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杰里科王子》 一、地中海国王 建在绝壁之上的米拉多尔别墅,三面是布满细鹅卵石的海湾,背靠居高临下的埃斯特来尔山的赭红色山崖。从屋前的空地上传出一阵阵呼喝声,两位姑娘坐在大厅的门槛上,兴趣十足地看着一个瘦削、漂亮、面露愠色的小伙子发号施令,车夫和膳食总管在他的指挥下,绕着圆形花棚的大柱子转来转去。一丛丛攀藤天竺贴着护墙攀缘而上,靠墙倚着六七样兵器和几锅煮滚的小豆。 “立定!”瘦个儿小伙子命令道,他的名字叫马克西姆·迪蒂耶尔。“现在操练兵器!多米尼克,阿历山大,你们自己各选一件。” 这是一堆从旧货商那儿搜罗来的破旧猎枪,不但已经报废,而且满身铁锈,还得用通条往枪口塞弹药,式样儿也好笑得很。 “枪膛里有子弹,先生!”阿历山大报告说。 马克西姆吓了一跳。 “见鬼!你们小心点。准备好了吗?阿历山大,您守住围墙的右侧。多米尼克去左侧。两个人都摆好狙击手的姿势。眼睛要睁得大大的,像灯笼那么大,嗯?见到海面上出现桅杆或强盗船的船帆,就给我狠狠地打……啊!我忘了一样东西——亨利四世型大炮。” 他拖来一截烟筒,架烟筒的两个轮子咣当咣当地响,他将烟筒对准了大海。 “特别要注意心脏。”他说。 “什么心脏。先生?” “注意,大炮的心脏。这是大炮最容易坏的部分。千万不要碰它。” “敌人爬上峭壁怎么办?” “你们一个人用小豆汤没头没脑地浇下去,另一个插上刺刀冲过去。” 他吹响了冲锋号,坐立不安地跑过来跑过去,东检查西检查,把各种兵器整理了又整理,像一个充满幻想的爵士乐队的指挥忙个不停,辛苦了好大一阵子,终于精疲力尽,面向两位姑娘,背对着大海,瘫在一张椅子上。 “天哪!”他说,“总司令这个鬼差事!我消化又不好,整天只靠青菜通心粉充饥。” 戈杜安姐妹俩,亨理埃特和雅妮娜,身材苗条,剪一头短发,长得像男孩子一样,边看边抽着烟卷。 “累了吧,好朋友,嗯?” “累死了!” 他接着又说:“累死了,不过也放心了。如果不出我的预料,杰里科这个强盗今晚发动攻击的话,他将遭到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强大的炮火的顽强抵抗。等纳塔莉散步回来,看到我把守的米拉多尔别墅固若金汤,她一定会赞不绝口的!伏邦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说,”亨理埃特直言直语地说,“纳塔莉找这么一个地方住,简直是疯了!一栋正在倒塌的破房子,没有电,没有电话!连个工人都找不到,火车站远在两公里的地方,方圆五百米之内不见一间房屋!” 马克西姆反驳说:“但是,景色多优美啊!” “您背对风景又看不见。” “这才是真正地欣赏美景呢!再说,我看着你们……我看着你们,让我感到非常非常为难。” “为难什么?”雅妮娜问道。 “你们两个人中间,我不知该娶哪一个才好?我们三个人在圣拉法埃尔开始谈情说爱,四个月过去了,纳塔莉·玛诺尔森请我们来这里陪她散心,也有一个星期了,我始终不知道到底更喜欢哪一个。” “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您都不知道吧?” “那肯定知道。” “那您抓阄好了。” “你们不能帮我一下吗?” “可以,我们两个人全拒绝您,这就是帮您了。” 他耸了耸肩膀。 “这种假设不成立,没人会拒绝马克西姆·迪蒂耶尔的。” “我,”亨理埃特说,“我只嫁给正经干活的人,不想从早到晚背着您这个包袱。” “我这个包袱不算重,才四十八公斤!” “再说,”雅妮娜说,“您没有什么地位。” “不,我可有地位啦!防御工事建筑师、社交场合的开心果、食客,随便我挑。运气好一点的话,我把你们俩一起娶了。” “那您亏老本了。我们俩身无分文。不如娶纳塔莉还好些,她是孤儿,又是百万富婆。” “纳塔莉?”马克西姆大声说道。“我和她太熟了。首先,我们沾亲带故的,她母亲是法国人。其次,我们曾经订过亲。”
“算了吧!” “她可喜欢我了。” “是谁提出分手的?” “当然是我。” “什么原因?” “她要我让一张哥斯达黎加邮票给她,那是我邮票中的极品。我不肯。于是,她打了我一巴掌。我揪住她的头发。她父亲也朝我的屁股踹了一脚。” “你们那时候多少岁?” “十八岁。” “十八岁?” “是的,我们俩加起来十八岁。” “啊!原来如此。她现在是福尔维勒的女朋友,您不嫉妒吗?” 马克西姆一听就火了。 “福尔维勒的女朋友?别痴心妄想。他是一个庸俗的东西,一辆重型卡车!不行,我坚决反对。” 马克西姆·迪蒂耶尔继续穷追猛打。他怒火中烧,完全失却了往常绷着脸说笑话的冷静,连来了一位高大美丽的姑娘都没注意到。姑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里捧着一大扎野花。 她笑吟吟地听着。她神情开朗,和经常参加体育活动,接触大自然和阳光的女子一样,脸色红润,令人感觉到青春少女的力量和柔韧。 “好极了,”等马克西姆抨击完毕,她说:“我就喜欢毫不含糊和胡说八道。亨理埃特和雅妮娜,请你们把这些花摆摆好。你们比我内行。”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无意之中察觉到空地上的布置,她大吃一惊。 “阿历山大,您拿着枪在那里干什么?还有您,多米尼克?” “小姐,我们在监视海面。” “海面?上帝啊,我担保又是您搞的把戏,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赶紧站起来。 “这是把戏吗,纳塔莉?这叫谨慎小心!最起码的谨慎!” “谨慎什么?” “亲爱的朋友,一个人住在性命交关的地方,应该处处提防才行。” “提防谁?” “提防杰里科!” 他朝她走过去,低声说道:“心狠手辣的杰里科上周在意大利海岸加紧准备。现在轮到我们准备了。我是个有眼光的人,是不是?唔,我在别墅四周发现了一些非常可疑的脚印。有人在监视我们。杰里99lib?科准备进攻了。” “从哪里进攻,我的天!”她笑着说。“别墅四周是悬崖峭壁。” “梯子!您这个不懂事的人。”马克西姆大声说。“云梯!从海面强行攀登!然后是绞刑架!毒刑!说也说不完的暴行!您没有想到么,纳塔莉?” “我想到的是,在埃斯特来尔山里走了三个钟头,我差不多要饿死了,还有就是让多米尼克把东西收拾好,福尔维勒就快到了。” “福尔维勒要来吗?这个祸星!”马克西姆气忿地说,“怎么!您那个重型卡车福尔维勒,这个该死的家伙,说来就来了吗?” “是的,还带来一位朋友,准确地说是我父亲的朋友——夏普罗大夫,您也认识的,马克西姆,就是那个写了许多优秀的心理学研究文章的医生。他们在这里喝茶,我专门为欢迎福尔维勒组织了一场小夜曲演唱会。然后,他们将继续赶路去马赛。” “什么演唱会?” “意大利歌手的演唱会,我在特莱亚公馆见过他们。” 马克西姆一听,吓得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 “意大利歌手?就是说是杰里科的奸细?您难道没有看报,不知道他每次行动都派密探打头阵,在前面探路的吗?” 纳塔莉看了他一眼。这一回,他说得非常认真。亨理埃特和雅妮娜好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行了,马克西姆,”其中一个人说,“说真的,您快弄得人心惶惶了……” “没有坏处,”他说,“不管怎么样,我坚持认为不能让这些人来。” “太迟了。”纳塔莉说。 “太迟了?但愿您还没有让他们进门吧?” “已经进门了。” “嗯?” “真的!他们按门铃。我叫人给他们开门了。” “啊!”马克西姆语气夸张地抱怨说:“敌人已经深入重地。我们完蛋了!” 纳塔莉·玛诺尔森的美貌,既在于线条的完美,也在于它们的表现力。 她高傲而迷人。虽不刻意追求,却令人赞叹不已:没有丝毫的卖弄,只有人见人爱的姑娘的和谐体态;没有丝毫的做作,只有高贵和自豪;更加突出她永远简朴自然的举止。随着光线的变化,她的头发时而近似栗色,时而显得金黄。两只蓝色的大眼睛十分动人。 她早年丧母,因为母亲而具有法国血统。她从小就由管家和学校教师照顾,父亲则一年四季周游列国。玛诺尔森先生原籍瑞典,生于美国,对法国情有独钟,在通货膨胀时期,为法国清除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例如油画、艺术品、古董、金币等等。他的代理人为他四处搜罗,将它们运去美国。此外,他也是一个正派人,只是心肠硬一点,不大理会自己的女儿,隔很久才在旅途中顺便来看望她一次。 一天,他把她带上游艇,一直去到那不勒斯。她在父亲身边生活了三个星期,然后,他就去了西西里岛。两个星期以后,她在巴黎获悉:父亲在巴勒莫附近因中暑不幸去世。 父亲去世那年,她芳龄二十三。她天生的不安于现状,渴望安宁,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平静的地方;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对爱情戒备甚多;她想找一个能为自己作主的人,但是稍受束缚,她又远走高飞了;就这样,她飘泊四方,从巴黎到维也纳,从伦敦到埃及。最近,在东方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她租下了米拉多尔别墅,准备在此度过四五两个月。遥望戛纳和雷兰岛,美丽的景色令她着迷。她任性的脾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如果不是马克西姆前来为她解闷,再加上他的两位朋友戈杜安姐妹,她或许已经厌倦了也说不定。 五点钟,他们几个人,加上夏普罗大夫和福尔维勒,在屋前的空地上喝了茶。通过花棚上石砌的框框,可以看见湛蓝的大海,太阳照在海面上泛起闪闪粼光,一条无际的曲线沿着戛纳和茹安-雷班,一直延伸到安提布海岬。 一位女歌手,伴着弹拨乐的曲子,在房子的另一侧顺山势而上的花园里唱歌,歌声传过来,低沉而时断时续。 夏普罗大夫模样呆板,一副学究相,或者说像个旧时的法官,络腮胡子,白领带,戴金丝眼镜。他是退休军医,热衷旅行,曾经和他的朋友玛诺尔森多次结伴出游,自从这位朋友去世之后,他一有机会便来看望纳塔莉。他在蒙特卡洛附近有一处小庄园,福尔维勒从意大利开车过来,把他顺路接了来。 至于福尔维99lib.勒,开始他一直是玛诺尔森先生的秘书,后来成了合伙人,现在独自掌管一家出口公司。在纳塔莉众多的求婚者中间,他显然是最执着、最热烈、最诚恳的一个。“重型卡车”这个绰号用在他身上非常贴切。高大的个子,粗壮的肩膀,笔直的躯干,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看到他惶惑的神情和有点儿局促的举止,使人感到他对自己很缺乏信心。纳塔莉对他也不很有信心,面对这一份极端的、诚惶诚恐、爱恨交加、甚至会狂飘突起的爱情,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她始终怀着戒心。 此时,马克西姆拉着大夫和姐妹俩去旁边的花园。想看看“三人帮”的真面目。花园里种满了柠檬树和橄榄树,四周围着一堵相当高的墙。 纳塔莉跟在后面,和福尔维勒单独走在一起。那个女歌手是意大利人,年轻、高挑、皮肤很黑,总的来说还算漂亮,衣衫破旧,身穿一件带披肩的斗篷,一条黄色围巾突出了它的灰暗。她唱着一首抒情歌曲,如同经常在露天唱歌的人一样,声音显得疲惫,有时简直成了声嘶力竭的叫喊。两个男人拉着小提琴,其中一个肥胖,低三下四,一边同人打招呼,一边竭力地制造滑稽的效果,另一个是下属,瘦弱苍白。两个人都鬼鬼祟祟的模样。正是人们常说的千万不要在树林子里遇到的那种人。 福尔维勒小声问道:“您喜欢这支乐曲吗?” “喜欢,”纳塔莉说,“很通俗,但是很动人,您知道,我这个人在艺术趣味方面是很守旧的,完全不时髦。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我特别喜欢古代的管风琴。” 过了一会,他说:“纳塔莉……” 她笑着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 “不要说什么?” “不要表白了。” “我没有什么需要表白的,纳塔莉。您了解我的感情。” “我了解。您总是在月光下或者在日落时分来表达您的感情,因为换一个普通的时刻,您就很不自然。” “现在没有月光。” “没有月光,但是有吉它的颤音。” 他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让人为难!要不断地赢得您的欢心。” “首先要赢得我的心。” “我曾经觉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您知道,福尔维勒,经过多年的追求却得不到一个人的心,那么这种追求是很难有结果的。” “到底谁能使您心动呢?” “无名氏。” “用什么办法?” “一见钟情。我相信一见钟情。” 福尔维勒的脸一沉。他感到痛苦万分。 “那就是说,毫无希望了?” “愿意的话总是有希望的。” “您父亲给了我希望,纳塔莉。他很器重我。他知道我多么爱您。您还记得,我在那不勒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明确地接受了我的请求,而且是当着您的面……您没有反对。” 她开玩笑地说道:“反对和同意,中间差一大截距离呢!可怜的福尔维勒,您就这么愚蠢么?” “愚蠢什么?” “您老在摸索。您在寻找我的弱点。” “您没有弱点。” “可您还是在寻找。您想抓住我,像用竹箩套住小鸟一样。不过,如果说我喜欢力量和胆识的话,那么,我最憎恶的事情就是阴谋诡计,突然袭击,贪婪的目光和那一双随时准备抓住你的滚烫的手。” 福尔维勒忍不住了,他用近乎粗暴的口吻说:“算了,您到底想怎么样?纳塔莉!我怎么做才能成功呢?您得承认,您对我的态度令人十分生气。” 她没有回答。她听着,陶醉在歌声中,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全都白废了。 她的心为那女人的歌声而动,而对这个意大利人说的这些蠢话毫不客气地付之一笑。 这件事就这样完了。马克西姆叫人为三位歌手和乐师斟上波尔图酒,送他们出花园,随即便关上了大门。 “啊!”他走回来,松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一点了。我检查了他们的鞋子,发现和早先见到的脚印不是一回事。不管怎么说,我们得睁大眼睛,提高警惕。” 他经过纳塔莉身边的时候,听到福尔维勒还在罗嗦:“说啊,纳塔莉,您到底想怎么样?事情该了结了。您要怎么样嘛!” 马克西姆插嘴说:“要爱情,福尔维勒,也要尊重人;要热情,也要服从;要行动,也要会说话……总之,在这一大堆矛盾的东西里,您是注定的失败者。福尔维勒,我可怜您。” 他们一起回到屋前的空地上,福尔维勒又说了:“纳塔莉,您对生活太苛求了。” “我也常常这么责备自己。”她笑着回答说。“我有一些与自己的优点不相称的追求和野心。我毫无根据地想象自己有不一般的命运,觉得整个世界应该结我提供特殊的满足。” “所以,您总是瞧也不瞧别人,”福尔维勒指出。 “恰恰相反,我很注意别人。但是,我很快便发现他们或者太软弱,或者太谨慎,或者太理智,或者太精灵,于是,我就掉转头离开他们了。” 大夫摇摇头。 “纳塔莉,您这样子是永远得不到爱的。” “我开始相信这一点了。或者说,我得去找我的白马王子了。” “您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个英雄,”她说。 “什么是您所说的英雄?” “我所说的英雄,指那些超越常人的人。” “超越什么?” 她哈哈大笑起来。 “超越一切,超越权利,超越习俗,超越义务,甚至超越他们自己的力量。” 福尔维勒嘲笑她说:“纳塔莉,您太富于幻想了。” “不,我这是空想。” “这非常过时了,”马克西姆说。 “是非常过时了,”纳塔莉表示赞同。“我有点儿踏步不前,甚至可以说很落后了。对你们来说,雅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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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理埃特,爱情是一种有理智的感情,它会屈从于生活。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是坚持从前的幼稚的观点。我从少女时期起读了许多书,读了我母亲从外祖母那里得到的全部小说。因为读过的这些书,我至今十分向往勇敢无畏的生活方式和拜伦式的人物,甚至到了绝对可笑的地步。” “是不是还有瓦尔特·司各脱笔下的英雄?” “甚至还包括库柏笔下的人物。” “您不会想着嫁给最后一个莫伊肯人吧。”马克西姆说。 “嫁给他?不会……” “但是,被绑架呢?嗯?或者被海盗骑士,一个阴险的海盗绑架呢?” “行啊。” “是么,如果是杰里科呢?” “我不反对,”她快活地说道。 福尔维勒不明白他们开的玩笑,大声喊了起来:“可是,杰里科是个普通的强盗,一个凶手……” “谁知道呢?我们又不认识他。就凭几个逃出来的人,几个被抓住的同谋犯所说的一些情况?而且他们所说的话互相矛盾……一些人说他是魔鬼,另一些人说他慷慨大方……据说,女人个个都喜欢他。更有人为他放弃一切。” “胡说八道!”福尔维勒说。 “也不全是胡说八道。众所周知,这个人很有气魄!” “是啊,把人套上绞索,严刑拷打……” “他的胆子可大了!一点不怕危险!你们还记得他攻上‘阿波罗号’鱼雷艇的事吗?还有,在光天化日底下攻打摩尔海岸的小村庄,把全村的人集中起来,强迫他们把所有的金子通统交了出来。” “真够劲!”马克西姆说。 “那么多近乎传奇的丰功伟绩!如他自称的那样,他是地中海国王。‘从苏伊士运河到直布罗陀海峡,我是当今的最高权威。’” “杀人的权威,”福尔维勒冷冷地说,“奸淫烧杀的权威……一个中世纪的土匪!” “我可没有对您说他是个大天使。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做海盗的人,驾着好像是在土耳其偷来的一条英国战舰,令整个拉丁世界不寒而栗,应该说这个人有相当的胆量!” 福尔维勒耸耸肩膀。然而,夏普罗大夫被纳塔莉的激烈态度逗乐了,他说:“唔,我说,如果您喜欢神奇和怪异,同时又想留在现实世界的话,纳塔莉,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位更加非同凡响的英雄。” “比杰里科更了不起?” “比他强多了。” “快说吧!” “我很荣幸能够向您做个介绍。杰里科是个神话,一个被想象扭曲了的人物……但是,我所说的这位英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您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 “德·艾伦-罗克男爵。” “艾伦-罗克?这不是一个姓氏!这是一座花园的名字,安提布海岬上一座仙境般的花园。” “不管怎么说,别人就是这么叫他的。” “那他的真名实姓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首先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什么!您的英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确实如此。”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遗忘了过去的人。” 二、遗忘了过去的人 大家赶紧围住了夏普罗大夫。纳塔莉热切地希望知道得多一些。马克西姆记起来:他听说过这个怪人,戈杜安姐妹有一天还在尼斯远远地见过他,那是在英国人大道上,围观的路人无不想先睹为快。 “我要说的,或者说我的简要介绍,”大夫开始说,“完全不是传奇故事,也不是杰里科的那些无稽之谈。我再说一遍,不管多么难以置信,我说的完全是真人真事。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不是什么生人,而是一个亲眼目睹其事的人……是我的一个同行,他已经退休了,也是我在乡间的一个邻居,他叫凡尔拉日大夫。 “就是说,大约在二十到二十二个月之前,一艘东方航运公司的邮船从印度支那回来,途经尼斯港外的大海。当时,海面阴沉,由于云层的关系能见度极低。可是,在到达安提布海岬前,值班船长发现有一样东西随着风浪漂浮,好像是遇难船只的残骸。与此同时,他看到残骸上有个人样的东西,一个人影……” “一具尸体,”马克西姆脸色悲哀地打断他的话说。 “说实话,”大夫继续说,“大约十分钟以后,这个人被打捞起来了,没有知觉,脸色苍白,胡子上凝结着血块,看上去和死尸实在是相差无几。一个如此虚弱、奄奄一息的人>能够紧紧抓住小船的残骸,其毅力之坚强,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大家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他松开手。” “这么说,这具尸体还是活的……”马克西姆说。 “他还活着。我的同行凡尔拉日是随船医生,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航行,他发现这个溺水的人还有心跳,虽然受了重伤,仍有生还的希望。” “意外受伤,还是刑事伤害?”马克西姆摆出一副警察的派头,问道。 “毫无疑问,事关一桩故意伤人罪。他的肩上被插了一刀,插得不是太深,脑袋上挨了一棒子,换个普通一点的人,这一棒子就要他的命了。” “他哪儿不普通?” “他的忍耐力。凡尔拉日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他有如此强壮的肌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还说他从未见过这么杰出的人。他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中被送到马赛的一家诊疗所,大夫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速度之快近乎神奇。” “他从什么地方来?他是什么人?”纳塔莉问道。 “这是一个谜。他受的打击太重,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最初是这样……但是后来呢?” “后来?三个星期以后,他不见了。” “嗯?您说什么?” “一天傍晚,值班护士走进他的房间,发现里面没有人影。他从床上起来,跳窗跑了,可病房设在二楼,窗外是一条冷清清的马路。” “没有打招呼?什么都没留下吗?” “不,他留下了一个合上的信封,上面写着‘谨表谢意’四个字。里面是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可是,当初捞起他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一件破衣服,衣服里面根本没有钞票,连一张小纸片都没有,而且,他没有离开过病床,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那一万法郎是从哪里来的呢?” “无论是这件事,或者是其它事情,都没有任何线索。人们唯一的发现是救他的时候,在他算是衬衣的湿漉漉的破布片上有几个刺绣的纹章。由此诊疗所给了他一个头衔和外号,叫他德·艾伦-罗克男爵。后来,唯一一张报道这个事件的小报也是这么称呼他的。当时正闹政治和财经危机,所以,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但是,男爵一定读了这篇文章,因为一年过后,我的邻居凡尔拉日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他笑眯眯地自我介绍说:‘哎呀,亲爱的大夫,认不出我了?我是德·艾伦-罗克男爵。……’” 大家静了一会,接着,纳塔莉小声说道:“您的故事真吸引人。在这一年里,那个怪人怎么了?” “他发了大财。” “发财?” “是的,他在蓝色海岸和巴黎倒卖房地产,买了卖,卖了又买,他成了百万富翁。” “您的朋友有没有问他过去的事呢?” “问过十次二十次。但是,毫无结果。他真正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出生地,他生活过的地方,艾伦-罗克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会呢?” “这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很自然的。他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棒子,抱着木板在海上漂流加重了伤势,再加上饥寒交迫,结果使他失去了某些记忆,开始还以为只是暂时现象,最终看来是不能改变了。我再说一次,这是完全可以解释,非常合乎逻辑的现象。”更普罗大夫继续说道,“现在,不要说伤及脊柱,只要某些开始被人认识的细胞群意外地受到压迫,我们就可以确定会遗忘什么事情,遗忘生命中某个阶段的事情,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人为地让你忘记这一类事或那一类事,是不是这样?” “那真是太方便了!”马克西姆说,“以后想去除不好的回忆,就像拔牙一样容易了!” 但是,纳塔莉的兴趣愈来愈浓,而福尔维勒则愈益显得神经紧张起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住在哪里?”姑娘问道。 “住在古老的埃兹村,悬崖的顶端……他修复了一座旧城堡。” “能见到他吗?他和人打交道吗?” “这半年以来,时时可以见到他。” “大夫,您亲眼见过他吗?” “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一个星期前。他高个子,很瘦,不算好看,离英俊差得远了,但是,他的表情刚强坚毅!同时也十分和气!……他给我留下了很难忘的印象。还有,在这一带到处都在谈论他!” “谈论些什么?” “首先是他那桩案子,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哪些事情?他在做些什么?” “做善事。做很多善事。” 纳塔莉一时语塞。 “他当了慈善家,是不是?” “不,不完全是。” “传教的使徒?” “更不是。不如说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侠士吧。我从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揭露坏人的真面目,让满肚子坏水的人自食其果,让悲惨的故事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福尔维勒冷冷一笑。 “一句话,又是一个基度山伯爵……罗多尔夫亲王。平淡可笑得很。” “你认识艾伦-罗克以后,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非常好的人。” “是么?”福尔维勒开玩笑似地说,“他穿黑丝绒的衣服吧?” “穿得和普通人一样,不过别具一格就是了。风度出众。非常高贵。” “还有脸色阴沉,是吗?一副被贬谪的天使的倒霉相?总而言之,是纳塔莉所追求的拜伦式人物……” “完全不是。” “那么,是个圣人?”纳塔莉说。 “绝对不是,”大夫肯定地回答说。“圣人是不傲气的,他有时候相当自傲;圣人也没有他那么机智诙谐,那么生气勃勃,说话那么轻松愉快。” “我们还听说,他能创造奇迹。”雅妮娜·戈杜安说。 “噢!那是闹着玩的,”大夫反对说,“而且只是表面。实际上,那只是待人处事恰到好处,随机应变,特别是对所有接近他的人,他具有一种出奇的、一种神秘的影响力。所以,在所有身体接触、两人对抗的体育运动中,例如击剑和拳击,他毋庸置疑地比对手高出一头,其中的原因,与其说是他力量和灵敏超群,不如说是他的那种威慑力。” “为什么会有这种威慑力呢?” “因为他的经历使他与众不同。在人们的想象中,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忘记了一切的人,他的思想与常人是不可能相同的,这种想法当然是对的。似乎在这么一个人的身上,会有一些超人和超自然的东西的。” “我真想见见他,这个德·艾伦-罗克男爵!”纳塔莉大声说道。 福尔维勒冷冷一笑。 “咦!您又冲动了。” “天哪,确实值得冲动嘛!” “刚才还在说那个杰里科。一下子变成艾伦-罗克了……一个为老太太和小姑娘扮演巫师,操劳卖命的冒险家。” “您想怎么样?您管我是老太太还是小姑娘呢,我对这个人感兴趣。英雄就是这个样子。” “一个草包英雄!一个江湖骗子!” “如果到时候失望的话,算我活该,我就是想见见他。” “怎么,您现在想嫁给他啦?” “我只想见一见他。大夫,有没有可能?” “完全可以。他不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我的朋友凡尔拉日可以给您介绍。” 福尔维勒耸耸肩膀,说起了风凉话:“他自我介绍就行了。一个魔术师说来就来,像魔鬼从盒子里跳出来一样。” “想不到您还真说对了,”大夫快活地说道。“艾伦-罗克对相信他的人说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拍三下手,对着地面喊三声他的名字,他就会来了。” “是对着地狱的方向吧?”马克西姆开玩笑地说。 “大夫,您真的相信他会出现吗?”纳塔莉说。 “不妨试一试。” “可是我没有危险啊!” 马克西姆一听,跳了起来。 “怎么!您没有危险?那个杰里科呢?云梯呢?我发现的脚印呢?” “废话!” “全是事实!我不是想吓唬您,但是,形势很紧张。” “那,我喊他的名字了!” “马上就喊。多一个帮手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是这么一个好帮手!天晓得,一个魔术师……” 大家都笑了,一个个都很开心,只有福尔维勒面有愠色。 纳塔莉站起身,来到空地边上,低下头对着地狱的方向,慢慢地严肃地拍了三下手。 “什么都没有!”她说,“没有出烟!地面也没有裂开!” “那还用说!您都没有叫他的名字呢!” “啊!真的,”她说,“我都吓懵了!您认为他会带着一团火焰出来吗?” 她庄重地叫了他的名字,每一个音都咬得非常准。 “艾伦-罗克!……艾伦-罗克!……艾伦-罗克!” 叫到第三声,在空地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在花棚的两根柱子之间出现一个影子,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一个人轻快地跨过栏杆,清清楚楚地朝前走来。 “小姐,是您叫我吗?” 三、几桩奇事 目睹这一不可思议的情景,众人大惊失色,个个呆若木鸡,连气儿都不敢透了,好像讲鬼故事的孩子,突然看见魔鬼来到了他们的中间。他们看着艾伦-罗克,如同看见鬼魂一般,谁都不敢肯定他真是有血有肉的人。 纳塔莉天真地问了一句:“您从哪儿来?那地方是上不来的。” “只要是纳塔莉·玛诺尔森叫我到,什么地方都能上来。” 但是,她不相99lib.信,说话的语气犹如责怪他做了一件违反自然规律的事。 “不可能,”她说,“这里三面都是悬崖峭壁。” 马克西姆·迪蒂耶尔附和说:“绝对不可能。我简直不能设想……” 那人微微一笑。 “我可以保证,你们说得不对:我不是从地狱来的。” “啊!您偷听我们说话?” “不听也可以听见,不看也可以看见。” 纳塔莉慢慢镇静下来,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问道:“但是,您总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吧?” “当然。” “什么地方?” “尼斯。”他回答说。 “游过来的吗?” “不,是从浪尖上走过来的。” “您就是德·艾伦-罗克男爵?” “别人是这么叫我的。” 他三十五岁左右,很高大,虽然看上去很瘦,但是肌肉发达。钉着两排金扣子的夹克实现出他上身的线条,肩膀宽阔,结实的肱二头肌将衣袖胀得鼓鼓的。他头戴一顶驾驶快艇的人常戴的帽子。左右两撇高卢式长髭,胡子上面是一个弯钩鼻子和突出的双颊,由于经常晒太阳的缘故,皮肤如古老的拉丁油画一样呈现赭石色和橘红色。右脸上横着一条长长的浅色疤痕。 整个人气度不凡。虽然有点儿耀武扬威,有点儿强横的味道,也因为他具有令出必行和豪放不羁,一位首领所必备的气质而得到了弥补。他高雅出众的外形给人十分深刻的印象,而且孔武有力,使人联想到穿戴铜盔铁甲,毫不费力地挥舞令敌闻风丧胆的宝剑的勇士。 纳塔莉愉快地向他伸出了手。 “不管怎么说,德·艾伦-罗克男爵,我一叫,您就来了,欢迎您。我们正在说您呢,大夫所说的故事把我们全迷住了……” “夏普罗大夫是我的朋友凡尔拉日的好朋友,他也是《心理分析》一书的作者,这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 他接着分别向戈杜安姐妹和马克西姆打了招呼。 “亨理埃特小姐,是吗?雅妮娜小姐?……迪蒂耶尔先生?” 又是一阵惊奇。 “这么说,您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了?”纳塔莉说。 “不。我记得……或者说,我是瞎猜。习惯成自然吧。” “我们早知道您是个巫师了!”雅妮娜·戈杜安大声说道。 “有时候是吧,小姐,”他说,“这也是我小小的社交才华之一。” 姑娘拍起手来。 “巫师!上帝啊,真是太奇怪了!对了,我前天在这里丢了一串珊瑚项链,能帮我找回来吗?” “太容易了,小姐。” “把项链给我。” “喏。”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珊瑚项链。 “啊!”雅妮娜大为惊异。 “我呢?还有我呢?”亨理埃特跟着嚷了起来。“快,先生,请您也为我创造一个奇迹。” 艾伦-罗克一挥手,好像在姑娘的手腕上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然后用手指一捏,把它扔得远远的。 “什么东西?”姑娘有点儿惶惑不安地问道。 “一只蜜蜂;差点儿蜇到您。” “哎呀!”马克西姆喊了起来。“真是好眼力!有人说您力大无比!是个运动员……” “哪里!经常锻炼罢了。”艾伦-罗克说。 他从客厅的桌子上拿起一副纸牌,一把将它撕成了两半。 “见鬼!”马克西姆简直惊呆了。 上面这些事情很快便过去了,艾伦-罗克没别的目的,只想开心一下,逗一逗纳塔莉。 “您呢,福尔维勒,”她说,“您不问一问德·艾伦-罗克男爵?” 福尔维勒一直置身于他们之外,此时,他轻轻地耸了耸肩,然后以带着敌意的嘲笑口吻说:“我发现先生具有人们所说的一切才华……” “演杂技,变魔术……”艾伦-罗克打断他的话说。 “我不具体说了,”福尔维勒说。“但是,不知先生是否是天生的眼力过人,能看穿我的心思吗?” “当然可以,”艾伦-罗克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么,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在想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福尔维勒看了一眼纳塔莉。 “是我向她求婚的女人吗?” “您的钱包里有她的照片。” 纳塔莉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给过您照片,福尔维勒,所以说……” “所以说,这位先生搞错了……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福尔维勒冷冷地说道。 “照片上,”艾伦-罗克非常平静地解释说,“是昨天陪您在蒙特卡洛歌剧院看戏的那个美人。” 福尔维勒气得脸色发紫。纳塔莉对他了如指掌,开玩笑地帮他开脱说:“不要辩解了,福尔维勒!任何人追求我,我都是接受的。” “包括和轻佻女人逢场作戏的人。”马克西姆补充说。“行,德·艾伦-罗克男爵,您是一位高手。再请您说说纳塔莉·玛诺尔森的心态。” “不必啦,”纳塔莉说。“我自己来说,我现在的心态是好奇心发作了。” “我能满足您的好奇心吗?”艾伦-罗克说。“我可以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纳塔莉想了想,或者说试图想了想。她面对男人从来都持一种礼貌而冷淡的态度,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他们做什么,她似乎都不感兴趣。但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却不加掩饰地现出了内心的骚动。 “我只提三个问题。”她说。“首先提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什么您要离开马赛的诊疗所?” “我感到无聊。” “那一万法郎呢?” “我发现手上还戴着一个戒指,戒指上镶着一颗宝石,一颗非常美丽的红宝石,因为宝石朝着手心,没有引起攻击我的人的注意。病房的窗口对着马路。我密切注视行人,终于给我发现一个看上去最诚实也最傻的人。我把戒指委托给他。他拿去卖给珠宝商,把钱送了回来。我留下四分之一,酬谢对我的治疗。靠剩下的钱,我赚了更多的钱。您现在明白我的奇迹的性质了吧?” 纳塔莉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您的过去?” “我也不知道,甚至对攻击我的人、我头上挨的一棒子、接踵而来的艰难困苦和危险,我都一无所知。我的生命从在诊疗所里苏醒过来的一刻开始。一个全新的生命,就像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有一堵白色的墙,明亮的窗子,一个在打毛线的护士。在此之前,是一片空白……一片黑暗……一团漆黑,无法穿透的黑暗,就像撞到一堵坚固的大墙一样。” “可是,您的各种官能并没受到影响。” “没有,除了记忆力。从前通过大脑获得的东西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只少了有关我个人的身世。我像正常人一样思维,我像读过书的人一佯有文化有知识。我观察,我想象,我理解,我欣赏。我读一些肯定已经读过,并且从中得过教益的书。但是,最初的我解体了,我无法将它重新组合起来。尤其是视觉记忆完全丧失了。当然,我觉得所有的形状都很自然,也不感到事物的外貌有什么奇怪。但是,对任何一样东西,我都没法肯定地说:‘我见过这个特别的形状。我见过这处的风景。’” “那一定很辛苦吧。” “我觉得特别可笑。” “可笑?” “是的,所有这一切有很可笑的一面,而且第一个发笑的总是我。从前有个故事说一个人丢了他的影子。可是,你们想象一下一个失去了过去的人,他追赶着自己,就像一个人追赶自己的狗一样。不过,有时候,这也是蛮有味道的。是的,不受回忆的困扰!寻找自己!将自己作为一个不可穷尽的谜!不断地问‘我是谁’。” “不管怎么说,从您的口音判断,您是个法国人。”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有一次听到一个英国人说话,我跟他交谈了几句,他却以为我是个英国人。同样,也有人以为我是德国人或者意大利人。” “但是,以您目前对自己的爱好和本性的了解,您对自己的过去多少有个概念吧?” “概念是有的,不过十分离奇,十分复杂,十分模糊,十分矛盾!我心里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花时间进行整理归类,希望能够将前后左右重新弄个顺序出来。可是白费劲。我在自己的王国里迷失方向了。我手下的老百姓像疯子一样东奔西跑,我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我的人?那一个是不是属于我的?简直是一团糟!” “虽然如此,总有突出一点的事吧?……” “不知道。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战场,来自过去的一支支疯狂的队伍互相残酷地厮杀。打来打去的都是我的祖宗,他们令我目空一切,勃然大怒,令我骇人的本性随意泛滥,或者相反,他们要我多做好事,给我好好干的强烈愿望,向一切不公正、虚伪、藏书网邪恶和暧昧的现象发动攻击。在所有这些东西中间,我,我到底算什么呢?” “依然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夏普罗大夫说。他看了看表后站起来,好像出发的时间到了。“您所受的严重创伤很可能改变了您的个性,使从前的一个大好人,从此变成了一个亡命之徒,或者,您从前是个魔鬼,现在变成了方济各。” 艾伦-罗克哈哈笑了起来。 “是天使还是魔鬼?我哪一个都不太想当。但是,说正经的,大夫,您说我怎么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呢?” “治疗,那还用说!” “是么,记忆会像花草树木一样重新长出来吗?” “那要看您受打击的严重程度了。如果只是脑震荡的话,也就是说仅仅是脑髓的分子受到震荡——这种脑电震荡,胶质震荡,我也说不清楚。如果是深层震荡,也可能会影响到包围细胞的物质,甚至细胞本身——在这种情形下,用您的话来说,记忆会生长起来的,这种可能性很高,是肯定的。不过,如果证实是脑挫伤,那就严重了。” “为什么?”艾伦-罗克问道。 “因为它造成的创伤使事后发现的功能消失,无法恢复。这是很自然的,因为细胞本身在形成伤疤的过程中解体了。” “那怎么诊断呢?” “只能由时间来诊断。由于细胞受创,科学上断定永久性丧失认知力的病人,在多年之后却恢复了原有的学识,我们不是见过这样的例子吗?” “但是,创伤造成失忆,智力却完全不受影响,两者之间说得通吗?” “为什么说不通?我们发现伤病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选择力。一个伤员原来能说几种外语,伤愈以后发现只忘了其中一种外语。还有一个人失去的语言能力仅限于几个单词。伤愈以后,竟然用意思完全不同的词语代替从记忆中消失了的词语,而且他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 “但是,大夫,我这个病例呢?” “依我看,先生,您这个病例应该归入逆行性遗忘症,即遗忘事故前的一切往事。可以这样认为,在脑回的各个区域中,猛烈的撞击仅仅切断了与记忆有关的部分,其它方面的脑力则丝毫未受损伤。” “那么,我怎样才能治愈呢?” “很难说。但是,我想如果有一天您再受一次打击……” “多谢您了!” “我说的是精神上的打击。明天,下个月,明年,偶然而激烈的冲击,情感方面的冲击,都可以使电流重新穿过失活的细胞,就像在实验中,轻轻的震荡使停顿的钟表重新滴答滴答走动一样。那时就可以断定您只是一般的脑震荡罢了。” “好啊!”艾伦-罗克开玩笑地说道。“但愿我只是脑震荡,不是脑挫伤。” “我可以肯定,”大夫说,“环境的改变将使您突然面对自己,在无意中告诉您从前的事。这样,往事将冲破黑暗。我还有一个设想,比如说带您去度过童年的地方。过往的情感会慢慢重现,奇迹最终会出现的。” 此时,福尔维勒叫人开来了汽车。亨理埃特和雅妮娜请他带她们一程,送她们去圣-拉法埃尔的父母家,纳塔莉第二天再派人去接她们回来。但是,纳塔莉还在纠缠:“德·艾伦-罗克男爵,您还得回答第三个问题。” “我等着您提问,小姐。” “您来这里干什么?当然,您的来访令大家很高兴,只是不知道您的来意是什么。” “您说得对,小姐,我不是来谈论自己的,出于礼貌我已经说得太多;不是为了帮雅妮娜小姐找回她的珊瑚项链,这是我在攀着一棵棵小树爬上来的时候,在一棵小树的树梢上发现的;也不是为了保护亨理埃特小姐不受并不存在的一只蜜蜂的叮蜇;更不是为了猜测福尔维勒先生口袋里有一张照片,这是那位漂亮的太太在剧院里几乎当着我的面送他的礼物。不,我此行另有目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我能解释一下吗?三言两语就行了……” 大家再次把他围了起来。他从容不迫地解释说:“今天早上,我开着摩托艇去尼斯转了一圈,我坐在公园里的一处小树丛旁边,突然,听见树丛的另一侧有两个西班牙人在窃窃私语,两个老百姓,我想是水手吧,我的耳朵很灵……” “您会说西班牙语吗?”马克西姆说。 “还可以,听得懂他们属于一个团伙,准备今天晚上抢劫海边的一座别墅。” 马克西姆非常激动,脱口而出:“不用说,肯定是杰里科一伙!” “我也这么想,虽然没有听到很具体的东西。不过,他们将于八点半钟在所说的别墅下方集合,好像从海上某个陡峭的礁石上可以望见别墅。到时候有人会在邻近的小山坡上吹哨子,报告一切顺利。过五分钟会有第二次哨声。命令攻击开始。” “就这么多了?”福尔维勒冷笑一声,说。 “就这么多了。可惜,那两个家伙跑了。我只知道两个和他们差不多模样的人坐上了来戛纳的火车,就是说他们正在接近埃斯特来尔山,我在散步的时候,多次注意到米拉多尔别墅险峻的地理位置。他们要抢劫的别墅是不是这里呢?为了以防万一,我开着摩托艇来了。” “正是,正是,”马克西姆大声说道。“米拉多尔别墅是他们的目标。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想不承认都不行。” 纳塔莉和戈杜安姐妹没有做声。福尔维勒继续讲他的风凉话。 “您提供的材料太空洞了吧,很可能……” “很可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艾伦-罗克说,“这只是我的看法。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还是来了,还要看一看必要的时候能不能爬上这里的峭壁。这确实很困难,但是正如你们所见,这是可以做到的。” 他拿起帽子,欠了欠身,就像完成了任务一样,径直朝护墙走了过去。 “先生,您不会就这么走吧?”纳塔莉说。 “天哪,小姐……” “您从原路回去吗?” “我的小艇就在下面,而且……” “听我说,还有一条小路,马克西姆和我,我们带您去。” 大夫建议说:“纳塔莉,如果您这里有危险的话,我和福尔维勒明天走也可以。” “当然,”福尔维勒说,“但是,听到这种无稽之谈便信以为真,也实在太幼稚可笑了。” 两姐妹紧追着问:“纳塔莉,您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她笑着大声说道。“你们真是荒唐。快点啦,太阳都下山了。” 福尔维勒仔细地打量着德·艾伦-罗克男爵。他觉得这个人讨厌极了。 他想把纳塔莉拉到一边,提醒她多加防备。但是,她不买他的账,反而把他们一个个推到花园的台阶前,福尔维勒的汽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雅妮娜,”她说,“我明天派人去接你们俩,好不好?福尔维勒,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过两个星期去巴黎。” “到时候我也在那里。”福尔维勒说。 她和大夫行了吻别礼。 “您呐,大夫?” “呵!我啊,”他回答说,“我一个半月之内不会去巴黎。我要去德国和瑞典做巡回演讲。” 她很快把他们打发了,又赶紧回到屋前的空地上。 她回来的时候,两个男人还在护墙边说话。他们看见那辆汽车在右手方向行驶,沿着夹在陡壁中间的公路一拐弯,汽车便消失了。 “这么说,先生,”马克西姆·迪蒂耶尔说,语气之中显得颇为不安。 “您肯定一点儿危险都没有吗?” “我确实认为没有危险,”艾伦-罗克说,“但是,从坏处着想总是应该的。” “真的吗?”马克西姆说。他想开开玩笑,为自己壮胆。“所以,我采取了一些防御手段。您见了,纳塔莉,我没有错吧,煮滚的小豆水和那几杆枪说不定还真有用呢。” “啊!”艾伦-罗克说,“您预感到什么了吗,先生?” “当然,”马克西姆说。“我时时都在防备杰里科。毫无疑问,他在这一带海岸蠢蠢欲动,您不久前听到的谈话证实了这一点。再说,又发生了意大利歌手这起麻烦……唉!纳塔莉,您真是太大意了!” 艾伦-罗克觉得奇怪,问了一句:“什么歌手?”?99lib. “几个卖唱的,玛诺尔森小姐刚才让他们进了花园……您不觉得这里面有点儿蹊跷吗?” 大家沉默了一会。接着,艾伦-罗克低声说道:“那两个西班牙人提到过意大利歌手,说他们会从别墅附近经过。” “嗯!您说什么?”马克西姆说。 艾伦-罗克解释说:“他们说有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一点儿不错。”马克西姆结巴起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纳塔莉的脸也显得有点苍白。 四、哨声 马克西姆只晕眩了一阵子。他一清醒过来就感到必须作出一个断然的决定,在当时的形势下,刻不容缓的事情当然是找救兵。 “政府有责任保护我们,”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去找乡警,”纳塔莉附和说,她已经控制住情绪,马克西姆害怕的样子把她逗乐了。 “不,得找骑警才行!我开车去,从戛纳带十几个宪兵回来……” “那不让人笑话吗?在别墅里有两名仆人,还有您,马克西姆,不能因为怕小偷爬上来,就去惊动十几个宪兵。” “没关系!必须马上行动。”他喊道。“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我去报告邻居。” “我们没有邻居。” “我能找到的。然后,我要将路人召集起来。” “bbr>这里没有路人。” “我会让他们来的!您以为我会像羊羔一样任人宰割吗?嘿,什么鬼地方!谁住这种被海盗包围的别墅啊。” 他跑着去了花园。 只剩下了艾伦-罗克和纳塔莉两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明亮的天空上展现出一条条静止的红色的云彩。大海的蓝色在慢慢地变成黑色。 纳塔莉注视着德·艾伦-罗克男爵,就像我们看着一个人,并且等着他说话和采取行动一样,她对自己的这种心态感到奇怪,因为她通常习惯于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他静静地在空地上踱来踱去,步子很大很慢,虽然也有一些心不在焉的动作,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地显示出他胸有成竹。他点着一支烟,但很快便扔掉了,接着又点燃一支,同样地又把它扔到了护墙外面。接着,他看看手表,停住脚步,仿佛给自己的思想作个结论似的说:.“是有一些巧合的地方,大可不必过于紧张,也绝不能疏忽大意。小姐,您的意思是留在这里吗?” 她回答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就为了这似有似无的危险吗?……” “是的。” “那我不走。” “如果这样的话,能不能允许我也留在这里呢?现在是七点一刻。过两个钟头,如果平安无事的话,我想不会有事的,我就离开这里。” “谢谢您。”她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吧。” 两个人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艾伦-罗克颀长的身子靠着花棚的一根柱子,遥望红色的云彩慢慢变暗,自言自语地说道:“真美啊!” 纳塔莉生怕在两人中间再次出现无声的尴尬场面,接过话头说:“是啊,真是太美了!我在想,您心里会有某些模糊的回忆……在您脑海中浮现出……如此美丽的景色会使您产生某些印象。” “确实是这样。”艾伦-罗克说。 “真的?您记得有过类似的时刻吗?” “好像是的。”他说,“我觉得,从来没有比这更美丽的一刻了……要不然,我会记起来的。” 纳塔莉差点儿打了个寒颤。是因为夜晚的凉气吗?是因为夜色渐浓的原因吗?她说:“天黑了,该点灯了。” 他反对说:“还没到时间呢。” 他说得很干脆,那种不容置辩的口气令纳塔莉感到不快。她不能容忍别人指挥,于是摇摇铃叫来了管家。 “点灯,多米尼克,”她边说,边指着独脚小圆桌上的大煤气灯。 多米尼克在空地上准备点另一盏灯,结果被艾伦-罗克阻止了:“晚一些再点,天还挺亮的呢!” “我本来想……”她话中带着刺说。 “对不起。最好还是不要有亮光。” 她让步了,并且对管家说:“您走吧,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站在原地不动,显然还有话要说。她问道:“怎么啦?还等什么?” “请小姐原谅。”仆人局促地回答说,“可是,我们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怪事……而且,马克西姆先生已经告诉我们了。” “告诉你们什么?” “过一会儿有人要来攻打别墅。” “攻打什么?根本没那回事。” 女仆苏珊此时也走了进来,接着,马克西姆大叫大嚷地出现了,他显得非常慌张:“我看见他们了……他们躲在树丛后面……没时间可浪费了……我见到他们……他们逃跑了。” “您说的是谁啊?”纳塔莉不耐烦了。 “意大利歌手……那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同伴。” “那怎么啦?” “给杰里科一伙发信号就是他们。德·艾伦-罗克男爵不会不承认的……他今天上午听见……”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失去了主见,他想讲道理说服人,但是他的声音发抖,仆人们本来就害怕,现在变得更没有理智和更好笑了。司机阿历山大这时冲了进来。他发现小门上的锁被砸坏了,就是意大利人唱过歌的那个地方。这下子可全乱了套。司机认为必须下决心马上走,他毫不含糊地对纳塔莉说:“如果小姐一定要留下,这是小姐的事。我们,我们要开车去戛纳。” “开车去可以,不过要得到我的批准。”纳塔莉提醒说。 “小姐应该明白,我们得马上走。依目前的情形,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考虑安全。” 众人的情绪突然变得如此滑稽可笑,使纳塔莉没法生气。何况,她知道生气也阻止不了他们。 “算了。你们去戛纳吧。如果厨子不怕的话,请把晚餐准备好。啊?她跟你们一起去吗?很好。你们还回不回来?” “小姐,大约十一点钟回来。” “行,等没事了就回来。去吧。” 他们一走,马克西姆凑到她身边,哆哆嗦嗦地说道:“您简直是疯了。我们不能和命运作对,走吧。” “我不走。” “那我也不走。”他说,“我把他们送到戛纳后马上就回来。在危险的时候,我要留在您的身边。这样做虽然违心,却是我的责任,因为我们正在冒最大的危险。” 他迅速地跑开了,纳塔莉笑笑,笑得非常勉强。 “我的朋友马克西姆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上面这场戏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好像一时的错乱使出场的演员们突然离开了剧本。任何理性的语言都已无法使他们镇静下来。用车夫的话说,只有立即逃跑才是安全。 艾伦-罗克一言不发。他朝点燃的煤油灯走过去,轻轻地拧低灯芯。纳塔莉对他说:“您那么害怕亮光,是不是因为有人在监视我们?” “我是这么认为。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潜伏的才能,只有某种预感力……可以猜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单凭预感吗?” “不。但是,证据也不少,我在想谨慎一点的话……” “我最好躲一躲?” “您跟您的朋友马克西姆一起离开这里。” “那您呢,先生?” “我留下。这是我的职业,哪里有丑恶,就在哪里把它找出来,并且把它消灭,这是我的使命。而且,我喜欢这么做。” 她快活地说:“您是我的客人,您来这里是为了帮我,可是,您却要我临阵脱逃?再说,也太晚了……您听,汽车已经走远了。” 就这样,在意外的情况下,纳塔莉孤身一人留在了偏僻的别墅里,身边是三个钟头之前还不认识的一个男人。她之所以这么做,既不是因为礼貌,也不是因为对他有好感,而是由于高傲的品性。离开这里,等于承认害怕。 她不计较别人知道她在克服害怕,但是,一个人在受到不知底细的危险威胁时,必.t>然会产生某种说不清的混乱,她不愿意艾伦-罗克看到在她身上有这种情形发生。 “您这里有首饰吗?”艾伦-罗克问。 “没有。您说他们为什么要进攻这里?……” “是啊,”他说,“为什么呢?……” 他又在空地上大步地走了起来,让纳塔莉感觉得到他心情沉重。令她最难受的正在于此,这包围着他们的静寂和半明半暗的气氛。她多么希望听到一点声音,看到天空放光,大海能够抵挡住渐渐蔓延的黑暗! “我的房间里连一支手枪都没有。”她笑着说。 “要手枪干什么?”艾伦-罗克说,“武器一点用也没有。” “如果他们发动袭击呢?” “只要早点准备就行了。” “可是,不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吗?” “到时候要的。” “现在呢?” “现在?……” 他走到她身边,手指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在空地上的一张藤椅上坐下来,然后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天,小姐,您说好吗?”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活泼起来。纳塔莉立即如释重负,而且很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我不会讲太久的,”他说,“您耐心地听几分钟,就知道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了。因为,除了提醒您提高警惕和注意防卫以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不是借口,只是给我机会见一个我想见、而且下决心要见的人……听我说,请您多多包涵,我要对您说说我自己,说说我内心生活的悲剧……一个有点儿可笑的悲剧。我再说一遍,一个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印象的人的悲剧,他.像寻找失物一样四处寻找着过去,而且是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牵挂着一件失物。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我的一切:重新找回自己,认识从前的我,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我,揭开我生活过、做过事的年代的奥秘,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生活的。” 他停顿了一下,显得很痛苦,他接着说了自己的感受:“是的。有时候,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在危机发作的时候,几个钟头或者几天,我生活在自我之中,俯身对着无底的深渊,眼巴巴地看着根本看不到的东西。或者,我拼命地在自己身外寻找。我留意我遇见的每一个人。我注意他们表示惊异的细微反应,希望发现我在他们眼里不是一个陌生人。啊!我要紧紧追寻每一个不认识的人!只要他的回忆能够打开我前半生的铁锁。或者他的容貌、身影能够使我被掩埋的过去重见天日。有一天……” 纳塔莉凭直觉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心里不禁紧张起来。但是,他把她拉到点燃的煤油灯下,先请她坐下,让灯光照着姑娘美丽的面庞,然后小声说道:“这是九天前的事了,我在蒙特卡洛的广场上散步,突然,我看见了您。您穿着一身白色法兰绒套装,手里拿着帽子。夕阳从正面照射着您的脸。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瞬间……我请求您,不要避开我……我要说,我当时的感觉不是爱慕,而是慌乱和激动。您,我当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您明白吗?第一次有东西在我的心底里,在那一片死气沉沉的地方跳动起来。您光彩夺目的容貌深深地触动了我,我在从前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这一惊肯定非同小可,霎那间,我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前一次心醉神迷的情景。” 他提起煤油灯,仔细地看了纳塔莉几秒钟以后,喃喃地说道:“我从前见过您。当时阳光照耀着您的头。您在花园里,站在喷水池旁边,头上戴着一个花环。” “花环?” “我看得很清楚……它刚好卡在您的头发上……” 纳塔莉一边寻思,一边小声说:“头上戴花环……记得有过一次,那是在那不勒斯公馆的花园里,当时和父亲在一起……有柑橘花……我编了个花环玩……我记起来了……第二天,父亲去西西里,后来死在那里了。” “是的,”他继续说。“是在一座花园里。天哪,您当时多美啊!您现在还是那么美!谁都忘不了您的……您的形象永远印在了我的心里,而且包括因为您的出现而变得生气勃勃的周围的一切……大理石喷泉,三个舞蹈的裸体孩子,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柱,倒映在水中的柑橘树……上帝啊!上帝!我觉得我的全部生命在您的眸子里复活了,如果我能够永远永远地看着您……” 他说不下去了。在尽力回忆之后,他好像累了。纳塔莉任他看着自己。 对她来说,原先所说的危险:杰里科强盗集团,小船趁着夜色悄悄逼近别墅,所有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们紧紧地注视着对方。 最后,她说话了:“我不认识您。我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认识您。” 他肯定地说:“我,我见过您……我见过您……我和您一样有信心,我们曾经有过共同的一刻,所以,我在蒙特卡洛认出了您,因此,一个星期以来,我一直生活在您的周围,等待着时机和您见面,注视着您的别墅,甚至参观了您的别墅,您的朋友马克西姆发现的脚印就是我的。因此,我来了。” 他压低声音又说:“我的全部希望都在您的身上。您无法理解您对我是多么重要。我的生命决定于您……” 他挨得太近。纳塔莉稍稍后仰,抬头朝着天,好像要避开对方的压迫,这个人的生命在渐渐地渗透到她的生命里,她感觉到他正愈来愈有力地束缚着自己。过了一会儿,艾伦-罗克拧低灯芯,只留下了豆儿似的一点灯光。 微风吹拂,时光消逝。因为寂静而产生的不安以及可怕的孤独感,再次攫住了姑娘。 艾伦-罗克走去靠在护墙上。直觉在告诉纳塔莉,虽然这是一个十分宁静的夜晚,但是他并不放心。她走过去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吧,有吗?”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我好像听到了……是的……您仔细听……我听到一个有规律的声音,有节奏的拍击声……” “噢!”她心里一紧,说。“不可能吧?不是海浪的声音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不是海浪。我对海上的声音太熟悉了!……这是划桨的声音,而且划桨的人想尽量减低声音。”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浑身紧张起来。 “快到时间了,是吗?” “是的,还有几分钟。” 纳塔莉鼓足勇气,尽量保持平常说话的声音,让艾伦-罗克觉得自己和他一样镇静。 “这么说,”她说,“他们快来了?” “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已经来了!”纳塔莉重复了一遍,同时体会着这几个普通的字眼里所包含的恐怖意义。 过了一两分钟,她又说:“是啊,真的……我也听到了一些闷闷的声音……好像是水流声。” “是他们,”艾伦-罗克说,“在峭壁下有一条狭长的鹅卵石海滩,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在这里登陆。” “没办法阻止他们吗?”她说,“如果……哦,我相信您有办法的。” “毫无办法。” “怎么?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实话,不知道。”他说得很轻松。“我只知道一件事,漆黑的环境和寂静的气氛对敌人有利。不然的话,是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的。” 她回应道,拼命地压制着心中的害怕:“其实也没有什么危险,万一出现紧急的情况,我们可以从花园和后山离开别墅。” “意大利歌手呢?”他说。“您没想到他们会守住花园门口吗?从那里逃跑是不可能的。” “他们只不过两个人。” “是的,但是他们有武器,而且藏在暗处。” “这么说,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会长驱直入,因为花园的门肯定是开着的。” “肯定是开着的。”艾伦-罗克说。 他们趴在护墙上,说话的声音很低,四周是攀藤天竺的叶子,黑暗中好像有几个影子闪过,寂静之中传来了一些声音。 “他们过来了,是吗?”纳塔莉说。 “是的……是的……我看见他们了……有两艘小船……” “是啊,”纳塔莉说,“我也看见了……他们举高了桨……两艘船前后跟着。我看见他们了。我猜是他们……” 她?99lib.突然停住口。 在山坡上别墅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哨音。 五、偷袭 哨音在海面上传播,加上四面八方传来的回声,就像最阴森可怕的战场上的呐喊声一样。德·艾伦-罗克男爵静静地解释说:“这是第一次哨声。过五分钟,还有第二次哨声。那时,他们就会架梯子了。” 她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他们就会架梯子了。还有第二次哨声。” 艾伦-罗克问她:“您怕不怕?” “啊!不怕!”她攥紧拳头回答说。 她说的不是真心话。恐惧正不声不响地从每一个毛孔钻进她的心里,与此同时,她憎恨这个外来人,是他迫使她接受本来可以避免的考验。然而,她几乎生气似的再说了一遍:“不,我不怕!” “真的吗?”艾伦-罗克说。“这样的进攻真是太好了!这种危险的感觉真是耐人寻味!多少世纪以来,这一带的居民都生活在不安的等待之中。短暂的黑夜会给他们带来不幸吗?海盗们会登陆吗?接踵而来的是抢掠烧杀吗?啊!今天,在现代文明的世界里,竟然能够寻找到类似的时刻!……知道在黑暗中,没有人性的猛兽在窥伺自己……还要保护您!在他们和您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我!” 他们往后退了几步。两个人站着,互相挨得很近。纳塔莉微微有些发抖,她说:“我们可以站出来……” “我们两个人的影子阻止不了他们的……您要明白,他们和他们的同伙——那几个意大利歌手,肯定已经联络过了,他们知道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身边没有仆人。” “是啊,他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来了……噢!”她说。“您听见了?……” “听见了。”他说。“这是船底摩擦鹅卵石的声音……有一个人刚跳上岸……他们离我们不到四十米。” “这事情太可怕了!”她嘀咕了一句。 他转过身,想在黑暗中看清楚她的模样。 “您的声音有些发抖。如果您心里害怕,心跳加快,请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这是一颗女人的心……跳动特别有力……是不是这样?……” 说着,她的双腿一软。可是,他正想伸手扶她时,她已经挺直了身体,他道歉说:“噢!请原谅……我只想到自己快乐,忘了女人的神经不应该绷得太紧……再说,时间到了,如果毫无准备的话,这些家伙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当然,”纳塔莉说,“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突然下了决心,想到必须立即行动。他整个人都改变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一边仔细检查屋前的空地,一边放开嗓门,快活地说道:“哦,怎么办?您的朋友马克西姆准备的武器,煮沸的小豆汤……稍微原始了一点,是吧?效果也很值得怀疑吧?不,最好是阻止他们进攻……” “是的,最好是阻止他们进攻。但是,您做得到吗?”纳塔莉说。 “什么事都是可能的……只要聪明机灵……” “那您赶紧呀。” “嘿!有的是时间……还有三四十秒钟。” “就这么多时间了?这怎么行呢?您赶紧呀……” 纳塔莉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好像每过一秒钟,敌人就朝前逼近了一步似的。 “哦!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完全精疲力尽了。您认为……” “我认为现在控制局面的是我,”他说,“不是他们。谁能控制局面谁就能打胜仗。” 他从客厅的桌子上拿来一大摞报纸,将它们揉成一个个纸团后扔到护墙边,墙脚下很快堆成了一座小纸山。接着,他提出要一些酒精。纳塔莉稍稍恢复了元气,她赶紧跑到饭厅,取了一瓶子酒回来。 “一八九六的上等白兰地,很好!”他大声说道。“我们来调两杯潘趣酒。” 他倒出白兰地,用打火机点着,把能找到的东西通统扔进纸堆里:两盒雪茄,针线篮,柳条做的花盆框,从椅子上拆下来的档子和藤条,一条草席。 熊熊烈火腾空升起,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他又朝火堆里淋了瓶子里剩下的上等白兰地和点灯的煤油。 “这是古代常用的报警信号。”他兴高采烈地喊道。“遇到敌人来犯,整条海岸线上烽烟四起,从一个海岬传到另一个海岬,从一个山头传到另一个山头……一连串的火堆互相传递。很快,在各个村庄里,守夜人就会在教堂的钟楼上拼命地敲钟……” 大门前挂着通知开饭的大钟,他跑过去连续不断地敲了起来。 “警钟敲响了!这是我们的家园处于危急之中,大家奋起反抗和夺取胜利的呼声!敲响一些,大铜钟!黑暗和沉默都被赶走了!火光的召唤再加上钟声的召唤。整个世界都已惊醒,起来抗击惊惶失措的敌人了。” 他前后忙碌,就像舰长在战舰的甲板上一样,充分展现出一个习惯了危险,信心十足,所向披靡的人的全部热情。 “怎么样,我们得救了?”纳塔莉说。 “嘿!您想,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哪个男子汉有胆量挺而走险?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做大事的人必须是用特殊材料做成,体格非常强壮,经过长期的力量和野性锻炼的人,体格非常强壮的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火焰在空中飞舞,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大,他又重复了一遍,口气当中始终带着强烈的开玩笑的成分,这使纳塔莉感到不安,同时也令她发笑。 “是的,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失去了常人所有的过去,但是,我凭直觉感到,倒数上去几代人,在我遥远的过去和狂热的年代之间有一条铁链连着。是的,我的血和肉都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自觉身上最肯定的东西,就是这种对事业和英雄主义的渴求。惩治恶人、驱逐海盗、解救美人,这是我重新塑造自己,为人处事的基本准则!” 他找到一根棍子,系上一块白餐巾和一块红布,在火堆上方挥动几下以后,把它插在了护墙上。 “这是胜利的旗帜!快逃吧,你们这些摩尔人和卡斯蒂利亚人!一支火柴就足以吓退野兽,老调重弹同样可以阻挡灾难!” 他洋洋得意地把大钟敲得叮当响,又说:“行了!柏柏尔人逃跑了!不用听他们仓促的桨声就知道了!面前只有一个人,他们却逃跑了,女王得救啦!” 他所说的女王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思想没有因为惊恐的阴影而消沉。 相反,这个了不起的人好像在演戏一样,是那么地潇洒自如,那么轻描淡写地对待自己见义勇为的行动,她觉得有这保护者在,哪怕是最危险的威胁都将烟消云散。 敌人逃跑了。她完全相信,因为这是艾伦-罗克说的。而且,在近处的山坡上,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渐渐减弱。吉它的声音愈来愈远。 艾伦-罗克小声说道:“这是撤退的信号……我们或者可以乘势追击这个三人帮。但是,这么做风险很大,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们继续听了一会,歌声随着风儿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有一些回声,也在渐渐地减弱。海盗的围攻、架梯子突击、野兽般的凶徒蜂拥而入,这些恶梦全被现实粉碎了!于是,艾伦-罗克的手轻轻搭住姑娘的胳臂,领着她回到了屋子里。 “我答应过您,一旦平安无事了,我就离开这里,但是,您不能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跟我一起走吧,好吗?” “跟您一起走?” “必须争分夺秒,乘胜追击,绝不能让海盗们逃之夭夭。” 他们走进前厅,他随手捡起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肩上。他们穿过花园。她一味地跟在后面。经过焦虑不安的巨大冲击,她变得麻木起来,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且,他说话的态度彬彬有礼,使她根本不会去想,他的请求中是否有诈,或者他所做的事是否是当务之急。他是来救她的。他已经救了她,他要继续完成这件事。她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人光明磊落的品德。 他打开花园的门。右边稍远一些的地方,清楚地显现出纳塔莉经常走的一条石头小径,它急转几个之字形以后一直通到海边。艾伦-罗克用手电筒照着小路,电光集中在姑娘的脚下,就像一块不断地向前展开的地毯。 在下方,一艘摩托艇靠着小码头,在水中左右摆动。 “‘水银号’,”艾伦-罗克说,“……一条良种的猎兔狗,我开着它作过多次成功的旅行。小姐,请上船吧。” 她有些犹豫,他催促说:“请上船。我所做的事情与您密切相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知道袭击您的到底是谁。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没有钱,没有珠宝,这些坏蛋是不会盲目行事的。不是吗?……从此以后,您的生命将受到可怕的威胁,杰里科把矛头对着您了。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对手,我要揭开他的真面目,掐住他的喉咙。我憎恶这些十恶不赦的坏蛋。” 他又说:“请上船。凡事需一鼓作气才能成功,不能半途而废。请上船吧。” 她没有答话,登上了小艇。 在发动马达之前,他听了听,然后说:“现在还不能肯定是否能追上他们。夜太黑,显然有一艘跟我的艇相仿的摩托艇在这里接应,把他们给拖走了。” 接着,他冷笑一声补充说,令纳塔莉不觉一震:“可惜!如果能打沉它一条船就好了。我要捏住一个坏蛋的脖子,让他老老实实地给我交待。” 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上疾驶。艾伦-罗克熄灭了灯,朝着大海直冲。埃斯特来尔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变得愈来愈模糊。纳塔莉想,她现在哪里像一位获救的女王,简直就像个俘虏。但是,她丝毫没有反抗的念头,不但没有抱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一样保持着沉默。 至多过了十来二十分钟,他们见到了戛纳,城市的灯光愈来愈明亮,他们驶入小小的港口。艾伦-罗克点着电简,向上举了四次。一束同样的灯光在对面晃动了四次,在作出回应以后便静止不动了。 这是此行的目的地。说话之间就到了。 有人站在码头上,一个水手,在路灯下可以看见他黝黑的面庞和满脸灰白的络腮胡子。 “这位是贝尔托,”艾伦-罗克一边抛出缆绳停泊“水银号”,一边介绍说。“一位公认的正直的老仆人,在他身边,我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而且我船上的全部船员就他一个人。唔,贝尔托,你有没有见到两条小船靠岸?” “没有,老板。” “肯定吗?” “是的。没有船靠过岸,大船也罢,小船也罢……游艇也罢,渔船也罢……太阳下山以后都没有靠过岸。” “很好。我们走在他们前面了。” 艾伦-罗克和纳塔莉一言不发地在船上等着。时间慢慢地过去。戛纳老城区的教堂敲响了十一点,仍然没有任何船只到港。杰里科一伙很可能一直去了安提布,或者去了尼斯也说不定。 艾伦-罗克是个珍惜时间的人。过了半个钟头,他对纳塔莉说:“我们再使把劲,您不会觉得太累吧?我只要您几分钟时间。今天上午,我在尼斯的公园里听到他们谈话,两个西班牙人曾经提到一间水手聚集的咖啡馆,那伙人有时在那里会面。” “好吧,”纳塔莉再次听从了他的建议,仿佛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个人的意志和思想。 他走得很快,全然不顾同行的女伴,一心一意想着眼下的行动。 他们穿过广场来到老城。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坡的马路。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他停下来,说:“到了……您看见有灯光的橱窗吗?……听……有人唱歌……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吉它……” 纳塔莉竖起耳朵,小声说道:“是那个来过米拉多尔别墅的意大利女歌手。” “啊!”他说,“这下子好了。她和她的两个朋友是坐火车来的。” 他走近橱窗。但是,一块红色的帘子遮住了视线,他决定进去一趟;于是,他取下假领和领带,扔掉帽子,一手弄乱了头发。那班歌手不认识他,他要利用这个好处进去看个明白,然后立即出来。 他打开门>。沉重痛苦的女低音扑面而来。唱完歌,场上响起一片掌声,然后是嘈杂的说话声,时不时传出吉它调整琴弦的声音。 其间,大概是哪个酒鬼撩动了红色的窗帘,一道灯光从中射了出来。纳塔莉弯下腰,整个咖啡馆显现在她的面前,低矮,烟雾弥漫,大约有二十来个顾客围坐在桌子旁。在这些人中间,她认不出有下午见过的男歌手。但是,在右边,她看见意大利女歌手坐在一张长凳上,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德·艾伦-罗克男爵一边直愣愣地望着她,一边和她说话。 此时此刻,纳塔莉才发现她原来长得不错,具有一种庸俗的肉感的美,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通常十分阴沉的脸竟然会变得如此艳丽夺目。艾伦-罗克的话一定很中听,因为她笑得愈来愈灿烂,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吉它的琴弦。 艾伦-罗克向前俯身对着她,一脸贪婪凶狠的样子,他目不转睛,眼神之中充满了一种威慑力。可以看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女歌手听得回肠荡气,充分地领受着话语中阿谀奉承的魅力。 纳塔莉气得满脸通红,恼得浑身发抖。这明目张胆地勾引女人的场面,而且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个女人情迷意乱,这个男人热烈痴情,不管是真是假,对一个二十分钟前还不认识的女人施出浑身解数,所有这一切都令纳塔莉惊讶不已。 突然,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傍晚的行为。自己同样不认识艾伦-罗克这个人,不也是信任他,把他当成了最好最可靠的朋友么?她抛开一切,跟着他作了一次黑夜中的旅行,而且目的很不明确。现在,她在小酒馆的窗外监视着他,愤怒得浑身发抖。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她猛地从梦中醒来,一个她生活在无意识之中的梦,一个她突然觉得是最可怕的恶梦。随着她渐渐控制住自己,心中对艾伦-罗克的仇恨也愈来愈强烈。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如何摆脱奴役和屈辱。她最后看了一遍咖啡馆。意大利女人没有起身,没有挪动位置,她仰起头,闭起眼睛,唱着一首旋律单调的慢歌。水手们安静下来。文伦-罗克静静地听着…… 纳塔莉走了。 咖啡馆门口停着几辆汽车。她坐上第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埃斯特来尔山……到特莱亚再往前两公里……米拉多尔别墅……我会给您指路的。” 这是一辆敞篷的出租车。夜晚的微风中飘着一丝馨香。纳塔莉大口大口地呼吸,全身充满了清凉的感觉。然而,她的头脑里依旧是乱糟糟的一团。 各种各样的影像和感觉在里面翻滚撞击。恐惧,好奇,屈辱,骄傲,未曾体会过的陶醉,莫名的愤慨……还没有一个男人在她心里造成如此强烈的震荡。 所有这一切产生出一种疯狂的愿望,就是逃跑,毫不迟延地逃跑,避免继续受到伤 5bb3." >害…… 一、纳塔莉脱逃 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和仆人们是在晚上十一点钟回到别墅的。纳塔莉见到马克西姆慌慌张张的样子,手里提着灯笼四处找她,口里喊着她的名字。 “嘿,怎么搞的?”他大声说道。“出什么事了?可急死我了!这个该死的男爵……他抛下您就走了?” 她推说累了,把自己关进房间,没有作任何解释。 第二天,亨理埃特和雅妮娜知道以后,情况还是这样。她没有和她们说话,同样,昨晚发生的事情困扰着福尔维勒,他回到米拉多尔别墅,纳塔莉也没有怎么理睬他。 “哦,纳塔莉,”他再三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您离开过一段时间。您去哪儿了?他用武力强迫您走的吗?您怎么逃出来的?” 她耸耸肩膀,回答说她当时完全有随意行事的自由。“那好,纳塔莉,我,我要告诉您昨晚以来压在我心里的想法,我为此改变行程回来了。我相信,这个假冒的男爵是强盗集团的成员,而且是主要成员之一。什么失去记忆,荒唐的故事!为了引人注目罢了!但是,请相信我,这个人行迹可疑,肯定和杰里科串通好了。马克西姆,您觉得怎么样?” “当然!”他神气活现地回答说。“我当时装糊涂,就是要掩盖我的怀疑。这是一个典型的不择手段的冒险家。我更怀疑那几个卖唱的。不错,这里面很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一走了之。我的能力就这么大。” 第三天,当地的各家报纸登出一条新闻,使米拉多尔别墅里更加人心惶惶,马克西姆大声朗读的这篇文章可以概括整条新闻的内容。 奇哉,杰里科海盗集团内幕大曝光 前天晚上,半夜一点钟光景,尼斯市两名骑自行车的巡警离开老城堡海岬,突然听到海堤上有人争吵。他们循声而去,等他们赶到那里,只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呻吟,另一个人,即行凶的男子逃跑了。两名警察紧追不舍,那人跳上一条有多名水手、马达已经启动的小船。趁着夜色,小船驶离海港后便失去了踪影。 至于伤者,在他两肩之间被人插了一刀,呼吸十分困难。送到附近的一家药房以后,在警察的讯问下,他边喘边答,一句接着一句,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想说的话一股脑儿他说出来似的。伤者在临终前嘀嘀咕咕地叙述,有人在旁乱糟糟地记录。经过整理,整件事大致如下: 此人名叫阿赫迈德,土耳其人。五年前,由海盗杰里科的主要副手,一个叫波尼法斯的科西嘉人介绍,他在士麦那上了海盗船。之后,他参加了强盗集团的全部活动,并且积蓄了几个钱。人们见到杰里科的时候不多,他将命令传给波尼法斯副官,海盗船上都这么称呼波尼法斯,通过摇控指挥各次行动。近来一段时间,事情很不顺利。前天晚上,他们乘坐两艘小船直奔埃斯特来尔山下的一座别墅,那里住着一个富有的外国女子。准备功夫做得缜密周到,大家都期待着丰厚的猎获。与往常一样,波尼法斯副官先走一步,身边带着一个叫鲁道维克的伙计和一个意大利女歌手,三个人都化装成卖唱艺人的模样。八点半钟发出突袭的信号。与此同时,别墅的空地上突然烈火冲天,钟声大作。他们只好赶紧掉头,一起回到尼斯,相信波尼法斯搭的是火车。阿赫迈德因为此次失败愤愤不平,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他来到海堤等波尼法斯,指责他背信弃义,并且向他索取他应得的一份赃物。接着发生了争吵、动手,最后演变成谋杀。 “混蛋,”昏迷之中的阿赫迈德仍不停地嘟哝,“……畜生……他偷光了我的东西……死猪……” 他死了,口中还在骂他的头头。 文章最后说,调查进行了一整天。主要是在港口、锚地和附近的村庄。 但是毫无结果。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杰里科集团在埃斯特来尔山一带的海岸线露头了。大家肯定已经知道遭围攻的别墅的名字。明天开始,检察院将派人前往侦查。 “唔,纳塔莉,您怎么看?”文章刚读完,福尔维勒就嚷开了。 马克西姆洋洋得意,一点没有得理且让人的意思。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一伙卖艺的,他们正是……波尼法斯副官和他的同党。真棒,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跑了,我现在相信,我具有感觉敏锐和有远见等优点,前程将不可限量。纳塔莉,您当时听见小船的声音了吗?敲响警钟和点燃篝火的人,是您和艾伦-罗克吗?妈的,一定很恐怖吧……您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纳塔莉什么都没说。显而易见,她不想对那天晚上的事做任何解释。 “没意思,”她说。“也说不上恐怖,至多是让人不舒服罢了,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再拿这件事来烦我。” 但是,纳塔莉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福尔维勒。他预感在她和德·艾伦-罗克男爵之间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令姑娘心烦意乱的事情。 “不管您愿不愿意,纳塔莉,您得说说清楚。” “为什么?”她说。 “因为,他们一定会来这里调查的。” “您怎么知道?” “仆人们大概已经说出去了。” “不会,他们答应过我不说的,我给了钱。” “但是,别人迟早会知道歌手们来过这里。” “那又怎么样?” “他们会讯问您。” “我会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想瞒住bbr>艾伦-罗克先生来访这件事吗?您不想帮助司法机关了解这个人的底细,了解他在串通海盗方面扮演的角色?”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没有必要去管德·艾伦-罗克男爵的事。” “但是,如果司法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您和他的事联系在一起呢?如果报纸把您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摆在一起呢?…….99lib?您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吗?” 她再次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将近三点钟,有消息说宪乓正在搜查埃斯特来尔山东西两侧的别墅,警察在离特莱亚不远的地方行动。包围圈正朝着米拉多尔别墅渐渐缩小。 五点钟,马克西姆跑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非常激动。 “我看见他了,就像现在看见你们一样。” “看见谁了?” “艾伦-罗克。” “艾伦-罗克来了?”福尔维勒大声问道。“啊!量他不敢吧!……您肯定吗,马克西姆?” “绝对肯定。他想避开我。但是太晚了。已经给我看到了。” 纳塔莉整个晚上都显得忧心忡忡。她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稍稍睡了一会。在此之前,她已下决心离开别墅了。 第二天早上,她派人给福尔维勒捎去一封信,说她有点不舒服,需要在家里休息,请他想办法尽量消除司法人员的猜疑。 将近九点钟,德·艾伦-罗克男爵来访,幸好,福尔维勒从另一个方向跑去找他了。艾伦-罗克请求见一见女主人,说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相告。 但是,纳塔莉拒绝接待他。 她从二楼的一扇窗子看见他背着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看样子是决心等下去了。远处的工具房附近,宪兵队长在和仆人们交谈。纳塔莉不得不放弃了这条出路。 她回到房里,犹豫了片刻,然后,把钱、支票簿、内衣等物品塞进小包,走到楼下,穿过屋前的空地。别墅的这一边恰好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空地前端的护墙上趴了几秒钟,前天晚上,艾伦-罗克就是从这里爬上来的。她极其镇静,在估摸了可能发生的危险,肯定有成功的把握以后,她跨过了护墙。 三分钟以后,她以准确无误的动作,以想象不到的灵巧和稳健,跳上陡壁上的小路,然后顺沿小路,一直走到离米拉多尔别墅两百来米的大路,最后急匆匆地赶到了特莱亚车站。 她买了去巴黎的火车票,坐上了第一趟火车。但是,她在土伦下了车,披上一块面纱,租车去了港口。 一艘漂亮的游艇在水面荡漾,艇身细长,艇上精致的木料和铜器,令游艇显得豪华而不失高雅。这就是根据玛诺尔森先生亲自画的图纸制造,随时待命启航的“睡莲号”游艇。纳塔莉经常乘它作远程的航行。威廉姆斯船长和六名水手对她忠心耿耿。 “开船,船长。”她说。 “几点钟,小姐?” “两点。” “什么方向?” “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 两点正,“睡莲号”游艇离开大锚地,驶向了茫茫大海。 纳塔莉在甲板上度过了下午的部分时间。她躺在可折叠的帆布椅上,眼睛注视着海岸线。她不想在离开法国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预审调查可能带来麻烦,可能要参加审讯,可能对她的名声带来不利的种.99lib.种谣言,澄清发生过的一件件事情,诸如此类的烦心事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与她的决定毫无关系。但是,每次想到可能再次遇见艾伦-罗克,她都感到无法忍受。他们的会面给她留下了一个失败的印象,深深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而且这个印象之深刻,使她害怕再次与他相遇,害怕两个人的不同意志发生新的决斗。 虽说她永远是那么清醒和坚强,其实,她的行动是无意识的,可以说是不由自主的。她的身体贴着峭壁向下滑,就像梦游者在墙头上行走,没有掉下来一样。她觉得自己实力不如对手,没有交手就败下阵来,她是为了卷土重来、为了恢复自信,摆脱莫名其妙地受人摆布的状态才逃跑的。 她对自己从来是坦白的,所以,她不怕对自己说:“我今天逃跑了。过几天自由和清静的生活,加上新的景物,心理就会重新得到平衡。那时候,我就会笑话今天小题大作的!” 远处,法国的海岸线和烟霞融会在一起。到了三四点钟,海面上刮起风来,浪也大了一些,天上哗哗地下起了雨。纳塔莉躲进了船舱。 船舱里布置得优雅明亮,墙上贴着茹伊出品的墙纸,加上各种小摆设和一格格的书架,给人一种经常有人居住的感觉。纳塔莉在远航土耳其以后离船上岸,她当时怎么生活,现在也将怎么生活下去。她拿起一本书,是拜伦爵士写的 href='1493/im'>《海盗》。有些段落用红笔作了记号。她随便翻开一页,读了起来:“虽然浓黑的眉毛下掩藏着火一般的眼睛,他的相貌实在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是,任何人只要仔细地看着他,就会很快发现在他身上有一种不为常人所见的东西,它会使你看了还想看,使你感到惊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藏书网 她赶紧合上书。她打开另一本书,但是没有读便放下了,接着又重新捧起 href='1493/im'>《海盗》,一眼看见了书上的这几行字:“无法无天的兵士们到底敬佩他什么呢?谁能如此牢靠地获取手下的信任?这是思想的力量,心灵的魅力……” 纳塔莉哈哈笑了,大声说道:“得了,不能让这个家伙老缠住我。” 她回到甲板上,脚步矫捷有力。但是,雨势愈来愈大,甲板上很滑,船身在剧烈地左右摇晃。 她不得不靠在一根桅杆上,身上裹一件很大的雨衣,姿势十分浪漫,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她又笑了起来。她为自己感到恼火。为此,她需要有个人说说话,她于是走近船尾的机舱,对威廉姆斯船长说:“哎,船长,好像很顺利,是吗?” “小姐,的确很顺利,如果不起风暴,明天清早就可以到了。” “您估计有暴风雨吗?” “不,但是会有大风。” 他转过身,一面回答纳塔莉的问题,一面将望远镜对着后方,观察他们已经经过的海区。 “奇怪,”他嘀咕了一句。 “船长,什么事情让您感到奇怪了?” 他回答说:“哦!没什么。” “怎么?” “没什么……有一条船跟在我们后面。” “唔,这很平常嘛。” “很平常。我感到奇怪的是,它的速度比我们快,船体却比‘睡莲号’小得多。” “真的吗?” “小姐,您来看一看。” 她将眼睛靠近望远镜,经过搜索,果然发现浪尖上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大黑点。 “您认为是什么?”她说,“鱼雷艇?” “喔!不是鱼雷艇。” “也许是潜水艇吧……” “不是,肯定不是。” 他们接着说了别的事情。船长又观察了三四次,最后说:“真想不到,它追上我们了!好像是直冲我们而来的……寸步不离我们的航迹。” “您知道是什么了?” “现在知道了。” “唔?” “一艘摩托艇。” “嗯?” “速度像离弦的箭一样快。” “这怎么会呢?” “您看左右两条白色的东西,比小艇本身还要大。这是它激起的浪花,像两撇大胡子一样。” 她跟着看过去,弯下腰看了好久。随后,她直起身子,脸色煞白,嘴里小声说道:“上面站着一个人。” “是的,一个瘦高个……驾驶盘前还有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 “那他们是三个人?” “好像是的。” 快艇破浪前进,一会儿沉入浪谷,突然又被抛上峰顶。距离愈来愈近,而且确实是紧跟着“睡莲号”的路线。 过了十分钟。摩托艇上的三个人已经清晰可见。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船长说。 “不错,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纳塔莉证实说。“其中一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只能看到一半。另一个男人可以看到全身。” “是的,我在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船长说,“他站在船边,好像要跳海似的。” 脸儿绷得紧紧的,纳塔莉也在想:“站着的是艾伦-罗克。错不了……是艾伦-罗克。” 二、女俘 很长一段时间,纳塔莉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里反复念叨的这个名字,挺立在小艇上的这个人影,苦苦地折磨着她。 “艾伦-罗克……艾伦-罗克……” 他怎么知道她离开别墅了?他怎么会找到她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各种各样的答案在纳塔莉的脑海里互相碰擅,她心慌意乱,终于不得不求助于成廉姆斯船长,而且所用的词语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船长,他们在追我……我认识这个人。他对我穷追不舍,我怕……” 船长微微一笑:“小姐,他们可以追您。但是,在我的甲板上,他们是追不上您的。” “您肯定吗?他可是胆大妄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干什么事都能成功。” “可是,小姐,甭想靠上我的船。海盗横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您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 “没有?” “绝对没有。我们甚至不需要理它。只有两个人的小船攻击一艘配备齐全的六百吨大船,谈何容易。” “可是,万一他敢呢?……” “那该他倒霉。我们看着它沉没就是了。您什么都不要怕。有些傻事是没有人肯干的。” 纳塔莉摇摇头。 “这个人说干就干,对他来说不存在傻事……” 汽艇异常平稳地前进。两船之间的距离每一秒钟都在缩短……五十米,四十,三十……纳塔莉甚至看到了艾伦-罗克的面孔。他的表情里只有深思熟虑,没有一点儿敌意,恼怒或嘲弄。艾伦-罗克专注地目测着距离,选择着路径,果断地发出命令,他的声音压倒了呼啸的海风。 水手贝尔托坐在驾驶盘前执行命令。身边是那个女人,从头到腰裹着紫色的羊毛编织的围巾。纳塔莉知道她不是别人,准是那个意大利歌手。 离开二十米的时候,摩托艇往右一插,离开“睡莲号”的航迹和它掀起的滚滚浪花,很快便处在了与游艇齐头并进的位置。 “该死的东西!”威廉姆斯船长忿忿地嘟嚷道。“一个小小的核桃壳,他也能站得怎么稳?好像两手插在口袋里走钢丝绳一样。” 水手们围在威廉姆斯船长身边。纳塔莉捏紧拳头,握住船舷的栏杆,眼睛盯着在翻腾的波涛里颠簸的小艇。艾伦-罗克抬起头,将帽子拿在手里。 他自始至终显得那么镇静,十分从容地注意着小艇的操作,让人感觉到只要有他在,一切艰险都将不在话下。小船靠上了游艇。 “简直是发神经!”威廉姆斯船长气愤他说。“不是发神经是什么?他要沉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艾伦-罗克想干什么?他想抓住悬在船舷的缆绳。有两次,他差点儿成功了。但是,小艇猛烈地撞在“睡莲号”的船身上,像皮球一样被远远地弹开了。到第三次,他用力一跳抓住了缆绳,身子悬在半空,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见他以惊人的力量,双腿蹬着船舷,朝甲板爬上来。 威廉姆斯船长被激怒了。这不成了古代的海盗袭击,他非常恼火。 “啊!不!不!不能这么干,老兄!威廉姆斯船长不能授人话柄,让人说他对这种无理的事情置之不理!……上,小伙子,砍断缆绳!用力砍!我们在自己的船上,是不是,嗯?” 一时的愤怒同样使纳塔莉失去了控制,她同意船长的威吓。她也无论如何不愿意让这个“该死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于是,她鼓励水手们,为船长的命令火上加油。 “大家快点!绝不能让他横行霸道……该他倒霉。” 过分的激动只是瞬间的事。斧头刚碰到缆绳,她就抓住了举斧头的手,一把夺过斧头,把它扔得老远老远的,接着又俯身对着大海。那一斧头只不过是轻轻地擦了一下缆绳,绳子还和原来一样结实。艾伦-罗克已经摸到船边的铁环,靠着腕力将身体撑上了舷墙。 全体水手集中在一起,挡住他的去路。一支手枪指住他。 “不准动!不然我开枪了,”船长大吼一声,枪口对着来犯者的脸。 但是,纳塔莉挤了进来。她一言不发,伸开双臂护住艾伦-罗克。船上的人被她一推,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在艾伦-罗克面前出现了一个空档,他趁势跳上了甲板,他面带笑容,再次脱下帽子,微微地鞠了一躬,就像在米拉多尔别墅时一样,所有的动作完成得活泼轻快,自然大方。 “请原谅,”他说。“我像个不速之客闯来了。但是,为了您,小姐,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您,小姐……”简直就像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向他喜爱的女人献殷勤表衷心一样。说完,他就忙别的事去了。缆绳的一端绕在铜柱上,他解开缆绳,将它抛了下去。 “行了,”他对两个同伙喊道。“贝尔托,准备好了吗?” 贝尔托放下驾驶盘,女人也站了起来。他用缆绳打个结,女人将双脚套在绳结里,双手抓住缆绳,艾伦-罗克将缆绳卷在铜柱上,慢慢地把她拉了上来。 当时的情景就像马戏团里练习空中杂技一样,没有出错,也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而且做得不费力气,就像已经在保护网上重复过无数次了一样。半分钟以后,那女人登上甲板;因为围巾掉了,她露出了脸孔。正如纳.99lib.塔莉估计的那样,她确实是那个意大利歌手。 按照艾伦-罗克的命令,汽艇原地掉头,朝着法国的海岸线回去了。 艾伦-罗克就这样完成了难以置信、难以想象的壮举。纳塔莉逃跑了两次,但是,艾伦-罗克挫败了她处心积虑设置的障碍,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胜利是那么明显,令她完全失去了抗拒的念头,至于他这一方面,他甚至没有想到有辩解的必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解释。对于他的行为,他随后的行动将会作出解释。纳塔莉回到船舱,听任胜利者处置船上的事情。威廉姆斯船长和全体船员会听指挥的。 而且,人们很快便发现,他是个善于指挥,因而也有权叫人服从的人。 他操纵舵轮的姿势,他下令改变航向的口气,显示出发号施令是他的职业和习惯。在他登船后十分钟,“睡莲号”改变西南航向,即去西班牙的航向,直冲东南而去,也就是意大利,确切地说是西西里岛的方向。艾伦-罗克成了一船之主,正如他操纵着整个事件的发展一样。 如果不是纳塔莉克制住自己,她一定会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大吵大闹。她现在成了俘虏,名副其实的俘虏,就像在海盗猖獗的年代一样。她不是艾伦-罗克在第一天见面时所说的重获自由的女王,而是一个被关押被严格看管的奴隶。女王的角色,看来是被那个在街头、在不三不四的咖啡馆里卖唱的女人,一个须臾不可分离、带在身边共享胜利的宠妃霸占99lib?了。 纳塔莉实在不明白。她把自己关在船舱里,眼睛盯着舷窗,舱里微弱的光线在努力抗拒漆黑一片的世界,想起在米拉多尔别墅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她发现自己对艾伦-罗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同样记得在那个不同一般的晚上发生的每一件小事。他举起灯,面对面看着纳塔莉,说:“我曾经见过您。阳光洒落在您的四周,您在花园里喷水池的旁边。是的,我们的生命里曾经有过共同的一分钟,所以,我到处找您。我把自己加入到您的生命里,最后将找回我自己。” 这是他说的话,他还说过其它一些被他今天否定的事情,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敌人的行径。她惊慌不安,心里却始终在等着他,她相信他会来辩解,或者相反,会来指责她为什么逃跑。近在咫尺却不来找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错了。他没有来。 他摇了摇铃,让人送来晚饭。 两个钟头过去了。她以为除了值班水手,所有的人都已睡了,便悄悄地来到甲板上。两个黑影站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背靠船尾的机舱。附近的一盏灯让人认出他们是艾伦-罗克和意大利女人。他们不像是在聊天。大概说过几句话,仅此而已,而且声音很轻。她想听个明白。但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不假思索,在一反常态的情况下,听凭感情冲动的驱使,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干的这件事很可耻很可恨。她朝艾伦-罗克冲过去,对他低声他说道:“您什么目的?一个人怎么干得出这种事?对我如此粗暴无礼!……”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意识到这一点,话没说完就跑了,连这番指责的目的都没弄明白。她回到船舱,插上门闩扣上锁,她受到了伤害,新仇旧恨令她浑身发抖。这就是自命不凡带来的痛苦,一个从不怀疑自己、从不怀疑自己的权力的女人最难忍受的痛苦。 此时,她又看到了那本 href='1493/im'>《海盗》,就像一个人在有难的时候祈求神谕一样,竟然幼稚到想从中得到一点启发,她随手翻开99lib?一页。 “爱情的秘密深藏在我孤独的心里……” 爱情的秘密!真是莫大的侮辱。她打开舷窗,将书扔进了大海。 直到清晨她才睡着,但是,这一觉她睡得很死,而且没有做梦。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睡莲号”一动不动。机器开动的噗噗声停止了。通过舷窗,她看见一个码头,汽车滚滚而过,还有几栋房子。她赶紧穿上衣服走出船舱,叫来威廉姆斯船长。“唔,我们到哪儿啦?” “巴勒莫。” 她的眼睛朝四周一扫,既没看见艾伦-罗克,也不见了意大利歌手。 “他在哪儿?” “走了。” “嗯?走了?” “是的,临别只说了一句话:谢谢您,船长。他要给我五百法郎,让我分给船员。我拒绝了。于是,他把五张钞票揉成一团扔进了海里。随后,他要我交一封信给您,小姐。接着,他就带着女朋友离开了,若无其事,就像旅客搭乘高级轮船完满地旅行了一趟。嘿!这个该死的东西!……” 船长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姑娘,她使劲地打开信封。里面是用铅笔潦潦草草写下的几行字: 两年前,您的父亲在西西里突然去世的时候,杰里科也在岛上。从帕斯卡埃拉·陶尔西,陪同我的意大利女人口中得知的一些消息,使我相信他们在那里见过面。有一辆汽车停在码头旁,在桑塔路西亚教堂对面等候您。它可以在几个钟头里把您带去离塞盖斯特寺院不远的卡斯德尔斯拉诺村。已经为您在当地主要的旅馆订好房间。明天上午十点钟,请您务必来到位于村子里最高处的陶尔西家。 顺致崇高的敬意。.. 艾伦-罗克 纳塔莉毫不犹豫。她自由了,心里想的只是第三次逃跑,重新回到海上去。船长告诉她,得等部分上了岸的水手回来才行。她只好在甲板上走了走,显得很无奈很焦急。 机器开动了。三名水手已经回来,接着,剩下的一个也回来了。但是,他们正要抽起跳板,纳塔莉突然改变了主意,对船长交待几句话以后,她背上一个袋子就急匆匆地走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教堂门口。车夫问她:“是玛诺尔森小姐吗?” “玛诺尔森小姐,”纳塔莉给了肯定的回答。 她上了车。 路面崎岖不平,到处是雨后的积水。起伏的丘陵上种植着无花果树和柑橘树。纳塔莉什么都看不见,她什么都不看,只是沉洒在模糊的梦境中,痛苦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为什么同意作这次旅行?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屈从?父亲的死和杰里科在西西里岛,这是一个巧合,不可能影响她自己作出决定。可是呢?…… 公路盘旋而上,山岗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纳塔莉很晚才到达一家肮脏的小旅馆,两个男人坐在壁炉旁喝酒。另一个人在一边抽烟。开旅馆的老太婆一边找来客登记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三个人和店堂,刷过石灰的墙壁已经发黑。纳塔莉在登记簿里写上名字,接着,者太太领她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晚餐已经安排好送来了。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困境,真想痛快地哭它一场。旅馆显得阴森可怕,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掉入了陷阱。汽车司机,旅馆老板,那三个坐在桌子旁边的人,说不定通统是一伙的。万一被谋杀的话,谁会知道她发生的事呢? 她决定坐在椅子上过一夜。她半醒半睡,心里七上八下,警惕地竖着耳朵,后悔吹熄了蜡烛,又没有勇气去重新点燃它。教堂的钟按时地敲响。午夜过后二十分钟,大概是这个时间,她突然打了个哆嗦,确信椅子背后有人正试图打开窗户。她不敢回头,不敢叫喊,就是想喊也喊不出声来,因为她害怕得连喉咙都哽住了。 可是,那声音变得愈来愈清晰,使她得以判断来人的每一个行动,撬百叶窗,划玻璃的吱吱声,转动把手。一股冷风猛地吹过来。窗子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她的周围出现了一道电光。椅子背挡着她,她希望保持不动就可以不被来人发现。但是,那人朝她走过来,几乎碰到她了。她毛骨悚然,相信是碰到她了,突然,她鼓足勇气,蓦地站了起来,准备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纳塔莉还来不及看清楚袭击者的人影,手电筒已经熄灭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喉咙。她扑通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在惊慌之中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事情前后至多持续了一两分钟。那只手没有继续用力。纳塔莉可以自由呼吸。 但是,另一只手在她的脖子上东摸西摸。她的头巾被松开了。内衣的一粒钮扣被解掉了。恐惧和憎恶使纳塔莉浑身颤栗。他想干什么?她突然明白了。 那只手抓住一件首饰,就像有人挂圣牌一样,这是她时刻挂在胸前的一个链坠,一个古老的圣物盒。 那人一把扯断了金链,抢走了首饰。 纳塔莉没有还手。他跳出窗外逃走了。 三、帕斯卡埃拉陈诉实情 纳塔莉克服疲劳和紧张,在艾伦-罗克指定的时间离开了小旅馆。 卡斯德尔斯拉诺村里的房子高高低低,简陋贫穷,村子坐落在山岗的陡坡上,山岗与山岗形成一个盆地,像古代的圆形剧场,美丽的塞盖斯特神殿屹立在这个盆地的底部。她没有向人问路,就像一个旅行者信步所至,踏上一条路面不平、弯弯曲曲的马路。从教堂开始,马路变成一条小径,而且更加崎岖不平,穿行在一座座葡萄园和小花园之间。她爬上最高点,远远看见艾伦-罗克在她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 因为害怕招来种种传言,以及由此而来的调查,纳塔莉在旅馆里没有对人提起晚上遭到攻击的事。但是,那可怕的记忆留在心里,极度的恐惧时不时地令她心悸和脚软。见到艾伦-罗克,她的心放下了。她立即恢复了安全感。任何危险都威胁不到她了,一切都恢复正常,因为他在那里,在她的呼叫声可及的地方。他是不是女歌手的情人,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即使想到会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她也没有了任何屈辱的感觉。 他经过竖在路口的十字架,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似的,然后往右一拐就不见了人影。 纳塔莉紧走几步穿过路口。在用棕榈叶搭成的摇摇晃晃的栅栏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陶宅。她哗地推开栅栏。一间漆成粉红色的破旧小屋,屋角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一下,屋前有一条小路,两旁种着瘦瘠的布满尘埃的仙人掌。艾伦-罗克和意大利女歌手在门口说话。 他立即迎上前来。她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声抱歉,当时的情景下必然的一种客套。她感到十分疲倦,所以一走进位于楼下的正厅,马上找个地方就坐了下来。 “您的脸色很差!”艾伦-罗克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什么……”纳塔莉说,在撑持几秒钟之后终于控制住自己。“没什么事……或者说,没有什么值得您在此时此刻操心的事。过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他没有坚持。显而易见,对他来说,这次会面的重要性全在帕斯卡埃拉·陶尔西身上。他之所以安排这次会晤,完全是为了让姑娘面对她,纳塔莉,把事情说个清楚,其中的道理?99lib.t>他随后会解释的。 她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意大利女人面色沉重,显示出内心的一种非常凶恶非常固执的东西,那架势就像随时准备动武似的。他也一样,一改当初吸引纳塔莉的无忧无虑,可以说活泼愉快的外表,脸色严峻而充满仇恨。他全神贯注,心事重重,似乎任何外界的事物都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努力达到目前会面这一步。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必须作出让步,不是意大利歌手,就是他自己。 “说吧。”艾伦-罗克对意大利女人说。 “不!”她激烈地抗拒说,“不!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想继续听您的话了……放了我吧。” 他拍拍她的肩膀。 “好好听我说,帕斯卡埃拉。那天晚上,我们在戛纳的小酒馆里谈天,你没有怀疑我,你没有否认和杰里科集团的关系。后来我又问你,迫使你坦白了其它事情,其中说到两年前,你在这里见过一位叫玛诺尔森先生的人,当时正是杰里科对你的一生或多或少地起重要影响的时期。你答应过我,一旦我们回到你的故乡,你再详细地谈谈这件事。帕斯卡埃拉,我们现在回来了。玛诺尔森先生的女儿站在你的面前。这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吧。” 他更加和气地重复了一遍:“说吧,帕斯卡埃拉。你完全不必害怕,我不会设陷阱害你的。等你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情以后,等我知道真相以后,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和你的家庭。说吧,帕斯卡埃拉。” 在意大利姑娘的脸上,纳塔莉看到了艾伦-罗克的这番话产生的效果。 她的表情松弛下来。撅起的嘴巴变得平和了。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她终于乖乖地听话了,而且让人看到,她原来死都不肯说,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却不知不觉地愈说愈兴奋了。纳塔莉想起自己的决心崩溃和消散时,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 意大利女人低声说道:“两年前,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卡斯德尔斯拉诺村,我父亲是意大利政府官员,他死后,母亲就带我来这里安家了。我们两姐妹,姐姐叫莱蒂切亚。我们三个人,靠一份年金过活,母亲为了养家,另外帮人做些花边。她非常喜欢我们,特别是我姐姐,她当时和现在都是那么美丽动人。过一会儿,你们或许会见到她的,可怜的莱蒂切亚,你们会理解我们的忧伤……我们的仇恨……是的,我们的仇恨!那时候,我们三个人非常幸福,非常快活!……莱蒂切亚总是笑个不停,唱个不停……” 姑娘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三月底的一个星期二,莱蒂切亚和我干完了田里的活……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葡萄园,我们喜欢自己照料……我们一点都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虽然当时确实有值得担心的地方,因为我们走近树林子的时候,有两个人躲在里面。不过,这种事时有发生……当时追求我们的人还真不少……我们没有想到这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们和妈妈一起吃晚饭。半夜里,我们那条老母狗吠了一次。这是它的习惯,而且,我也是在睡梦中听见的。可是到第二天上午,莱蒂切亚一直没有出房间,我感到非常意外,就去告诉了母亲,她马上紧张起来,冲进她的房间,房间里是空的,椅子和床被弄得乱七八槽,窗子打开着,还打碎了一块玻璃,可以看到竖在屋后的一把梯子的顶部。” 艾伦-罗克和纳塔莉听得很用心。纳塔莉想,她在前一晚受到过同样的攻击。 “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吗?”艾伦-罗克问道。 “没有。” “你们报案了吗?有没有来调查吗?” “报案了。” “结果呢?” “没有结果。调查不了了之。那天晚上下了雨,外面找不到脚印。” “那两个人呢?……” “我报告了这个情况。但是找不到他们。” “可是,您说过我们今天或许可以见到您的姐姐,是不是?” “是的,她和妈妈去田间散步了。” “就是说,她被绑架以后又回来了?” “两个星期以后,她回来了。有人见她穿过村子。她一路走,一路唱歌和舞蹈,微微地撩起裙子,一路哈哈地笑。她疯了。” 帕斯卡埃拉流着眼泪。纳塔莉的喉咙也哽塞了。 “妈妈病倒了,”姑娘继续说道。“足足两个星期,大家想尽办法为她医治。我相信,支持她生命的力量,同样支持着我的力量,应该是我们强烈的复仇的愿望。我伏在她的床前,对她说:‘妈妈,你快点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要为她报仇。你照顾好可怜的莱蒂切亚,我去为她报仇。’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别的想法,我的整个生命都放在这个任务上了。但是,法律失败了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成功呢?如果不是运气好,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哪里还有我的门路。一天,一个小姑娘来找我,是附近一个有钱的农妇派来的,那农妇的名字叫阿妮塔,是个寡妇,我们和她很熟。阿妮塔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一直发烧不退。医生撒手不管了,她感觉到自己快死了,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告诉我她在偶然之中知道的一些事情,她是这么说的。但是,后来我仔细想想,似乎不完全是偶然……”帕斯卡埃拉不说了,似乎是疲劳或者有所顾忌,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劲头。艾伦-罗克感到有必要催促一下,于是问道:“帕斯卡埃拉,她要求你保密了吗?” “是的,不是全部,她只要求我对她来不及说的一些事保密。” “怎么会呢?” “她太虚弱了。在关系到我们的这件事上,她说,那两个人在葡萄园周围窥视我们,我和我的姐姐,后来掳走了莱蒂切亚,她偶然之间知道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她把名字告诉你了吗?” “他叫波尼法斯副官。” “波尼法斯副官!”艾伦-罗克大吃一惊,“那个卖唱的?那个组织偷袭米拉多尔别墅的人?杰里科的同伙?” “是的。” “你原来就认识他?99lib??” “认识。他是科西嘉人,当过远洋轮船的船长,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偶尔也来看望一下我的母亲。我们知道他是一些流浪歌班的班主,由于我会唱歌和弹吉它,他常常说要带我出去闯世界。他又回来了一次,也就是在我姐姐被绑架后的两个月,我答应跟他走了。” “什么目的?为你的姐姐向他报仇吗?” “不是。为了通过他接近杰里科。” “你认为,他绑架你姐姐是为了杰里科?” “阿妮塔在这一点上说得毫不含糊,杰里科多次见过莱蒂切亚,他爱上她了。” “那么说,真正的罪犯是杰里科?” “是的,两年以来,我生活在波尼法斯副官身边,就是要找到他。为此目的,我什么都干,我同意做波尼法斯的帮凶,参加策划的行动。但是,我一直接触不到杰里科。波尼法斯告诉我,他独自一个人生活,遥控他的队伍。他来无影去无踪。可是,我用心找了!” 艾伦-罗克低声说道:“我们会找到他的,我保证。他和波尼法斯副官一起来这里了?” “是的,后来,我和波尼法斯合伙以后,我知道他就住在这一带。” “与玛诺尔森先生在这个地区旅行的时间恰好吻合,是吗?” “正是那个时候。一天,那是五月十八日,我遇到一位先生,他从车站过来,问我附近有没有旅馆。我指给他看您下榻的那间旅馆,小姐,他住进了您楼上的那个房间。十九日,我看见他去塞盖斯特神殿,一路上和波尼法斯副官及另一个人说话,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我跟在他们后面,但是一拐弯,那个人就不见了。五月二十日晚上,人们发现那个外地人脑充血,死在神殿的台阶上;我打听他的名字,知道他叫玛诺尔森先生。三天之后,我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叙述杰里科突袭马尔萨拉海岸的一个地方。” 纳塔莉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相片。意大利女人一看,说:“和我说话的正是这位先生……玛诺尔森先生……他戴一顶浅灰色的大毡帽。” “不错……他一直……确实是我的父亲。小姐,照您的说法,他和波尼法斯副..官,及另一个应该是杰里科的人交谈了?” “我肯定是的。事后,波尼法斯副官告诉我,他提出做玛诺尔森先生参观神殿的向导。玛诺尔森先生拒绝了。和副官在一起的是杰里科。” 意大利女人说了她所知的一切。艾伦-罗克继续提了几个问题,最后得出了结论,他对纳塔莉·玛诺尔森说:“小姐,您明白了,您父亲去世的时候,杰里科团伙一直在这个地区活动,这个团伙的首脑围着您的父亲打转,我们今天还无法知道他的图谋,但是我们一定能够发现的,到那时候就可以确定他们攻击米拉多尔别墅的目的了。我们前进了一大步,很大的一步。在我这方面……” 他没有说下去。表情凝滞,认真地想了想,在他考察一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分散他的思想。 “很清楚了,对我也一样。”他小声说道。“这是唯一将我和过去联系起来的的事,我完全有理由对此抱有希望。我见过您一次,小姐,我凭深刻的直觉肯定,我的生命和您的生命曾经有过一次碰撞。揭开此地发生的种种事件的真相,也许可以帮助我回忆起过去的经历……我一定要了解过去。因为不管怎么说……” 他继续着内心的独白,嘴巴里小声地重复着心里说的话,说完了已经开始的那句话:“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在那不勒斯,与您同时……这不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巧合吗?您和父亲在那不勒斯,与我同时……接着,您父亲去西西里旅行,和帕斯卡埃拉……和波尼法斯副官……无疑还和杰里科说了话……这不是同一出戏的不同场景吗?我在里面占着一席位置,我们应该把这出戏重组起来……” 他用力地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必须这么做……必须这么做……从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照样可以生活……现在,有希望我回我自己了,我再不能这么生活下去了……我心里只有这件事……我要知道,我要深入到黑暗中去……我已经见到曙光……我要它照亮我未来的道路,指引我前进。”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纳塔莉对他的了解多了一些。他的矛盾,他的谨慎,渐渐地有了更清晰的意义。事实上,复活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这是他唯一的追求。在记忆的道路上,他顽强地向前走,一直到找回从前的他为止。 四、往事重现 艾伦-罗克思索了好久,得出了以下结论: “要解开谜底,我看只有一个突破口。农妇阿妮塔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她觉得这么重要?她指名道姓地提到波尼法斯副官。我们能不能假设波尼法斯有个同伙,在本地有一个助手,正是这个同伙向她吐露了真情呢?” 随着一步步深入推断,艾伦-罗克自己都感觉到了其中的逻辑性和可靠性。他特别问道:“阿妮塔寡妇的生活怎么样?知道她跟什么人联系吗?” “她的关系很多,”帕斯卡埃拉回答说。 “当时,她去世前的几个月里呢?好好想一想。” 她回答说:“当时有一些流言蜚语,说有两三回,见到一个人半夜三更窜到她家,她在村子里遇见这>.99lib?个人,是绝对不同他打招呼的……一个希腊人,名声很臭,名字叫查费罗斯。” “干什么的?” “什么都干一点,代写书信,帮人看病,医牙,不过主要是做导游。他住在去神殿的路上的一间小茅屋,在那里招徕外国游客。”艾伦-罗克点点头。 “导游!……波尼法斯副官想接近玛诺尔森先生,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伙计!恰恰是最能够帮助他绑架你姐姐的助手。波尼法斯认识他吗?” “我想……认识的……认识的……我记起来了,他认识他……” 艾伦-罗克好像很满意。 4e8b." >事件与事件之间互有关联,证明他的假设是正确的。查费罗斯,阿妮塔的情夫,几乎..被她出卖了……查费罗斯,波尼法斯的朋友和走狗……所有这一切环环相扣。“这个查费罗斯,他的生活怎么样?” “表面上很有规律。他老是在屋前屋后转悠,等着顾客或者旅行者。一到晚上,就去小旅馆吃饭,然后抽烟一直抽到半夜。” 纳塔莉想起昨晚袭击她的人,打了个寒颤,问道:“这个人皮肤很黑吧,胡子剃得精光,上蜡的头发中间分缝,滑溜溜地贴着头皮,是不是这样?” “正是。” “您见过他了?”艾伦-罗克问纳塔莉。 “是的,昨天刚到的时候,我在登记名字,他在那里看着我。” “您签名了?他可以得到登记簿吗?” “我想可以的……老板娘从餐具柜里拿出来,用完又放了回去。” “这么说,这个人知道您的名字了?” “他可以做到的。不过,您觉得有什么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您自己心知肚明,只有您能够给我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提到这个人,您显得那么惊慌?” 她没有迟疑,用几句话回答了这个问题。 “昨晚,有人从对着旅馆天井的窗子爬进我的房间。他掐住我的脖子,抢走我的东西以后就跑了。” “您没有告诉任何人吗?”艾伦-罗克问道,显得很紧张。 “没有,我想见到您以后再说,所以,我来的时候这么狼狈。这桩奇怪的抢劫案令我不知所措……” “抢走了什么东西?” “一个不值钱的旧首饰,是父亲在去世前的两天用挂号从巴勒莫寄给我的。这是一个大纪念章似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个圣物盒,我一直戴在身上,父亲在附信里是这么要求的……这也是他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艾伦-罗克小声说道:“小姐,这个查费罗斯显然是咋晚抢劫您的人。他是波尼法斯的同伙,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昨天晚上,知道玛诺尔森先生的女儿来了,他就想利益独占,一个人做完这件事。至于他过去的角色,促使他今天这么做的原因,这次抢劫的意义,首饰的价值等等,需要他来跟我们说清楚。” “有什么办法吗?” “我会迫使他这么做的。关键是不能让他有所戒备,不能让他逃跑。” 艾伦-罗克愈来愈精神。在揭露事实的道路上,他又完成了一个阶段。 采取行动的时刻正在逼近,对他来说,行动本身就包含着部分信心,因为有希望而使他沾沾自喜。 他正向纳塔莉和帕斯卡埃拉交待注意事项,突然,屋角上的铃铛响了,帕斯卡埃拉的母亲和姐姐散完步回来了。 当时,艾伦-罗克和纳塔莉站在通向栅栏的小径上。先是衣着破烂的老太太走进花园,严肃的容貌使人想到帕斯卡埃拉,接着是一位少妇,头戴一顶宽边的大草帽,她一见到陌生人,立即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提起裙摆,表演了几个美妙的舞步。她就是疯了的姑娘。 她亲切地笑了笑。表情不像母亲和妹妹那么严肃,相反,这是一张幸福、活泼、纯真和美不可言的脸,她嘴里哼着一首儿歌,接着,她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艾伦-罗克惊奇地望着她,就像我们看一个曾经见过的人,因为再次相遇而感到愕然一样。他显然发现了帕斯卡埃拉的一些相貌特征。 “莱蒂切亚,向客人问好,”母亲说。 她行了个屈膝礼,这时,艾伦-罗克已经朝她走过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细细地看着她,她睁开眼睛,也看了看他,突然,她脸上笑容尽失,伸出双手推开他,显出惊恐万状的样子,随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又对着他微微一笑,但是,微笑之中充满了幽怨和痛苦,让人看了心疼。活泼愉快的情绪消逝了,她累得好像支持不住的样子,把头靠在了艾伦-罗克的肩膀上。 这样过了几秒钟,在他的怀里羞答答地扭了几下。最后,她重新跳起了轻盈的舞步,口中细声地唱起了原来的那首歌。 “您就是莱蒂切亚吗?”艾伦-罗克激动地问道。 她在艾伦-罗克面前扬动手帕。他抓住手帕,深深地吸了一口从手帕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但是,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花园的围墙边,墙上有个缺口,胡乱拉着铁丝网。她指指缺口,好像是说:“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回来的时候,她指着挂在草棚支柱上的一把梯子,很可能就是他们在爬进她房间时用过的梯子。说着,她摔倒在路边的陡坡上,失去了知觉。 帕斯卡埃拉痛心地叫了一声:“可怜的姐姐……” 陶尔西大妈在旁喃喃自语,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想着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我真是宁可死了还好些。” 艾伦-罗克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可怜的女人,纳塔莉想到那天晚上在灯光下,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当时他还说:“我曾经见过您……您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 他真的见过纳塔莉吗?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他注视了很久,接着,他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艾伦-罗克看到查费罗斯没有逃跑,心里非常高兴。从村里俯视塞盖斯特平原的小广场,在他的询问下,有人向他指示了帕斯卡埃拉说的小茅屋,还指给他看正陪着两个游人去参观神殿的一个人。 他紧盯不放。查费罗斯接着陪同另一个游客参观,然后,到傍晚时分,他回到村里,在小旅馆四周转来转去窥视纳塔莉的行动,后来又到陶尔西家的花园观察帕斯卡埃拉的动静,她这次回来和纳塔莉的来到,两者在时间上的巧合令他放心不下。查费罗斯在旅馆吃过晚饭,很晚才离去。艾伦-罗克希望当着纳塔莉和帕斯卡埃拉的面与他打交道,所以没有马上和他接触。第二天早上,他来到陶尔西家,要求帕斯卡埃拉去接纳塔莉。他自己先去神殿,请她们两人悄悄地经小路去巴尔巴罗山,守在古剧场的遗址附近。他将带着希腊人去那里会合。 随后的经过也就如此。九点钟,艾伦-罗克穿过干涸的小溪,到达看门人的屋子,然后朝塞盖斯特神殿走去。 他一路走,注意力高度集中。荒山野岭围成一个巨大的盆地,远望这壮丽的景色,在疯癫的姑娘身边感受到的烦乱再次涌上心头,他的心思不在欣赏风景,面对万千景象,某座山的曲线,景物的色彩,被建筑物明快的线条分割的美丽天空,他在努力寻找某些细节可能引发的回忆。没等他发现对方,查费罗斯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主动提出愿意为他效劳。 这是一个个子不高、灵活、相当年轻、身材匀称的人,他穿一身浅色的衣服,戴麻布手套和草帽。不等艾伦-罗克回答,他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神殿,那风格就像西塞罗的演讲一般:“这是多利安建筑中最雄伟壮观的成果之一。多么庄严肃穆啊!它有三十六根柱子,每一根高九米……” 艾伦-罗克由他高谈阔论。在肯定希腊人没有任何怀疑以后,他提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对方迫不及待地作了回答,他们就这样绕神殿走了一圈。 之后,查费罗斯积极推荐客人参观古剧场。他们因此往回走到看门 4eba." >人的屋子,接着攀登巴尔巴罗山。四周冷冷清清。没有游客。艾伦-罗克打听过,知道从巴勒莫来的火车要稍后才到。 “我们的脚下是巴尔巴罗山,”希腊人说,“海拔四百米。请看全景,旋游界的行家们都认为这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观之一。剧场的直径六十三米,上下大约有二十排阶梯座位……” 他突然不说了。艾伦-罗克一挥手,早已等候在那里,藏匿在一旁的纳塔莉和帕斯卡埃拉朝前走了过来。查费罗斯回过头,看见她们离自己只有三步路的距离。在他们周围,甚至在废墟外面都空无一人。他后退一步,预感到危险即将降临。艾伦-罗克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说:“不准做声,查费罗斯。你被包围了,你已经走投无路,已经不可能抵抗。尤其是你休想逃跑。再说,逃跑有什么用呢?不是我的枪指着你,不让你逃跑,是你的处境不让你逃跑。如果你逃跑,我就告发你。” 希腊人乱了方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神色惊惶,目光空虚。他嘟嘟囔囔地说:“怎么啦?你们想干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艾伦-罗克把枪放回口袋里。一旦查费罗斯接受对话,迫使他让步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你做错什么了?” 他一一列举说:“首先,你是绑架莱蒂切亚的人之一,因此,你们要对她的精神错乱负责。其次,你是跟踪玛诺尔森先生的人之一,因此,你们要对后来他发生的事情负责……我不说那么多了。你见到了,我掌握了与你有关的一切资料,与我合作对你有好处。” 希腊人看来并不相信有什么好处。相反,他好像觉得危险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大。于是,他决定听一听对方对他说些什么,不排除在必要的时候作出适当的反应。 他在剧场的座位上坐下来,叉起双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而且,帕斯卡埃拉·陶尔西,其中有您的份。你们说吧。” 五、玛诺尔森先生之死 希腊人故做镇静,但是没有维持多久。艾伦-罗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吓得他马上站起来,还微微地笑了笑。 “莫非你们喜欢听我讲。我是求之不得。讲话是我的职业。但是,讲什么呢?” “讲绑架的事。” “什么绑架?” “绑架莱蒂切亚·陶尔西。” “可是,这件事和我无关,我的先生!我知道,确实,可怜的小姐被坏人绑架了。不过,我绝对没有参与这件下流的事,法庭它……” 查费罗斯再次慌了手脚。无疑,这个不知名姓的对手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尽量避重就轻,在另一个层面上展开讨论,总之,就是减轻对方的指责,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这么说,”他说,“你们是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就不同说法了。我是不会理睬恫吓的,但是,大家都开诚布公!……我承认,我参加了这次让人痛心的事。哦!我也是迫于无奈。我和波尼法斯副官是老朋友,但愿你们不认识这个东西,但是,他曾经帮过我,帮过我一个大忙。一天,他来找我,对我说:查费罗斯,我需要你帮个忙。我说:你尽管吩咐吧。否则的话,我还算是个人么。人人都有自己的良心,我的良心在这方面特别敏感。尤其是……” “废话少说,”艾伦-罗克催促说。 “尤其是,”查费罗斯继续说道,“一件很小的事……几乎算不了什么……他的一个朋友,一位很重要的人物,请他带本地的一个姑娘去巴勒莫,这位朋友当时住在那里,他多次见过姑娘,而且迷上她了……这种事平常得很,是不是?可是,我这个人处事谨慎,所以提了一个条件,我说:好吧!但是,陶尔西家的几个女人和我都有交往,我不想别人伤害莱蒂切亚。波尼法斯说:怎么会伤害她呢?我的朋友是个有身分的绅士,我以名誉担保,莱蒂切亚第二天就可以回家。有这些话在,我就同意了。我再说一遍我是不情愿的。可是,人生中的事常常是由不得我们选择的。以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以后的事是,莱蒂切亚过了两个星期才回家,而且她发疯了。” 查费罗斯推开双手,说:“这是我的错吗?我怎么知道波尼法斯的朋友非君子呢?” 他显出很痛心的样子,而且让纳塔莉和帕斯卡埃拉作证,强调问题在于那幕后的丧尽天良的劫持者。 “这样也算绅士吗?一个绅士会辜负别人的信任吗?” 艾伦-罗克对这些离题的话很不耐烦,说:“还有呢?” “还有什么?” “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么事?” “关于玛诺尔森先生的事。” “玛诺尔森先生?我不认识。” “你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玛诺尔森先生的人吗?两年前,因为中暑死在神殿台阶上的那个人。” “啊!他叫玛诺尔森吗?我记得的。那天我恰好不在。但是,第二天,这里的人告诉我说……” “你撒谎。” 查费罗斯并不松口:“我不在场。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人要我去巴勒莫帮忙。我可以找到证明。我正大光明地说一句,我当时不在。这是一个很具体的事实,是完全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的话音未落,在旁紧紧地盯着他,一直等着他会有所交待的纳塔莉,惊奇地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先是轻轻地呻吟,接着又骇人地大叫一声。 “您想怎么样?您想怎么样?”他嘟嘟囔囔地嚷道。 纳塔莉这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艾伦-罗克一把抓住查费罗斯的手腕,bbr>?再用力一拧,疼得他直嚷嚷。 查费罗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求饶:“不……不要……不,放开我……” 但是,艾伦-罗克没有松手,他好像并没有出力似的,但是,他纹丝不动的脸上凶相毕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心里是多么愤怒!纳塔莉见到他从来都很有自制力,很少把阻挡他前进的障碍放在眼里,现在看到他这副蛮横的模样,不觉大吃一惊,她说:“放开他。我不能同意这种做法。” 在绷紧的肌肉付出了非同寻常的努力后,他立即平静下来,很自然地微微一笑。 “要这个家伙少说废话,不说谎话,这是最好的办法,再说,我的目的达到了,是不是,查费罗斯?” 说着,他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一千里拉的钞票,加重语气说道:“快说完它。你决定了吗,嗯?” 查费罗斯已经决定了。他非常害怕,惟恐这个可怕的人物再发脾气,连一点儿逃避的念头都没有了。怎么都好过再受一次苦,面前的这个屠夫是随时可能下手的,或许是不动声色地干,但绝不会手下留情。他收下钞票放进口袋里,立即开始叙述事情的前前后后,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只想尽快地卸却一切令他良心上过不去的坏事,艾伦-罗克不得不一边听一边加以整理。 “不要说废话。说玛诺尔森先生的事。” “当然,当然,”希腊人迫不及待地回应说。“问题就在这位善良的先生。我和您一样,认为应该将他的事情弄得一清二楚。波尼法斯活该倒霉。至于我,我心头上老压着一块石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您给我机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一天终于到了!唔,事情是这样的……” 他缓过一口气,说得更沉着了:“唔,是这样的……一天,这个该死的波尼法斯……为什么他不让我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呢?……这个该死的波尼法斯又缠住我不放,他胡编了一个理由,要我跟踪这位玛诺尔森先生。波尼法斯副官的朋友,您知道,就是那个绑架莱蒂切亚·陶尔西的绅士,唔,他身上从早到晚都挂着一个护身符,而且对它看得像性命那么重要。什么道理?我不知道。但是,情况就是这样……波尼法斯是这么说的,他离不开这个护身符。一个不值钱的颈坠,可是你就是出一千万,两千万,他也不会脱手的!你听见了,查费罗斯,两千万。可是,他这件东西被人偷走了,他肯定是身边的人干的。所以,我这位绅士朋友出了一个很高的价钱。” “绅士的名字叫什么?”艾伦-罗克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撒谎。他叫杰里科,海盗杰里科。” 查费罗斯一下子怔住了。见鬼,所有关系到他的事,不知这个人怎么会如此清楚?突然,他眼前一亮,怒冲冲地喊道:“是阿妮塔出卖了我!啊!这个臭婊子!如果她还在世上,我让她后悔一辈子!” “她已经死了。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查费罗斯顺从地继续说下去,“既然已经知道是他和他那帮无赖了,唔,杰里科答应,谁帮他抓到这个贼,就给谁一大笔奖赏。结果,波尼法斯站出来指证了其中一名新伙计,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叫阿赫迈德的土耳其人。阿赫迈德受不住棒打,最终承认说在一个星期前,他在那不勒斯遇到玛诺尔森先生,将链坠卖给了他。于是,波尼法斯接到新的任务,要不惜任何代价找回链坠。波尼法斯和我,我们开始追踪。我们在玛诺尔森先生过夜的旅店里错过了两次机会。杰里科很不满意。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暗中紧追不舍的玛诺尔森先生坐火车来了这里。就在这一天傍晚,波尼法斯和杰里科在一起,这是他告诉我的,他主动提出为玛诺尔森先生做导游,但是遭到了拒绝。第二天上午,波尼法斯和我,我们又到神殿四周转悠,准备有机会就下手,或者在当晚去旅馆潜入他的房间。” “机会来了吗?”纳塔莉焦急地问道。 “是的,”查费罗斯说。“大约十一点钟,玛诺尔森先生来了。他独自一人东游西逛了一个钟头,手里拿着一本巴特克尔的旅游指南。我们躺在那个地方,瞧,就在那些石头中间。阳光直射。天气酷热。玛诺尔森先生喝了随身带来的一瓶酒和一杯咖啡。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相当胖、脸色红润的人。他的脑袋左右摇晃。看得出来,他很想睡上一觉。接着,他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在那里,那两根柱子中间,撑起阳伞遮挡阳光;他脱下帽子,把一个橡胶袋吹胀以后枕住头,然后便睡着了。” 纳塔莉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低声问道:“你们利用这个机会动手了?……” “没有,”希腊人回答说。“我想这么做的。我相信,我们要是做了,他也不会发现的,我们可以得到链坠,而且万事大吉。但是,这时有一个农民经过……接着,有一队外国人绕神殿转了一圈……接着,波尼法斯不干……” “为什么?”艾伦-罗克问。 “为什么?”查费罗斯有些犹豫,但是在艾伦-罗克注视下,他不敢回避问题。“为什么?唔……唔……波尼法斯一直走到神殿的台阶前,轻轻地推倒了阳伞,然后回到原地。玛诺尔森先生没有东西遮盖了……以至于……” “以至于怎么样?” “阳光直射在他的头顶上。” “哎呀!太可怕了……”纳塔莉结结巴巴地说。“太可恶了!” “不是么?”查费罗斯说,显得很气愤的样子。“不是么?我开始不明白波尼法斯的意图。我表示不能这样做,我真的想冲过去救这位可怜的先生。但是,波尼法斯不让我动。我不是很强壮……我动弹不得……再说,我很希望这位先生自己醒过来……我看到他动了几下,好像是在挣扎,好像很痛苦。我想喊,波尼法斯掐住我的喉咙……他对我说,不准出声,你这个白痴……杰里科的命令非常明确。如果能把他解决了,就更好……所以,既然有此机会,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他,你就给我们安静一点。我能说什么呢?无话可说,是不是?波尼法斯是主人……我根本不能动……我根本不能叫喊。我闭上眼睛。十分钟以后,波尼法斯咕噜了一句,应该可以了。” 纳塔莉悄悄地掉着眼泪。那可怕的场面展现在她的面前,好像父亲又死了一回似的。她现在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了,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查费罗斯心虚,吞吞吐吐地辩解说:“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这是明摆着的……绝对没有关系……如果我能自由行事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的……但是,波尼法斯掐得我半死……他是强盗里的强盗。他的心肝一分钱都不值……一分钱不值……我再说一遍……” 艾伦-罗克打断他的话,说。 “不要浪费时间为自己开脱了,查费罗斯。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什么?” “那个链坠呢?你们拿到了吗?” “没有。” “怎么没有?” “嘿!没有就是没有,所以说,波尼法斯是个畜生。那个链坠不在玛诺尔森先生身上。” “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过这样东西?” “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他的皮夹子里找到了一张邮局开的收据。两天前,玛诺尔森先生寄了一个包裹给他的女儿,巴黎大饭店,纳塔莉·玛诺尔森。包裹的报价是:一万二千法郎。毫无疑问,应该是那个链坠。” 接着是长时间的静默。然后,艾伦-罗克指着纳塔莉,对查费罗斯说:“你知道这位小姐是谁吗?” 查费罗斯变得十分顺从和老实,他即刻回答说:“知道,她是纳塔莉·玛诺尔森小姐。” “我确实收到了一个包裹,”她说,“包裹里附着一封短信,我还记得里面写的每一个字:我给你寄去一个古老的圣物盒。我也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我估计,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所以,我把它买下了。我会作一些调查,与此同时,你把它带在身上,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两天以后,我得到可怜的父亲去世的消息。从此,我再也没有解下过这个首饰。” “那天晚上,是你去旅馆偷了这个链坠,是不是?”艾伦-罗克问查费罗斯,“你从登记簿上得知玛诺尔森小姐的名字,心想这东西已经唾手可得,不能白白放掉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是?”希腊人不再否认。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你把它弄去哪儿了?” “我把它卖了。” 艾伦-罗克的手无意中碰了一下他被拧过的手腕,查费罗斯立即改口说:“不,应该说,我曾经想把它卖了。” “好在你改正得快。你把它藏哪儿啦?” “在屋子后面,一个空油缸底下,上面有瓦片盖着。” “你保证说的是实话吗?” “我以名誉担保。” “去把它找来。” 查费罗斯啪地站起来,就像上了弹簧一样,迅速地从山坡上跑到干涸的小溪。随后,又见他朝小屋方向爬上去,绕到小屋背后。 艾伦-罗克和两位姑娘一刻都没想到他有逃跑的可能。他的反应,就像是高高兴兴地去执行一项上级下达的命令。这么做也是他唯一的出路。其它的任何举动都将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看着他回来了,而且比去的时候走得更急,也明显地更加轻松,艾伦-罗克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显然,占有这个圣物盒是整件事的核心。因为从邮局的收条上知道玛诺尔森先生将它寄给了纳塔莉·玛诺尔森,为了重新夺回它,杰里科和他的同伙发动了对米拉多尔别墅的突袭。也正因为如此,今后还会有新的行动。” 他顺着这条思路考虑再三,等查费罗斯回到面前,他问道:“你能保守秘密吗?” “可以。”对方信心十足地答应说。 “我也奉劝你保守秘密。如果那伙人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因此有所戒备的话,除了你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说的,等着你的是监狱。” 查费罗斯肯定地说:“我对波尼法斯的行踪一无所知。他说来就来,从来不打招呼。” “太好了。你把首饰带来了?” “喏。” 艾伦-罗克接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是一块圆形的、没有光泽、老化、磨损的金属,好像是金子,中间像手表一样稍稍凸起,四周交错镶嵌着紫水晶、玛瑙和黄玉等宝石。完全是古代拜占庭的制作式样。 金属的另一面是一大块不透明的、已经损坏的水晶,表面划花了,而且有一条像破镜似的裂纹,通过裂纹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样可以活动的东西。用手摇一摇,可以听到低沉的突突声,好像是一块凝固的蜡,或者是被虫蛀蚀过的木块。 艾伦-罗克拿在手里摸了摸,翻转过来,两只手轮流掂量了一下,突然之间,好像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然后流遍了全身,就像你找回来一样失去了很久、已经被遗忘的东西,你重新触摸到它,拿在手里把玩,你的心里重现出许多已经消失了的感觉一样。遥远的生命从物品中释放出来。一种难以表达的东西在心里油然而生。 有时候,回忆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东西。我们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现实的一部分,或者仅仅是企图再现的梦境,只是一些曾经见过的人或事,是再次经过你的头脑的影像。 他反复地看,反复地抚摸,纳塔莉曾经像他一样反复地观察和留意过这个链坠,他的拇指和食指以某种方式揿到了某个地方,一个出自本能、完全无意或未经思考的动作,盒子轻轻地发出嗒的一声,上面的水晶玻璃动了一下,然后像盖子一样打开了,被虫蛀蚀过的一小块木头,或者是一块凝固的蜡从里面掉了出来。 这块被细心地保存了多少个世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护身符?圣骨?艾伦-罗克心里问着这个问题。 查费罗斯说他一无所知。连波尼法斯也不知道。好吧。可是,为什么杰里科如此珍惜它呢?为什么有人要偷它呢?为什么玛诺尔森先生买下它寄给女儿以后,还关照她必须时时带在身上呢?为什么要袭击米拉多尔别墅呢? 艾伦-罗克想了好久,这些神秘的问题,也许更因为愈来愈强烈地揣测到的这个离奇的谜,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他的手指触摸到链坠粗糙的表面,不停地轻轻颤抖。他的眼睛老觉得离不开它。 “睡莲号”启程返回土伦港。 帕斯卡埃拉暂时不愿离开母亲和姐姐,在她觉得适合的时候,再和他们会合,并且独自采取行动。纳塔莉在自己的船舱里过夜和吃饭,到第二天傍晚才出来。艾伦-罗克,或者躺在大堆的缆绳上,或者在船上前后走动,没有离开过甲板。 天色慢慢暗下来。法国的海岸线在远处渐渐显现。纳塔莉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艾伦-罗克高大的身影。她看着他行动,看着他坦诚地绝不虚情假意地生活,愈来愈深入地了解他内心的秘密,知道他除了全心全意地,痛苦而执着地寻找自己的过去以外,对其它事情一概没有兴趣。他之所以依然在她身边,仅仅是因为她,纳塔莉,曾经在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是这个难以捉摸的过去的一部分,他希望由此揭开这个像鬼魂一样离他而去的谜。 帕斯卡埃拉也一样。意大利女人先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他的情人。纳塔莉对此十分清醒。就像对她一样,他控制帕斯卡埃拉,只是为了让她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她们两个人都只是他手中的工具。她们和他过去的历史有牵连,所以有义务帮助他完成任务,而且像奴隶一样永不砸烂这副枷锁。对于这一点,前一天在卡斯德尔斯拉诺村,当帕斯卡埃拉提出想留在母亲身边的时候,纳塔莉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的。 “好吧,”当时,艾伦-罗克回答说。“可是,你要来找我们,你听到了,帕斯卡埃拉。我们离目标还很远。我在这里只了解到一小部分我想知道的东西。一切都要到了巴黎,在今后几个星期里才有分晓。你要来呵,帕斯卡埃拉。” 纳塔莉很惊奇自己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是一种你通常不会承认,但是令你不知如何是好,使你惊喜,也可能使你不安的感觉。是爱情吗?抑或是害怕爱情?不,绝对不,她从来没有爱过艾伦-罗克。艾伦-罗克不是一个可以爱的人。我们爱生活,爱那些生活中的人。可是他,他好像是一个人类之外的人;这个老在白费力气叩问过去的人,总是避开别人,起码不让人亲近。你受他控制,或者不受他控制,他迫使你本能地甚至病态地顺从他,这是接近他的人共同的感觉,这些都算了。但是,使你晕头转向,使你无法抵御的是他的那种神秘感。如果说纳塔莉的意志有所动摇,她的心却仍在抵抗爱情,甚至抵抗任何的友情或好感。 “行了,”她振作了一下,说。“斗争还没有结束。命中注定99lib.要我们并肩战斗,也要我们互相战斗。但是,现在我已经了解这个人,他的法力已经解除。我自由了。” 一、福尔维勒碰运气 午饭的气氛很热闹,五个人一起吃饭,其中只有一个人讲话,两个人边听边笑,还有两个人保持沉默,所谓热闹,大致上也就是这样了。 纳塔莉·玛诺尔森从西西里回来,下榻香舍丽榭大道上最豪华最现代化的巴黎大饭店,吃饭的地点就在她六个星期以来一直租用的套间里。在座的有马克西姆·迪蒂耶尔、他的两位女朋友——亨理埃特和雅妮娜俩姐妹以及福尔维勒。当然,滔滔不绝的是马克西姆·迪蒂耶尔,笑的是他的两位女朋友。纳塔莉心事重重。福尔维勒气鼓鼓地不做声。 马克西姆自始至终热情不减,他大口大口地吃,大杯大杯地喝,不等别人提问,就已经喋喋不休地说开了。 “我再吃一点龙虾好吗?说真的!从前,我还记得,我原来是节食的,只吃烤面包和面条。这下完了!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强迫自己坚持到现在,有机会才多喝几杯。讲卫生,呼吸新鲜空气,体育锻练,全面活动,这是他的座右铭。我的救命恩人?呃!当然是艾伦-罗克!” 他举杯提议说:“为体能老师,教练,罪犯克星,为艾伦-罗克干杯!” 纳塔莉心不在焉地表示同意说:“说真的,马克西姆,他使您变了一个人。” “他把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您从前是什么?……”亨理埃特问道。 “我从前是个胆小鬼,一个倒霉蛋。” “真是奇迹!”纳塔莉接住说。 “奇迹是从几次去西西里冒险开始的,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我带着两名手下——亨理埃特和雅妮娜,发现了种种蛛丝马迹,明白了艾伦-罗克的想法。” “你的眼力真不错!”雅妮娜说。 “实在是空前绝后!凡在街上遇到的人,我看一眼就记下来了。咔嚓!行了。我的脑袋是一架柯达相机。体貌特征。底版。数码印刷。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东西记录下来。” “负责整理的是我们,”雅妮娜指出,“是我把卡片分类。” “还有我,我立卷存档。” “马克西姆服务公司,”马克西姆大声说道,“私人侦探社。凌驾法律之上的警察。” “你娶我们两个人的事怎么样了?”雅妮娜问道。 “上司是不娶下属的。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丈夫。就这样了。豪华型的丈夫。亨理埃特,给你一位绅士大盗;雅妮娜,给你一名死刑犯。呵!火热的生活啊!” “还是那个目标?”纳塔莉问。 “逮住杰里科。和艾伦-罗克在一起,还能有别的事吗?海盗杰里科,十恶不赦的杰里科……使您不得安宁的杰里科。” “事情有进展吗?” “还需要几个钟头。” “嗯?” “不错,还得几个钟头。” “那,几个钟头后会怎么样?” “这出戏,就是说围绕着您编织的种种阴谋,没有我的话,你将成为可怜的牺牲品,这出戏会分作两幕演出,一幕在下午,另一幕在今晚进行。” “可是,您什么都瞒着我!” “何必让您担惊受怕呢?活动家是不会事先张扬的,他们采取行动,只有自己知道准备工作的艰辛,以及风云不测带来的焦虑。” “就是说,还有不可预测的成分?” “没有。一切都是按毫米和毫克为单位计算的。否则的话,我能在这里聊天么?” “这可是真正的解放啊!”纳塔莉大声说道。“所以说,今天,六月十四日……” “今天,六月十四日,是大结局的日子。您的敌人将放下武器,杰里科将被打翻在地。” “我能看到这两大事件吗?”她微笑着说。 “当然。” “那么说,我受到传唤,可以到场了?” “受传唤的另有其人。” “去什么地方?” “今晚,在这里。” “今天下午呢?” “秘密,暂时不能说。” “您知道,我今天得出去一趟,一个朋友病了,她找人打电话给我,我得去凡尔赛看她。” “从几点钟到几点钟?” “从四点到八点。” “恰好是幕间休息,和我的节目安排没有冲突。好啦,动手干吧,还有最后几个细节要处理一下。两位小乖乖,亨理埃特,雅妮娜,我们走吧?” 刚走到门口,他拦住她们,说:“啊!我忘了一件事。艾伦-罗克会来这里的。” “艾伦-罗克?”纳塔莉皱了皱眉头说。 “没有他,这出戏是演不成的。” “他下午和晚上都来吗?” “是的,而且是在缺他不可的时候出现!这叫神兵天降!”马克西姆朝纳塔莉走回来,低声对她说:“我笑,亲爱的朋友,因bbr>藏书网为笑是我的习惯,即使遇到天大的危险也不会改变的习惯。但是,您听我说,您得做好一切准备。”她感觉得到他说这话的份量,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马克西姆,我都准备好了。” “一会儿见,纳塔莉。回头见,福尔维勒。”福尔维勒..t>没有吭声。马克西姆在精致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大衣,大衣太长,而且过时,他翻起衣领,从口袋里拿出一顶旧帽子。他把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眼睛,口衔烟斗,转身朝着福尔维勒高呼一声:“艾伦-罗克万岁!” 接着,他推着两位手下出门走了。 “好一个小丑!”福尔维勒低声嘟囔了一句。 纳塔莉关上门,摇铃唤来服务员,吩咐撤走餐桌上的东西。福尔维勒沉默不语,她也不加理会,只管在一张长椅上躺下来,点着了一支烟。 过了一会,眼看她不理不睬,福尔维勒气得七窍生烟,故意用手指笃笃笃笃地敲响旁边的一张独脚小圆桌。纳塔莉看着冉冉上升的烟雾。他站起来,在房间里四处走,把地板踩得噔噔响。这样过了几分钟。静寂的气氛终于使他忍受不住,他决定打破沉默了。于是,他拿起一份报纸,扫了一眼以后说:“又是一桩入屋盗窃案……哎,就在这家饭店里!得小心才是啊,纳塔莉。找大宾馆这种歇脚的地方常住,常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说,像那扇门……您看它是锁上的。而且上了插销,您以为万无一失了。可是,您不知道门背后是不是躲着一个坏蛋,正在等着您……这种事情,报纸上天天都有消息可以证明。” 他指着那篇文章,继续读出它的大小标题。 “巴黎大饭店发生入屋盗窃案……一位美国客人被窃值二百万元的珠宝。在艾伦什么男爵的协助下,窃匪被擒获。” 纳塔莉以嘲笑的口吻,帮他说出了男爵的名字:“是在艾伦-罗克男爵的协助下。” 他忿忿地一挥手。她却偏偏不肯放过:“福尔维勒,您算是背运了。在整个午餐的过程中,马克西姆和他的两个朋友开口闭口都是艾伦-罗克。您打开报纸,掉在您眼皮底下的第一个名字……又是艾伦-罗克。” 他继续在房间里踱步,愈来愈神经质,口里念念有词:“他又来干什么呢?他在走廊里,在宾馆四周转悠,我见到他不下十次了。他凭什么呢?” “人人有权在我住的宾馆周围散步,艾伦-罗克也不例外。” “艾伦-罗克更加有权。” “更加有权,为什么?” “因为他关心您!……他负责保卫您!他保护您!他为您追捕所谓的敌人!啊!这个可恶的家伙!来历不明,招摇撞骗,下等巫师……像在尼斯的时候一样,在巴黎继续扮演大冒险家加格里奥斯特罗的角色,令一班故作风雅的人叹为观止。报纸贩卖他的事迹和神话。一天,他纵身跳上脱缰狂奔的马匹。第二天,他跳进塞纳河救起一位老太太。哗众取宠的东西。” 纳塔莉十分平静,说:“救老太太也算哗众取宠?” “当然,如果是装装样子做给人看的话。” “你这个人真不好对付。” “啊!”他说,“因为我感觉到您完全糊涂了。” “我糊涂?” “是的。您整个人突然之间变了。表情,笑容,语调,态度,您身上的一切都跟从前不同了。” “妒嫉心使您失去了理智,我可怜的福尔维勒。”她十分宽容地说道。 “您明明知道,艾伦-罗克根本没有来拜访过我,我们只是在宾馆的大厅里遇到过两次,我当时都和您在一起,他至多和我打了个招呼而已。” “啊!问题恰恰在这里,为什么这么拘谨呢?谁禁止他正大光明地走过来和您说话了?” “您去问他好了,”纳塔莉反驳说。“他谨小慎微的态度确实不够礼貌,我同意您的看法,但是与我无关。再说,我也不在乎。他是个怪人,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相当讨厌。” “表面上是这样,”福尔维勒针锋相对,他心里愈来愈激动。“但是在心底里,您兴奋,您克制,我凭直觉看得出来,您心里极度兴奋,好像魔棍一挥改变了您的本性,摧毁了您完美的心理平衡。是的,我很清楚,纳塔莉,我是傻子才对您说这些话的。难道还需要我来告诉您吗?” 他继续开玩笑地说道:“我承认,他那么多事迹确实令我印象深刻。从水里救出老妇人……制服脱缰的马匹…… “什么事情您都大惊小怪,纳塔莉。是这样的,是的,那天晚上,他和马克西姆走进餐厅,我和您正在楼下吃饭,我看见您的嘴角抽动,您的眼睛发光。我不是说您爱他……” “为什么不呢?” “不,一个像您这样的女人不会爱这种人的。但是,他令您苦恼,这比爱情有过之而无不及。您受他恶劣的影响,而且从你们在米拉多尔别墅相遇的第一分钟就开始了。” “不错,恶果立即显示出来了。鬼迷心窍……喝了迷魂汤。” “正是,”福尔维勒闷闷地说,“……这剂迷魂汤使您失去了理智。否则的话,在隔了一天以后,您能跟着这个混蛋逃跑吗?” “我,我跟着艾伦-罗克逃跑了吗?” 福尔维勒挥了挥攥紧的拳头。 “唉!在西西里的那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起来就火冒三丈,帕斯卡埃拉的故事,发疯的姐姐和希腊人,杰里科,波尼法斯,您那个据说被人暗杀的父亲,多少谎言,多少戏剧性的突变,目的全在于迷惑您,蒙住您的眼睛!啊!是的,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一个善于演戏的家伙,加上记忆消失和忘记过去的花招。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给惊险故事增添了多少趣味啊!对一个思想浪漫的女人来说,他当然比海盗优越得多了!” 纳塔莉不耐烦了。 “说够了没有?”她不客气地说。“我能够理解嫉妒和不公正的说话,但是我不允许别人侮辱我。” 福尔维勒毫不示弱。 “我有什么办法!我宁可事情有个了结。” “您说的了结是什么意思?”纳塔莉越说越气。 “了结,就是要求您作出选择。” “我没有什么好选择的。” “有,在他和我之间作出选择。我们差不多算是订婚了。虽然您一直没有明确地答应我,但是,我有权对此抱有希望吧。如果您最后决定说不,请您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我什么都能接受,就是不喜欢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 她没有回答,只是以挑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脸上略略露出一丝微笑,而且是那么严峻,使他在突然之间,对她即将要说的话,对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决裂害怕起来,虽然他在内心深处对此已深信不疑。为了防止马上决裂,他喃喃地说道:“不必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浑身发抖,非常紧张:“啊!”他说,“怎样才能打掉您的傲气呢?真的,我有时候想也许只有硬干这一种办法。” 她稍稍往后一退,立即采取了防御的姿势。他在一旁低声说:“是的,有一天,您对我说:我这个人很骄傲,非常注重人格,如果有人强吻或者偷吻我,我会觉得这是名誉扫地的事,或许会接受失败这个事实。所以……我有时候想……我想……啊!强迫您……压倒您的意志。” 他真的冲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面不改色,不相信他会敢说敢做。但是,他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作为,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想抱住她,用脸凑近她的脸。 她吓坏了,伸直双臂顶住他。他一下子便弯曲了她的臂肘,顺势揽住她后仰的上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嘴几乎碰到了她拼命地东躲西闪的嘴巴。最后,她疯狂之中大喊了两声:“艾伦-罗克!……艾伦-罗克!……” 这是在几秒钟之间,在剧烈的混乱之中发生的事。纳塔莉的叫喊与福尔维勒的攻击,几乎同样是不由自主的举动。惊愕之余,房间里一时变得寂然无声。福尔维勒慢慢松开手,纳塔莉从中解脱出来,他的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等待的神情,好像他真的相信艾伦-罗克马上会出现在门口一样。出于求救的本能,召唤一个藏在不知什么地方,像当初在米拉多尔别墅的护墙后面会随时冒出来的对手,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了,纳塔莉虽然惊魂未定,神经依旧高度紧张,这时哈哈笑了起来。 “您瞧,他真的在保护我,可怜的福尔维勒。他的名字就足以禳灾辟邪了……啊!您这个人真是滑稽!吓得您这副模样!” 他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去。 “我怕这个强盗?不可能。但是,纳塔莉,我现在明白他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了。您在遭到危险的时候,您第一个想到他来救您!您脱口而出的是他的名字!您还敢说您对他毫不在乎?”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喘喘停停,脸色非常难看。纳塔莉摇了一下铃。 “嘿!您这是干什么?”福尔维勒大喊起来。 她笑得更厉害了。 “您放心。我摇铃不是叫他。我叫女佣人。” “叫她来干什么?” “天哪,我让她来给您带路出门呀。” “唉!不要做得这么绝嘛。”他含含糊糊地咕噜了一句。 传来女佣人敲门的声音。纳塔莉犹豫了一下。她想只要不是独自一人,而且让福尔维勒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于是,她打开门,简单地吩咐了一句:“苏珊,给车房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四点钟派一部车来。” “是,小姐。” 接着,该她回房间了。福尔维勒表面上平静了一些,想挡住她的去路。 “您永远都不原谅我了,是不是?” 她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回答说:“为什么不原谅呢?您刚才非常可笑,也就这么回事么。” “这么说,我可以再见到您了?” “天哪,我可不能作出保证。” 他坚持说:“可以的,绝对可以,您可以保证的……我希望有一个保证,起码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我问您,我还能不能见到您,能还是不能?” “不能,”她站在门口,说。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因为那个男人,是吗?是因为那个混蛋吗?……等一等,纳塔莉。我们不能这么分手……我们还没有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该说的都说了。” “站住,纳塔莉,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我们的谈话以后还会继续的,而且是在对您很不利的情况下继续,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怕您。” “大概是因为有他保护吧,是不是?” “谁?”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听见了转动钥匙、上插销的声音。 “啊!该你倒霉!”他小声说道,一边举起拳头,仿佛要打碎门上的木牌似的。“我刚才没有下决心行动。但是,该你倒霉!以后发生的事,都是你自己找的。” 他正往外走,看见报纸上一幅艾伦-罗克的照片,心想:“再说,不管怎么样,是了结的时候了。这个混蛋在暗处行动,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如果不想被他抛在后面的话……” 他出门走了。 出租车停在饭店外面。他向其中一个司机打个招呼,上车以后吩咐说:“凡尔赛,走维尔-达弗莱这条路。” 出租车开走了,一个头戴鸭舌帽,脑袋缩在大衣领子里,好像专门守候在马路边的年轻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他赶紧跑向停在邻近一条马路的汽车,车上坐着一个人。 “艾伦-罗克,我们的估计正确,他们定在今天行动。” “他去凡尔赛了?” “是的。” “一切顺利。他走哪一条路?” “经过维尔-达弗莱的那一条。” “从塞弗尔过去。我们可以在他之前到达。” 艾伦-罗克男爵又加上一句:“啊!马克西姆,我很喜欢这次行动。还不算我们又向事实真相迈进了一步!……” 二、解决了一个!…… 米里埃尔·瓦特松是纳塔莉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一同旅行,一同出入豪华的大饭店,能够见到这位朋友始终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几天前,她得到通知说这位朋友即将抵达巴黎。早上,米里埃尔让人从凡尔赛给她打来电话,说她刚在王后大街租了一栋房子,准备住一个夏天。 四点钟,纳塔莉坐上汽车,给了司机必要的指示。她选择经过洛冈古尔的第三条路,比前两条都远一些。一路行程使她精神放松。她没怎么去想福尔维勒的恐吓,只觉得滑稽,令她觉得可笑。事实上,前后过程大约不超过三四十分钟,她只记得自己被福尔维勒紧紧抱住,差点儿被吻被侮辱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喊叫:艾伦-罗克!……艾伦-罗克!……当时的恐惧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那两声叫喊却仍在耳边回荡,虽然她竭力将此解释为开玩笑或者耍计谋,但是,她完全知道这是极度恐慌的表现,在那短暂的一秒钟里,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四个字上:艾伦-罗克!…… 她感到惊奇。她对福尔维勒说艾伦-罗克令她反感,她说的绝对不是假话,另一方面,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对她十分冷淡。那么,为何叫他的名字呢? 为何出现这种没头没脑的信任呢?这么说,她接受艾伦-罗克的保护了?他扮演保镖的角色,随时准备来援救她,她认为自然和正常吗?在她受到威胁的时候,从内心深处冲出来的是他的名字。 她穿过凡尔赛公园,将汽车停在铁栅前,然后慢慢地沿王后大街走去。 此时的她毫无怀疑,毫无预感。可是,当她到达指定的门牌号码的时候,却惊讶地见到一栋三层楼的旧房子,她认出来了,她曾经和父亲来过这里。她肯定自己没有搞错。这栋房子原来属于玛诺尔森先生,是在处理遗产的时候卖掉的,但是她不知道买家是谁。主楼的百叶窗关得紧紧的,楼后面有一个院子,种着几棵小树,院子尽头是玛诺尔森先生用作车房的大仓库,对着与王后大街平行的一条马路。无巧不成书,她的朋友米里埃尔竟然找到了这个地方。 她高高兴兴地按响了门铃。一位白头发妇人,好像是女主人的贴身女佣,前来开了门。 “米里埃尔小姐在吗?”纳塔莉问道。 “小姐正在等您。”那妇人说。“请跟我上二楼。” 穿过前厅,纳塔莉看到种着小树的院子,认出了阴暗的楼梯,扶手是一条红色天鹅绒的粗索子。半路上,老妇人让她走在前面。纳塔莉继续往上走,到了楼梯的转弯处,四周一片漆黑,她只好伸出双手摸索前进。此时,她突然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正想后退,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一盏吸顶灯亮了,福尔维勒大声说道:“纳塔莉,我早就说过了,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束,它将以另一种方式进行!美人儿,您怎么想啊?” 她没有抵抗。她甚至没有想叫喊。有什么用呢?老妇人不见了,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喊。 再说,福尔维勒粗暴地拖着她,一边冷嘲热讽。 “美人儿,您怎么想啊?是不是可以把架子放低一点啊?” 圆形的楼梯转弯处三面是门。他用力一推,把纳塔莉推进了左边的卧室。 “进去,”他俨然以主人的口气命令道。 但是,他紧跟着正要进门,突然在门口呆住了,脱口骂了一句粗话。 房间里百叶窗紧闭,全靠一盏大灯泡照明,艾伦-罗克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等着他们进来。 福尔维勒的全部火气,他在这次行动中付出的全部努力,他的失望,他受的屈辱,通统变成暴风骤雨般的仇恨,朝着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发泄出来,他像一头公牛撞了过去,虽然没有艾伦-罗克高大,但是比他壮硕,力量和愤怒给了他信心。 他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突然的冲撞根本没有动摇对手,相反,对方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从口袋里抽出双手护住了身体。 “您来干什么,流氓?”福尔维勒结结巴巴地说,粗野的本性使他什么都不顾了。“您凭什么管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您来保护纳塔莉?您凭什么,嗯?作为她的情人?” 他还没想到对方反击,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趔趄,几乎喘不过气来。 决斗还没有真正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福尔维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事情会有阻碍,也不知道艾伦-罗克在体力上胜过自己一筹,只好在一旁骂骂咧咧为自己出气,而且压低声音,离开了一定的距离。 纳塔莉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更没想到要过来劝解。她的双腿发软。可是,她看到艾伦-罗克镇静自若的样子,心里一点都不害怕。事情将正常有序的进行。再说,在巴黎大饭店的图谋流产以后,福尔维勒在她心目中的威信已丧失殆尽,现在更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没有危险的敌人。面对艾伦-罗克,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吗? 艾伦-罗克面露对手下败将不屑一顾的神情,转身对纳塔莉说:“请原谅我的介入,以及这个人逼迫我不得不采取的粗暴手段。我应该向您作一些解释。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在纳塔莉面前,他恢复了当初彬彬有礼的态度,说起话来和在西西里的时候一样心神专注。福尔维勒在旁嘟嘟囔囔使人恼火,他大声喝道:“闭嘴!你说什么都没用。老老实实呆着,等我处置你。” 他说这话的口气,以及称呼上由您到你的改变,完全镇住了福尔维勒,使他乖乖地不再做声。此时,形势变得十分明朗,艾伦-罗克请纳塔莉允许他提几个问题,接着,他问道:“您的朋友米里埃尔·瓦特松来巴黎,事前已经通知了,是吗?” “是的。” “哪一天到?” “说是后天才到。但是今天上午,她的贴身女佣,或者说一个自称是贴身女佣的人,我想就是在楼下见到的那个女人,打电话来告诉我说,米里埃尔提前出发,已经在凡尔赛这里安顿好了。” “她没有住在这里。我甚至相信她现时不在法国。” “那么,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一个圈套,一个您必定会掉进去的圈套。” “圈套?我可完全没有想到。” “小姐,您现在看到事实了?您对这个人不再抱幻想了吧?” “不抱任何幻想了。” “这样的话,就容易说服您了,并且揭开他扮演一个遭到拒绝企图报复的情人的假象,告诉您他的真正面目。” 福尔维勒耸耸肩膀,觉得没有反驳的必要。艾伦-罗克继续说:“一个月以来,我一直在监视他,马克西姆也在日夜监视他,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骗子,迟早得让您摆脱他。这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征服您的心,无法强迫您和他结婚,他一定会使用武力。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必须知道他可能动武的地方。于是,经过一番调查研究,马克西姆和他的朋友发现,令尊去世以后,他在暗中买下了这栋房子,连同附属的一个储藏库,我会告诉您它作什么用途。这栋房子是一个很方便的落脚点,必要时可以临时住一住,他请了一个人看门,就是那个相当可疑的老妇人,不久以前,我花钱将她买通了。我因此知道了他这次设下的陷阱,并且经过储藏库溜了进来。” 纳塔莉小声说道:“您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最好的证据。再说,福尔维勒已经默认了。” 福尔维勒非常夸张地声言:“我承认爱纳塔莉。我承认,为了达到目的,为了要她嫁给我,我没有在任何困难面前退缩过。” “不错,”艾伦-罗克大声说道,“结婚,因为结了婚,你就可以攫取一大笔财产,就可以永远掌握一大笔遗产,掌握玛诺尔森先生的全部证券和生意,因为这是您的最后一着。” “我的最后一着?” “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您作为玛诺尔森先生的代理人,可惜,他在您身上倾注了全部信任,随后又升您作公司的代理总经理,可如果查一查您的帐目,等着您的将是监狱,同时使玛诺尔森先生的名誉受损。” 纳塔莉喃喃地说:“您说什么?” “纳塔莉,他说的全是谎话!”福尔维勒大叫大喊起来。“他说的这些鬼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报复我,在您面前诋毁我。” “说下去,”姑娘对艾伦-罗克说。 她知道,这次会面到达了最重要的时刻。前面的事仅仅是序幕而已。 “我首先要对随后所作的披露表示道歉,因为它让人听了相当难受,但是,我不能不说。事情是这样的:您父亲亲手创立的玛诺尔森公司,除了公司总部设在巴黎外,还在法国甚至欧洲的其它大城市设有分公司,所有出口美洲的货物都集中到这些分公司,应该加上当时两个字才对。可是,根据马克西姆的调查结果,在玛诺尔森先生凭其才干建立起来的严密的公司网背后,在他生前的最后几年里,甚至现在也还存在着一个向外国发送货物的地下公司,而且货物的来源是非法的……说得明白一点,这些货物是盗窃得来的。” 纳塔莉跳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福尔维勒双手叉在胸前,装出气愤的样子。他的脸色煞白,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证据呢……起码得有个证据啊。” “我先举个例子,”艾伦-罗克说。“玛诺尔森公司的古董服务部集中在凡尔赛,离这里不远,在一个很大的库房里。可是,这个库房的后半部分,在瞒着玛诺尔森先生的情况下,变成了被盗汽车的停放场,经过一段时间的藏匿和伪装,再用伪造的证件将它们出口到其它国家。” 福尔维勒还是重复那一句话:“证据……我要求证据……我料您拿不出证据来……” 艾伦-罗克揿了一下电铃,同时叫了一声:“马克西姆!” 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出现了。 不管在什么场合扮演他的角色,马克西姆都给人一种生动别致的感觉,他神气活现和一本正经的派头近乎滑稽可笑。这一回,他抱来一大摞文件,大衣不经意地披在肩上,像是一件披风,给人一种在海报上常见的私家侦探的印象。 他慢慢地推开文件,准备作一个详细的报告。 “快点,马克西姆,”艾伦-罗克说。“不必挑了。随便读一份。” 马克西姆迅速地拿起几页纸,像个书记员似的读了起来:“二十七号材料。福尔维勒先生关于一辆失窃的流线型敞篷车的信。二十八号材料。车房主管的陈述。二十九号,福尔维勒先生有关改装的指示。三十号,被盗轮胎的存货。装箱指示。发货指示。全部出自福尔维勒先生之手。这里有五十三份无可辩驳的材料,都是我干这一行引以为荣的成就。” “全是假的!”福尔维勒噘噘嘴,抗议说,“无耻的诽谤,” “我不准您责疑任何一份材料,”马克西姆大声喝道,显得非常气愤,“它们都是我以值得赞赏的一丝不苟的工作确定下来的。” “是假的!”另一方重复说。 艾伦-罗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闭嘴。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另外还有五十份材料。盗窃,抢劫,诈骗,背信罪,先是对玛诺尔森先生,在他死后是对小姐……假冒他人签名,挪用公款。还有……” 纳塔莉心里痛苦极了。她从来没有爱过福尔维勒,但是她让他不停地追求,她也没有忘记父亲同意婚事,支持福尔维勒向她求婚。 “说下去,”她对艾伦-罗克说。 “好,还有更严重的,”他继续说,“有一封信证明福尔维勒和杰里科有过书信往来。” “您胡说什么?”福尔维勒心虚地说。 “你和杰里科有联系。这是对方给你的信。” 就这样说定了,杰里科同样希望与您见面。既然您前来与老板会合,请利用这个机会,切记于下午四点钟准时赴约。 “喂,你瞧,这封信是在小柜子的暗格里.找到的。你将会误事的信乱七八糟地扔在里面,今天要为你的粗枝大叶付出代价了。你现在回答吧。” 福尔维勒完全招架不住了。他避开纳塔莉的目光,喃喃地说:“还有呢?这说明什么问题?我可以和任何叫杰里科的人,或者和任何被人开玩笑叫做杰里科的人交往……应该将这个杰里科和那个强盗拉上关系才行。” “这封信署名波尼,显然就是波尼法斯,波尼法斯,杰里科的死党。” “这是推测!” “就算是吧。可是,我们根据信上的日期可以作出判断。”艾伦-罗克说。 “五月三日。可是,我们知道玛诺尔森先生,按信上所说是你的老板,那年的五月在那不勒斯。你不是去那里和他会合了吗?” “正是,”纳塔莉肯定地说,“他和我们同住一间旅馆,一起过了一个星期。” “唔!”艾伦-罗克总结说,“从我们在西西里的调查可以知道,杰里科同时到了那不勒斯,他在玛诺尔森先生身边转来转去。第二个星期,玛诺尔森先生去巴勒莫。再过两个星期,他在塞盖斯特去世,是被谋杀的。” 这一回,福尔维勒真的不服了,而且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使人无法否认他的真意。 “啊!绝对不是这样,”他用力地叫喊起来。“……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对玛诺尔森先生有很深的感情,而且非常感激他。他答应把纳塔莉嫁给我,这么可怕的想法……” “事实明摆在那里。”艾伦-罗克说。 “但是,这不是事实的真相。是的,我说实话,曾经有过杰里科和我见面的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没有实现。” “为什么?” “因为杰里科没有践约。” “你当时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波尼法斯。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米拉多尔别墅,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杰里科的同伙。我和杰里科有书信往来,完全是偶然的生意上的关系。” “我同意,”艾伦-罗克说,“我愿意相信你们会面的目的不是为了谋害玛诺尔森先生的性命。不过,有这么一件事。玛诺尔森先生当时带着一袋子珠宝,这杰里科是知道的,你们想商谈如何夺取这袋子珠宝,结果珠宝被玛诺尔森小姐带回巴黎去了。” 福尔维勒没有回答。与可怕的谋杀相比,推定预谋盗窃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排除了前者,也就没有再为后者辩解的必要了。 谈话到此结束,它在巴黎开始,谈话双方是纳塔莉和福尔维勒,而且是福尔维勒要求纳塔莉继续谈下去的。谈话在艾伦-罗克无情的干预下结束了。 福尔维勒已经失败,再也没有力量继续做他的坏事。艾伦-罗克手中掌握着足够的武器镇压他,甚至将他置于死地。 “你在玛诺尔森公司的地位将一笔勾销,包括你的种种劣迹,它们将不再被提起。马克西姆负责处理这些事务,他将和主要的负责人沟通一下。马克西姆,您有必要的证件了吗?授权书,委托书,等等。签名吧,福尔维勒。” 福尔维勒签了名。 “很好,”艾伦-罗克说,“你现在自由了。走吧。”福尔维勒有点不放心,指着那一摞文件说:“这些..材料呢?” “它们是属于我的。”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们会还给我吗?” “不。” “怎么!不还给我?可是,我接受所有的条件了。” “这和还不还没有联系。” “这么说,我时时都有被人告发的危险?” 福尔维勒表示不能接受。可是,艾伦-罗克的强硬态度把他吓了一跳。 “接受不接受,随便你。”艾伦-罗克说。 福尔维勒朝他走过去。 “哦,您这是叫我没法活了,逼得我铤而走险,倒霉的还是你们,纳塔莉和您自己。” “我不能作任何承诺。” “如果我拒绝呢?”福尔维勒大喊道。 “我们明天把这些材料给总检察官送去。” 他感到左右为难。除了低头,没有其它办法。 纳塔莉的视线一直盯着福尔维勒,这时,发现在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极度仇恨的光。他在四周搜索,仿佛等待着奇迹来解救他一样。他在一个钟头里丧失了一切:结婚或者武力征服的希望,仅剩的财产、地位,并失去了他所爱的女人的尊敬。他像一头团团转的困兽,在猎人们的脚下进退两难。 马克西姆已经打开门,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说:“亲爱的福..尔维勒,门口在这里。我再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顽固不化。我觉得,你现在走了,脑袋里有一些很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东西。这是不对的。夹在艾伦-罗克和我中间,你像玻璃一样不堪一击。明人不必细说……” 他行个礼。福尔维勒几乎像跑步一样,一溜烟地经过他面前走了。 “解决了一个!”马克西姆大声说道。“我相信,我们已经斩断了他的魔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个拳击手朝前面挥了两三拳,最后说:“现在要对付其他人了。艾伦-罗克,您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可不行。我去找一辆车,我们得防备暴风雨的来临,准备这出戏的下一集。啊!干我们这一行,不会没有工作做的!请接受我的敬意,纳塔莉……” 三、进攻和反击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艾伦-罗克对纳塔莉说,后者在感谢他们两位以后,正准备离开。“很简短的一句话。是这样的:我刚才感到,我们之间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方面?”她问道。 “我拒绝作出任何?99lib.许诺让福尔维勒放心,从您惊讶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有点责备的意味。” “是的,我承认。”她说。 “您愿意宽恕他吗?” “不,我希望忘掉他。既然他接受了您的条件,您的权利也终止了。” “我不这么看。对一个坏人,我们有双重的责任:首先是阻止他作恶,其次是惩罚他。” “惩罚他?但是,我们没有资格这么做呀。” “所以,我没有打算惩罚他。” “怎么说呢?” “我要把他送上法庭。” 纳塔莉后退一步,她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怎么!您不是强迫这个人改邪归正,让他将功补过,而是要将他送进监狱吗?” “唯一补救罪行的办法是惩罚。其它的做法都是次要的。如果福尔维勒不好好赎罪,他将永远是一个无赖。” 接着,他带着挖苦的口气补充说:“再说,请您相信,福尔维勒这个人是不会改邪归正的,他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纳塔莉问:“但是……其他人呢?” “其他人?” “是的……比如,你们放走的查费罗斯……” “那是暂时放走他。时候一到,查费罗斯也得对他的行为负责。” “什么叫时候一到?” “等我把这伙强盗一网打尽的时候,从虾兵蟹将到为首分子,从波尼法斯到杰里科。他才是最大的敌人,最大的罪犯。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一追到底,直至掐住他的脖子。” 他说这些话,显示出毫不留情的决心。但是,纳塔莉这一回没有提出异议。她也憎恨这一伙强盗,是他们杀了她的父亲,她切齿痛恨杰里科。 艾伦-罗克声音低沉地继续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是的,也许我做得过分了。我的天性本来就不平衡,记忆又失去了连贯性,使我前后不能统一,时不时地受到遗传的蛮力的影响。但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憎恨恶势力。所有作恶的人好像都是我个人的敌人。可以说,我痛感必须使他们无法再为非作歹。” 他接着说,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尤其是这些人,您懂吧……这些处处紧逼您,疯狂地迫害您的人。我答应过救您。我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他第一次影射他们在米拉多尔别墅的谈话,心情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又说,声音中多了一份友情:“还有……还有……我的预感全部被证实了。为您奋斗,也就是为我自己奋斗。我在死去的记忆中认出了您的面容,就像一个瞎子重见失明之前十分喜欢的美 597d." >好景物一样,我想,您的形象将把我带回到过去的日子。时至今日,我们有了所有的证据,是不是?我经过那不勒斯的花园,您头上戴着花环玩,就像这伙监视您父亲的强盗,福尔维勒,杰里科,波尼法斯,以及其他人,在那几天里经过花园一样。我把他们从黑暗中挖了出来,可是,我见到的是我自己,我复活了我自己。多么令人陶醉啊!再过几个钟头,我就会知道了。记忆中的印象苏醒了。原来以为遗忘了的罪恶将重新上演一次。我现在追击罪恶,不就是我从前追击过的吗?过一会儿,我没有权利好好庆祝一下吗?因为我恢复了自己的地位,也就是从前在那里见过您的我,在那不勒斯,在巴勒莫和塞盖斯特一样,为了同一个目的战斗的人!……为了您!……为了您!……”藏书网 纳塔莉当着他的面,听到他说的话,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充满激情的声音。 但是,激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内心的想法不允许他维持类似的骚动状态。电光一闪而过,不再照耀他饱经风霜,频繁而迅速地发生阴晴变化的面庞。几乎与此同时,艾伦-罗克闪到一边,离她远远的,重新陷入了令她手足无措的沉思。 他一言不发。她默不作声。她真希望赶紧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他收拾好文件,将它们扎在一起。接着,他们一起走了。他陪纳塔莉到她的汽车。马克西姆跟在他们后面。在分手之前,他说:“很快就是大结局了。在此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请您不要感到意外,也不要改变您的日常习惯。两个星期以来,您每天晚上都在饭店的餐厅里吃饭,是不是?请您今天也这样,并且和平时一样回您的房间。” 这天下午,纳塔莉是在躺椅上度过的,心情紧张,好像等待着重大事件的发生一样。周围的声响让她心惊胆战,好像全是针对她的信号,预示艾伦-罗克所说的大结局开始。她努力地坚持着,不安之中带着许多好奇。 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更使她心慌意乱,如坐针毡。首先,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大作,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跑过去。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她觉得好像是帕斯卡埃拉·陶尔西在电话里小声地问道:“请问是迪蒂耶尔先生吗?” “不是,”她回答说,“迪蒂耶尔先生不在。” “啊!”那声音说,“他打电话给我,说是有话对我说。您是玛诺尔森小姐吗?这样的话,我告诉您就行了……” 可是,正在这时,前厅的门铃响了。女佣人打开门。马克西姆急匆匆走进来,好像他事先接到通知,或者听见了谈话一样,一把夺过了听筒。 “喂!……是的,帕斯卡埃拉,是我,马克西姆。唔,有什么消息吗?还是今天晚上?没有变化,嗯?您肯定吗?……喂……您说什么?……不要喝酒?……喂……说清楚一点……说清楚一点,见鬼!……喂……啊!该死的,线给掐断了。喂!喂!……倒霉!没人了。” 他挂上电话,咕噜了一句:“这真叫背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不要喝酒。” 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又急匆匆地回到前厅。纳塔莉想留住他,但是,他只扔下一句话:“我没时间耽搁了。我得找到艾伦-罗克……特别是帕斯卡埃拉。她在哪儿呢?‘不要喝酒’,这是什么意思呢?” 马克西姆不期而至,帕斯卡埃拉重返舞台,有头无尾的警告,姑娘和马克西姆之间的关系,所有这一切都令纳塔莉感到困惑,她清楚地感觉到进攻在即,她要毫不迟延地作好预防。她的手枪放在床边的小桌子里。她拉开抽屉,一眼发现抽屉里的一些东西被挪动过了,枪套没有扣上。她检查了一下。 里面的六发子弹被人取走了。 在女佣人应召而来之前,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镇静下来。 “苏珊,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进来过?” “没有,小姐。” “您也没有进来过?” “没有,小姐。” “您在哪里?” “我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刚才为马克西姆先生开门才出来过一次。小姐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 “没有,”纳塔莉说,她不想引起女佣人惊慌。“没有不正常。苏珊,来帮我一下。我要换衣服。” 她不敢单独一个人呆着,提心吊胆得连去餐厅也让苏珊陪着。 她来到餐厅,在座的人安静下来,向她表示尊敬和赞赏。她的美貌,淡妆素抹的打扮,高贵的步履,像往常一样引起满座惊叹。几分钟以后,她抬头看见艾伦-罗克从对面的门进来。他穿一套晚礼服,优雅而不失朴实,十分抢眼。他坐下来,正对着她,离开四张桌子的距离,轻轻地点一点头,示意纳塔莉不要和他打招呼。 他们的目光好几次交织在一起,显而易见,艾伦-罗克希望以这种方式和她保持接触。突然,他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平时伺候她的调酒师,每晚,都是他前来为她打开一小瓶波尔多葡萄酒。想到帕斯卡埃拉在电话里的警告,她十分注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根据他上酒的动作判断,她相信这瓶酒在此前已经打开了。他斟了半杯酒,纳塔莉在旁定睛细看。突然之间,她浑身一震。 他是波尼法斯的同伙,来米拉多尔别墅的乐师之一,他们叫他鲁道维克。 她尽量摆出不在乎的样子,趁鲁道维克转身的机会,伸手将这杯酒放到了旁边的餐桌上,这个桌子的客人刚刚离开,同时拿过来另一只杯子,往里面倒了一些酒。于是乎,鲁道维克以为她喝下了四分之三的毒药。她自己却一刻都没想到被人下了毒。她以为里面至多也就是一些麻醉药,等她回去房间,会使她一觉睡得不知醒来。 可以说,她已经处于强盗的包围之中,阴谋正在慢慢推进,各个据点已经有人占领,最后的攻击每时每刻都会开始,而且是在他们的部署下进行。 像每天晚上一样,她来到大厅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抽几支烟,看看报纸。她看见艾伦-罗克走了出去,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在米拉多尔别墅的空地上,他没来帮助她击退敌人的进攻时一样。她心想,是不是要去报告饭店的经理,请求警方保护。但是,除了艾伦-罗克,没有任何人和物,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事件的发展。 于是,她鼓足勇气站起来,搭电梯上了三楼。 她住在长廊尽头最后一个套间,冷清得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这里似的。她回到凹进去的门框前,面对对开的门,她拿钥匙开了门。她走进连接三间房的前厅:右边是客厅,中间是睡房,左边是盥洗室。 她打开客厅,看见艾伦-罗克和马克西姆在里面,差点儿惊叫起来。 虽然一个个事件令她焦头烂额,可是一见到艾伦-罗克,她再次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她如释重负地“啊!”了一声,说:“原来是你们……太好了!……可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马克西姆立即摆出了一副神气活现、放肆的模样:“亲爱的朋友,我们想进哪里就进哪里,我本来想说,我们是穿过天花板进来的。不过,我从来不花言巧语。我简单地说,我住在您隔壁的房间已经一个月了,通过隔开我们的双页门,我把门朝我的一边开了一条缝,听着您屋里的动静,关注着您的安全。我就用这个办法监视福尔维勒先生。同样,我用这个办法听到了您和帕斯卡埃拉的谈话,她本来想和我通话,可是把号码拨错了。此外,我请您注意门闩没有插上,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是谁拔掉门闩的呢?” “您忠实的侍女苏珊,也是我们最忠实的合作者。我刚把她打发了,说是您的意思,像每个星期六一样,打发她去看电影了,她看完电影以后会直接回她的房间。所以,不必担心会有任何干扰。我们可以自由行动,别人也有对付我们的自由。” “他们已经开始了。”纳塔莉说。 “是的,我知道,他们在葡萄酒里放了麻醉药。但是,被您避过了。” “还有,他们卸了我枪里的子弹,说明他们马上要发动进攻了。” “不足挂齿的小事,”马克西姆宣称。“敌人愈是加强准备,就愈是作茧自缚。我们的方案已经定了。他来进攻?我就反击……他设圈套?我请君入瓮……鲁道维克出场?……我派帕斯卡埃拉对付他。” 他说着看了看手表。 “十点二十分。十点半,意大利人在外面等我。我去找她,想办法把她带来这里,免得让人发现她的行迹。” 他出去了。 艾伦-罗克巡视了一遍套房和各间房的布置,落实了房门打开的方向。他找到电灯开关的所在,关上灯,又重新点亮。最后,他对纳塔莉说:“小姐,您的珠宝放在哪里?” “放在巴黎,银行的保险箱里。我随身只带几件不值钱的首饰。” “它们在……?” “在这..个写字台里,钥匙由我自己保管。” 她从写字台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皮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独脚小圆桌的大理石台面上,东西包括两个手镯、几个戒指、一条项链和一个拜占庭式圣物盒。 “您不再随身佩戴了吗?”艾伦-罗克问道。 “不戴了,自从我知道是它导致我父亲死亡以后就不戴了。” 艾伦-罗克不经意地看了看,随手用铅笔在纸上划了几条互相交叉的直线,好像在画一个准确的图案似的。 纳塔莉在他旁边,弯下身子一看,说:“您画了一个十字架……有两条横木……一个洛林十字架,是不是?在小盒子上有这个记号吗?” 他掀起盖子,将盒子对着一个灯泡。在镶接宝石和划花了的水晶上,隐隐约约地刻着一个和他所画的十字相像的图案。 “您已经见过这件首饰?”纳塔莉问道。 “是的,”他小声回答说。?“我有印象,在西西里的时候,我曾经把它拿在手里,它历来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它历来是……我的手指记得它的质地。我的眼睛再次见到它。肯定,是杰里科从我手里偷去的,他因为某种原因对它另眼相看……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 他的额头上堆起了一道道皱纹,竭力地想解答这个问题。一直到马克西姆回来,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唔?”他的脑袋伸进半开半掩的房门,说,“……没有新情况吗?帕斯卡埃拉能进来吗?” 他转过身让意大利女人进来,大声地催促道:“快点,帕斯卡埃拉……还有,不要抖抖索索的。瞧我,我发抖了没有?” 仅仅几个星期,意大利女人的脸上就失去了神韵和光彩,眼光变得更加严峻,身上穿的衣服更加破烂,更加不修边幅,精神恍惚,几乎像是精神失常的样子。 “啊!”她说,“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就没命啦。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对了,等一等,我以为他们给您下的是毒药呢,小姐。有一次,我看见一个人吃了他们调制的毒药,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死了。啊!这些混蛋……” “好了,帕斯卡埃拉,”艾伦-罗克说,“现在有我保护你。不管是鲁道维克还是波尼法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肯定他们来了吗?” “波尼法斯快来了。” “鲁道维克呢?” “他在饭店里当差。” “那么,杰里科呢?” “先不要问我。我先说我知道的……先说我们去西西里以后,我知道的有关波尼法斯和杰里科的情况。” 四、初露端倪 惊魂未定的她没有马上说下去,竖着耳朵在听着什么,仿佛她怀疑哪一扇门会突然地打开似的。她害怕惯了,提心吊胆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但是,她终于控制住自己,并且开始叙述,从她断续起伏的声音中,我们感受到她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所经历的灾难和恐怖。 “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走,因为我怕出纰漏。不管做什么,人多了都容易引起注意,而且我不愿意参加你们的调查。这种事,必须单枪匹马地干才行的。小姐,波尼法斯在袭击米拉多尔别墅以后,在你们离开以后,我肯定他会继续追踪您的。您是一个受公众注意的人。您到达巴黎,包括您下榻的酒店的名字,不可避免地会在报纸上登载出来。这样,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就会闻风而动。我认识在蒙马特尔的一间小旅馆,他们总是在那里过夜的,我相信可以找到他们。事实也正如此。您到达后一个星期,他们在巴黎下了火车。我当时已经在了。”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经在了,不过,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波尼法斯对我存有戒心,主要是出于本能,并没有什么依据,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回过西西里岛,也不可能知道我了解他在绑架我姐姐这件事里担当的角色,另一方面,他连艾伦-罗克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我说,帕斯卡埃拉。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出卖我们了。 “不仅如此,他还怀疑所有的人。在米拉多尔别墅的失败使他深受打击,鲁道维克不但提高不了他的士气,反而只是一味地罗嗦:‘老板,这件事坏就坏在杰里科撒手不管我们了。我不认识他,这个杰里科,因为我从来只跟您打交道,从前的伙计都说,当年他亲自出马指挥,情况完全不同。’” “波尼法斯肯定地说:‘他会回来的。他要亲手抓玛诺尔森这件事,找回那个圣物盒。我随时随刻都在等他。’” “‘太好了,’鲁道维克冷笑一声说,‘请您不要介意,他比您可是强多了,老板。’” “鲁道维克的评价令波尼法斯大为恼火。他们争吵起来,结果是我做出气筒。如果不是我还有用处,和他们去郊区的小咖啡馆唱歌,干一些从前我不愿干的坏事,他早就赶走我,或者已经搬家,不让我知道他的踪迹。我撬坏了许多门锁,偷了一盒盒的银器。有什么办法?我紧紧地拖住波尼法斯。只有通过他,我才能认识杰里科,惩罚他们两个人。还有……还有……” 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了下去:“还有,从第一个星期起,波尼法斯竟敢……不是吗?我们住在相邻的阁楼里,他每天见到我……于是,他要……就像杰里科对我的姐姐一样……他想占便宜……你们明白吗?……好几次,如果我不是拿着刀自卫的话……啊!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整晚不睡……我受了多少罪啊!我之所以能够得救,是因为他们的准备工作进展很快。他们定了方案。于是,有一天,我给饭店这里打了电话。” “我一点都不知道。”纳塔莉说。 “您确实不知道,”马克西姆说,“我恰好在这里,而且是一个人。我于是回了电话,后来,帕斯卡埃拉时不时地往我的房间打电话,告诉我那伙人策划的阴谋,但是她不愿意见我……是她为我们提供了福尔维勒的行踪,是她为我们提供了最初的对付他的武器。” 帕斯卡埃拉接着说:“我从来不问波尼法斯,因为我提的问题会折磨他的良心。但是,鲁道维克不停地追问他,老是抱怨杰里科不在。于是,波尼法斯很无奈,很不情愿地答上几句,我在自己的阁楼里拼命地偷听。他经常压低了声音,提起往日他们在一起干的风光事,而且非常自豪。有时候,鲁道维克紧迫不舍,加上两个人喝了一点酒,他也会讲一些比较秘密的事,我往往听不大清楚。我由此知道了在米拉多尔别墅见过的那位先生的名字,福尔维勒先生,并且给你们寄去了一封波尼法斯过去写给福尔维勒的信。” “那封信真是波尼法斯写的吗?” “是的,是波尼法斯叫福尔维勒先生去那不勒斯的。杰里科和他,他们想占有玛诺尔森先生随身携带的一袋子珠宝和一大包证券。后来,这次约会给误了。” “责任在杰里科,是吗?” “不错。他们三个人说好了在海边会面。可是,杰里科在此之前到饭店的花园里散步,停留了两个钟头。” “为什么?”艾伦-罗克问。 “唔,他见到玛诺尔森小姐坐在水池边,采摘花朵,编织花环玩。” “后来呢?” “后来,他就在那儿耽搁了,把约会忘记了。接着,他表示不再参与此事,他欣赏这位姑娘,不愿抢夺她父亲的东西。” 随后是一阵静默。艾伦-罗克和纳塔莉交换了一个眼色。艾伦-罗克对帕斯卡埃拉说:“您真的肯定吗?杰里科看见玛诺尔森小姐在水池边了?” “这并不奇怪,”纳塔莉指出,“我每天都去那里坐的。” “的确,”他说得很小声,只有纳塔莉一个人听见他的话,“的确,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我当时也在那里,我和他也许离得不是很远,当您为自己戴上花环的时候,我们都在欣赏您……真是不可思议!杰里科和我,两个人都被眼前梦一般的美景打动了!” 然后,他提高声调,又问:“不过,虽然他改变主意,作出了很好的决定,可是他继续追踪玛诺尔森先生。玛诺尔森小姐转回巴黎,杰里科带上波尼法斯和查费罗斯,去了巴勒莫。” “是的,”帕斯卡埃拉说,“因为他要不惜代价,夺回被他的手下,土耳其人阿赫迈德偷去的圣物盒。就在玛诺尔森先生启程的那一天,杰里科获悉玛诺尔森先生向土耳其人买了那件首饰。” “就算是这样,可是他对玛诺尔森小姐的热情,怎么没有阻止他下达死亡命令呢?” 帕斯卡埃拉回答说:“鲁道维克也注意到了这个矛盾,他对波尼法斯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者回应说,是这样,杰里科开口闭口都是她,他发疯似的爱上她了,而且还要追求她。于是,他想到干掉她父亲,这是波尼法斯的原话,这样可以更容易地制服姑娘……正如他对付我姐姐一样。” 纳塔莉打了个寒颤。 “他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个盒子呢?” “我不知道,波尼法斯也不知道。他老是说,杰里科当时讲过两次:这东西的价值在两千万以上。一个无价之宝。波尼法斯相信,他是把全部身价都放进去了。嗯,是不是啊?找回这个盒子,控制玛诺尔森小姐,这就是他的目标所在。于是,他们马上为此奔忙起来了。” “马上吗?你怎么知道的,帕斯卡埃拉?” “唔,有一天,波尼法斯清理袋子,把一大堆纸片撒得满地都是,我听见他对鲁道维克说:喂,伙计,你瞧我们当初安排得多好,杰里科这个人多有条理。这是他亲手写的,可爱的玛诺尔森小姐在她父亲死后一个月的行迹。六月十五日,离开巴黎。十七日,抵达布鲁塞尔。二十日,柏林。二十二日,布加勒斯特……可是,你看,鲁道维克,六月二十六日,君士坦丁堡,我们要在那里守候她,抓住她和我们一起搭船离开。” 纳塔莉插进来说:“是的,真是这样……这是我走过的路线……二十六日,我和我的朋友米里埃尔约好在君士坦丁堡见面。” 她读着那张纸,心里想这是杰里科的亲笔字,在她穿越整个欧洲的长途旅行中,他远远地,几乎每日每时都在跟踪她。 马克西姆伸过头来一看,说:“这事有点怪了,艾伦-罗克。” “什么?”艾伦-罗克说。 “杰里科的字和您的字很相像。” 艾伦-罗克拿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得出结论说:“果然,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是,不同之处更多!” “不至于吧,”马克西姆说。“您瞧……t字上面没有一横……没有一个大写字母……这些都是典型的特点,这些特点……” 艾伦-罗克和纳塔莉面露忧虑之色。毫无疑问,谁都摸不着头脑,但是,在他们心里,特别是艾伦-罗克,尴尬的感觉每分钟都在增长。暴风雨来临之前,有些先兆不总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它往往会预先产生一种压抑焦躁的感觉。 可是,马克西姆对自己说的话并不在意,他向帕斯卡埃拉转过身,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一个地方不好理解:杰里科一直在跟踪玛诺尔森小姐。为了得到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为了一件他不能放弃的首饰,他无所不用其极。万事俱备,胜利已经在望。可是,我们看到的事实是什么呢?是完全违背逻辑的东西,就是说,他在二十个月以后才在埃斯特来尔山,在米拉多尔别墅发动袭击。您能够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个不正常的现象吗?” “可以的,”她局促不安地说,让人感觉到大家正在接近谜底。 “怎么解释呢?” 她清楚地回答说:“攻击米拉多尔别墅的行动不是杰里科指挥的。” “那有什么关系!”艾伦-罗克打断她的话说。“策划者是他。组织者也是他。” “不对。” “为什么?” “因为杰里科已经死了。” “嗯?” 听到帕斯卡埃拉说话的人无不为之一惊。整件事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个传说中的神奇人物,整件事在失去这个核心,这个代表,也可以说是它的象征的支撑以后,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空白。杰里科死了!至此还有一种实际意义,有事实依据的东西,变得靠不住和摇摇欲坠了。 “他怎么死的?”艾伦-罗克问道。“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 “被人谋杀的。” “被谁?” “波尼法斯。”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寂,然后马克西姆摆了他 7684." >的看法:“行了,一切都清楚了。二十个月以来,杰里科海盗集团的整个故事,只是一个群龙无首的集团的故事,连这个集团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杀人凶手的驱使下行动,具体地说,这是一个没有资格指挥、因为失败而灰心丧气的人……” “而且是一个受到良心责备的人,”帕斯卡埃拉接住说。 “良心责备?” 她慢慢地解释说:“我很久以来就发现,波尼法斯因为自己伤天害理的所作所为,一直胆战心惊地过着日子。晚上,我常常被他的惊叫声吵醒。关于这一点,鲁道维克一次当着我的面问过他,但是没有得到答复。但是,这些天,我感觉到他的态度有所软化。由于所有的安排都要在今天晚上实施,鲁道维克不断地问:唉,杰里科呢,他不来吗?……波尼法斯,信不信由您,像上次在米拉多尔别墅一样,这次行动也成功不了。上星期二,波尼法斯差不多喝醉了,鲁道维克不得不把他扶上床。后来,他又把我们吵醒了。他在那儿哭。突然,他讲话了。虽然隔在我们中间的门关着,而且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我还是听到了他的一部分忏悔。” 帕斯卡埃拉停了停,..t>接着用波尼法斯的原话继续说,好像这些话仍旧在她的耳旁回响一样:“那时候,杰里科和我已经不合拍了,波尼法斯说,我心里很清楚。杰里科显然会继续留我的,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我还有用处……我也同样离不开他……可是,我实在是受够了……杰里科对待我太不近人情……不是讥讽我就是侮辱我……还有,为什么他能当头儿?为什么我不能当?……土耳其人阿赫迈德偷了圣物盒,背上挨了二十棍,他也对我说:波尼法斯先生,为什么不是您做我们的头头呢?您哪一点不比杰里科强。此外,我想到他在君士坦丁堡绑架玛诺尔森小姐,失而复得那个圣物盒……起码值一二千万……他很可能就占这一份……两千万啊!可是我,波尼法斯副官,我连两万法郎都得不到,虽然我像个苦役犯一样为他干个不停……于是……于是,我串通阿赫迈德干了那件事……一天……和阿赫迈德一起,彻底解决了杰里科。根本不需要动什么脑筋:这件事在我脑子里盘旋很久了。这个杰里科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我对他简直是恨之入骨!我像条狗似的,他的哨子一响,我就愚蠢地俯首帖耳……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一有机会就应该结束它。他对此有所发觉,而且对我说了,最后还补充一句:波尼法斯,我谅你没有这个种。可是,机会来了,我的胆量并不小……当时,我们在一条小船上,沿着西西里岛北部的海岸……土耳其人划桨。于是,当杰里科弯腰取缆绳的时候,我用一根大棒槌……狠狠地从背后一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说到这里,帕斯卡埃拉又停了下来。艾伦-罗克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焦急的目光使她感到很不自在。他一句一顿地问道,声音都有点变了:“用大棒槌……打在后脑勺上?……波尼法斯用大棒槌猛击杰里科的后脑勺?” 她再说了一遍:“是的,用一根大棒槌,外面钉着铁皮……用波尼法斯的话来说,棒槌的头就像一个大铁球似的。好像杰里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没有说一句话,好像屠场里被击倒的牛。阿赫迈德笑了。他说:‘干得好,波尼法斯先生。’他们翻遍口袋,拿走了他的钱和钱包。然后,由于害怕同伙的另一艘船过来,发现他们的罪行,他们捡了一条在旁边漂浮的破船,把尸体绑在上面。他们随后回到自己的船上,拖着那条破船,一起划桨,连船带尸体扔在了远离海岸的海面上。没有人看见他们。当他们和其他人会合的时候,波尼法斯对他们说:杰里科已经上岸了。下星期在君士坦丁堡见面。那些人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在君士坦丁堡没有见到杰里科。针对玛诺尔森小姐的阴谋也无从进行了。” 意大利女人复述波尼法斯的忏悔到此结束。房间里静得可怕。马克西姆听了这件事,终于明白可以作出何种假设,纳塔莉脸色煞白,他们都紧紧地望着艾伦-罗克。 他纹丝不动,咬紧牙关,握着拳头。但是,他的双颊陷了下去,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们听到他在低声自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他确实不能明白。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现在和过去,在他心里还没有任何关联。从深不可测的无底洞里没有浮现出任何影像。但是,在他纷繁杂乱的脑海里翻滚着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纳塔莉稍稍离开他一些。虽然她变得非常虚弱,却仍在心里说:“不……不……这是不可能的!……杀害我父亲的人不是他……” 五、面对事实 艾伦-罗克是个随时接受挑战的人,哪怕这个事实正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杰里科。巧合,一连串在相邻的轨道上展开,有时将两个人命运结合在一起,是的,他同意这种假设,而且,前后发生的事件也不容他不承认。但是,说这两个人实际上是一个人,他绝不同意! 他一甩头,完全否决了这种可能性,接着,他走过来坐在意大利女人面前,膝盖对着膝盖,眼睛对着眼睛,对她说:“你没有编造什么东西吧,帕斯卡埃拉,是不是?你说的不是一个恶梦吧?波尼法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疯吧?” “没有,”她肯定地说,“他透露了心中的秘密以后,也许这么做是无意的,到第二天晚上又说了一遍,而且说得很详细、很镇定。” “没有什么新东西吗?” “没有。” “你不会搞错吧?某些细节是不能马虎的。比如,杰里科这个名字……这是他的真名吗?” “我想不是。”帕斯卡埃拉说。 “但是,和团伙之外的人打交道,他不能用这个名字吧?” “确实,他让别人叫他勒普兰斯先生。说到这一点,我记起来了,据波尼法斯说,他真的是一个王子,这是杰里科亲口承认的,说他出身于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从前住在布列塔尼的一座城堡。可是,在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之间,说来说去是波尼法斯受到良心责备。他无法忘记谋害杰里科这件事。杰里科在他心里依旧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令他折服的人。他尊敬他,他害怕他。他随处见到他的影子,不论是晚上,抑或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听到他在诅咒,听到他一棍子打下来为自己报仇。” “你胡说,帕斯卡埃拉,这是你想象出来的……” “不,我可以发誓。” “那么,他们真的把他打死了?” “是的。” “绑在一条破船上了?” “是的。” “把他扔在大海了?” “是的。” “那么,是哪一天呢?”艾伦-罗克愈来愈激动,大声问道。“你没有说是哪一天……” “是在玛诺尔森先生死后五个星期。” “五个星期?那么说,是在六月底左右了?” “准确地说是三十日那一天。” “六月三十日。”艾伦-罗克重复了一遍。 他不做声了。他在心里算了算。六月三十日……他是在七月六日被人从安提布海岬救起来的……前后七天……用七天时间,一条破船可以从西西里海岸漂到法国的海岸…… 艾伦-罗克的双肘支在膝盖上,握拳顶着太阳穴。过于强烈的灯光使纳塔莉突然感到不适,她赶紧熄掉三盏灯……房间里只剩下了一盏灯亮着,而且有灯罩罩着灯光。 马克西姆深有所感,为了打破沉默,他说:“其实,所有这一切都还相当模糊,不值得把它放在心上。注意力应当集中在今天晚上。帕斯卡埃拉,既然杰里科已经死了,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聚集在这里?” “因为波尼法斯就要来了。” “那又怎么样?” “现在,对我来说,”她说,“波尼法斯是毁了我姐姐的人。对你们来说,不是他杀害了玛诺尔森先生吗?通过他,我们可以知道事实的真相……现在只能向他一个人报仇了。” “你说得对,帕斯卡埃拉,”艾伦-罗克抬起头说。“你肯定他今晚来吗?” “我肯定。” “他准备怎么干?” “我好不容易知道,最近两个星期,鲁道维克在这里当调酒师,还有……” “鲁道维克不认识杰里科吗?” “不认识。他为杰里科卖命,远距离地做杰里科的耳目,主要为各项行动做准备工作。后来,波 5c3c." >尼法斯将他收罗了。鲁道维克被饭店录用以后,任务就是监视玛诺尔森小姐,记录她所有的生活习惯。他甚至潜入过这个套间,因为知道女佣人每星期六都去看电影,他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今天晚上。”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会把波尼法斯带进宾馆,让他乘工作电梯,来到对着这个套间、连接主走廊的小走廊上。鲁道维克在大堂取钥匙,所有的钥匙都一式两份挂在服务台,然后,他留在电梯里,等波尼法斯取得那个圣物盒,立即将他送下楼去。” “仅仅是为了圣物盒吗?” “是的。” “他们约定了时间吗?” “十一点四十分。” 他看看挂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 “就是说还有十五分钟。很好。你有什么打算?……” “把波尼法斯交给您处理,因为我们终于有机会让他中计了。您怎么处置他跟我无关。您是拿主意的人。” “如果我放了他呢?” 她露出胸衣里藏着的一把匕首。 “他得替杰里科抵债,”她很平静地说。“对我来说,他是波尼法斯,也是杰里科。” 艾伦-罗克把马克西姆拉到他的房间里,他好像高烧不退,难以自制一样,马克西姆只感觉到手臂被他捏得生疼:“马克西姆,您说得对,这一切还不甚清楚,也没有什么意义。显然,这里面有许多巧合……字迹……大棒槌……破船……还有我心里一些朦胧的记忆……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一样东西是确定的……是不是,马克西姆,您也这么看么?” 他并不等待马克西姆的回答。他自己给了肯定的答复,并且放下心来,他继续说道:“再说,我们将从波尼法斯口中得到证实。其实,我有信心,而且我心里早已证实了。当然,有些事情还需要解释清楚。波尼法斯认识杰里科。他将为我们提供这个人的资料。我很快就会知道杰里科和我之间的关系。啊!我终于可以知道了。”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挥动着手臂,大声地重复说道:“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也许,杰里科认识我也说不定!……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这是多么兴奋啊!……知道……知道……” 突然之间,他控制住自己,平静得仿佛他的命运与此毫无关系:“还有几分钟,马克西姆,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 的确,关键的时刻愈来愈接近。反击的准备已经做好,但是,还得更有效地针对敌人的行动。艾伦-罗克和马克西姆回到客厅。他匆匆地向帕斯卡埃拉提了一个问题:“你明确地答我。刚才是你打电话来,提醒玛诺尔森小姐注意给她上的酒……” “是的,我再说一遍,我最初以为里面是毒药。但是,后来我听见波尼法斯说的话了。他指示鲁道维克在小酒瓶里溶解一克什么东西,那名字我听不清楚。玛诺尔森小姐回房间后一两个小时,药性才会发作。” 纳塔莉没有做声,好像不想听到艾伦-罗克对她说话。可是,他还是说了:“如果您信得过马克西姆和我,小姐,请您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坚持做下去。您喝了药,波尼法斯是这么以为的,请您假装来不及回到房间,在半路上就昏昏欲睡了。是不是这样?您打开柜子,拿出旅行袋,将圣物盒和其它首饰放在一起,接着,您困得实在支持不住,坐在看书的椅子上睡着了。” 纳塔莉照着他的话一步步做了。她解开系圣物盒的链子,将它和几个戒指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拿的书从膝盖滑到了地上。艾伦-罗克压低唯一一盏点亮的灯泡上的灯罩,小声说道:“您不会害怕吧,是不是?再说,这个人只是来偷东西……” “真的,”帕斯卡埃拉附和说,“他保证过。他不会带任何武器。这是鲁道维克提出的条件。” “不要紧!”艾伦-罗克说。“有我在……我保证绝对安全。” 大钟的指针指到十一点四十分。各就各位。 帕斯卡埃拉跑到马克西姆的房间里,让门虚掩着。艾伦-罗克藏在前厅的一个暗角里,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马克西姆在他身后,蹲在浴室的门口处。 在大饭店的这个地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从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马克西姆压低声音说道:“快了,这些事情总是非常准时的。否则的话……听……不是……这还不是……喂,艾伦-罗克,您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嗯?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波尼法斯会把问题搞清楚的。哦,也是的,有些地方不像是真的。比如,举个例子……” 艾伦-罗克按着自己的想法,说:“在他离开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灯一齐打开,这样,我可以看清楚,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 “然后呢?” “然后?唔,如果他认识我,我马上就知道了,这是关键所在。” “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是您的话……” “嘘。他们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电梯开动的声音。接着,一切归于沉寂。艾伦-罗克将耳朵贴在门上。但是,走廊里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一分钟过去了。如果真是波尼法斯,他应该到了与主走廊垂直相交的过道上,正探头出来观察动静,以便安全地穿过走廊。艾伦-罗克往后退到浴室的门口。 突然,大门轻轻地发出嘎吱一响。 真是太慢了。来人十分小心,尽量不让门锁发出一点儿声响。 外面的光悄悄地照进黑洞洞的前厅,那道光渐渐变宽。一个矮胖的影子钻了进来。亮光接着消失。黑影来到了纳塔莉等着的房间门口。 接着是一个同样的过程,同样地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有的只是静上加静。接着又是一束光线,它比较微弱一些,是从房间里照出来的。 那个人影忽地进去了。它朝前走去,艾伦-罗克立刻跳出藏身的地方,将身子靠在了门边。 纳塔莉保持着一个睡梦中的女人的姿势。但是,通过微微睁开的眼睑,她从镜子里看见朝她走来的人,并且认出是波尼法斯,也就是在米拉多尔别墅见过的那个流浪歌手。这是不会错的。他非常使劲,脸上的肌.99lib.t>肉绷得紧紧的,这超人的努力使他比无声更加寂静,比不动更加静止。额头上刻着两道深深的横杠。眼睛里露出攫取的光。纳塔莉搁在桌子上的手臂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马上伸手到口袋里,好像是在摸武器。纳塔莉没有看到这个举动。 她并不害怕。她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使自己保持神色镇定,像一个熟睡的女人一样呼吸。 波尼法斯继续朝前走。离开他三步路,他见到了梳妆台上的首饰和圣物盒。他大概感到有点可疑,因为他停了大约有两秒钟。接着,他重新往前走。 然后,他伸出右手,眼睛并没有看他要拿的东西。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纳塔莉安详的面容。他的手微微发抖,将根据纳塔莉的举动,准备抓东西或者准备杀人。 这时,艾伦-罗克悄悄推开门,按照事先的安排,他摸索着要找到那两个开关。他要所有的灯同时大放光明,让对方从正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这场考验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他全力地期望着这一刻。他,艾伦-罗克,说他就是杰里科,他的理智和本能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是,那么多事实前后左右地包围着他,使他不顾一切,要迅速地加以澄清,摆脱痛苦的怀疑。 事情进展很快。在贪欲的驱使下,波尼法斯加快了行动。他顾不上是否被人听到或者会不会吵醒纳塔莉,伸出贪得无厌的双手,将首饰和圣物盒拢在一起,把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个精光。 这下行了。整个行动成功了。他现在考虑的只是如何带着战利品逃走,于是,他在原地一转身,想着去和同伙会合了。 恰恰在这一刻,房顶的吊灯和墙上的两盏壁灯一齐亮了。房间里灯火通明。 看到有人挡住他的去路,他径直冲了上去。但是,他一下子站住了,好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他的身子朝后一仰,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脸上现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地狱出现了!这是幽魂吗?这是他杀了的那个人吗?他好像被人掐住喉咙,拼命地叫了起来:“杰里科!……杰里科!……” 这个该诅咒的名字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艾伦-罗克脚下一软。但是,他立即站稳脚跟,他被对方的指控激怒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最卑鄙无耻的缺德事,也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朝波尼法斯猛冲过去,五只指头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喉咙。 “你胡说!你胡说!” 对方脸色发青,满眼惊慌,但是他顽固到底,哪怕是要他死都不住口,虽然愈来愈无力,仍旧不停地嘟囔着那个名字:“杰里科!……杰里科!……他还活着……是他……我认出是他……杰里科!……杰里科!……” 马克西姆赶紧跑过来,纳塔莉也一样,两个人使劲拉开波尼法斯。艾伦-罗克一时松了手,向着纳塔莉大喊:“他胡说!如果我是杰里科,我一定记得起来的。” 波尼法斯趁他松手的机会,马上就跑,随手关上一扇门,接着关上第二扇门,马克西姆像老练的猎狗一跃而起,在后面紧追不舍。艾伦-罗克怒不可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像发了疯一样颠来颠去,把一张张椅子撞得东倒西歪,他避免看到镜子里苍白的面孔,这既是杰里科的面孔,也是他自己的面孔,艾伦-罗克吃力地说道:“杰里科?如果是真的,我应该知道的呀!我身上有些东西会显示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呢?我,杰里科?……他胡说!有些相像罢了。啊!这个混蛋……” 他变得语无伦次。他舞动双臂,像一个溺水的人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像喝醉了酒,像精神错乱,他在原地打转,双手抱着脑袋,原来的伤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接着,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毯上。 纳塔莉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颀长的一动不动的躯体,心想:“他杀害了我的父亲。他就是杰里科,凶手和海盗。我恨死他了!” 他还活着吗?他被彻底击垮了吗?不管怎么说,她不会弯下腰,不会去救他,也不会去听他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这是个恶贯满盈的人,是该由司法机关一枪解决,或者由社会送上断头台的那种恶魔。她毫不怜惜地看着他。 她同时看着帕斯卡埃拉。帕斯卡埃拉刚刚进来,慢慢地朝着那具尸体或奄奄一息的人走过去。她,一个意大利女人,她有胆量弯下腰,她有胆量去听他的心跳。杰里科还活着。 接着,她抽出了带在身上的匕首。 纳塔莉没有去想帕斯卡埃拉下一步做什么。她知道她会做什么。但是,她没有把它当作现实的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觉得必须马上去管一管这件事。再说,她也是不会去阻止这致命的举动的。只要不牵涉到她,命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让罪犯得到应得的惩罚!她不想也无力表示赞成或反对。 艾伦-罗克动了一下,口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定是旧伤发作了,因为他一边呻吟,他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朝地毯撞去。 帕斯卡埃拉举起手。她的脸上显示出毫不留情的决心。为姐姐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她的手举高了一些,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一些。纳塔莉听之任之。事情应该如此结果。这是合乎道理的,是公道的,她感到恐怖,同时也感到一种满足…… 但是,帕斯卡埃拉正要作出最后的努力,这个意大利女人突然之间好像身子一软,原来的决心不见了。她垂下手,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仁慈和绝望起来。事实上,这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下不了手,她不能打击一个她发自内心所爱的人。她跪在他的面前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既不是宽恕,也没有仇恨。 马克西姆追了一阵,当他无功而返的时候,帕斯卡埃拉已经不见了。纳塔莉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新娘在等待 乔弗鲁瓦老人,普鲁瓦内克庄园的看门人和唯一居民,正在进行日常的巡视工作。所谓的庄园,实际上只剩下一堆十分壮观的废墟,位于布列塔尼半岛的顶端,一边临海,另一边与一处古老的森林接壤。楼房倒塌了,小教堂被夷平了。他穿一件挂丝绒饰带的短上衣,黑色的裤子磨得露出了布纹,拄一根带刺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在残垣败瓦之间,看过塔楼,便又朝着围墙走去。老人来到围墙边,离开永远洞开的栅门不远,在右侧第四个缺口前停下来,实在说,这座筑有雉堞和扶垛的围墙上,缺口的地方和满地的碎石一样地多,他弯下腰,发现在潮湿的地面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 他数了数,然后回到塔楼前,这是唯一可以住人的地方。他睡在顶楼,楼下和二楼是警卫室和已故的主人使用的三个房间。 乔弗鲁瓦爬上十五级台阶,到达连接警卫室的大平台,看到里面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人,一点不觉得吃惊。这是两个游客,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是他在巡视庄园的时候进来的。 他神秘兮兮对他们说,满脸笑容,令他皱纹密布的苍老的脸显得精神焕发。 “他们今天早上又来了,这是第四次……我看见他们的脚印了……一共三个人……很可能是住在伐木工人废弃的小屋里,偷鸡摸狗的几个家伙,他们在寻找工作。” 警卫室很大,像塔楼一样呈椭圆形,两扇大窗向外凸出,窗洞上半掩着年代久远的破壁毯,形成两个真正的独立的空间。警卫室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个保养得很差的花园的痕迹,满地蔓延的常春藤下埋着一堆堆隆起的石头。整间屋子给人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一直有人住着似的,巨大的壁炉里堆着木柴,家具放得整整齐齐,还有鲜花,书籍,古老的挂钟,钟摆还在来回摆动,打猎时用的号角,猎枪上的火轮,长长短短的刀枪剑戟,墙上挂着一排先人的画像。 这时,有个女人在台阶下面喊:“乔弗鲁瓦!” “啊!是您啊,阿尔梅尔小姐,”老人回到平台处应道。“有什么事要办吗?” “他不在吗?” “不在,小姐。” “有没有消息?” “没有。” “那就等明天吧。你下来拿今天的花。把昨天的扔掉。” “好的,小姐。” 接着,他转身对两位旅游者,依旧用颇为亲密的语气说道:“是德·阿尼里斯小姐……阿尼里斯庄园的,离这儿一小时的路程。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从前骑驴子来。但是,那头驴子老死了。” 他说着就走了,不再理会那两位先生和女士。 他们听见台阶上传来他的脚步声和拐杖声,通过其中一扇窗子,看见他走到外面,跟着一个人走了,那个人个子挺高,有点儿发胖,穿一身过时的衣服,有点土里土气,也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两个人边走边说,很是投合。 两位先生和女士开始研究警卫室,从一本本书的书名到墙上的一幅幅画像。 “纳塔莉,要不要我跟您说说?”那男的说。“唔!这间屋子给人一种空置的感觉,但是精心维护,保持得和过去有人住的时候一模一样。在布列斯特的旅馆,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普鲁瓦内克夫人已经去世,她的儿子不在了,那个老管家懵里懵懂的,管理庄园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就是说管理得非常糟糕。” 纳塔莉回应说:“既然是这样,马克西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来调查啊。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已经调查四天了。” “可是,我们得到的资料很不明确。” “那有什么办法?帕斯卡埃拉好像听到,杰里科是在布列塔尼的一座庄园里长大的,叫做普鲁万……大概是这么个名字吧。我列了一张名单,但是,我担心这一次又白费力气了。” “我们走吧。”她说,“这些颓垣断壁让人看了伤心……” “所有的遗址都是这样的。”马克西姆说。 他仔细看了看那些刀剑,摸了摸几杆火枪,最后扫视了一遍工作台。他正准备结束调查,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啊!这,这太奇怪了,纳塔莉,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发现!” “是什么?”纳塔莉说,很奇怪他会这么激动。 “您看,”马克西姆说,“这本打开的书!……您看书名……还有,书边上的红铅笔印……” 她赶紧走前几步。但是,刚读了引文的前几个字,她猛地后退一步,口中喃喃地说:“ href='1493/im'>《海盗》!……噢!快走,马克西姆……他在这里……可以肯定……您怎么解释啊.99lib??……” 他解释说:“不,纳塔莉,艾伦-罗克在巴黎。我们走的那天,我还见过他。” “可是,这本书呢?……” 她不愿意再听下去。她拉着马克西姆,吓得就像艾伦-罗克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样,他们来到花园,然后离开了庄园。 纳塔莉的车停在大树林边上,距离在三百步之外。她对司机说:“我们回布列斯特。开快点。我要搭回巴黎的火车……或者去南特的火车…………我也不知道……您快点。” 在那惊心动魄的事件过后两个星期,纳塔莉要求马克西姆安排这次布列塔尼之行,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想把开始不得不承认,过后又想方设法怀疑的事实彻底弄个明白。拒绝承认艾伦-罗克就是杰里科,她已经做不到了。 理智和逻辑在事实面前低头,因为铁证如山,证明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是,他的本能仍在反抗。她希望了解得更多一些。她希望一清二楚,让事实出来说话。 在她这方面并不存在软弱或胆怯,她没有震撼帕斯卡埃拉的那种复仇的愿望,在决定性的一刻,这种愿望突然化为乌有,使年轻的意大利姑娘顿时变得无能为力,只好跪在她所爱的人面前嚎啕大哭。不,她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艾伦-罗克,也就是杰里科,是不是杀害父亲的真凶,她感觉到压抑不住的满腔怒火,但是,她没有权任意发泄仇恨。 所以,他们一回到布列斯特,马克西姆毫不费力就将她劝住了。 “我不要求您去见艾伦-罗克,我十分明白您心乱如麻。但是,这条线索是可靠的。如果您真的想回巴黎。您可以马上回去。但是,请您先听我说。因为,说到底,两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生活在,确切地说是您,一直生活在烦躁不安之中,根本听不进一句合情合理的话,也无法做出任何明智的推论。我一提到艾伦-罗克的名字,或者是杰里科的名字,您就差不多要晕过去了。简直是儿戏!相反,我得说说艾伦-罗克,告诉您有关他的真实情况,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 纳塔莉听着他说,马克西姆很高兴,继续说道:“他身体方面的情况很好。一个像他这样久经考验的人,抵抗力是很强的,精神方面?唔,这就要艰难一些了。连续两天,夏普罗大夫和我,幸好他在巴黎,我们两个人轮流守在他的身边。生怕他做出绝望的举动,令我们放心的是,到第三天,他把我们赶出来了。他得救了。” 马克西姆歇了口气。 “得救了,但是精神上一蹶不振。他一心认定要去投案自首,口里老是那两句话:别人干这种事是犯罪,那.99lib.么我呢?既然我有决心将他们绳之以法,难道我不应该从自己做起吗?后来……后来,他不再提了。我们慢慢地发现,随着一些过去的基本事实渐渐复苏,他变得愈来愈有生气。言语依旧不多,可是,偶然之间说的一些话说明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目前,毫无疑问,他已经能够分辨大部分过去的事了。他在发现自己,今天揭开一层面纱,明天又揭开另一层面纱。不久,他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全貌了。童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会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如果他的名字真的是普鲁瓦内克,我相信是的,他就会来普鲁瓦内克庄园,童年时见过的景物将彻底治愈他的伤病,夏普罗大夫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目前还没有到这一步,在最近几天还不行,既然如此,何不趁这段时间将我们的调查做完呢?” 姑娘没有做声,但是,她不走了。 第二天,马克西姆和艾伦-罗克通了电话。后者没有离开巴黎。 纳塔莉多等了一天,她终于被说服了,于是,他们重新返回普鲁瓦内克庄园。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将车子停在树林里,选了一条小路,从路上可以看见整座废墟。马克西姆一路走,一路表达着他的意见:“纳塔莉,您对我要有信心。这件事的处理是正确的,而且绝对保密,要想计划成功,这是必不可少的条件。艾伦-罗克不知道我从哪里打电话给他,也不知道您和我在哪里,包括亨理埃特和雅妮娜,甚至大夫也不知道。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他们在阴谋败露以后逃跑了。最后,我还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福尔维勒远渡重洋去了美国。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放心。” “帕斯卡埃拉呢?” “她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说她姐姐的精神好多了。此外,她没有勇气惩罚艾伦-罗克,接着回西西里岛了。所以,我再说一遍,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搅我们。我们有广阔的活动天地。只要一两个钟头,我就可以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 “就是说……” “就是说,我们可以弄清楚艾伦-罗克是不是本地人,以及他过去的历史。” 这一天是星期日。上午九点钟,他们经过庄园的栅门,进入好像从来不关门的塔楼,看到乔弗鲁瓦老人正在打扫警卫室。他迎接他们,和前一次差不多,既不特别留意,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兴致勃勃地说,语气中显示出对心中所想的事情充满信心:“到普鲁瓦内克的教堂是半法里;到海边是一法里半;去车站是四分之三法里。至于脚印,在废墟堆里面也发现了,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等月光出来,我要给他们一颗枪子儿。” 马克西姆问他,但是,乔弗鲁瓦还在胡思乱想,开始的时候回答得颠三倒四,过了一会儿,才摸着额头喃喃地说:“请原谅,我的好先生……脑袋不好使了。得把这件事告诉阿尔梅尔小姐。” “她会来吗?” “她来了,我听见她来了。” 他好像突然之间醒了,疾步走到平台上,用心听了听。接着,台阶上下重复了前两天的对话。台阶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没有人吗?” “没有,阿尔梅尔小姐。” “他不在吗?” “不在” “有没有消息?” “没有。” “那就等明天吧。” “但愿如此,阿尔梅尔小姐,您今天的气色很好啊!” “我走得快了一些,今天是礼拜,我想跟你去村里做弥撒。唉,乔弗鲁瓦,这是我花园里的花。” “太漂亮了!您不会太累么?” “你每天都这么问,你知道阿尼里斯庄园离这里才一小时的路。” “来回就是两个小时。” “那有什么办法?老驴子已经死了。” “令尊答应再买一头的。” “目前收支已经难以平衡了。我房间漏雨,你知道吗?” “这里也一样,自从普鲁瓦内克老太太过世以后,所有的东西倒的倒,塌的塌。农户不见了,仆人不见了。除了我,乔弗鲁瓦老头,还守着最后一座塔楼!我,从前的击剑教师,从前的军士!你说凄惨不凄惨?” “在普鲁瓦内克庄园,一点都不凄惨。” “嘿!几堵断墙和到处乱爬的常春藤!” “是的,不过,这已经是本地最美的庄园了!” 对话仍在进行,阿尔梅尔·德·阿尼里斯走到平台上,把鲜花交给乔弗鲁瓦,纳塔莉和马克西姆见过她的背影,稍嫌高大,稍嫌肥胖,衣着和发型都已过时,但是,看上去脸蛋儿漂亮而健康,双颊红润,笑容可人。看到纳塔莉和马克西姆,她说:“请原谅,太太……” “小姐,”纳塔莉纠正说。“这位是我的表哥。” “请原谅,小姐,”阿尔梅尔小姐接着说,“我不知道有客人在这里。我刚才乱说一气。” “她在腰间系上围裙,换了瓶里的花,接着,掸灰尘,整理桌子。” 马克西姆走近去。 “您就是德·阿尼里斯小姐,是吗?我们来这里,一是为了参观遗址,二是因为普鲁瓦内克这个名字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几年前,我们在巴黎遇到过一个叫普鲁瓦内克的人。” “先生,他不是我们这个家族的人。让·德·普鲁瓦内克在一九一四年九月阵亡。我要告诉您,他是我们家族的最后一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叫普鲁瓦内克这个名字。” “那位先生,”马克西姆补充说,“他还自称是王子……我不记得叫什么王子了……” 阿尔梅尔小姐宣称:“方圆十里之内并不存在什么王子。” “不,”乔弗鲁瓦肯定地说,“在让·德·普重瓦内克的头衔当中,有王子这个称号,一天,他整理那个抽屉,他给我看了 4e00." >一张古老的文书,他的先辈有这样称呼的。”藏书网 阿尔梅尔小姐开玩笑地说道:“啊!亲爱的乔弗鲁瓦,你有时候挺糊涂的,有时候也挺啰嗦的。但是一说到你的主人和庄园,你马上就精神了。” “可以说,他是我抚养长大的,”老人说。“他的剑术,射击,游泳,马术……都是我一手教会的。唉!他上战场的时候,多好的一个人!” “如果他健在的话,现在多大年纪了?”纳塔莉问道。 “三十二岁……”阿尔梅尔小姐回答说。 “他高大吗?”…… “是的,很高大,修长精壮……一个出身高贵的庄园主。” “小姐,您是他亲戚吗?” “他的未婚妻。” 二、伏击 纳塔莉不禁一颤。 “啊!您先前是她的未婚妻?” “是的,”阿尔梅尔微笑着回答说,“……我现在还是。” “怎么会呢?” “让在一九一四年八月被俘,两个月以后,他的名字出现在德国人发布的被俘人员死亡者名单上。他母亲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死了。我,我对此并不完全相信。” “为什么?” “因为他在临别的时候对我说他会回来的。他说:阿尔梅尔,我一有假期,就会从以前被封死的,后来bbr>99lib?被我打通的这条小路回来的,我会从这扇小门进来,阿尔梅尔,你是我第一个要见的人。喏,他说的就是被大碗柜遮住的小门。小路通到废墟里面很远的地方,一道栅栏把它拦腰切断,让的钥匙藏在一块大石头底下。” 纳塔莉好像非常慌张。她又问:“因为他答应过回来,您就觉得他的死讯不可靠了吗?” “是的,小姐。” “您对他那么有信心……” “我有十足的信心。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一样。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他都与众不同。这里的农民说他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我不这么认为……不过,他总是让我吃惊。” “怎么让您吃惊?” “我也说不清楚。一种友好的诡计,一种开玩笑,显示事物特别的一面的手段,一种要人相信、别人就相信的天赋吧。是不是这样,乔弗鲁瓦?” “我们这个让,绝对是举世无双的。”老管家毫不犹豫地说。 “话说回来,他就没有缺点吗?”纳塔莉说,她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阿尔梅尔摇摇头。 “没有缺点?呵!当然有啦!而且还不少呢,是不是,乔弗鲁瓦?” 老人表现出很高兴很宽宏的态度,回应说:“那可是无赖一个,小姐,稍不如意就发脾气……爱发火……爱打架。十五岁那年,他已经是这一带淘气鬼里的首领了。他有自己的小船,从海上沿着海岸出去,去果园和养鸡场干偷偷摸摸的勾当。如果有谁不服从他,他可是毫不留情的!偷了多少果子!偷了多少鸡和鸭!一个无赖,真的!不过,也是一个当统帅的材料!” “和他的先辈一样。”阿尔梅尔自豪地说,“您看他们的画像。个个都是海盗,都是名垂千古的人物。” “他母亲呢?”纳塔莉问道,他们所说的事令她颇感窘迫。“她母亲是怎么说的?” “噢!”德·阿尼里斯小姐大声回答说,“可敬的普鲁瓦内克夫人,她痛苦极了。她有好几次真的感到绝望,难过得又是哭,又是一个劲儿地骂他。她实在是太爱他了,做儿子的也懂得劝慰她。他说:妈妈,你说得对,你的儿子真的不成器。不过,你听我说。我这个星期的行为确实像个强盗。我一定用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将功赎罪。从此,人们只见他出入穷人家的门户,为他们干活,用小推车送去一车车干柴。还有,他真的让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口了!他把母亲拉到列祖列宗的画像前,庄园里的人对他们崇敬有加,他更是不甘人后,对着画像大声说道:我们来说说这些‘海上屠夫’吧(这是当地的说法),并且即兴凑了几句歪诗,开始一一斥责起来:‘这个保罗·德·普鲁瓦内克,潘波尔的司法总管,征服犹大国,偷鸡又摸狗,掉了脑袋丢了官。’” 阿尔梅尔说得兴高采烈,令纳塔莉不知如何是好,人们可以猜到,不管让·德·普鲁瓦内克做什么事情,姑娘都会支持他的。 “这么说,”她说,“您还在等他回来?” “我每天来这里。”德·阿尼里斯小姐说。“一到门口,我的心就和前一天一样怦怦地跳。我叫乔弗鲁瓦,问他:他来了,是吗?他说:没有。我又问:嗯,那他有没有来信?他说:没有。于是,我摆好鲜花,看看屋里的东西是否整齐。这里是他用的纸,那里是他的烟斗。再远一些是他母亲的相片。还有,在这张桌子上,是村子里敲响警钟,通知新兵集合的时候,他还在给我读的那本书。‘这位首领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海盗们如此敬佩呢?……’” “不错,”纳塔莉低声自语道,“这正是他念念不忘的东西。” “不,”阿尔梅尔说,“这是普鲁瓦内克家族的心声。但是,还有另一个品质,在他身上表现得同样地强烈,是他从可敬的普鲁瓦内克太太那里得来的,他母亲原来的名字叫玛丽·德·圣-玛丽。所以,他的性格既暴躁又温柔,既可爱又倔强,既理性又热烈,做好事奋不顾身,对邪恶深恶痛绝。不过,他不愿受任何纪律的束缚,只管感情用事。所以,有时是普鲁瓦内克,有时是圣-玛丽,两大家族轮流地在他身上发挥影响,他的脸上有双重的反映,小姐,这是他的相片,您也看得出来的。” 她说着从拜伦的集子底下取出一幅用纱纸套住的照片,在递给纳塔莉的同时,她又说:“他总是穿这样的衣服……一件蓝色短上衣,两排金扣子……戴一顶水手帽。” 纳塔莉一点不感到惊奇。这是她早已知道的事。让·德·普鲁瓦内克的照片,其实就是艾伦-罗克的照片,只不过年轻十五年罢了。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乔弗鲁瓦取来斗篷和帽子,向德·阿尼?里斯小姐打个手势,告诉她该走了。 “行了,我的好小姐,不要再谈我们的让了。这些事情跟别人无关。” “真的,”她又说,“但是,有人问到他的情况,我能不说么?小姐,请您继续参观。做完弥撒,我还要经过这里,或许会在庄园的废墟堆里再见到您。” 她施个礼就走了,后面跟着乔弗鲁瓦和马克西姆。马克西姆想陪她一起去教堂,并且继续提一些问题。 “纳塔莉,我回头来找您。”马克西姆在台阶上喊道。 “和德·阿尼里斯小姐一起回来好了,”她说,“反正我们不急着回去。” 剩下了纳塔莉一个人,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幅照片。艾伦-罗克!?99lib.正是他,高高的身材,修长,壮实,热情的脸庞,充满毅力的外表,威严的举止。但是,还看不到岁月刻划的苦涩的皱纹,目光中尚无那种果断无畏的神气,也没有目前笼罩着他的那种神秘气氛。 此外,纳塔莉看得愈久,离开艾伦-罗克也愈远,他好像消失在愈来愈浓的黑暗之中,把位置让给了阿尔梅尔·德·阿尼里斯口中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的形象是如此鲜明生动,使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特征会使人想到杰里科和艾伦-罗克。只有活生生的一个让·德·普鲁瓦内克,布列塔尼的绅士,玛丽·德·圣-玛丽的儿子,美丽的阿尔梅尔的未婚夫,战场上的英雄。他的生命到此为止。海盗与杀人凶手杰里科,冒险家艾伦-罗克,他们还没有从喧嚣的厮杀或汹涌的大海中冒出头来。她俯身对着相片,以朋友的目光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伙子,记忆中那些脸色阴沉的形象渐渐地被取代了。 矮小的门底下有一条小槽,标记屋子里与窗户相对的另一侧,她看着小槽,心里想:“等他回到度过童年的地方,走近庄园的围墙,他就会真相大白了,他会记起每一处遗迹,记起每一棵树,他从这扇小门进来,过去的一切会重现眼前。他的未婚妻或许99lib?会亲自来这里迎接他。”她心里不断地重复:“他的未婚妻……阿尔梅尔·德·阿尼里斯……”她隐隐地感到有点悲哀,为了散散心,她决定到庄园四处走一走。在出去之前,她把相片放回书本底下,可是下面还有另一张相片,是让·德·普鲁瓦内克十一岁时照的,穿一件初领圣体的衣服,他微笑着,看上去很高兴很活泼,没有任何东西表明在他身上未来会出现如此可怕的品性。 她朝平台走去,仿佛听见从庄园的瓦砾堆里有一些异常的声音,轻轻的脚步声,树枝发出的系窸窣声。 她听了一两分钟,心里有点发毛,竖起耳朵注意着外面最细微的动静。 她想起乔弗鲁瓦的话,说在栅门附近发现生人的脚印。这些脚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哪些敌人呢? 那声音愈来愈清晰,她悄悄地走到其中一扇窗前,弯下腰一看,不禁低声叫起苦来:“哎呀!天哪,这怎么可能呢!” 她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但是不让别人看见自己。她一开始就觉得是波尼法斯,事实果然如此。他来到靠近塔楼的空地上。过了一会,窗子下面传来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她听见偷偷摸摸上台阶的脚步声。 她于是躲在窗洞里,前面有磨得露线的壁毯遮挡,她透过细小的纱网可以看到来人。 他们很快就出现在平台了。她认出是福尔维勒,后面跟着波尼法斯。两个人都是农民装束,确切地说更像樵夫。 “她不在,”波尼法斯往里面略略一看说,没有想到要搜索一下两个窗洞。 “我早料到了。”福尔维勒说,“马克西姆跟着阿尼里斯和乔弗鲁瓦走了。我不相信纳塔莉今天上午会来这里。” “不管怎么说,两个家伙来这里干什么?有谁能把他们带来庄园?嗨!如果她今天给我们找麻烦的话,活该她倒霉。” 纳塔莉浑身一颤,差点儿跨过打开的窗子,一出溜从楼上跳到地下。但是,她想这时候还不着急逃跑,要跑的话总有机会的。 她于是继续听他们说话。波尼法斯冷笑着说:“福尔维勒,您不要紧张。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等鲁道维克一到,就安排他在这里站岗。” “好主意,”福尔维勒表示同意。“我们起码有两个钟头的时间,足足有余了。但是,条件是没有人在我们和艾伦-罗克之间作梗。” 波尼法斯又冷笑着说:“您还叫他艾伦-罗克,我觉得真是很逗。自从那天晚上我当面叫他杰里科以后,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您也是知道的,因为我已经从头至尾告诉您他的历史。” 他搓了搓手。 “啊!福尔维勒,您的眼光真灵,那天晚上您呆在旅馆门口,一眼认出了米拉多尔别墅的两名歌手,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先生,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过,我们必须有三个人才行,因为他们是三个人,即:艾伦-罗克,杰里科和普鲁瓦内克!” “不错,”福尔维勒小声地说,“但是,这三个人,只要一粒子弹就可以干掉了,波尼法斯,我们的意见永远是一致的,是不是?” 波尼法斯没有回答,他在听。 “嘘!”他命令道。 “什么?” “有人吹口哨。” “嗯?” “鲁道维克。” “他提前到了。” “是的,他的自行车寄存在车站。如果和杰里科搭同一班火车,鲁道维克可以足足早到一刻钟。” 这时,传来了第二声口哨,波尼法斯以同样的口哨声做了回应。几乎与此同时,鲁道维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他来了!”他说。 里面的两个人明显地紧张起来。 “啊!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 “那,快说,快。”波尼法斯说。 “没什么好说的。”鲁道维克答道。“你们派我去巴黎,要我在这几天监视那个人,我认识了他的司机,通过他知道杰里科昨晚要外出旅行。我一直跟着他到蒙巴那斯火车站,看他登上了来布列塔尼的火车。于是,我给你们发了一份电报,想来你们在今天早上收到了,因为你们等着我的消息,接着我也上了火车。到达普鲁瓦内克车站以后,他抄了一条到围墙缺口的近路。” “这么说,他会从这里进来了?”福尔维勒指着一扇矮小的门说。 “没错。” “大约要过二十分钟吧?” “他走得很快,算它十分钟……” “他妈的!”波尼法斯低声骂了一句。“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他,闹得我都晕头转向了……福尔维勒,您在那儿干什么?” 福尔维勒正从墙上取下一杆枪,他问道:“您给我带子弹来了吗,鲁道维克?” “带来一盒,原来说好的。” 福尔维勒撕开包在外面的纸,打开了弹盒,往枪膛里上了两粒子弹,接着他把枪举上肩,对着那扇小门瞄了瞄。 “行了,”他说,眼睛里闪闪有光。“艾伦-罗克给解决了。现在,我们各就各位。” 他们选择平台作为伏击点,放下挂在门上的帷幔。万一艾伦-罗克从正门进来的话,他们仍然具有居高临下,控制台阶的优势。 他们等待着,气氛沉重。纳塔莉双手冰凉,额头发烫,心里已经不再 60f3." >想逃跑的事,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她也没有任何计划。她的两条腿发软。她只是看着,拼命地听着。 波尼法斯说了,声音不小,她听得清清楚楚:“您不会马上开枪吧?” “为什么不马上开枪?” “这不傻么。因为,他怎么说都逃不了了,我们仔细观察一下,看他到底来干什么,是不是来找什么东西。” “有道理!” “而且合情合理。我相信什么地方藏着一个金库。” “荒唐!” “不,不。否则的话,他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他恢复了失去的记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海盗杰里科,在杰里科之前是让·德·普鲁瓦内克。他来战前居住过的庄园找让·德·普鲁瓦内克。” “不管怎么样!”波尼法斯坚持说。“我们必须知道他来干什么。” 福尔维勒让步了。 “就这样吧。总之,如您所说,他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不过,我给您五分钟。我想快点结束。” 他们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波尼法斯低声问道:“您非常憎恨他,嗯?” “是的,”福尔维勒回答说。“他破坏我的声誉。他抓住我不放。只有等这颗子弹射出去,我才能呼吸畅快。” “我也一样,”波尼法斯说,“不过,我已经杀了他一次,我想今天把这个机会留给您。” 接着,他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块硬骨头,您知道……小心点。他可是个诡计多端的人……鲁道维克?” “什么事,老板?” “你的枪准备好了没有?” “我明白!” 好像从塔楼深处有声音传出来,他们不再说话,寂静之中充满了焦虑和庄严。 纳塔莉看到那杆枪好几次对着门举起来,接着又放下来。福尔维勒在做准备运动。 她支持不住了,如果不是怕任何动作会暴露自己的话,她肯定已经晕过去了。但是,她咬住牙根,终于没有倒下去。 那声音愈来愈大,先是脚踩小石子的声音,钥匙的声音,然后是钥匙寻找锁眼和锈蚀了的锁影响它插入的声音。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有了结果。钥匙转动,发出吱嘎一声。 随着,门砰地打开了。 艾伦-罗克…… 三、头儿 他走进屋子,不像一个不顾一切,为了尽快达到目的而横冲直撞的人。 此前,他肯定已经放慢了步伐,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回忆使他耽搁了,他在这个童年的环境里,恢复了对自己的认识,也恢复了对迎接他的种种事物的认识。 他站在门口。他回家了,他是这个久别重逢的家的主人。纳塔莉从正面看到他平静的,可以说洋溢着幸福的脸,想到的是相片上的让·德·普鲁瓦内克,而不是经常可见的艾伦-罗克的悲怆动人的形象。 阵阵清风捎来教堂里赞美圣体的钟声。古老的挂钟敲了十一下,屋子里充满了低沉温馨的叮当声。艾伦-罗克站在原地环视一周,仔细地审视墙壁,家具和用品,旧时的日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同时感到极大的喜悦,小小的痛楚和真挚的爱恋,就像一道道有益健康的电波,在唤醒和振奋仍在脑子里沉睡的事物。这是多大的安慰啊!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新生! 他坚定地向前迈了几步,完全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朝桌子走过去,拿起母亲的相片看了又看。他的嘴唇在轻轻地翕动:“一九一四年十月三十日……她的忌辰……是的,这是我在被俘期间得到的消息……亲爱的普鲁瓦内克夫人……” 他继续视察四周,将自己和遥远的过去联系在一起。他拿起打开的书,读到做了标记的地方:这位首领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海盗们如此敬佩呢?…… 他没有读下去,他突然想起来,口中低声念道:“阿尔梅尔……阿尔梅尔·德·阿尼里斯。” 他无意识地拿起铅笔,蘸水笔杆,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办公桌上的各种用品。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驱使下,他迅速地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其中一个抽屉,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羊皮纸公文。他摊开公文,端端正正地站好,大声读了起来:“让·德·普鲁瓦内克、布列塔尼子爵、诺曼底伯爵、耶路撒冷骑士,鉴于国王侍卫长在第三次十字军远征中的丰功伟绩,圣路易国王敕封的杰里科王子。” 他不安地重复说:“杰里科王子……杰里科……”。他两眼愣愣地思索着。远方的钟声慢慢地消失了。 此时此刻,纳塔莉有一种突然的可怕的感觉,好像大结局即将来临。 让·德·普鲁瓦内克不会在屋子中央停留太久,不可抑制的内心冲动促使他故地重游,但是,这里只是整个行程的一部分。他或者会走近其中一个窗户,看看废墟的景色,这样他就会发现她,她,纳塔莉……他或者会走去平台,这样他就会撞上三个强盗! 不可避免的悲剧……挂钟上显示的每一秒都表示悲剧正在逼近。纳塔莉注视着门口的帷幔。凶手们就在后面。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帷幔动了一下,在帷幔和门框之间露出了枪筒子。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时发生了两件事:纳塔莉的叫喊声和枪响的声音,一声枪响接着一声。 “艾伦-罗克!”姑娘喊道,猛地朝前冲了出去。 屋子里同时响了两枪,幸好,不管间隔的时间多么短促,呼叫的声音还是先于福尔维勒的袭击。艾伦-罗克一猫腰,两颗子弹打在两扇窗子中间的墙上,将挂在独脚圆桌上方的玻璃镜打了个粉碎。 事件的进展神速而有序,就像在导演安排下的剧情发展一样。虽然是不期而遇,而且人物都处于非理智的冲动状态,他们仍然表演得胸有成竹,好像反复排练过一样。 艾伦-罗克没有想到纳塔莉会介入其中,往后一退要找个地方隐蔽,但是,他一眼看去,同时认出了纳塔莉,福尔维勒和他的两个追随者,立即奋不顾身地冲了出来。相反,纳塔莉情急之中叫了一声艾伦-罗克,惊讶之余,不但没有朝前跑去,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双方的犹豫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三个搞阴谋的家伙甚至不用商量,同时向他们冲了过来。波尼法斯用枪指着艾伦-罗克。福尔维勒勒住纳塔莉的脖子大喊:“你,如果你多管闲事,就要了你的命。” 她被对方死死地勒住脖子,无法反抗。福尔维勒命令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好好看住她,他伸出手臂,转身对着艾伦-罗克。 “举起手来!” 艾伦-罗克没有理睬他的命令。他对纳塔莉说:“您救了我,小姐,我感谢您。” 然后,他对波尼法斯说:“原来是你,波尼法斯副官?你和福尔维勒这条蛀虫勾结在一起了?你已经砍过我一次脑袋,并且把我扔进了海里,这还不够吗?唉!你真是贪得无厌啊!” “把手举起来!”福尔维勒重复了一遍命令。 “没有必要吧,”艾伦-罗克说,“我已经输了。” 听到艾伦-罗克承认失败的话,福尔维勒神气起来,挺了挺身子。 “我输了。”这是他最最害怕的人说的话。福尔维勒取得了全线胜利,内心的骄傲和虚荣急剧地膨胀起来,他把手伸得直直的,再次命令道:“把枪交出来!……马上交出来……把枪扔在地上……” 艾伦-罗克耸耸肩膀,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我没有枪。我怎么会想到你和波尼法斯联盟,在这里伏击我呢?” 对方一步一步紧逼过来,手里的枪指着他。艾伦-罗克从容的态度把他激怒了。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变得十分可怕,嘴里叽哩咕噜地说道:“你已经完了,好家伙!我要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否则我就开枪。听见没有,混蛋?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条件,我就像打死一条狗一样打死你。” “什么条件?”艾伦-罗克说。 “首先是交出材料!……不准再要挟我!……还我绝对的自由!……不准告发我……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交五十万法郎给我。” “您要求的就这么多吗?”艾伦-罗克说。 福尔维勒一拳打在桌子上,疯狂地喊叫道:“五十万法郎!这是我给的数目!……五十万!……” 波尼法斯副官走过来,眼前突然一亮,这个巨大的数目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也跟着福尔维勒大喊起来:“每人五十万法郎!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这是我应得的份儿!我在你手下的时候,被你压榨得够了!……五十万法郎!” “要不要黄金啊?”艾伦-罗克讥笑说。 “要黄金!”福尔维勒愚蠢地回答说。眼前的胜利闹得他忘乎所以,已经不知所云了。 “好藏书网吧,”艾伦-罗克站起身说,“看你们两个语无伦次的样子,我知道没有我帮忙,你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看到艾伦-罗克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福尔维勒毕竟有点心虚,除了再次以开枪威吓以外,他又吩咐波尼法斯:“走开!去看住纳塔莉。小姑娘胆敢动一动,你就割断她的脖子。” 波尼法斯赶紧回到原地,举起匕首对着姑娘。福尔维勒则在一边重复那几句话:“五十万法郎。两张五十万法郎的支票!……由纳塔莉担保!……嗯!就这样定了,纳塔莉,你肯担保吗?……还要把那些材料还给我……还不还?你说不还吗,艾伦-罗克?给我打,波尼法斯!在喉咙上扎一刀……” 艾伦-罗克平静地说:“小姐,不要说话……不要动,也不要怕。” “给我打,波尼法斯。我开枪了。” 勃朗宁手枪的枪口轻轻碰到了艾伦-罗克的脸。 “还,还是不还,艾伦-罗克?不要废话!但是,也不要不说话。还,还是不还?” “不还。” “那,我就开枪了……波尼法斯,准备好了没有?我数到三……” 他数得很慢。 “一……二……三……” 艾伦-罗克镇静自若。纳塔莉在刀子的威胁下,虽然脸色苍白,却仍然站得笔直,无动于衷,两眼紧紧地盯着艾伦-罗克,和他一样纹丝不动。几秒钟过去了。枪声没有响。 “唔?”艾伦-罗克开玩笑说,“怎么不行了?你们两个都害怕了?” 他等着他们回答。福尔维勒和波尼法斯保持着凶神恶煞的姿势,好像凝固了一样。他对波尼法斯做了个手势。 “放开玛诺尔森小姐,搬一张椅子给她。” 接着,他对福尔维勒说:“福尔维勒,你也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嚣张的时间已经过去,小伙子。你刚才连开两枪,已经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没有打中我,算你倒霉!这下完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有第二次的。”福尔维勒后退一步,喘口气准备卷土重来。一张桌子隔在他们中间。艾伦-罗克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你同样得不到那些材料。抓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恶棍,是绝不会放掉的!材料保存在十分安全的地方。如果你刚才把我干掉了,明天,后天,法律也会来追究你。所以说,那有什么用呢?现在,我要总结了。这是我们第二次相遇。和凡尔赛那次不同。这一次,你得头朝下从台阶上滚出去。” 福尔维勒被骂得浑身发抖。他绕过桌子来到艾伦-罗克面前,针锋相对地向他发出挑战。 “是你要把我扔出去吧?”他说,竭力用一种和对方不相上下的嘲笑的口气。 “为什么要弄脏我的手呢?”艾伦-罗克说。“有人帮我干这些事。” “叫他们来。” “不必了。他们近在眼前。” 福尔维勒悄悄地朝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瞄了一眼。 “你疯了,”他说。 “哈!哈!你开始心虚了。” “我?” “当然!你很清楚我赢了!” “真的么!” “老天爷,我确实赢了,不动一刀一枪,用温文尔雅的方式。” “你吹嘘什么?”对方似乎很不自在,说。 “我不是吹嘘。我是在说话。你错就错在这里,明白吗?既然你让我说话和行动,形势就彻底变化了。” “嗯?” “确实是这样!你以为这几分钟里,我在浪费时间,傻瓜,你以为我的话是对你说的吗?” “不对我说,对谁说?” “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艾伦-罗克指着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我在这里作战,我的身分不是战败者,我的身分是头儿。” “谁的头儿?” “我的战友波尼法斯的头儿,他认出了我的声音。哦,真的,在杰里科手下干了十年,是不会不认艾伦-罗克男爵的!在杰里科领导的时候,波尼法斯能服从命令。为什么换成艾伦-罗克就不服从呢?我不能十分肯定他已经弄明白了!那有什么关系!他服从的是我的声音,是头儿的声音使他服从。我刚才对他说:搬一张椅子给玛诺尔森小姐。你都看到了?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马上把椅子搬了过来。行了,福尔维勒,你的问题解决了。刚才是你们三个人对我一个。现在我们三个人对你一个。多了两个人。你准备跳下去吧。” 福尔维勒犹豫了,他密切留意着两位同伙,设法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小声说道:“老是吹牛。我的朋友和我,我们是团结一致的。是不是,波尼法斯?嗯,鲁道维克?我们的步调完全一致,是不是?” 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没有回答。突然之间,福尔维勒明确地感觉到事情不妙,自己成了枪口对着的这个人的俘虏。他毫不迟疑地作出决定,朝平台冲了过去。 波尼法斯好像岗哨一样,已经把守在那里。 他转身冲向窗口。 鲁道维克挡住了他的去路。 艾伦-罗克高兴得大叫起来:“演习完了没有?简直是完美的舞台演出!啊!这两个好家伙……不需要指挥,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自己站到矮小的门前。三个出口全守住了。事情已经万无一失。他命令道:“伙计们,向前十步走!”他们步调一致,朝着散发恶臭的野兽包围过去。“太好了!行!” 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艾伦-罗克以嘲笑的口吻说:“行了!你这下子给逮住了。哈!这里和凡尔赛可不同了,嗯!不管怎么说,你当时跑得还相当体面,这一回,你得滚下去。” 福尔维勒满口秽言骂了起来,像一头困在铁笼里的猛兽,在屋子里又跑又跳。他气得直跺脚,他诅咒艾伦-罗克,他捡起枪,企图用颤抖的双手装上子弹。最后,他精疲力尽,跌跌撞撞,满脸汗珠,站在艾伦-罗克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好吧,要死我们就一起死。你告发我,我也可以告发你。福尔维勒坐牢,可以;但是,杰里科也跑不了。嗯!这叫做一网打尽。海盗杰里科……等着你的是断头台。” 他像精神病发作一样,两只脚轮流踮地跳起舞来,一边大喊大叫:“断头台,是啊……断头台!” 于是发生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就像搬动一张椅子一样,艾伦-罗克抓住笨重的对手的衣领,轻轻一提,将他放在了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伸开的手臂里。 “快!跳水开始,用力!” 无耻之徒滚下台阶,然后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渐渐远去的恫吓。 四、我杀过人吗,波尼法斯? 把福尔维勒扔下台阶之前,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已经回到平台上了。他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目瞪口呆。怎么搞的!他已经采取了一切防备的措施,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和纳塔莉,可是,各方的敌人竟然都聚集在古老的塔楼里来了!艾伦-罗克……波尼法斯……鲁道维克……甚至还包括福尔维勒。他以为福尔维勒还在海上去美国的途中,谁不知却在艾伦-罗克的命令下,被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推下了台阶。 “亲爱的马克西姆,就是这么一回事。”艾伦-罗克快活地说。“我很高兴你能及时赶到,听见这出戏的结尾……” 接着,他较为严肃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也许是戏里最动人的地方……起码,是我最感动的地方。” 波尼法斯回来了,装出一副笑脸。这位旧主人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令人生畏。鲁道维克也嬉皮笑脸。他们非常害怕,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艾伦-罗克朝他们走过去,如同想了结一件事一样,斩钉截铁地说:“两位好兄弟有什么打算?你们跟福尔维勒先生来杀我,现在听见他说的话了。他说得对,这个福尔维勒先生。你们抓住我,就像我抓住你们一样,法律将把我们放进一部囚车里。怎么,你们想打下去,还是讲和?” 波尼法斯摇晃着肩膀,一脸难为情和后悔的表情。 “杰里科,您怎么能这么问呢?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头儿,还能和他打么!” “你可是狠狠地给了他,给了你的头儿一棒子!” “唉!杰里科,别再提了!我一想起来就后悔!……” “可是,你今天还和福尔维勒在一起……” “我疯了。这个白痴让我头脑发热。” “这么说,你不会再干了?” “永远不会了。这种事只有一次……” “好,就当个笑话吧。从此一笔勾销。这么说,我们的看法一致了?你不再打搅玛诺尔森藏书网小姐了?” “是的。” “同样,我以后也不再管你们了。你要尽力重新走上正道,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没有必要,是不是?你是一个无赖,你死了还是一个无赖。但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不信守自己的保证,我可不管这么多了。结果是:警察找上你的门,说定了?” “说定了。杰里科。我说话算数。” “那好。现在,你对我说真话。” “哪方面的真话?” “关于我的。你应该知道,你给的一棒子几乎使我丧失了头脑。今天,我已经好了。但是,我需要你作证。玛诺尔森小姐就在这里。你在她面前说清楚……你听到了,一是一,二是二……不管事实怎么样,你都要实话实说。” “您问吧,杰里科。” “是我杀了玛诺尔森先生吗?” “不是。” 他的回答脱口而出,脚后跟同时啪的一声踏在地板上。艾伦-罗克面露喜色。 “我早知道了,”他说。“这么说,是你杀的?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已经知道实情了。” “您知道了?” “是的,全知道了。” “谁告诉您的?是帕斯卡埃拉吗?” “不是,是查费罗斯。” “这个笨蛋!好吧,既然他说了,我也不必转弯抹角了。是的,这件事是我干的。” “是我的命令吗?” “不是。恰恰相反。您派我去跟踪玛诺尔森先生,从他手上把圣物盒夺回来,您对我说:千万不要伤害他。每次去西西里,您都是这么交待的。” “结果呢?……” “唔,看到玛诺尔森先生躺在神殿的台阶上,我经不住这个大好机会的诱惑,推倒了太阳伞。” “为什么?” “我希望在他身上找到链坠……并且占为己有。” “我再提一个问题。波尼法斯,你是一直看着我干活的。你生活在我的身边,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是不是这样?” “是的。” “我杀过人吗?” “您?从来没有。” “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杀人吗?我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事,使你觉得里面有犯罪的嫌疑?” “从来没有。您的命令很明确:不准藏书网杀人。” “可是在我们的行动中,有过几次犯罪的记录。” “那是您不在的情况下发生的。” “我当时知道吗?” “您不知道。您是事后才知道的,是在玛诺尔森先生死后才知道的。您当时想开除我。这也正是我想干掉您的原因之一。” “很好,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你伸出手来。” 波尼法斯照办了。 “你凭着灵魂永世得救,凭着你母亲永得安息发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我发誓,”波尼法斯庄严地说。 艾伦-罗克的形象好像又高了一截。难以抑制的兴奋令他容光焕发。他在屋里大步地走来走去,把地板踩得笃笃地响。 他的身体好像解脱了沉重的锁链,他好像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了。他看着几位先人,似乎是在自豪地对他们说:“我和你们一样做过蠢事,但是,我的双手没有沾染过鲜血。” 他两次走向纳塔莉,仿佛对她不来祝贺他的清白感到相当惊奇。但是,姑娘站在一旁,有点儿尴尬地面对着他,而且拒绝如他所愿地首先挑起话题,以至于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和她说话。他手里抓着两个强盗,凛若冰霜,视如敝屣,好像他们从来没有为他效力过一样。一边警告他们如果再敢碰一碰玛诺尔森小姐,一定严惩不贷,一边把他们推出平台。 马克西姆此时守在门口,让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过去以后,拦住了艾伦-罗克。 “他们走就算了,”他说,“您不能走,艾伦-罗克。” “为什么?” 马克西姆等那两个人走远以后,才小声地对他说:“德·阿尼里斯小姐来了……她和乔弗鲁瓦老人在一起……” 艾伦-罗克以爽朗的语气,大声说道:“啊!您认识她吗?她很美丽动人吧,是不是?” “确实,非常动人。” “那她就高兴啦!” “不,不,”马克西姆反对说。“这里的人都以为您死了。只有德·阿尼里斯小姐一直在希望,一直在等着您回来。每天早上,她送来鲜花放在您的坟前……确切地说是放在这间屋子里……我以后给您解释。但是,您想一想,她突然之间见到您,那会出现什么情景啊!纳塔莉和我,我们去打个招呼,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他拉住纳塔莉的手,不等艾伦-罗克从惊讶中镇定下来,他们已经急急地下了楼。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姑娘和乔弗鲁瓦老人的声音。纳塔莉走出塔楼,决定打破一直以来的沉默,将所有的实情告诉德·阿尼里斯小姐。姑娘朝她走过来,对她说:“小姐,我回来向您告别,同时想问您……” 她的脸上挂着美丽的,纯真可爱的微笑,好像也掺杂着些许的忧愁,些许的尴尬。 “问我?……”纳塔莉说,声音有些紧张。 阿尔梅尔继续说:“我想起那个您遇见的那个人,那个自称普鲁瓦内克的人……他很可能是哪个不认识的亲戚……说不定会有让的消息……如果您有机会见到他的话,请您告诉他……告诉他在布列塔尼有个姑娘在等着她的未婚夫……这位未婚夫的名字叫让·德·普鲁瓦内克。” 纳塔莉犹豫了,毫无疑问,她是准备说实话的,而且想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她有责任让两位新人团聚,成全命运的安排。对阿尔梅尔来说,这关系到她的幸福,也是对她的报偿。对让·德·普鲁瓦内克来说,他的灵魂将得到拯救。但是,她没有将秘密说出来。有一样比她的意志更强烈的东西,阻止了她的冲动,而马克西姆在旁看到她不做声,也跟着没有说话。 她只是说:“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小姐。” 两位姑娘握了握手。阿尔梅尔向马克西姆敬个礼后就走了,乔弗鲁瓦一直陪她到回庄园的大路,镶黑色丝绒边的裙子.长及踝骨。盘在脑后的棕色发髻遮住了颈背。她高大,外表壮实而且健康。 纳塔莉感到喉咙哽塞,看着她慢慢走远。她想,艾伦-罗克此刻在台阶上的暗处,同样在看着她,他听到了姑娘刚才说的话。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她向马克西姆提了这个问题。但是,马克西姆突然暴跳如雷,朝着栅门冲了过去。门那边正走来两位姑娘和一位老先生。他愤怒地大喊道:“亨理埃特!雅妮娜!你们来干什么?还带着夏普罗大夫!这事儿,真叫人难以忍受!……怎么,谁告诉你们的?……” 纳塔莉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解释清楚之前,艾伦-罗克是不会让她离开的,她一直希望大家有个交待,但是她也十分害怕,事实上,她刚一走,就听到了路边践踏青草地的声音。 她没有加快步伐,她已经逃跑过很多次,这一次她不想再跑了。何况,他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他们就这样走着,步子愈来愈慢,仿佛两个人都害怕到达某个地方,进行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纳塔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月桂树和女贞树中间,走了一条直达高地的小路。从高地上可以望见废墟的全景和古老破旧的院墙。她在离一张石凳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美丽的蓝天,轻柔平和,展开在庄园和近处的树林上空。太阳的热力,因为邻近大海,变得轻盈淡薄。在无比纯净的空气中,飘溢着布列塔尼荒原上随处散发出来的野花的香气。 在米拉多尔别墅的那个夜晚以后,他们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相处过,心里也没有如此地疏远过,对他们来说,这一分钟简直就是离别的一分钟。 纳塔莉背对艾伦-罗克,对方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一个下定决心而变得严厉的侧影,她的决心是绝不软弱,不论艾伦-罗克有什么建议,她的回答都应该是永远的告别。 他对此显然早有预感,所以,他一开始说话,语气就十分尖锐。“在分手之前,小姐,”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些事情应当说说清楚才好。正如我一样,您也是十分明白的。但是,您还应该知道,我唯一的愿望是给您留下一个真实的形象,一个既不是您最初认识的那个人的形象,也不是您后来发现的冒险家的形象。我不为其中任何一个形象辩护。我想让您看到的是真正的我。” 她皱了皱眉头。专横的口吻,习以为常的指挥人的派头,他来求情,怎么敢这样跟她说话? 他继续说,表面上仍很平静,似乎要求她听他解释,要求她绝对地相信他的解释:“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悲剧,它几乎使我们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在我这方面,我的心受尽折磨,除了自杀,简直看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的记忆一苏醒,我就怀疑现实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我是杰里科,但是,杰里科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个样子吗?在报纸上,在受害人的叙述中,难道就没有夸张和谎言吗?我的名字,我做海盗,会不会使老百姓对传说中的重大罪案信以为真,将我的身世和历史上的海盗混为一谈呢?唉!我可以向您保证,有一些日子,我真是苦恼极了。一件件事乱七八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支离破碎,互不关联,我老是想,我下一步会不会亲身经历我的新生命害怕见到的罪恶?因为我而洒下的任何一滴血都将是对我的判决。这滴血,我还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我问自己,就像一个预审法官审问一个嫌疑犯。如果说我没有权利说自己无罪,起码,我有权利继续生活下去。” 他停下来,仿佛心里在继续说他没有说完的话:“我有权利生活下去,我充分地利用了这个权利。”他挺起胸膛,无比喜悦地呼吸着故乡的空气,踏在俯视祖先领地的土坡上,显示出当家作主,任何灾难都无法破坏的自信。 纳塔莉并不掩饰,他的洒脱和热情令她惊讶不已。 他猜到了她的思想,说道:“难道事情不该如此么?我所惧怕的,是成为别人想象中的杰里科,以及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肆无忌惮的杀人狂,杀害您父亲的凶手。既然恶梦已经结束,剩下的事情就真的这么严重吗?在这里,在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杰里科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只看到让·德·普鲁瓦内克,可爱的玛丽·德·圣-玛丽老太太的儿子,我在自己的庄园里,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乡,在真正属于我的,从出生到上战场的这一段历史里。随后的事情,精神失常,心理不平衡,疯狂,中世纪的普鲁瓦内克家族,那群在黑暗中尽情享受的海盗和恶棍,不要再说这些事了。这是战争的缘故。战争激起了我的英雄主义,使我飘飘然,我曾经像个疯子一样冲锋陷阵。反之,它也使得沉渣泛起,将沉睡在我本能中最野蛮最兽性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我开始热心作恶,为了逃出德国,我干掉了两个哨兵;我在土耳其参加抢掠,偷来了我的第一条海盗船,这都是战争干下的蠢事。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波尼法斯的一棒子使我清醒过来。我现在是,而且从此都只是让·德·普鲁瓦内克。是让·德·普鲁瓦内克想对您说……”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完整地表达他的思想,说:“……他想对您说说您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时想问问您对他的看法。” 五、再见,纳塔莉 纳塔莉一直毫无表示,听到这里终于被激怒了。他的话令她反感,甚至可以说是把她吓坏了。 “不要说这些话……我不准您说……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与我没有关系。至于您是杰里科或者是让·德·普鲁瓦内克,同样与我无关!” “您一定要听我说,”他说得更加强硬。“两个人像我们这样,被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互相真正看清楚对方的内心之前,是没有权利说分手就分手的。” 她又抗议说:“我不允许您这么说。几个星期以来,您对我的态度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 “一个爱您的陌生人。”他的口气出人意料地变得激昂起来,甚至改变了这次谈话的调子。“自从在那不勒斯的花园里,看见您给自己戴上花环的那一天起,我的心目中见到的只有您。我在黑暗中度过的那几个月,我的脑袋里漆黑一团,只有您的形象清晰地留在里面。唯有您的青春和美丽的形象指引着我。我在后来显得麻木不仁或者充满敌意,这是可能的,但是,我在竭尽全力朝着事实真相挺进的过程中,我心里只想着您,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您的身上了。从那不勒斯的花园到米拉多尔别墅,从塞盖斯特谷地到此时此刻,我在自己身上见到的只有爱,最深厚最光明的爱。而您,纳塔莉,我已经说清楚我是什么人了,是不是轮到您说说您内心的感觉了?” “我?” “是的,只有我们面对面两个人。您应该同样地开诚布公,您已经听到我说的话,如果我们必须分手,难道我不应该听您说说同样坦白的话吗?” 他强有力的手握住姑娘的手腕,热情而有克制地继续说道:“您记得在米拉多尔别墅……当时您是多么激动!您和我一样,顷刻间感到一种振奋。如果不是同样的奇迹般的情感所激发,您当时会那么做吗?我们不是同样地狂热吗?我们一起听小船的撞击声,一起俯身对着苍茫的大海,那情那境难道还是一般的朋友吗?当钟声敲响,大海上火光冲天,吉它的弹奏声逐渐远离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感觉,我们互相产生的感觉,难道不是您一生中最炽热的感觉吗?您回忆一下,纳塔莉……那天晚上,跟着我这个陌生人,当时还不认识我,却跟着我登上小船的人,是不是一个无动于衷的人?” “别说了!别说了!”纳塔莉结结巴巴地说,重新提起的这些旧事使她十分惊慌。“别说了!我不能同意……” 她拼命地想挣脱对方的手,羞愧和愤怒使她满脸通红。 “您听我把说话完,”艾伦-罗克命令说。“……就是说,一直到您坦白为止。” “坦白什么?”纳塔莉发火了,她大喊起来。“坦白我怎么任人摆布?好,也许是吧。坦白您的力气比我大……您的意志压倒了我……喂,您看看我的手腕,被您拧得这么疼。啊!事情从来就是如此。从一开始,我就得服从。如果我逃跑,您在后面猛追,仿佛我是您的猎物一样,唔,我不想再屈服了,我不想了!我不想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不叫屈服。” “是屈服。”她肯定地说。“我像个奴隶一样,您在强行登船的时候,我是多么听话啊。可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往发生的一件件事解除了我的束缚,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既然如此,您来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干什么?”他说。“如果不是为了追寻我的回忆,不是为了提出有关我的疑问,不是因为看到我的童年,看到纯真无邪的我而激动,您来这里干什么?您以为,我看不出来阿尔梅尔说的心里话使您多么局促不安吗?您以为,她回来的时候,您可能在想我会不会疾步奔向我从前的未婚妻,我没有看见您的脸色变得多么苍白吗?” “您还敢说?”纳塔莉火冒三丈。“谁不让您出来了?” “因为我爱您。只要您当时说一句话,阿尔梅尔就知道我在这里了。” “我怎么不说呢?有谁不让我说了?” “因为您爱我。” 她一怒之下,终于推开了艾伦-罗克。她浑身颤抖,随即又朝他走过来。 “您所说的爱,实际上应该是恨。我讨厌您!” “不。”他说,“曾经有过短暂的一刻,您以为疏远我了,因为您觉得我有病,没有人性。从您感觉到我的痛苦和恐惧的那一天起,这种错觉就烟消云散了。” “我讨厌您,”她又说了一遍,显得非常痛苦。“您听到了吗?我一直在避开您……” 他再次抓住她的肩膀,直截了当地说:“那,如果你恨我,为什么刚才要救我?你当时还认为我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可是,当波尼法斯朝我开枪的时候,大喊一声‘艾伦-罗克’的是你。这一声到底是恨,还是爱呢?回答我,纳塔莉!” 她后退了。她的腿碰到残旧的石凳。艾伦-罗克伸开双臂一把揽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敢说你不爱我,骄傲的女人啊!爱情的证据落在了一个可憎的男人手里,你还有沉默的权利吗?” 她丧失了与他抗争的力气,更没有了与自己抗争的力量。艾伦-罗克的激情慢慢渗入,使她变得有气无力。爱情的话语涌到嘴边,只不过出于害羞的缘故,她依旧沉默不语,因为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回忆起自己关于接吻的想法,不管通过花言巧语,或者通过暴力,碰到嘴巴就是失败。她想:“如果他和我亲嘴,我就完了。”她等待着,既焦急,又恐怖。 他出乎意料地下了决心,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没有比这更能感动纳塔莉的事了。他松开双臂,怀着无限的敬意,非常和气地请她在石凳上坐下来,然后,一个膝盖跪在地上,吻了一下她的裙子。 “请您宽恕我。您知道,让·德·普鲁瓦内克是一个野蛮人,而且还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一切都会变的,而且也必须改变。请您相信,在我的心底里,虽然我常常说大话,我对自己的一生,如我现在所认识的这一生,我并不感到光荣。在我寻找到的过去和我梦想的将来之间,应该有一段补救和自省的阶段。纳塔莉,无论是杰里科也好,抑或是艾伦-罗克也好,大的冒险已经结束。在前后两者之中,充满了同等的自大和同样的虚荣。为了找回让·德·普鲁瓦内克,为了得到您的宽恕,我必须全心全意地做一些更朴实的事情。” 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乘一时兴奋,继续发挥他自己所说的话。 “是的,我应该工作,放羊,开垦荒地。如果在从前,我会去做个出家人。今天,我要远走他乡,做个新移民。何况,为了验证自己身上是否还残留着海盗和冒险家的本性,是否已经根治战争引起的无判断力和疯狂状态,我不应该自食其力、规规矩矩地做人吗?” 他来回走了一两分钟,然后回到她的面前。 “还有,纳塔莉,像福尔维勒和波尼法斯这种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反应是什么。他们哪一个都不会放弃作恶的。请您相信这一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法律永远不会制裁他们,不会发生使杰里科的过去重新曝光的轰动事件。我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因为我而使您的名字受到玷污。我们分手吧,纳塔莉。” 她用双手捧着脸。她在哭吗?她会用冷漠的眼光回报他的眼光吗?他对她说:“在普鲁瓦内克家族里有一个父子相传的重要秘密,纳塔莉,女眷们私下里也是知道的,但是,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对外泄漏过。于盖·德·普鲁瓦内克,耶路撒冷的贵族,第一位杰里科王子,他获得过一个链坠作为奖赏,里面藏着原始的十字架上的一片木头。”他笑着继续说,“可惜!这件圣物没有给我们带来智慧,也没有带来平安,甚至相反,我们因此变得如此狂妄自大,结果使我们深受其害。圣物藏在链坠里,在我的保险柜里还放着古老的证明书,可以证明它绝对可靠。请您留着它,纳塔莉。有一天,我觉得配得上您了,您觉得可以把让·德·普鲁瓦内克带回这里,带回到他的领地了,您再把他还给我。” 纳塔莉低声说,那声音勉强可以让人听见:“那阿尔梅尔·德·阿尼里斯呢?……” 他回答说:“她的希望会慢慢淡忘。我刚才看到她,而且听到了她说的话。她已经不那么痛苦了。她会忘记的。” 他从草堆里摘了一片肥厚的叶子,把它贴在拇指的外侧,再用另一个拇指压住。然后,像每一个小孩子都会做的那样,他把嘴巴凑近叶片,用力地一吹,叶片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他连着吹了三声。 “听,”他说。“您听到脚步声了吗?是的,穿过废墟朝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他又吹了几下。脚步..声加快了。突然,在离开五十米的地方,乔弗鲁瓦老人出现在一处斜坡的高处。他喘着气,一脸疑惑,四处寻找从哪儿传来的唿哨声。 艾伦-罗克吹了第三次,绷直的叶子在他的拇指间不停地振动。 “这是我小时候的信号,意思是我偷东西回来了,需要乔弗鲁瓦帮助我爬过墙头。” 老管家走近了,他的步子变得愈来愈慢,喘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听出了从前的信号,但是,老眼昏花,从远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主 4eba." >人的身影。 还有十步的距离,他犹豫片刻,骤然间全清楚了,同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艾伦-罗克赶紧用双手扶住他,老人结结巴巴地说:“让!啊!这怎么会呢……我的让!……真的给德·阿尼里斯说对了?……我的让……” 艾伦-罗克把他带到纳塔莉身边,对他说:“乔弗鲁瓦,这是你的女主人……普鲁瓦内克太太……” 老人敬了个礼,立即接受了新的女主人。艾伦-罗克迫不及待地要把事情弄完,俯身对他说:“乔弗鲁瓦,不要啰嗦了。是的,我知道,你很爱我……你想告诉我这句话,并且把我留在你的身边。这是不可能的……我得走。听我说。我会时不时地寄些钱给你……你按照以前的计划,把庄园整理得尽可能地井井有条,你有那份计划吧。到那一天,过四五年吧,应该把它弄得可以住人才好……特别是,你千万不要对德·阿尼里斯小姐说见过我了。” 他拥抱了乔弗鲁瓦,然后朝纳塔莉走来。 “也许您想弥补一点我做的坏事吧。这样,您去卡斯德尔斯拉诺村看望一下陶尔西一家子,我肯定会有好处的……然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别的责任……我会给您写信的。” 她点头答应了。他久久地望着她。她的眼睛湿润,百感交集,全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再见,纳塔莉。” “再见,”她轻轻地应道。 “您爱我,是吗?” “我爱您。”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他走了。 她几次看着他走在通向栅门的小径上。她真想跟着他一起去。为什么要分开呢?何必再考验呢?何必对命运的安排诸多防备呢?他是让·德·普鲁瓦内克也好,是艾伦-罗克,甚至是杰里科也好,她不是爱他么? 在她身边,老人像一片树叶似的颤悠着身体。接着,他举起拐杖,象击剑一样刺杀劈打,耍了几招。她悄悄地说:“我们不用.99lib?等那么久的,亲爱的乔弗鲁瓦。我们一起来管好庄园。把需要修复的修复起来。过几个月,我就去找让·德·普鲁瓦内克。” 远处,在从栅门通向树林的大路上,她还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他迈着大步,像猛兽般矫健有力,双腿颀长,上身匀称,肩膀粗壮。多么有力! 多么不可思议啊! 她想起普鲁瓦内克家族纷繁的族谱。她想到这个人就是杰里科,虽然并不担心他今后的变化,依然打了个寒颤。她同时想起了这些诗句:“他就这样赢得了信任?这是思想的威力,心灵的魔力。他随心所欲地改变着别人的头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