/灿烂后,它们的孤独澎湃……”我神经病发作,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小心地问:“我可以把它谱上曲吗?”
我把我的诗诵读一遍后,发现我和林黛玉差了不少,我心中没有情,不是我像尼姑,是因为喜欢我的人都是少年肥胖儿,所以我只能感叹一下世道险恶,农民勤劳,春雨晶莹,每一首诗都用“农民伯伯乐开花呀乐开花”来结尾。我三岁的时候还晓得发春,一看到蔡国庆就把脸埋在膝盖里傻笑,现在心中反而一点爱情的种子都没有。
我爸忽然回来,刚开门他就看到了满地的草纸,笑着说:“写字儿呢?写了蛮多的字儿嘛!让我看看!”然后我的“诗”,就被我疯狂地撕碎了。
谁敢动我的钱包
范都都自从知道我妈的名字里有个“兰”字之后,只要看到“信件栏”有一个“兰”字,就催我去取信:“方舟快点去取信,你妈是不是叫‘兰’?不过前面两个字我不认识。”我在范都都的监督下去取信,果真是我妈的信。
放学回家,我妈看到我手上拿着她的信,连我都不要了,直接扑向那封信。她下岗以后精神出了点问题,一看到有信就以为有人寄钱给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的一篇文章获了“某某校园文学优秀奖”。我从来没有给他们投过稿,也不知道是怎么拐弯抹角找到我的。我文盲,看到上面有“78元”的字样,还以为是发给我78块钱,反复看了几遍才知道是要我寄钱给他们。我怒不可遏,一时忘了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垃圾桶,把信揉把揉把一口吃了下去。
我年轻的时候,在同事的妈妈的极度鼓吹下,和她的女儿一起参加书画比赛,我画了一个太阳,当然,一大半是我表哥帮我画的。我的同事画了一个叉着胳膊叉着腿做早操的美少女,当然,一大半是她表姐画的。几天之后我和同事都接到了通知,说我们的画得了优秀奖(按照我阴暗的推测,每个参加的人都得了奖),要寄40块钱换证书。
接到通知的那几天,我妈愁苦得不行,每天拿着通知问别人:“你说我要不要寄钱过去呢?不寄钱怎么证明方舟得奖了呢?”后来经高人指点:“这份通知不就是证明吗?”她茅塞顿开,把获奖通知裱起来挂在床头,以供瞻仰。
话说我把信吃下去之后,立刻跑到厕所把它呕出来,因为我想到我的表姐收到这样的通知之后,因为寄了钱,就交到了一个笔友,还是个男的呀!
那是一个征文——每人写一句话,就是那种一个句子说3次“青春”,2次“七彩”,1次“珍惜”的废话。得奖的话可以收进一本书里,我的表姐得了奖,要寄80块钱去买一本80页的书。我的表姐寄了钱,换来了一本叫做《青春寄语兼征婚启示》的书。那本书完全是一个小型的婚姻介绍所——详细地介绍了通讯地址,自我介绍后面通常写着:“如果你是一个有房有车,相貌英俊,身体健全,年龄在19岁至23岁之间的阳光男孩,就和我做朋友吧!”
结果我表姐不幸征友成功,交到了一个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笔友,用她的话说:“这叫做缘分哪!”
女大十八变
小时候,每当我穿着粉红的公主裙在亲戚面前闪亮登场,并用眼神催促他们快点惊艳时,亲戚们就会尴尬地说:“女大十八变,会变好看的。”这种话听多了,我天真地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来变去,一定会变漂亮的,并不需要像巫婆一样,在黑暗的城堡里做各种试验,把所有视线内的花草捣鼓成汁,浇在脸上。于是我打算在十八岁的时候才开始照人生中的第二次镜子,给自己赢得震撼的变身效果。
有一天,我在网上玩“每日猜星”,网上有一些明星小时候的照片,从0岁到十八岁不等,旁边写着“这个是谁?赵薇or章子怡or宋惠乔?这是一个好心的恶毒游戏,可以让丑小孩误以为自己长大以后自觉地变成明星,大家都来猜,猜中了没有奖品!”
看了明星小时候的照片,我羞愤得差点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了。百分之九十的明星从小到大一直好看,百分之九的明星越长越丑,只有百分之一的明星符合“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但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她们神秘地有了气质,二是她们进了整型医院。
一直好看的明星小时候都是大眼睛,白皙可爱,一看就是那种幼儿园时就遭人嫉妒、上学以后一直有人追求的小孩。大部分女明星小时候仿佛都做过班里的文娱委员。小甜甜布兰妮,两三岁的时候就那么生猛,知道摆各种POSE。我的小时候也摆过POSE,拍过另类艺术照,不过看起来却像灵异照片,光秃的脑袋上罩了个花篮,全身赤裸,用拆卸下来的窗帘遮掩着,只露出一只阴森恐怖的眼睛。
那些越长越难看的童星的生长趋势是这样的:本来可爱,全是因为眼睛大大,后来没顾得上长眼睛,光顾着长脸盘子了,导致脸上空白太多。更惨的是,有些童星遵照人民的指示,没敢乱长,脸还是小时候的那张脸,只是多了两撇胡子,少了一点头发。很多童星后来竟变得痴肥,多半是因为他们小时候是属于粉嘟嘟的类型,就像奶粉包装袋上的婴儿,小时候看起来润泽可爱,长大以后却不幸长成了松松垮垮的胖子。还有的童星,发育跟不上别人,演的角色比自己小好几岁,比如十二岁演七岁,为了文明,艰难地把身体塞进开裆裤里,长大了以后,他也比别人矮一截。
我分析了半天小孩的相貌发展趋势,好像都不关我什么事。
五、我的野蛮同学
牙套哥与牙套妹
初中的班里,多了很多戴牙套的人,这说明了初中的班里富人很多,因为他们一笑就满嘴放金光。我的同桌就是一个“牙套哥”,他带了牙套,使我更讨厌他了:他上课时总是突然揉鼻子,想把它搓掉一样,接下来空气中就会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这并不妨碍他充满爱意地审视自己的手指甲,尽管它很脏。我不喜欢“牙套人”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们看上去都像是坏人——至少是汉奸,或者贪官——因为电视里的坏人都镶着金牙(也许是铜的),所以“牙套人”嘴里的金光总使我心存戒备。
我对我同桌肆无忌惮的笑很感兴趣,要知道他起码应该因为自己的牙套而收敛一点,可他笑起来像疯了一样,狰狞地暴露出自己嘴巴的整个结构,牙上厚厚的污垢啦,颤抖着的小舌头啦,牙缝里的辣椒皮啦,还有牙套。
我的同桌有时候很忧郁:他把手伸到嘴里,把牙套箍一个个取下来——我以前一直以为牙套就是一根铁丝,把牙围绕起来,再系个蝴蝶结,没想到竟这样高科技——贪婪地看着他们,细细地擦掉上面的口水,再一个个安回去,他的这一套动作都是在我惊异地张成圆形的嘴巴的注视下完成的。后来他堕落了,总是在接受帮助后说:“老弟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谢你的,我就把我的随身之物馈赠于你,望你珍惜。”说着就伸手进嘴。我很深沉地认为,这样就失去了他卸牙套的本来意义——用牙套来思考。
戴牙套的人喜欢交戴牙套的朋友,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交换戴牙套的心得体会,也可以炫耀自己的牙套:“你的牙套上镶的有钻石吧?”“有啊有啊,起码有一斤的钻石呢!”彻底卸下牙套并不容易被人发现,你通常得向人们展示自己的牙超过一个小时,才会被发觉:“你卸牙套了!”
我以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戴牙套的女生体检前要摘掉牙套,后来才知道她们怕牙套影响自己的体重。无聊的时候,我就凝视着我同桌的牙套编脑筋急转弯:“两个牙套男女最怕干什么——接吻;什么人最容易得接吻大赛的冠军——‘牙套哥’和‘牙套妹’,因为他们的牙套容易缠在一起,都市报上登过这样的新闻,后来求助于外科医生才分开!哈哈哈!”然后我就幸灾乐祸地大声地傻笑,疯子的那种,我的同桌若有所思地说:“你也该戴牙套了。”
环游世界1.5天
范都都忽然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对我说:“方舟,拜托你一件事……”
我意识到他的感情基调不对,赶紧制止:“喊全名!”他说:“是是是,我求你帮我请一天半的假,我和林风紫要去环游地球!”
环游?还地球?我说:“你们打算环游哪个地球?”他马上露出害怕的样子,问:“一共有几个地球?”我把指头挨个掐算了十遍,肯定地说:“应该只有一个。”他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我就环游这个地球。”
我早就知道范林二人有点微傻,但没想到几天不见,他们就已经傻到了这个地步。
范都都是一个早产儿,男,12岁,业余爱好:上课时大声打嗝,然后一个人享受这个嗝带来的快乐——独自傻傻地大笑。经常窜到女生前面,抖抖他过长的袖子,以示他的酷帅。林风紫,号称“猛人”,他最喜欢的儿歌是“格达格达格达达,我是小明你是鸭”。他最喜欢的动作是和人握手,并和无辜的“路人甲”“路人乙”多次练习过这个动作,他最喜欢的文字是“古埃及文字”,考试时,他总是在所有的试卷上书写它们。
我代替老师否决了范都都环游地球的议案,他的脑袋只耷拉了几分钟,又活了过来:“那你借我点儿班费总可以吧?”还没等我反对,他就准备好了似的,滔滔不绝地开始演讲:“只要10块钱就行了。考虑到有些国家对我们中国少年不理解不支持,不给我们发护照,我们准备用最简单的办法,化10块钱把护城河公园里的塑胶鳄鱼船租下来,在河堤上开一个小洞,先划到江里去,一天半以后,我们就漂流到太平洋了。到那时,我们用中英日法德,嗯再加个古埃及文字,打个横幅,就会有大财团赞助一亿,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还你20块钱行不行?”
他说得这么流畅,肯定练习了一个月。不过,我还是为难地说:“你不知道,无论是买扫把还是买撮箕,都要开个班会讨论一下这钱该不该出,怎么出,要把这几块钱化得透明,化得满意。”
范都都又害怕起来,扭捏和害羞地说:“哎呀,不好吧……我们本来只想悄悄地显示中国少年的雄心大志,现在不愿意张扬也不行了,唉,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一想到这周的班会有主题了,我高兴地一拍大腿,冲着他的背影喊:“环游地球就这么定了啊!不许反悔!”
开班会那天,我在黑板上写上了主题——“地球小小小,志气高高高”
我用热烈的掌声,把坐在最后一排的范林二人请上讲台,令主办方尴尬的是,他们二人上台的时候,与沿路的每一个同学握手,连正在赶作业的手也不放过,为此,他们到达终点时,空空的手里多出了几杆笔。
范都都拿出一张发言稿:“同学们,同胞们,你们好!近日,我和林风紫同学看了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受到启发,策划了一宗……”全班同学正在分散的注意力忽然集中了,一起瞪着眼睛说:“谋杀案?”
范都都白了他们一眼,接着道:“……一宗惊天动地的活动,我们准备环游地球!希望全班同学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经过热烈的讨论,同学们发现范都都的“鳄鱼船”方案,具有独创性和可行性。同时惊奇地发现,手中的作业,越做错误越多。
有个同学提议:“去问问地理老师,走哪条路线最好。”地理老师每次念超长的地理名称,比如“马达加斯加”之前,总要深吸一口气,做五秒钟的准备活动,才能像说自己的名字一样流利。他最有名的笑话是:“古埃及有四大奇观:沙漠风光、尼罗河风光、金字塔风光,大家记一下哦,一共有四大风光。”所以,提议遭到反对:“算了吧,还不如自己漂呢,漂到哪儿算哪儿。”
同学经过热烈讨论,终于达成一致:“钱,可以给。条件是:范都都等人在横幅上,必须写上班里全体同学的签名。还有,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加上一句:‘鸣谢初一2班同学的壮行’,如果发现了新大陆,要命名为‘初一2班洲’”
班主任忽然进了教室,问:“这周班会的主题是什么?”范都都挡在我前面,高兴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和背后的黑板,抢功道:“我!我!这!这!”
同学们等着老师批准范都都的美梦。半晌,老师发出几声冷笑:“开什么玩笑!”
老师一语惊醒梦中人,同学在一秒钟之内明白了事理。杨非雪大声说:“就是的,异想天开嘛!还环游地球呢,你们干脆变成苍蝇,围着地球仪飞一圈。”有的说:“要不让他们围着世界地图走一圈吧!”
我转过身,擦掉黑板上的“地球小小小,志气高高高”,重新写上:
“让我们的校园环境美起来——主题班会”
助人为乐
这回班会课的主题是“劫富济贫,助人为乐”。后半部分是大队部布置的;前半部分是我推出的。因为我们班没有一个人有罗宾汉的身手,武功最好的人也只能当不及格的小偷,所以重点放在后一个上面——助人为乐。
“下面请各位同学讨论我们班助人为乐的优秀事迹。”
十分钟鸦雀无声的寂静之后,龙超小声地说:“如果把作业借给别人抄,算不算助人为乐?”我咬着牙齿慢慢悠悠地说:“龙超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他大概太激动了,边笑边捂着肚子呻吟:“昨天……哈哈……哎哟……下雨了……笑死我了……”
他的话之难懂性,就像 href='5211/im'>《天书》里面掺了三分之一的《九阴真经》和六分之一的《葵花宝典》。我正色道:“好好说!”他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叙述状态,说:“昨天不是下雨了么?蓝娟的衣服被淋湿了,然后……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龙超同学终于重蹈猪八戒二哥的道路——笑得晕厥了过去。此时全班同学的情绪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之内了。他们为半桩没有头尾的“助人为乐”事件,笑得乱成一片,全是因为龙超咽气前没说出的半句话。看起来,这个助人为乐事件的知情者很多,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看到龙超同学一时半会还不能苏醒过来,我心急火燎地揪出另一名知情者发言:“你知道龙超的遗言是什么?”知情者像忠实随从一样,立正地,不苟言笑地说:“报告长官!宇文宇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蓝娟穿。”
我用学校广播站宣读稿件的标准声音,说出我的固定台词:“希望大家都学习宇文宇同学助人为乐的精神!”
同学们忽然爆发出大笑,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雷鸣般的掌声持续五分钟之后,实在不能再鼓掌了,两位当事人哭了!宇文宇把脑袋搁在桌子上,眼泪鼻涕连个接应也没有,直接滴在桌布上。蓝娟用比较正常的方式:把头埋在臂弯里哭。
同学被他们的表现吓坏了,互相交换个眼神:“怎么办?要不咱再鼓鼓掌?”我在掌声中说:“由于宇文宇同学助人为乐,所以抵消批评一次。”说完,转身把批评栏里“宇文宇”的名字擦掉。
忽然,有个声音,把晕厥的龙超惊醒,龙超跳了起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声音道:“我要发言!龙超也助人为乐!谭米昨天哭的时候,他给她递卫生纸擦眼泪!”
小僵尸
学校里有很多不是很可爱的动物,每天下课,都有人在教室门口挥舞着手臂说:“快点快点!草坪里有一只蝙蝠∕老鼠∕蛾子!”我赶去凑热闹的时候,那些小动物正在被围观的人用树枝围戳,过了一会儿就瑟瑟地死去了。它们常常得不到全尸,因为所有的人都想得到它最骇人的部件,用以吓人。
我怀疑我的前座“小僵尸”若干年后,一定会成为一代武学宗师,起码他捉蚊虫的技术很是了得,状如疯魔,最高记录是在透明的钢笔笔帽里关进了15只蚊子,它们质问道:“青天大老爷!六月飞雪七月冰雹,冤枉啊!为什么要把我关进监狱?我犯了什么罪呀?”本来我们对这15只蚊子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还往里面塞橡皮渣给它们吃,但快放学的时候,小僵尸要把笔帽拿走,出现了问题:怎样人道主义地让它们死得舒心,死得放心?问题的解决办法是,我征得蚊子们的意见(在笔帽外对它们露出蒙娜丽沙的神秘微笑),把笔帽大力摇晃几下,把它们摇晕,再一个个用铅笔尖戳死。有的蚊子半路苏醒过来,带着很大的兴趣看着正被我杀死的同胞,不知道下一个是自己。
教室里最大的动物就是天牛,小僵尸把它用透明胶粘在桌腿上,撕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把它的头粘掉了:“头!头没有了!”我把它的头抚弄了半天,发誓在我所有的辈子里,我一定不投胎当动物。小僵尸把钢笔头插进天牛的屁眼,把钢笔头抽出来,天牛的屁眼里就流出白色的脓水和红色的汁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不确定我的记忆是否正确,因为画面十分恶心,所以在我印象里有了几分魔幻色彩。
小僵尸给所有的人表演他的发明,我不断给要求重演的人和近视的人腾出视线,小僵尸十分钟如一秒地认真,越戳越深,但天牛的血越来越少,小僵尸一边问:“谁是o型血(天知道他是怎么测出天牛的血型的)?快给天牛换上。”一边把流出来的血再从断脖子那里倒回去,还不时像晃“改正液”一样摇晃天牛,倒出更多的脓水和汁液,我已经为小僵尸想好了结局:以后警察叔叔,以“伤害动物”的罪名逮捕他时,他的供词是:“大学生刘海洋用硫酸泼熊是为了看熊疼不疼,我戳天牛是为了看天牛有多少体液。”而我看到天牛惨遭屠杀还笑,是因为缓解紧张的心理。
我的野蛮女友
我的前面坐着王小雨,女,60斤。她的同桌,男,70斤,笑起来像个小僵尸。
王小雨对待小僵尸甚是凶猛,每天逮着他的胳膊,用钢笔狠狠地划,划圈圈或者划线线,像毕加索胡乱画的线条,画完了再用橡皮狠狠地擦掉,“小僵尸”边笑边疼得乱叫,王小雨向小僵尸借铅笔借橡皮,从来都是从小僵尸的文具盒里拿过去,等到小僵尸满地爬着找文具的时候,她才悠悠地扔过去。
王小雨生气的时候,就扔他的文具盒玩,小僵尸一边笑着说:“你赔我文具盒”,一边把摔肥的文具盒挤瘦,使它能重新合上。小僵尸沉下身子捡笔的时候,王小雨就按着他的头,不让他起来,小僵尸撒娇似地生气:“干什么呀你?……你有没有‘搞’完?”念“搞”的时候格外用力,脸跟着扭曲变形,表示强调。我立刻看着王小雨,看她会对小僵尸实施什么血腥暴力残酷噬血的暴行,只见她用圆珠笔在小僵尸的脖子后面用力地画了个叉,在他的衣服上胡乱画几个圈圈,小僵尸低声尖叫:“啊!我死啦!”。
考试的时候,王小雨想跟被人对考试题,又怕被老师发现,便让小僵尸充当传递答案的工具。有一次,小僵尸脑袋扭动的频率出了问题,导致王小雨错了一道判断题,这次王小雨相当仁慈,只不过在小僵尸的书包上画了个“一箭穿心”,上面写着“I love 谭米”,谭米我们班一个很脏的女生,小僵尸不知道自己书包上被画上了写意画,背着书包回家,这等于把“I love 谭米”公告于世界。
至今为止,男生和女生相爱的方式仍是“单挑”,女生的小拳头砸在男方的胳膊上,对于男方捏着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却不敢出手,甚感得意。得到女生的嗔怪被迎面而来的本子扇到的男生,从来都是笑着闪躲,两人都是点到为止,心照不宣,知情人也发出暧昧的“哟~~~”声。据我统计,凡是名花有主的女生,没有一个不是野蛮的。
我不知道他们愿打愿挨的情景是不是“打情骂俏”,用范都都起哄的话说就是:“打是亲骂是爱,急了拿脚踹。”范都都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证据是只要女生动他一根毫毛,他就发了毛,打起来像玩命似的,拳拳打到要害,脚脚踹到重点,旁人也不拉架,在两边喊:“加油加油!打死她!打死她!”
我想得心脏病
新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个“多病多愁之身”——梅子安,他得的是美丽程度仅次于白血病的心脏病。最丑最脏的病是痔疮。
老师交待:“梅子安同学有先天性心脏病,大家要让着他,不要和他打架,千万不能气他,放学要帮他背书包。”梅子安感冒拉稀内分泌失调的时候,他妈妈一天要来两次,每次都拍着旁边同学的头,居高临下地说:“你们要多让让梅子安,他身体不好,谁要是欺负他,阿姨可不依啦!”我们虽然对她耍嗲扮嗔的说话方式略有不满,但对梅子安也平添几分敬意,更不敢惹他了。要是有人顺嘴说“气得我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的时候,其他的人就赶紧扑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巴,道:“这话千万别让梅子安听见了。”
虽然我们给予他最惠国的待遇,他却一次也没有病发过,我认为他起码应该给我们演习一次,以便我们更好地向他施展同情心和救护措施。
自从他转来之后,我的第一理想不再是当一个嫁不去的作家,而是当一个心脏病患者。
他可以不上体育课在教室里狂赶作业;仰卧起坐做了二十个,记录本上却是四十个,成绩只要一见起色,老师就立刻深情款款地说:“梅子安真是一个好同学哪!尽管有病在身,但人家刻苦学习,你们这些没有病的人是不是应该羞愧了?!”
那天班会课开辩论会,我必须承认,在没有防暴警察——老师在场的情况下,做这种激烈的,极可能引发骚乱的活动是一件着实危险的事情。和小孩不能讲道理,小孩会用耍赖皮的方式边打滚边反驳你:“错了!就是错了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杀了我不成……”梅子安是男生的“大辩”,大家忘了他有病,只要他一开口,女生的同学就咬着牙齿,脖子一伸一缩地骂他:“胡说!胡说!”然后女生就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辩论会之后,梅子安脸色潮红地来到我这个主持人的座位上,一手叉腰,一手拍打着我的桌子,吼道:“你们女生完全是人身攻击!人身攻击你知道吧?那个俞艳不停地拿眼睛瞪我!你看你看……她现在还在瞪我!你说公不公平?你说你说呀!”
他侮蔑女生,我当然准备像恶狗一样咬他几口,但一群女同学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地向我摆手,意思让我不要开口。梅子安终于在我的谄媚微笑和“一定将她们严惩”的承诺中满意了。
高朋矮友
放眼朝学校的操场上望去,满是个子相等,长相一致,体型一样,学习差不多,随时让人准备叫错名字的朋友。身为一个孤家寡人,看到这一群一群,一刻也放不开对方胳膊的腻在一起的朋友,我心里就好不奇怪。
为什么身高相等的人容易成朋友?
其一:在声音的运输方面造成了极大的方便。身为一个高人,和矮人站在一块的时候,总想让自己缩回去一点,显得不那么高而蠢,不那么像傻大姐。我还设身处地地为矮人担忧:站在一群高人中间,感觉自己落进了陷阱,或是被敌人包围了,着实有压力。好多不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小矮人都表示,我跟她们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母爱,看她们的眼光也透着温柔,透着慈爱。她们一不留神就爱管我叫“妈”。
其二:个子相等的人有共同语言。据我观察,小个子的女生总喜欢呈坨状,围在一起,皱着眉头,用锐利的目光不断地击落高空飞翔的蚊子,她们在一起只会咒骂某女生考试作弊,把那几桩作弊案件倒腾来倒腾去,并乐此不疲。我好像已经看到中年时期,她们聚在一起骂“狐狸精”的样子了。高个子的女生相对成熟,已经基本跨入少女的队伍,具有讨论歌星的和减肥的能力了。
其三:个子相等的人智力发展的水平差不多。我曾经挤进小个子的人围成的圈,听她们的谈话,在她们讲完笑话之后,我总是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发出银铃笑声的人。她们搞笑的方式大多是学机器人说话,或者拉着一个人的手,装出小孩的声音说:“姐姐,我要吃棒棒糖……嗯~~~我就是要吃棒棒糖。”面对这群小矮人的大笑,我只不过礼节性地笑笑,就退了出来,太恐怖了!我还另外奉送一条小道消息:小个子的女生总喜欢在一个坑里上厕所,以显亲密,即使被朋友的尿打湿了裤腿。
其四:个子相等的人有较多的相处机会。座位是按个子排的,我们老师为了防止早恋,让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据我发现,百分之九十的女同桌相处几天后,都会变成朋友。因为课堂上所有能进行的活动,都是同桌之间互相做的,比如英语课上的对话,语文课上的讨论,老师总是说:“同桌之间讨论一下。”音乐老师选跳舞的女生,总是选身高体型差不多的漂亮女生,漂亮女生天生有交际的功能,能在一秒钟之内熟络。
女版萧大侠
我们班宇文宇没有文具盒,却有一个比他还矮的保姆,每天放学时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你知道,世界上有种人是猜不出年纪的,穿上水兵服就成了少女;穿上肥婆衫就成了家庭妇女。我们班同学对小保姆的年龄产生了严重的疑问。有人说:“宇文宇!你妈来啦!”有人看她和宇文宇有几分神似,就道:“你妹来了。”有人比较荒谬:“宇文宇,你女朋友来接你了。”
宇文宇经常说起他的小保姆:“那叫一个厉害,世外奇人哪!一定是黄飞鸿不小心投错了胎,成了女的。但是,她,她,她侵犯我的人权,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组织了一次大型的跟踪活动,以见识和学习小保姆的武功。
第一天,放学路上,宇文宇在小保姆买西红柿的当儿,迈开小碎步意图逃脱。小保姆立刻丢下手中的西红柿,脚下一错,使出‘凌波微步’,已闪到了他身后。再使一招“晓风拂柳”,朝宇文宇的背击了一掌。她的内功已经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这一掌下去,只使宇文宇一个趔趄,竟毫发未伤。只见一招“兰花拂晓指”,宇文宇的耳朵已经被她拽住。当真是女中豪杰,要不是光天化日的,我早就向她跪了下去喊“师父”了。
第二天,放学路上,小保姆正在买萝卜,龙超向宇文宇提出邀请:“走,到我家打‘反恐精英’!”小保姆的内功是何等高深,听见了龙超的话,左手一圈,右掌呼地一声击了出去,好一招“亢龙有悔”啊!半空忽然响了一声雷,她这一掌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地一声,这一掌恰好击中了龙超的胸部。龙超猥琐窝囊地逃回了自己的家,不住地感叹见到了自己的偶像萧峰萧大侠——虽然是女版的。
几天后,就在我们纷纷感叹小保姆的凶狠性以及宇文宇的可怜性的时候。宇文宇忽然反驳:“我的保姆是好人!昨天,我好不容易趁小保姆买土豆的时候逃脱了,在游戏机室里,有两个小流氓找我要钱,我说没钱,他们就打我。我捂着头奋力抵抗,这时,小保姆忽然出现了,只见她一招‘黑虎逃心’,再一招‘鹤蛇八打’,接着是一招‘风声水起’,只消这几招,敌人已经跪地求饶了。”
最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小保姆了,听说是宇文宇的妈出差回来了。学校组织看电影的时候,宇文宇忽然指着那个被主角一脚踢开的黑影大叫:“那是我的小保姆!”
我以前去过宇文宇家,那时他想尽办法诱我脱衣服,我想到他是抱着观察人体的求知之心,才不至于打他。可上了初中,宇文宇已经荣幸地成长为建班以来最年轻的混混。
他经常逃课。不过他没有“跑到天台上沉思,长发在空中飞舞”,因为我们学校没有天台,只有屋顶。而且他每次都打扫完卫生区才逃学。老师总是满脸凄苦地问:“宇文宇又跑了?”说完就跑到后门口放声大啸:“宇文宇!”我怀疑全市的人都听见了老师的“千里穿音”。一个年轻姑娘,这样大的嗓门,还真是尴尬哩!
老师告诉我们:“最近宇文宇的父母出了点事,宇文宇的姥姥得癌症死了,他的舅舅恍恍惚惚没关煤气,也死了,他的爸爸妈妈飞车参加葬礼,出了车祸,受伤了。”“哇塞!好可怜好悲哀好凄惨哦!”“我见过宇文宇的妈妈,她除了让我洗手再吃饭以外,可以得满分。他姥姥做的肉是甜的。世事难料啊!”
我利用宇文宇唯一参加的课——“班会课”,对宇文宇进行了严重的慰问。我把宇文宇请到讲台的角落里,虽然看起来像是罚站,可这实在是看节目的最佳角度。“第一项,全体起立,唱国歌,少先队员敬队礼。第二项,为宇文宇的姥姥姥爷默哀3分钟。”眼见宇文宇的目光渐黯淡,我赶紧找来两个人演小品,逗宇文宇开心。可是演员谁都不愿意当“孩子他妈”,于是“锤子剪子布”,谁输了100次就当“孩儿妈”,半个小时后,他们开始演了:“孩儿他妈,我们去看电影吧,叫什么‘太太你可好’。”“是泰坦尼克号。”“我们看‘混蛋来瞧’吧!”“是魂断蓝桥!”我们赶紧发出爆笑声,我雇的托儿还夸张地捂着肚子叫妈妈,我却清楚地看到宇文宇在阴暗中不停地看表。
宇文宇的爸爸妈妈病好了,我在学校看到了参加家长会的宇伯母:她眉毛上插着一只细细的管子通到眼珠里。在同学的关怀下,宇文宇终于茁壮成长:他逃课后还会打电话给我问作业。偶尔上课时还会举手回答问题。他回答后,老师沉吟良久说:“宇文宇同学精神还是可嘉的,不过,还有没有同学有其他答案?”老师也爱拿宇文宇打趣:“……去分母的时候,要注意:带着符号走。就像宇文宇,他虽然表现不好,但我们不能抛弃他,要带着他走,记住:带着符号走。”
乞丐的养女
我和胡婷走在放学的路上,总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炽热的目光朝我们射来。女性的第六感告诉我:射这束目光的东西一定是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生物。
回头一看,却令我眼前一黑:一个30多岁的乞丐!
我发现这个乞丐不一般,穿一身在同业中数一数二干净的牛仔服,有型有款的刺猬头,开朗的笑容,明明是丐帮帮主嘛!我刚准备向这位乞丐叔叔学习“降龙十八掌”,忽然胡婷把我拽住,对着我的耳朵悄声说:“这个乞丐我认识!”我一惊:“你曾经跟他是同事?”
胡婷的回答被乞丐的呼喊声盖住:“婷婷!婷婷!”
回眸一看,那乞丐捧着一个泡沫饭盒,脸蛋笑成了一朵黑牡丹,向我们追了过来,我以为那饭盒是他讨饭的用具,正准备搜一搜口袋里幸存的瓜子,却看见饭盒里面装着黑黑的、骚骚的不知名的小吃。乞丐叔叔拦住我们,把托在手中的“食物”(称为食物,是抬举这坨东西),往胡婷的脸前不停地拱:“吃吧,吃吧,我刚从垃圾堆里找来的,没被狗啃过,是干净的!”有的路人把骑车的速度放慢,有的干脆停下来,跨在车子上,不走也不动,等着看这场“喂饭秀”,在盛情和压力之下,胡婷只好把手伸向这坨东西,用指甲在边缘掐了一小块。我失职啊,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没能拦住胡婷的好奇心。胡婷只吃了一小口,就拉了三天的肚子,临死的时候还在为那坨东西到底是糯米坨还是臭豆腐伤脑筋——不过这是八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胡婷不愿意和这个乞丐纠缠,匆匆拉着我快步走到路旁的小卖部买冰激凌,想为自己换换口味。忽然,丐帮帮主“牛仔服”出现在我们身后,只见他撒娇似的,把全部身心都压在了胡婷的左肩膀上,帮主又把嘴撅向胡婷手中的冰激凌,用能够挤出蜜的声音,娇声说道:“我也要吃!我都给你吃了,你也要给我吃!”
胡婷一边把脑袋使劲往乞丐的反面移,一边向我做口型:“有没有搞错?!”
我赶紧反应过来,对帮主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你不就是喂我们家胡婷吃了几口垃圾么?就想冰激凌吃,你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吧!”
忽然,乞丐哭了,一双泪眼逼视着胡婷:“好你个婷!我养活你了,你敢不跟我玩!”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高举在手中,大喊一声:“呀——”就向胡婷冲过来。
乞丐哭了,他不是“嘤嘤”的哭,也不是“呜呜”的哭,而是岔开嗓子“哇哇”地哭,让人把“抚着肩头劝说”的欲望赶紧打消的哭,叫人好生怕怕。
乞丐把手指头凌空戳在胡婷脸上:“好你个婷!敢不跟我玩了?”捡起一块砖头,就向胡婷冲过来。
一秒钟之后,胡婷和乞丐玩起我年幼时就不屑玩的游戏:警察抓小偷。只见两人绕着一棵营养不良,愁眉苦脸的小树追来追去。在“追杀”过程中,乞丐非常具有体贴精神,一旦看见胡婷停下,抚着膝盖喘气,就提出抗议:“你快点跑,你不跑我怎么追啊!”一只手维持用砖头砍人的姿势,一只手推着胡婷给她助跑。
我发现了:这个乞丐有点半傻,准确地说,是间歇性的傻。下面有请我们的智力测试专家方舟同学,对丐帮帮主进行智力测试:“喂,你家住哪儿?”“你先说你家在哪儿?(不傻)”“你家电话是多少”“7654321(傻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凭什么告诉你?(不傻)”“你多大了?”“1234567(傻了)。”
乞丐经常在路上等候胡婷,有时捧着半个玉米,有时拿着1/4个油条,上面都有来历不明的牙印,胡婷渐渐绕道上学,有一次差点迟到,她说:“真是险啦,我早上一开门,看见乞丐坐在我家门口。拿着半块砖。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才跑到学校。”
原来乞丐经常在胡婷所在的家属院的水泥平台上睡觉,胡婷和一帮小孩以为他死了,就逗他。一逗,他就活了。胡婷看他傻得不太厉害,就常常把糖扔到他的脚下。乞丐说起自己身世:“我们家才富!有三桩楼房,有工厂。”原来乞丐的爸爸是大富翁,给乞丐娶了个后妈,后妈嫌他傻,不要他,他爸爸就在家属院租了一件房子给他住,乞丐白天就睡在家属区外面晒太阳,等着他爸爸接他回去。乞丐和胡婷熟了以后,看见她上学就跟她打招呼:“上学去啊?上学好啊!”胡婷说:“上学不好,还不如你到处流浪好!”乞丐呼啦一下坐起来,不傻了,教训她说:“要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做贡献,不要像我一样没有文化。只好讨饭。”说完又傻了,捡了半块砖追胡婷:“我给你吃饭就是让你好好学习的,你不去上学,我打你!”
许多天后,胡婷趴在桌子上郁闷:“我的乞丐养父不见了,房子也空了。”
找有故事的人
我陷入了写作困境,每天躺在床上锤枕头,念经道:“阿弥陀佛,写什么呢?阿弥陀佛,写什么呢?”,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在找一个人,一个有故事的人,让别人讲故事难吗?难,非常难。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边念叨边陷入睡熟滴下口水的境界。
我们班同学俞艳扭扭捏捏,绕着衣角问我:“如果我有心事要对你说你会怎么样?”我们班有这样一类人,每次下了课,就挨家挨户地敲门推销自己的心事,把自己弄得跟卖火腿的小女孩似的,抱着人家的腿哀求道:“求你了,让我讲一个,不长,只耽搁你两分钟……”要讲的时候,却又万般扭捏:“嗯~~~人家不好意思嘛~~~你不要逼我嘛~~~”好像冬眠刚醒,自己刚才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书归正传,只见我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我会把它写到文章里,然后把名字换成‘俞小艳’。”她显得异常兴奋,用屁股顶开我的同桌凑上来咨询的脸问我:“是不是像晚报上的‘阳光女孩青春故事’一样?”不等我回答就开始捣蒜一样地点头,说:“好哇好哇!我用不用换衣服?那就开始采访吧!”
我问她:“你刚才想说的心事是什么?”她正正身子,把手端放在膝盖上,舔舔嘴唇说:“是这样的,张雪贝考试的时候,她连最后一道应用题都不会做,还是我给她递了小纸条她才得了90分的……”我们这两个正襟危坐的人立刻引起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广泛围观,大家弓着腰背着手(为什么所有的无业游民都要装出退休老人的样子?)绕到我面前,俞艳立刻用教科书给他们猛烈地一击:“让开,人家采访我呢!”众人赶紧跳开三尺,害怕自己还没洗的脸上了镜头,却又慢慢回到当初围成一圈的状态,目光闪烁,大约是检查针孔摄像机安在哪儿,他们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用了我所有的口水给他们解释我的心路历程和听故事的渴望,他们果然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找材料的办法果然有效,每天都有人和我分享他们的心事,唯一一点小小的缺陷是,他们完全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垃圾桶,有什么大小屁事都要告诉我:“方舟!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又有材料可以写了,我今天牙掉了,你看你看……”
拯救“爱情”
俞艳忿忿地说:“我的五哥和我五嫂子决裂了。”五哥是俞艳九十九个干哥哥中的其中一个。是个嘴巴比我的头还大的男生,被我班的马莉莉看上了,两人嬉笑打闹,对流言半推半就,马莉莉就被称为五嫂,后来,五哥又把形式弄得及其复杂,喜欢上了他的同桌张贝贝。张贝贝是全世界最没有魅力的第三者,马莉莉是全世界最不憔悴的元配,而五哥是全世界最不风流倜傥的负心郎——反正涉及的人物可能清清白白也可能乱七八糟。这本来没有俞艳什么事,不知为何她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场“五哥脚踏两条船”的活动,天天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并企图发动她的好朋友都加入到“拯救爱情之破镜重圆行动队”中。
她先是用半公开信的方式:“哥:你到底是想让谁当我的嫂子?”五哥回信:“妹:你猜嘛!”“哥:我猜不出来嘛!”“妹:猜不出来使劲猜嘛!”两人一样小气,来往回信都用一张纸,正面写完写背面。就快套出答案的时候,五哥忽然被自己的幽默感感染,傻笑了两声,导致两人的书信被老师顺利截获。
第一回合失败!俞艳买了个本子,专门记录双关语。经常在五哥面前提起:“我最喜欢吃马铃薯(指五嫂马莉莉)了,你喜不喜欢啊?”要么就说:“我喜欢黄飞鸿里的十三姨,你喜欢第几姨啊?”我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蹩脚的双关语了。
第二回合失败!眼见五哥铁了心地找外遇,而且放学和他的外遇一同回家,俞艳又急了:“我哥我嫂要决裂了,怎么办怎么办哪?”我说:“你知不知道游乐园里有个吓不死人的鬼城,里面都是些画得才难看的鬼,你就把五哥五嫂骗到鬼城里,然后你就闪,五嫂的胆子贼小贼小的,接下来……等他们出来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五嫂抱着五哥的胳膊了。”俞艳当即沉默,似乎在想象那种情形,忽然做不好意思状,用兰花指扫过我的衣服:“哟,你怎么满脑子黄色思想呢?”
拯救爱情小组终于获得大胜利:五嫂借五哥的杯子喝水了;五哥听到“十三姨”和“马铃薯”终于有反应,要打俞艳了;五嫂过生日,请五哥了。下课的时候,五嫂和五哥如俞艳所愿,开始恢复打情骂俏了。
凡是从俞艳身边走过的人,都要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奇怪地说:“她怎么啦?激动得心跳停止啦?”
你知道网婚吗
我的同桌是一个笑起来很大声的女生,叫俞艳。有一天,她忽然问我:“你知道网婚吗?”
废话!我在网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是现在不知道她问这有何企图,便做奇怪状说:“听不懂!”
她揉搓着我的腿,表示热情和对我的信任,继续说:“就是网婚嘛!”
我害怕丧失听情感故事的机会,赶忙“明白”过来:“哦,就是网上结婚哪!”
网婚,就是在网上假装夫妻,聊天就“老公”“老婆”地打招呼。正式一点的,在网婚的网站注册,再举行一个只见其名、不见其人的网上婚礼。还有一帮“公主妖精魔王狗蛋”,到聊天室向新人表示强烈的祝贺。
她和我的前座经常激动地摇晃着对方的手臂,指着窗外说:
“你快看,他下来了。唉!又走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衣服耶!”
“都做完课间操了,他怎么才来上学呀?”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每次跳皮筋的时候,他都要特意在我们面前绕两个来回!”
她二人又像在婴儿房里找自己的小孩一样,手指头的方向跟着“他”移动,表情欣喜,笑靥如花。我也染上了摇臂病,焦急地晃着俞艳说:“他是谁呀,说嘛!”
她半垂着眼睛,笑道:
“他就是我网婚的那个,网名叫‘阳光微笑’,我的网名叫‘长发飘飘’,还比较押韵吧!他还不知道我就是‘长发飘飘’呢!”
“阳光微笑”原来就是他呀!有一次放学,我看到他走着螃蟹步(横着走),紧逼着一位女生,身体呈弯曲状,拱在那女生面前。少时,就被那女生用书包迎面抡去。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和楼上“阳光微笑”所属的高一年级,是由一个盘旋式楼梯连接,“阳光微笑”又不安分守己,总是跑上跑下,给了俞艳上好的偷窥机会。以我看,他叫“长发飘飘”倒更为合适,衣服也总是飘垂到膝盖,像裙子。
俞艳观察了一个月,非但没有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反倒对他是男是女产生了怀疑:
“他怎么没有喉结呢?书上说男生13岁到20岁喉结会突出。”
我以为网恋本该“有缘千里来相会”,却不知俞艳与天天见面的人网婚,她大概是想演绎这样一个戏剧性的故事:等到正式网恋见面时,她再向他公布:
“我就是每天在楼下跳皮筋的女孩呢!”
以后的每一天,俞艳只要见到他从盘旋楼梯上下来,就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胳膊,说:
“快看快看!他下来了下来了!”
到了第25次,我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慨,大喝道:“他又不是大熊猫,有那么稀罕吗?他又不是日全食,有那么‘百年难得一见’吗?你看你,嚷嚷得我又写错了一个字!”
一向以为她的“阳光微笑”被所有人瞩目的俞艳呆了一呆,说道:“你心中没有感情,你不懂!”
说着,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首短诗,叫做“阳光”:
“阳光般的微笑
“撒在女孩飘飘的长发上
“啊!阳光和长发”
如果说不会写什么抒情短诗,就是没有感情的表现的话,那我情愿承认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矮子的直播
家属区的小广场上,出现了振奋人心的场景:来了一个耍猴的人,耍猴的人敲响要破的锣,干瘦的猴子表演着,有些趣味,也有些精彩。一群人马上蜂拥而来,围成了铁桶阵,我遵照我妈“人多的地方躲远一点”的教导,结果是再也钻不进去了。我们班的范都都比我更矮,也被排斥在场外,绕着人群转。
“好好好……不错……棒……good……”一些看的人喝采。“好好好……不错……棒……good……”范都都凭着非凡的想象力,进行着场内的实况转播。也难怪他的设备简陋,没有卫星帮助,文化程度又不高,将英语“good”(好的),音译成了“古的”。
“噢噢噢……好极了……噢……”一些人起哄着。大概是猴子突然演砸了。范都都没有听出这明显是喝倒彩,也跟着起哄:“对对对……好极了……更精采……”。
又来了一个人,也是一个矮子,因为挤不过去来询问范都都:“里面怎么了?”范都都说:“耍猴呢,那猴子可机灵了,会开箱子,戴帽穿衣,翻跟头,还有……”他大概把儿时的记忆全都再现了出来吧,我真佩服他有那样好的记忆力。而且我发现他的舌头比一般的人长。他未免太高兴了,所以嘴里没有把门的,继续说下去:“你看不到啊?太可惜啊,对了,那猴子还会骑山羊晃鞭子呢。”来的晚的矮子问:“那猴子戴什么帽子,穿什么衣服?”这个免费直播的非凡的矮子范都都说:“这……噢,戴的帽子上有许多绒球,还有长的羽毛,戴的皇冠,穿的是龙袍,画着金龙,佩着玉石的腰带……”他大概是把自己突然变富的样子,想象到猴子身上了。
我想起一个笑话,就讲给范都都听:“猴王不会吃西瓜,又不愿说自己不懂,就说考考其他猴子,他问一只小猴,小猴子说‘吃瓤。’再问一只猴子,它说:‘吃皮。’猴王犹豫不决,问最老的猴子,老猴子说:‘吃皮。’猴子们都说:‘吃皮。’于是猴王罚小猴子吃瓤,其他猴子吃皮,猴王还说:‘我最讨厌那种不懂装懂,随身附和的人!’”范都都又忍不住了,发表高论说:“我也是,最讨厌那种不懂装懂,随声附和的人。”
看猴的都走了,只剩下瘦老头,瘦猴,破锣,一副挑子,挂着破箱子,也不知道皇冠龙袍和白山羊到哪里去了。
业余愤青
扫我们班的卫生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撕得粉碎的纸条,并眼尖地发现其中的三个碎片可以拼成一个“两心相映”,我吓得立刻把它扔掉:“这,这该不会是给我的情书吧!”经鉴定证实:它只是美术课上同学设计的床罩的图案。身为同学们的父母官,我欣喜地看到我们班同学还没有开始叛逆。别的班级已经相继发生:“一班的老大天天上课用小刀割自己的大拇指,装酷”之类的事情。我们班同学还是天真可爱地向老师敬队礼,活泼美丽地争着向老师讨卷子做。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点叛逆苗头的话,那就是和老师说反话吧,可那也只能算业余“愤青”的标准。“业余愤青”们只敢在老师愤怒地反问我们:“这还像不像话啦?”的时候,轻声地说:“像话”;在没有威信的老师问:“这是课堂还是菜市场?”的时候,小声地说“菜市场”;在老师表扬某个落后同学最近“有奋进表现”的时候,集体发出“切——”的一声;争先恐后地挤在窗口看和老师谈话的男人,猜测他是不是老师的老公;在竞选三好学生的时候,投成绩最差的范都都一票。
宇文宇在政治课上顶撞了老师。起因是宇文宇没带书,老师想找回丧失的威信,格外地严格:“你没带书就别来上政治课了,战士上战场不带枪,那不是等着被人打死……”这个庸俗的比方已经被老师讲了n次。“我本来就不想上政治课。”老师愣了一下,立刻应战,由此可以看到老师素质的提高,小学时候,老师受到顶撞的时候,只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边砸实验器材边说:“我不想活了呀不想活了。”政治老师说:“那你现在就出去。”“我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两人不顾观众的疲倦,孜孜不倦地练习这“鸡生蛋”“蛋生鸡”的句型。争端刚发生的时候,同学兴奋得精神失常,捂着嘴只是笑,后来在桌子底下为宇文宇小小地鼓掌,最后见两人精力充沛,怕他们一直吵,没人宣布下课,便赶紧找来班主任结束战斗。事后我想做总结陈词,却发现这次叛逆行动根本没有高潮。
这个星期的周记,很多人都写了这事,怕老师讲评周记的时候,被不幸挑中做为坏作文来调笑,很多人都划掉了“宇文宇真帅”,换成:“我希望宇文宇好好想想,他这样到底对不对?”
舌头的战争
好学生说话透着文明,不管天叫“天”,叫“天宇”;透着深刻,动不动就把“生命”和“思想”搬出来吓唬人;透着不真实,好像前后都是摄像机,自己在演戏。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好学生,我和她走在一起,她开口就问:“你在书里写的那些东西都是谁告诉你的?”说话时像朗读课文一样语调曲折,抑扬顿挫。我道:“哪些东西?”她语调轻松地回答:“就是男欢女爱那些的。”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急切地想知道我的肮脏思想是从哪儿来的,我愧疚地低下头,说:“都是我最浅薄的猜想。”短时间的沉默,我刚准备把话题转向普通女孩聊天的内容,“绯闻”啦,“头花”啦。没想对她对“男欢女爱”的问题很感兴趣,继续问:“你写这些你爸妈知不知道?”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问我:“你在外面杀人你爸妈知不知道?”一样,我内疚得不得了,把头低垂到膝盖处摇了两下,她轻快地笑着说:“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她看我眼神就像我刚刚随地大小便一样,我不介意她把我比作“家贼”,仍然继续自我谴责:“是啊,是啊,难防难防。”
我猜想好学生一定是认为“作家”说话都像唱京剧一样戏剧化,像大宅院里的小媳妇一样话中有话,所以每一次和我这个“作家”说话时都像舌战一样,而我这个低智商的“作家”只有被欺负的份。
我比较喜欢跟范都都这样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微笑,每天都拿自己的口水做泡泡的早产儿童说话。我伤害了他,却一笑而过;我欺负了他,又一笑而过,我调戏了他,还一笑而过。班里有个荒谬的规定:只要有人在地上扔纸,目击者就可以让他代替自己的一切劳动。我发现范都都打了个喷嚏,就凶巴巴地对他嚷嚷:“好啊范都都,你乱扔喷嚏,我看见了。”范都都见有人搭理自己,赶紧小跑着过来,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喽!”范都都痴呆了一会儿,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跳着说:“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的。”“我星期四打扫卫生区,你替我打扫,不说话表示默认,说话表示同意。”范都都沉思着走回座位,大概他有限的生命里都在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从骨子眼里瞧不起自己这种小人特有狡猾和“机智”,但我想所谓舌战也不过如此吧。
一块叫幽默的肥肉
不知哪位名人说得好:“没有幽默天才,千万不要说笑话。”在规范的好学生哪里,终于证实了这个理论。好学生一幽默,听的人像喉咙里卡了一块肥肉。
好学生孟心洁,严肃了小半辈子。上中学后,很想解开第一颗风纪扣,放开梳得很紧的辫子。她最经典的“幽默”文章是《我爱我家》,她说她全家都是“兔子”——同学们先震惊了一秒钟,继而哄堂大笑,一脸茫然和无辜的孟心洁显然不知道“兔子”的另一个意思——她写道:
“我的妈妈是一只‘乖乖兔’,每天都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蹦来蹦去’,我的爸爸是一只野兔,肚子圆溜溜。我是一只文文静静的家兔,书就是我的胡萝卜,我整天抱着它‘啃’……”
这个“笑话”,冷得我想找件棉大衣来穿。她念的时候,凡是念到“好笑”的地方,班里同学就勉强抽动嘴角,表示领略到了她的幽默感。她的幽默,就像用羽毛挠人家鼻孔,刚一到达高潮就立刻抽出羽毛,让人准备齐全好了的喷嚏,半路收了回去。
老师让我们举“夹叙夹议”的例子,孟心洁郑重地举起了手,说:
“有一次,我去公园骑马,那匹小马真是调皮,把我的小屁股颠得很是疼痛……”她轻快地出“小屁股”。要是在学前班,我们会为这个粗俗的快乐狂笑十分钟,但如今,只有个别听众拉动了几下嘴唇,跟无动于衷没什么两样,孟心洁只好迅速地拐到她本来的道路上去:“回到家里,我抚摸着腿上的伤疤,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我震惊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大姑娘家,干嘛学八十年代的老散文家啊?“人生啊,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最佩服那些散文家的地方,就是他们无论看到什么自然现象,都能跟人生或者生命联系起来,还对此大发一阵感慨:“人生总会遇到各种磨难,但只要你坚强的面对它,面对困难不低头,就一定会见到灿烂的彩——虹——”
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特意把声音拉长,体贴地为大家的鼓掌做了充分的铺垫和准备工作。在电视剧中,到了这个环节,就会出现全场起立鼓掌的场面。但是,我们不敢鼓掌,怕搞错了。冷场了几秒钟之后,老师率先把双手举到自己的左腮边,鼓了三个清脆的掌,动作像机械娃娃一样,嘴里说:“好!好!好!”
同学的手,就和着老师的节奏,小幅度地震动着。
体检风波
听到体检的消息是做完操之后,那位老得快成精的体育老师边捶背,边咳嗽说:“同……学们,要,要体检了,小心啊,不要吃太多,咳,咳……”
然后,当然就沸腾起来啦!弱不禁风的龙超向我打听:“体检打不打针啊?”当我做出肯定的回答后,只见他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大有晕倒之势。果然,他不负众望地晕倒了,说:“快快快,给我拿个枕头垫着!”俺翻过一座山,绕了一条河,买了个枕头回来后,刚好赶上他垫上枕头舒服地晕倒了。
原来以为只有小学的时候才检查身体,上中学后,那些痴肥的儿童,就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悄悄地过秤,免受医生大声报出绝密数字的尴尬:“邢浩,身高140公分,体重60公斤!”没料到,上中学的第一次体检,反而传来一个可怖的谣言:“谁的身体差,就要打针,做变性手术。”并且说明理由:人口太多了,要限制生育。
谣言是在十分钟才蠕动一次的长队伍中传开的。检查身体的教室门口挂着一个门帘子,每当我离门帘子近一点的时候,就有人招呼自己的亲友团插队在我前面,好不容易前进一步时,我差点想放礼花庆祝。一片混乱中,传来议论声:“国家真英名,我早就想变成男的了。!”“嘻嘻嘻,你变成男的肯定才难看!”另有一个专门传给我的小道消息:一直骂我是“蒋介石38代孙女”的龙超喜欢我,是他亲口说的。
快排到门口的时候,只见一个医生端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档案袋,虽然我们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为了配合神秘的体检气氛,相互问着:“里面装的是什么呀?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医生故意慢慢地解开档案袋上的绳子,不时冷笑几声,总算解开了。她往里面瞄一眼,突然大喝一声:“龙超!”龙超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双手抱头,双腿蹲下,说:“医生,我知道我不该考试作弊,不该在卷子上冒充家长签名,不该偷杨非雪的钱,刚才不该骂你是老母猪,我昨天晚上吃了肥儿丸,我保证长高,我不打针啊……”医生愣了一会儿说:“这位同学不要怕,我是让你拿体检表的。”龙超一听,悄悄地骂开了:“害我白忏悔,个老母猪!”
所有将要掀开门帘子的人,都回头投来深情的诀别一瞥,然后一咬嘴唇,钻进去了。
“检查身体”兼做“变性手术”的谣言虽然可笑,但我只看见人进去,没看到人出来,忍不住猜测进去的人是不是变成了猪肉渣子。
门帘子里果然别有一番洞天:简直比猪肉渣子生产流水线还井然有序!原来这是一个阶梯教室,前面是一个诺大的舞台,被检查肝脾的同学躺在蒙了人造革的台上,任由医生在你的肚子上动手脚。如果拿个灯照着,简直就是展览。教室里剩余的空间都是观众席,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一边被人解剖,一边被人参观。
在看别人检查肚子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凡是被医生低声叮嘱过女生,都一律张开了大嘴,医生到底说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龙超凑到我旁边说:“是问她们要不要吃药,当变性人,问到你的时候,你的嘴不能张开哦!不然就变成男的了!”轮到我了,我暗中发下毒誓一定不能张嘴做吃东西状,但医生说的是:“现在检查你的龋齿。”
医生先把外衣剥开一点。到肚脐以上,然后就开始揉面团似的揉肚皮。台下的男生一片骚动:“快看,不要钱的脱衣舞呀!”于是,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的肚皮,我朝他们一笑,笑容酷似千年僵尸复活,他们受了惊,收回了视线。
我被检查肝肺的医生摸过肚子,刚把衣服掖进裤腰里,却赫然看见检查心脏的男医生把拿着听诊器的手伸进同学的衬衣里。为了证实他是贴着肉摸,还是隔着一件内衣摸,我紧紧的盯着医生的听诊器,看着它领着医生的手伸进衣服里,那被检查的男生娇羞地把脸别过去,背对着我。不过我还是看到他的脸红了。
轮到龙超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表示:“能不能隔着一层衣……”话还没说完,医生粗暴地撩开他的衣服,把手伸了进去,龙超抹着眼泪说:“当我没说。”
所有的男生都对检查心脏的医生表现出极大的艳羡:“真幸福,摸来摸去的,全操场的女生都被他摸了个遍。”为了证明其舒服性,两个男生娱乐性质地互相摸了摸,并发表摸后感:“太小了,没意思。”
放学的时候,发现校门口接孩子的妈妈奶奶多了好几倍。龙超的奶奶看到他出来了,还快速地,假装不在意地往他裆里一抓,替他的身体做补充检查。龙超脸一红,说:“谁让你来的?”他的奶奶小心地解释:“我听说……”龙超吼道:“你听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超人+蜘蛛侠
我坐在教室里靠窗户的位置,每次看到对面居民楼的窗户里露出半个脑袋都特别兴奋。今天,我一扭头,刚好看到了一个肌肉猛男骑..
在四楼的窗台上。肌肉猛男穿着小白背心,比较强壮。我原先以为他是擦窗户的家庭妇男,并没在意,却只见肌肉猛男已经从窗台上下来,在墙上活动起来,要是忽略他踩着的两根铁棍,他和蜘蛛人就有一拼了:同样是呈爬山虎一样粘在墙上。
同学对猛男实施了严重的关注,啧啧赞叹:“他绝对要栽下去的。”可以引起猜测的是:他在墙上是先表演一个“托马斯全旋”再掉下去,还是直接从墙上直接栽下去呢?他栽下去之后,是会死,还是嗝屁一会儿再翘辫子?肌肉猛男非常不负责任,在铁棍上摆了个不是很帅气的pose就钻回去了。不知情者感叹:“我刚看了一会儿黑板,他就掉下去了?也不等等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脑浆呢!”知情者含着眼泪说:“胡说什么呀?蜘蛛侠回去穿鱼网衣服了,等一会儿再出来!”想象力丰富的说:“不会是恐怖分子吧?”
在数学课上看蜘蛛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数学老师一翻青光眼,就连坐在角落的人都觉得数学老师看见自己了,小心肝一颤。所以我们只得在老师写板书的时候,一只眼睛看着猛男,一只眼盯着随时准备回头的数学老师,随时大声准备回老师的话:“听懂了!”
几分钟后,只听后面同学激动地低声尖叫:“超人又出来啦!”只见超人背对着我们,一只脚踩着铁棍,另一只腿在空中侧劈,同学喃喃道:“这姿势怎么这么熟啊?哦!是我们家公狗撒尿的姿势!”另有同学四处收取门票钱:“瞧一瞧来看一看!独家表演:凌空尿尿!”有些同学离窗户太远,只能焦急地打探消息:“尿完了没?”
老师对我们热闹的场面十分不满:“再这样吵,小心我在你们的‘班务日志’上写个‘纪律不好’!”她发现我们关注的目标之后,也眯着眼睛,煞有兴趣地观赏了一阵“凌空尿尿”,最终得出结论:“靠窗户的同学把窗帘关上!”
下课了,同学急忙打开窗帘,肌肉猛男已经不见了,四楼的墙壁上赫然挂着空调主机,原来肌肉猛男是安空调的工人,同学们朝着四楼的方向一齐大喊:“你好帅啊!空调超人!啊,蜘蛛侠,再出来一次吧!”
惊爆嗑药事件
课间休息,教室里的广播按时响起尖尖的女高音:“眼保健操开始,第一节,揉天阴穴……”忽然声音停止,变成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这是校医的声音,她自己咳得要死了,还给我们治病:“舒乐安定,也就是安眠药……可导致死亡,你们这些小孩不知轻重,一定不要吃。”我们茫然地抬头看着广播,认为她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是传播科学文化知识,于是虔诚地记着笔记。老师解释道:“你们可能听说了,现在初一有些同学吃了安眠药,幸亏老师发现得早。”同学们怜悯的表情像是别人已经过世,表情到位得可以当追悼会的朗读员了,以我为代表的没心没肝的同学,对他们没零食吃就吃安眠药的行为笑得都快晕过去了。由于惊爆安眠药事件,同学纷纷打听自己的干哥干姐,干弟干妹有没有参与嗑药,有同学说:“幸亏我姐不知道外面有卖安眠药的,要不然她要像吃饭一样猛吃的。”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嗑药的同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被四个同学两个校医搀扶着,歪歪扭扭地走向医务室,每走一小段路,就要靠在篮球架上休息一会儿。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老李的叙述,他的正面应该是:“脸色苍白,眼皮下垂,嘴唇是白色的。”老李同学知道我是“作家”,小心地问我:“你能不能采访我一下?我知道安眠药的事儿。”
我得到的爆炸性消息如下:我们年级里吃安眠药的人绝不仅是被老师发现的这五六个人,应该有十一二个左右,吃安眠药的人都是在外面“混”的,他们的药是在药品超市买的,一个人买了一瓶之后,分给他的朋友吃。最猛的人昨天吃了15片,在医院洗胃之后又吃了9片,到现在还没死。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安眠药。据亲口吃过的人说,嗑药的反应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四肢乏力,晕晕乎乎,什么事都忘在脑后了;一种是心情坏,到处找人单挑;第三种是活力四射,刚吃完药就参加体育训练,能绕着操场跑15圈。
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五六个嗑药的人围成一小撮,坐在树荫里商量着,不知道是商量继续嗑药,还是商量怎样向家长交待,远远地看,活像吸毒的小群体。学校的公告牌上写着今天的日期:“6月26日”,下面有两行说明——“国际禁毒日”、“距期终考试还有1天”。
目睹堕落
我和田瑶一直不算是亲密的朋友,一年级时,我是女生中的首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孩都成了我的朋友,包括田瑶。没有姿色的女孩就被我派去和男生打仗。二三年级的田瑶以讲义气和个子高而逐渐引人注目。她是从四年级开始变得奇怪和复杂的。
那时,田瑶越来越爱在星期天找我出来玩,说玩也不确切,因为我们唯一的娱乐项目是蹲在附近的一堆沙旁边,边挖沙,边聊天。
田瑶问我:“如果有两个男人共同追求你,一个是你爱的没有钱的,一个是有钱的,你选哪一个?我选我爱的那个没钱的。如果被我妈抓住了,我就和他私奔!”
我看她神情之坚毅,表情之严肃,把原先那句“你连续剧看多了吧”咽了下去。
四年级时,有两个男生喜欢田瑶,田瑶便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同时与两个男生打闹,她说:
“和两个男生在一起真是辛苦,谁都不能冷落,唉!”
上了五年级,女生部落纷纷对她下评论:
“田瑶变了!”
“田瑶啊,太浪了……”
田瑶开始成为我们谈论的焦点了。她衣服上半部分的3颗扣子都不扣,衣服又短得露出了肚脐。而且头发也不扎马尾辫了,一年四季就让它披着。夏天,她穿刚刚能遮住屁股的热裤!穿大红色鱼网型的衣服!她从操场走来时,全体女生从不同的角度向她投去鄙视的目光。
一个女同学借口陪我上厕所(我一个人上厕所怕茅坑鬼),她宁愿忍着臭气,也忍不住小道消息:
“我告诉你:田瑶的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有一次,田瑶妈妈领了个叔叔到她家,那个叔叔给了田瑶十块钱,叫她出去,田瑶还挺高兴的呢。田瑶还说,她挺喜欢这个叔叔。”
我沉浸在便秘的痛苦之中,一时对这个关系复杂的事件没有听懂,事后品味,唏嘘了一阵。
田瑶渐渐和我玩不到一起了,喜欢和高年级的男生接触。我曾经看到有4个大男生骑在围墙垛上,田瑶只认识其中的一个,却不知怎么和他们全体对骂起来。虽然从嘴型上看像是在骂人,可是她却是笑眯眯的。情到深处,田瑶还笑着捡起几块碎石头砸向他们。
下课时,田瑶该调戏过的人都调戏过了,穷极无聊之下,随便抓了一个男生,笑道:
“还钱!”
那男生着实委屈:
“我没有欠你钱!”
殊不知,此话一出,就会有无数后续话题,和田瑶就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果然,剩下的时间里,田瑶和那个男生的嬉笑怒骂进展顺利,到上课铃打响时,双方已经陷入了笑得岔气的境界,并达到了“恋战”的地步。我们班唯一能和男生交流的手段就是对骂,唯一能够男生接触的手段就是“对打。”
田瑶的这种故意挑起事端,用来达到与对方亲密接触的举动,按照老师的专用名词来说,叫“撩”。
旧同学一起玩,说起田瑶上了初中的“丑闻”:
爱到网吧聊天,说什么“我不要做你的妹妹嘛”;争男朋友,被男生扇了一耳光……等等,等等。
摸奖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班什么都流行过,流行过算命,画三八线,最近又开始流行摸奖。摸奖起源于变相算命:把动画片里的人名写在纸条上,然后闭着眼睛抽纸条,摸到哪个你就是哪个的命。我荣幸地当选过三回猪八戒、四回丑八怪、五回白雪公主的后妈。
宇文宇受到启发,成为课下摸奖的先祖。
他诡秘地把本子咬成无数张小纸条,在纸条上写着什么,不时含糊不清地说着“发财了”之类的话,看来他长达一年的死皮赖脸借文具之旅,就要结束了。一分钟后,他以文具盒做锣,敲得咚咚做响,这一声就奠定了宇文宇在摸奖界的威名,不知把多少勤奋好学者拉到了上当的路上。
宇文宇十分有商业头脑,想利用同学旺盛的好奇心,从中牟利。他吆喝道:
“摸奖摸奖,收费2角,公平竞争,人人有责!”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遇到要钱的事,同学就摇头摆尾地说:
“算了,我不玩了!”忽然,人群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下注!”
是何方英雄?把头向下弯45度才看清楚:原来是龙超!他英勇地打开书包,拿出文具盒,取出笔芯盒,抽出两根笔芯,说:
“我只有两根笔芯,全押上!”
自动铅笔的笔芯是最常用、最普及、最便于携带的,也是耗费得最快的文具。一有打赌活动,..
嘴里说赌人头,暗地里交付的无非是一根笔芯。对于我们这些无产阶级学生来说,笔芯就是银子。
龙超叫道:“我中了个橡皮!在哪里兑换?”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中奖大“案”哪,按宇文宇的性格,他应当先用放大镜鉴别纸条真伪,再检查字迹是否出自书法家宇大师之手,最后耍赖皮,说兑奖取消了。没想到他爽快地扔出一块草莓味的橡皮。其他的人纷纷走开,去借笔芯(宇文宇专收0.5的笔芯,因为他只有0.5的笔)。虽然同学的积极性很高,但是并没有感动上苍,凡是惠顾过摸奖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局,打开宇文宇自制的奖券,上面写的不是“谢谢惠顾”,就是“空”。
虽说不止一人看到龙超和宇文宇在小树林里分笔芯,但这股摸奖风已经无法遏止了。后来因为笔芯涨价,摸奖泛滥,再有钱的主也承受不了这经济负担,摸奖就慢慢绝迹了。
丑女集中营
文艺委员是个资深的独唱演员,他在讲台上吼道:“强烈征集参加‘六一联欢会’的女跳舞员,任务是给独唱伴舞,条件是长发披肩,身材苗条,面容娇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觉得每一个条件都在形容自己,几欲指着自己的鼻头说:“我!我怎么样?”但见文艺委员环视教室一周后,略带遗憾地说:“看来只好到别的班借女生了。”龙超叹了口气,说:“不用借了,别的班的女生也一样丑。”我们班女生立刻冲上前去跟龙超拼命。
我一直在等文艺委员问我愿不愿意当女舞蹈员,当他真正问我的时候,我却咬着指甲说:“当还是不当,这是一个问题,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文艺委员大怒道:“你以为我求婚呢!”龙超凑过来说:“就她?她的身材还算苗条?”文艺委员以人体解剖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我,终于放弃了我这个很有潜质的女舞蹈演员。
正式演员的名单出来后,令我比较高兴的是,她们虽然凑巧符合条件,但都受到过一定程度的损毁。比如牙齿(它到底是梳子还是吃剩了鱼骨头还有待考证),比如河南话(文艺委员经过一番苦思,终于认识到“跳舞是不用说话的”这一事实,取消了他一直顽固坚持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的条件)。
演出前,文艺委员被锦绣丛包围,显得格外兴奋,不停地给那些被选上的“秀女”提出意见:“要在眼皮子上抹荧光粉。”“要在嘴上抹橘红色的唇膏。”“要在头上扎那种闪亮亮的头花,就是那种像珊瑚一样的头花。”“要找影楼的人租5件演出服装,最好是那种镶着钻石的公主衫。”
演出时,我们才知道文艺委员演的是保留剧目《每当我走过老师的窗前》,跳舞员们依然是那几套动作:围成一个大圈转,两个人转,自己转,跪在地上转。文艺委员打一个红领结,活像个男招待。因为歌带断断续续,脖子伸到一半,刚唱一声“老——”,音乐就嘎然终止,他只好定格,几秒钟后,音乐再度响起时,已变了节奏,他急急忙忙地变化造型,唱“窗——”音乐又停了下来……
根据民间的评比,我们班的节目和《少女情思》(一个女生舞动着超粗的大腿在一把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滚,每滚一次都露出底裤)并称为“最烂的节目”,我们落选的女生笑得尤为厉害:“幸亏没被选上,选上的更丑。”
魔鬼教官
这小半生里,我犯过最严重的错误就是间接体罚学生。我在大队部里,是“文化宣传部”委员,每个月要给一年级的“小不点”上队课,讲队史。
我们的队课真是有够枯燥:先是唱一遍队歌,然后念一段队史,最后提问:“少先队的标示是什么?……不知道?我提示一下,红什么?领什么?巾什么?”唯一一次置队课的教学任务于不顾,领着他们折飞机,结果被十年才巡逻一次的辅导员逮了个正着。
小不点们对我崇拜得要死。他们抱着我的腿,让我把他们拖出了3个街区还不肯放手——当然没那么严重,只是在学校见到我的时候,就会歪歪扭扭地敬个队礼,说:“小老师好!”
后来大队部给我派了个助手叫孟繁杰,他来了之后,情况就变了,他比我能说话,不让自己的嘴巴有任何的空闲,即使想不到说什么话的时候,嘴里也会“吧唧吧唧”地响,他不时大吼一声:“再说话我就踹死你!”孟繁杰很凶,怒视着每一个和他无怨无仇的人,让人怀疑自己和他某次不光彩的事情有什么瓜葛。
接下来就该讲那出人间悲剧了。队课上有人说小话,孟繁杰就把他拎上讲台,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点,让他把点舔干净。小不点们 7acb." >立刻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让人一听就知道的笑的人一定没有牙。被罚的人在众同学笑声中,走一步晃三晃地走上讲台,就像明明犯的是抢劫罪,却判他“得《黑猫警长》画片一张”一样高兴地把点舔干净了,然后赖不唧唧地回到座位,向周围的女生介绍其味道和“舔后感”,让人感觉粉笔甚是好吃。我禁不住诱惑,悄悄地用指头咔了一小块尝。此时,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全班笑成一团,外人听起来肯定以为我们在玩“画鼻子”一类的游戏。在整个记忆中,我一直像木头桩子戳在那里,连心理活动都没有。
第二天我就被辅导员叫去了,她轻描淡写地问我:“昨天的班会开得怎样?”“还行吧,他们唱队歌终于不走调了,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一句词呢!有些人说话,孟繁杰就把他们叫上讲台,让他们舔黑板……”我皱起眉毛,显得很愤怒的样子,辅导员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说:“你记得就好!还好你没有撒谎,不过你做得也不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坦白从宽”啊!
以后,我被调到了“档案部”,再不跟活人打交道。
追星鸡毛信
我的同座俞艳、后座胡婷、前座许多欢,统统挤在我的座位上,两人口述,一人代笔,我心中暗暗一惊:写遗书呢!她们突然争了起来,嗓门之大,语气之凶,一定是遇到最难解决的遗产问题了。她们见我来了,赶紧招呼我过来。只见一张稿纸上写着:
“李湘姐姐(注:湖南电视台主持人):
“您好!我、我的后座、我的表姐、表姨、表姑都喜欢你,你不认识我吧?你肯定认识我们班同学,他叫童星星,他给你和维嘉(另一位主持人)写了一封信,维嘉回信了,结果他爸爸以为他是早恋,就把信撕了。我们对你的评价是:very very good!我希望你:
“1、给我们所有明星嘉宾的签名。
“2、给我们你的签名照片。
“3、给我们你的新专辑。
“4,给我你们节目的录影带。”
她们见我把即将冲出来的笑声憋在牙齿内,便恐慌地解释道:“我们还要重新抄一遍的。对了,你说是用‘姐姐’好,还是用‘阿姨’好?”
我说:“还是用‘李湘姐姐’吧,显得年轻一点。”
她们赶忙附和道:“就是。叫‘姐姐’亲切,拉进了我们和名人的距离!”
她们又说:“你知不知道李湘喜欢什么颜色呀?我们就用那个颜色的荧光笔写信!”
她们一共抄了三份稿子,有一个字写得歪了点,就悲壮地把整张纸扯下来。
追星三人组四处征集花哨、扁平的、可以塞进信里的东西,可最后,只有一个人从毽子上扯下了一根鸡毛给她们。
“追星组织”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一个说:“把鸡毛剪成桃心型,周围画上一些星星,上面画一个城堡,再涂上些银色,贴在信的结尾。”
一个说:“怕检查炸弹时通不过,要粘在信封上。”
追星成员们执意要在信封上画画,问我画什么好,我随口说道:“画星星吧!”
不想,她们把整个信封全部画满星星,邮编的空隙都不放过。当我的目光从信封上转移之后,甚至怀疑自己得了色盲。最后,“追星组织”才发现一个无法掩饰的事实:
她们没有邮票!
“追星组织”找到一位集邮的同学,诱惑道:
“你借给我们邮票,我们就可以在最后的落款上加上你的名字!”
“追星组织”发生内讧啦!我的后座对我的同座吼道:
“都是你啦!你贴鸡毛的时候被冯圆看到了,她要学我们!”
我也追星,为了把桌面换成柏原崇把电脑搞坏了。
报仇公司
何伟业拿着一张小纸片要我把他复制100份。上面写着:“报仇公司:本公司帮您报仇,您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打不过的仇家,都来找我,保您满意。请立刻拨打我们的联系电话:3503678。20块钱抱一仇,简单实惠,干净利落。”何伟业的脸忽然变得英气逼人,豪气万丈:“等我们赚够了钱,一定少不了你的,谁叫你是总打印师呢!”
忽然,门口有几个大高个找何伟业,似乎也是“报仇公司”的成员,他们都有“龙哥”“豪哥”“彪哥”一类的名字,长得都小有规模:该长的膘已经长齐了,听他们似乎在商量怎样对付“条子”的问题,令小女非常之害怕。
我把小纸条还给何伟业,说:“伟哥啊,我觉得这事有一定的危险性和犯罪性,在号子里渡过余生,我还是退出吧!”
何伟业道:“不要嘛,我们刚刚接到一笔生意,马上就可以分钱了,主顾就是‘人妖’!”从10米远的地方,忽然传出声音:“谁是人妖?”只见李冰款款走来。人妖李冰,性别,半男半女。属于人妖里变形不成功彻底的一类,因为他走路的姿势摸臀托腮,现在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干脆被叫成“人妖”了,连邻班的人都跑来问他:“你老家在泰国吧?”
李冰把玉手搭在何伟业的肩头,道:“我现在告诉你任务是什么,把那些骂我‘人妖’的人都给打荷尔蒙!男的打女性荷尔蒙,女的打男性荷尔蒙,把他们都打成人妖!”何伟业面露难色:“老板哪,光荷尔蒙的钱都不止二十,更别说工本费了,500块钱!我和你讲的是实价,你到市场上问一问,绝对不止500块钱,我看你老板是熟人,才跟你要500……”何伟业家里是卖菜的,他妈是有名的“菜场一支花”,口水多得要命,能连续跟人讨价还价1个小时,能在客户将要提出异议的时候,及时把他引上歧路,让客户被勒索之后还乐得屁颠屁颠。
我第二次见到何伟业的时候,他们的“报仇公司”已经推掉第12宗生意,正面临通常意义上的“倒闭”。他又组建了一个“讨债公司”,生意刚刚开张。他们走的是死缠烂打的路线,下课时候,连同几个不良少年包围住玩耍的欠债人,一块叫着:“还钱!还钱!”直到把欠债人的气得五脏俱裂,接近疯狂,每天做梦都是自己推着一个小车到银行运钱。
惊艳惊魂
每当那些又白又美的女生跟我说话,直视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脸上蒙了一厘米厚的灰尘,胡子正在飞速地生长。原因如下:我的父母总是忘记我到了爱干净和爱美的年龄,直到发现我的衣着已经成为全年级最老土,最怀旧的衣服,才给我买了一件粉红色带茸毛滚边的漂亮外套。
穿上好衣服,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上常年积累下来污垢都不翼而飞了。说来也羞,我未能免虚荣小女生之俗,至今都有一个情结:为我惊——艳——
这件带茸毛的粉红外套,本来是过年穿的,是冬装,但我却攒到“六·一”儿童节才穿,因为那天我主持“联欢会”。幸而我的父母极其支持我的惊艳工作,“六一”儿童节那天,同意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头发披下来,戴着天蓝色的绒绒花球,穿着一条蓬蓬裙。在到学校的途中,我旁若无人地傻笑了好一阵。
开联欢会时,我进入了惊艳的紧急状态,总是以超优雅的,花儿即将开放的姿势走来走去,并且用拍桌子、跨越凳子等高难度动作来引起同学们的注意。但是,直到联欢会散场,班里只剩下几个女生,她们因为爱谈八卦而聚在走廊的角落里。看来,这就是我的观众了,在我不断的提醒之下——“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她们撑大了眼眶,说:“你今天蛮干净的嘛!”被我再次提醒以后,我终于被一小群女生团团围住,她们无法形成一致的情绪,比如羡慕、欣赏、喜欢、嫉妒,于是,几张不同的脸孔上的几个不同的洞口发出不同的声音:“哇!哇噻!”“好漂亮啊!”“妖精!”“你热不热啊?”
我的衣服上印上了几个黑手印,头花上的蓝色羽毛也被拽得稀稀拉拉的。我认为这次“闪电惊艳行动”获得了并不圆满的成功,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这个大幅度的转身动作,撞在了正在上楼的龙超身上,他像看到鬼一样大叫一声:
“一百年传不上。句号!”
我要解释一下这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班里有个叫谭米的女生,她因为脏而被盛传身上有病毒,所以,凡是被她碰过的男生,都要念这个咒语,表示排毒。他疑惑道:“哎?我还以为是谭米呢。”我这才想起,谭米有件衣服跟我的很相似。
回家的路上,谭米不知打哪儿冒出来,非要跟我一起走。我们俩看起来很像两坨红云彩,一对姊妹花。
仙女变巫婆
我听说,定情信物男女双方要互相交换的,所以一回家,我就连滚带爬地翻我们家所有的柜子,找给杨业的回礼。终于找到了一个断了胳膊的变形金刚。我高兴地把变形金刚献给杨业——真的是献,一副奴才像——在他接过变形金刚的那一刹那,我斩钉截铁地想:“咱们的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下课之后,我发现杨业又把变形金刚放回了我的书包,我心有不甘,像一个利索果断的妇女,不容分说地掰开杨业的手,把它塞进去。杨业找了个堂皇的借口说:“我妈说,不许我要别人的东西!”……俺俩送来还去,终于不幸打了起来。经老师审判:杨业的班长被撤了,我被取消了放风(到阳台上晒太阳)的权利。
知道“情敌”这个词之后,我才知道对“和自己有同样暗恋对象”的人的态度应该是仇恨。在知道这个词之前,我和我的情敌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准确地说,应该叫“情友”。
午休的时候,我和“情友”躺在一张床上,我问她:“你喜欢杨业吗?”她点点头。我惊喜道:“好巧哦!我也喜欢杨业。”我俩欣喜地互相握了握手,表示遇见了同胞。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杨业?”她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反正见了他就特别高兴。”我又惊喜了一回:“我也是我也是。”我们又抓住了各自的爪子,激动地握握手。
以后的每天中午,我都抱着分配给我的枕头,挤到情友的被窝里,和她交换喜欢杨业的心得体会。我们的表情,就像两个主妇在讨论她们的养狗心得一样。当然,我们也互相嫉妒过,我说“杨业今天和我说话了!”的时候,她就挑挑眉毛,说:“是吗?”
幼儿园组织演出,我演众多花木兰中的一个,老师刚给我化完妆,我就欢欢喜喜地蹦达出化妆间,显给杨业看——我认为自己经过美化,一定像个仙女。
杨业和他的朋友,因为没有演出任务,每人拿条棍子撵得鸡飞狗跳,我的隆重出场引得一场爆笑:杨业和他的酒肉朋友们朝我大叫:“巫婆!老巫婆!”
我只是小小地生了点气。反正仙女和巫婆都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女人嘛。谁知,杨业的棍子转了方向,对他的朋友喊道:“我们来杀巫婆吧!消灭巫婆哦……”
这时候,我嚎啕大哭起来。把脸上的妆全都冲坏,简直就是标准的巫婆了。
当糗事暴露
因为我的鼻子长得不好看,所以我不愿意长鼻子;因为我的裤子很臭,所以我不希望别人长鼻子。
这位看专栏的爷儿问了:“你的裤子怎么会臭?”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我就闻到裤子上有一股圆润的臭味,就像腐烂的东西继续腐烂的味道。那位爷又问了:“你当时就一点反应也没有?”谁说我没有?我当即把臭裤子扔在掌管衣物的妈妈身上,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看你干的好事!人家的裤子都越洗越香,我的裤子怎么越洗越臭?”我妈在我的一身正气下露出了谄媚的嘴脸,好像要把裤子吸到肚子里,用力吸了几口说:“下雨,没晒干,沤臭了,凑合着穿吧!”
因为我只有这么一条暂时没有短到膝盖处的裤子,所以我只好一边祈祷全世界的人都得感冒,一边穿上臭裤子去上学。
这位看专栏的大姐问了:“你的同学就没反应?”怎么会没反应呢?我在椅子上刚一坐定,周围就有人凑过来,一边像警犬一样耸动着鼻翼,一边像特务一样警觉地四下打量,问我:“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我一边向后退(防止他嗅出这臭味的来源),一边捣蒜般地点头:“闻到了,好臭啊!”他又嗅了几嗅,说:“你这儿格外臭,要小心哪!”说完,又嗅到别人座位上去了。
到了第二节课,我的裤子已经臭到了石破天惊的地步。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座位上前后左右转着,皱着眉头小声讨论:“好臭啊!臭死了!”并相互询问:“是你身上的狐臭吧?”“狐臭”是他们唯一听说却没闻过的臭味。
那位大姐又问了:“臭裤子的事就没暴露?”这是不可能的,一下课,我们班就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谁是臭味源头”的调查活动,最后认为真凶是我的同桌。
直到我的前座俯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笔,他慢慢地浮了上来,脸虽然被臭味熏变形了,但掩不住兴奋:“我说方舟啊,这臭味是你身上的吧!”
我有四种选择:A新人类式:笑容满面,只歪一边嘴,无所谓地说:“哈哈,竟然被你发现了。”B黑社会式:抽出一把左轮手枪,我的前座“蹦!”地倒地。C可怜虫式:“扑”地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大哥,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臭!”D好学生式:自首,挨家挨户地敲门道歉:“对不起哦,臭到你了。”最后我选了D。
天目开开
当政治老师讲到“封建迷信害死人”这一课的时候,严厉地问我们:“你们产生过封建迷信思想过没有?跳过大神没有?”我总是一边天真无邪地摇头,一边逃避老师的眼神。
我并不想把自己弄成对着坟头喃喃说话的疯子,但是我非常想拥有超能力。
我不是凡人,早上,我打开冰箱,猪肉渣子扑面而来,我问我妈:“今天有什么大事啊?”我妈说:“中国和巴西比赛”。于是我隐隐知道比分会是0比4。中午,当我看到卡通片《幽游白书》里的幽助怎么打都死不了的样子,我就预感到世界要出事了,问我妈:“最近世界上有什么大事啊?”我妈说:“没有什么啊,9·11早就过了……哦,对了,印巴要开战了。”我说:“我早就猜到了!”
我不是个凡人,我能准确地预知老师会突然让我回答哪个问题。有时候,我会忽然一恍惚,觉得回到了我的前生,而我的前生跟眼前十分相似:炎热的教室,我干燥的嘴唇,前排圆滚滚的脑袋,老师火腿肠似的小腿。
我有超能力,我们班同学一点也不相信我有超能力,当我说出我的神奇感应时,她们唏嘘了一会儿,主要表现是沉默和叹气。于是我知道,我又制造了一个超冷的话题。过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同学会兴高采烈地问:“哎!你的头花在哪儿买的呀?”然后她们就陷入了一场冗长的关于头花的讨论。
后来我才知道,在众多“遇见过灵异事件”的同辈中,我的这一点点先知能力实在算不了什么。有位同学阴恻恻地对我说:“我们家有鬼,你信不信。”看到我捣蒜一般点头之后,她说:“我们家有五间房子,一共是142平方,左边是卧室,右边是我的房间,在右边一间是厕所,再往左拐个弯就是阳台,你看,比方说这是门,这边就是我的房间,那边就是厕所……”交代完复杂的地形之后,她终于切入了正题:“有一天出门之前,我把一匹布放在我的床上,回来之后,发现布就倚在门上,但是家里的窗子和门都关着,没有一点风。”
我说了声:“真的?”之后,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表示惊讶的话了,于是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开口:“哟!你的头花好漂亮呀!在哪儿买的?”
我奶奶说:“有的人有‘天目’,看得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怀疑每个人都有天目,唯独我没有。
上海县来信
我的同桌俞艳收到了网友“电眼男孩”的来信,我有幸参观到了全文:
“艳:我是‘电眼男孩’,我的花名叫王强,我会跳霹雳舞,得到第一名,我会跳劲舞,得过第一名,我会画画,得过第一名,我会跳民族舞,得过第一名。我参加过‘春节联欢晚会’,你一定在观众席上看到过我吧!我长得唯一的缺陷就是有点清癯,眼神很冷漠,认识我的人说我长得向织田裕二郎,就是演《东京爱情故事》的那个。祝你学业有成。”
俞艳挥舞着信封,假装出惊讶的声音说:“是上海市的,上海市的给我写信。”数学课上,俞艳借鉴“电眼男孩”的风格,开始写回信了:
“强:我是‘漂亮女孩’,我的艺名叫俞艳,我会吹竖笛,参加过全校的演出。我会唱歌,是班上的音乐课代表。我会跳舞,演过《每当我走过老师的窗前》。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铃木保奈美。最后,祝你心想事成。”
俞艳的这封信,动用了全班的财力:一组借出香味信纸,二组借出荧光笔,三组借出邮票,四组借出信封。所以俞艳的回信是在全班的监督和关心下写完的,俞艳每写一个字,就有人问:“又写什么了?”有的同学看不到内容就只好研究电眼男孩的信封,忽然有所发现地说:“怎么上海市也有县啊?他跳劲舞会不会得了全大队的第一名啊?参加过村里的联欢晚会吧?”
俞艳的眉毛和热情同时降了下来,继而又提高嗓门喊了几声:“但是,但是,上海县的学习成绩也比我们好!他可以帮我!”
俞艳的第三封信是这样写的:
“哥:你好,我知道你特别有艺术细胞,小妹我求你一件事,帮我画中国画:牡丹。最好画几份,我挑最好的。再帮我写一篇作文,名字叫做《快乐时刻》,如果能打印出来就最好了。帮帮忙嘛,你最好了(俞艳最厉害的功夫就是:“超级无敌隔空撒娇”)。祝你万事如意。”
织田裕二郎大概被这张“乾坤无敌厚脸皮”吓到了,一直没有回过信。俞艳每天都扬言要到“上海县的消费者协会”,以“蓄意放鸽子罪”告他。后来,收信员以一个资历丰富的疯子特有的兴奋状态挥舞着信,满学校绕着跑:“俞艳!你又有信了,是北京市的……”本来围在俞艳身边的同学立刻散开,撇着嘴说:“切~~~该不会是北京县的吧。”
六、师生对决
谁更重要
上初中第一天,发现教室大了,大喜!只是老师的开场白大同小异。
语文老师叽里咕噜地讲了一大堆,主要是罗列校门口挂着的奖牌,随着荣誉的变高,声音也随之升高,身子也跟着变高。列举完奖牌藏书网,又讲校长,学校的校长多,有管后勤的,有管财务的,光是姓刘的就有两位。
老师终于切入正题:“谁知道学语文有多重要啊?”
说着,在黑板上写上了所有科目的名字,再把所有科目的名称都和“语文”这两个字连上线,真是“条条大路通语文”啊!每个科目都跟语文攀上了亲家,按老师的说法,学好语文,就啥都学好了;学不好语文就啥都学不好。
代数老师比较凶凶,一见面就要我们喝下孟婆汤,让我们忘记小学的数学知识:“谁敢用小学的算术方法做题,就要扣分。你们看看,教材上写的是‘数学’还是‘代数’?”
原来“数学”换了个马甲啊,怪不得认不得了哪!
英语是刚开的课,但不少同学小学时,自费上过培训班,对自己的英语比较自信,所以泪光闪耀地期待老师登场,英语老师一张口全是外国话,没一句听得懂,那些学过英语的同学,总算从老师喷出的哇里哇啦中,抓住了一个自己知道的词:“‘Hello’是你好啊,‘Hello’是你好啊!”
地理老师抱着个地球仪,像小孩子抱着个大玩具。前排的同学赶紧帮忙放到讲台上。老师眯着眼睛,趴在地球仪上,找了一圈,然后抬头一笑说:“这是中国……,你们没学地理的,坐火车都不知道到哪儿了,学了地理就不一样,学了地理……”
我们一起答道:“还是不知道到哪儿了。”
历史老师更有意思,从“戏说乾隆”到“还珠格格”,还穿插了许多“诸葛亮借东风”之类的典故,说得课堂里热热闹闹的。
凡是副课,老师几乎都是这样开头的:“你们不要以为副课啊,其实副课不副啊……”
越是副课,老师讲“重要性”的时间越多,第一个上场讲的老师比较吃香,后面的老师要想撼动前一个老师的说法以及我们的思想,必得“一浪更比一浪高”,后来的老师深感口说无凭,便要加点创意。美术老师拿出一本美术杂志,问我们画得好不好看,还没看清楚,老师指着画旁边的小字说:“这是不是郭什么呀?就是我呀!”
就连眼睛最好的同学也都看不清楚,为了证明其真实性。老师还表演了现场秀,画了一朵玫瑰花。
体育老师就比较可怜了,因为天气比较凉,所以不敢把肌肉“秀”给我们看,只好给我们示范了几个“青蛙跳”“鸭子步”,活跃活跃课堂气氛。
谣言出炉
当老师可谓大幸,不用担心滔滔不绝地讲话没有人听,而且随时随地都有谣言灌进耳朵,只是一不小心,谣言之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别看我们天真无邪,见了老师无不立正敬礼,但茶余课后,男生女生有做八婆长舌妇的天分。
学校新来了一位老师,因为染了红头发,所以倍受学生的议论,总觉得这样热辣前卫的老师,谣言不从她身上起从谁的身上起呢?一天,杨非雪高叫着:“我发现啦。”原来她发现那位红头发老师割了双眼皮!杨非雪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因为她总是能从表姐的姑妈的侄女等等复杂的关系中,打探到老师的隐私,她的谣言产量是班里最高的,可信度45%。
为了证实此谣言的真实性,我和蓝鹃在办公室门前晃悠,终于等出了红头发老师,我们赶紧跑到她前面,问她一个脑筋急拐弯的问题,好拖延些时间仔细看看她的眼睛。居蓝鹃考证,那眼皮的确是割过的,因为她表姐也是割过双眼皮的。
学校政教处的老师由于嗓门大,又是男老师,所以在学校十分引人注目,他周围方圆三米之内,都没有学生敢靠近。梁老师所经营的项目也极其特殊和古怪:他是管垃圾的!每次一看到哪里有人烟,隔着老远就向人家喊着:
“过来过来,小乖乖,把这片纸给捡起来!”
所以,一看到远处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我们就赶紧奔走相告:
“垃色王来啦,快跑啊!”
听最害怕政教老师的人造谣说:垃色王因为脾气坏,所以他老婆不要他了,结果他的脾气更坏了。
我们的社会老师年轻气盛,热情高,总想搞点出其不意的花招,想成为电视上那种漂亮亲切,组织很多活动,受学生爱戴的新锐GTO麻辣教师,她常穿着白网球超短裙,戴着圆圆的小墨镜。
我看着老师活蹦乱跳像个高中生,心里想:要不了几年,你的棱角就会被磨没了,就会死气沉沉地把课本一念,在黑板上抄几道思考题,变成一个混口饭吃没有个性的老师了。
一次下雨,别的老师都有男人来接,惟独社会老师孤独地撑着一把小花伞,于是有谣言道:社会老师没有男朋友,因为下雨天,没有男人来接她。话音未落,社会老师就跨进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
师生对决
宇文宇在政治课上顶撞了老师。起因是宇文宇没带书,老师想找回丧失的威信,格外地严格:“你没带书就别来上政治课了,战士上战场不带枪,那不是等着被人打死……”
这个庸俗的比方已经被老师讲了n次。
“我本来就不想上政治课。”老师愣了一下,立刻应战,由此可以看到老师素质的提高,小学时候,老师受到顶撞的时候,只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边砸实验器材边说:“我不想活了呀不想活了。”
政治老师说:“那你现在就出去。”“我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两人不顾观众的疲倦,孜孜不倦地练习这“鸡生蛋”“蛋生鸡”的句型。争端刚发生的时候,同学兴奋得精神失常,捂着嘴只是笑,后来在桌子底下为宇文宇小小地鼓掌,最后见两人精力充沛,怕他们一直吵,没人宣布下课,便赶紧找来班主任结束战斗。事后我想做总结陈词,却发现这次叛逆行动根本没有高潮。
学生跟老师作对,原因可能很难被老师理解:只不过为了挽回上次被老师大声数落之后,在同学哄笑中损失的尊严。
老师所在的位置——高人一等的讲台,风水实在特殊。我每次下课时站在讲台上,总是感觉到自己的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陡然被拔高了一截,渴望拿着教鞭指点江山:“冯圆,闭上你的嘴!”“杨非雪,把头缩回去!”“何伟业,你给我滚出去!”
我们班的调皮男生有两种,一种是在老师背后竖中指,然后等待众人哄笑,最后认为自己很帅;另一种是在老师的背后竖中指,然后埋怨众人为什么还没开始哄笑,等众人反应过来了之后,认为自己很帅。和老师作对,也许是因为老师的权利比他们大,所有神圣的、严肃的、尊严的、比自己优越的东西都是可以用来嫉妒和调戏的——用来平衡自己的心理。
所有渴望和学生作朋友的老师,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一个星期之内,郊一次游,打雪仗一节课;冒着感冒的危险和男生打篮球,冒着心脏病发的危险和女生跳皮筋;永远不可能完成教学任务;一节课上至少要讲5个笑话;年轻、漂亮(英俊)、未婚。
花样年华
劳动老师以前是教英语的,现在落到“劳动”的地步,颇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悲哀。每次下课都向我们说:“咕噜拜(goodbye)!”显示她的英语功底。劳动老师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我可能从前见过她,也可能她目睹过我的出生,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老师特别看得起我,快下课时,她总是叫起写作业的我,让我把当过教具的花盆送回办公室。
我们的劳动课主要是讲种花,劳动老师种的花一定是臭的,因为她种花的过程是这样的:在学校臭臭的花房里要两颗种子,再可怜兮兮地从垃圾桶里,翻出那些别人不要的快餐面盒用来种花,她的花艰苦朴素,只吃些鸡鸭骨头、烟灰、鱼内脏、鱼鳞之类人不吃的东西。
老师给我们讲完“压条嫁接扦插”之后,就给我们讲些花的轶事:比如牡丹花不听武则天的命令,玉兰花瓣用油炸一炸也可以吃,还珠格格采玫瑰花瓣洗澡,实在讲完了,就讲些《故事会》《健康画报》上的故事:“92岁老人睡觉揉掉眼珠”“在母体里就得癌症的婴儿”之类惨烈的奇闻轶事,把课堂气氛弄得非常之热烈。
大概是有人把劳动老师讲的段子散布开,结果被人举报了,所以劳动老师改变了讲故事的环节。她在讲完“挖一个坑,铺一层土,浇一些人粪尿,制作腐质土”之后,总是微服私访,在座位间晃来晃去,有时忽然又想起话题:“你们不要以为劳动课是副课,可以不学,不对不对不对。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个老头子,70岁了,去考农业大学。考了几次,校长感动得不得了,啪!就录取了!还有,农村有个妇女,没什么文化,就是因为劳动技术好,她现在一个月5000块钱。”同学立刻张大嘴巴倒向后面的桌子上,表示惊异得心脏病发。忽然,我们眯起眼睛问:“老师,你说的是你自己吧?”老师粗犷地笑了,说:“要是我就好了哟!我真是不想教书了,一个月才几百块钱,都过不下去了……”老师说着说着,就陷入了喃喃自语的投入境界。
我们劳动考试的内容是:每人交一份“种花的体会”。几天后,有几个人把语文课上的作文《菊花赞》交了上去,没有写作文的就抄了一段《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劳动老师很高兴,给每个交作文的同学发了两颗石竹的种子。
真假话
《我的老师》这个题目,每个学期都要写三次以上。我们班同学向我传授此类作文得90分以上的秘诀:“写《我的语文老师》,把语文老师往死里夸,第一篇夸她教学方法好,在结尾小小的写上一行:‘您要是再温柔一点就好了,长久下去,也许你会长皱纹呢!’第二篇漂亮,苗条,你看我写的:‘我的语文老师长得很漂亮,细长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秀气的脸蛋,谁看了都要伸大拇指,回头率高达200%……’第三篇夸她有文化,此人只因天上有,诺贝尔文学奖应该年年颁奖给她。”果然,这位同学每篇周记的分数只有老师晕晕糊糊,神志不清,爽到高峰还没下来时才给得出来。
“英语报告”里也有一项内容“我的老师”,我们绞尽脑汁,把仅知道的几个褒义词倒腾来倒腾去,用在英语老师身上。夸得不够狠的时候,不惜损别的老师来抬高英语老师,比如介绍数学老师时,总是说:“my math teacher is an old woman.”非常之没良心。
下雨在室内上体育课时,体育老师居然也布置一篇作文叫《我的体育老师》,并强调说:“要说真话哦,不要说假话哦。”说真话的意思,就是不要说真话。我们都是天才,一听就知道老大想要什么。
我的同桌龙超嘟囔了一声:“这老头都到了更年期了,还这么臭美,看我把他夸得爽歪歪。”说完开头已经写好了:“我的体育老师有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坚挺的鼻子,坚毅的嘴巴,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长得很像周润发……”
我斟酌了一下,觉得夸还是要夸,但身子要紧,再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弄吐,所以还是从他的身手开始夸起:“我的体育老师身手很矫健,那天我们练习‘原地翻滚’,老师给我们做示范,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呵!好气派,看得人一阵目眩。全班一阵叫好声(其实实际情况是:老师撅着臀原地上爬了一圈,直起身子后咧着嘴说:“哎哟!我把腰给闪了!”然后歪歪扭扭地冲向校医室)……”我的结尾是:“体育老师,您为什么不去当成龙的替身?”第二天老师来上课时,鼻子红得像丰收的西红柿,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同学们,你们的作文我已经看了,我很感动,没想到你们对我的印象这么好,感情有这么深!”
老师发飙记
美术老师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衣服有一股木屑的味道,脸上因为对棺材的材料过敏而起了一片青春美丽疙瘩豆,有一次她教我们人脸的八种类型,说:“女人‘国’字脸是很难看的,‘目’字好看,你们看我是什么脸?”我们整齐地说:“‘国’字脸——”老师受了很大的打击,耷拉着头小声反驳:“人家明明是‘目’字脸嘛。”美术老师除了丑一点,画的画难看一点,就再也没有什么缺点了,只是会在我们实在闹不过的时候,像卖菜的一样吆喝两声:“哎——哎——这又不是菜市场。”
今天的美术课,老师一进门就显出一股杀气。她第一次发飙是在看到我们班同学互相借颜料的时候,她当场喝道:“住手!”美术老师的声音薄而高,吆喝起来颇有气势:“我生平最讨厌占人家小便宜的人,一点颜料都舍不得买,要是谁家里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老师再跟同学商量,再把颜料借给她……”老师叨了半天,见没人抬头看她,倍感无聊,继续无目的地训了我们几分钟,就开始寻找下一个发飙的目标。
我们太过安静和认真,每个人都埋头画画,老师看不过去,又是一声怒喝:“这还像不像课堂哪?”龙超脱长声音说:“像——”老师顿时来了劲,精神为之一振,开始寻找凶手,警觉地看每一个人,问:“谁?谁在说?我听声音像个女同学。”同学存心欺负我们班最脏的女孩谭米,齐声道:“谭米说的——”龙超感激地四处作揖。老师勉强振作了精神,训谭米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我平生最讨厌顶撞老师的人……”
这时,蓝娟的水洒了,她站起来抖桌布,老师快而准地逮住她:“哟哟哟!不得了了,还站起来,这是课堂!我生平最讨厌不把课堂当课堂的人!嘿,还翻白眼呢?还哭,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我们班同学一起回答:“你呗——”幸亏老师没有再追究,因为她已经抓住了一个新的犯罪分子:宇文宇画完了画,正在玩他的尺子。老师一把抢过去,气得要掰,掰得青筋爆起脸部痉挛还是掰不断,只好先审问:“你知不知罪?”
美术老师今天看谁谁不顺眼,逮谁骂谁,我们班教室里擦眼泪的卫生纸堆满了垃圾桶,我们分析老师发飙的原因有三:第一是失恋;第二是经前综合症;第三是她到达了更年期。
老师更衣记
今天,我们的数学老师——就是那个“an old woman”——露出了小腿!这小腿可不一般哪,它外面裹了一层粉红色的丝袜,使老师的小腿看上藏书网去像一段怪异的火腿肠,老师一离开讲台写板书,小腿就暴露在我们的视野内。我们一笑,老师就喝斥我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老师本人从1794年以来就从来没笑过,所以蔑视所有会笑的人。不过老师这节课都没有再写过板书了。下一节数学课老师火速回到家里换了一套全黑的衣服,面色阴沉地来到学校,像几分钟前刚从出殡队伍里逃出来。
我们的历史老师比较复古,总是打扮成70年代电影里归国华侨老太太的样子:里面是红衬衫,外面是白西服外套和白西裤,走起路来严肃认真。我问我们班同学:“你最喜欢什么老师?”“历史老师,因为她穿衣服最有历史感,特别土,特别落伍。”
生物老师没有什么屁股和胸,所以衣服总在童装部买。那天,我穿着我表哥的黑底黄杠的棉袄去上学,生物老师走进教室时,我发现她穿的跟我穿的一样。两人目光一嫁接,在空中发出“劈劈啪啪”的烧焦声,我俩俏脸同时一红,我臊得立刻藏到桌子底下假装捡笔,一节课都没浮上来,我们班同学都以为我死在桌子下面了。
政治老师有一次了一件大红的性感透视装,我们眼睁睁地看到她美得都走到3班去了,然后被3班的人推出来,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尴尬的表情,意气风发地走到我们班。本来我们想给她以热烈的掌声的,但介于她的傻,连我们班的地址都没有记住,我们把级别下降为在喊“老师好”的时候声音大一点。
新学期时,我们等着音乐老师来,这时走廊上一个女人杀气腾腾地走来:头发染得像狮子一样,身上披着火红的渔网,里面是黑色的棉袄,透着俗气,透着傻气,透着杀气。我们集体发出一声惨叫:“啊?不会是她吧?”她果然走进我们班教室。
美术老师的衣服大概是她自己画的,一下雨颜色就染得乱七八糟,在教室里一巡?t>逻,颜料就滴得满地都是。
地理老师每次都打扮成克格勃,多热的天都穿着一件黑色的大风衣,走起路来衣摆飘好远。放暑假过后,我们班同学说在牛肉面摊看见地理老师了,穿着一件破了3个洞的大白背心,严肃地吃着牛肉面。
当权力在弱者手中
已经到了放学时间,教室里忽然来了一个人,一个步伐矫健身体健康的学校教导处领导,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张长长的调查表,上面有各科老师的名字,还有一长串看起来一样的名词:“教学方法”“教学方式”“教学准备”“教学成效”,他让我们在需要改进的项目上打勾勾,并且说:“你们要好好地勾啊,如果某个老师需要改进的项目超过50%,将会考虑让其下岗。”
我们这帮“弱势群体”忽然被赋予了生杀大权,竟然可以操纵老师的命运,同学们兴奋起来,教室里出现了积极踊跃画勾勾的大好局面。环顾四周,同学画勾勾的频率好像得了帕尔金森综合症,以我当“神抄帮帮主”修来的偷看功力,发现被画勾的老师,基本上也是属于弱势群体,也就是副课,没有一个人敢在“语数外”老师的名字下画勾勾。
我语重心长地教导身旁正在猛烈画勾勾的同学:“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啊!朋友,老师都对我们不错,你这么没人性是要遭天遣的。小心生女儿嫁给那什么蟆。”恐吓一番之后,她仍像个噬血的怪物一般沉迷于画勾勾,我怔怔看着她,严肃地撒谎:“我妈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得差点下岗了!”之所以称之为“撒谎”,是因为我妈已经被搞得下岗了。她看了我一会儿,又恢复了凶狠的表情:“我就是要他们下岗!我记得清清楚楚,音乐老师批评过我,地理老师向我提过问题,美术老师敲过我的桌子。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他们了?!”
他们还欢天喜地相互询问:“你让哪个老师下岗了?”“音乐老师。”“啊?学校只有两个音乐老师,她下岗了,就得让黄毛狮头教我们了。”有的懊悔:“我填错了,不小心让地理老师下岗了……”懊悔完了又劝自己:“没关系!反正总有人下岗的,谁下岗都一样。”
在这样的局面下,更显出我的良善,我满腔热血地交了一张白卷,不过我帅气英勇的行动并不被教导主任欣赏,他喊道:“那个扎辫子的!说你呢!回来!你怎么没填调查表?”我在他的监督下,在只好在“美术老师”那一栏画了个小小的淡淡的勾。
教导主任十分满意,乐得路都不会好好走了,只会身轻如燕地蹦来蹦去,他觉得我们毫不吝啬地运用权力(又名滥用权力),都是他对着我们大喊“民主、民主”的功劳。
不喜欢上政治课
政治老师长着小方钢笔头一样坚硬的脸,每次上课都要提到她儿子和“她们家那口子”:“说到这个尊老爱幼,唉,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比如说我儿子吧……又比如说我们家那口子吧……”
政治老师最不招人爱的一点就是:不承认自己科学文化水平不够。她让我们说民族英雄的名字,提到霍去病,她说:“对对,霍去病……那个什么?霍字怎么写啊?”我们笑得花枝乱颤,不屑地用小指头在空中比划出“霍”字,老师猛地一拍手,说:“对嘛!我早就知道了!我想考考你们语文学得怎么样,刚才这个同学普通话不标准,我听成‘huo’去病了。”
政治课上的发言者都是在主课上回答不出问题的人,他们回答的问题无外乎是:“请你举出最近的科技发明。”他们的答案也无外乎是:“我知道最近发明了一种玻璃鞋,穿上就可以一下子登上月球。”“我知道最近发明了一种彩色的盒子,叫做电视机。”看到他们老大不小了,还在装疯卖傻地谄媚地搞笑,我心里不仅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政治老师是年级里被顶撞次数最多的老师。她曾经得意洋洋地向我们介绍一个同学因为没有向她敬队礼,是怎样被她“搞了一顿”的。还十分破相地给我们演出“小青年是怎样插队上公车的”,讲着讲着格外兴奋,骂起人来也格外有精神:“你的脸皮真厚,子弹初一打进去,十五才出来,还在里面转圈圈呢!”
我们不喜欢上政治,都把作业本藏在教科书底下写,老师不打扰我们,低声地念教科书:“尊老爱幼非常重要,嗯,非常重要……要爱护公物,嗯,爱护公物,公物是农民伯伯和工人叔叔辛勤创造出来,嗯,创造出来的……”边念边用极其诡异神秘的眼神斜着看我们,看得我的后座藏在我的领子后面不敢伸出脖子。每次老师下讲台微服私访的时候,都听见一片收作业的声音,声音大得老师都尴尬的笑了。
快考试了,老师着急起来,再不放纵我们,在我们闹不过的时候,忽然抬起头,大吼一声:“吵什么?混帐东西!”老师激动的脸上肌肉绷紧着,由静止的钢笔头变成了书写着的钢笔头,我们吃了一惊,赶紧把作业收进抽屉。不过老师没有乘胜追击,倒是絮絮叨叨语重心长地说了些:“我这是第一次骂你们呀……我是为你们好啊……”
家务“己作”
劳动技术课后,老师说:“周末的作业是——‘今天我当家’。家长签字证明!”
老师自以为这作业很是新锐,所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首先呢,你们叫爸爸妈妈起床,然后买菜做饭……”
同学发出嫌弃的“哟——”声,大概是幻想着自己系着围裙,手拿锅铲,骑在爸爸妈妈身上,叫着“快起床,太阳公公要晒屁股啦!”的情景。这情景在我们上车还不用买票的年龄,幻想起来也许很兴奋,因为许多童话里,都讲述着这样的故事:小孩和大人角色反串。小孩当家,体会到爸妈的辛劳,从而革新洗面,重新做人。
而今天,同学却做出呕吐的动作,并摆出愤青的姿态,大声吆喝:“忙,我们忙得很……”
遭到老师的镇压之后,改为小声牢骚:“一点不体谅我们的辛苦!”
课本上总是说,当家是为了培养我们的生存能力,我认为“生存”二字言重了。这些柴米油盐的勾当,到了适当的年龄自然就会了,只是经验的问题。我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不会做饭的媳妇。
买菜我是会的,我非常喜欢那种“经过几十分钟的辩论,把原价为2角钱的菜,以1角5成交”的成就感。我第一次讨价还价就取得巨大成,过程如下:
我对着卖菜的阿姨道:“葱多少钱一斤?”
她笑道:“娃子,这不是葱,是蒜苗。”
还向卖葱女宣传:“这娃子连葱都不认识。”
我强作欢颜地打听葱的价钱,那人道:“七毛。”
我哀求说:“6毛吧?”
她比我更没有经验,一拍大腿说:“行!”
我统共炒了两次菜,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星期一的早上,我猛然想起这作业,赶紧胡乱扯下一张纸,伸到我妈面前,她正在洗着菜,活生生的水正从水管里流出来。我指挥道:“写上:‘已做’。‘已’是‘已做’的已,‘做’是‘已做’的做。”
上学时,我妈还在我身后喊:“只写‘已做’不行的……”
劳动技术老师一把扬起我妈写的纸条,激动的说:“这是什么家长,只写了两个字,而且两个字全都写错了,‘已做’写成‘己作’,还连名字都不写,这个家长的文化素养一定有问题,这样的家长肯定教不出好儿女……不信?这是谁的家长?站起来!”
我懒洋洋地从墙角升了起来,老师一惊,拍了拍空气的头,示意我坐下。
智慧赌运气
一位专程来参观我的阿姨,问我:“你教教我的孩子,怎么做阅读理解题?”
这话的回答要看情况而定:
要是我考得好,我就会说“没有捷径,主要靠积累”;要是别人考得好,我就会说:“没有窍门,全是靠瞎猫碰上死老鼠。”
说句实话,我闯荡语文考试好几年,每次都要靠猜谜语和撞大运。
最近一次,是考《秋天的怀念》,看看题目,就知道此题难缠:
“文中三个‘悄悄地’说明了母亲对儿子怎样的感情?”
“两次说到‘好好儿活’各表示什么意义?”
“通过对菊花的色彩和形态的描写,达到什么目的?”
我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出题人的心思我不明白。题目太活络了。这么写可以,那么写也可以,怎样才能表达清楚作者的本意呢?我左右为难。我觉得不是在做阅读理解,而是在猜“标准答案”了。时间不停地溜走,我在不停地思考。不行,再这样下去就来不及了。我尽可能全面地写下了答案,尽可能地用专业的语言,比如:
“通过了……表现了……抒发了……赞美了……”
答案像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夫子,说出来的话带有“标准”的势头。
我有一丝的得意,但立刻又被一丝忧虑盖住了。刚对付了前面的三位“怪兽”,又迎来了一位“毁灭者”:
“‘母亲……挡在窗前’的‘挡’是什么意思?,与‘站’有什么不同?”
“‘挡’就是遮住了不让看呗,就是不让儿子看见窗外的落叶而触景伤情——答案过于简单,我有点担心,怕自己不能一枪命中。”
我反复地检查,反复地添加句子,像老太太说的车轱辘话一样,把仅有的几个词语翻来覆去地写,并把几个意思相近的词颠来倒去地说,光说“爱护”不保险,要把“关心”“慈爱”“保护”全堆进答案里。
下课铃打了,我悲壮地把卷子一推,不想再看它乱七八糟的脸。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咻——”地一声,卷子就发下来了。
我没有一道全对的题,全是“残缺的美”——半对,不同的是,有的是小半对,“×”打得小;有的是大半对,“×”打得大。
我用智慧赌运气,我的赌注下得大,所以输得惨。但我不得不赌,不得不愿赌服输。
悲惨世界
家长说我们幸福无非是两句话,第一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第二句是用他们的悲惨反衬我们的幸福。
其实一家都有一家的难处啊,大哥!
大概是受了小说 href='2081/im'>《悲惨世界》的影响,我们班盛行的口号是:“好悲惨哪”,这给生活增添了不少凄凉感,也有文化,还有出处……因为这许多好处,使得“好悲惨啊”泛滥。
较大规模的合唱“好悲惨”,只发生在四个时段。一是布置作业,二是考试,三是考试卷发下来,四是体育课绕操场跑三圈。
经过几年的磨练,任何一个老师告诉我们今天的作业,我们总能不受外界干扰地发出一声机械的叹息。老师还要我们抄一些填充题,老师问:
“你们想不想考大学!”
“想!”
“想不想考高中!”
“想!”
老师把民情挑逗得高高的之后,忽然说:
“想考大学就要做这些题!”
我们当然又搬出了那段台词:——“好悲惨哪!”
老师却激将说:
“不想做的举手,举吧举吧!快举吧!怎么不举呢?”
有人悄悄地伸出了一根指头。更多的人在老师踱出教室后,才把胳膊伸了起来。
发考试卷时,如果想向别人宣传你的悲哀情绪,就要在卷子轻轻落在课桌上的一刹那,假装把泪珠弹掉,说一声:
“好悲惨哪!”
老师说:“改正考试卷上的错误,家长签字。”
这是最激情的一次真情大爆发:“唉!好他奶奶的悲惨哪!”
体育课常在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总在我们饿得惨惨的时候进行,跑完二圈热身后,老师竟然诡笑着告诉我们:
“今天我们的任务是:长跑考试!”
忽见隔壁家属区的阳台上,一位老奶奶热情地遗落下一个芋头,我们虽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但现在有幸活着,所以纷纷地狠狠地扑上去,和一只狼狗争抢着。
更可气的是,那些真正生活在蜜糖堆里的人,还爱上层楼,无病呻吟地强说愁。更显出我们赤黄脸者的悲惨。例如蓝娟每次茶余饭后,都蹦跳到我的座位前,撅着屁股刺激我:
“好悲惨哪!每天都有男同学到楼下喊我!”
“好悲惨哪,这次考试我竟然抄错题了,才九十九分。”
“好悲惨啊,我选上学校的小黄莺合唱团了!”
“好悲惨啊,我的纪律分又得了第一,得当值日班长咯!”
听者的心灵无不受到强烈的创伤。
大航海
我妈对我的地理水平大吃一惊,我很专业地告诉她:“巴西的女人漂亮,因为她们是非洲北部的,不是纯黑的。”我妈噗哧一笑,说:“巴西是南美洲的。”
我们的地理老师最擅长的就是咳嗽,从教室里一直咳到教室外面,咳得脸红脖子粗地进来,接着咳,快考试的时候,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同学们哪同学们,你们的日子不多了……”,我每天听着地理老师喃喃自语说梦话一样地重复着“热带草原气候”“热带沙漠气候”,干脆放弃地理,每次上地理课,我都把作业藏在地理书下面写,还支愣了一双水灵灵的求知的大眼睛盯着老师,就这样,老师还嘱咐我一定要考第一。我考第一的唯一可能就是所有考试的人都被杀掉了。
我妈是那类很俗气地以为“在玩乐中游戏中可以学到科学文化知识”的家长,特地买来游戏“大航海”,那天,我妈很虔诚地看着我玩“大航海”,在一旁唠叨:“现在你的船在哪儿?地中海!这绝对是地中海!哦,是太平洋啊!”“你还没到西班牙呀?有个西班牙的航海家特别有名,叫麦,麦什么来着?”
我玩“大航海”的主要战略方针是这样的:先到酒馆,花5个金币喝酒,等待美女招待,唏嘘一下,走;到王宫,签合约(只有签了合约才能做生意),走;到交易所,卖货,进货,走;到旅馆,住上十天半个月,走;到同业工会,给一个有帅提督的舰队发友好信,和他商量要不要一起对抗某某商会,走;到城门,捡宝贝,走;到码头,出海,看到一个舰队就可怜巴巴地跟着它,跟丢了之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活活地把自己的水手一个个饿死了。
我已经有了30万个金币,势力已经到了600多,船上已经有了十几个稀奇古怪的伙伴,买了最先进的大炮,和最帅的提督结成盟友,却还是不知道雅典在什么位置,忘记了索法拉的特产是什么,一直以为阿根廷的首都是里斯本,换言之,我妈对我的地理快乐教学全面失败。
我现在的唯一一点地理知识还是从世界杯足球赛上学来的:塞内加尔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俄罗斯很冷,所以不习惯日本的气候;哥斯达黎加是南美国家……
据我所知,我们班同学的地理知识和我一样贫乏,连国家名都念不利索的他们只好含着泪光希望可以开卷考试。
疯狂英语
我们班的男生说要教我怎样整人于无 5f62." >形中,我以为他们是要教我怎样用一小块镜子看到女生的内裤颜色,那是专业流氓经过89天的刻苦钻研和试验,研制出来的绝招,我对它一直很感兴趣。
他们却说我落伍,还免费告诉我现在正流行的羞辱人的方法:翻到字典的第486页(上面画着一个正面的半裸男人和反面的全裸男人),冷不防地展现在女生面前,等着她捂住处女的眼睛。我听了就用英语骂他们:“no need face(不要脸)”
用这种自己编造的“流利”的英语对话,我还远远没有出师。比如“上流阶级”考试以后是这么说话的:“上回你的math(数学)考试多少分?”“hum,我考得nogood,才y(嗯,我考得不好,才九十分)”
他们问我:“‘we are brothers,who and who?’是什么意思?”我笨拙地翻译:“我们弟弟,谁和谁?”他们立刻爆发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笑,近乎疯狂,直到我不屑地警告:“再笑人家就翻脸了哦。”他们才强行憋红了脸止住笑,公布正确答案:“我们是兄弟,谁跟谁啊?”然后,我发现我是人群里唯一一个没有像疯子一样开心的人。那群流氓们终于可以用流利的英语整到我了,他们说我:“no three no four(不三不四).”我想不出对等的英语来对骂,只好用中文嗔怪了一下:“讨厌啦!”他们便很是开心了一阵。
训练结束,他们说要考我,给了一张试卷:
“1.give you some colour have a look(给你点颜色看看)的同义句?答案是:give you good see(给你好看)”
“2.请翻译‘ki egg’的意思。答案是:王八蛋。”
“3.翻译‘no need face’,答案是:不要脸”
“4.用英语说‘他妈的’。答案是:his mother's”
“5.请描述一场交通意外,答案很长:one car e one car go,teng peng,one car die.”
“6.指出‘old two’指的是身体的哪个部分?答案:老二。”
我最终以100分的成绩完美出师,我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着这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外国人对话了。
集体荣誉的沦落
同学一向消息灵通,总能在老师发布消息前几秒钟抢先报道。这天,他们散布说:“明天要长跑7000米,男生女生要各挑五个人。”
我曾经因为缺乏拒绝别人的毅力,没能抗住老师的慷慨陈辞,被迫当上了“二球(铅球、垒球)运动员”。这回,我要下定决心,排除这个“机会”。
果然,老师说:“女生还差一个名额,谁想参加?”
没人应声。老师说了一大堆“高分低能”和“集体荣誉感”之类的话之后,仍是一片沉默。
完全在预料和情理之中——我和几位女性班干部被叫出去商讨“大事”。我已经想好了拒跑的理由,所以并不惊慌。其他几位受不住这“特别待遇”,紧张得直发抖。老师抱着臂,抄着手,目光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就像选美比赛宣布冠军时的灯光一样,最后停在谁身上就证明她是得主。
老师忽然冲着我嫣然一笑:“蒋方舟,你怎么样?我听说你小时候能从幼儿园跑到小清河呢!”(自个儿吹牛捅出篓子了吧?)
我慢条斯理地搬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我有偏头痛!”
老师抛下一句:“你们自己选个人吧!”
说完,拂袖离去。我暗叫一声:分明是“生存者”游戏嘛!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后选出一个“获胜”者。
我们几个女生胖瘦高矮,参差不齐,没有一个像运动员的。于是决定采用看上去最民主,实际上最居心不良的筛选方法:投票。最健美的马丽丽首先排除了自己,夺去了主持人职位:“投票现在开始……”
话音未落,女生们已经唧喳着贬低自己了:
“我不行,我太胖了,跑不动的。”
“我还没走到一米,脚后跟就开始疼了。”
“我有刺激性扁桃体过敏性支气管炎。”
“我得了月经!”
人性啊丑陋啊,同学把自己当婴儿时的毛病全都抖落了出来:
“我生了百日咳。”
“我得了吐奶。”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提议:“要不然我们现在到操场上跑,后面放一条疯狗,比比谁跑得最快……”
老师在教室里抒情道:“今天老师等了半天,不就是一声勇敢的‘我来跑’么?结果,我很失望,很失望……你们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了!”
我们这帮“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干部”受到的处分是:这学期被剥夺政治权利一次,三好学生评比一票否决。
此事的续集是,一次劳动时,有一个又脏又苦的擦墙任务,所有四肢健全的人都不愿意参加,老师灵机一动,想起了我们这群没有集体荣誉感的班干部:“我现在给你们班干部一个机会——擦墙,这样你们还是能评上三好学生。”
我们这些班干部小声地发出抗议:“有没有搞——错!我情愿没有集体荣誉感。”
作弊小怪
快要期末考试时,地理老师的面容越发惨兮兮,经常在上课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停止板书,愁苦地望着我们。一天老师忽然高兴起来:“考试的时候可以带地图册(十几页的薄本子,画着各个大洲的地图)进考场。”说完,还费劲地向我们眨眨眼睛,我们也回眨,表示已经接到在地图册上作弊的指示。快下课的时候,老师忽然踱到我的座位边说:“方舟,你一定要考第一啊!”这更坚定了我作弊的决心。
老师见我们不停在地图册上抄考试重点,惊讶地说:“你们在干啥?被监考老师发现了可不怪我哟!”老师可以有随时反悔的机会,我们只好像大老牛一样哼哧着用橡皮擦着笔记。忽然有同学鬼祟地捅我的胳膊,我等着她向我询问:“要货么?上好的货。”然而她只是说:“我知道怎么在地图册作弊了。你看,用铅笔用力地把重点写上,然后用橡皮擦掉,但是印子还在,只要考试时用铅笔轻轻地涂,就可以看见笔记了。”科学的伟大,人类的奇迹啊!
我捧着地图册,向该同学求教:“你看我都是用钢笔作的弊怎么办呢?”语气后悔得就像午夜电台,向黄医生问自己到底得没得淋病的神秘女子一样。她撇着嘴:“你这个,还比较难办呀!要不然用固体胶把这一页粘起来好了,这样老师翻书检查的时候,就不会被发现了。”我不禁高兴得哇哇叫。
同学见我还在背历史,说:“笨呀,你把历史的重点写在地图册上不就行了,反正地理和历史是一块考,合卷。”我应该坚定地望着远方,说:“不!我要靠真正的实力!”——好啦我承认这是假的啦,实际情况是我感激地当场跪下来舔她的脚趾。
现在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叫“扮老师”,其中一人装老师,眯着眼睛检查另一人的地图册,看看作弊的痕迹明不明显,交换。通常扮完老师的那个人检查过后都会发出哀号:“哇!你的书这么干净,我的就不行了,绝对穿帮。”
考试时,老师果然检查了地图册,抓住了几个把重点写在书皮上的人,把他们的地图册没收了,我倒是一切顺利。只是我记的那些重点奇迹般地一个都没用上,我记的是美国的特产,它问的是美国的工业区分布;我记的是巴西女郎美貌热情,它问的是巴西最需要保护什么;它问的是隋朝是谁建立的,我把隋唐大运河整个画在地图册上了。
书到读时方恨少
小学时,阅读课曾是我们最喜欢上的课。不过书太少,同座两人一本,是真正的随天命,看谁命好,能遇上《红衣小超人》。
和我共看一书的龙超,阅读速度奇慢,一遇到好玩的情节,他就要把左邻右舍的邻居全部招来参观,逐字逐句地念给他们听,遇到较为弱智的读者,龙超还要细细地讲解好笑之处,一定得让别人同他一样哈哈大笑,别人刚回到原位,不料,远处又传来了龙超爽朗的笑声。
老师见同学读书兴趣不大,便让我们选择是看书还是到外面活动。话音未落,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书页拜风所赐,还在一页一页寂寞地翻动。到五年级快毕业时,就没有阅读课这一说了。
中学的第一场阅读课因为图书室没有开放而没上成,这反而让我们对阅读课充满了憧憬。阅览室之大,板凳之长,一人有5本书的选择率,都令我们着实惊喜。坐定才发现,有没有选择是一样的,反正所有的书都不好看。尤其让我们失望的是:读书还要写读书笔记。
我和蓝娟都想看《靓男靓女》,又怕有失体面,蓝娟先发制人,指着那本书问我:“这么恶心的书你看不看?”
我鄙视地摇摇头,她目露喜光,却假装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看了算了。”
说着,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不时传来轻微的笑声。
我只好抽出本《大众电影》,我对上面的美人头很是感兴趣,但又怕被别人指责阅读品味太低,而且过期杂志上,登的都是刘晓庆等人的照片,和我们的历史背景不同啊!总算找到了一本《中学生科技》。看到那么多彩页,还以为很好看,不想都是“液晶电脑和纯平电脑的区别”,“什么是芯片”……太科技了吧,恕小民无知,看不懂。但我还是耐着性子翻了几翻,还动不动就大笑几声,表示我对深层次内容的接收。
下面是《法制教育》,随意一翻,看到:
“一个刑警大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包二奶?’”
少儿不宜呢!我赶紧把它放回了书筒。
龙超嘟哝道:“书好少啊!”
周遭的几个人随着他的看法,摆动幅度极小地点头,老师一下子窜到他身边,好像认定我们是讨饭吃的,还不知好歹地嫌主妇的厨艺不佳:
“书少?你们家有没有这么多书哟!”
学琴失败记
教我学小提琴的老师是个长发男子,虽然是长发,虽然没有超过60岁,可看上去就是不潇洒。他喜欢讲一些超冷的笑话:“千万不要把琴拉得像杀猪一样。”然后手在空中狂舞一阵,状如疯魔。不过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冷笑话,因为我程度很差,差到起风的时候老师从来不让我关窗户,差到老师把我的手横扫到琴弦上,乱按一气,疼得我咝咝地吸冷气,。差到所有的人都会拉 href='4108/im'>《春天在哪里》的时候,我还在练习《一闪一闪小星星》。
后来我就堕落了,从此不再练琴,用写一篇800字的文章来交换练琴1小时。到了上琴课的日子,就下跪自残跳楼,或是头疼胸闷心绞痛,后来渐渐地就不去了——唯一值得自豪的是,我只是第4个退出的人,还是唯一一个拉得这么差还坚持学了3年的人——在之后的一个月中,我从不在父母面前提到“提”或“琴”这两个字眼,在街上见到背着小提琴的健康少年,也基本能做到目不斜视,只是偶尔回忆起小提琴,想起的都是它的好处,什么“十指纤纤”“优美雅致”之类的。
虽然学琴失败,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我终于会认五线谱了。音乐课上,我们本来跟着老师唱:“叟啦叟叟斗咪啦啦发发西”,后来老师越唱越长,同学就记不住了:“叟啦哼哼……”只有我清脆明亮地和着老师唱,透着知识透着文化。
再一个收获是我可以参加学校的演出了,选人参加演出的程序非常隆重,我本来站在落选的一拨。后来因为快放学,人心大乱,大家都搅和在了一块,老师只好随便拨拉一下,此时我已经站在被挑上的队伍。正式演出那天,出了点小小的差错,我的妆像个男人,虽然从进化学的角度来说我比她们高级,但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迷惑地说:“方舟你怎么像个男的呢?”当男人演出完了下台坐在群众中的时候,不断有人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拉完了一弓(拉琴的琴弓),你才拉到半弓?”我总是微笑着回答:“我学得比他们好,我的半弓抵他们一弓。”“哦——是这样啊!”
班里也有个同学在学小提琴,我每次都拽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好好地学呀,爸妈出这份钱不容易啊!”后来她再也没理过我,听别人转达的口信,她之所以躲着我,是因为我像她妈妈一样唠唠叨叨,她正在考虑认我做干妈。
世界上最丑的衣服
最近很多家长都举着一团抹布堵在教室门口,使老师每隔两分钟都要出教室接待他们。后来我听她们的儿说,她们投诉的内容都是关于校服的:校服洗洗就烂了啦;校服裤子的一条裤腿能把四肢全塞进去啦;裤子往上能一直拉到脑袋,衣服往下能一直垂到脚背啦。
夏天的校服终于发下来了,明知道会有令人心碎的结局,我却依然高兴得紧,说要给同学们表演一下“制服的诱惑”。一换上校服,就听到女生们正在讨论校服的难看性:“丑死了丑死了,我都不敢穿。”“就是的,像个欧巴桑。”没穿的对已穿的人老气的扮相展开强烈的唠叨:“哎哟,好像卖馍馍的,袖子这么宽,从袖口可以把身体看个遍。哎哟,这裙子怎么做的?不长不短,长一点也好,就是拖地裙,短一点也行,就是齐膝裙。”做校服的人天赋秉异,对怎样做出最不合身的衣服有着令人惊讶的功力。我立刻插进去做结论:“世界上最丑的衣服是什么?校服!好笑吧?”
唉,我也知道做校服的人的难处,他们深知初中是身高长得最快的年龄段,为了让我们每个人的躯体都能装进校服,为了确保我们到初中毕业还能穿这身衣服。他们建议我们报身高的时候要多加五公分。不过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订校服填表的时候,给自己多报了五公分;老师在正式登记的时候,又细心地帮我们加上5公分;到了做校服的工厂,他们又细心地加了五公分。举例说明:班上最高的男生是175公分,他有幸获得了190公分的校服!这件衣服的可怕性是具有装进两只大象的容量。
我从幼儿园到现在穿过八套校服,最恐怖的一个学期每两个月就要发一次校服,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丑。其中一件是拿金黄色的窗帘布做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衣服”,那布上没有一处缝过的痕迹。有一条奇怪的短裤,满屁股都是荷叶边,使屁股显得膨胀巨大。还有一件孕妇装,下面很肥,脑袋却死都套不进去。
我看到动画片里高中生的校服都是清纯的有蝴蝶领结,裙子性感得刚遮住屁股,我一直以为自己像她们一样有着20寸的小蛮腰和42英寸的长腿,便强烈要求我妈把校服的腰勒进去几寸,还要把裙子挽成超短裙。改过的校服穿上之后,我很满意自己的激突身材,决定初中几年一定要维持我的美好身段。
七、新同居时代
卫生空间
我常在作文里矫情地说自己没有房间的悲惨身世,写一次哭一次,越哭越来劲,整篇文章就显得声泪俱下。我没有房间,所以我妈知道我干的一切活动,经常从卧室走三步来客厅看我在干什么,然后再走三步回去。我不仅没有房间,而且没有自己的抽屉,连床都不是自己的,一来客人就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拦都拦不住。
随着我离幼女的距离越来越远,我越发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而我们家符合少女房间条件(小,保安措施严密,有锁,干净)的地方就只剩下卫生间了。
我的双亲对我在厕所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产生了强烈的质疑。我们家的卫生间不上锁的时候能把门打开,上锁的时候还是能打开,这一点为我妈进行监控活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妈一天中最大的无聊活动,就是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忽然把门“呼”地打开,笑容满面地直愣愣地盯着距离地面十公分(也就是我的屁股一带)的地方,我有屎在身,所以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只好手持书本,假装专心看书。
我在厕所里待的时间超过十秒钟,我妈就会高声叫道:“你在里面干什么,快出来,在厕所里待久了会脱肛的!”直到把我罗嗦出了厕所,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厕所里最吸引我的东西就是镜子。实不相瞒,我常常躲在厕所里,朝镜子做各种美美的表情,研究怎样笑好看,我被自己的美貌陶醉的时候,还会装可爱地跟镜子对话:“魔镜啊魔镜,你说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当然是您啦!您比白雪公主还好看!”但是我很快发现魔镜不够诚实,因为白雪公主没有胡子,我想起我班同学劝我:“回去用透明胶把胡子粘干净吧!”我采纳了她的意见,在厕所里粘嘴上的汗毛,粘得嘴唇上一片红,疼得想哭。
我爸听到厕所里半天没动静,怕我掉进了茅坑,关切地打开门来看,一看见我站在凳子上,对着镜子照全身、照局部,我爸吓得大叫一声:“干嘛呢?!”我一惊,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经医治有效,死皮赖脸地又活了下来。
我所有见不得人也不想见人的活动,都在方圆一米的卫生间里进行。其中也包括假期快完的前一天,才躲在里面赶作业。为了增加其惑性,我还把水放得“哗啦啦”地响。
只有在我呆在卫生间里的时候,这个空间是暂时属于我的。
脚踏彩云
电脑在我们学校的地位尊贵,尊贵到老师让我们穿上夸张的鞋套进电脑教室。
所谓鞋套,就是一块深蓝色的布口袋,把它套在鞋子上,再拉紧套子上的绳子。据说这是老师从马蹄子上得到的启示。设计鞋套的最主要目的当然是嫌我们的脚丫子脏,次要目的是不想让没有脚的残疾人丢脸,或者是让我们体会当神仙的感受,不然我再也想不出,为什么我们穿上鞋套之后,会产生两种错觉:要不就像没了脚,要不就像踩着两团大云彩。
我之所以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鞋套,是因为我把鞋套弄丢了。而且已经有过两次没穿鞋套的前科,分别用见不得人的招数混过去了:一次是找人借一只鞋套,把两只脚合并到一只鞋套里,蹦进电脑室;一次是在学校食堂捡一块抹布绑在脚上,冒充鞋套。
虽然全世界都明白丢了鞋套不至于偿命,但整整三年都要想歪点子蒙混过关的生活也实在可怕,于是我挑了两块油腻不太多的抹布,准备亲手做一对鞋套。
我妈好奇地参观我的工作,然后大叫一声:“你丢了鞋套为什么不早说?我从小跟我姥姥学过做鞋,哎呀,真是很久没有练过了……”她语气轻快地说:“让我来做,我要做一对全世界最美丽的鞋套,让全班同学都羡慕你!”
她翻箱倒柜地找布,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她找出了一件只破了一个小洞的红色甲克,还有我小时候穿过的粉红裤裤,全都剪破当做材料,另有一张像床那样大的牛皮纸,说是剪个鞋样子,听起来不做一个通宵不能结束,这令我非常之羞愧;我妈做鞋套的时候,眼神充满了爱意,又让我觉得此人这个时候非常之好看。
上学的路上,书包里装着我妈做的鞋套,心情非常沉重——我的豪华畸形鞋套该怎样亮相?——我妈根本就是做了一双鞋嘛,一双特大号的软鞋,要用红色的缎带系在脚上。太显眼太夸张了。
到了学校,忽然听到一个好消息:“换电脑室,以后再也不用带鞋套了。”可是我打开书包交作业时,鞋套被某个眼尖的同学发现了。他站在讲台上挥舞着它,然后,我的鞋套成了笑话,引来歇斯底里的大笑;然后,我的鞋套好像篮球一样,被丢来丢去;再然后,我的鞋套被人无数次地试穿。他们抿住嘴巴,强行抑制住笑声的蔓延,心怀叵测地赞道:“蛮好的,很特别。”
人吃狗醋
我对养宠物就是养爱心的说法不满。虽然有很多人让狗叫自己“妈妈”,叫自己的女儿“姐姐”,但是我看到的养狗人脾气都喜怒无常,对狗如此,对人更是如此。
每天都有人在路上遛狗,狗是宠物,可是养狗的主妇主夫们对狗异常凶狠,一个穿花裤子的女人,正在牵着狗和其他女人聊天:“你说他每天晚上11、12点回来,我是不是应该问问……”这时看到狗在叫,立刻回脸骂狗,睚眦俱裂:“叫!就知道叫!我养你就是让你叫?嗯?还叫!打死你!”当初的温顺和哀怨表情一下子被大风吹跑了。
我在马路沿子上好好地走路,嘴里哼着:“大雁向南飞,排呀排成队……”忽然有人在后面叫:“跑!还跑!王八蛋!再跑打断你的狗腿!”我以为是追债的人拿着西瓜刀追我来了,急忙拔步狂奔,跑到膝盖骨瘫软,刚想下跪求饶,却发现一只狗比我跑得还要快,这只狗看来和我一样体力不支,只好跪下来,对着我的身后(我的后面站着它的主人)磕了三个响头,叫:“汪汪!饶了我吧!冤枉啊!罐子不是我打破的!汪汪汪!”
我有一段时间经常以泪洗面,因为我爸天天骂我连狗都不如,狗见了主人还晓得摇尾巴,而我见了他连哼也不哼一声。我听了很不服气呀,气急败坏地扭成一只泥鳅,反驳道:“谁说我没尾巴?我的尾巴还没长出来而已,长出来了吓死你!”
我家曾经养了条母狗,我提议叫“雪儿”“贝丝”之类的俗气名字,我以为这已经是俗气名字里的掌门人了,没想到我妈给它取了个更俗气的名字:“姗姗”。我妈随身带着她,每个人看见都要拿起来逗一逗:“哟,姗姗,你还是个美女哟!这么大的眼睛。”聚众吃饭时,“姗姗”是唯一的共同的话题。
忽然,我妈温柔拍拍她的腿,说:“过来乖乖,坐这儿。”这几年我妈从没对我这么温存过,我扭捏着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到我妈身上,还回头对她做了一个意思为“讨厌,吃完饭咱们单独亲热好不好”的羞涩的笑。没想到我亲爱的母亲竟活生生地把我推了下去,还吆喝着:“谁叫你上来的?我喊的是姗姗!”众人笑。我恨恨地想,他们一定会永远都会把这事当作千古大笑料。我认为让人吃一只狗的醋的行为触犯了《青少年保护法》里面的相关法律法规。
Look病人
我大伯病了,我到医院去看他,他的病房是在九楼,九楼是“严重烧伤”。我妈把我安置在手术室的门口,我低着头,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脚周围3.5厘米的地方,不敢朝手术室看。生怕那里忽然出来一个满手是血的医生,说:“我他妈的好像把他的肠子捅出来了。”或者七八个护士簇拥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烧伤者,急冲冲地把他推进手术室:“小心!脑浆流出来了,肠子!把肠子捡起来”
大伯的病房里放满了水果和牛奶。此外没有什么可供消磨时间的设备,连一本书一张报也没有,我只好看一个本子,是记录大便的:“7点30,大便一次,半稀,臭……总计,大便9次,小便十一次……”
大妈(大伯的老婆)一个劲儿地怂恿我看大伯花花绿绿的身体:“方舟,你看一下。”“你看了就可以写文章了。”我一直微笑着拒绝。我妈忽然喊我:“哎!方舟,快看九寨沟风光!”我一回头,大妈赶紧撩起大伯病床的帐子,我立即看到了大伯黑色的身体,白色的药膏和惊惶失措的脸。
可我那变态的大妈,每次都要我陪她倒尿壶,好找一个机会把我推进一个全身没好皮,烧得一根毛都不剩的病人的房间里。每次我路过其他病房时,总是目不斜视。我怕呀,怕一不小心瞥到全身都没有皮的烧伤病人。
听说大伯病了,老家赶来了几个亲戚,我爸把男亲戚领到近郊的新房子里,媳妇们则被领到医院看病人。我家的新房和大伯的身体,是我们家族的两大新鲜事,于是看房和看病,就具有类似的性质。大妈为她们一一引见了:大伯肿成个枕头的脑袋,揪烂扭曲的皮肤和新买的700块钱的睡衣。媳妇们“啧啧”地赞叹了几声,银铃般的笑声贯彻了整个医院。她们来到医院不到一秒钟,就说要回老家,意志坚决得让人不敢挽留。也就是说,她们一共花了100块钱车费来参观我大伯烧伤的身体,可是只参观了1秒钟就闹着要走。她们完全不像是来看新鲜的,甚至没有背着手在病房里转一圈,问一问我大伯的大便情况。
大伯的皮终于长好了,脸上的皮肤红嫩得像婴儿,但他手上皮肤还是奇妙地痉挛在一起,歪歪扭扭,坑坑洼洼,且颜色呈紫红色。每次吃饭时,我都坐在大伯对面,看他的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而他则用充满爱恋的眼光,看自己长出来的新肉。
穷亲戚富亲戚
因为我既不是皇上,又不穿草鞋,所以我不能用“俗话说得好:‘皇帝也有几门草鞋亲’”来开头。
那日过年回老家,穷亲戚们来吃“串门饭”,我的旁边坐的正是一个“穷亲戚”,她带着不明金属物做成的耳环,我没有咬过,所以不知是金是银,暂且把它归类为“铁耳环”吧!我倚仗自己的普通话和白净的指甲缝,总是处于皱眉状态,皱着眉挟菜,并皱着眉接受别人的挟菜。正是由于我有了这种极不正确的思想,导致我对他们标准的本地方言和黑黑的指甲缝,甚至他们对我的赞美——“我们家族出了个小天才,祖坟上冒烟呀”“方舟长得好像李铁梅啊”(她至今记忆犹新的明星)——一起厌恶起来。
“铁耳环”察觉到了我莫名其妙的不满,所以更加恭敬,只要看到我把杯子里饮料喝了一口,就立刻斟得满满的,还把“祖坟上冒青烟”不厌其烦地说上八九遍。而我的反应却是:嘴角勉强地往两边一扯,维持半秒钟之后松懈,表示微笑。
“铁耳环”的礼数之周全,可以和日本小媳妇相抗衡:每当桌面上又多了一盘新菜的时候,她总是以嘹亮的嗓门朝着厨房的方向大声喊:“四妹儿(这里面复杂的亲戚关系我也搞不懂),莫做菜了,桌子都放不下了。哎哟!”最后一句“哎哟”是表示听到厨房里仍传来炒菜的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悲愤情感。
吃饭前,“铁耳环”就与我妈展开了一场关于客套的战争。此事说来话长:饭桌上少了一副碗筷,这时候,纠纷就bbr>?来了,“铁耳环”和我妈争着去厨房拿碗筷。我回头看这场“龙虎争霸赛”时,她们的扭打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观众朋友们,再见”了,我看到的情景是:我妈的胳膊捆着“铁耳环”的肩膀,“铁耳环”则按住我妈的肩头,试图把她按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在此时,碗筷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放到它应该呆的地方,“铁耳环”和我妈同时把手放开,在一秒钟之内恢复了亲昵的姐妹关系,一句一个“大妹子”。唯一看出她们一秒钟之前刚刚打过架的证据就是:“铁耳环”一边甩着臂膀,一边嗔怪我妈:“你的力气咋这么大呢?!”
吃完饭,“铁耳环”和我妈又打了一架:“铁耳环”要给我妈抓一把瓜子,我妈坚贞不渝,坚持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的瓜子自己抓,后来两人又厮打起来了。
我唯一穿得出去的衣服都要鸣谢富亲戚——全是她把她孩儿的衣服拿来救济我的。这回,我和我妈要到那个富亲戚家做客,也就是说,要穿上草鞋当穷亲戚。临走的前一天,我妈说要带我去商场,给富亲戚买礼物。出了门才知道我妈所谓的商场,指的就是家门外的地摊。最后提到富亲戚家里的东西..果然是:10斤香油,100个鸡蛋,10斤米酒,5斤花生米。
我不想回忆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我和我妈大声尖叫:“哎呀!别挤着米酒了!”的“温馨”场面,只想仰天长啸:“穷亲戚不好当啊!”
我刚一来到富亲戚家,她就大呼小叫:“哟!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土气呀!快把我们家鹭鹭的衣服换上!对!换上了就好看了!这样才像一个城市里的孩子嘛!”
她一句一个感叹号的语气简直叫我觉得,我要是不能在一秒钟之内把身上土气衣服除下来,他们就会七窍流血。我赶紧慌乱地配合富亲戚脱下我身上的衣服,重复着抬胳膊,缩头如此之类的动作,心里悲喜交加,换上了新衣服我固然高兴,但是被周济的感觉又怎会好受呢?在被迫除衣服的过程中,我一直用微弱的声音嘟囔着:“回去再换,回去再换!”
因为我不愿意在她们家鹭鹭的面前换衣服,倒不是我怕羞,只不过我换上的是她的衣服呀!穿上鹭鹭曾经穿过的衣服,我实在不敢大方地站在她的视线之内,心里总有一种被同龄人施舍的不安和屈辱的感觉。
鹭鹭是富亲戚家的年龄和我相当的女孩,她在旁边一直微笑着观看着我的“换衣服记”,我成功地换完衣服之后,她也没有立刻走上前来和我拥抱,庆祝我重达5公斤的脑袋成功重见天日。用小资产阶级女性的话来描写她的表情,那叫做:“疲倦的微笑”,很容易嗅出她的敷衍情绪。不要瞧不起我们穷亲戚(什么时候我也以穷亲戚自居了?),我们也有尊严(这句话本来应该用高亢的语调读出来,可我现在觉得这句话真是苍白,称为废话也不足为过)!
我妈不断抚摸着鹭鹭的头发,嘴巴里像说“阿弥陀佛”一样念叨着:
“鹭鹭的头发真是粗,真是粗呀真是粗!”
“鹭鹭的皮肤真是白,真是白呀真是白。”
然后再模仿“家庭伦理剧”里欧巴桑的声调,假装尖叫道:
“哟!鹭鹭长得好像李铁梅哟!”
新同居时代
亲戚里有个叫菁菁的大姐到上海谋事,回家过年时,由于说话带上了上海口音,生活做派也与我们大不相同,所以以“忘本”为罪名,在广大亲戚中倍受唾弃,连我们小孩也受了嘱咐:“你们谁都不能理菁菁姐姐。”
二姨大姑四叔五婶,聚餐之后,就喝着茶磕着瓜子,指出菁菁种种忘本的恶行,且斜着眼睛,用狡猾的表情问我:“你长大了之后,会不会这样啊?”
后来因为话题渐渐敏感,我们小孩被赶进了小屋子里,我忽然放低声音,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你们知道菁菁姐的同居男友长什么样子吧?”
我幽幽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同居啊!”
我的其余非同胞哥姐们一边喳喳呼呼地叫着。一边把所有手指头放进张大的嘴巴里,做出听恐怖故事的样子,好像同居犯都是吸血婆婆杀人犯。也难怪,在我们心中,同居是比恋爱和结婚更可羞可耻的行为。在我的印象中,同居者过着糜烂而富裕的生活,穿着内衣在屋里走来走去,整天不起床,躲在被罩下面咯叽痒痒。哥姐们赶紧恍然大悟说:“怪不得。”
菁菁姐从前很平常的举动,比如她喜欢吃花生(花生米是住在一个壳里的),都成了今日同居的预兆。
我颇有些老一辈天桥说书者的架式,叹息一声:“菁菁姐真是不象话呀!”
大嘴一张,就开始血口喷人了:“你们知道她腰围多少吧?2尺3!不过她说上趟厕所,就2尺了。哈哈哈!”
我们纷纷用手量自己的腰围,以证明2尺3之粗。
哥姐们也相继公布自己了解的第一手材料,都是关于菁菁的奇闻轶事,例如:“她说自己长得像陈慧琳,我看她给陈慧琳提鞋子都不配!”
我们赶紧爆发出一阵阴险的大笑;“吃芹菜的时候,她还要在盘子里挑来挑去,那么娇气!”
一讲就打开话匣子了。一旦现场秩序发生混乱的时候,我就站出来维持纪律:“不要吵,不要闹,有意见慢慢发表嘛!”
所以我们骂得热烈归热烈,繁荣归繁荣,秩序还是井然的。这个人讲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肚子里积极地组织材料:“这个事情,已经讲过了;那个事情,太精彩了,要留着待会儿说。”
发言时,既要表现出无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不谙世事;又要竭力加入谈话,因为要是不说话太久了,表情就会呆滞,被人误会在同居的话题上听得如痴如醉。在这闲聊八卦的途中,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吃了五斤瓜子。
突然,菁菁姐撞门而入,笑里藏刀地问我们:“你们在干什么呀?”
我一惊,但又立刻镇静下来,扯着她的衣服问:“我们在说‘你这件衣服在哪儿买的呀?’”
哥姐们也围绕她的衣服,展开了强烈的讨论,夸她体形好,长得像陈慧琳,审美眼光高。她一走,我们赶紧把门闩上,她刚才的言行,起码能让我们再耗下两斤瓜子。
回老家过端午节
我回老家去过端午节,随行人员有很多,都是一个家族的:病病歪歪的大伯,大伯的老婆,我爸,我爸的老婆。大伯的老婆一上火车就说世界杯强队都回去了,说了十一次“我都迷茫了,不知道什么是世界杯了。”没话说的时候,她就响亮地叹着气,说:“哎,真是的真是的……”好不容易可以出远门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只有大声唱首歌来表达自己高兴的情绪:“……奸淫掳掠苦难当……骨肉离散父母丧,父母丧奔他乡……”我们的音乐课总是学些凄惨的歌,天天咒自己的父母,差点睡觉成功的大伯立刻眯着眼睛极其厌恶地看着我。
自从我爷爷奶奶死了以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减少,这次过端午节的地点是在四伯家,四伯的家里诞生了我们家族唯一一个男性继承人,所以重大民俗活动都在他家里举行。去年的端午节,我得到了一个红丝线编成的小网兜,里面装着一个99lib?青色的鸭蛋。没想到,我奶奶死了以后,连这个民俗也没有了。只剩下吃而已。
每上一个菜,亲戚们就强烈地抗议:“太多了太多了,桌子都放不下了。”“弄几个家常菜的就行了,呵呵,还弄得这么隆重。”“四嫂子,别忙了,过来坐。”这时候,我的四伯就会像青蛙一样用舌头把菜卷到肚子里,说:“我们家冰箱太小了,大家务必要把菜吃完啊!”大家就夸四伯幽默。
四伯的老婆说:“方舟方舟,我有件衣服穿不下了,给你穿吧!”说着立刻翻出来一件大红花的连衣裙给我套上,这件衣服甚是眼熟,原来我们年老的数学老师也有一件,四妈见我神色有异,安慰说:“真好看,你就穿着回去吧,现在大学生都穿这个!”
我的四伯是卖药的,家里所有的抽屉都装着药,我妈对这一发现兴奋不已,她的胃不好,而且对自己只吃一块五角钱的药耿耿于怀,犹豫着偷不偷点药。我对偷东西甚是恐惧,坚决不同意,死死地抵住抽屉门。只见我妈尚爱兰同志眼波流转,我知道她在寻找第二个装着胃药的抽屉。心念一动,我和我妈同时冲向那个柜子。
最后,我们一行人带着一件“大学生都穿”的连衣裙,一盒偷来的胃药,一斤粽子,一个猪蹄离开老家,回家的路上,我们为大家族里继死去的奶奶之后,又涌现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婆——四妈而欢欣鼓舞。
幼儿外交
我在病房里遇见一个2岁的女孩,她一见到我,立刻停下正在玩尿盆的动作,屏气凝神专注认真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就蹒跚着过来,打算和我玩。
小女孩的妈妈连忙发出指示:“快喊姐姐!”小女孩说:“姐姐。”她妈问:“姐姐漂亮不漂亮?”小女孩说:“漂亮!”好了啦!这一套我见得太多了,家长们最喜欢放出自己的小孩来当交际花,“叫姐姐”“叫阿姨”“叫奶奶”之后,幼儿外交就立即生效了。家长们也可以借着小孩的身份,冲着一个陌生的人露出亲切的笑容,并且在一秒钟之内,将陌生人认做“姐姐”。姐姐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严重的时候,如果我妈使个眼神,我还会朝着别人脸上亲一口。
小女孩的妈妈有着大胸部和蓬头发,忙得顾不上小女孩,于是,我在一分钟之前还没见过这个小女孩,一分钟之后已经自动升职为她的全职保姆。
我奇异的长相很受1-2岁小朋友的欢迎,他们一瞅到我,就会立刻停下正在玩脚趾头的手,专心致志地看我的脸。开始我还能骗自己说,这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后来却发现,他们的目光远非端详所能形容,分明已经到达研究的地步。
我很羞愧地认为:在玩的过程她一直想谋杀我。她先是把尿盆整个扣在我的脑袋上,于是就有些暂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我还得强作欢颜地说:“好坏啊你!讨厌啦!”暗自忖度把尿盆扣在她脑袋上会判上几年刑。
过了一会儿,我见她嘴唇翕动,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说,赶紧将脸凑过去,没想到她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她的口水哪一个多字了得?我吃了一惊,假装托腮,暗地里用手指使劲擦口水。她以为我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是向她索吻的,就只好亲了我一口。
为了混时间,我给她介绍了一样很神奇的东西,叫做“抽屉”,这女孩趁我把手伸进抽屉拿茶叶时,猛然把抽屉往里一推,她还指着我快要断掉的指头,眨巴着大眼睛说:“这是什么呀?”“指头。”“这是什么呀?”“指头。”“这是什么呀?”“指头”……
这场难以忍受的谋杀和反谋杀,在外人看来,场面竟然十分温馨。用外交上的话说,叫做“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我妈说:“方舟你的样子特慈祥,猛一看我还以为你是宋庆龄呢!”
没有泳衣
我妈受不了我暑假的无聊,无聊到在家玩自残:玩脚趾,把脚趾弄破了;玩脖子,把脖子扭歪了。我妈要带我出去游泳。我们先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商量游泳衣的问题,我们的游泳衣都小了,采用不可思议的姿势把自己穿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办法把自己拔出来了(史称:无法自拔)。号称巧媳妇的我妈果然无愧于此称号,剪刀舞两下,就把游泳衣剪坏了,缝都缝都不回去了。
我和我妈赶往游泳池,我对游泳兴趣不高,主要是对那游泳池没什么好印象:浅水池里一抬脚就撞着几坨屎——我整整吐了一个月,可每次做梦时还是会梦到它们。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游泳衣,我只是穿着一件质地滑溜溜的连衣短裙,我以为穿上它会让我曲线必露,结果只是突出了我装了太多肠子的大肚子,我把从浅水池走向深水池的短暂路程全部用来整理我的裙子,拽出更多的布遮住我的屁股。
我不合格的泳衣,注定了我游泳过程中糗事连连,波折重重。在更衣室里,我新鲜地看着那些裸体,判断那些裸体的三围是多少,我还兴奋地发现了一个三围都是一样的女人。我刚准备换衣服,却看到墙上几个血红惨烈的大字:“请自重!!!!”实在令人怕怕。换衣服时,我可耻地没法做到两只脚都抬起来,导致我载在那个三围一样的胖女人身上,事后我装作自言自语来解释自己得了一种学名叫做“站不稳”的病。
我躲在躲去地穿梭于那些裸体中,开门准备出去。门是拴着的,此门非常之难开,我只好整个人吊在门闩上,全更衣室的人都看着我,“寄物处”的管理员吆喝道:“哎!哎!干什么呢?那是仓库的门。”我迅速地跳下来,低着头找门,在墙上推来退去,以为忽然会“哗啦”一声,显出通往外面的暗道,但是,没有,我只找到了一扇玻璃门,通向小卖部。
游泳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对于我这个不会游泳的人来说,只当是洗了个有趣的澡:在浅水池里爬,腿一伸就能踹着一个1、2岁的小孩。在深水池里,像猴子一样攀在我妈身上,她一松手,就哇哇乱叫。
我今后的一个月都不会再游泳了,因为我在游泳池了尿了尿,我怕尿还没消;我只不过在浅水池了爬了一遭,却落得全身都碰伤了,我委屈地把受伤最严重的脚伸到我妈面前,并且整天一直着维持这个姿势。
要命的黄头绳
我7岁的表妹叫刘雪儿,她的妈妈很恐怖,虽然刘妈妈不是那种自1789年就再没笑过的人,也不会以随时要抓你去警察局的眼神看你,但“喜怒无常”这个词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我眨眼之前,刘妈妈还在用“乾坤八卦掌”扇刘雪儿的脸;我睁开眼睛之后,她又搂着她的儿,在她脸上亲来亲去,亲昵得让观者想吐。我班同学曾经在作文里写下“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被老师重重地划下横线后,他以为老师赞赏这句话,又重抄了三遍,并加上惊叹号。
那天,我陪刘雪儿去做了被关了几十年的疯子,被放置到游乐园时应该做的事情。快回家的时候,发现弄丢了一只黄头绳。刘雪儿寄希望于她的妈妈心情靓,亲昵地说:“瞧你疯了一身汗”,并找个红头绳把她飞散的小辫扎好。但是那天刘妈妈恰好心情不好,凶恶地骂她是“败家子”,并张开大口要吃掉刘雪儿。刘雪儿立刻把头低到膝盖前,一边哭,一边以谄媚的微笑向她妈表示,她将随时舔她母亲的脚。刘雪儿当时真的以为她妈会杀了她。
虽然天快黑了,我还是陪刘雪儿去找头绳,刘雪儿趴在地上,用疯狗的姿势和速度找她弄丢的黄头绳,哭得花枝乱颤。求生的欲望使她接二连三地想出馊点子:“我们去抢别人的头绳吧!”“我们把丝袜边撕下来当头绳吧。”“我们去捡一个黄塑料袋假装一下吧!”于是就飞快地往垃圾堆跑去,在里面用狗刨式疯狂地挖。突然灵光一闪似地说:“我们去买一袋‘小超人饼干’吧!买一袋零食,可能会送给我一对黄头绳。”
我完全能理解刘雪儿为什么会疯掉:她完全不能预见,依她妈奇怪的分裂性格,是会把她吃掉,还是会“吧唧”“吧唧”地亲她几口之后才把她吃掉,这种完全预测不到的危险更让人害怕。
小孩弄丢东西的那一刹那,常常觉得天塌地陷,除了哭丧着脸领受家长喜怒难测的态度,然后根据这种态度来判断自己的生死,简直没有别的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当时迷迷糊糊地就想往阳台下跳,幸亏想到人民还需要我照顾,父母还需要用我出气,班费还需要我来处理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排除了自杀年头,说服自己要顽强地活下来之后,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拼命地撒谎,然后在有限的日子里用无限的方法来圆谎。
以大欺小
我的表妹叫刘雪儿,我很害怕跟她玩。她说:“方舟姐姐,你画我好吧?”我耐心地给她画了一张像,可是她看了一眼就哭了,把画撕得粉碎,说:“我没有这么丑,讨厌……”边哭边找她的妈妈告状去了。
今天,她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方舟姐姐,我们捉迷藏吧?”我们家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窗帘,她在即将被我捉到之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方舟姐姐,我们来做一个风扇吧?”原来她在窗帘下面,又发现了一个《劳动》课的工具袋。这是小学的课,现在已经不上了。
我觉得做手工可以让她消磨时间,安静一会儿。我问她“你会做吗?”她叹了口气:“不会。”我笑话她:“不会还做什么?”她很要强,自以为很能,而且一激就怒。“不会怎么了?用你管?我偏要做!”这就中了我的第一道计。
她开始准备材料,其实不用准备,她只是表示自己很忙碌而已,做了拆,拆了做,瞎弄一气。我知道她是做不好的。于是我帮她做了,其实她也是求之不得。
说真的,我还是挺会做风扇的,我要做个美丽的风扇。不一会,风扇的“翅膀”就搭好了,我说:“怎么样?就你那两把刷子,白墙也给刷黑了。”她气了:“哼,有什么了不起,……你的指头这么粗,你怎么还不减肥啊?”
我终于怒了,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绝对不可以侮辱我的长相。虽说我爱安静,可手脚也爱动弹,再说我在武侠小说上也学了点武术,只是没有人和我对练,所以只好在她身上试验了。我动手了。她用风扇来挡,我想她是不傻的,她以为我不敢破坏风扇。不过我还是有办法的。我右拳直冲向她的右肩打去,速度很快,这是个虚虚实实的招,若她不挡,我就能把她打倒,若她用风扇挡,就中了我的计。她果然中了计,于是我迅速收回右拳,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想的时候,左脚直挑过去,钩住她的膝盖,再用力一挑,她便站立不稳,倒在沙发上。这就叫“佛山无影脚”。
她刚想哭,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掀起裤腿查看膝盖,大概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知道要治罪,先得提供证据。可是她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伤痕。她气了,用力把风扇一扔,骨架断了。而我是不会动气的,气大伤身,这我是知道的。再说,这个风扇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八、生活在别处
冲动的背包旅游
早上5点,我妈爬在我身上叫醒我:“我们去张家包吧?”“张家包里包的是什么?椰蓉么?”“张家包是保康的山”。保康又是什么?听起来怪耳熟的。原来它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天气预报中:“枣阳,最高气温30°C,保康,最高气温27°C……”昨晚我妈念叨着:“保康啊保康,哪天我们去保康看看吧?”没想到“哪天”竟然就是今天!接下来的5分钟里,我和我妈背着一个大得能装进大象的背包,仓惶地冲向汽车站。
我妈乐观地认为,只要上了大马路,就有超过二十个售票员一脸期待地争夺我们,问:“到保康请上车!”后面的记忆中我已经机械地走向某个不知名的商场,因为我妈曾梦到过 5546." >商场前的广场上,一直停着去保康的车。果然,我们远远地看到一辆公共汽车,赶紧大呼小叫地赶上去,才发现是流动公厕。
在横跨这个城市寻找汽车站的途中,我和我妈终于吵了起来,是她先谴责我的(这一点我相当坚持):“都是你啦!本来我们直接坐车到下一个汽车站就可以了,你偏要走路到商场”。“你这样我很受伤耶,是你说做梦梦到商场前面有车的”。“别跟我说话,猪!你笨得像猪!”“丑人!你是个丑人!”
我非常遗憾地发现,我妈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汽车站,她还像谈心聊天一样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我:“这地方你来过没有?我怎么好像不太熟啊!”口气非常轻松,好像没有预感到在后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会坐在周围环境及其陌生的马路沿子上,等着拦截去保康的车,情景凄惨得让我准备了一个碗,为着接住好心人扔来的硬币。
没有看到一辆保康的车,所有的车都是开往“泥嘴”的,而且所有“泥嘴”的售票员的姿势都一样:为了招呼我们上车,整个身子都悬在车外面,还松开了四肢中的两肢,喊:“上车上车,有座位有座位。”我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大哥大哥,你回去吧,我们不去泥嘴。”因为所bbr>99lib?有的人都邀请我们去泥嘴,所以我妈觉得是上帝安排我们去泥嘴的,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这样,我们去泥嘴吧?”我只是报以足球评论员张路同志一样的冷笑。
我妈终于放弃了她的执着,决定回家,路上她99lib.
自言自语:“没想到去保康比去马集还难!早知道就去马集了。”我忍不住发火:“马集又是他妈的哪儿?”
上山下乡
我生活在城里的最大好处,就是表示我不是生活在山里。我去了一个沉闷而安静的县城,我先开始要求到一个“有空调,有大镜子,免费送冰水”的地方吃饭,后来要求愈降愈低:“哪儿有餐巾布的餐馆哪?”“我从不到没有菜单的地方吃饭。”“带我去一个炒菜时不把油溅到我身上的地方吧,求你了。”每一个山区人民都建议我们去“小吃一条街”,他们总是先悠闲地把手指插到耳朵里转一转,再说:“吃饭?咋不去小吃一条街嘞?”说着,想象到菜香飘万里的美妙,就淌下口水。最后我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巷子里——也就是传说中的“小吃一条街”——找到“乡巴佬快餐”或者“没有味小吃店”之类自暴自弃的空荡荡的餐馆,吃了一碗阳春面。
我坐公车去农村找乐子,路上呆板无趣,尽是些切割整齐绿绿黄黄的田地,看得我满心寂寞。田里站着无所事事,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伸进嘴里的少年,极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的车把沟里的水溅到他们的蓝色劣质衬衫上,直至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然后就一直看着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出现了另一辆车,才缓慢地摆动头颅。
公车停在一个叫“朱家厂”的地方,所谓的“厂”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商店——我想世界上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逼迫他们打开灯——和一个灰白的平房以及十几个正在死盯着我看的妇女。几分钟之后,她们派出一只老中青结合的队伍朝我走来,我确信她们是要问我的产地,因为我清楚地听见她们在说:“问问这个小女娃儿。”可她们只是绕到我身后,假装摘狗尾巴草,在我周围环绕一周后离去,每个人都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到了山里一天半以后,我城里人的优越感没有了,因为我已经融入了农村的生活,准确地说,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和山一样沉默的山里人:每天傍晚,和全部的山里人一样,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所有视线之内的东西,用耳语的声量交流一下对今天天气和收成的看法,看着黑得吓人的山村,等待萤火虫出现,叹息。等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就上床困觉。每当听见方圆500米内有发动机的隆隆声音,就立刻放下背上的柴禾,猛地回头叉腰站定,另一只手放在嘴巴里,看着它“咻”地一声经过,猜测车上的人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别样的耳朵
乡下的夜非常黑不隆冬,无论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满眼都是不着边际的黑,让人只好把安全感附着在耳朵上,倾听山里细微的声音。
我一听见这种自然界幽美的声音,就变得十分无助,想到自己身处荒山野林,无论从哪个方向计算,我距离任何一个警察局都有几哩远,距离任何一个有菜单的饭店都有几十哩远,距离任何一个穿着100块钱以上衣服,说普通话的人都有几百哩远。
右边山涧里瀑布是山里最大的声音,不用看,仅仅听声音,就知道水流的形状,最响的地方,肯定是山涧最窄的地方,如果仔细分辨,可以听出水撞在石头上与撞在大木桩上的声音是不同的,想象到那个大木桩,可能是一条死掉的怪兽,在水里被冲刷,我就紧张起来,走到水声小的地方去,那里的声音动听和安全多了。
左边的山也有声音。我小时候按照幼儿园老师的要求,把所有的食物都画上了眼睛嘴巴围裙西裤,什么门板啦,太阳啦。这时,我忽然发现了山也有大嘴巴,离山很近的时候,可以听到整座山发出的呼吸声,一波一波,非常沉重。是那种窝在被子里的叹息声,畜生冰凉的鼻子发出的鼻音,狗尾巴草的脑袋一仰一倒的声音。使听者走路的节奏,也不自觉地配合了这喘息声,尽管我已经冒着内分泌失调的危险打乱自己呼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大山喘息声的控制,太邪乎了。
最大的动物声,不是来自青蛙,也不是来自虫,虫叫的声音虽然很响,但是已经融入我们的夏天,甚至叫人觉得那并不是声音,只是某种颜色,青绿色。声音最大的是飞蛾,因为没有火光让他们自焚,所以他们扑闪着翅膀,在人耳边呼呼地响,有时候突然扑棱扑棱地冲下来,好像它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耳朵特别好的人,可以听到全村人睡觉打鼾的声音,耳朵不好的人,可以听见楼下旅舍主人一家聊天的声音,他们半个小时只说几句话,发出几声咳嗽。其余时间,就是长久的沉默,不远不近的地方,有猪哼哼的声音,和我的笑声最相近,所以我不禁跟着它哼哼,感觉真满足呀真满足。
山里的生活把我的耳朵磨练得异常尖,我到山里的最大改变,就是多聆听少开口,非要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压低声音。我带来的MP3播放器却从来没用过,因为它是工业的嘈杂产物。
另一种声音
标语是另一种声音。
我一长途车,感觉即将展开一段奇妙的心情历险,忽然在车蓬顶上看到“车匪路霸,可以当场击毙,群众打死有奖。”“对车匪路霸的容忍,就是对人民群众的残忍!”我立刻受了惊吓,瑟瑟发抖,不过我一直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是全国散打少年版冠军(这是我若干年前做的一个恶梦)。”车上,我看任何人都像车匪路霸,嫌疑人包括:攀在车栏杆睡觉上的男人,每次都能在差点倒在我身上的时候,忽然倒向相反的方向;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吃我的瓜子的老头,一直昏睡着的平头男人。为了保证安全,我强烈地抵制所有想要上车的人,一见有人想上车,就死死地抵住门,这么大的劲儿也只有全国散打冠军才有啊!
开始我没怎么注意标语,因为墙上刷的都是些“肛泰痔疮……”“4B06制胶厂往前走400米处……”一出城,一进山,标语就赫然多起来,每家每户墙上都刷着雪白血红的大字。大概是因为他们把标语当成外墙涂料,防雨防潮抗跌打损伤。我是个爱认字的好孩子,平时看到在电线杆子上看到“寻找爱犬”“寻找伴游”也要凑近了看,在人烟稀少的山里,标语是放大的压倒的声音,为近视眼和旅途烦闷者提供了乐趣。
车开到中途停了下来,让尿急的乘客上厕所,路边的厕所简直不是人上的,很臭。但这还不是最恐惧的,出了厕所,我忽然发现外墙上写着:“男女都一样!!!”我吓了一跳,发誓以后宁愿尿裤子也不上公共厕所,仔细想想才意识到这标语意思是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不要重男轻女”。还有这样的标语:“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我在此牌前伫立良久,心潮澎湃,感觉自己胸前挂了个牌子,写着:“方舟=野生动物”。
最多的标语是关于“少生优生”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属于“优生”的范围的,所以对这类型标语颇有好感:“少生孩子多种树,马上走上致富路。”、“少生孩子多养猪”、“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计划生育,丈夫有责”。“计划生育”这四个字像是藏经阁最深处的文字,忽然和“养猪”和“致富”联系在一起,好!相比之下,“朋友,请问您计划生育了吗?”就太软弱了,太客气了,太不好意思了,像是直接向生殖器官发问。要是我们班同学回答,他们准会乱吐着舌头说:“凭啥要告诉你嘞?”还是应该凶凶地说:“一个就生,两个就罚,三个就扎。”更有效应。
电线杆子上总是刷着:“光纤没铜,偷了没用。”“偷偷割电线,电死不赔钱。”好像看标语的只有一帮刚从号子放出来的犯罪分子。
最大的标语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每幢房子上只刷一个巨大的字,有些房子拆了,只剩下:“工大庆,农大寨。”这副对联工整得让人心生喜悦,我自作主张为它谱上曲:“工业学大庆呀,啷力格啷啷呛,农业学大寨呀,啷力格啷呛呛,嘿!嘿!”唱完之后,感觉全身都是钢铁,充满了劳动的热情。
涮涮泥巴
我爸妈总是带我去那些比我们生活更差的地方,说是让我“体验农民伯伯的辛勤劳动”,每当在电视上看到一块田,或者一个蔬菜大棚,我妈就兴奋地问我:“方舟方舟,这儿你还记得吗?别说不记得哦!没良心的,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我最近去过的“可以体验农民辛勤劳动的地方”,就是围墙里面一块有泥巴的地方。门票十元。我爸我妈指着路边的草教育我说:“方舟方舟,这叫什么……哎,忘了。我们小时候都吃这个的……”总之所有的草都可以吃,吃完之后还一定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说完了又给我讲一遍他们玩耍的方法:用一根草棍捅蚂蟥的屁股。而我此时却在小心翼翼地对付脚下的稀泥巴,我毫不掩饰自己对泥土钻进脚缝里感觉:恶心。虽然我明白没有泥巴就没有我们,但只要鞋上沾了一点泥巴,就一路尖叫着冲到有水管的地方。
有一个专门展示农具的展览馆,有磨、瓢、镢头、镰刀、水车。那些农具像是从秦始皇墓里挖出来的一样破旧,古老得就像恐龙用过的。我蹬了一下水车,就把链条骑断了,只好把水车摆成一个看上去是自杀的造型。在空无一人的农家博物馆里,我那青春不再的爸妈像是找到与自己失散几十年的农具一样,夫妻双双地挑起扁担学刘巧儿和赵振华,重温了一下他们当年朴实的爱情。
经过一小片开发过的农田,路边竖着一些农家谜语,每一则看起来都像是骂人的,什么“狗咬狗”啊,“叫我伯伯”啊,我妈对着“白狗上炕,越打越胖”想了半天,犹豫着说:“是尿壶?”还是我对农业比较在行,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是棉花!”卫生间前也写着一个谜语:“大弦小弦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冲脚的地方,赶紧跑了进去。
那里有几十个伪装成农家小院的宾馆房,墙壁上挂着镰刀和小木凳,辣椒和大蒜瓣,名字却叫做“一条”“二饼”“二五八万”,我爸不顾服务生的不满,强行推门查看环境,并笑着表示:“这个地方好,僻静,很方便聚众赌博和胡搞乱搞。”
“情人林”里有个水塘,一个中年男人在钓鱼,我们路过的时候,他刚好钓了一条大草鱼,送给身旁的妇女,她笑道:“好好,是我情人送的。”
我赶紧冲到水塘边涮脚,凉鞋上面又粘上了不少泥巴。
慎重择业
现在要我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最近是我妈的就业问题,她自从失业以后,就对所有的职业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景仰和憧憬,她经常说:“其实当送奶工蛮好的。”我说:“可是你昨天说过你要当饭店端盘子的。”这时我妈就会勃然大怒,像“兽人加鲁鲁”一样对我狂吼一声:“啊——不许惹下岗职工!”
我劝我妈要慎重择业:首先不能当工人。我们家请了一对年轻的夫妻装我家车库的门,那天很热,走在路上可以听到许多人脚上的皮烤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而这对夫妻一直工作着——当然只是凿我们的家的墙,凿啊凿啊凿——一从下午两点一直凿到晚上十一点,男的凿墙,女的举灯。我和我妈互相告诫:“长大了以后不要当工人哦,嫁工人也不行。”本来这场景已经足够我写一篇使老师掬一把鼻涕的感人作文,可想到我们家又花了一笔贵得惊人的钱,我又陷入无限的哀伤。
不藏书网能当卖西瓜的。所有卖西瓜的女人都像在非洲参加生存者游戏一样,暴露出自己皮肤被日晒以后的所有缺点。而且一斤西瓜才卖两毛钱,我始终不肯相信农业频道里致富介绍:一个卖西瓜的,一年能赚一笔只有推着小推车到银行打劫才能得到的钱。千万不要嫁给卖西瓜的,当卖西瓜的女儿也不行,因为每当卖西瓜的不在的时候,西瓜老婆就要帮客人把瓜抗到楼上,而让西瓜女儿看摊,所谓“一人卖瓜,全家劳动”。
不能当送奶工,尤其不要当有我们家这样客户的送奶工。我们家有过两个送奶工,一个是因为送奶太急,把脖子摔断了——后来他自己又把脖子拼起来,还是把奶送到了。一个有着经理以上领导的长相,肥头大耳,可是他却下岗两年了。他专门到我们家来,说我们家打破的奶瓶太多,需要送奶工自己掏钱赔偿:“你们家打破了4个瓶子……一瓶奶一块五,一个瓶子就一块钱,我工作6天才能赚回一个奶瓶……”他走了之后,我和我妈计算他的一个月的工资,我妈算出来是5块钱,我算出来的是9块钱。
我不让我妈当家教,我们家门口的地摊上有一大堆家教等人挑。我不让我妈嫁所有我不许她从事的职业——她要是嫁给中巴车的承包司机,就要当售票员,我就要当中巴上的扒手。做一个人生存下来真难,我现在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未免太悲哀了。
生活在别处
我的生活平淡无趣,是在重复和忘记中度过的。我和所有的学生一样,上课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师,看到价目表会条件反射地把它约分:“4块4,等于2块2,等于1块1”,胡乱地组合记忆里的单词:“吃午餐啦!再不吃饭就凉啦!”我喜欢说:“我小时候……”但是我回忆不起任何可供反复回忆的事情。我对自己过去的生活不满意。
我本来给自己安排了一份健康向上的暑假计划表——包括写短篇小说、学习织围巾、练习瑜伽、到石家庄做采访等等荒谬而忙碌的决定。时过境迁之后,我的暑假计划表实际为:每天在床上滚3个小时;每天研究自己胖在哪儿;每天看粤剧《十八里送英台》……
暑假里最激动人心时刻是接到一个恶作.99lib.剧电话,他说:“喂,我是名侦探柯南,你是小兰姐姐吧?”;最快乐的时候是躲在厕所里看三八杂志《女追男好辛苦》;最害怕的事情是做梦做到自己怀孕;最喜欢观察的是街上一排擦鞋的妇女,诧异她们的活力是哪里来的;一听见“要花钱”这几个字,就会露出逃犯听到远处狗叫一样惊恐的表情;我的身体逐渐衰老,最近一把一把地掉头发。我思考后发现,按照这样的生活速度,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等死。但是我又无法预防自己不过这种生活,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死。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满意。
我对自己将来可能的生活不满意。我班同学拼命地怂恿我带她离开我们的城市,她说:“你一定要带我出去,我留在这里城市只会过我妈的生活:花钱上大学→走后门当个售货员→找个熟人结婚→顺利地生孩子→变胖→下岗→更胖”。她抱着我的腿让我把她拖了三个街区,求我带她去环球旅行,让我们度过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光。她对我所做的,正是我想对其他人做的。
我总算可以好好地过生活了,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新房间刷成什么颜色,可以好好地处理厕所漏水问题,看书架上我没有看过的书,写一个我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故事,像《人猿泰山》那样的,我以后大抵是不会写“范都都放了一个五香螺旋屁”之类的句子了,我将之视为恶俗的代表。
九、什么都踢没了
自己养个思春对象
我默写杜甫的诗歌《春望》,把题目写成了《望春》。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人没有笔误或口误,都是心之所想手之所至,我们班已经有了外号叫“王思春”“林怀春”的人,我可不想和她们凑成三朵春花。
电视上的黑老大绷着手上的青筋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说:“我的思春是有限度的。”别人养好的思春对象,我越看越反胃。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了一阵F4,四处搜集他们的照片,搜集不到就租影碟,用电脑上的“豪杰影霸”抓拍,再费劲巴力地用柔光修改了放在桌面上,起一个类似于“超级无敌翩翩清纯青春玉男之雨后清梅”之类的题目……但是后来看多了,就麻木了;再看多了,就骂起来了。他们是被别人养漂亮了送给我们当偶像的。先是他们爸爸妈妈养,然后是经纪公司和广告养,最后捧出一个完美值高达百分之一百的成品。
成品偶像的坏处是威望值越走越低,后来只好随着他“深夜买醉左拥右抱好舒服”减5个百分点;“拍广告酬劳8位数”减10个百分点而逐渐递减。
贝克汉姆也是一样。在我刚有一点兴趣看足球的时候,他就是百分百思春对象了,以前我见到他的照片总>是理直气壮地羞涩和自卑一番,现在刚好相反,一看见他含情脉脉地笑,我就丹田里冒酸气,怀疑起他的魅力了。特别是看到他“球场英姿”的照片:跌在别人的大腿上,痛苦地捂着胳膊腿,更是使我心冷了。有人说他的球衣是香的,可我关心的是,足球运动员最不讲仪表,总是在草地上随地吐痰,吐完了又在地上打滚,身上很容易沾上自己或者别人吐的唾液样本。
我郁闷地发现一条广告,广告让我买一瓶汽车润滑油——这样我就有机会参加抽奖,到英国会见贝克汉姆。我更加郁闷地发现,买了汽车润滑油我就要买汽车,买了汽车就要买车库,买了车库就要买房子,买了房子就要娶老公,娶了老公又要买汽车,买了汽车又要买润滑油……被别人养好的偶像,哪儿会那么容易就大方地送给我?
我情愿喜欢一个不出名的、丑的球员,一个次品。然后慢慢地在我心里把他养漂亮。等到他真的成为百分百偶像时,我肯定会欣慰地说:“啊,我终于没有看错!”想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这个人就诞生了,我就觉得神奇。
被简陋化的运动
我们班同学喜欢玩很悲惨的羽毛球,用两本大而坚硬的美术书当球拍,把废纸团装在橘子皮里裹一裹,上面插几根头发当羽毛,再用透明胶绑一绑,就是羽毛球了。然后两个人就很开心地扇来扇去,我觉得这画面都可以当希望工程的广告了:献出一点爱心吧,让这些孩子用上真正的体育器材。玩球的却是一副很爽的样子,全然不知道刚才差点让我动了怜悯之心。直到有商业头脑的同学,在外面散发传单,推销“橘子排球训练班”,老师才颁布了第88号班主任令禁了它。
我们的排球有够破,身上的塑料皮都被人抠完了,只剩下海绵瓤了,我们觉得它够破,玩起来没有爱惜器材的压力,发明了许多玩法:什么空中霹雳呀,晴空一脉呀,屁滚尿流呀,疯狂108打呀,老师看了以后气死了,说烂球被我们越搞越烂,以后谁要是让球落了地,就要用嘴叼着球在操场上跑一圈。我们从此就不敢玩它了,只敢把它当作毛绒玩具在手里抚摸。有的同学手小握不住球,不慎把球搞掉了,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学海狮,咬着球到处跑着吓人。
上体育课练习足球的时候,大家都玩得严肃有趣,规规矩矩,因为老师不断地恐吓我们,我们玩的烂足球是属于“飞火流星”的残次品,上面还有“汤姆·里奥纳多·铛里锵锵锵”的签名呢!丢一罚十,打六折也要罚款5块钱呢!同学都不敢用鞋来踢球,脱了鞋用袜子踢也不行,因为听说袜子上的汗渍会腐蚀球上的乙啽酸,我们只好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球,让足球来踢我们。
下课时,我们迫不及待地捡了个矿泉水瓶子踢着玩,后来体育老师也来跟我们一块打比赛,全然不顾我们这群八婆在旁边议论:他震颤得像一大截跑动的果冻。
后来该足球考试了,却拼命地下雨,老师只好在教室里举行足球考试,老师在桌子上一边画了一个洞当球门,到隔壁老是“三缺一”的办公室拿了一个骰子当足球,让每人都把袜子套在手上当脚,来踢球。兰袜子是皇家马德里队,红袜子是国际米兰队,进十个球达标,十二个球及格,20个球100分。
后来我们班范都都的一双小胖手得了第一,一共进了50个球,大家不仅啧啧赞叹:“真是马那多纳二世啊!”只是我们的球星,外形和风度也简陋了许多。
辣妹的丈夫是贝利
其实我们班没有一个球迷,他们一直以为罗纳尔多和里奥纳多是一个人,对世界杯的认识是:它和NBA不一样;足球是圆的。
下课的时候,我的同桌忽然激动地说:“今天晚上要举行世界杯啊!第一场比赛是中国对韩国打,你说中国队能赢么?”我撇着嘴说:“我看够呛。”霎时间,我们班同学全部在谈论今晚的比赛,本来还在跳皮筋的同学喊着:“让一下让一下”,然后急速地冲进正在讨论足球的人群,他们的讨论主要是以漫骂和谴责中国队为主,纷纷痛心疾首地说:“中国队那么菜,要是今天晚上能进一个球,我一回家就给我奶奶上香。”“还踢什么,都2:0了还踢什么。”我最佩服我同桌的就是,他已经说过30遍“中国队输定了。”可每次说的时候都没忘记叹息一声,还能一直保持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孜孜不倦。
忽然,龙超掏出一根笔铅拍在桌子上:“买足彩喽买足彩喽!我押一根笔铅!我赌中国队输,谁跟我买?方舟,你政治学得好,爱国,你就押中国队赢吧!押中国队放左边,买韩国队放右边,买平手放中间!买定离手,拒不退还!”
蓝娟真的以为自己会得奖,咬着指甲问:“你说我买什么好呢?”最后她把笔铅掰着三段,小心翼翼地左右中各放一段。
放学。老师。拖堂。世界。杯。我的同座不停地看空空荡荡的手腕,看一次呀他急一次,看一次呀他急一次,拍着桌子说:“老师搞什么飞机呀?今天晚上有世界杯呢!”“快点讲你会死?唉!现在只赶得上的看世界杯的闭幕式了!”球迷的激情感染了我,我本来因为偶像剧已经放完了而对电视不甚热情,后来在球迷强大阵容的巨大势力下,想到世界杯球场下只剩下几个清洁女工的凄凉场面,也拍起桌子。
我一进门,就问我爸:“中国队赢了没?”我爸顿时紧张起来:“什么?你在学校挨批评啦?”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只好用手指着正在放球赛的电视,我爸说:“噢,英格兰队和韩国队的热身赛。”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散布谣言的人安然地抄着作业,昨天狂热的球迷们安然地当着球盲,英语老师讲着课忽然说:“英格兰队有一个球员叫贝克汉姆,你们知道么?”球迷们说:“知道,辣妹的丈夫。”也有的球迷认真地纠正:“贝利才是辣妹的丈夫。”
世界杯外围一大撮
我大妈到我们家看足球,一看到球到了某个奔跑的人脚下,就高潮迭起地叫道:“危险危险危险……哎哟!”还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让人对她的心脏病着实担心。当她的全神贯注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就会问我:“刚才进球的是不是中国队?”
我大妈连世界上有多少国家都不知道,现在竟然关心起世界杯来了。看来不知道世界杯的除了美国人,就只有没出世的婴儿了。
我们学校的球迷很多,但是学校的大门一锁,就把我们无情地关在世界杯的外围。今天上学时,看见校门上贴了一个通知:“世界杯期间,学校放假半天。”七八个学生围着议论:“哇,好好啊……真的假的?”不过看到更多的学生仍然往学校里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进校门探探虚实,这一进去,就再也不可能出来了。下午,学校德育处的老师挨班调查:“是哪个胆大的学生贴的通知?!”
世界杯开幕式那天,我心血来潮地要到广场上去感受一下世界杯的气氛,从我出生以来,从来不知道没有种族没有阶级的狂欢是什么样子,为此我带了一本杂志,上面登着每个球队“剑魔球星”的酷照,要是广场上没有人,我就把球星当座垫,凉快一会儿就回家。
还没到广场,就看到大屏幕,果然在放足球比赛。马路上前面走着的几个人,忽然跑起来,我怕抢不到好位置,也跟着发疯似地跑,后来才发现,他们在追一辆到站的公共汽车。
不过广场上是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景象,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群中老年朋友在庆祝“六一”儿童节:她们在扭秧歌,尽管是最简单的舞蹈,她们还是倾注了自己的全部的情感,充分地向世人展现了她们退休后的无聊。欢庆“六一”的扭秧歌队伍已经霸占了整个广场,“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的伴奏,完全盖住了转播世界杯的声音。而大屏幕前,倒是站着几个人,是那群长年站在那块儿等顾客的三轮车夫,我所看到的唯一一个最像球迷的人,是一个5岁的小孩。他穿一身黑色的球衣,手拿国旗,嘴里还嚼着什么,尤其是脑袋上绑着一个红绸条,更像一个铁血男儿,红绸条上写着“中国队加油!”不过他后脑勺对着我时,我看到后面还有字——“老虎西饼屋赠”。
原来宇宙上有一大撮人是可以不关心世界杯的。
什么都踢没了
体育课老师让我们练女足,老师给我们示范了几个动作,我得出了两个结论:1老师的腿好短呀,又短又粗,像被人忽然压下去一样。2,踢足球好丑呀,像用长在一条腿上的脚,去踢另一只腿的侧面。
老师的手机忽然响了,老师谄笑着柔声接电话:“小丽呀~~~~”然后就拿着电话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北京,不管我们了。
旁边男生在踢足球,他们一碰到球就紧张的要死,表情都变了,匆忙的把球踢到天上。他们的球就这样向我们打来,其他女生都尖叫着跑开了,只剩下我惊恐地看着足球惊恐地朝我飞来,后来没有发生什么英雄救美离奇死亡半身不遂,等可以登在小报头条的事情,实际情况是我被足球当场砸中,我担心鼻子被砸没了,赶紧问旁边的女生:
“毁容了没?毁容了没?砸黑了没?”
她们心不在焉的说:“没有没有,还砸白了嘞。”我很高兴,觉得自己赚大了,连珍珠粉都省了。他们男生过来找球,说看到球打到我之后就不见了。为了不赔球。我轻快地跑开了。
我只抢到了一个最脏的球,上面还有个形迹可疑的枪眼,我们开始练女足了,是两个人对踢。和我对踢的人,只有两个动作,一个是满操场追赶我踢过去的球,把它放在正确的踢球位置后,一脚把它踢到离我最远的地方,然后撅着屁股满操场的追它。第二个动作是在我好不容易碰了一下球的时候,用手戳着我肩膀下的柔软地方,激动大声的说:“不对,你的踝关节不要动。”
我旁边的胡婷更恐怖,每次都照着对面的人的脑袋踢,都快把那个人轰死了,因为那个人老是把球踢到臭水沟去,胡婷捡完球,手就比黑手党还要黑了。
球不断的丢失,所有人都在吵架:“你的球是我们的……”“我们刚刚踢过去的……”“不是你们的……”因为我的伴撅屁股追球的孜孜不倦,我们的球没有丢,我们都愉快满足的用超难看的姿势互相传球,只看到我们的球与不知从哪儿滚过来的球撞在一块了。“咻——”的一声,两个球就都不见了,体育委员绝望的叫:“最后的两个球啊!”
一操场的人,没有足球,几只我们学校操场特有的小飞虫警惕的看着这场面,紧张的进行这交谈:“怎么了呀?刚才还满操场都是脏球的呀。”“不知道,不是我们搞的吧?”体育委员生气了:“搞的美吧?踢球踢球,踢个球啊(脏话)!球都没了,我不跟你们玩了……”“不跟我们玩就散伙离婚分家呗……”那几只小飞虫在没有破人,没有脏球,没有烂球门,只有阵阵骂声的操场上飞来飞去,很高兴的样子。
后记 寻求传说中的坚不可摧
我不停的在写东西,忙忙碌碌地与其纠缠,不留给自己厌恶和失去信心的时间。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坚持下来,而不是把写一篇日记当作起点,把发表一篇文章当作终点,那样是无法感受到写东西的乐趣的——如果写作有乐趣的话。
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歪曲生活的乐趣,把所有人都99lib?脸谱化,而且还是画成生旦净末丑里面的“丑”,为了追求生活的喜剧化,把每个人都弄丑了。后来,我意识到了,生活还是平稳而朴素的,幽默和搞笑只是为了开心,是善意无害的,而写作对于生活,是只能增不能减的,否则就太令人灰心了。
我一直认为真实和明白是最本质最坚不可摧的。当我回忆起那些至今被时时提起的女作家:萧红呀、张爱玲呀,她们高超就是让人在真实中迷失,而不是在晦涩中迷失。她们的真实让人迷失,进退失踞,太生猛了,太生猛了。我比他们差远了,只有用小小的悲哀或小小的玩笑,来回应人性中大大的苍凉。我文章的主人公经常是这种不被重视的小孩,不够严肃,不够聪明,不够灵敏,在我的文章里,涉及了很多悲凉的事实,饥饿的,苟且偷生的,不光明的,而其他人的反映却常常是“掩嘴一笑”“假装悲伤了一下”,若是主人公的父母死了,我的主人公甚至会“不禁噗哧一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这是我竭力创造出来的诡异气氛,悲哀得让人心神衰竭。
无论你的技术有多高,也不要放弃叙事,转而写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叙事,其实是最需要技术的。当读者非常有兴趣非常轻松地看下去的时候,就是技术的登峰造极。我一直在追求这个。
而我现在还在继续寻找和改变着,寻找一种更好的叙述方式,我会继续进步的。
是有“每天24小时都在写东西”这回事的。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伏案写作状态的时候,那些即将写出来的东西,还是藏在自己众多思想的背后。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