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走钢丝的姑娘》 一、罗伯莱庄园 满天星斗,挂着半爿残月,一辆大篷车停卸在路边的草地上,车上的百叶窗关着,车辕像两只伸直的手臂。在沟渠的阴暗处,一匹马呼呼地喘着气。 远处,黑黝黝的岗顶上方,一线鱼白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教堂的大钟敲了四下。鸟儿醒了,由此及彼,开始叽叽喳喳地歌唱。天气温和宜人。 突然,在大篷车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喊道:“圣康坦!圣康坦!” 接着,从对着驾驶座,篷檐下方的气窗里伸出一个脑袋。 “肯定是这样,不出我的预料!这个坏蛋在夜里溜出去了。畜生!你干的好事!” 又有几个和她说话的声音。时间过了两三分钟。然后,车的后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走下五级踏脚,与此同时,在旁边的窗子里伸出来两个头发蓬松的小脑袋。 “多罗泰!你去哪里?” “去找圣康坦!”这个叫多罗泰的女人回答说。 “他昨晚去散步,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么,我看着他睡的。” “卡斯托尔,你看他不99lib?在了。” “他去哪儿了?” “不要着急!我找到他,要揪着他的耳朵回来。” 但是,两个孩子身上穿着单衣,从大篷车上跳了下来,央求着说:“不要去,多罗泰妈妈……,天这么黑,不要一个人出去,太危险……” “波吕克斯,你胡说什么?危险!这事也用你管?” 她轻轻地给了他们几巴掌,又踢上两脚,急急地把他们送回车上。他们很快钻进车里,她踩在一张小板凳上,用脸贴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温柔地亲了又亲。 “不要怕,孩子。危险什么?不用半个钟头,我就把圣康坦找回来。” “他干的好事!……圣康坦……还不到十六岁……” “波吕克斯和卡斯托尔都二十岁了,不过是两个人加起来!”多罗泰说。 “他干嘛老在夜里东游西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他闯到哪儿去了?” “去套野兔了吧,”她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好啦,大家都说够了。去睡吧,孩子。千万不要打架,卡斯托尔,波吕克斯,听清了吗?不要做声!上尉还在睡,他不喜欢别人吵醒他的!” 她离开大篷车,越过沟渠,穿过一片草地,脚下踩着一滩滩积水,发出啪达啪达的声音。接着,她走上一条小路,两旁的小树比她矮一个脑袋。前一天,她和她朋友圣康坦一起散步,来回两次走过这条开辟得并不太好的小路,所以她大胆地往前走,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她穿过两条大路,来到一条小河前,布满白色小石子的河床在平静的水面下闪闪发光,她走进河里,逆水而上,好像有意不让人找到她的足迹。当万物的形状在黎明的光线中开始显示时,她再次穿越树林,体态轻盈,优美,灵巧,裙子很短,露出没有穿袜子的双腿,几条彩带在她身后飘扬。 她跑得很轻松,尽量小心不要扭伤脚踝,地上是枯叶和早春的野花,铃兰,紫色的银莲,白色的水仙。 她黑色的头发留得很短,左右分开,跑动中好像两只扑打的翅膀。她的笑容,微启的嘴巴,翕动的鼻翼,半眯的眼睛,显示出她喜欢跑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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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灰色的粗布褂子,衣领上围着一条橙色的丝巾,露出一截细长柔软的脖子。看上去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 走出树林。两面石壁夹着山谷突然转个急弯。多罗泰戛然停步。她要到的地方到了。 在她前面,在不超过三十米高、切割整齐的花岗岩基座上,耸立着圆形城堡的主体部分。城堡本身毫无风格可言,但是就它所处的位置和建筑群的铺排来看,很有一种贵族宅第的气派。在左右两侧,山谷收拢成一条沟壑,好像旧时的护城河一样围着城堡。但是,多罗泰面前的空间还相当大,形成一个轻微起伏的开阔地,到处是一块块突兀的大石,荆棘丛在石间蔓延,再往前便是花岗岩基座几乎垂直的峭壁。 “大钟敲五点三刻,”姑娘心想,“圣康坦应该出现了。” 她在一棵连根拔起的大树干后面蹲下来,两眼紧紧地盯着城堡和岩石基座之间的分界线。在底层的窗户下,有一条与分界线平行的凸出的边,横贯峭壁的一条很窄的切口,就像墙上的一道裂缝,一直延伸到窗户下的凸边上。 前一天,他们在散步的时候,圣康坦曾经指着那个狭窄的切口说:“有些人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要爬上那些窗子还不容易……瞧,有一扇窗子还半掩着……厨房的窗子……” 多罗泰相信,圣康坦已经有了爬上城堡的想法,而且会在当晚偷偷地采取行动。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他闯进去的房间里没有人吗?他既不熟悉他去冒险的地方,也不了解城堡主人的生活习惯,是不是给人抓住了?或者,他在等着天亮吧? 她心乱如麻。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虽说小山沟里没有路,但是,当圣康坦冒险下来的时候,这比向上攀登要困难得多,谁能保证附近没有农民经过呢! 突然,她打了个寒战。好像愈是怕危险,愈是惹来危险似的。沿着山沟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是从庄园的正门过来的。多罗泰赶紧躲在树根后面,大树遮住了她的身体。她看到一个人,身穿长大衣,灰色的大围巾裹着脸,手戴一副毛皮手套,腋下夹着一杆枪。 她想这是一个猎人,或者是一个偷猎者,因为他神色鬼祟,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而且时时改变步子以防万一。他走到墙边站下来,距离圣康坦爬上去的地方大约五六十米,他看看地下,绕过几块平坦的石板,然后猫下腰。 终于,他下定决心,选准其中一块石板,抓住比较薄的一端,把它竖起来像史前的巨石建筑一样放稳。石板下面是一个大窟窿。在窟窿旁边有一把铲子。他拿起铲子把窟窿稍稍挖大一点,挖土的动作十分小心,不让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多罗泰既着急又害怕,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圣康坦昨晚爬进去的窗子,窗扇被推开了,一个长长的身影爬上窗台。他身穿燕尾服,头戴高筒帽,老远看去,可以看出他的衣服和帽子油腻发亮,打满了补丁。 身子紧贴着墙,圣康坦慢慢地从窗口滑下来,两只脚踏到檐口。这时,多罗泰躲在那个穿长大衣男子的身后,差点儿要站起来,打手势叫她的伙伴小心。其实,打了手势也没有用。因为,那个人已经看见趴在峭壁上的鬼影,他放下铲子,钻进了窟窿。 再说,圣康坦埋头做着他的事,根本顾不到下面发生的事,而且要转过身来才能看到手势,此时此刻的他也根本无法做到。他放出一根绳子,显然是他在城堡里捡的,把它套在窗子的栏杆上,就像套着滑轮一样,绳子的两端顺着峭壁垂下来。这样,靠着这两股绳子,从城堡上下来就毫不困难了。 多罗泰因为不见了那个穿大衣的人,放心不下,便即刻朝前爬过去。到窟窿边上一看,她差点儿喊出声来:在下面,就像是在战壕里一样,那人正对准圣康坦的方向,把枪架在面前的土堆上。 喊不喊?警告圣康坦?这只能加速事情的发展,并且暴露自己,和一个带枪的人进行一场势单力薄的搏斗。但是,必须采取行动才行。在前方,圣康坦钻在峭壁上的一条缝隙里,就像在烟囱的管道里一样。瘦骨嶙峋的黑影暴露无遗,包括那顶压得折叠起来,一直盖着耳朵的高筒帽。 那人举着枪瞄准了很久。多罗泰猛地跑上前,使尽全身力气一推竖在他身后的大石板。那石板本来就不太稳。她一用力,石板便倒下了,就像盖子一样盖住了窟窿。石板压住了枪,把穿大衣的人关了起来。姑娘只见那人的脑袋一低,连着肩膀缩进了窟窿。 她很清楚,反击只是迟早的事,敌人很快便会逃出这口棺材。于是,她赶紧朝峭壁的缝隙跑过去,圣康坦恰好也同时着地。 “快……快点……”她说,“快跑……” 他一愣,抓住绳子的一端收起绳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干嘛?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一把抓住他。 “快跑,笨蛋!……有人看见你啦……他拿枪瞄准你……快,他要追上来了……” “你说什么?追我们?谁?” “一个化装成农民模样的人,在那里,在窟窿里。他用枪瞄准你,把你当斑鸠一样,我用石板把他压住了。” “可是……” “听我的话去做,白痴,把绳子带上。不能留下脚印。” 在石板被举起来之前,他们两个沿着山谷拼命地跑,谁也不说话,很快跑进了小树林。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到达小河,淌着河水走了好一会,到了一处布满碎石的地方才上岸,以免留下任何痕迹。 上岸以后,圣康坦拔腿要跑,多罗泰站在原地,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啦?”他问道,“什么事?出什么事啦?” 她笑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抱在胸前,浑身直打颤,满脸通红,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小牙齿。最后,她一只手指着他,断断续续地说:“你的高帽子……燕尾服……两只光脚丫子……实在太滑稽了!你从哪里偷来这套行头的?……天哪!你真是太好笑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轻轻摇动,她的笑声显得特别清脆响亮。面前是笨手笨脚,转眼之间长高了的小伙子圣康坦,他的脸色很白,头发很黄,嘴巴很大,耳朵招风,但是,他的一对黑眼睛充满柔情。他很高兴,笑眯眯地望着姑娘,他本来害怕姑娘会发脾气,这么一来似乎全解决了。 事实是,她突然扑向她的朋友,拳头像鼓槌似的落在他身上,一面不停地责怪他,但是并不认真,加上一边笑个不停,使她的行动完全失去了惩罚的意义。 “坏蛋!无赖!你又偷东西了,嗯!出场费已经满足不了先生啦!你现在要偷钱偷珠宝买高筒帽啦?这回偷到什么了,你这只老鼠?嗯?快说!” 她一边打一边笑,心中的怒气终于全消了。她继续往前走,圣康坦觉得很惭愧,吞吞吐吐地说道:“要我说?说它干吗?和以往一样,你都猜到了……唔,不错,我昨晚从窗口爬进去……那是洗脸间,在走廊的尽头,走廊通到楼下的各个房间……一个人影都没有……主人们在吃饭……一道仆人们用的楼梯把我带到另一条圆形的走廊,各个房间的门都对着走廊。我都看了。什么都没发现。或者说只有一些画,一些太大太笨重的东西。于是,我钻进一间储物室,从里面看见一个小客厅,一个房间,最漂亮的一个房间。他们跳舞跳得很晚,然后各自回到楼上……都是风度翩翩的人……我是从气窗里看见的……太太们袒胸露肩,男人们衣冠楚楚……最后,一位太太走进小客厅。取下首饰放进盒子,把盒子放进小保险箱,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口中还念着锁上的三个字母:R.O.B.……当她离开客厅去房间的时候,我用这三个字母就……随后,我一直等着天亮……我不敢下来……” “给我看看,”她命令说。 他伸出手,手心里是两个镶着蓝宝石的耳坠。她拿过来看了看,脸上抽
99lib.
搐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口中喃喃地说道,连声音都变了:“真漂亮啊,这些蓝宝石!……晚上,天空有时候就是这种颜色……蓝得发黑,光芒四射……” 这时,他们恰好穿过一片农田,田里插着一个简陋的稻草人,光穿一条裤子,两柄扫把权当手臂,其中一只手臂上挂着一件上衣。这是圣康坦的衣服,是他在前一天晚上挂在这里的,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他向这个稻草人借了燕尾服和高筒帽。他脱下燕尾服,给稻草人重新穿上,给它重新戴上帽子,然后,他穿上自己的衣服,紧追两步赶上了多罗泰。 她久久地看着宝石,一脸赞赏不已的神色。他俯身对她说:“你留着吧,多罗泰。你知道我不是小偷,我是为你才这么做的……让你看着它们高兴……摸着它们……看你像个穷人整天忙个不停很难过,我心里很难过!让你在钢丝绳上演出!你,多罗泰!你,你本来应该享受荣华富贵!……唉!多罗泰,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帮你做!” 她朝他抬起头,说:“你说,你什么都肯帮我做?” “什么都肯,多罗泰。” “那好,我要你做个诚实的人,圣康坦。” 他们继续朝前走,姑娘又说:“圣康坦,做个老实人,这是我对你的全部要求。你,以及大篷车的其他孩子,我收留你们,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战争遗孤。两年来,我们一起东奔西走,快乐多过痛苦,我们一起玩,总而言之,我们都还可以吃饱肚子。不过,在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我只喜欢干净明白的东西,像太阳一样闪光的东西。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呢?你为了讨我欢喜,这是第三次偷东西了。是不是到此为止?如果是的,我就原谅你。否则的话,我们各奔东西。” 她说得非常认真,为了加重语气,说一句话点一下头,她那像翅膀一样的两撮头发也同时扑打一下。 圣康坦大吃一惊,哀求道:“你不要我了?” “要。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再重犯。” “我保证。” “那就算了。我听得出来,你说的是实话。把宝石收起来,藏在大篷车下面的篮子里。下星期,你从邮局把它寄回去。那叫夏尼庄园,是吗?” “是的,我在卡片上看见女主人的名字:德·夏尼伯爵夫人。” 他们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其间,为了避免和农民相遇,找地方躲了两次。最后,拐过几个弯,他们离大篷车不远了。 “你听,”圣康坦竖起耳朵说。“唔,不错,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又在打架了。这两个坏蛋!” 他朝大篷车冲了过去。 “圣康坦,”姑娘喊道,“不准打他们!” “你自己呢,你少打他们了!” “不错,不过他们喜欢我打呀。” 不等圣康坦走近,刚才还拿着木刀决斗的两个孩子,一下子掉转矛头共同对敌了,一边大声地嚷嚷:“多罗泰!多罗泰妈妈!不要让圣康坦过来。他不是人。救命啊!” 接着,是东一个嘴巴,西一个嘴巴,加上一阵阵欢笑,一阵阵拥抱。 “多罗泰,轮到抱我了!” “多罗泰,该掴我的脸了!” 但是,姑娘呵斥道:“上尉呢?你们肯定把他吵醒了?” “上尉?他睡得像死猪一样,”波吕克斯说,“你听,他是不是在打呼噜!” 在大路边,两个孩子烧着一堆柴火,锅子挂在三脚铁支架上。汤滚了,四个人吃过热气腾腾的浓汤、面包和干酪,各人又喝了一杯咖啡。 多罗泰稳稳当当地坐在板凳上。三位伙伴都不让她操心,争着站起来为她递吃的,一个个都很用心,很殷勤,互相嫉妒,甚至互抱敌意。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之间的战斗往往就是因为争宠引起的。两个孩子——两个胖乎乎的男孩,穿同样的衣服,一条短裤,一件衬衣,再加一条背带裤。尽管他们相亲相爱如兄弟,却常常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充满敌意地扭打在一起,原因无非是姑娘对其中一个说了句特别好听的话,或者是对另一个特别亲昵地看了一眼。 至于圣康坦,他从心底里讨厌他们。当多罗泰抚爱他们的时候,他恨不得冲上去扭断他们的脖子。多罗泰好像从来没有和他吻过。他只能满足于一种好朋友的关系,充满友谊和信任,至多表现为友好地握握手,或者会意地笑一笑。年轻人觉得,像他这么一个穷光蛋,这已经是他唯一配得上的报偿。 圣康坦是一个有爱心而且忠诚的人。 “现在上算术课,”多罗泰说。“圣康坦,你去睡上一个钟头。” 卡斯托尔拿来课本。波吕克斯取出本子。算术课以后,紧接着是多罗泰讲解墨洛温王朝诸国王,然后是一堂天文课。 两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听课,圣康坦打足精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多罗泰的教学方法充满了幻想,又不会使你分散注意力。她一边教,好像也一边在学。她教的内容,用她甜蜜的声音说出来,显示出相当的学问,有判断力,以及灵活的讲求实际的智慧。 十点钟,姑娘命令套上马具。去邻近的一个乡镇的路程相当远,他们得及时到达,才能在乡公所前面占一个好位置。 “上尉还没吃饭呢!”卡斯托尔大声说道。 “那不更好,”她说。“上尉平时吃得太多。这样,他可以休息一下。再说,这个上尉,给人吵醒了会大发脾气的。不如让他睡吧!” 大家出发了。独眼喜鹊拉着大篷车,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这是一匹瘦骨伶仃的老马,不过身子结实,而且还挺有劲,因为毛色黝黑,瞎了一只眼,所以叫做独眼喜鹊。大篷车很重,架在两只大轮子上,一走起来就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车上放着箱子,工具,梯子,木桶,绳索。车子刚刚油漆过,车厢两侧挂着十分夸张的大牌子:多罗泰马戏团经理部,使人以为随后还有大队的车辆到达,包括马戏团的演职员、器材、行李和猛兽。 圣康坦走在队伍前头,手中拿着一根鞭子。多罗泰身边带着两个孩子,边走边采路旁的野花,或者一起唱进行曲,或者讲故事给他们听。半个钟头以后,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她突然下令说:“停一停!” “什么事?”圣康坦看到她读着一块路牌,问道。 “你瞧,”她说。 “有什么可瞧的。一直走就是了,我已经看过地图啦。” “你瞧”,她又说了一遍。“夏尼,两公里。” “显然,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庄园在这个村子里。只不过我们当时走的是树林里的一条近路。” “你没有读完整个路牌。夏尼,两公里,罗伯莱庄园。” 她似乎忽有所触,小声地重复道:“罗伯莱……罗伯莱。” “也许村子叫夏尼,”圣康坦估摸着说,“庄园叫罗伯莱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没什么……”她说。 “不过,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不……只是巧合罢了。” “什么巧合?” “罗伯莱这个名字。” “唔?……” “唔,这是一个深深刻在我脑海里的名字……一个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名字。” “什么特殊情况,多罗泰?” 她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地解释说:“圣康坦,你好好想一想。你知道,战争初期,我父亲在夏特勒附近的一家医院里伤重不治。我得到通知,但是到得太晚了……我只知道,同病房的两位伤员告诉我,他在去世前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名字:罗伯莱……罗伯莱……他不断地念叨,像是念经一样,仿佛他自己对此毫无意识。在他临终的一刻,嘴里还在嘀咕:罗伯莱……罗伯莱……” “是的,”圣康坦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件事。” “后来,我老是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可怜的父亲临终前想起什么事情,竟然使他如此耿耿于怀。似乎还不仅仅是耿耿于怀的问题……而是害怕……恐惧……为什么呢?我始终得不到解释。所以,你明白吧,圣康坦,我一看见面前的这个名字,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知道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庄园……” 圣康坦吓坏了:“嘿!你不会是想去那儿吧?……” “为什么不想?” “多罗泰,你简直疯了!” 姑娘陷入了沉思。但是,圣康坦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个不寻常的计划,他得找个理由阻止她,这时,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跑了过来:“妈,前面来了三辆大篷车!” 果然,三辆大篷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夹在陡壁之间通向十字路口的小路上驶出来,然后上了去罗伯莱庄园的大道。三辆车分别是三个游艺摊档,一辆“打木偶”,一辆“卡宾枪射击”,还有一辆“乌龟转盘”,当它们经过圣康坦和多罗泰面前的时候,其中一个管射击的人打招呼问道:“你们也去那里吗?” “哪儿啊?” “去庄园,那里举行游园会。要不要给你们留一个位置啊?” “行,谢谢你啊,”姑娘回答说。 赶会的那一行人远去了。 “你怎么啦,圣康坦?”多罗泰低声问道。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你怎么啦?”她又问了一遍。“你嘴唇发抖,脸都青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警察……” 从凹陷在陡壁里的小路上走出来两个骑警,他们经过十字路口,头也不回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你瞧,”多罗泰笑着说了,“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 “不管,不过他们也去庄园。” “见鬼!那里举行庆祝活动,来两个警察总是应该的。” “除非他们发现耳坠子不见了,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他绝望地说道。 “不可能!女主人要到今晚穿衣服的时候才会发现。” “不管怎么说,还是不去吧,”可怜的小伙子哀求道……“这等于是自投罗网……而且,还有那个人……那个躲在窟窿里的人……” “他是在自掘坟墓,”她笑着回答说。 “如果他也在呢?如果他认出我呢?” “你当时化了装。他能做的,最多是去抓那个穿燕尾服,戴高帽子的稻草人!” “如果有人告发我呢?如果有人搜查呢?如果他们搜到耳坠子呢?” “我们一到那里,就把耳坠子扔进花园的树丛里。我给庄园的人算命,在我的帮助下,让女主人找回耳坠子。我们也发财了。” “但是,万一……” “啐!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在叫做罗伯莱的庄园里发生的事。所以,我去定了。” “好吧,但是,我担心……也是为你担心……” “那你留下吧。” 他耸了耸肩。 “听天由命了!”他大声说道,同时甩了一个响鞭。 二、多罗泰马戏团 庄园位于风景如画的奥恩省最崎岖不平的一个地藏书网区,离栋夫龙不远,到十八世纪才叫罗伯莱庄园。从前,它叫夏尼庄园,与紧挨着它的村庄同名。 村里的大广场实际上是庄园大院的延伸。由于大门总是打开的,所以两边合在一起,在从前的壕沟上人工筑成了一片空地,从左右两边的陡壁可以走下沟底。两道护墙围着圆形的院子,一直伸展到庄园的楼群,院子里有一个美丽的,以海豚和美人鱼装饰的古老喷泉,一座式样粗俗的假山上放置着一个日晷。 多罗泰马戏团以音乐开路穿过村子,就是说,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吹喇叭,调子完全没个准儿。圣康坦穿一件黑缎子短上衣,肩扛一把令猛兽心怵的三齿耙,一块预告三点钟演出的节目牌。 多罗泰站在大篷车的车顶上,手牵缰绳,威风凛凛,仿佛她驾的是王家大马车一样。 广场上挤满了十几辆马车,前来赶会的人忙着搭帐篷,或者架设各种游乐设施、秋千架、木马等等。 马戏团没有做什么准备功夫。女经理径直去了村政府办演出签证,圣康坦为独眼喜鹊卸鞍,两位小音乐家一改行当,做起厨师来了。 上尉则一直在睡觉。 将近中午,人群开始从四面八方的村庄涌来。圣康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大篷车旁边打盹。多罗泰吃过饭以后又走了,她一直来到谷地,查看了石板下面的窟窿,然后混在四乡的农民中间,到花园里转了一圈,凡是能去的地方都走到了。 “怎么样?”她回来的时候,圣康坦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她似乎挺担心的样子,慢慢地解释说:“这座庄园属于夏尼-罗伯莱家族,很久没有人住了,家族里最后一位继承人奥克塔夫伯爵,大约四十岁光景,十二年前娶了个非常有钱的女人。战后,伯爵和伯爵夫人重修和改造城堡,将它现代化了。昨天,他们请来许多客人庆祝乔迁之喜,客人们在晚上走了。今天是面向公众的入住仪式。” “关于罗伯莱这个名字,一无所获吗?” “一无所获。我始终不明白父亲念叨这个名字的原因。” “这么说,我们演出一结束就可以走了?”圣康坦问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不知道……到时再说吧……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和你父亲有关吗?” “无关……”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毫无关系……不过,我很想弄弄清楚。凡是黑暗的地方,说不定就暗藏着什么东西……我想……” 她沉思了好久,最后,她两眼直直地望着圣康坦,很严肃地说:“你听我说,你信我吧,是不是?你知道,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一个很谨慎的人。你知道,我有某种直觉……我能看到别人往往看不到的东西……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必须留下来。” “因为罗伯莱这个名字吗?” “是的,也因为别的一些原因,它们可能迫使我随机应变,采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的决定……圣康坦,到那个时候,你必须和我在一起……而且要勇敢。” “说吧,多罗泰。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有一句话……今早用枪瞄准你的那个穿大衣的人,他也在这里。” “嗯?你说什么?他在这里?你见到他了?和警察在一起吗?” 她微微一笑。 “还没有。不过,是很有可能的。你把耳坠子放哪儿了?” “我把它放在小纸盒里,用橡皮筋套好,塞在藤篮底下了。” “好。演出一结束,你把它放到仓库和大门之间的杜鹃花花坛里去。” “他们发现耳坠子不见了吗?” “还没有,”多罗泰肯定地说。“根据你所说的情况,我想保险箱应该在德·夏尼伯爵夫人的小客厅。不过,我听伯爵夫人的侍女们聊天,没有说丢了什么东西。” 她又说:“瞧,庄园的人都到射击台前了。就是那个金头发、派头十足的漂亮太太吗?” “是的。我认得出是她。” “照仆人们的说法,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慷慨大方,对穷苦人总是有求必应。周围的人很喜欢她,远远超过她丈夫,好像他不太讨人喜欢。” “哪一个是她丈夫?那里有三个男人。” “最胖的那个,穿一身灰衣服,腆着个大肚子。瞧,就是举枪的那一个。伯爵夫人身边的两个人,是他们的远房亲戚。那个高个子,>..灰白的络腮胡子一直长到玳瑁眼镜架边,来城堡已经一个月了。年轻一些,穿呢绒猎装和绑护腿的那一个,是昨天到的。” “好像他们两个人都认识你似的?” “是的,我们说过话了。大胡子还挺殷勤的。” 圣康坦做了个气愤的举动,但是被她马上制止了:“镇静点,圣康坦。我们过去。战斗开始了。” 人们纷纷聚集到临时搭起的木屋后面,观看城堡主人的绝技,他的本领是众所周知的。他射出十二发子弹,在纸靶的中心团团围成一圈,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伯爵假惺惺地谦让道:“不,不……打得不好。没有一枪打中靶心的黑点。” “枪法生疏了,”他旁边有个声音说道。 多罗泰已经悄悄地钻到前排,这话是她说的,而且还带些行家的口吻,结果引来了一片哄笑。大胡子绅士向伯爵和伯爵夫人介绍说:“马戏团的经理,多罗泰小姐。” 奥克塔夫伯爵夫人向她表示欢迎。伯爵开玩笑地说道:“小姐是以马戏团经理的身分作评判的吧?” “以业余爱好者的身分。” “啊!小姐也玩射击吗?” “有机会也玩玩。” “打美洲豹吗?” “不,打打烟斗的烟锅而已。” “小姐没有打歪的时候吗?” “从来不会。” “不用说,一定是百里挑一的枪。” “完全不是。好射手用什么枪都一样……像这种被淘汰的枪也行。” 她顺手拿起一把破枪,向人要了六发子弹,然后对着已经被德·夏尼伯爵打得一个个窟窿的靶纸。 第一枪正中黑点。第二发子弹挨到黑圈,第三枪又中黑点。 伯爵惊呆了。 “简直神了!……她甚至不用瞄准……您有什么感想,德·埃斯特雷谢?” 被多罗泰叫做大胡子绅士的人兴奋极了,他大声喊道:“前所未有!难以置信!小姐,您会大有前途的……” 她没有回答,用剩下的三发子弹,打断了两个烟斗,打掉了一个在水柱上方跳动的蛋壳。 接着,她推开为她叫好的人,冲着目瞪口呆的人群大声宣布说:“太太们,先生们,我很荣幸向大家宣布,多罗泰马戏团继续演出。在射击以后,还有赏心悦目的舞蹈节目以及以徒步和骑马的形式,在地上和空中表演力量、技巧和平衡。还有焰火,竞渡,赛车,斗牛,扒火车,总之是应有尽有。先生们,太太们,演出开始。” 说完,多罗泰便施展出她的灵巧、奔放和热情。圣99lib?康坦在大篷车的车门前面划了一个大圈,插了几根小铁棍,用绳子圈出一块空地。演出场地四周摆放着给庄园主人坐的椅子,其他人则层层叠叠,有的站在板凳上,有的站在梯子上,还有的见到能站的东西都站了上去。 多罗泰开始表演。先是走钢丝,钢丝绷紧在两根柱子中间。她高高地跳起,好像一只羽毛球,落在拍子上以后,弹得比刚才还要高。她一会儿躺在钢丝上,像在吊床上一样左右摇晃,一会儿向前走,一会儿往后退,或者转身向两边的观众致敬。接着,她跳下钢丝,开始跳舞。 这是各种舞蹈的大杂烩,你看不出一点儿刻意雕琢的痕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姿势,都像是无意的,是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灵感的创造。她一会儿是伦敦的舞女,一会儿成了手执响板的西班牙人,一会儿又是旋转跳跃的俄罗斯姑娘,或者和圣康坦共舞,变成了跳野性的慢拍子探戈的酒吧女郎。 每一次,只需要一个细小的动作,比如稍微移动一下头巾或改变帽子的戴法,她就会摇身一变,从头到脚变成西班牙人,俄罗斯人,英国人或阿根廷人。而且,始终让人感到优雅和妩媚无比,和谐健康的青春气息,既开放又自爱,既令人开怀又有节制。 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对着一面旧鼓,用手指敲击出低沉的伴奏音乐。观众们只顾看,只顾欣赏表演,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叫喊,面对如此丰富如此变化莫测的舞姿,无不为之倾倒。你以为她只是一个踮着脚尖旋转的小姑娘,她 5374." >却突然变成了穿着长袍,手执扇子,跳小步舞的贵妇人。她是个孩子?是个女人?不到十五岁,或者已经过了二十了? 她的舞步嘎然而止,观众中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跳上大篷车的车顶,以一个坚决的手势,让大家静下来:“安静!我们的上尉被吵醒了。” 在车把式的位置后面,有一个狭长的篮子,样子像是关上门的岗亭。她提起篮子的一端,将盖子打开一半,大声说道:“唔,蒙福贡上尉,睡得好吗?喂,该出操了,我们迟到啦。罚款,上尉!” 她打开篮子,把它竖了起来,观众看见里面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好像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一样。这孩子一头金色的卷发,红扑扑的面颊,张开大嘴打着呵欠,似醒非醒地朝多罗泰伸过手。多罗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吻。 “德·圣康坦男爵,”她喊道,“我把上尉交给您了。他的蛋糕准备好了没有?那好,演出继续进行,由蒙福贡上尉表演军操。” 蒙福贡上尉是马戏团的丑角。他穿一件美国大兵的旧军装,上衣拖到地上,裤子扭成一团,裤脚一直卷到膝盖,这么一套衣服使他行动非常不便,走不了十步路就会摔个跟斗。蒙福贡上尉的滑稽表演,就是一个接一个地摔跟斗,以及站起来以后无动于衷的表情。当他一手抓鞭子,另一只手拿蛋糕,满脸果酱,向观众介绍独眼喜鹊的时候,引来了一阵哄笑。 “换腿,”他向马儿发出命令。“原地打转……跳波尔卡舞。站住,独安喜鹊(他不会发“眼”字这个音)。现在,走西班牙舞步。好,独安喜鹊,非常好。” 独眼喜鹊晋升为马戏团的演员之一,傲然无物地只顾绕着场子转圈,并不理会上尉的命令,而上尉本人则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站起来,一边还要捡他的蛋糕,也不管马儿听不听话了。小家伙旁若无人,马儿不停地转圈,这个滑稽的场面令多罗泰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又传染给观众,使他们的乐趣倍增。大家看到,虽然这种演出天天如此,小姑娘总是那么高兴,情绪始终是那么高昂。 “很好!上尉……”她大声地为他打气,“好极了!……上尉,我们现在绕场四周,表演抢掠妇女这场戏。德·圣康坦男爵,您演可恶的强盗。” 可恶的强盗一把抱住她,嘴里嗷嗷直叫,将她放在马背上用绳子绑好,然后他自己跃上马,独眼喜鹊在沉重的负担压迫下,慢慢地朝前走,德·圣康坦男爵则拼命地吆喝:“快跑!快跑啊!” 与此同时,上尉镇静地给他的玩具枪装上子弹,瞄准可恶的绑架者。 啪的一声。圣康坦滚落马背,姑娘感激不尽,不停地吻她的救命恩人。 除此之外,还有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参加的表演。所有的节目都蓄意夸张。所有的节目都以真正的漫画的方式,将给人娱乐或者引人入胜的故事搬上舞台,显示出丰富的想象力,自发的观察力,极其生动和滑稽。 “蒙福贡上尉,拿起袋子向各位求财吧。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你们把锣鼓擂得响一点,为滚滚而下的金币伴奏。德·圣康坦男爵,小心扒手!” 上尉拖着个大袋子走在人群里,人们纷纷将硬币和又脏又皱的纸币放进袋子。在大篷车车顶上,多罗泰向人群说着告别的话:“谢谢,谢谢大家,各位老乡,各位居民!我们就要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慷慨的地方了。在走之前,我们要告诉大家,多罗泰小姐(她说着鞠了一个躬)不仅仅是马戏团的团长和第一流的演员。多罗泰小姐(她又鞠了一躬)还证明她具有目光独到和感觉超人的本领。掌纹,纸牌,咖啡渣,笔迹或星相等等,她样样通晓。她能拨开迷雾,解答疑难。她用她的魔棍,可以探查地下的清泉,特别是在最难探测的地方,在古老城堡的岩石底下,在不为人知的地牢里,发现人们想象不到的神奇的宝藏。你们听明白我的话,会大有好处的!希望有机会报答大家。”她很快走下车顶。三个孩子已经在收拾道具了。 圣康坦向她走过来。 “我们快走吧,嗯!快!那几个警察盯着我不放哩。”她回答说:“你没有听完我的演说吗?” “怎么样?” “怎么样?唔!马上就会有人上门求教了。多罗泰,独具慧眼的预言家……啊,顾客上门了……一个是绅士,一个穿呢子衣服……穿呢子衣服的人挺招人喜欢。彬彬有礼,一对牛皮裹腿实实在在的。一个标准的乡村绅士。” 满脸胡子的绅士显得很拘谨。他对姑娘说了一大堆肉麻的恭维话,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令人感到局促不安。他自我介绍是“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谢”,接着介绍了同来的伙伴“拉乌尔·达韦尔努瓦”,最后他代表奥克塔夫伯爵夫人邀请多罗泰共进茶点。 “只请我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拉乌尔·达韦尔努瓦赶紧说明,一边谦恭地欠了欠腰,“表姐要向你们每一位朋友表示祝贺。就这样定了吧,小姐?” 多罗泰答应了。说她换换装便去城堡。 “不,不必换装了!”德·埃斯特雷谢大声说。“现在这样就行了……这套有点儿袒胸露臂的衣服,您穿着合适极了。您现在这样就够漂亮了!” 多罗泰脸一红,毫不客气地回应说:“先生,请不要说恭维话了。” “小姐,这不是恭维,”他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这是很自然的对美的赞美。” 说完,他拉着拉乌尔·达韦尔努瓦走了。 “圣康坦,”多罗泰看着他们离去,小声说道,“你要小心这个人。” “为什么?” “他就是早上差点儿一枪打翻你的那个穿大衣的人。” 圣康坦身子一晃,好像真的中了一枪似的。 “你肯定吗?” “差不多吧。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右腿不太灵便。” 他嘟囔着说了一句:“他认出我了吗?” “我想是吧。刚才表演的时候,看到你欢蹦乱跳的样子,一定想起了在峭壁上表演杂技的黑影。他从你又想到把大石板压在他头上的我。这是今天下午,我从他的眼神和姿态里看出来的。只要看他和我说话的态度……看他嘲弄人的怪模样就知道了。” 圣康坦非常生气:“那我们还不走!你还敢留下来!” “我敢。” “那个人呢?” “他不知道我已经认出他了,只要他不知道……” “你的意图是……?” “我的意图很明确。我要去给他们算命,逗逗他们,让他们吃一惊。” “什么目的?” “让他们说话。” “说什么?” “说我要知道的事情。” “什么方面的事?” “那我也不知道。得让他们告诉我才行。” “如果他们发现丢了东西怎么办?如果他们问起来怎么办?” “圣康坦,拿着上尉的木枪,去大篷车前面放哨。老兄,如果有警察走过来,你就开枪!” 她打扮完毕,带着圣康坦朝城堡走去,边走边问他昨晚的事。在他们身后是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再后面是上尉,他用绳子拖着一辆装满了小包裹的玩具车。 他们在城堡的大客厅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正如多罗泰所说,伯爵夫人是个非常和蔼可亲,非常美丽动人的人。她往孩子们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对姑娘更是体贴入微。姑娘在主人们面前也表现得很自然,与在大篷车上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一条黑色的大披巾遮住了她的短裙和胸衣,腰上系着一条皮带。她举止自如,声音动听,谈吐得体,偶尔夹杂一两句行话更为她增添了风趣。她喜悦的情绪,炯炯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智慧,所有这一切令伯爵夫人赞叹不已,在座的三个男人也为之倾倒。 “小姐,”德·埃斯特雷谢大声说道,“您能够预言未来,其实,我的眼光也一点儿不差,我可以肯定您这个人大有前途。呵!如果您信得过我,让我带您去巴黎的话!我在那里上上下下都有关系,我保证您能够大红大紫。” 她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任何人。” “小姐,”他说,“应该承认,您对我没有好感。” “不存在好感不好感的问题。我不认识您。” “如果您认识我,您会信任我的。” “我不相信。” “为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将手心向上,低头仔细观察他的手掌,一边说道:“放荡……贪心……没有良心……” “小姐,我要抗议!没有良心,说的是我吗?我做事向来严肃认真!” “但是,您的掌纹所显示的刚好相反,先生。” “它说我没有运气吗?” “没有运气。” “怎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发财吗?” “我怕是这样。” “见鬼!……我的命呢?我的命还长吗?” “不会太长了。” “死得痛苦吗?” “痛苦几秒钟吧。” “这么说是死于意外了?” “是的。” “哪一类意外?” 她用手指着说:“您看这里,食指的指根部位。” “怎么样?” “这里有一个绞刑架。”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德·埃斯特雷谢乐了,奥克塔夫伯爵也鼓起掌来。 “太好了,小姐。让这个放荡的东西上绞刑架,您的眼光真是厉害。所以,我也要直截了当地……” 他看了夫人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我也要直截了当地告诉您……” “你们请我来这里的原因。”多罗泰狡黠地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伯爵争辩道:“小姐,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请您来这里,.只是想见一见您。” “也为了试一试我这个巫婆的本领吧。” 奥克塔夫伯爵夫人插话了:“唔,是的,小姐,您最后说的那些话使我们感到好奇。当然,我要说明一句,我们对这些事情是不大相信的,或者说主要是出于好奇心,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些小玩意儿,那就把它们撇在一边好了,不过,我将尽量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用什么方法?” “仔细思考你们说的话,我再决定。” “怎么!”伯爵夫人说道。“您不做诱导的动作吗?不用催眠吗?” “不用,夫人,起码暂时不需要。至于以后,到时再说吧。” 多罗泰把圣康坦留在身边,打发几个孩子到外面去玩,接着,她坐下来说道:“太太,您说吧。” “就这么说?没有什么规矩吗?” “没有。” “小姐,是这样的。” 伯爵夫人说了,语气很随便,好像有点儿言不由衷:“是这样的。小姐,您说到什么无人知晓的地牢,古老的岩石,埋藏的财富。话说回来,罗伯莱庄园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大概也是发生无数风流艳事和悲惨事件的场所,会不会有庄园的某个主人,偶然间在某个角落里遗落了什么您说的稀世珍宝,如果真是这样,让我们知道知道也是挺好的。” 多罗泰静默了好久,然后才说:“别人对我愈是信任,我的回答也愈是准确。如果有保留,不是原原本本地提出问题……” “什么保留?您放心,小姐……” 姑娘坚持说:“太太,您向我提问,好像是出于一种突然的好奇心,好像没有任何的事实根据。可是,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在城堡里进行过挖掘工作。” “这是很可能的,”奥克塔夫伯爵回答说,“不过,这是几十年前,是我父亲或者祖父那辈子的事了。” “这是最近的事,”多罗泰肯定地说。 “可是我们住在城堡才一个月啊!” “这不是一个月的问题,而是几天之内……几个钟头前的事……” 伯爵夫人赶紧说明道:“小姐,我可以证明,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挖掘的工作。” “那么说,寻找工作不是你们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呢?在什么情况下做的?在什么地方?” 又隔了一段时间,多罗泰说:“太太,如果我管了不该我管的事,请多多包涵。这是我的缺点之一。圣康坦常常对我说:你就喜欢钻来钻去多管闲事,尽给自己找麻烦。不过,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因为离演出还有一个钟头,我就出去走了走,我东游西逛,东看西看,总之,我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地方,而且觉得有一定的重要性。比如……” 伯爵和客人们互相看了看,显然很想听她说下去。 她继续说道:“比如,我在观察和欣赏大院里古老美丽的喷泉的时候,看到喷泉的四周,在贮水的大理石水池下面有挖过的痕迹。勘探工作是否有成果?那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泥土已经被细心地覆盖回去,但是无法完全恢复旧貌,看得出地面稍稍有点隆起。” 伯爵和他的客人又互相看了看,显得十分惊讶。 其中一位提出了异议:“也许是修理过水池吧?……或者是建引水渠呢?……” “不会的,”伯爵夫人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我们没有动过水池。小姐,您大概还在别处发现了同类的痕迹,是不是?” “是的,”多罗泰并不隐讳,“稍远的地方也进行了同样的工作,就是在安放日晷的基座底下。在那儿,有人还对假山石进行了探测。有一根铁棒被撬断了。现在还留在那里。” “这是干什么?”伯爵夫人不安地问道。“为什么在这两个地方,而不是在其它地方呢?他们找什么?他们想干什么?您有线索吗?” 多罗泰立即作了回答,她说得很慢,好像是为了强调这正是她调查的重点所在:“挖掘的动机已经写在喷泉的大理石座上了。大家从这里可以看到喷泉吧?美人鱼围绕着顶上雕刻着花饰的柱子,是不是?柱头上有一面刻着几个字……几乎已经被磨光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字!”伯爵夫人大声说道。 “它们确实是存在的,”多罗泰肯定地说。“只不过受风雨侵蚀,它们和大理石的纹路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有一个词……完整的一个词……我们可以重组起来……而且很容易读。” “是哪个词儿?” “财富。” 财富这两个字在空中回荡,经久不息,在场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伯爵的目光始终盯着多罗泰,口中小声地重复着这个词,多罗泰接着又说:“是的,是财富这两个字。这个词儿,在安放日暑的柱子上也能见到。只是更加模糊罢了,读不出来,但是能猜出来。确实是这个词。一个字母都不缺。不存在任何疑问。” 伯爵不等她说完,已经出了大厅,从打开的窗子看去,大家看到他朝着喷泉跑去。他在那里看了看,然后跑到日晷前,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小姐说的话一句不假。有人在那两个地方挖过了……财富这两个字,我一下子看出来了,我真的从来没有留意过,它们可以证明挖掘的动机……有人来找过……也许找到了也说不定……” “不可能,”姑娘镇定地回答说。 “为什么说不可能?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她犹豫了一下。她的目光遇到了德·埃斯特雷谢的目光。无疑,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开始明白姑娘的用意所在。但是,她敢坚持到底,敢和他作对吗?还有,这场意料之外的斗争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用眼神向她发出了挑战,并且重复了一遍德·夏尼夫人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您肯定什么都没找到呢?” 多罗泰毫不示弱地接受了挑战:“因为挖掘还在继续。因为在庄园围墙外面的谷地里,从峭壁上滚下来的碎石中间,有一块古老的石板,原来显然是某座毁坏了的建筑物的一部分。石板底上也有财富这个词儿。搬开这块石板,可以发现一个新挖的洞,里面还有用手抚平掩饰过的脚印。” 三、独具慧眼…… 最后这几句话令德·夏尼夫妇方寸大乱,他们和德·埃斯特雷谢、拉乌尔·达韦尔努瓦两位表兄弟,小声地商量了一下。听到她提起谷地及穿大衣的人藏身的地方,圣康坦一下子瘫在圈椅的软垫上。多罗泰简直疯了!说出穿大衣的人的行踪,不就等于说出她和圣康坦,他们自己的行踪。太大意了! 可是她,在一片惊慌和不安之中,依然是那么平静。她似乎轻车熟道,朝着既定目标前进,其他人则在她的带领下,跌跌撞撞,提心吊胆地走着。 “小姐,”伯爵夫人说,“您揭露的事令我们感到诧异。它证明您眼力过人,是您提醒我们,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太太,您这么热情地接待我,”她回答道,“如果我对您有所帮助的话,我感到很高兴。” “您真正地帮了大忙,”伯爵夫人真诚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够继续帮助我们。” “怎么帮法?” “把您所了解的事全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您也许还可以知道得更多一些?” “有什么办法吗?” 伯爵夫人微微一笑:“就用您刚才所说的巫婆的本领。” “太太,您不是不相信这些玩意儿的么?” “我现在开始相信了。” 多罗泰点点头。 “我愿意试试……不过,不是次次都能成功的。” “试试看吧。” “行。我们试试看。请诸位千万不要见笑。” 她从圣康坦的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巾,蒙住自己的眼睛。 “蒙上眼睛,才能做到心明眼亮。”她说。“眼睛愈是看不到东西,心里愈是明白。” 接着,她严肃地补充道:“太太,请您提问题吧。我将尽力回答。” “就这样醒着问吗?” “是的。” 她将双肘支撑在桌子上,两手按着额头。伯爵夫人问了第一个问题:“是谁在挖掘?是谁在喷泉和日晷下寻找东西?” 一分钟过去了。大家感觉到姑娘聚精会神,慢慢地脱离周围的一切。她最后深思熟虑地说,与巫婆或者梦呓者的腔调毫不相干:“我在广场上什么都没发现。在这一边,应该有好多天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掩盖了。但是在谷地里……” “在谷地里?”伯爵夫人问道。 “竖着一块石板,有个人在用铲子挖土。” “有个人?是谁?他有什么特征?” “他穿一件很长的大衣……” “脸呢?” “脸上裹着一条围巾,连头上耷拉着帽檐的帽子都包住了……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他干完活,放下石板,带着铲子走了。” “没有带走别的东西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找到。” “您肯定吗?” “绝对肯定。” “他走哪一条路?” “他沿谷地回来……一直到庄园的栅门前。” “栅门是锁着的啊!” “他有钥匙。他走进庄园……大清早……还没有人起床……他朝柑橘园走去……那里有一间小屋子……” “不错,是园丁放工具的屋子。” “那人放下铲子,脱了大衣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不可能是园丁!”伯爵夫人大声说道。“脸呢?……您有没有看见他的脸?” “没有……没有……他始终裹着头……” “衣服呢?” “衣服?……我没有注意……他走远了……不见了。” 姑娘停住不说了,仿佛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是,这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像幽魂一样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看不见他了,”她说,“……什么都看不见了。啊!不,城堡的石阶上……门轻轻地关上……然后……然后有一道楼梯……长长的走廊,靠几扇小窗勉强有些光线……但是,我看到几幅画……飞奔的马匹……穿红衣服的猎人……啊!那人……是那个人,他跪在门前……他找到锁孔……走进去……” “是仆人,可以肯定……”伯爵夫人低声说道,“……走廊里有画,说明这是二楼的房间。这间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百叶窗关着。那人打开手电筒,在四周找了找……在壁炉上有一本日历……今天是星期三……柱子镀金的帝国时期的大挂钟……” “我客厅里的大挂钟,”伯爵 592b." >夫人小声说道。 “钟上指的是五点三刻……手电筒的光立即转向钟的对面,照着两扇门对开的红木柜子。那人打开两扇门,从中取出一个保险箱。” 大家十分焦急,静静地听着多罗泰说话。因为紧张,个个都绷着脸。这个姑娘从来没有来过城堡,没有跨进过小客厅的门槛,可是,她如数家珍地讲述着她根本不可能见过的事物,谁能不相信她所描写的幻觉呢? 伯爵夫人大惊失色,说:“保险箱是锁着的……我肯定……我把首饰放回去以后上了锁……我记得保险箱的门咔哒响了一声……” “锁上了,是的。但是,钥匙在箱子上面。” “那也没关系!我已经把锁上的几个字母弄乱了。” “没有,因为钥匙转动了。” “不可能!” “钥匙转动了。我看见有三个字母。” “三个字母!您看见了?” “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是R,一个是O,还有一个是B,也就是罗伯莱这个名字的前三个字母。保险箱被打开了,里面有一个小盒子。那人的手在里面搜索……拿走了……” “什么?什么?他拿走了什么?” “两个耳坠子。” “是不是两颗蓝宝石?两颗蓝宝石?……” “是的,太太,两颗蓝宝石。” 伯爵夫人十分慌张,手忙脚乱地走出大厅,后面跟着她丈夫和拉乌尔·达韦尔努瓦。多罗泰听见奥克塔夫伯爵说:“如果是真的话,达韦尔努瓦,您得承认,她的未卜先知的本领实在是太神了。” “确实太奇怪了。”德·埃斯特雷谢附和道。他跟在他们后面送他们出去,然后关上门,往回走了几步,他显然有话要和姑娘说。 多罗泰取下手巾,揉了揉眼睛,好像一个人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样。 大胡子绅士和她,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接着,经过一阵犹豫,他又朝门口的方向走过去。但是,走到门口,他再次改变主意,对着多罗泰转过身,一只手持着浓密的络腮胡子,脸上得意地露出一丝冷笑。 说到笑,多罗泰从来是有来有往的,她像大胡子绅士一样笑了笑。 “您笑什么?” “我笑,因为您先笑了。但是,我不知道您高兴什么。能告诉我吗?” “当然,小姐。我笑,因为我觉得十分有趣。” “什么事情这么有趣?” 德·埃斯特雷谢朝前走了两三步,接住话头说道:“把两个人混为一个人,这个主意很有趣,其中一个人在石板下挖掘,另一个人在深夜潜入城堡偷首饰。” “您的意思是……?”姑娘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得明白一点,要把圣康坦先生偷东西这件事……” “嫁祸于德·埃斯特雷谢先生。”多罗泰帮他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大胡子绅士抑制住心中的不快,没有借题发挥。他只是接着说道:“正是这样。不如大家都开诚布公,好不好?您我都不是睁眼瞎子。昨天晚上,我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口滑下来,您看见,您……” “有位先生头上挨石板砸了一下。” “完全正确。我再说一次:您把两者混在一起,实在是很厉害的一招。很厉害……也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 “有进攻必有反击。” “我没进攻啊。但是,我想让人知道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包括给我栽上偷耳坠子的罪名?” “也许吧。” “噢!噢!那我得赶快证明耳坠子在您手里,是不是?” “您就抓紧时间吧。” 他又一次在门口停下来,说:“这么说,我们是敌人了?” “为什么是敌人?您都不认识我。” …… “我不需要认识您,就知道您是什么人。” “怎么,我是什么人?我是骑士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谢。” “可能的。不过,您还是瞒着亲属,偷偷摸摸地寻找……寻找他无权寻找的东西的那位先生。如果不是为了占为己有,不知还有什么目的?” “这也关您的事?” “是的。” “凭什么?” “您很快会知道的。” 他做了个手势,不知是愤怒,还是蔑视。但是,他马上克制住自己,咕哝了一句:“该您倒霉,该圣康坦倒霉。回头见。” 说完,他点个头,转身就走了。 奇怪的是,在这场可以说突发和激烈的决斗中,多罗泰竟然行若无事,出于少女的本性,大门刚刚关上,她就用拇指顶着鼻尖,做了个表示轻蔑的手势,踮着脚尖在原地转了几圈。她对自己对事情都相当满意。接着,她打开一个玻璃柜,取出一瓶嗅盐,走近躺在椅子上的圣康坦:“来,老朋友,闻一闻。” 他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喷嚏,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们完蛋了。” “你开玩笑,圣康坦。为什么我们要完蛋?” “他会去检举我们的。” “不错,他会把矛头指向我们。但是,检举我们,说出他今天早上见到的事,藏书网料他没有这个胆量。否则的话,我一样可以说我见到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多罗泰,没有必要牵涉到首饰的事。” “反正迟早会发现的。我先说出来,可以转移目标。” “也可能引火上身,多罗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指证大胡子绅士。” “必须有证据才行。” “我会有的。” “你这么憎恨他啊!” “不是憎恨,是要他完蛋。这是个危险的人物,圣康坦。我凭直觉可以这么说,你知道我是很少出错的。这是个无恶不作,不择手段的人。他背叛他的亲戚德·夏尼夫妇。我要想尽一切办法使他们摆脱他。” 圣康坦努力使自己放下心来。 “你真是了不起。策划,计算,行动,预测,使人感到你按部就班,有一个非常周全的计划。” “小伙子,我完全没有计划。我是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 “不过……” “我的目标很明确,仅此而已。我的面前站着四个人,毫无疑问,一个共同的秘密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然而,因为‘罗伯莱’这个名字,我父亲临死时反复说的这几个字,使我有权搞清楚他是否是其中的一分子,看看他的女儿是否有资格继承他的位子。到目前为止,这四个人齐心协力排斥我。虽然我尽了一切努力,争取他们信任,让他们说出真话,结果却是零。但是,我会成功的。” 她突然一跺脚,表现出这个笑眯眯的美人儿的全部决心和力量,接着又说:“我会成功的,圣康坦,我向你保证。我还有可以揭露的事实。其中有一个可以使他们更加信任我。” “是什么事,多罗泰?” “我心中有数,小伙子。” 她停住不说了。她的视线转到窗外,窗子开着,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窗下打架。急促的脚步声在城堡里回响。有人发出惊叫的声音。一名仆人快步穿过院子关上大栅门,庄园里还剩下一小部分人,以及三四辆大篷车,其中包括多罗泰马戏团这一辆。 “警察……警察……”圣康坦结结巴巴地说道。“在那里……正在检查射击摊子。” “德·埃斯特雷谢和他们在一起,”多罗泰告诉他说。 “呵!多罗泰,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无所谓,”她沉着地回答说。“这些人有个秘密,他们的秘密或许也是我的秘密。我要知道这个秘密。惊惶失措,风云突变,所有这一切都对我有利。” “但是……” “讨厌,圣康坦。我这一辈子就看今天了。你不要发抖,开开心才对……来,朋友,让我们来跳小步舞。” 她揽住他的腰,像抱着一个双腿软绵绵的假人,强迫他转了起来。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从窗台爬进屋里,跟着是蒙福贡上尉,他们围着这一对舞伴,一边唱歌,一边跟着跳了起来,先是在客厅里,后来一直跳到了宽大的前厅。 但是,圣康坦又一次摇摇晃晃,使大家十分扫兴。 多罗泰不耐烦了。 “又怎么啦?”她问道,一边使劲地扶住他,不让他倒下来。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怕……我怕……” “咳,怎么搞的!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窝囊。你怕什么呀?” “首饰……” “笨蛋!你不是扔到树丛里了么……” “没有。” “你没有扔掉?” “没有。” “那,它们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按你的指示,我把篮子翻遍了,我知道是我亲自放进去的。篮子里找不到。硬纸盒不见了。” 多罗泰听他解释,神情变得愈来愈严肃。她突然感到了危险。 “你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如果你说了,我就不这么干了。” “我不敢。我不想让你烦恼。” “啊!圣康坦,你这个小家伙,你可是大错特错了。” 她没有再责怪他,继续说道:“你估计是什么原因?” “我估计是我记错了,我没有把耳坠子放进篮子里……而是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放在大篷车里的另外什么地方……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但是,他们,他们会找到的,那些警察……” 姑娘被惊呆了。让他掌握耳坠子,按法定手续正式立案,结果将是逮捕坐牢。 “不要管我,你走吧……,”圣康坦呜呜咽咽地说,“我是个笨蛋……我是个罪犯……不用救我了……把什么都推给我,反正这也是事实。” 此时,穿制服的警察队长在仆人的带领下,出现在前厅门口。 “你不要做声,”多罗泰小声说道,“不准说一句话。” 队长走上前来:“多罗泰小姐……” “我就是,队长。有什么事吗?” “请跟我来,有必要……” 这时,奥克塔夫伯爵夫人在丈夫和拉乌尔·达韦尔努瓦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她的到来把队长的话给打断了。 “不,不,队长,”她大声说道,“我坚决反对任何对小姐表示怀疑的行动。这是一场误会。” 拉乌尔·达韦尔努瓦也表示反对。但是,奥克塔夫伯爵说:“亲爱的,您知道这是个普通的手续,警察队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发生了盗窃案吗?因此,对所有的人进行调查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是小姐告诉我们盗窈案的。是她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揭露有人在策划针对我们的阴谋。” “为什么不能像大家一样,也问问她呢?正如德·埃斯特雷谢刚才所说的那样,您的耳坠子很可能不是从保险箱里偷走的,或者是您在今天无意中戴上它们,丢在外面什么地方了……然后,被什么人捡去了……” 警察队长,一个很诚实的人,看到伯爵和伯爵夫人各说一套,显得非常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多罗泰帮他解了围。 “伯爵先生,我同意您的意见。你们觉得我这个角色可疑,大家也有权提出疑问,我怎么知道保险箱上的字母的,巫婆的本领是不是足以解释我的洞察力。所以,没有任何理由给我特别的优惠。” 她在伯爵夫人面前鞠了个躬,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太太,您不要参加搜查了。这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些卖艺人经常遇到麻烦,对我来说,这只是多一次罢了。您看了一定会难受的。不过,一会儿他们问话的时候,请您千万来一下,到时候您会明白为什么……” “我一定会来的。” “队长,请吩咐吧。” 她和她的四位朋友走了,还有那位队长。圣康坦一脸颓丧,好像一个被人送上断头台的囚犯。蒙福贡上尉,双手插在口袋里,手腕上套一条绳子,拖着那辆满载包裹的小车,口里嘘嘘地吹着一首美国歌曲,好像他知道根本不会有事似的。 在院子外面,打开的大栅门旁边守着一个乡村巡警,最后一批农民已经走了。在柑橘园里,游乐摊档的档主们聚集在他们临时搭建的木棚周围,另一位警察在检查证件。 多罗泰一行来到大篷车前,她发现德·埃斯特雷谢在和两个仆人聊天。 “是您指挥搜查啊,先生,”她快活地说道。 “不错,小姐……为了您的利益。”他以同样的语气回答说。 “是这样啊,我对检查结果毫不怀疑。” 她又转身对队长说:“我没有钥匙可以给您。多罗泰马戏团没有锁。一切都是公开的。手里没有东西,口袋里也没有东西。” 队长似乎并不喜欢这份差事。但是,两个仆人却干得风风火火,德·埃斯特雷谢在旁指手画脚。 “很对不起,小姐,”他把姑娘拉到一边,说。“为了还您清白,我想我们应该一丝不苟地查一查。” “太严重了,”她挖苦地回答说。 “严重什么?” “真的!您想想我们的谈话吧。一个罪犯:不是我,就是您。” 德·埃斯特雷谢肯定把姑娘当成了一个可怕的对手,而且非常害怕她的威吓。因为,虽然他摆出和气的样子,甚至可以说相当殷勤,一边还和她开开玩笑,但是,搜查工作一点儿都不马虎。在他的指示下,仆人从车上搬下了所有的篮子和箱子,掏出一件件又旧又破的衣服,和姑娘喜欢用来打扮的围巾头巾相比,在色彩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搜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他们又仔细检查大篷车的四壁和天花板,垫子,独眼喜鹊的鞍辔,装燕麦的袋子,储备的食物。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又对四个孩子搜身。一个女佣人搜了多罗泰的衣服。结果还是白花气力。耳坠子始终没有找到。 “这个呢?”他指着在大篷车车底摇晃,装满坛坛罐罐的大篮子问道。 圣康坦又站不稳了,多罗泰暗中朝他的踝骨轻轻踢了一脚,叫他站直一点。 “我们快逃吧,”他结巴地说道。 “你真蠢,明知道耳坠子不在了,还怕什么。” “我可能搞错呢。” “你真蠢。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搞错的。” “那,纸盒子去了哪儿?” “你的眼睛瞎了?” “你,你看见啦?” “当然看见咯!就像看见你脸上长着鼻子一样。” “在车上?” “不是。” “在哪儿?” “在地上,离你十步远,在大胡子的两腿中间。” 她用目光指指蒙福贡上尉的小车,这时,小孩子已经放下车子,在一旁打陀螺玩,车上的小包裹,小箱子,小行李,小袋子,在德·埃斯特雷谢的脚跟后面撒得满地都是。 其中一个小箱子正是装着耳坠子的纸盒,那天下午,蒙福贡上尉把它放进了他所说的车队里。 多罗泰向圣康坦暗示她的意外发现,想不到她要打击的人具有如此细微和深入的观察力,结果犯下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德·埃斯特雷谢在一副黑眼镜的遮掩下,暗中注视的不是姑娘,而是她的朋友圣康坦,他.99lib.早已注意到小伙子慌张和虚弱的表现。多罗泰一直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圣康坦最终会不会露马脚呢? 事情果然如此。圣康坦认出用红色橡皮筋捆住的小纸盒,松了一口气,立即放下心来。他想,小孩子的玩具散乱在泥沙上,唾手可得,但是,谁会想到去打开它们呢。德·埃斯特雷谢在无意中不止一次地踢到这些小玩意儿,车轮也绊了他好几次,而且次次都招来上尉毫不客气的指责:“哎呀,先生,如果这是你的汽车,让我撞它几下,你觉得怎么样?” 圣康坦摇摇头,在一旁耻笑。德·埃斯特雷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耳坠子就在那里,它受到意外的保护,而上尉则不自觉地做了同谋。但是,到底在哪个包裹里呢?他觉得那个纸盒子特别可疑。他一言不发,突然猫下腰捡起小盒子,然后站起身,悄悄地打开一看,在白色的小石子和贝壳中间有两颗蓝宝石。 他看看多罗泰。她的脸色煞白。 四、审问 “快逃吧.,”圣康坦又说一遍,其实,他坐在箱子上,双腿发软,连一步都跑不了。 “好主意,”多罗泰小声说。“套上独眼喜鹊,五个人通统挤进大篷车里。快马加鞭去比利时边境!”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对手。她感到自己输了。只要他一开口,就可以将她送上法庭,将她投入监狱,使她原来发出的一切恐吓通统落空。一个小偷的指控有多少分量呢? 他手里拿着纸盒,摇头晃脑,两只脚轮流支撑身体,称心如意之余,还在嘲弄对方,好像在等她屈服和求情。他太不了解她了!相反,她保持着藐视和挑战的姿态,似乎在大胆地向他说:“如果你敢说,你就完了。” 他耸耸肩膀,转身对队长说,队长看不到他们在互相较劲:“队长,很高兴有了结果,事实对小姐有利。该死!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做,”德·夏尼伯爵夫人说,她刚刚和伯爵及拉乌尔·达韦尔努瓦走过来。 “还是应该的,嫂夫人。您丈夫和我,我们感到疑惑。搞清楚了也是好的。” “什么都没发现吗?”奥克塔夫伯爵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过有一件挺奇怪的小玩意儿,蒙福贡先生正在玩,是多罗泰小姐交给我的。是吗,小姐?” “是的,”多罗泰回答得很干脆。 他拿出小纸盒,他重新把橡皮筋弄整齐,把它交给伯爵夫人:“请您将它保管到明天早上,好吗,亲爱的朋友?” “为什么要我保管,您自己不保管呢?” “这是不同的,”他说,“把它交在您的手里,就好像给它盖上个火漆印一样。明天吃早餐的时候,我们一起来打开它。” “您真的认为有必要吗?” “是的……” “好吧,”德·夏尼夫人最后说,“如果小姐同意,我就这么做了。” “我也有这个请求,太太,”多罗泰赶紧说,她知道危险已经被推迟到第二天。“纸盒里没什么好东西,几颗白色的小石子和几个贝壳而已。既然能使先生开心,加上他需要有人监督,您就满足他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不过,最后还有一个手续要办,对队长来说,这在类似的检查中是一个关键的步骤。检查身分证,核对资料,与规定相符;在这些事情上,他是不开玩笑的。另一方面,多罗泰嗅到了在德·夏尼夫妇和表兄弟之间有某个秘密,可以肯定,罗伯莱庄园的主人们,面对几个钟头以来控制他们,给他们带来惶恐不安的奇怪人物,同样地感到疑惑不解。她究竟是谁?她从什么地方来?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一个机灵聪明,敏锐高雅的姑娘,带着四个孩子到处流浪,这怎么解释呢? 她早已从大篷车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硬纸夹。柑橘园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她腋下夹着硬纸夹,跟着大家进入园里的大屋子,从纸夹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队长,纸上签满了名,贴满了印花。 “就这么多了?”过了一会,队长问道。 “这还不够吗?今天早上在村公所,那位秘书都说够了。” “他们是什么都行,村公所的这些人,”他鄙夷不屑地答道……“这,这些名字是什么意思?……有叫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的么!……还有这个,德·圣康坦男爵,杂技演员!……” 多罗泰笑了笑。 “这是他的名字和职业。” “德·圣康坦男爵?” “是的,他父亲是水电工,住在圣康坦,名字叫男爵。” “那么,请出示他父亲的同意书。” “不可能。” “为什么?” “他父亲在占领时期死了。” “母亲呢?” “也死了。他没有家。英国人收养了这个孩子。战争将近结束的时候,他在巴勒杜克的一间医院当厨房小工,我是那里的护士。我收留了他。” 队长咕噜一声表示同意,然后继续审问。 “那么,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呢?” “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地方人。一九一八年,德国人涌向夏隆的时候,他们被卷进了逃亡潮,后来在大路上被法国士兵收容,他们的名字就是法国士兵给取的。他们受刺激太大,甚至于在此之前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完全记不得了。他们是不是两兄弟?他们原来认不认识?他们的老家在哪里?谁都不知道。我收留了他们。” “啊!”队长愣了一下。 他看着那页纸,以开玩笑的口吻读道:“只剩下蒙福贡先生了,美军上尉,荣膺战争十字勋章。” “到,”有个声音响应道。 蒙福贡挺直身子,摆出一副军人的姿势,脚跟并拢,小指压在宽大的裤子的裤缝上。 多罗泰将他抱在膝盖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又是一个不知身世的孩子。他四岁的时候,和十几名美国兵生活在一起,他们为他做了一个皮袋子当摇篮。在美国人大举进攻的那一天,一名士兵将他背在身上,在所有的人中间,这名士兵冲在最前面,第二天,人们在蒙福贡峰附近发现他的尸体。在他身旁的皮袋子里,孩子还在睡觉,只受了一点轻伤。在战场上,团长为孩子挂上战争十字勋章,命名他为美军的蒙福贡上尉。稍后,他撤到我所在的医院,使我有机会为他治伤。三个月以后,团长要将他带去美国。蒙福贡拒绝了。他不愿意离开我。我就把他留下了。” 多罗泰讲述了这个故事,声音有点低沉,充满了同情心。伯爵夫人眼泪汪汪的,小声说道:“很好,您做得对,小姐,很好。不过,您收养了四名孤儿。您靠什么养活他们呢?” 多罗泰笑着回答说:“我们有钱。” “有钱?” “是的,多亏了蒙福贡。那位团长临行前,给他留下了两千法郎。我们买了一辆大篷车和一匹老马。就这样把多罗泰马戏团建立起来了。” “这是一个需要拜师学艺的困难行业吧?” “学艺是在一名英国老兵指导下进行的,他原来是马戏团的丑角,他训练我们,告诉我们干这一行的各种窍门和噱头。再说,我天生就有表演细胞。在绷紧的绳索上跳舞,我多年来已经做熟了。从此,我们走南闯北。生活有点艰难,但是我们个个身体健康,我们从不烦恼,总而言之,多罗泰马戏团成功了。” “但是,你们这个马戏团符合规定吗?”队长问道,关心规章制度压倒了他内心的同情。他又说:“因为,话说回来,您这张纸只有参考价值。我要看的是您的执照。” “我有执照,队长。” “哪里发的?” “是夏隆警察局发的,夏隆是我故乡的省会。” “拿给我看看。” 显然,姑娘有些犹豫。她看看奥克塔夫伯爵,又看看伯爵夫人。她请他们来,是让他们来旁听这次审问,让他们来听她的回答,但是在最后这一刻,她感到有些后悔。 “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伯爵夫人主动提出。 “不,不,”她赶紧阻止道,“相反,我要你们知道……” “那我们呢?”拉乌尔·达韦尔努瓦问道。 “你们也留下,”她微微一笑。“在此我要向大家透露一件事。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终究……” 她从硬纸夹里取出一张卷了角,污迹斑斑的执照。 “看吧,”她说。 队长仔细认真地检查执照,以容不得人说假话的口气说道:“但是,上面不是您的名字啊……这是个假名,显然……和您那些小朋友一样,是吧?” “完全不是,队长。” “哦,哦,您不会让我相信……” “这是我的出生证明,队长,上面有阿尔戈纳村的公章。” 德·夏尼伯爵大叫起来:“怎么!您是阿尔戈纳村的?” “伯爵先生,应该说我从前是这个村子的。这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以它的名字命名了整个地区,但是,它已经不复存在。战争将它夷为平地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伯爵说道,“我们在那里有个朋友……一位亲戚……是不是,德·埃斯特雷谢?” “可能是让·德·阿尔戈纳吧?”她问道。 “不错……让·德·阿尔戈纳,他在夏特勒的医院伤重不治……中尉德·阿尔戈纳亲王……您认识他吗?” “认识。” “在哪儿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天哪!”她说,“很平常的情况,认识一个很亲近的人罢了。” “怎么,您和让·德·阿尔戈纳有……有亲戚关系?” “十分亲近的关系。他是我父亲。” “您的父亲,让·德·阿尔戈纳!您说什么来啦?怎么可能呢。嗯……得了,让的女儿叫约朗达。” “约朗达-伊莎贝尔-多罗泰。” 伯爵从队长手中一把夺过执照,颠来倒去看了又看,然后大声读道,显得十分愕然:“约朗达-伊莎贝尔-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 她笑着补充说:“玛莱斯戈女伯爵,德·拉埃特莱、德·博格勒瓦尔等地的女男爵。” 伯爵同时抓住出生证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道,脑袋里愈来愈糊涂:约朗达-伊莎贝尔-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一九〇〇年十月十四日生于阿尔戈纳,德·阿尔戈纳亲王让·玛莱斯戈和杰西·瓦莱纳的婚生女儿。 不可能再有任何怀疑。姑娘自称的身分有文件为证,而且,这一出乎意外的事实,恰恰说明了多罗泰的外表和举止中原来难以解释的东西,更使人们想不到要提出异议。 伯爵夫人按捺不住了。 “约朗达?您是让·德·阿尔戈纳经常提到的,他疼爱的小约朗达!” “他很爱我,”姑娘说。“我希望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环境不允许我们这么做。我爱他,好像他每天都在我眼前一样。” “是的,”伯爵夫人说。“大家都喜欢他。我只见过他两次,那是在巴黎,战争才开始不久。但是,他给我留下了多美好的回忆啊!一个充满欢乐和热情洋溢的人!像您一样,多罗泰!而且,我在您身上见到他了……眼睛……特别是微笑。” 多罗泰从证件中抽出两张相片,指着说:“太太,这是他的照片。您还认得出来吗?” “当然认得出!另一位呢,这位太太是谁?” “她是我母亲,过世很久了,父亲非常疼惜她。” “是的,是的,我?知道……她从前演过戏,是不是?我记得的。我们慢慢地谈,好吗?谈您的生活,谈迫使您这么生活的种种苦难。首先,您是怎么来这里的?为什么来这里?” 多罗泰讲到她在路牌上偶然看见罗伯莱这个名字,这是她父亲在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几个字。但是,奥克塔夫伯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是一个通常不出头露面的人,但是,一有机会便郑重其事地,扮演他的出身和财富赋予他的重要角色。他形式上征求过两位表亲的意见,不等他们答复,便摆出大财主的款儿,把警察队长打发走了。接着,他把圣康但和另外三个孩子叫出去,小心地关上门,请两位妇人坐下,他自己背着手,在她们面前走来走去,一脸沉思的样子。 多罗泰很高兴。她成功了,终于迫使主人们说她希望听到的话了。德·夏尼太太紧紧地抱着她。拉乌尔似乎成了朋友。一切都很顺利。当然,另一边还有大胡子绅士,怀有敌意而且令人生畏,他凶狠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她对自己信心十足,大无畏地准备接受挑战,虽然随时随地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但是,哪怕是天大的危险压下来,她也决不屈服。 “小姐,”德·夏尼伯爵郑重地说道,“我们觉得,包括这几位兄弟和我,既然您是已经去世的让·德·阿尔戈纳的女儿,我们觉得,我说,我们应该把他的遭遇告诉您,如果不是死亡阻止他的话,他自己早已告诉您了……我们知道,他很希望有人跟您谈一谈。” 他停顿片刻,对这一套开场白很满意。在类似的场合之中,他总是言辞庄重,字斟句酌,努力遵守语法规则,该用虚拟式的时候也一应用上。他继续说道:“小姐,我父亲弗朗索瓦·德·夏尼,祖父多米尼克·德·夏尼,曾祖父加斯帕尔·德·夏尼,他们坚信有一笔巨大的财产……怎么说呢?……他们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会得到一笔巨大的财产,他们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笔财产的受益者。由于大革命彻底地毁灭了德·夏尼伯爵的家产,所以,人人都欢欣鼓舞,一心一意地期待着这希望成真。这一信心的基础是什么?不论是弗朗索瓦,多米尼克,抑或是加斯帕尔·德·夏尼,反正是谁都不知道。它来自一些含糊的传说,既没有说明财富的性质,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出现,但是,所有的传说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提到了罗伯莱这个名字。而且,这些传说不可能是太遥远的事,因为这个从前叫夏尼的庄园,到了路易十六时代才改名夏尼-罗伯莱的。是不是这个名字使这里盗掘成风?可能性是很大的。虽说如此,我在战争时期已经决定修复罗伯莱庄园,当时,这里只不过是来乡下打猎的会合点罢了,而且决定以后在这里常住下来——我不怕说出来见笑大方,我最近娶德·夏尼太太为妻,所以,并不急于得到所谓的这笔财富。” 伯爵以此暗示他重整家业的办法,狡猾地一笑,接着又说:“战争期间,奥克塔夫·德·夏尼伯爵尽了一个好公民的责任,这不必跟您说了。一九一五年,我是轻步兵中尉,我在巴黎休假,战争造成的一系列巧合,使我和三个原先不认识的人交上了朋友,而且在偶然之中知道了它们和夏尼-罗伯莱家族的亲缘关系。第一个是拉乌尔的父亲,乔治·达韦尔努瓦少校。接着是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谢。最后认识了让·德·阿尔戈纳。我们四个人原来都是姑表兄弟,大家都在休假或者养伤。就这样,我们在交谈的过程中惊奇地发现,在我们四个家庭里流传着同一个传说。和我们的父亲和祖父一样,乔治·达韦尔努瓦,德·埃斯特雷谢和让·德·阿尔戈纳,都等待着一笔已经允诺的可观的财富,以便偿还钱未到手却已借下的债务。除此之外,四个人可以说一无所知。没有丝毫证据,没有丝毫线索。” 为了加强说话的效果,伯爵停了停,然后说:“不过,有一条线索。让·德·阿尔戈纳记得有一枚金质奖章,他父亲对他说过这枚奖章非常重要。他父亲在说过这件事以后几天,死于打猎时的一桩意外,没有能够告诉他更多的东西。但是,让·德·阿尔戈纳肯定,在这个奖章上镌刻着一行字,他突然记起来,说其中有罗伯莱三个字,不用说,我们的希望全集中在这几个字上面了。他告诉我们,一九一四年八月,在他的领地即将遭受抢掠之前,他曾经抢救出二十几箱东西,藏在巴勒杜克的一个货仓里面,他打算去好好清查清查。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因为战争谁都不知道以后的去向,所以,我们在此之前曾经庄严地发过誓,有关这笔财富的任何发现,都将由我们四个人共同享有。从那时候开始,这笔财富,如果上天同意我们得到它,它将属于我们四个人共同所有。接着,让·德·阿尔戈纳的假期结束,他离开我们走了。” “当时是一九一五年年底,是吗?”多罗泰问道。“我们在一起过了一个星期,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确实是一九一五年年底。”德·夏尼先生肯定地说。“一个月以后,让·德·阿尔戈纳在诺尔省受伤,撤到夏特勒后一段时间给我们写了一封信,一封很长的……没有写完的信……” 德·夏尼太太做了个手势,好像不乐意丈夫提起这件事。 “不,不,我要把信交出来,”伯爵说得很坚决。 “也许您是对的……”德·夏尼太太说道。“可是……” “太太,您担心什么啊?” “我担心他们白白地让您难过,多罗泰。这封信的结尾说了一些非常痛心的事情。” “我们的责任就是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伯爵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他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并且展开印有红十字符号的信纸。多罗泰的心感到一阵阵痛楚。她认出是父亲的笔迹。伯爵夫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拉乌尔·达韦尔努瓦同情地望着她,她自己满脸惶惑,既想听明白每句话的意思,更想推测这封信如何结尾,她就这样听着。 亲爱的奥克塔夫:首先请您放心,我的伤势并不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没有并发症的危险。晚上稍稍有些热度,使医务官颇为紧张,但是一切都会好的,不讲这些了,我马上跟您说说上次去巴勒杜克的事。 奥克塔夫,我第一要说的是我这次没有白去,经过耐心寻找,我终于在一堆靴子里,在逃命时匆忙带走的一大堆无用的东西里,找到了那枚珍贵的奖章。我康复以后路过巴黎,一定带来给你们看看。我暂时保密,不说刻在奖章其中一面上的字,但是,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在奖章的另一面上有以下几个拉丁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翻译出来的意思是:财富全在顽强的生命力。其中罗伯尔三个字,即所谓的生命力,虽然写法不同,无疑是指罗伯莱庄园,就是传说中隐藏财富的地方。 亲爱的奥克塔夫,我们不是朝事实迈进了一步吗?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也许我们还能得到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个非常好奇的年轻人帮助,我刚刚和她在一起度过了令人陶醉的几天……我说的是我亲爱的小约朗达。 您知道,亲爱的朋友,我时时感到遗憾,没有按自己的心愿做一个真正的父亲。我对约朗达母亲的爱,她的去世带来的悲伤,随后几年四处飘泊的生活,使我远离那个微不足道的田园,你们所说的贵族领地,我相信,它今天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在这段时间里,约朗达由农民们照管,她自己成长成人,跟本堂神父或小学教员读书,特别是在大自然中增长知识,热爱动物,种植花草,精力充沛而且善于思考。我回阿尔戈纳探望她,好几次,她的实际经验和智慧令我感到惊讶。这一回,我在巴勒杜克的野战医院遇见她,一个小姑娘,全凭自己的毅力成了一名医助。刚十五岁,您们想象不到她对周围的人产生的巨大影响。她像大人一样判断着战事,按自己的想法作出决定,她对现实的看法总是那么正确,不是人云亦云的现实,而是在表象掩盖下的现实。 我对她说,你看得很清楚,你的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中洞察一切。 亲爱的奥克塔夫,战争结束以后,我要带约朗达一起来,我向您保证,有我们几个朋友在一起,我们将于出一番漂亮的事业…… 读到这里,伯爵停住了。多罗泰露出一丝悲哀的笑容,信中表达的亲情和赞赏令她感动。她问道:“还没完吧,是不是?” “这封信本身到此结束了,”伯爵回答说。“信上署的日期是一九一六年一月十五日,但是一直到三十日才寄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是在三个星期以后收到的。我后来知道,一月十五日晚上,让·德·阿尔戈纳突然发高烧,来势之猛令军医官措手不及,病情显示伤口急性发炎,并最终导致了您父亲的死亡……或者起码……” “起码什么?”姑娘问道。 “起码,官方是这么说的。”伯爵压低声音说完了他要说的这句话。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多罗泰大声说道。“我父亲不是伤重不治死的吗?” “不能肯定……”德·夏尼先生说。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您的看法是什么?您怎么认为呢?” 五、德·阿尔戈纳亲王遇害 伯爵没有做声。 多罗泰焦虑不安,有些话说出来让人害怕,她说得很小声:“这可能吗?……有人杀害……有人杀害我父亲?……” “所有的迹象使人相信这是事实。” “怎么害的?” “用毒药。” 姑娘受到沉重的打击。她哭了。伯爵俯身对她说:“您读吧,我认为,您父亲在两次高烧谵妄之间,草草写下了这最后几页信。他死的时候,野战医院的行政部门找到一封信和一个写好收信人姓名和地址的信封,他们没有看就给我寄来了。您看看信的结束部分……这是病人的笔迹……用铅笔胡乱画的……凭着顽强的意志,随时可能支持不住……” 多罗泰擦干眼泪。她要知道实情,自己做出判断,小声地读了起来:多可怕的梦啊……但是,真的是梦吗?我在昨晚见到的事情,是在恶梦中见到的吗? 还是确确实实的亲眼所见呢?其他伤员……我的邻床……没有一个人醒来……但是,那个人……那些人发出响声……是两个人……他们低声交谈……在花园里……在窗户底下……因为天气热,窗子肯定半开着……接着,窗子被推开……为此,一个人……一定踩着另一个人肩膀……他想干什么?他尽力伸手进来……但是窗前是一个床头柜……他脱掉上衣……起码,他的上衣袖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只有一只手臂……伸进来一只手臂……他的手朝我这个方向搜索……朝抽屉这里……我明白了……奖章在抽屉里…… 啊,我真想喊出来!但是,我的喉咙透不过气来……接着,另外一样东西把我吓坏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床头柜上有一杯水,我吃的药……那只手往杯子里倒了小瓶子里的几滴东西。呵!多可恶啊!……毒药,可以肯定。但是,我一定不喝这杯水,不,不…… 今天早上,我把这件事写下来,一定要好好记住……我写到那只手,它打开抽屉……当它取走奖章的时候……我看见……我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在肘部上方……纹着一行字…… 多罗泰不得不将眼睛更加贴近信纸,字迹抖得非常厉害,变得更加难以辨认,她好不容易才一个一个字读了出来:一行字……纹身……像水手一样……一行字……啊!天哪,这一行字……奖章上的一行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整封信到此为止。这页没有写完的纸上,剩下的只是一些互不相关的符号,多罗泰连猜测一下的努力都放弃了。 她久久地弯着身子,半闭的眼睛任由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在场的人都感觉到,父亲临终时种种可能的处境,重新勾起了她内心的痛楚。 此时,伯爵又说了:“后来,热度再次升高……他重又陷入谵妄状态……在无意识之中喝下了毒药。起码说,这个假设是可信的……因为,那只手能倒些什么东西到杯子里去呢?但是,我承认,我们在这一点上没有证据。拉乌尔的父亲和德·埃斯特雷谢一接到我的通知,就陪我去了夏特勒。可惜,医院的行政人员、医务官和两位护士全都换了,我只见到一份官方文件,称他的死因是感染和并发症。有没有必要作进一步追究?两位兄弟认为没有必要,我自己也这样认为。谋财害命……有什么办法证明?凭病人叙述他做恶梦的这几行字吗?不可能的。小姐,您的意见怎么样?” 多罗泰没有回答,这使德·夏尼先生有点不知所措。好像要为自己辩护,他颇为不快地说:“小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因为战争,我们遇到了难以计数的困难。可以说毫无办法!我们必须考虑唯一确凿的事实,而不是超越现实去冒险,这个事实就是:在我们四个人之外,确切地说是在我们三个人之外,因为德·阿尔戈纳,可惜,他已经不在了,还有第四个人企图解决我们想解决的问题,这个人甚至比我们大大地走前了一步。出现了一个竞争者,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这个敌人是谁? “事态的发展使我们管不了这件事,也没法按我们的意愿去找您。我写去巴勒杜克的两封信犹如石沉大海。日子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乔治·达韦尔努瓦在凡尔登阵亡,德·埃斯特雷谢在阿尔图瓦受伤,我被派去萨洛尼卡,到停战以后才回来。第二年,这里的修缮工作开始。昨天举行落成仪式,今天,偶然的机会把您带来了这里。 “小姐,我们从您的口中得知,在瞒着我们的情况下,这里进行过挖掘工作,而且挖掘的地方与‘财富’这两个字有关,您父亲在金奖章上和偷奖章的人手臂上读到的那句话的一部分,您知道,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令我们非常愕然。我们对您的非凡的洞察力有十足的信心,所以,德·夏尼太太和拉乌尔·达韦尔努瓦,都认为必须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您。应该承认,德·夏尼太太的直觉和判断非常正确,因为我们信任的人,恰恰是德·阿尔戈纳推荐的他的女儿约朗达。 “因此,小姐,我们很自然地想到请您与我们共同努力。您取代德·阿尔戈纳的位置,就像拉乌尔·达韦尔努瓦代替乔治·达韦尔努瓦一样。我们的合作将继续下去。” 德·夏尼对这一大套话和他作出的慷慨建议感到很满意,但是他也感觉到一丝阴影:多罗泰始终一言不发。她的眼睛望着空中。她的身体纹丝不动。 她不会认为伯爵没有尽力寻找他的亲友德·阿尔戈纳的女儿,使她避免目前的生活吧?他们怀疑她偷耳坠子,她不会受此屈辱而耿耿于怀吧?德·夏尼太太和颜悦色地问道:“多罗泰,您怎么啦?这封信让您伤心了,是因为父亲的死吗?……” “是的,”过了一会,多罗泰才声音低沉地回答说,“……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您也认为有人害他吗?……” “自然,否则不会找不到奖章的。再说,信里白纸黑字写着。” “那么,按您的意见,我们早应该付诸法律,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姑娘说道。 “如果您这么认为,我们可以重新提出来的。我们一定全力支持您,请您放心。” “不,”她说,“我要一个人干。这样更好一些。我要找到凶手,他一定会受到惩罚。我答应我的父亲……我向他发誓……” 她伸出一只手,审慎严肃地说了这些话。 “我们会帮助您的,多罗泰,”伯爵夫人肯定地说。“我希望您留在这里……这里就是您的家。” 多罗泰摇摇头。 “太太,您真好心。” “不是好心,是真心。您一下子赢得了我的心,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 “太太,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但是……” “怎么!您拒绝留在这里!”德·夏尼先生生气地说。“我们希望让·德·阿尔戈纳的女儿,我们的侄女,过一种与她的姓氏和出身相符的生活,可是,您宁愿过这种贫穷低下的日子!” “可以肯定,先生,我们过的日子并不贫穷低下。四个孩子和我,我们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们也需要……” 伯爵夫人坚持说道:“行了。这不是理由!肯定还有什么秘密的原因。” “没有,太太,真的没有。” “那么,您就留下,哪怕是几天也好,从今天晚上开始,您就在庄园里吃饭和睡觉。” “对不起,太太,我有点儿累……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确实,她突然之间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仿佛微笑已经不能给她忧郁紧张的面部带来生气。 德·夏尼太太没有坚持。 “好,明天再作决定吧。把四个孩子送来吃晚饭。让我们见一见,好好招待他们一次,我们会很高兴的……从现在起到明天,您考虑一下,如果您坚持要走,我也不勉强您。就这样,好吗?” 多罗泰已经站起身。然后,在德·夏尼夫妇的陪同下朝门口走去。她正要跨出门槛,突然犹豫了一下。内心极度痛苦,但是,在几个钟头里知道的这个神秘故事,可以说仍不知不觉地缠着她不放,她终于大声说道,在黑暗当中划出了第一道火花:“我完全相信,在我们几个家庭中代代相传的这些传说,是有事实根据的。肯定在什么地方埋着或藏着许多财产,它们迟早将属于掌握法宝的人,这个法宝就是从我父亲手中夺走的金质奖章。因此,我想知道,除了我父亲,您们当中还有谁听说过与传说有关的金奖章的事?” 拉乌尔·达韦尔努瓦回答说:“小姐,我在这方面可以为您提供一个材料。两个星期前,我曾经看见我祖父手里拿着一枚大金币,我和他一起住在旺代的岗顶山庄,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但是,一见到我就把它放进了珠宝盒,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吗?” “没有。不过,在我临走前一晚,他对我说:你下一次回来,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你。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了。” “您觉得它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有关系吗?” “我想是的。所以,我一到罗伯莱庄园,便立即说给德·夏尼和德·埃斯特雷谢两位兄长听了。他们答应在七月底来看我,到时我再把我的发现告诉他们。” “事情就这样完了?” “完了,小姐。我觉得,这一切都肯定了我们的假设;就是说存在着一个法宝,而且这个法宝有好几个复制件。” “是的……是的……显然是这么一回事,”姑娘小声地说道,“我父亲的死,正是因为他掌握了其中一件法宝。” “但是,”拉乌尔·达韦尔努瓦提出了质疑,“谋财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害命呢?” “你们还记得吧,因为奖章上有提示。再说,杀了我父亲,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瓜分财产的人就少了一个。谁知道还有没有犯下其它罪行,或者正在阴谋中的罪行?” “其它罪行?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我祖父有危险了?” “不错,先生,”她毫不含糊地回答说。 伯爵显得有些不安,勉强地笑了笑:“那么,我们呢?罗伯莱庄园也有刚刚挖掘过的痕迹啊。” “你们也一样,伯爵先生。” “那我们也得小心啦?” “我建议你们提高警惕。” 德·夏尼先生脸色煞白,提心吊胆地说道:“怎么警惕法?用什么办法?” “我明天告诉你们,”多罗泰说。“该担心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事情来自卫,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您说的话当真?” “当真。” 德·埃斯特雷谢一直置身局外,用心地听着谈话的每个段落,这时,他走前一步说道:“小姐,我们等着明天见面,因为我们同时要解决与小纸盒有关的一个附带的小问题。您没有忘记吧?” “先生,我怎么会忘记呢。”她说。“明天,到了时候,这件小事以及其它事情,特别是耳坠子失窃这件事,都将真相大白。” 说完,她就出去了。 太阳开始下山。庄园的大栅门已经重新打开,拆卸了各自的摊档以后,赶会的商贩们业已纷纷离去。多罗泰找到圣康坦和三个孩子,大的正焦急地等着她,三个小的在生火。庄园里敲响晚餐的钟声,多罗泰把他们送进城堡,独自一个人留下来吃她的晚饭,包括浓汤和水果。孩子们还没回来,她趁黑来到俯视山谷的护墙,双肘支撑在墙上。 天上看不见月亮,但是,在空中飘浮的薄云泛出一片片亮光。她久久地侧耳细听万籁俱寂的世界,头上没有戴帽子,滚烫的额头和闪亮的头发尽情地享受夜晚的清凉。 “多罗泰……” 有人在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那人已经悄悄地走近她的身边。但是,不管这个声音多么细微,却着实使姑娘吓了一跳。甚至在认出他的身影之前,她已藏书网经猜到是德·埃斯特雷谢。 这个人实在令人心寒,如果不是护墙太高,如果不是山谷太深,她或许已经逃跑了。但是,她立即挺直身子,尽量保持镇静,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先生,您想干什么?”她冷冷地问道。“德·夏尼先生和太太十分体贴我,让我好好休息。我很奇怪会在这里见到您。” 他没有理睬,但是,看到他的身影愈逼愈近,她又说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说几句话罢了。”他小声说道。 “明天在城堡里说不迟。” “不行,我要对您说的话只能让您一个人听到。小姐,我向您担保,您听下去,我不会得罪您的。虽然从一开始,您就对我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敌意,可是,我对您依然充满友谊,赞赏,尊敬。所以,您不必怕我说的话,也不必怕我做的事。我不是对一个漂亮迷人的姑娘说话,而是对一个以其智慧令我们今天晕头转向的女人。您听我说……” “不,我不想听,”她说。“您的话只会弄脏我的耳朵。” 他提高嗓门——我们可以感到,他的本性与温柔有礼完全格格不入——又说:“听我说!我命令您听我说……并且立即回答我。我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我开门见山,必要时还有点儿粗暴,甚至得罪您也在所不惜。是这么一回事。您出于偶然的原因插足其中的这件事,我有一切理由认为完全是属于我个人的事情。我们周围全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人,我的决心已定,时候一到就将他们一脚踢开。所有这些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夏尼滑稽可笑,死要面子……达韦尔努瓦是个乡巴佬……全是些行尸走肉,是背在您我身上的负担。所以,干吗要为他们卖命?……为我们自己干,为我们两个,好不好?您和我,既做合伙人,又做朋友,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干啊!我的精力,我的力量,为您的智慧和英明服务!还有……还有……我知道来龙去脉!因为,问题在于,我,我知道问题所在!您花上几个星期可以找到的东西,您很可能永远找不到的东西,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手中掌握着这件事的全部资料,剩下的少数材料,我一定可以收集到的。您帮助我,我们一起寻找,这是发大财的机会,我们将发现难以计数的财富,无边的权力……您愿意吗……您愿意吗?” 他的身子过于靠前,他的手碰到了姑娘身上的披巾,多罗泰一直静静地听着,希望了解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给他这么一碰,她震怒了。 “滚开……不要烦我……不准您碰我……您,做朋友?……您!您!” 多罗泰竟然如此厌恶他,他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说:“这么说……这么说……您是拒绝了?您不管我发现了您的勾当,您不管我会干什么……您不管我马上会干什么,您还是拒绝了。总之,偷耳坠子不光是圣康坦。您当时也在那里,在山谷里,您在暗中注视着他的行动。刚才,您保护了您的同谋犯。可是,证据还在,可怕而且确凿的证据。盒子在伯爵夫人手里。好大的胆子,您这个小偷!” 他朝她伸出双臂。多罗泰一蹲,身子顺着护墙一缩。但是,他还是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突然,一束光柱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眼睛一花,同时松开了手。 蒙福贡趴在护墙上,打开手电筒对准他的脸直射过来。 德·埃斯特雷谢逃跑了:手电筒像瞄准精确的探照灯紧追着他。 “混小子!”他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逮住你不可……你也是,小姑娘……如果你不认输,明天两点钟,就在城堡里当着警察的面打开盒子。你自己挑选吧,坏蛋。” 他逃进树丛不见了。 将近半夜三点钟,像前一天清早一样,大篷车里开向驾驶座的小窗口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推推裹着被子睡觉的圣康坦。 “起身。穿上衣服。不要出声。” 他抗议道:“多罗泰,你要做的事太荒唐了。” “讨厌。” 圣康坦服从了。 他跳下车,发现多罗泰已经准备就绪。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见她肩上斜挂着一个布袋和一捆绳子。 她领着他来到护墙和大栅门的连接处。他们将绳子系在一根铁栅上,扯着绳子慢慢滑下去。然后,圣康坦爬上去解下绳子。 他们从斜坡进入山谷,沿着峭壁来到圣康坦在前一夜曾经爬过的缝隙前面。 “爬上去,”多罗泰说,“把绳子慢慢放下来,帮我也爬上去。” 往上爬并不特别困难。厨房的窗子开着。他们潜入厨房,多罗泰打开手电筒。 “把屋角的小梯子带上,”她说。 但是,圣康坦又争辩道:“荒唐。我们疯了。我们是往虎口里掉啊。” “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但是,多罗泰……” 他的肚子上挨了一拳。 “别说了。告诉我,你肯定走廊左边最后一间是德·埃斯特雷谢的房间吗?” “肯定。按你的指示,昨天吃完晚饭,我不动声色地问过仆人了。” “你把我给的药粉倒进他的咖啡里了?” “倒了。” “那么,德·埃斯特雷谢一定睡死了,我们放心去吧。不要再说话。” 走到半路,他们在一扇小门前停下来。这是与伯爵夫人的小客厅相连的储物室。 圣康坦支好梯子,从气窗爬进去。 三分钟以后,他从里面爬出来。 “找到纸盒了?”多罗泰问他。 “找到了,就在桌子上。我拿出耳坠,盒子用橡皮筋套好放回原处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 每一间房都有自己的盥洗室和用来挂衣服的储物室。他们来到最后一扇气窗前。圣康坦爬进去,为多罗泰打开盥洗室的门。 盥洗室和房间之间有一扇门。多罗泰微微打开门,用手电朝里面小心地扫了一遍。 “他睡着了。”她说。 她从布袋里取出大手巾,打开一个小瓶子,往手巾上洒了几滴氯仿。 德·埃斯特雷谢和衣斜躺在床上,好像困倦得支持不住,突然之间倒下似的,他睡得很熟,姑娘大胆地打开电灯。接着,她轻轻地将蘸着氯仿的手巾盖在他的脸上。 睡梦中的人叹一口气,稍稍动弹几下,接着便不动了。 圣康坦和多罗泰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双臂分别套上一个活结,把绳子的两头拴在两根床柱上。然后,他们放开手脚,迅速地用床单和被子裹住他的双腿和身体,用桌布和窗帘的系绳将他绑得个结结实实。 德·埃斯特雷谢终于醒来了。他想反抗。但是,为时已经过晚:多罗泰用一条毛巾裹住了他下半个脸。 第二天早上,德·夏尼夫妇和拉乌尔·达韦尔努瓦正在城堡的大厅里喝咖啡,门房走来报告,说天刚亮的时候,多罗泰马戏团的经理叫人打开栅门,他们的大篷车已经走了。经理临行前留下一封给德·夏尼伯爵的信。三个人一起上楼到伯爵夫人的小客厅。信上是这么说的:表哥(伯爵感到不快,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抖,继续读道):表哥,我发过誓,我要遵守誓言。在城堡挖掘和昨晚偷耳坠子的人,正是五年前偷奖章,毒死我父亲的人。 我把他交给您处置。但愿正义得到伸张…… 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德·夏尼夫妇和他们的客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罪犯是谁?她把他交在哪里?怎么个交法? “可惜德·埃斯特雷谢还没有出屋子,”德·夏尼先生说。“他一定有好主意的。” 伯爵夫人从壁炉上取下德·埃斯特雷谢交给她的盒子,不假思索地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的正是多罗泰所说的东西:一些白色的石子和贝壳。德·埃斯特雷谢好像特别看重这个发现,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小客厅的门。原来是城堡的管家,德·夏尼先生的心腹。 “什么事,多米尼克?” “伯爵先生,昨晚有人潜入城堡……” “不可能!”德·夏尼先生一口咬定。“所有的门都关着。从哪里进得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走廊里竖着一把梯子,正对着德·埃斯特雷谢先生的房间,储物室的气窗有破坏的痕迹。坏人进入盥洗室,干完事情以后是从走廊的门出来的。” “干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伯爵先生。我不敢冒昧,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我把东西都放回去了。” 德·夏尼先生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多米尼克。看住走廊,不要让别人来打搅我们。” 他走在前面,夫人和拉乌尔跟在后面。盥洗室和德·埃斯特雷谢的房间之间的门也开着。房间里弥漫着氯仿的气味。 伯爵大叫了一声。 德·埃斯特雷谢躺在床上,塞住了嘴巴,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转,充满了愤怒,嘴巴里不停地哼哼。 他身边有一条大围巾,和多罗泰描写过的,那个进行盗掘的人所戴的围巾一模一样。 桌子上放着的一对耳坠子十分引人注目。 但是,一样可怕的东西,一样令人震惊的东西,同时出现在他们三个人的眼前,一样可以证实杀害让·德·阿尔戈纳和偷盗奖章的罪犯的证据。赤裸的右臂挂在床边,手腕被绑在柱脚上。他们看见手臂上纹着一行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六、大路上 随着独眼喜鹊漫不经心的步伐或者不紧不慢的小跑,多罗泰马戏团四处转移,一天一个地方,他们下午演出,其它时间在法兰西的古老城镇里转悠,姑娘尽情地领略如画的美丽景色:栋夫龙,莫尔坦,阿夫朗什,富热尔,维特雷,围着防御工事或者耸立着古代炮楼的封建庄园,……多罗泰以一个内行人的澎湃心情,一路参观,一路回顾着历史。 她独自一个人参观,在大路上独自一个人走路,很显然,她希望和大家离开一段距离,所以,其他人只是不安地注视着她,可怜巴巴地乞求妈妈能看他们一眼,谁都没有和她说话。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对孩子们来说非常凄惨的一个星期。脸色苍白的圣康坦驾着独眼喜鹊,好像拉的是一辆柩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不再打架。 至于上尉,他专心致志地读他的课本,绞尽脑汁做他的加法和减法。他知道,多罗泰,整个马戏团的文化教员,通常对学生发奋读书是很敏感的。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多罗泰想着别的事情。 清早,经过第一个村庄,她买了一份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然后,气愤地将它揉成一团,好像是找不到她期望找到的消息。圣康坦立即捡起报纸,他也翻阅一遍。没有。没有她曾经简要地讲过的那个罪案。他们已经把罪恶滔天的德·埃斯特雷谢绑在床上,但是没有逮捕他的消息。 终于,到了第八天,就像绵绵阴雨后阳光普照一样,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没有任何外部的原因。生活就是这样。姑娘的思想摆脱了父亲死于非命这个遥远的悲剧。她重新变成了轻快、热情和温柔的多罗泰。她和卡斯托尔、波吕克斯、蒙福贡热烈亲吻,和圣康坦拍肩握手。在维特雷的城墙下演出时,她表现的活泼和兴致令人惊讶。观众散开以后,她推着四个小伙伴加入到一个狂热的舞蹈圈子里,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最高的犒赏。 圣康坦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我以为你不爱我们了,”他说。 “我怎么能不爱你们四个小家伙呢?” “因为你是公主。” “笨蛋,我以前不是公主吗?” 说着,她领着他走进维特雷古城的狭窄街道,在铺着粗石板的屋顶,鳞次栉比的木屋之间,她断断续续地第一次讲到她童年的生活。 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从来没有受过阻力,束缚,处罚,这都是压制自由天性和扭曲人性的东西。她渴望学习,她向别人学习她希望学到的东西,从阿尔戈纳善良的神父那里学了他的拉丁文,而把教理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她向老师学会了许多东西,从别人借给她的书里学会了许多别的东西,父母将他扔给一对老农,她在他们身边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我欠他们的最多,”她说。“没有他们,我连什么是小鸟,植物,树木,什么是万物的意义都不会知道。” 圣康坦开玩笑说:“走钢丝不是他们教的吧。” “跳舞是我固有的东西。是母亲传给我的,她不是什么大明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舞蹈员而已,歌厅和英国马戏团里的一个‘舞女’!” 虽然她受的教育很不正规,缺乏导师的指导,眼前只有父母亲得过且过的生活可以借鉴,她却接受了很高尚的道德观,始终保持着强烈的自尊,对良心上的是与非十分敏感。坏的就是坏的。这方面绝无进退的余地。 “和正直善良的人心心相印,我们才能得到幸福。”她说。“我自己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她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自己的看法。圣康坦听得傻了眼。 “天哪!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多罗泰,你一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你怎么次次都能猜中你猜的事情的呢?那天,在罗伯莱庄园,我简直不明99lib?白,完全不明白!” “啊!那,那是另一回事,”她说。“策划,组织,指挥,还有行动和成功,这都是一种需要。小时候,我把村里的孩子集中起来,将他们分成一个个小组。我们联合在一起对付坏蛋,我们帮可怜的女人找回被偷走的羊或鸭子,或者在一起动脑筋进行调查。啊!调查破案,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在警察得到消息之前,我已经把案子破了。所以,附近的农民都来找我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们说我是‘一个真正的小巫婆’。天哪,这可是冤枉!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圣康坦,我有时候虽然装神弄鬼,帮人看相或者用纸牌算命,但是我对大家说的话,无不来自观察和分析事实……应当说,也有一部分来自直觉,使我从别人不能马上看到的一个侧面看到事实的真相。是的,我常常先看到事实,然后才慢慢明白过来。于是,有些很复杂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看就觉得相当简单。我总是感到奇怪,有些细节明明反映了事实真相,可是别人就是注意不到。” 圣康坦听得入了迷。他想了又想,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想得很周到。所以,本来是圣康坦偷了耳坠子,却让德·埃斯特雷谢变成了小偷。去坐牢的是德·埃斯特雷谢,不是圣康坦,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笑了。 “或许是我的计划吧。但是,法律好像不肯服从我的意志。报纸上只字不提。根本没有提到罗伯莱庄园的事。” “不知这个混蛋去哪儿了?” “不知道。” “真的没有办法知道吗?” “会知道的。”她肯定地回答说。 “用什么办法?” “通过拉乌尔·达韦尔努瓦。” “你要去见他吗?”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寄到哪里?” “罗伯莱庄园。” “他回信了吗?” “回了,我在演出前去过邮局,收到一份电报。” “他来找我们?” “是的。他离开罗伯莱回家,三点钟,到维特雷找我们。三点钟了。” 他们来到城里的 4e00." >一个高处,看到在草地和树林之间逶迤而行的大路。 “唔,”她说,“他的汽车很快就会出现的……是这条路……” “你真的有把握?……” “我相信,这个正直的年轻人不会错过机会来见我的。”她笑笑说。 圣康坦多少有点嫉妒心,碰到一点儿小事就不痛快,他叹了一口气:“和你说话的人,个个都那么……客气……殷勤。” 他们等了几分钟。在两排矮树中间开来一辆汽车。他们迎着汽车走去,同时也走近了三个孩子在旁边玩耍的大篷车。 过了一会。汽车爬上坡,从一个拐弯处钻出来,驾车的是拉乌尔·达韦尔努瓦。多罗泰冲上去,用手势告诉他不要下车,同时大声喊道:“喂,怎么样?抓起来了吗?” “谁?德·埃斯待雷谢吗?”拉乌尔问道,类似的接待方式使他愣了一下。 “那还用问,德·埃斯特雷谢……把他交给警察了,是不是?关起来了吧?” “没有。” “为什么?” “给他跑了。” 这个回答给了她当头一棒。 “德·埃斯特雷谢跑了!……又可以为所欲为了!……啊!可怕!” 接着,她咬着牙说:“天哪……天哪!我为什么不留下呢?我可以阻止他逃跑……” 但是,光是抱怨于事无补,多罗泰也不是一个喜欢叫苦的女人。她立即询问年轻人:“您为什么留在城堡呢?” “正是……正是因为德·埃斯特雷谢的缘故。” “就算这样。但是,他逃跑以后,您应该在一小时之内出发回家呀。” “为什么?” “您的祖父……我在罗伯莱庄园已经提醒过您了。” 拉乌尔·达韦尔努瓦争辩道:“我已经写信要他小心了,等我回去再给他解释为什么。说实话,是否有危险还多少是个问题。” “怎么!他掌握着金奖章这个必不可少的宝物。德·埃斯特雷谢是知道的。您还不相信有危险。” “但是,这件宝物,德·埃斯特雷谢自己也有,他杀死您父亲那一天已经偷到手了。” 姑娘站在车门前面,抓住把手不让拉乌尔打开车门,语气坚决地说:“快走,我请求您快走。不错,有些事我也不大明白。德·埃斯特雷谢已经有一枚奖章,他会不会偷第二枚呢?他从我父亲手中偷去的奖章,会不会被同党夺走了呢?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我敢肯定,今后真正的战场在那里,在您的家里。所以,我正想赶往那里。好,拿着,这是一张道路图。岗顶庄园,离克里松不远……还有一百五十公里。大篷车去那里有八站路。去吧,您今天晚上可以到达。我过一个星期就到。” 他完全被镇住了,除了服从没有别的出路。 “也许您是对的。我应该想到这些事情。尤其是今天晚上,我祖父孤零零一个人在家。” “一个人?” “是的。有个仆人在邻村结婚,其他人都去参加婚礼了。” 她紧张得跳了起来。 “德·埃斯特雷谢知道吗?” “我想他是知道的。我在罗伯莱庄园,好像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他什么时候逃跑的?” “前天。” “就是说两天了?” 她话都没有说完,便飞快地跑去大篷车,从车上拿来一个小箱子和一件衣服。 “我马上去,”她说。“我陪您一起去。不能再耽搁了。” 她亲自发动汽车,同时命令说:“圣康坦,我把大篷车和三个孩子交给你。你照地图上画的红线前进。两站路并成一站走,取消演出。五天之内,你可以到达那里。” 他在达韦尔努瓦旁边坐下来。汽车已经开动,她抱起向她伸过手来的上尉,把他放在了汽车后座的行李堆里。 “呆在那里……不要动……再见,圣康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你们两个不准打架。” 她再次挥挥手向他们告别。 整个过程前后不到两三分钟。 拉乌尔·达韦尔努瓦的汽车,有点儿像我们通常所说的“老爷车”。拉乌尔很高兴带着这位亲戚,一位迷人的小姐旅行,一连串意外事件突然将他们的关系变得如此密切。车子走得不是太快,他趁此机会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他们怎样找到德·埃斯特雷谢,以及抓到他以后发生的变故。 “他这次逃命,全靠头上的一个伤口,”他说,“那天,他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他拼命挣扎,一头撞在铁架上,撞出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他流了许多血,接着开始发烧,德·夏尼先生,您肯定了解他胆小怕事的性格,他马上对我们说:‘这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们可以好好想一想。您明白,这将造成前所未有的轰动,为了我们的家庭的名誉,最好是避免发生这种事情。 “我反对任何拖延。我要求立即打电话通知警察局。但是,作主的应该是夏尼,是吧?时间过去了,我等着他的决定,但是他迟疑不决。话说回来,囚犯已经那么虚弱!怎么想得到要防范个受伤的人呢?” 多罗泰问道:“他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没有解释,存心不让我们问他。” “他没有说到我吗?他没有试图指控我吗?” “没有。他扮出一副被高烧和疼痛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模样,其间,夏尼给巴黎写了信,打探有关他的情况。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和夏尼拉上关系是一九一五年以后才有的事。三天前,我们收到一份电报:此人极度危险,警方正加紧追缉。 “夏尼下了决心,前天早上,他给警察局打电话。等队长赶到,为时已经太晚。德·埃斯特雷谢从一个小房间开向山谷的窗子逃跑了。” “那么,有关他身分的情况呢?” “十分严重。安托万·德·埃斯特雷谢,曾任海军军官,因为情节恶劣的盗窃罪被除名。稍后,他被控参与一桩谋杀遭到追究,因证据不足获释。他在战争初期开了小差。时至今日,充分的证据显示——两个星期前预审已经开始——他在战争期间,借一个死了多年的亲戚的身分,改用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谢这个新的名字,目前警方在追缉的人正是他。” 多罗泰耸了耸肩。 “真可惜!这么一个强盗!抓到手的货色,又让他跑了!” “我们还能抓住他的。” “当然,但愿不要太晚就是了!” 拉乌尔加快车速。他们开得相当快,全速穿过一个个村庄,也不顾城镇里石子路的颠簸。当他们在南特停下来加油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还有一个钟头。”拉乌尔说。 一路上,她要求拉乌尔准确地介绍岗顶山庄的地形,穿过果园通向住宅的那条路的方向,前厅和楼梯的位置。他还得详细介绍祖父的生活习惯,他的年龄(七十五岁),他的狗戈利亚(一头牧羊犬,看上去很凶恶,吠叫的声音很吓人,但是没有攻击性,保护不了主人)。 一进入克里松这个大市镇,便到了旺代省。拉乌尔想绕道先去仆人们举行婚礼的村庄,带上两个山庄里的人。但是,多罗泰反对这么做。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声说道,“您担心什么啊?” “我什么都担心,”她回答说。“我担心那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没有权利浪费任何一分钟。” 他们离开大路,走上一条乡间小路,确切地说不是路,只是两条很深的车轱辘印而已。 “前面到了,”他说……“从窗户可以看到房间里有灯光。” 几乎同时,车停住以后他跳下车。一扇大门,两座墙角塔,都是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历史陈迹,竖在环绕山庄的高墙中间。门是关着的。正当拉乌尔开门的时候,除了低沉的马达声之外,又传来了一阵阵狗吠的声音。根据声音的远近强弱判断,拉乌尔断定戈利亚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外的石阶下,它在紧闭的屋子外面狂吠。 “喂!”多罗泰对他喊道,“打不开吗?” 他赶紧走了回来。 “这下子麻烦了。上了保险销,有人拧过钥匙了。” “平常不是这样的吗?” “从来不会。肯定是外人搞的……还有,你听见狗吠吗?” “怎么啦?” “离这里两百米还有一扇门。” “如果它也关上了呢?不行,我们得马上行动。” 她抓住方向盘,将车子朝门的右边靠过去,使之与墙平行。然后,她把四个皮坐垫叠在一起,站了上去。 “蒙福贡!”她喊道。 上尉立即明白了。三两下功夫,他先是登上多罗泰的膝盖,接着爬上她的肩膀。他的双手很快便摸到了墙头。 在多罗泰的帮助下,他紧紧抓住不放,再慢慢地往上爬。等他骑上墙头以后,拉乌尔抛给他一根绳子,他把绳子系在腰上,姑娘手里拉着绳子的另一端。不用几秒钟,孩子便着了地,没等拉乌尔回到大门前,钥匙已经在锁孔里发出咔咔的响声,保险销打开了。 拉乌尔冲进果园。 多罗泰跟在他后面,对蒙福贡说:“你绕着屋子转一圈,看见靠墙有梯子立着,你就放倒它。” 果然,他们看见戈利亚在石阶前,它正用爪子抓着紧闭的大门。他们让它安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见从楼上传来搏斗和呻吟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为了阻吓暴徒,年轻人开了一枪。接着,他用钥匙打开门,他们急忙跑上楼梯。 前面的一个房间里开着两盏电灯,只见拉乌尔的祖父面孔向下躺在地板上,身上还在抽搐,口中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喘息。 拉乌尔赶紧跪下来,多罗泰拿起一只手电,看见走廊对面的一个房间开着门,马上跑了过去。 房间里没有人。窗户上可以见到一把梯子的上端。 多罗泰俯身朝窗外喊道:“蒙福贡!” “我在这里,妈。”孩子回应道。 “你看见有人爬下梯子逃跑吗?” “我刚刚转到这一边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 “你认得出那个人吗?” “是两个人,妈。” “啊!有两个人吗?” “是的……另一个人……还有那个坏蛋……” 拉乌尔的祖父没有死,也没有致命的危险。从搏斗的某些情形来看,可以相信德·埃斯特雷谢曾经要挟过老头儿,并且动武强迫他说出他知道的秘密,当然还要他把金奖章交出来。他的脖子上尤其留下了手指掐出来的血印。 那个强盗和他的同谋有没有得逞呢? 仆人们很快回来了。医生接到通知也赶到了,他说不必担心会发生并发症。但是,整整一天,人们发现不管问什么,老头儿都不回答,似乎什么话都听不见,嘴巴里叽叽咕咕的,但是谁也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由于震惊、恐惧、伤痛……他疯了。 七、日期临近 岗顶山庄四周绿树掩映,地势平缓,曼恩河河谷像个环,箍着草场、果园和山庄的建筑物。在山庄的范围里,一个个呈半球形的小山丘上种满杉树,随处可见裸露在外的山石。曼恩河在一处分流,形成一个婀娜多姿的池塘,切断了箍住山庄的圆环,也使山庄独居一方,水中倒映出古老的住宅黝黑的基石,粉红的砖墙和灰白的石板瓦。 今天,它仅仅是一座村舍而已。楼下的一部分是食物储藏室和粮仓,说明这里曾经是一个很兴旺,生产范围很广的农场,但是在拉乌尔的祖父当家以后,情形已经一落千丈。 老男爵,别人这么称呼他——他在大革命前取得爵位和封地,达韦尔努瓦的男爵领地——老男爵,打猎的尖子,饮酒的高手,风流倜傥,尤好渔色,对农事不屑一顾,他的儿子,拉乌尔的父亲继承了他无忧无虑的习性。 “我复员回来,能做的都做了,”拉乌尔对姑娘说,“为的是扭转颓势重整家业。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父亲和祖父只有一个念头,显然是因为这个您知道的传说:我们迟早会发财的。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他们没有和自己过不去。现在,我们落入了一个高利贷者的手心里,他赎买了所有的债权,我在罗伯莱庄园时获悉,祖父签了一份出售合同,不出半个月,这个放高利贷的人将把我们赶出山庄!” 这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头脑不很灵活,举止有点局促,但是,他为人正直,认真而审慎。他的心已经被多罗泰的优雅气质所征服,难以克服的胆怯心理使他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他极其强烈的情感,但是,他也没有掩盖他的钦慕和急切。只要是她说的,事事都做得妥妥贴贴。 在她的建议下,他向警方报告了祖父遭到袭击的事,对那个陌生人提出了起诉。他公开地对周围的人说,他预期在不久的将来会得到一笔财产,也告诉大家正在进行寻找金奖章的工作,以及找到奖章是获得财产的先决条件等等。最后,他没有说出多罗泰的名字,但是,也没有掩饰他和多罗泰的远亲关系,以及姑娘来山庄的理由。 圣康坦逼着独眼喜鹊日夜兼程,三天以后,他带领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到达山庄。多罗泰只肯住在她至亲的大篷车里,不愿接受任何住处,大篷车停在院子的中央,五个人重新开始共同的、幸福而随意的生活。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虽然还打打架,但是不再像从前那么猛烈。圣康坦去池塘钓鱼。上尉还是那么目空一切,担负起保护老男爵的任务,向老人和戈利亚讲他那些没完没了的故事。 至于多罗泰,她四处用心观察。别人觉得她神神秘秘,对一些想法和做法守口如瓶。她每天花几个钟头和她的小朋友们一起玩,或者指导他们练习技巧。除此之外,她的工作就是盯着男爵。老人目光呆滞,双腿颤悠,在忠实的戈利亚的陪伴下,不时地来到果园里背靠一棵果树。她暗中留意,希望发现任何本能的反应或者岁月的痕迹。 她在亭子间里连续呆了好几天,里面有几个书架,堆放着旧文件,旧卷宗,上个世纪印刷的小册子,地方志,乡事报告,教区档案等等。 “唔,”拉乌尔笑着问道,“有进展吗?我感到您的眼睛更明亮了。” “可能吧……我不否认……” 多罗泰的眼睛!她脸上样样都美,最令人着魔的地方是眼睛。拉乌尔通过它们观察周围的事物,只关心它们所表达的信息。多罗泰任由他注视自己,或许也有一定的满足感。这个腼腆的大小伙子爱她也尊重她,她很感动,因为至此为止,她所见的都是别有用心的莽撞的恭维。 一天,她把他带到泊在湖边的小船上,然后任其顺水漂流,她对他说:“我们快到了。” “到哪儿?”他不安地问道。 “快到那个日子了,那么多周折一直在预告这一天的到来!” “您这么想么?” “拉乌尔,您那天看见男爵手里拿着金奖章,它是归结全部的传说的核心,我想您没有搞错。可惜的是,您还来不及了解真相,可怜的老人已经神志不清了。联系过去和将来的线索从此断绝。” “那么,如果找不到金奖章,还有什么希望呢?什么地方都找了,在他的房间里,在他的衣物里,在屋子里,在果园里。一无所获。” “他不可能永远保守谜底的。即使脑子坏了,他的本能还存在。多个世纪形成的本能,那是很强的啊!他可能把奖章放在伸手可及,或者是目光可及的地方了:时候一到,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将会揭开事实的真相。” 拉乌尔提出疑问:“如果德·埃斯特雷谢抢走了奖章呢?” “不会的,否则的话,就不会听见他们打斗的声音了。您的祖父坚持到了最后,因为我们的出现,德·埃斯特雷谢逃跑了。” “啊,这个强盗!”拉乌尔狠狠地说道。“让我抓到了饶不了他!” 小船在水面轻轻地滑行。多罗泰没有动,小声地说了一句:“别做声!>..他在听我们说话。” “嗯!您说什么来着?” “我说他躲在那里,他听得见我们说的每一句话。” 拉乌尔愣住了。 “哦,哦,这是什么意思?您看见他了?……” “没有,我猜他就在附近。他看得见我们。” “从什么地方看我们?” “从岗顶山庄的某个地方。我一直在想,岗顶山庄里面一定有个隐蔽的难以进入的地方,我在一本旧书里找到了证据,书上恰好讲到旺代的保皇党人藏身的一个地洞,大约是在蒂福日和克里松附近。”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您回忆一下,在案发的那天,您祖父一个人在家,或者说,您祖父以为只有自己在家。他在山岗上散步,暴露了其中一个出口。可是,德·埃斯特雷谢一直在窥探他的行动。从那时起,这个混蛋就利用了这个庇护所。您看看那里的地势,高岗下洼。不论是左边还是右边,近处还是远处,在岩洞里,到处是可以用来做观察哨所的地方,把下面山庄里发生的事情,看得听得一清二楚。德·埃斯特雷谢就在那里。” “他在那里干什么?” “他在找东西,”她肯定地说道,“除此之外,他还在监视我的调查。他也一样(虽然我无法猜测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想得到金奖章,怕我捷足先登。” 拉乌尔说:“那,我们得赶快报告警察!” “还没到时候。他藏身的洞穴不止一个出口,可能有些穿过河底的通道也说不定。如果打草惊蛇,他就跑啦。” “那么,您怎么打算呢?” “把他从洞穴里赶出来,让他掉进我们的陷阱。” “怎么干法?什么时候?” “愈早愈好。我去见放高利贷的瓦兰先生,他把出售合同给我看。他这一辈子朝思暮想就为了得到岗顶山庄,如果到七月三十一日十七时仍然收不到三十万法郎的现金或国家债券,山庄就属于他了。” “我知道,”拉乌尔说,“一个月之内,我是怎么都富不起来的……” “不,有希望的,那个始终支撑着您祖父的希望。他说:瓦兰,您不要高兴得太早。到七月三十一日那一天,我一定把欠您的债一笔还清。拉乌尔,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如此明确的话。在此之前,只是捕风捉影,只是真伪难辨的传说。现在有了一个事实。按照您祖父的说法,这个事实证明,围绕着大笔财产的这些传说,将在七月的某一天得出结果。” 小船靠岸了。多罗泰轻盈地跳上岸,同时大声说道,一点儿不怕被人听到她说的话:“拉乌尔,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过不了几个星期,您要发财了。我也要发财了。我的预言即将实现,德·埃斯特雷谢将被送上高高的绞刑架。” 那天傍晚,夜幕徐徐降下,姑娘悄悄地步出山庄,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一条小路,两旁的树篱很高。不到一个钟头,她来到一座小花园前面,花园深处亮着灯光。 多罗泰以其独特的调查方法,发现有一位叫做朱利埃特·阿泽尔的老太太,据说是男爵从前的一位女朋友。虽说她耳聋,体弱,头脑已经不是太清楚,男爵在病倒之前还不时去看望她。此外,圣康坦问过伺候她的女仆,据这个口没遮拦的女人说,朱利埃特·阿泽尔也有一个奖章,与大家在山庄寻找的奖章一模一样。姑娘的想法是利用女佣人一周一次放假的机会,亲自登门直截了当地问一问朱利埃特·阿泽尔。但是,事与愿违。门没有上锁,老妇人所在的房间低矮舒适,多罗泰刚跨进门槛,就见她在灯光下呼呼大睡,耷拉的脑袋对着手中的绣花绷子。“我自己找一找怎么样?”多罗泰心想。 “问了也不一定回答,又何必问她呢!” 她环视四周,仔细地察看挂在墙上的画,玻璃罩里的挂钟,枝形的大烛台等等。 稍远一些,一道楼梯通向楼上的各个房间。她朝楼梯走去,突然从门边传来嘎吱一声。虽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但是,她肯定德·埃斯特雷谢即将出现。或许,他一直在跟踪她?或许,是他用一连串的阴谋诡计把她吸引来了……她感到害怕,只想逃跑。楼梯?楼上的房间?已经来不及了。在她旁边有一扇玻璃门,好像是通向厨房的门,从厨房再到什么地方,或许也是一条逃生的路。她进了玻璃门,很快便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这是一间黑咕隆咚的储藏室,或者说是一个壁柜。她的身体必须紧紧地贴着壁板,才能将玻璃门重新关上。她变成了一个囚徒。 与此同时,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低声说:“老太婆睡了。” 透过破布帘遮掩的玻璃,多罗泰很容易便认出了德·埃斯特雷谢。他的衣领高高竖起,两只帽耳朵紧紧地系在下巴底下。他的同谋也用一条围巾遮着半个面孔。 “瞧你为了这个小妞做的蠢事!”后者说道。 “蠢事,不,”德·埃斯特雷谢没好气地应道。“我得监视她,就这么简单。” “算了吧,你老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昏头昏脑的……一直要让她摘了你的脑袋才肯罢休。” “我不否认。她在罗伯莱庄园差不多已经成功了。但是,我需要她。” “为什么?” “为了得到那枚奖章。只有她能够找到奖章。” “不管怎么说,她在这里找不到,我们在屋子里搜过两次了。” “肯定搜得不够仔细,不然为什么她也来了。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朝这里走来。她一定从罗罗嗦嗦的女佣人那里探得口风,而且选择了老太婆独自在家的日子。” “啊!..你是盯住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不放了!” “我盯住她不放了,”德·埃斯特雷谢恶狠狠地说。“如果掉入我的手心,我告诉你,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多罗泰打了个寒噤。在这个人的口气中,同时包含着仇恨和誓不罢休的决心,她感到恐惧。 接着,他不再做声,守在门背后,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几分钟,朱利埃特·阿泽尔继续在睡,脑袋朝着手里的活计,垂得愈来愈低。 最后,德·埃斯特雷谢嘀咕道:“她不会来了。一定是在路上改变主意了。” “唔,撤吧。”他的同谋建议说。“不行。” “你有办法了?” “我有决心……我决心要找到奖章。” “但是,既然前两次都一无所获……” “那是我们的方法不对头,必须改变方法才行。老太婆活该倒霉!” 他一拳打在桌子上,差点儿吵醒了朱利埃特·阿泽尔。“怎么搞的,我们真是太愚蠢了!女佣人说得很明白:这个家里有一枚奖章,和他们在山庄里找的一模一样的奖章。所以,就利用这个机会吧,嗯?在男爵那里没有做成功的事,在今天做成功它。” “怎么!你想……?” “是的,我要她说实话,就像我们要男爵说实话一样。不同的是,这一个是女人。” 德·埃斯特雷谢脱下帽子。丑恶的嘴脸暴露出凶残和野蛮。他先走到门口,关上门而且将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然后把钥匙放进口袋。接着,他一直走到老太婆睡觉的椅子,注视一阵以后,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掐住她的喉咙,将她仰面压在椅背上。那个同谋冷冷一笑。 “不需要使那么大的劲吧!掐得太紧,可怜的老东西就没命啦!” 德·埃斯特雷谢稍稍松开手。老太婆睁开双眼,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 “说,”德·埃斯特雷谢命令道。“男爵交给你一枚奖章。你把它放哪儿了?” 朱利埃特·阿泽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拼命挣扎。另一个气急败坏,抓住她又推又拉。 “哼,你还罗嗦什么?奖章在哪里,你那个旧情人的奖章呢?他交给你了,嗯?不准抵赖,你这个老家伙。你的女佣人逢人就说这件事。行了,快点说。否则的话……” 他从石板炉底的火炉里拿起一根包着铜头的铁柴架,一边高高举起,一边大喝:“一……二……三……我数到二十下,就砸烂你的脑袋!” 八、走钢丝 多罗泰躲在壁柜门背后,门不是关得很紧。她轻轻一推,除了朱利埃特·阿泽尔的脸以外,听见也看见了整个场面。她并不太担心强盗的威吓,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付诸行动。实际上,德·埃斯特雷谢一直数到二十,老太太始终不吭一声。但是,无声的反抗更使他暴跳如雷,他扔掉手中的铁家伙,抓住朱利埃特·阿泽尔的手用力一拧,朱利埃特·阿泽尔疼得直喊救命。 “哈!哈!”他冷笑道。“你开始明白了吧,这下子该回答了吧……奖章在哪里?” 她不做声。 他又使劲一拧。 老太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向他求饶。 “说!快说!”他喊道。“我要拧到你说为止……” 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嗯!是不是要我再用点力?” “不……不……”她哀求道……“在……在山庄里……在河里……” “在河里?开什么玩笑!你们会把它扔进河里?你敢嘲笑我,嗯?” 他把她压在地上,膝盖顶着可怜的老太太的胸口,一只手紧紧地拽住她的一只手。多罗泰从自己所处的地方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义愤填膺,面前有两个男人,她确实感到无能为力,只好忍住不动。 “怎么样,我拧啦,嗯?”强盗大骂道。“你宁可受罪也不说吗?……我拧啦?” 他一使劲,朱利埃特·阿泽尔大叫一声。接着,她突然站起身,让人看到一张惊骇万分而变形的脸,嘴唇哆嗦,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壁柜……壁柜……石板……” 虽然嘴巴还在神经质地翕动,她的话却没有说完,奇怪的是,那张可怕的脸慢慢地平静下来,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安详,满足,微笑。朱利埃特·阿泽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受伤的手腕不再疼痛,她甜甜地笑着,十分自然,面露安详的神情。 她疯了。 “你真是没运气,”那个同谋开玩笑地说道。“你次次教人唱歌,次次都唱走了调。男爵傻了。他的女朋友疯了。你真有能耐。”德·埃斯特雷谢恼羞成怒,一把推开老人,横眉怒目地大叫大喊起来,老太婆打个踉跄,连跌带撞地摔在一张椅子后面,刚好背对着多罗泰。 “没运气,这是你说的。但是,这一回也许有苗头了。她在脑子失灵之前提到壁柜和石板。是哪一个壁柜呢?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两个壁柜下面都铺着石板。” 一个是多罗泰藏身其中的像储藏室的壁柜,另一个是位于壁炉左侧的壁柜,他指来指去,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我先搜查这个柜子。你负责那一个,”他说,“不如这样吧……喂,来帮我一下,我们搜查完这一个再说。” 他在壁炉旁蹲下来,打开柜门,用拨火的铁条插进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里,他的同伙则出力撬起石板。 多罗泰不再犹豫。她知道,他们很快便会来搜查这个壁柜,如果不马上离开就完了。老太太躺在她旁边发出阵阵笑声,声音愈来愈低,那两个人则在紧张地搜索。 在椅子的掩护下,她静悄悄地伸手从朱利埃特·阿泽尔的头上取下镶花边的帽子,把它戴在自己头上。接着,她取下她的眼镜,解开她的头巾披在自己肩上,然后用一条黑色的哔叽围裙遮住自己的腰部和短裙。这时候,朱利埃特没了笑声,结果轮到多罗泰继续发出均匀而快乐的笑声。那两个人正加倍努力搜寻。她站起来,像老太太一样弯着腰,一边笑,一边小跑着穿过房间。德·埃斯特雷谢咕噜说:“她在干什么,这个疯婆子?别让她跑了,嗯?” “怎么跑得了?”他的同伙说。“钥匙不是在你口袋里吗?” “窗户呢?” “窗户太高,老实说,她根本不想离开这座茅屋。”姑娘来到窗前,窗台很高,与她的眼睛平齐,百叶窗没有关。她慢慢地转动窗上的把手。接着,她歇了歇。她知道,窗子一打开,外面的风和嘈杂的声音就会呼啦啦地吹进来,两个家伙就会立即警惕起来。她利用几秒钟时间,计算和分解了即将要做的几个动作。她对自己有十分的把握,对自己的技巧有十分的信心,朝对手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后,她毫不犹豫,迅速地,分毫不差地打开窗子,跳越窗台,落在了花园里。 在她身后传来两声叫喊,气急败坏的呼喊。两个人还得花时间醒悟,检查,摸一摸真正的朱利埃特……姑娘利用了这个时间。她非常机智,知道从花园和大门是出不去的,所以,她绕到房子背后,越过一道土坡,穿过带刺的绿篱笆,最后来到了外面。这时,传来了枪响。德·埃斯特雷谢和他的同伙,正朝着模糊的影子胡乱地开枪…… 拉乌尔和孩子们找不到她,一个个十分担心,大家聚集在大篷车附近等她。多罗泰回到他们身边,简单地讲述过这次行动以后说:“事到如今也该结束了。确切地说,一个星期之内将要决出胜负。” 对两个年轻人来说,这是十分温馨的几天。拉乌尔依然态度谨慎,但是说起话来大胆多了,更显示出他既严肃又热烈的本质。多罗泰感受到这份真情实意的爱,高高兴兴地沉醉其中。只有圣康坦和他的小兄弟们心神不定,情绪低落。 上尉不住地摇头。 “多罗泰,我憎恨那个坏蛋,但是我觉得更加不喜欢这个人,如果你肯听我说……” “孩子,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套上独眼喜鹊,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珍宝呢?你知道我们在寻找珍宝呀。” “珍宝,妈妈,你就是珍宝。我怕有人夺走我们的珍宝。” “小鬼,放心吧。我的四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四个孩子并不放心。 一种危机感压迫着他们。在这个四周有围墙的地方,在岗顶山庄, 4ed6." >他们感觉到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重气氛。显然,危险来自拉乌尔,也来自其它东西,而且在他们的脑子里慢慢地明确起来,因为他们在晚上曾两次见到一个黑影在山岗上的树林子里出没。 六月三十日,她请求拉乌尔第二天给手下人放一个白天的假,因为在克里松将举行盛大的宗教庆典。其中三个经过挑选的最强壮的仆人配备了长枪,得到命令必须在下午四点赶回山庄,在离开山庄大约五百米左右,一家名为马松的小客店附近集中。 第二天,多罗泰显得比平时更加神采奕奕。她在院子里,又是跳英国舞,又是唱英国歌。她带拉乌尔去划船,在船上也大唱特唱,欢蹦乱跳,甚至于好几次差点儿翻了船。她拿着三只珊瑚手镯玩杂耍,结果掉了一个在水里。 她想把手镯捞回来,她的手臂伸进水里,水一直没到肩膀,她低头看着池底一动不动,好像专注地看着什么似的。 “您这是在看什么呀?”拉乌尔问道。 “很久没下雨了,水位下降了不少,水底的石子和砂砾看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到其中一些石子排列得很有秩序。您瞧。” “果然,”他说。“而且都凿得整整齐齐。好像排成一个个巨大的字母似的。” “是的,我们可以猜出来它们排成的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我去乡公所查过地形图。我们所在的地方,从前是一个低洼的大花园的主草坪。在草坪上,您的一位祖先用石块镶嵌了这一句格言。后来,引来了曼恩河的水。池塘取代草地。格言也被水淹没了……” 多罗泰小声地补充说:“格言下方还有一些文字和数字,但是我看不清。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文字和数字。您看见了?” “看见了,但是看不清楚。” “只能是这样咯。因为我们离得太近。应该从高处往下看才行。” “我们到山岗上去。” “不行,斜的往下看,水面会使图像走样的。” “那,”他笑着说道,“那我们坐飞机吧。” 他们吃午饭的时候分手。吃完饭,拉乌尔看着大板车拉着山庄里的人员去克里松,然后,他回到池塘边,见多罗泰那班人正忙个不停。离开水面三四米高,已经扯起一条相当粗的钢丝,一端固定在仓库的山墙,另一端绾一个圈,牢牢地套在山岗上的一块大石上。 “见鬼!”他说道。“你们准备练杂技,是不是?” “正是,”她很开心地回答说。“没有飞机,只好演出走钢丝了。” “怎么!”他大声说道,显得非常不安。“您是想……但是,肯定会掉下去的。” “我会游泳。” “不,不,我绝对不准这么做。” “您凭什么不准?” “您连保持平衡的杆子都没有。” “杆子?”她有意不正面回答,“还有什么?还要拉网吗?还要救护绳吗?” 她从仓库里的扶梯爬上去,出现在屋檐上。就像往常面对观众进行表演一样。她笑容可掬,身穿一件红白条子相间的粗布裙子,色彩鲜艳的丝绸方巾交叉地系在胸前。 拉乌尔显得坐立不安。 上尉朝他走过来。 “您想帮助多罗泰妈妈吗?”他的口气像是说知己话儿一样。 “自然咯。” “唔。先生,那您离开这里就行了。” 此时,多罗泰已经迈开脚步。她光脚穿一双在大脚趾旁边开着口子的布鞋,试探性地踩踩钢丝,就像游泳的人用脚试探水温一样。没有多久,她双脚站在钢丝上,向前滑行几步,接着停了下来。 她向左右分别鞠了个躬,好像真的面对着无数观众一样。她继续向前滑步,双腿的动作很有节奏,上身和双臂摆动,仿佛小鸟扑打着翅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池塘上方。钢丝绷得没有两端那么紧,她的重量使它向下弯,并且产生一种向上的弹力。她到达池塘中央,再次停了下来。 这是她要做的事情中最困难的一步。可以说,她的目光已经无法注视山岗上的某个地方,她的平衡已经失去任何稳定的支撑。而且,她还得低下头在流动和闪光的水中寻找,不受阳光反射的干扰读出水底的数字和文字。多么危险的任务啊!她试了好几次,在几乎要失去平衡的时候重新挺直身体。 过了一两分钟,真正叫人心惊肉跳的一两分钟,她姿势优美地张开双臂,向下面敬礼致意,同时兴奋地大喊一声,表示已经大功告成,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拉乌尔已经穿过在池塘一端的小桥,当她到达山岗上固定钢丝的石头平台时,他已经等在那里。他苍白的脸色使她吃惊,他的紧张使她感动。 “怎么样?”他说。 “我看清楚那句格言了,下面是我们看不清的那个日期: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由此可知,今年的七月十二日是早已宣布了的伟大日子。但是还有更好的东西,我想……” 她叫来圣康坦,小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圣康坦赶紧向大篷车跑去。过了一会儿,他身穿一件杂技服从大篷车回来。他和多罗泰登上小船,姑娘把船儿划到池塘中心。一会儿工夫,他下船潜到水底,冒出头来,把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扔到船上,多罗泰一把接住,他们回到山岗上,她把那东西交给了拉乌尔。 这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块,长满了铁锈或铜锈,大小如一个茶碟,中间鼓起如一只大怀表,好像是四周焊接在一起,无法打开的两块金属板。 多罗泰用手抹干净圆盘的一面,让拉乌尔看上面刻得很粗糙的几个字:福尔图纳。 “我没有搞错吧,”她说,“朱利埃特·阿泽尔老太太没有说谎,她最初说的是小河。在他们最后几次见面的时候,男爵把奖章连同金属盒扔在这里了。在必须用到奖章之前,还有比池塘底下更保险的地方吗?随便找个孩子都可以帮他捞起来的。” 她高兴极了,用金属饼子加上三粒石子耍起了手技。但是,上尉提醒说在克里松有庆祝活动,大家应该去那里好好贺一贺胜利。 他们赶紧回到山庄。圣康坦换服装。拉乌尔发动汽车,把它开出车库。 三个孩子坐好以后,他们来到屋前的空地接多罗泰上车,她当时正坐在一张小桌子前休息。 “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他说。 从早上开始到现在,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发生的事情似乎不大自然。一件一件事秩序井然,具有数学般的逻辑性和准确性,而在实际生活中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他不知道多罗泰玩什么花样,但是猜得出姑娘要捕捉的目标,她要德·埃斯特雷藏书网谢束手就擒。到底她用的是什么计策呢? “不要问我。”她说,“有人在偷看我们。所以,不要做任何手势,不要有任何表示异议的举动。您听着。” 她一边在桌子上转着圆饼子,一边冷静地解释她的部分计划和行动。 “是这样的,我在几天前以您的名义给总检察官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正受警方追缉的德·埃斯特雷谢先生,企图谋害达韦尔努瓦男爵和朱利埃特·阿泽尔夫人的罪犯,今天将出现在山庄的范围之内。我请他派两名警察,四点钟在马松客店和您会合。现在是两点差一刻。行了,拉乌尔,您的三名仆人到时也在那里。” “我去干什么?” “您带两名警察和三名仆人赶紧回这里来,不能走直路,要走圣康坦和他的小朋友指的山路。在这些地方已经准备好梯子,你们将它们靠墙竖起来。德·埃斯特雷谢和他的同谋会在这里出现,你们只需用枪指着他们,让警察来抓他们。” “如果德·埃斯特雷谢真的藏身岗顶,您肯定他会走下来吗?” “绝对肯定。这是奖章。他知道奖章在我手里。离大结局的时间已经不远,他怎么能不乘机把它夺回去呢?” 说话的人神色不动,听话的人却不知如何是好。可以预见,即将展开的这场战斗会十分激烈。她把所有的危险通统揽到自己身上,却一点没有身处险境的样子。不仅如此,她镇定自若,看见老男爵从面前经过并且进入山庄,忠实的戈利亚跟在他身后,还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了拉乌尔。 “您有没有发现,这几天您的祖父特别烦躁?出于他深层的本能,他同样感觉到大事临近,他也想采取行动,他在挣扎,他在与阻止他行动的病痛作斗争。” 尽管如此,拉乌尔还是犹豫不决。想到留下她一个人应付德·埃斯特雷谢,他心里只觉得难以忍受。 “您今天布置得十分周全,”他说,“通知警方。安排我的仆人。确定会合的时间和地点,不错。但是,您怎么知道恰恰在会合之前一小时会发现这个金属块呢?” “拉乌尔,照我说的去做吧。您知道我从不轻举妄动,您得马上回来,因为德·埃斯特雷谢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奖章,而且也为了另一件他一心想得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呀,拉乌尔!” 这个理由使年轻人立即下了决心。汽车开动了。它穿过果园。圣康坦打开大门,汽车过后随即关上大门。 剩下多罗泰一个人。 她就这么一个人坐着,孤立无援,大约要坚持十二到十五分钟左右。 她背对着山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专心致志地拨弄着金属块,检查它的焊口,如同一个人在研究某个机器的奥妙或突破口一样。但是,她的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张,她在努力探听微风传来的任何响动或者树叶的沙沙声。 不可动摇的信心和怀疑气馁轮流地支持她或侵袭她。可以肯定,德·埃斯特雷谢会来的。他不来,他不可能不来。奖章就像不可抗拒的诱饵,一定会吸引他来的。 “不过,不来也是可能的,”她心想,“我的小小计谋实在太幼稚。早不发现,迟不发现,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现首饰盒和奖章,拉乌尔和孩子们恰好在这个时候离开。还有,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山庄里。与此相反,我此时的唯一考虑应该是如何保护我的发现不被敌人夺去……说真的,我做的这一切非常生硬做作。德·埃斯特雷谢这个老狐狸是不会上当的。” 与此同时,另一种意见不甘示弱,也冒出来争辩了。 “他会来的。也许他已经出洞了也说不定。这是必然的。他当然会发现有危险,但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目前,由不得他干与不干。他已经身不由己。” 就这样,再次凭着她对事物的敏锐感觉朝前走,多罗泰已经顾不得理智可能对她的劝告。一个个事实按照逻辑的次序,严格的方法呈现在他的眼前,它们还处于形成的过程中,她已经看见了它们的结局。别人处事的动机,对她来说始终是一目了然的。她凭直觉知道他们的动机。凭敏锐的智慧知道他们在什么环境下会采取什么行动。 最后,正如她先前说过的那样,德·埃斯特雷谢确实受到双重的诱惑。 即使他能够逃脱奖章的陷阱,他能放弃多罗泰这个如此美妙、而且唾手可得的猎物吗?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在池塘那边横跨小河的木桥上。 敌人逼近了…… 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她听见从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接着,从左边也传来一个声音。德·埃斯特雷谢有两个帮手。她被包围了。 她手表上的指针指着四点差五分。 九、短兵相接 “如果他们冲上来,”她想,“如果德·埃斯特雷谢企图当场绑架我,那就毫无办法。在得到救援之前,他们已经把我带进地洞,从那里再去哪儿,只有天知道了!……” 有什么理由不出现这种情形呢?因为,这个强盗一旦夺得奖章,一旦逮住多罗泰,他只要跑得掉就行了。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自己失策的地方。无论是迫使德·埃斯特雷谢冒险出洞,或是趁他出洞的机会抓住他,她设想的一整套太细太烦,往往会受挫于现实或命运和我们开的小小玩笑。如果一场战斗的胜负仅仅取决于分秒之间的得失,那是很危险的。 她立即退到屋里,把金属盒塞进小储藏室里的一大堆杂物底下。敌人要花气力寻找,他逃跑的时间就会推迟。但是,她正想离开储藏室,德·埃斯特雷谢已经站在门口,面露挖苦的神气,加上一副眼镜和浓密的大胡子,在对着她做鬼脸。 多罗泰从不携带手枪。她这一辈子只相信勇气和智慧。在这个的可怕时刻,面对这个有杀父之仇的人,她感到有点后悔。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一枪打得他脑袋开花。 他猜到了她的仇恨心理,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再向后一拧,就像他对付朱利埃特·阿泽尔老太太一样。接着,他俯身对着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快说……你把它放哪儿了?” 她疼得没想到要抵抗,把他领到小杂物房指了指那堆东西。金属盒立即找到了,他拿在手上掂了掂,带着满意的神情审视一番后,说:“一切顺利。大获全胜!二十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除此之外,还有你,多罗泰,最美好最令人神往的奖赏。” 他搜了搜她的裙子,确信她没有武器,然后一把抱住她,看不出他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力气,将她双腿朝后头朝前地扛上了肩。 “你还真让我不放心,多罗泰。”他冷冷地笑着说道。“怎么!一点也不抵抗?真聪明,姑娘!这里面肯定有圈套。所以,我得赶快撤……” 到了外面,她看见那两个人守着大门。其中一个是她认识的,在朱利埃特·阿泽尔家里见过。另一个脸贴着小窗口的铁丝网,注视着大路上的动静。 德·埃斯特雷谢对他们喊道:“两位朋友,留神点啊,不要在羊圈里给人抓了。我一吹口哨,你们就赶紧往山岗上撤。” 他自己大步地朝山上走去,重负之下仍然健步如飞。姑娘闻着他衣服上散发出山洞里的霉味。他揪着她的脖子,长满老茧的手捏得她青一块紫一块。 他们到达木桥准备过去。地洞的一个出入口可能就在离桥一百米处的矮树丛和岩石堆里。德·埃斯特雷谢已经把哨子放进嘴巴。 这时,多罗泰很机灵地抓住从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金属盒,把它扔进了池塘里。圆盒子在地上滚了几下,顺着河岸往下掉进了水里。 “臭婊子,”那人将她用力地摔在地上,大骂道。“你敢动一动,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他走下斜坡,在河边的烂泥中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一边监视着多罗泰,一边破口大骂。 姑娘没有想逃跑,她一次又一次地张望院墙的墙头,警察和仆人们随时都会在那里出现的。 时间起码已经超过五分钟了,但是不见人影。她依然信心十足,希望失去冷静的德·埃斯特雷谢露出破绽,正好给她利用。 “不错,不错,”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拖延时间,小东西。那又能怎么样?你以为我会放了你吗?你这辈子休想!我把两样东西拿到手,一个是金奖章,一个是你,拉乌尔这个乡巴佬别想我会放弃。再说,他来了也是活该。我的手下已经得到指示:见到他就给我狠狠地敲脑袋……” 他继续找了一阵子,突然发出胜利的欢呼,他站直身子,手里拿着那个金属盒。 “找到了,亲爱的。运气显然在我这一边,你的希望落空了。上路吧,多罗泰表妹。” 姑娘朝院墙瞟了一眼。毫无人影。可恶的东西又走近来,她本能地后退一步,那人笑了起来,任何抵抗都显得是荒唐的。 他伸出硬梆梆的双臂,粗暴地重新将她扛在肩上,动作之中既有仇恨,也包含着同样强烈的欲火。 “多罗泰,和你的情人说声再见吧,因为他爱你,这个老实的拉乌尔。跟他说再见吧,即使你还能见到他,那时候,已经发生让我欢喜让他愁的事情啦。” 他过桥后爬上山坡。 这下完了。再过三十秒,即使发动攻击,拿枪的人出现在墙头上也看不见德·埃斯特雷谢了,他将有足够的时间进入地洞。多罗泰打输了。拉乌尔和警察来得太晚了。 “你是体会不到的,”德·埃斯特雷谢小声说道,“感觉到你在我的背上打哆嗦,背着你,你的身体紧挨着我,你想躲避都躲避不了,这种感觉多好啊。你怎么啦?你哭了?不要哭,小姑娘。不管怎么说,不是么?你想有一天会躺在英俊的拉乌尔的怀抱里撒娇……没有理由说我一定比他讨厌吧,嗯?嗨!居然有这样的事,嗨!”他大声说道,显然被激怒了,“你还没有哭完啊。” 他将她在肩上转个身,扭过她的脸一看。 他给闹糊涂了。 多罗泰在笑。 “怎么啦?你笑什么?亏你笑得出来,到底怎么啦?” 他好像是受到危险的威胁一样,多罗泰的笑声使他害怕。这个叫化子,有什么好笑的?他突然火冒三丈,把她靠在一棵树上以后,毫无人性地举起拳头就打,他手上带着戒指,加上力气之大,姑娘额前的头发底下顿时鲜血直冒。 她还是笑,虽然嘴上封着布条,还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瞧您多野蛮!” “如果你再笑,我就咬掉你的嘴巴,婊子,”他弯下腰对着她鲜红的嘴唇,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这么说,但是还不敢轻举妄动,表面上甚至不得不装出尊敬的样子,可以说,他已经被多罗泰吓坏了。其实,她也害怕,很快便收住笑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他反复问道。“你不但不哭,反而在笑,为什么呀?” “我笑,”她说,“是因为那两个盘子。” “什么盘子?” “做奖章盒的两个盘子。” “这两个?” “是的。” “唔?” “唔,它们是多罗泰马戏团的盘子,是我表演转盘用的……” 他愣住了。 “你胡说什么?” “是的,一点不错,”她解释说,“圣康坦和我,是我们在一起焊的。我用刀刻了神奇的格言,我们是昨晚把它扔进池塘里的。” “你疯了……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阿泽尔老太太在您的折磨下,含含糊糊地交待了几句话,其中说到小河,所以,我相信您会中计的。” “中什么计?” “我要把您从这里请出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吗?” “当然咯!我还知道您在看我们打捞。所以,我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很有把握。这个盒子是您亲眼看见从水里捞起来的,您以为里面是奖章,您以为拉乌尔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山庄里,您是不可能不来的。您果然来了。” 他嘟囔道:“金奖章……这么说,它不在盒子里?” “不在,盒子是空的。” “拉乌尔呢?……拉乌尔,你在等他吗?” “是的。” “就等他一个人?” “还有警察。他们约好了。” 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告发了?” “我把您告发了。” 在德·埃斯特雷谢的头脑里,绝对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他手里拿着的金属盒,如果他愿意的话,用刀尖插进去,焊口是很容易撬开的。撬开了有什么用呢?金属盒是空的。他已经知道了。他突然明白她在池塘上演的那出戏的用意,看到一件件事情发生,他也曾感觉不可思议,现在,他能够解释当时那种不舒服不放心的情绪了。 然而,他已经来了。他盲目地一头栽进了她大胆布置的陷阱里。她到底掌握着什么神奇的力量?他怎么才能钻出收得愈来愈紧的大网呢? “我们走,”他说,一心想着尽快摆脱危险。 但是,他的全部意志力好像已经瘫痪,他没有重新背起受害人,相反,还向她提了一个问题:“好,盒子是空的。但是,你知道奖章在哪儿吗?” “当然咯!”多罗泰说,她只想争取多一点时间,目光始终在悄悄地探视墙头。 他的眼睛一亮。 “啊!你知道……你承认知道,可是太不谨慎了!既然你知道,姑娘,你就得给我说出来。否则的话……” 他拔出手枪。 她开玩笑说:“就像对付朱利埃特·阿泽尔一样,是吗?您数到二十,不必了,这是没有用的。” “我保证,见鬼……” “空话!” 不,可以肯定,这一仗还有得打。多罗泰尽管已经精疲力竭,脸上流着血,仍然以无比的毅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她清楚地感觉到,德·埃斯特雷谢在一怒之下会杀了她。但是,她同样清楚地感觉到他极度慌乱,自己完全控制着他。他没有勇气一走了之,放弃他为之疯狂的那枚决定命运的奖章。让他再犹豫几分钟,拉乌尔就到了! 正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似乎使姑娘非常感兴趣的事情,她还特别弯下腰去想看个清楚。老男爵提着一只箱子正要离开山庄,身上穿的不是平时那件长大衣,而是一件呢子短上衣,头上戴一顶毡帽,说明这是他特意挑选过的,也就是说,是动过脑筋的。还有一件事。戈利亚不在他身边。他等了一会,不停地跺脚,他的狗来了以后,他抓住颈圈,搞清楚方向以后朝大门口走去。 那两个同伙挡住他的去路。他叽哩咕噜了几句,坚持要过去。那两人推他,他非常光火。最后,他离开他们走进树林,抓住项圈的手没有松开过,但是把箱子丢下了。 他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多罗泰和德·埃斯特雷谢都知道,老人肯定是去寻找财宝。虽然他疯了,却始终没有忘记寻宝这件事。神圣的日子邻近了,在他自己定好的这一天,他锁上箱子,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机器人,在指定的时间出发上路了。 德·埃斯特雷谢叫唤他的同伙,对他们大喊:“搜查他的东西。” 由于在老人身上什么都没找到,没有奖章,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在多罗泰面前绕了几个圈,好像不知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最后走到她的身边。 “你回答我bbr>.99lib?。拉乌尔爱你。好在你不爱他。否则的话,我在两个星期前就制止你们谈情说爱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奖章和财产问题上,你对他还是很认真的,你们合作共谋。愚蠢,小姑娘,我让你高兴高兴吧,因为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是必须由我来告诉你的。我可以肯定,等我说给你听以后,你也就会说实话了。所以,你要回答我的问题。这枚奖章,你一定感到奇怪,我怎么还在寻找这枚奖章,因为按你所知,我已经从你父亲那里偷到手了,你作何解释?” “我的解释是,它又被别人偷走了。” “确实如此。但是,你知道是谁偷的吗?” “不知道。” “是拉乌尔的父亲,是乔治·达韦尔努瓦。” 她浑身一震,随即反驳说:“您撒谎。” “我没有撤谎。”他用力地强调说。“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最后一封信,夏尼先生在罗伯莱庄园读的那封信吧?德·阿尔戈纳亲王讲述他在医院的一个晚上,他听见两个人在窗下说话,他看见一只手朝桌子伸过来扒去了奖章。但是,在下面的那个人,那个陪另一个人干这件事的人,他就是乔治·达韦尔努瓦。多罗泰,这个混蛋在第二天晚上抢了他的朋友。” 多罗泰因为愤怒和反感,浑身发抖。 “撒谎!拉乌尔的父亲!他会干这种勾当?他会做小偷?” “多罗泰,还不止这些呢。因为,这次行动的目的不仅仅是偷东西……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放了毒药,德·阿尔戈纳亲王看见他的手臂上纹着字,他不否认自己的行为,但是,他也忘不了毒药是另一个人提供的。” “您撒谎!您撒谎!罪犯只有您一个!我父亲是您一个人杀的!” “你不相信我吗?喏,这是他给老男爵的一封信,即他的父亲。你读一读我在男爵的字纸堆里找到的这封信吧:不可或缺的金奖章终于得到了,我下一次休假时把它带回来。 “看一看日期!德·阿尔戈纳亲王死后一个星期!你相信了吧,嗯?你不认为我们可以撇开拉乌尔这个胆小鬼,携手合作吗?” 这件事令姑娘痛苦万分。但是,她很快挺起胸膛,泰然自若地问德·埃斯特雷谢:“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金奖章交给男爵以后,有一段时间,他把它托付给了他从前的相好,后来就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奖章是属于你的。拉乌尔没有任何权利碰这个奖章。我再跟你买奖章。” “什么价钱?” “你说吧……如果你不肯让步,获利的一半也可以。” 多罗泰立即发现形势对她有利。这又是一个赢得几分钟时间的机会,而且是关键的几分钟。不过,因为要交出宝物,也可能要冒很大的风险,可能要付出很高的代价。事到如今,她还能犹豫吗?德·埃斯特雷谢正在失去耐心。他如惊弓之鸟,想着随时威胁着他的攻击,万一他本能地说跑就跑,后果将是无法弥补的。 “我们合伙,绝不可能!利益均分……让我做你的同盟军,不行,一万个不行,我憎恨您。但是,搞个临时的协议,或者可以商量。” “你的条件是什么?”他说。“快点。我让你提条件,你快提吧。” “很简单。您的目的是两个。奖章和我。您得作出选择。您的第一选择是什么?” “奖章。” “这样的话,我就自由了,我把奖章给您。” “你以名誉担保,你知道它在哪儿。” “我以名誉担保。” “知道多久了?” “五分钟。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件事提醒了我。”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他也不能不相信。她说话的时候,如果眼睛紧紧地盯着您,那么,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那你说吧。” “现在轮到您了。您得保证,我一旦实践诺言,我就自由了。” 强盗眨眨眼睛。说话算数,这种想法对他来说是十分可笑的,多罗泰也知道让他发誓毫无意义。 “我保证,”他说。 接着,他又重复一遍:“那你说吧。我不清楚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总觉得有点靠不住。所以,我提防着呢。美人儿,你可不要忘了。” 他们之间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程度,而且具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斗争的双方都非常明白对方的意图。多罗泰坚信,拉乌尔在意外受阻以后,正在赶来山庄的路上,德·埃斯特雷谢对此绝不怀疑,他知道多罗泰的行动完全依仗即将到达的增援。但是,一件小小的事使胜利的天平基本上持平。德·埃斯特雷谢相信自己的处境绝对安全,因为他的两名同伙寸步不离大门口的监视窗,注意着大路上的动静,等待着汽车的到达。然而,姑娘巧妙地预防在先,嘱咐拉乌尔放弃汽车,选择隐蔽的道路。多罗泰的全部希望就在于这一点上。 于是,她十分平静地解释了一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量拖延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一直相信,”她说,“我肯定您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男爵可以说没有离开过奖章。” “我到处都搜过了。”德·埃斯特雷谢提出异议。 “我也是。但是,我不是说他把奖章带在身上,我的意思是,他一直保存着奖章,现在还保存着,保存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怎么?” “是的,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拿到奖章。”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早就见到了。” “不,比如刚才,您就什么都没看见。” “刚才?” “是的,他刚才在本能的支使下离开庄园,这是他在变成傻子之前定下的日子。” “他走了,但是没有带走奖章。” “带走了。” “他们搜了他的箱子。” “他走的时候,不仅仅带着箱子。” “那,还带着什么,见鬼!你离他一百多米远。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还带着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戈利亚。” 这个简单的名字及其全部的含义,令德·埃斯特雷谢顿时哑口无言。 “戈利亚,”多罗泰继续说道,“与他寸步不离的戈利亚,他伸手可及的戈利亚,他走的时候牵着,现在还牵着的的戈利亚。您注意看。他的五只手指紧紧地拽着项圈。您听见了,拽着项圈!” 德·埃斯特雷谢再次感到心服口服。他立即发现姑娘所说的与呈现在眼前的事实完全相符。多罗泰再次带来了光明。在此之外则仍然是一片黑暗和充满矛盾。 德·埃斯特雷谢镇静下来。他决定立即行动,他同时清楚地看到为排除任何不测而必须采取的一切安全措施。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细绳绑住多罗泰,用一块头巾封住她的嘴巴。 “如果你搞错了,亲爱的,该你倒霉。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 接着,他以挖苦的语气补充说:“如果你没有搞错,同样该你倒霉。我可是抓住猎物不放的人。” 他对两个同伙大喊道:“你们两个小心!路上有人吗?” “没有。” “多留意一点!再过三分钟,我们就可以走了。听到我的口哨声,在地道入口处会合。我带小姑娘一起走。” 虽然受到严厉的恫吓,姑娘却依然故我。她只看到在德·埃斯特雷谢和男爵之间的一场好戏正在前面,在她的眼皮底下展开bbr>藏书网。 德·埃斯特雷谢跑下山岗,越过小河,朝着老头儿冲去,男爵坐在空地上的一个凳子上,戈利亚的脑袋依靠在他的膝盖上。 多罗泰感到心跳得厉害。原因不是她害怕对方发现奖章。金奖章藏在戈利亚的项圈里,她是知道的。关键是这争取时间的最后努力不要白费才行。 “如果一分钟之内墙头上还不见有枪,我就逃不出德·埃斯特雷谢的魔爪了。” 她是个宁死不屈的姑娘,所以,这一分钟,实际上是决定她生与死的一分钟。 实际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德·埃斯特雷谢朝着狗扑过去,意想不到会遇到男爵的抵抗。老头儿愤怒地推开他。戈利亚在一旁狂吠,使劲地挣脱强盗的双手。 战斗在继续。多罗泰注视着整个过程,一会儿担心,一会儿满怀希望,从内心里鼓励着拉乌尔的祖父,诅咒强盗的蛮横和顽固。最后,老男爵体力不支,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好像在突然之间撒手不管了。 戈利亚同样显示出无心恋战的疲惫状态。它趴在主人脚下,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碰它。德·埃斯特雷谢的手指兴奋得发抖,抓住在浓密的颈毛下的项圈,顺着布满钉头的皮带往下摸。项圈上的卡子被打开了。 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到此为止。戏剧性的一幕终于出现了。一个细瘦的黑影从墙头上冒出来,大喝一声:“举起手来!” 多罗泰重新面露笑容,感到一种难言的喜悦和解脱的心情。她的计划受到阻延,最后还是成功了。第一个出现的人是圣康坦,在他旁边露出了第二个黑影,长长的枪管对准前方。 德·埃斯特雷谢放下手中的活计,惊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与此同时,传来另外两声命令“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在姑娘指定的地方,又有两支枪瞄准过来,三位枪手直接瞄准着同一个目标:德·埃斯特雷谢。 然而,他还在犹豫不决。一颗子弹掠过他的耳朵。他举起双手。因为没有人理会两个同伙,结果让他们逃跑了,他们过桥以后,径直朝叫做“迷宫”的孤山飞奔而去了。 山庄的门突然大开。拉乌尔冲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多罗泰不认识的人,据估计应该是依她的检举派来的警察。 德·埃斯特雷谢一动不动,一直高举着双手,如果不出现失误,给他乱说乱动的机会,看来他是不会抵抗的。三个冲进来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有两三秒钟的时间,遮住了瞄准他的仆人们的视线。他利用这个机会,突然拔出手枪连开四枪。其中三枪打飞了,第四枪打在了拉乌尔的腿上,他疼得啊呀一声,倒在了地上。 显然,此类狗急跳墙之举是毫无用处的。几个人一拥而上,缴下德·埃斯特雷谢的武器,他被制服了。 他们将他铐上锁链。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在四处搜寻多罗泰,眼睛里充满深仇大恨,姑娘已经悄悄地钻到树丛后面,一个几乎无人发现的地方。 圣康坦发现了多罗泰,后面跟着蒙福贡,看到她满脸鲜血,他们大吃一惊,立即七手八脚地为她忙乎起来。 “安静!”她命令道,不让他们问这问那。“是的,我受伤了。但是不要紧的。上尉,你赶紧去男爵那里,想办法接近戈利亚,轻轻抚摸它,解下它的项圈。上面有一块刻着它名字的金属牌,金属牌下面衬着一个小盒,里面放着我们寻找的奖章。你去把它给我拿来。” 孩子去了。 “圣康坦,”多罗泰又说,“警察有没有见到我?” “没有。” “你要让所有的人相信我已经离开山庄,你们要去省会伊翁河边的拉罗什找我。我不想介入调查。他们会来找我问话,这是浪费时间。” “但是,达韦尔努瓦先生呢?” “你一有机会就通知他。告诉他我已经走了,他以后会知道原因的,有关我的一切,请他完全保守秘密。再说,他受伤了,在一片慌乱之中,他们也顾不到我。他们会去搜查山庄,抓同谋犯。不能让人看见我。用树枝把我遮起来,圣康坦。好……现在,今天晚上,你们四个人一起来找我,把我抬上大篷车,我们明天一清早就出发。也许我会病上几天。劳累过度,紧张过度。你们不要担心。就这样定了,孩子?” “是的,妈妈。” 不出她的所料,两个警察把德·埃斯特雷谢关进山庄以后,在仆人的带领下,从她的身边不远的地方经过上山去了。 她听见他们惊呼的声音。毫无疑问,他们发现了迷宫的出入口,两个同谋犯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追也没用,”多罗泰小声说道。“兔子已经走远了。” 她感到十分疲倦。但是,在蒙福贡回来之前,她绝对不能松劲。她问圣康坦为什么推迟了进攻的时间。 “发生意外了,是不是?” “是的,”他回答说。“警察搞错了客店,三个仆人也在婚礼上耽搁了……等到所有的人集合起来,汽车又发生了故障。” 蒙福贡跑回来了。多罗泰又说:“圣康坦,奖章上也许会有一个城市的名字,或者是城堡的名字。在这种情形下,你得去打听打听,按着打听到的消息驾大篷车前往那里,上尉,找到了吗?” “是的,妈妈。” “给我,亲爱的。” 多罗泰摸着这枚人人垂涎三尺,被人视为最珍贵的吉祥物,保证万事如意的金奖章,心里万分激动。 奖章有两个五法郎的硬币那么大,但是要厚得多,形状不如现在的奖章那么有规则,铸造得比较粗糙,金色暗淡,没有光泽。 在奖章的一面刻着那句格言:因·罗伯尔·福尔图纳在另一面有下面两行字: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藏书网 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大钟前 “七月十二日。”多罗泰低声自语道,“还来得及。” 说着,她晕过去了。 十、朝金羊毛进发 体力的疲惫加上发烧,使多罗泰彻底倒下了,过了三天才算略有恢复。 四个孩子在南特郊区演出一场。蒙福贡顶替团长成了压台的主角,整场表演非常平淡,但是,由于上尉使出浑身解数搞得滑稽可笑,结果还是成功的。 圣康坦要求多罗泰继续休息两天。着急什么呢?拉罗什-佩里亚克镇离开南特至多一百二十公里,只要提前六天出发就行了。 她听凭他们指挥,在发生这么多彼此对立,刺激感情的事情以后,她累得好像动弹不了似的。她心里挂着拉乌尔·达韦尔努瓦,但是,在亲密相处的几周里对小伙子的柔情蜜意,已经被愤怒和厌恶所代替。不管他与德·阿尔戈纳亲王之死如何无关,他始终是德·埃斯特雷谢执行犯罪计划的帮凶的儿子。这能忘得99lib?了吗?能原谅吗? 愉快的旅程使姑娘的心情慢慢平复。她热情和快乐的天性战胜了痛苦的回忆和昔日的劳累。随着目标愈来愈近,她渐渐恢复了体力,兴趣,童真,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圣康坦。”她开玩笑地说,“我们藏书网是去寻找金羊毛啊。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体会到其中的重大意义吗?还有四天……还有三天……还有两天……金羊毛就将属于我们所有。圣康坦男爵,再过两个星期,您就要穿得像个花花公子啦。” “你才像个公主呢,”圣康坦回答说,发财的前景预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将要变得疏远,他对此并不感到高兴。 她相信,新的考验正在等着她,她还要克服许多障碍,或许还要对付新的敌人。但是,她目前可以休息一下。整出戏的前半场已经结束。新的冒险正在开始。她好奇,生气勃勃,微笑着迎接在面前藏书网慢慢展开的神秘的未来。 第四天,他们渡过维莱纳河,在右岸俯视小河的山坡上前进。这一带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他们在烈日下行而行,独眼喜鹊变得愈来愈举步艰难。 最后,又过了一天,七月十一日,他们终于见到了这块路牌: 拉罗什-佩里亚克二十公里 “今晚去那里过夜,”多罗泰宣布说。 这是困难的一段路……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路上,他们收容了一个在尘埃滚滚的草地上呻吟的流浪汉。前面一百米的地方,走着一个女人和一个跛脚的孩子,但是,独眼喜鹊怎么都追不上他们。 四个孩子和多罗泰轮流坐在大篷车上,旁边是那个流浪汉。这是一个孤苦的老人,贫病交加,穿的是用线连在一起的几块破布片。在乱草堆一样的头发和放荒的胡子之间,一双眼睛还相当有神,多罗泰问他的身世,他说的话令多罗泰大吃一惊:“不要怨天尤人。我父亲是走南闯北的磨刀工,他常常对我说:亚森特(这是我的名字),亚森特,只要有勇气,一个人是不会穷的。我把你祖父告诉我的秘密传给你:财富全在你的勇气。” 多罗泰掩饰住内心的震动,说:“这笔遗产不算丰厚。他只给你留下了这个秘密?” “是的,”流浪汉很自然地回答说,“是的,他另外还有一个劝告:每年七月十二日去拉罗什-佩里亚克教堂前面,等人施舍成百成千的钱。我每年都去。但是,我从来只得到几个铜板。虽说如此,这个劝告还是支持着我。我明天可以到那里,就像去年一样……明年也一样。” 老头儿重新陷入沉思。多罗泰也默默无言。过了一个钟头,他们终于追上母子两人,她把大篷车上的位置让给了那个女人和她跛脚的孩子。她问那个女人,得知她在巴黎做工,也是去拉罗什-佩里亚克教堂,希望能够治好她孩子的腿疾。 “我父亲和祖父健在的时候,”女工说,“我们家已经这么做了:遇上孩子有病,就在七月十二日这一天带他去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圣福尔蒂纳小教堂。孩子的病好像就好了。” 可见,有关的传说通过不同的途径,甚至传到了这个普通的妇人和这个流浪汉的耳中。但是,这是一个走了样的传说,只剩下本来面目的一些碎片。 教堂代替了城堡。圣福尔蒂纳代替了福尔图纳。不计年分,唯有日期是算数的。 人人都去朝圣,无数的家庭在祈求神明的援助。但是,没有人提到金奖章。 晚上,一行人到达村里,多罗泰立即向人打听有关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消息。 人们只知道在九公里之外,濒临大海的偏僻半岛上,有一处废墟叫这个名字。 “就在这里过夜,”姑娘决定了。“明天一早出发。” 他们没有一早出发。半夜里,在他们停大篷车的车库里,圣康坦被一股烟味和一阵噼啪声惊醒了。 他赶快起身,看见库房已经着火。他大声呼叫。他大叫救火。幸好有几个农民从大路上经过,一齐跑来帮忙。 实在太险了!他们刚把大篷车从棚子里拖出来,屋顶就塌了下来。多罗泰和她的伙伴们没有受伤。但是,独眼喜鹊半边身子被火燎了,由于车辕碰擦伤口,它死都不肯套上车子,直到七点钟,大篷车才套上一匹租来的劣马,东摇西晃地行动起来,后面跟着独眼喜鹊。 穿过教堂前的广场,他们看见那个女工和她的孩子跪在门廊下,那流浪汉在乞讨。这些人的追求到此为止。 一路无话。除了圣康坦坐在驾驶位上,其他人昏昏沉沉地挤在大篷车里睡觉。车子在九点半钟停下来。他们到达一间挂着招牌的茅屋,门上写着:阿穆鲁寡妇为行人、马夫和车夫提供食宿。 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陡坡突然断裂,形成一堵不太高的峭壁,小小的佩里亚克半岛的五条岬角像手指一样伸入海里。左边是维莱纳河的入海口。 对孩子们来说,一路行程到此结束。他们在一间半明半暗,有一个镀锌的小柜台,兼作咖啡室的饭厅里吃饭。饭后,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去照料独眼喜鹊,多罗泰向阿穆鲁寡妇打听有关拉罗什-佩里亚克废墟的情形,她刚刚开口,生性快乐和多嘴的大块头农妇就大叫起来:“啊!您也去那里啊,漂亮的小姐?” “我不是第一个吗?”多罗泰问道。 “您还真的不是第一个。已经有一位老先生和老太太走在前面了。那位老先生,我在前几年见过。还在这里住过一次。他也是来找东西的。” “什么人?找什么东西?” “天知道!据说是找宝贝。本地人谁都不相信。但是,从远方来了许多人,他们在树林子里搜来搜去,大大小小的石头都翻了个底朝天。” “允许这么做吗?” “有什么不允许?佩里亚克岛属于几个僧人所有,我说是岛,因为一涨潮就把路给淹了,他们的寺院在两法里之外的萨尔佐。听说,僧人们准备卖掉废墟和四周的土地。只不过谁愿买啊?除了荒丘野地,什么都没有。” “还有没有第二条路?” “有,还有一条石子路,从峭壁出发,连接去瓦纳的公路。但是,我告诉您,漂亮的小姐,这里地处偏僻,荒无人烟。一年见不到十个外人。只有几个牧羊人,就这么多。” 他们在十点钟安顿完毕,尽管圣康坦苦苦哀求,想陪她一起出去,但是多罗泰还是把几个孩子交给他以后,穿上最漂亮的裙子,披上最鲜艳的头巾,着手干她的事去了。 重要的一天开始了。是胜利的一天,还是失望的一天?是黑暗的一天,还是光明的一天?不管怎么样,对一个像多罗泰这样始终头脑清醒,时时非常敏感的人来说,这是十分美妙的一刻。她凭着想象,在眼前筑起了一座宏伟的宫殿,成百成千洞开的窗户,住着无数善良和凶恶的精灵,风度翩翩的王子和心地善良的仙女。 阵阵轻风从海上吹来,清凉的气息和阳光揉合一片。多罗泰往前走去,将五条岬角以及它们依托的半岛尽收眼底,海岸线犬牙交错,树木林立,岩石上布满青苔。一座坍塌了只剩半截的古塔,在树梢之上孑然而立,到处可见一些灰色的残砖断瓦。 但是,斜坡变得愈来愈陡峭。去瓦纳的公路和海岸相连,恰好是在峭壁的一个缺口,多罗泰看到了大海,潮水涨得很高,几乎来到峭壁脚下,浅浅的平静的海水淹没了半岛的顶端。 在峭壁上方,站着阿穆鲁寡妇提到过的那位老先生和他的太太。多罗泰大吃一惊,她认出是拉乌尔·达韦尔努瓦的祖父和他的老朋友朱利埃特·阿泽尔。 老男爵!朱利埃特·阿泽尔!他们怎么离开山庄,避开拉乌尔,长途跋涉,一直来到废墟的呢? 她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出现。两个人目光茫然,惊奇地看着阻止他们前进的海水。 多罗泰感到一阵心酸。两个世纪的希望和幻想为老男爵留下的指令,甚至在他失去思想以后仍然是那么明确无误。他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不顾旅途劳累,无声无息地摸索,付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超人毅力,身边陪伴着另一个像他一样痴呆的人。他们站在一点点海水面前,好像遇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她和气地对他说道:“您跟着我来,好吗?从这里走过去一点都不困难。” 他两眼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旁边的女人也没有做声。她和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其说他们是两个有生命的人,不如说是两具由外来的意志驱动的机器人。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他们站在这里,同样会不知不觉地回去。 时间不多,多罗泰不再坚持。她撩起裙摆,在两腿中间用别针夹住,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光脚踏进水里,海水很浅,连她的膝头都不到。 她走到对面,那一对老人始终没有挪动一步,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没有料到的障碍。多罗泰很同情他们,脸上带着微笑,不自觉地又向老人伸出双手。老男爵还是摇头。朱利埃特·阿泽尔还是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再见,”多罗泰说道,见他们没有反应,也因为自己可以独自行动,反而好像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进入佩里亚克半岛,必经一个两边由沼泽地扼守的咽喉地带,据阿穆鲁寡妇说,以危险著称的沼泽地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干地,它是唯一的路径。这条岩石小路随后爬上树木葱茏的谷地,一块破木牌上写着“鬼门关”几个字,然后,到达荆棘丛生的高地。二十分钟以后,多罗泰越过一道断墙,显然这是旧城堡的围墙了。 她放慢脚步。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到自己在神秘的领域里深入了一步,愈是往前,时间积聚的静寂和孤独也愈多。树与树靠得愈来愈紧密。枝叶交错,浓荫之下花草不生。从前,是谁住在这里?是谁建造了这些墙垣?是谁种下了这些树木?其中有些还是十分名贵,或者来自异域的品种。 一条路分成了三条羊肠小道,树枝低垂,有时还得低头弯腰才能通过。 她随意选择了中间一条路,穿过几道干垒的石墙。在盘根错节的常春藤下,可以看见建筑物的地基。 她相信目的地不远了,因为心情过于激动,不得不坐下来歇了歇,就像一个朝圣者,从他生命的第一天起就在努力前进,终于圣地在望了一样。 在内心深处,她给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会不会搞错了?所有这些东西会不会毫无意义呢?不错,我口袋里有个小皮包,里面放着一个奖章,上面刻着城堡的名字,有年分,有日期,这里就是城堡的遗址,今天就是规定的日子,但是,凭什么证明我的推测一定正确,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一百五十年或二百年,多长的时间啊!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可以洗刷掉我自以为窥探到的阴谋啊!”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继续前进。地上有一幅砖砌的图画。一扇孤立的光秃秃的大门,高高的门拱还保留着。多罗泰走进门,里面的院子很大,在院子尽头,她一眼看见——而且仅仅看见——一个挂钟的钟面。 这时,她的手表的指针指着十一点半,在废墟里没有一个人。 除非是哪个无知的旅行者,或者是为羊群寻找鲜嫩的牧草的牧羊人乱闯乱撞,在世界的这个偏僻角落里,真的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似的。说是废墟,实际上是在常春藤和荆棘丛的掩盖下废墟的废墟。东一处门廊,西一处拱顶,远一些的地方是壁炉台,再远一些是一座亭子的残骸。 年代的古老见证,说明当年这里有一所住宅,前面是院子,两侧是附属性建筑,四周是花园,只有一些美丽的大树至今屹立不动,或者成群,或者成行,其中主要是树冠宏大,古老而雄伟的橡树。 从倾塌的建筑物的布局可以看出院子的形状,在其中一侧,旧房子正面的墙壁在一堆瓦砾的支撑下保持着原状,大约在低矮的二楼 90a3." >那么高的地方,挂着一个神奇般地未受人为破坏的大钟。 两根指针伸出铁锈色的箭头。与一般的钟不同,钟面上用的是罗马数字,大部分字已经褪色。钟面的石头缝里长满了青苔和墙草。再靠里一些,圆形壁龛的披檐下有口小钟,还在等着钟锤敲打。 一个死钟,它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多罗泰觉得时间挂在静止不动的指针上,留在不再敲击的钟锤上,躲在小窝里哑了的小钟上,已经凝固了好几个世纪。但是,在钟的下方的一块大理石板上,她看到有几个不可辨认的字,她于是爬上一堆石头,读出上面的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因·罗伯尔·福尔图纳!这个在罗伯莱庄园,在岗顶山庄,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在金奖章上,随处可见的美丽和高尚的格言啊!多罗泰做对了吗?金奖章上给予的指示真的有价值吗?真的是经过时空的考验,邀请大家来这座死钟前面约会吗? 她控制住情绪,笑着对自己说:“我独自一个人的约会。” 不管她多么有信心,仍然不太相信其他受到邀请的人会来这里赴约。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巧合,使她渐渐深入这个谜一般的故事的中心,从逻辑上说,这样的巧合是不可能重复出现在别的幸运者身上的。代代相传的传说在别的家族会中断,或者变得残缺破碎,就像那个流浪汉和那个女工的例子一样。 “不会有人来了,”她在心里重复着。“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因此……” 她心里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从陆地的方向有声音传来,而且相当近,不会让人误以为是海浪或者大风的声音。她竖起耳朵。那个声音节奏匀称,愈来愈清晰。 “农夫……渔民……”她想。 不,都不是。随着那个声音的走近,她完全听清楚了……这是缓慢而有节奏的马蹄声,是马蹄铁敲击坚硬的路面发出的声音。 多罗泰听着它在旧城堡里渐渐走近,一直来到铺砖的地方,还不时地听见骑士驱赶马匹,用舌头发出的哒哒声。 多罗泰双眼望着洞开的大门,十分好奇地等待着。 突然,骑士出现了,是一个怪模怪样、身材高大的骑士,相形之下,他的坐骑却显得非常瘦小,让人感觉到是他悬着的两条长腿在走路,而那匹小马只是他拖着前进的玩具马。他穿一件格子上衣,一条短裤,一双粗羊毛袜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嘴上叼着烟斗,态度冷漠,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一个英国人。 他见到多罗泰,并不显得吃惊,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声:“噢!” 如果不是那个挂钟的话,他还会继续往前走。他拉了拉缰绳:“站住,乖乖!站住!” 他踮直脚尖就着了地,小马很自然地从两腿中间走了出来。他将缰绳系在一棵树上,看看手表,然后来到离挂钟不远的地方,就像走去站岗一样。 “一个不愿多说话的先生。”多罗泰想道。“肯定是个英国人……” 过了一会儿,她清楚地感觉到英国人在看着她,就像遇到一个女人,觉得漂亮便多看几眼一样,并没有把她当一个在特别的环境下必须对话的人。 烟斗已经熄灭,他将它重新点着,他们就这样呆了三四分钟,互相离得不很远,神色庄重,一动不动。烟顺着微风朝她飘来。 “这可是太愚蠢了,”多罗泰心想。“因为,沉默寡言的绅士和我,我们很可能都是来赴约的。毫无疑问,只好这样了,我得自我介绍一下……用什么名字呢?” 这个问题一时把她难住了。应该让人知道自己是德·阿尔戈纳公主呢,还是走钢丝的多罗泰呢?当时的严肃气氛要求她讲究礼节,不能忽略头衔之类的东西。但是,在另一方面,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过短的裙子,又要求她不能太夸张。显然,“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已经足够了。 连她自己都感到这些考虑有点滑稽,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且被年轻人注意到了。 他也笑了笑。两个人同时张开嘴,正要吐露点什么心声,却被突然发生的一件事阻止了。有个人从小路进了院子。这个人徒步而来,面目白净,一只胳膊斜挂在胸前,外面套一件过分肥大的外衣,头戴一顶俄国士兵的帽子。 来人也一样,一见到挂钟就停住了脚步。看见多罗泰和她的伙伴,他笑了笑,嘴巴一直咧到耳根边,然后脱下军帽,露出一个齐刷刷的平顶头。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而且变得愈来愈响,接着从拱门的方向冲进来一辆摩托车,地面不平,车子蹦了一下以后紧急刹住。开车的人看见了那个挂钟。 车手很年轻,很健壮,一副旅行的装束显出他匀称的身材,高高瘦瘦,满脸喜气,和第一个人一样,显然也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一族。他停好摩托车以后,径直朝多罗泰走过来,手里拿着手表,似乎是对大家说:“你们看到了,我没有迟到啊。” 但是,没等他说话,又先后来了两个人。 第二个骑马的人疾步而来,不过,这一匹马高大干瘦,骑士看到那么多人围在挂钟前,不觉一惊,一边用力勒住缰绳,一边吆喝:“慢点,慢点……” 这个人的身影纤细,面容和善,他安置好牲口以后,恭恭敬敬地向人群走来,就像趋前向哪个贵妇人致敬一样。 第五个人是骑驴子来的,方向也与众不同,他站在院子门口,显出目瞪口呆,傻头傻脑的样子,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怎么可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来了!……还真的有这么回事!” 他六十多岁的模样。身穿燕尾服,头戴黑草帽,两颊长满胡子,腋下夹着一个破旧的黑皮包,他愣愣地重复着那句话:“真的有人来了!……他们来赴约了!……简直难以相信……” 至此为止,有人连声称奇,有人走来走去,多罗泰一直没有做声。周围的人愈来愈多,她也愈是觉得不再需要解释和说话。她变得很严肃很认真。 她那沉思的眼神表现出内心无比的激动。每来一个人,她都觉得像发生奇迹一样不可思议。和那个穿燕尾服和夹着皮包的先生一样,她也暗暗地说道:“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来赴约了!” 她看了看手表。 正午十二点钟。 “你们听,”她伸出手指说,“你们听……什么地方敲中午的钟了……是村里的教堂……” 大家脱下帽子,听着断断续续地传来的钟声,仿佛听见那座死钟重新启动,把逝去的分分秒秒和眼前的一刻联系在了一起。 多罗泰跪在地上,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十一、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遗嘱 这叫喜极而泣,流 7684." >的是令她紧张的神经得到松弛,令她倍感甜蜜的泪水。 五个男人无所措手足,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好。 “小姐……怎么啦,小姐?” 面对流泪的姑娘,看到在姑娘周围的自己,他们好像一个个全愣住了,此情此景令多罗泰突然破涕为笑,而且在本性的驱使下,她就地起舞,也不管他们会说她是公主,抑或是走钢丝艺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闹得在场的人如堕烟海,她却愈加显得兴高采烈。凡丹戈舞,快步舞,奥弗涅舞,一个接着一个,令他们目不暇接,还有摹拟的响板,英国歌曲和奥弗涅的民歌伴唱,特别是她爽朗的笑声响彻了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天空。 “你们五个人,大家一起开心啊!”她指着他们说。“怎么就像五个木乃伊似的。一起笑呀!我请你们bbr>一起笑,我叫多罗泰,走钢丝的艺人,德·阿尔戈纳公主。”她又对穿燕尾服的先生说,“公证人先生,加油,脸上再多点笑容。我向您保证,我们完全有理由好好地高兴一下。” 她疾步走到老先生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身分:“您是公证人,是不是?负责执行遗嘱的公证人?但是,所有这一切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会给您解释的……嗯,您是公证人吗?” “不错,”老先生嘀咕着说,“我是德拉吕先生,南特的公证人。” “南特?好极了,我们没有异议。事关一枚金奖章……每个人都收到一枚金奖章,算是这次约会的邀请书,是吗?” “是的!……是的……”他说道,神色愈来愈惊讶,“一枚金奖章……一个约会……”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 “是的……是的……一九二一年……” “是中午吗?” “是中午。” 他想看看手表,但是被多罗泰阻止了。 “不必看了,德拉吕先生,我们已经听见念中午经的钟声。您准时赴约了……我们也很准时……一切都合乎规定……每个人都有一枚金奖章……他们会给您过目的。” 她把德拉吕先生拉到挂钟前,对着在场的年轻人,愈说愈激动:“好吧……这位是公证人德拉吕先生……你们听得懂吗?听不懂?我会说英语,大家听到了,意大利语也行……还有爪哇国的……” 他们全都说不必了。四个人都听得懂法语。 “好极了。”她说。“这样互相沟通会更容易一些。就是说,这位是公证人德拉吕先生,这次聚会的主持人。在法国,公证人代表死者。因为我们是死者召集在一起的,所以,大家应该明白德拉吕先生的责任多么重大……你们不明白?真是怪事!我觉得这一切非常清楚,非常有趣!非常离奇!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有意思的奇遇……也是最令人感动的一次。你们想一想!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家是姑表姐妹兄弟的关系吧。所以,是不是,我们应该好好高兴才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尤其因为……对了,我没有搞错……你们四个人都授了勋!……法兰西军功十字章!……这么说,你们四个人都打过仗吗?在法国打过仗?……你们保卫过我亲爱的祖国?” 她和每个人握握手,向他们投去感激的目光,美国人和意大利人给予了她同样的回报,她突然不假思索地踮起脚,亲吻了他们的双颊。 “嗨,美国表哥……嗨,意大利表哥,欢迎你们来到这个国家。还有你们两位,你们也一样,我拥抱你们……嗯!大家没有意见吧,我们是战友是朋友,是不是啊?”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像分散在五湖四海的家庭成员久别重逢,心情格外畅快。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初次见面的拘谨。好像他们已经互相认识了很多年很多年(几百年了!多罗泰拍着手叫道)。四个青年人团团围在她的身边,既为她的绰约多姿和热情奔放所吸引,也因为这个将他们一下子团聚在一起的故事,故事本身已经神秘莫测,她的说明更加令人感到十分意外。所有的障碍都已消除。不存在缓慢的感情渗透,使人慢慢地获得信任和同情,相反,每个人都全身心地立即投入了自己的友情。每个人都力图给人好感,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别人的友善。 多罗泰将他们分开,让他们排成一行,就像进行检阅一样。 “大家轮着来,各位朋友。请您原谅,德拉吕先生,我来点名和检查委托书。喂,一号,美国先生,您是谁?请问您的名字?” 美国人回答说:“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我从费城来。”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从费城来,是您父亲给了您一枚金奖章吗?” “是我母亲给的,小姐,我的父亲很早去世了。” “那您母亲是从哪儿得到奖章的呢?” “我父亲的父亲。” “是这样一代一代推上去吗?”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用非常地道的法语作了肯定的回答,而且,好像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迫使他回答姑娘的问题:“是的,确实如此,小姐。我们家有个传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下来的,说我们的祖籍是法国人,要求长子将一枚金质奖章代代相传,而且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奖章这件事。” “但是,按您的意见,这个传说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母亲告诉我,金奖章可以使我们分得一笔财产。不过,她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她把我送来法国,主要是出于好奇。” “请出示您的奖章,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 美国人从背心口袋里取出金奖章。它和多罗泰拥有的奖章一模一样。同样的字,同样的大小,同样暗淡的颜色。多罗泰让德拉吕先生过目,把它还给美国人,然后继续问话。 “二号……英国人,是不是?” “乔治·埃灵顿,从伦敦来。” “讲一讲您知道的情况,从伦敦来的乔治·埃灵顿。” 英国人甩了一下烟斗,清掉里面的烟末子,同样以流利的法语回答说:“我所知道的也就如此。本人一出生就是孤儿,三天前从监护人,也就是我的叔叔手中得到一枚奖章。他告诉我,依照我父亲的遗言,事关一笔财产,按他的说法,这件事并不太实在,不过我得照着办就是了。” “伦敦的乔治·埃灵顿,您照办是对的。请出示您的奖章。好,您的手续完备无误……三号,您好像是俄国人吗?” 头戴士兵帽的人听得懂法语,但是不会说。他咧开嘴笑笑,递上一张污迹斑斑的纸,纸上写着下面这几个字:库罗别列夫。法兰西战争。萨洛尼卡。跟随弗兰格尔作战。 “奖章呢?”多罗泰问道。“很好,我的朋友。通过了。四号,意大利先生的奖章?” “马可·达里奥,来自热那亚。”他边说边展示他的金奖章。“有一天我和父亲在香槟地区并肩作战,这是我在他的遗体上找到的。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那您就来这里了,可是……” “我本来不打算来的。后来,我去香槟地区为>父亲扫墓,谁知鬼使神差,坐上了来瓦纳的火车……” “不错。”她说,“和其他人一样,您听从我们共同的祖先的指示做了。是哪一位祖先?为什么他发出这个指示?在座的德拉吕先生将向我们解释这些问题。来吧,德拉吕先生,全部符合规定。所有的人都知道口令,现在,我们有权要求您给我们作出解释。” “解释什么?”公证人问道,那么多令人吃惊的事情闹得他晕头转向,至此仍没有清醒过来。“我也不太清楚……” “怎么!您不知道!”她大声说道……“您带着皮包干什么?……您为什么从南特赶来拉罗什-佩里亚克?来吧,把它打开,您的羊皮公文包,里面肯定放着文件,您给我们读一读这些文件。” “您真的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我们五个人,这几位先生和我,来这里办妥了应该办的手续,向您表明了我们的身分。现在该您完成您的任务了。我们洗耳恭听。” 姑娘的活泼表现在身边营造出一种诚挚的气氛,连公证人德拉吕先生也深受感染。总而言之,事情已经摆清楚。姑娘在看上去错综复杂的乱树丛里已经开辟出一条道路,他只需跨前一步,放心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行了。 “不错……”他说,“不错……,没别的事了……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通统告诉你们……请原谅……这件事实在让人大惑不解!……” 他定了定神,摆出一个公证人应有的派头。地面凹凸不平,有一处地方特别高,形成一个自然的台阶,在场的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荣誉席。他坐下来。 其他人围成一个圈圈。按照多罗泰的提示,神气活现地打开皮包。这是一个习惯于受人注目,让人侧耳细听他说话的人,不等别人开口便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按照估计和逻辑的推断,是不会有人出席这次预定的约会的。 但是,他作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我的开场白很简短,”他说道,“我想尽快谈一谈这次聚会的缘由。 “十四年前,我在南特买下公证人事务所,开张的那一天,我的前任在交待了好几桩比较复杂的案子以后,突然大叫起来:嗨!我差点儿忘了……呵!当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说,亲爱的同行,这是事务所里最陈旧的一份材料。一份很单薄的材料,因为只是一封信而已,正如您见到的这样,一封盖了封印的普通信件,上面有一段按语,我马上读给您听: 本信件交由公证人巴比埃先生及其继承人妥善保管,并于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挂钟前开启,向所有持本人监制的金质奖章的人宣读。 “就这些话,没有别的解释,把事务所出让给我前任的人没有作别的解释。他至多还告诉我说,根据他对佩里亚克教区的各类卷宗的调查研究,公证人巴比埃先生(伊波利特-让)生活在十八世纪初。他的事务所什么时候关门?为什么材料会转移到南特?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假设,由于某些原因,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主人离开了本地,带着家具、马匹、下人,甚至村里的公证员,举家迁到了南特。然而,在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这封委托公证人巴比埃先生及其继承人妥善保管的信,一直静静地躺在抽屉和文件架里,没有人想到要揭开写信人希望保守的秘密!根据各种可能,打开这封信的封蜡的人应该是我!” 德拉吕先生停下来,看看面前的听众。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他对此效果十分满意,拍拍皮包继续说:“我常常想到这一天,我也极想知道这么一封信的内容,这大概不用说了吧?我个人找遍了本地区所有村镇的文书档案,甚至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启发。 “期限快到了。我首先去咨询民事法庭的庭长。因为,确实有一个问题。 “如果这封信与遗嘱有关,也许我只能当着他的面才能打开。这是我的看法。 “但是他不这样认为。庭长认为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件事简直荒诞(他甚至用了恶作剧这个词),与法律完全无关,由我自己处置就可以了。 “他开玩笑地说道,写信的人约你们在树桩旁边见面,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您就去等着吧,德拉吕先生,按信封上的指示打开信,然后回来向我报告。我答应您,如果您两手空空回来,我绝对不笑话您。 “就这样,我思想上十分怀疑,搭上来瓦纳的火车,然后换乘马车,接着不知在什么地方骑上驴子,来到了这片废墟。你们可以理解,我看到赴约的不只是我自己,你们几个人在遥遥无期地等在树桩旁边,不,是在挂钟下面,我是多么惊异。” 四个年轻人会心地一笑。从热那亚来的马可·达里奥说:“不管怎么说,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了。” 伦敦来的乔治·埃灵顿补充说:“珍宝的事也许并非无稽之谈。” “德拉吕先生的信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多罗泰说道。 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公证人身边的圈子缩小了一些。年轻人轻松愉快的面容上多了一分郑重。当德拉吕先生将一个旧时用厚皮纸自制的正方形大信封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信封已经褪色发亮,只有时间才能使纸张产生类似的效果。上面有五个封印,从前或许是红色的,现在已变成暗紫色,布满了皱纹一样的裂痕。左上方是多次交接的记录,公证人巴比埃的继承者们添上了不少的墨水。 “封印保持得完整无缺。”德拉吕先生特别指出这一点。“大家还可以认出用拉丁文写的格言……” “因·罗伯尔·福尔图纳。”多罗泰说。 “啊!您已经知道了?……”公证人问道,觉得十分诧异。 “是啊,是啊,德拉吕先生,和我们在金奖章上见到的字一模一样,我刚才在挂钟的钟面上也发现了,虽然半隐半现很难辨认。” “确实存在着某种关系,”公证人这么认为,“它将一件事的各个部分联系在一起,并且证明这件事是真实的……” “打开吧!快打开,德拉吕先生,”多罗泰急不可耐地说。 扯掉三片封蜡,信封打开了,里面是一大张,断裂成四片的羊皮纸,互相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牵连,所以,一下子就散开了,必须拼在一起才能读。 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羊皮纸上写满了笔画独立的大字,可以肯定,用的是永久性墨水。行与行之间靠得很紧,字母之间没有什么空隙,给人一种古代大字印刷的印象。 “我来读一读,”德拉吕先生低声说道。 “谢谢老天爷,请您不要再拖时间啦!”多罗泰大声嚷道。 他拿出第二副长柄眼镜,和原来的一副眼镜对好距离,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写于今日,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 “两个世纪了!”公证人叹口气,立即回到信上: 写于今日,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于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复活的第一日宣读。 德拉吕先生没有往下读。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费城来的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说:“这位绅士疯了。” “或许,复活这个词用的是象征意义,”德拉吕先生解释说。“后面就知道了。我继续读:孩子们……” 他再次停了下来,用自己的话说:“孩子们……这是对你们几个人说的……” “哎!德拉吕先生。”多罗泰大声说道,“我求求您,请您不要再读读停停好吧!实在太吸引人啦。” “不过……” “不,德拉吕先生,任何评论都是多余的。我们只想尽快知道;各位朋友,是不是啊?” 四位年轻人热烈地支持她的意见。 于是,公证人继续读信,碰到难读的地方,常常出现犹豫和重复: 孩子们: 应德·封特乃尔先生的热情邀请,我参加了巴黎科学院的一次会议。从会场出来,这位《谈世界的多元性》的著名作者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侯爵,有一件事您似乎十分避讳,您对我不会见外吧?您的左手是怎么受伤的?第四个手指怎么整个儿没了?有人说,您因为做实验,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围墙里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把手指留在曲颈甑里了,侯爵,大家都认为您多少是个炼金术士。” “德·封特乃尔先生,”我回答说,“我不需要找,我有灵丹妙药……” “真的?” “真的,德·封特乃尔先生,如果您愿意我送您一小瓶,无情的生死女神帕尔卡就得等您到一百岁了。” “我真心诚意地接受您的馈赠,”他笑着说道,“但是有一个条件,您得陪我到一百岁。我们两个人同庚,就是说,我们还可以美美地活上四十年。” “对我来说,德·封特乃尔先生,活得久一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新东西可以使我们感到惊喜,新来的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毫无二致,赖在这里又何苦呢?我希望能够死而复活,过一两个世纪后再重新回到世上,见见我的子孙的子孙,看看在您我之后的人做了些什么。世上一定发生了许多变化,无论是帝国的管治,还是日常的事物。我想知道这些事情。” “好极了,侯爵!”德·封特乃尔先生愈听愈兴奋,大声说道,“好极了!有这么神奇的功效,这是另一种神药吧?” “是另一种药,”我肯定了他的想法。“是我从印度带回来的,您知道,我在那里度过了十年的青春岁月,和许多伟大的祭司交了朋友,这是一个奇妙的国家,我们所有的宗教和发现都是从那里传过来的。他们向我传授了其中几个奥秘。” “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奥秘传授给您呢?”德·封特乃尔先生问我,口气当中带着讥诮的意味。 “有一些奥秘,他们不愿意告诉我,比如,与您阐述得很清楚的别的世界的沟通,德·封特乃尔先生,又比如死而复活的本领,等等。” “但是,侯爵,您不是说知道这个奥秘吗?……” “这个奥秘,德·封特乃尔先生,我是偷来的,为了惩罚我,他们判我斩手指的酷刑。斩掉第一个手指后,他们说如果我交出偷走的一小瓶药,他们就饶了我。于是,我讲出藏瓶子的地方,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偷梁换柱,把药水装到另一个瓶子了。” “就这样,您用一只手指的代价,换来了长生不老的方法……您还准备亲自试用,是吗,侯爵?” “等我把所有的事务处理完毕,”我回答说,“大概过两年左右吧。” “什么时候复活呢?” “耶稣基督纪元一九二一年。” 这件事令德·封特乃尔先生非常开心,他在同我告别的时候,说要把它写进他的回忆录里,证明我想象力极其丰富……大概也证明我的疯狂,他私下一定是这么想的…… 德拉吕先生停下来喘口气,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听众。从热那亚来的马可·达里奥笑着点点头。俄国人听得入神,张口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两位盎格鲁撒克逊人似乎觉得非常好笑。“Good joke!”伦敦的埃灵顿似笑非笑地说。“是的,恶作剧。”费城的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翻译说。多罗泰目光深沉,什么都没说。 等大家安静下来,德拉吕先生继续读道: 孩子们,德·封特乃尔先生笑错了。事情与想象力和疯狂毫不相干。印度的大祭司们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情,他们有许多最不可思议的奥秘,我手里就掌握着其中的一个。现在,使用这个奥秘的时候到了。我的决心已定。去年,我的妻子,拉罗什-佩里亚克女侯爵,在一次事故中去世,给我留下了辛酸的怀念。我的四个孩子,他们像我一样喜欢冒险,在国外做事或经商。我独自一个人生活。我就这样毫无用处毫无乐趣地过下去吗?不,出发的准备已经就绪……也包括回来的准备。我的两个老仆人,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忠心耿耿地陪伴我一辈子,他们知道我的计划,并且保证服从我的决定。我现在向我生活的这个世纪告别。 孩子们,请记住随后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里发生的事情。我在下午两点钟昏迷。 乔弗鲁瓦领来的医生证实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按照人类现有的知识,说明我已经死亡,我的仆人将把我放进停放在一旁的棺材。 天黑以后,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会把我从棺材里搬出来,用担架抬我去科克赞塔的废墟,这是佩里亚克的庄园主们拥有的最古老的塔楼。然后,他们在棺材里装上石头,重新上盖。 另一方面,我的遗嘱执行人和庄园的法定管理人巴比埃先生,会在我的抽屉里找到我留下的指示,我请他将我的死讯报告四个孩子,将我的遗产一分为四,分给他们每人应得的一份。此外,他还要通过特种邮件,寄给每人一个崭新的金质奖章,我请人在上面镌刻了我的格言,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即我复活的日了。 奖章将通过长子和长孙一代一代传下去,每一代只能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最后,这封信交由巴比埃先生保存,我过一会儿在信封上加盖五个封印,公证人们也把这封信往下传,一直到规定的日子为止。 孩子们,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的钟声已经响过了。 你们集合在城堡的挂钟下,离我选择休息的地方科克赞古塔几百步远,我在塔里睡了两个世纪,即使可以预见的革命将会摧毁私人住宅,我相信,它起码会尊重已经成为废墟和瓦砾的历史陈迹。 你们顺着橡树大道一直走到塔楼,这些树是我父亲种下的,塔楼和现在的模样大概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你们在拱门前停下来,从前这里是一座吊桥,一个人从狼牙闸门的槽口开始,往左数到第三块大石,将它轻轻地往上推,另一个人往右数到第三块大石,也从狼牙闸门开始,像第一个人一样轻轻地住上推。两个人同时用力,直立的墙壁中央会向里翻形成一个斜坡,你们走上去,可以见到在厚实的墙壁里有一道楼梯。 带上一把火炬,你们登上一百三十二级阶梯,到达一堵白粉墙前,这是乔弗鲁瓦在我死后砌的。在最高一级阶梯上有一把铁镐,你们用铁镐把墙挖倒,可以见到一扇厚实的小门,注意,要同时踩住阶梯上的三块砖头,钥匙才能转动。 这样,你们可以进入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前面用布帘遮住。拉开帘子,我就睡在那里。 孩子们,如果见到我比画像上年轻,你们不必惊奇,那是御用画家尼古拉·德·拉吉利埃尔先生去年为我画的,挂在我的床头上方。睡上两个世纪,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脏得到充分休息,我毫不怀疑,这将平复我脸上的皱纹,使我的容貌恢复青春。你们见到的将不是一个老头儿。 孩子们,小瓶子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外面用布包着,纯蜡封口。你们立即打烂瓶颈。 一个人用刀尖撬开我的牙齿,另一个人把药水倒进我的口里,不是一滴一滴地倒,而是像一条线似地,让它一直流入喉咙。过几分钟,我的生命就会慢慢恢复。我的心跳会加快。 胸膛开始起伏,眼睛渐渐睁开。 孩子们,也许你们应该小声一点说话,不要用强光突然照射我,使我的眼睛和耳朵避免突然的刺激。反之,也许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你们,模模糊糊地听见你们,因为我的器官衰弱得很厉害。我也不太清楚。我预计会有一个迟钝和不适的阶段,其间,就像一个人早上刚刚醒来一样,我的头脑需要逐渐地集中各种思想。 当然,我不着急,我只是请求你们不要让我一下子太出力。平静的日子,丰富的食物,有了这两样东西,将使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恢复甜蜜的生活。 千万不要害怕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孩子们。家里人谁都不知道,我从印度带回来四颗其大无比的宝石,四颗戈尔孔德红宝石,它们藏在一个难以进入的地方,我靠它们到处可以借到钱,足以维持我的地位,大大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我想到万一会忘记收藏宝石的神秘地方,所以把这个秘密另外用纸记了下来,把它套在另一个信封里,信封上有“追加遗嘱”这四个字。 这份追加遗嘱,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仆人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在内。主要是因为人性的弱点,他们为自己的子孙留下片言只字,泄漏了有关秘密,他们也讲不出匿藏这四颗神奇宝石的地方,他们确实经常欣赏到宝石的光彩,但是,在我走后,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因此,等我恢复知觉以后,你们要把里面的信封交还给我。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考虑到你们的利益,我不得不作这个最坏的设想,如果命运真的抛弃我,或者你们根本找不到我的踪影,请你们自己打开信封,一旦知道保藏宝石的地方,宝石就属于你们所有了。 从现在起,我确认,凡能出示金质奖章的后人将完全拥有这些宝石,至于他们之间的公正分配,任何人不得干涉,我只要求他们凭着良心,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孩子们,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马上就要进入寂静的世界,并将等待你们的到来。 在金奖章的召唤下,毫无疑问,你们将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这里。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们要像兄弟姐妹一样。庄重地走近我这个睡着的人,把我从黑暗王国的羁绊中解救出来…… 以上是我亲笔所写,身体和精神完全健康,今天是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以我的姓名担保。让-彼埃尔-奥古斯丁·德·拉罗什,德·…… 侯爵德拉吕先生停了下来,将脑袋凑近信纸,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签名不太清楚……第一个字母不知是B还是R……?龙飞凤舞的签名,所有的字母都缠在了一起。” 多罗泰慢慢地将它读了出来:“让-彼埃尔-奥古斯丁·德·拉罗什,德·博格勒瓦尔侯爵。” “是的,是的”公证人立即大声地附和道,“是这个名字……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您是怎么读出来的?” “这是我们家族的姓氏之一。” “你们家族的姓氏?……” 十二、起死回生的仙水 多罗泰没有回答,依然一心想着侯爵的这封怪信。同伴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姑娘发表意见,由于她一声不响,从伦敦来的乔治·埃灵顿重复了他的看法:“恶作剧!” 她>?.摇摇头:“表哥,您肯定这是在开玩笑吗?” “哦!小姐,您想想看!起死回生!……灵丹妙药!……藏匿的宝石!……” “我不说这些,”多罗泰微笑着应道,“我觉得老人有点儿精神错乱。尽管如此,他写给我们的信是真的,两个世纪以后,我们前来参加他安排的约会,这是他预言中的事,还有,说到底,我们确实是一家人。” “我想,我们应该再拥抱一次,小姐……” “天哪,”多罗泰马上回应说,“只要老祖宗同意,我没有问题。” “他当然同意啦!” “我们得去问问他……” 可是,德拉吕先生不同意:“小姐,我把话说在前面,你们自己去,千万不要把我扯在里面,你们要明白,我可不去看让-彼埃尔-奥古斯丁·德·拉罗什,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是不是活到了二百六十二岁!” “但是,德拉吕先生,他没有这么老。那睡着的两百年不能算。所以,嗳,六十二岁,完全是正常的嘛。他的朋友德·封特乃尔靠长生不老药活到了一百岁,德·博格勒瓦尔先生的预言是正确的。” 马可·达里奥问道:“小姐,您其实并不相信,是吗?” “不相信。不过,这里面应该有点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眼下,有件事不大好意思,我想先……” “什么事?”大家问她。 她笑了起来。 “唔,是这么回事,我饿了!好像两百年没吃东西似的。和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经受的考验差不多。你们谁有……” 三个年轻人跳起来。一个奔向摩托车,另外两个朝着马儿跑去。每个人都背回来满满几挎包食物,摆在多罗泰面前的草地上。俄国人库罗别列夫只有面包,他推过来一块大石板给大家当桌子用。 “喔!真是太好了,”她拍着手说道。“家庭式午餐!德拉吕先生,我们邀请您参加。还有您,弗兰格尔的士兵。” 气氛非常好,还有安茹的好酒助兴。大家举杯祝可敬的绅士身体健康,是他出的好主意,使大家有机会在城堡里相聚,韦伯斯特还建议有节奏地鼓掌向他致意。 但是,老实说,什么宝石,什么追加遗嘱,绅士的生存与复活与否,所有这些无稽之谈,被他们通统抛到脑后了。对他们来说,读完信,加上临时凑合的这餐饭,本次奇遇到此终结。而且,也已经够离奇的了! “真有趣!”多罗泰笑个不停,她说。“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从来没有过!……” 她的四位表兄,她这么称呼他们,对她大献殷勤,十分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一说话,他们或者哈哈大笑,或者为之惊讶。转眼之间,他们就互相熟悉了,免去了从未谋面的人通常在交往时必经的一个阶段。在他们眼中,她是优雅,美丽,机智,纯真的化身,是这个美丽的故乡的代表,他们在此与她重逢,既找到了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妹妹,也遇到了他们人人都想夺得的一个女人。 既然已成对手,抬高自己压低别人的争斗就势在必然了。 埃灵顿、韦伯斯特和达里奥,他们三个人比力气,斗平衡,比赛摔跤和跑步。他们只求一种奖赏,就是希望多罗泰,主持比赛的女皇,用她那对魅力无穷,他们在突然之间发现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多看他们一眼。 但是,比赛的最后胜利者是多罗泰。她一上场,其他人只有坐在一旁看她表演,拍手叫好的份儿了。 残留的一面墙,墙头很窄,好像削尖了一样,被她用来走钢丝。然后,她爬上树,从这一树枝跳到另一树枝,她接着跳到达里奥那匹马的马背上,指挥它做一系列高难度动作。最后,她同时抓住两匹小马的缰绳,用两匹马表演马上特技,一会儿跨骑,一会儿躺,一会儿站。 所有的表演都极有分寸,优雅之中显得自爱和端庄,绝无轻浮卖弄风情之嫌。几个年轻人看得如痴似醉。杂技女艺人令他们神魂颠倒。但是,姑娘也令他们肃然起敬,没有人敢有非份之想。她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笑着称呼她公主,但是,笑声中包含着敬重。实际上,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到下午三点钟,他们才决定完成这次活动的最后一部分。大家一起出发,好像参加一次轻松愉快的郊游一样。德拉吕先生喝了安茹名酒,感到有点上头,他宽衣解带,高筒帽向后歪斜,骑上驴子走在前面,一边唱着歌颂拉扎尔侯爵复活的小调。热那亚的达里奥模仿曼陀铃为他伴奏。埃灵顿和韦伯斯特举着用蕨草和野花做成的大伞,为多罗泰遮挡太阳。 队伍绕过挂钟后面旧城堡的断墙颓垣,沿着数百年的老树簇拥的美丽大道,来到一处圆形的路口,路中心耸立着一棵高大的橡树。 德拉吕先生以雄辩的语气宣布说:“这是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父亲种下的树。你们可以看到这些树多么茁壮有力。在树木当中也算是值得敬仰的长者了!这一棵是橡树王。一代又一代的人得过它的庇荫。先生们,请脱帽致敬!” 随后,他们到达长满荆棘的山坡,上山必经一道环形的堆积物,像是内墙的遗迹,山顶上耸立着一座椭圆形塔楼的残藏书网骸。 “科克赞古塔,”德拉吕先生愈来愈兴奋,他说。“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迹啊!封建领主的城堡主塔!沉睡林中的侯爵,德·博格勒瓦尔老爷正等着我们,我们要用冒着泡沫的仙水救醒他!” 透过没有框子的窗户可以看到蓝天。围墙整段整段地倒塌,不过,右过的一部分好像完好无缺,如果真的?如侯爵所说有一道楼梯和某个住人的地方,那只能在这里了。 现在,从前收扰吊桥的拱形门展现在他们面前。周围荆棘丛生,让人寸步难行,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拱门前,即德·博格勒瓦尔侯爵说过有几块石板的地方。 这是新的障碍,为了向两边开出一条路,他们又费了一番气力。 “可以了,”指挥大家干活的多罗泰终于说。“可以肯定,没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 在按指示行动之前,他们先走上拱顶。它对着塔楼的大殿,楼层尽毁,天空做了屋顶。四个壁炉的炉膛依稀可见,它们从上到下,各有一个长满野草的石刻炉台。 地面像古罗马竞技场的椭圆形戏台,四周是一连串拱形天花板的小房间,一个个张着大口,狭窄的走廊明显地将它们分成几个部分。 “来拉罗什-佩里亚克探险的旅行者可以从那里进来,”多罗泰说道。 “四乡的居民偶尔会在这里举行婚礼。看,地上有油纸,还有沙丁鱼罐头。” “这就怪了,”韦伯斯特说道,“怎么不清除一下吊桥顶上的杂物。” “谁来清除?您以为来散步的人会浪费时间,做我们刚才做的事吗?何况,对面就有天然的出入口……”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继续工作,来验证侯爵的说法,只是,为了良心上有个交待,能够坦荡荡地对自己说:“这次奇遇正式结束”,才对着拱顶的墙壁动起手来。 多罗泰和其他人一样疑心重重,漫不经心地重新行使她的指挥权。 “上啊,各位兄弟。你们不远万里从美国从俄国来这里,不是来袖手旁观的吧。我们应该向祖宗证明我们的诚意,然后才心安理得地将金奖章塞进抽屉。从热那亚来的达里奥,从伦敦来的埃灵顿,请你们各自往上顶第三块石头……是的,就是那两块,这里是狼牙闸门的凹槽……” 石头的位置相当高,意大利人和英国人伸长手臂才够得着。在多罗泰的建议下,他们骑上同伴韦伯斯特和库罗别列夫的肩膀。 “准备好了吗?” “准 5907." >备好了,”埃灵顿和达里奥回答说。 “行,轻轻地往上顶,不要停。一定要有信心!德拉吕先生没有信心。所以,我什么事情都不要他做。” 两位年轻人用手掌顶着石头,慢慢地出力。 多罗泰跟他们开玩笑说:“加油,先生们,再使点劲!侯爵的话就是福音书。他在信上说:右边的石头要摇动。事就这样成了!” “我这块石头动了,”左边的英国人说。 “我的这一块也动了,”右边的意大利人说。 “这怎么可能呢?”多罗泰大声说道,对他们说的话表示怀疑。 “真的,真的动了,”英国人肯定地说道,“上面这一块也活动,两块石头正在往里倒。” 话还没说完,两块石头一股脑儿塌了,露出楼梯的一个平台,在暗处还可以看见几级阶梯。 英国人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可敬的绅士没有撒谎。里面有楼梯。” 大家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是说这件事本身有多么意外,而是因为它第一次证实了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所说的话,他们在心里不禁会问,其它的预言会不会也这么准确地实现呢。 “如果真的有一百三十二步梯级,”埃灵顿说,“我就彻底信服了。” “什么!”德拉吕先生似乎也十分震动,“您敢说侯爵……” “我是说相信侯爵等着我们,就像他知道我们前来拜访他一样。” “您胡说八道,”公证人忿忿地说,“小姐,您说是不是?” 年轻人将他抬上楼梯的平台。多罗泰也爬了上去。两只手电筒代替了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所说的火炬,大家开始爬楼梯,楼梯很高,在很狭窄的空间里盘旋而上。 “十五……十六……十七……”达里奥边走边数。 德拉吕先生唱起《严阵以待》这首歌给自己壮胆,爬到第三十级,他不得不停下来歇了一会。 “爬楼梯很辛苦,是不是?”姑娘问道。 “是的,是的……尤其是想到要去见一个死人。我的腿都软了。” 走到第五十级,墙上有个洞,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多罗泰凑到洞口,看见拉罗什树林,但是,因为外墙的一处檐口,看不见主塔的塔基。 大家继续往上走。德拉吕先生嘴里哼着歌,但是声音抖得愈来愈厉害,最后更成了一丝丝喘息。 达里奥还在数:“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二十……” 数到一百三十二,他宣布说:“楼梯被一堵墙挡住了。在这一点上,老祖宗也没有撤谎。” “梯级上真的有三块砖吗?”多罗泰问道。 “一点不错。” “有铁镐吗?” “在这儿。” “很好,一切都与遗嘱相符。”她爬上楼梯,仔细巡视了周围的环境。 “我们就照着善良的老人的吩咐做吧。” 她又命令道:“韦伯斯特,您把墙拆了。只不过是一块石膏板罢了。” 果然,他稍稍一碰,那墙就倒了。露出一扇又矮又宽的门。 “见鬼,”公证人喃喃地说,他不再掩盖内心的惊慌,“整个计划在一步一步地实现。” “哈!哈!”多罗泰狡黠地笑道。“德拉吕先生,您的怀疑态度已经有所改变,就差说这扇门会自动打开了。” “我完全肯定。这个老疯子曾经是一个能干的机械师,而且是第一流的导演。” “您这么说他,好像他已经死了似的。”多罗泰故意刺了他一句。 他挽住多罗泰的胳膊。 “是这样啊。不管怎么说,是的,我承认他在里面,但是,他不可能活着!不,不可能活着!” 她一只脚踩在其中一块砖上。埃灵顿和达里奥踩住另外两块砖。那扇门猛地往上一弹,晃几下以后,门轴转动了。 “圣母啊!”达里奥在私下里嘀咕。“我们见到奇迹了。会不会见到撒旦啊?……” 靠着手电筒的光柱,看得出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卧室,没有窗户,拱形的天花板。石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室内没有任何家具。但是,可以见到另一个矮一些的房间,应当是放床的凹室,前面遮着一块马马虎虎地挂在梁上的壁毯。 五个男人和多罗泰,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德拉吕先生脸色煞白,好像不大舒服似的。是酒醉呢,还是眼前的这个谜令他恐慌呢? 没有人再笑了。多罗泰两眼紧盯着壁毯。可以说,这次奇遇不只限于侯爵的继承人们在城堡邂逅,也不是宣读他那些异想天开的遗愿。它还要延续到古塔上这个从未有人到过的角落里,一直到外人不得入内,侯爵在里面喝下催眠的……或者说致命的药水的地方。壁毯后面到底是什么?一定有一张床……几件衣服,或许还保持着它们原来覆盖的身体的形状……然后,还有一堆骸骨她向同伴们转过头,对他们说:“要我走在最前面吗?” 他们还是站着不动,既犹豫不决,又有点儿尴尬…… 于是,她朝前走了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差不多碰到壁毯了。她迟迟疑疑地伸出手,抓住壁毯的一角慢慢地向上提,几个年轻人同时走上前来。 手电筒的光射向前方。 在房间靠里的地方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人意料,有几秒钟时间,多罗泰感到眼前天昏地暗,她的手放开了壁毯。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虽然也心慌得很,但是,他立即重新撩起壁毯,径直朝那个睡梦中的人走过去,好像要去推他,一下子叫醒他似的。另外几个人立即跟在后面。可是,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站在床前,垂着双手,吓得动弹不了了。 这个人看上去六十岁上下,脸色苍白,皮肤完全没有血色,连一滴血的影子都不见,苍白之中有一种不属于任何年龄的东西。他的脸剃得精光。没有眉毛,没有睫毛。鼻骨隆起,好像有些肺痨病人的鼻子。身上瘦得没有一点儿肉。一副颔骨,两块颧骨,加上其它几根骨头,布满皱纹的大眼皮低垂,两只招风耳朵,光秃的脑壳向前延伸到宽阔的额头,这就是他的整个面孔。 “手指……手指……”多罗泰低声说。 左手缺第四只手指,在连接手掌的地方被齐根斩断,和遗嘱上所说的完全一致。 他穿一件栗色呢子服,黑色的丝绸背心上用绿线绣着花,下身是一条短裤。一双细羊毛编织的袜子。所有这些东西都已破旧不堪,几乎被虫蛀去了一半,脚上没有穿鞋子。 “他已经死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小声地说道。 为了肯定这一点,照理应该弯下腰,用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听他的心脏。但是,人人都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只要碰一碰这个人样的东西,它就会化作尘土,所有这一切都将像幽魂一样化为乌有。 再说,尝试这么一次经验,算不算亵渎神灵呢?怀疑死亡,查问一具尸体,没有人敢这么做。 姑娘浑身发抖,她的女人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德拉吕先生在一旁恳求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这与我们无关……这是魔鬼干的事……” 但是,乔治·埃灵顿出了个主意。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面镜子,将它对着那人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玻璃镜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哦!”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他还活着呢!” “他活着!他活着!”几个年轻人交头接耳,心情更加无法平静。 德拉吕先生在床边坐下来,双腿抖得已经不听使唤,口里不断重复:“魔鬼干的事……我们没有权利……” 大家非常惊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到这个死人还活着——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了!毋庸置疑地死了!——这个死人还活着,这个思想像个怪物撞击着他们的头脑。 而且,活着的证据和死亡的证据不是同样地确凿吗?他们相信他死了,因为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因为违反逻辑的见证,他们就可以否认亲眼目睹的事实吗? 多罗泰说了:“你们看……你们看……他的胸膛鼓起来,缩下去。呵!几乎……不管怎么说,他没有死。” 有人反对说:“不……这是不可能的……怎么解释这个现象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慢慢地说道。“就像是嗜睡症……一种催眠效果……” “长达两百年的睡眠?” “我也不知道……我不明白……” “那怎么办?” “那,应该继续行动。” “往哪个方向行动?” “往遗嘱指示的方向行动。上面正正式式地写着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的任务是不加考虑,不假思索地执行这些指示。” “怎么执行?” “想办法用遗嘱上所说的灵丹妙药弄醒他。” “药水在这里,”马可·达里奥从凳子上拿起用布包着的一样东西,取出一只式样古老粗笨的水晶瓶子,突肚细颈,顶上是一个蜡封的大塞子。 他把瓶子交给多罗泰,姑娘在凳子边上清脆地一敲,瓶颈敲断了。 “你们谁有小刀?”她问道。“谢谢,韦伯斯特,您把小刀打开,照着信上说的方法,用刀尖撬开他的牙齿。” 他们行动起来,就像医生面对一个不知道该怎么治疗的病人,但是手脚麻利,照章办事一样。效果如何,到时便可知晓。关键是照着指示办事。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那人的嘴巴咬得很紧,上面一排牙齿,大部分又黑又烂,用力地咬住下面的牙齿,任凭你用多少力气也没法将刀尖插进去。你必须从下往上插,然后向上扳刀柄,才能撬开上下两个牙床。 “就这样,不要动,”姑娘命令道。 她弯下身子。右手拿着药瓶,将它轻轻地侧向一边。几滴和绿色查尔特勒酒一样颜色和气味的液体,落在两片嘴唇中间,然后,药水像一条细线徐徐流下,瓶子很快便空了。 “没了。”多罗泰说道,一边站起身。 她看看同伴们,尽量面带笑容,但是,他们全都注视着那个人。 “我们等一会儿吧。不可能马上就有效果的。” 她一边说这些话,心里却在想:“怎么,我真的相信会有效果,这个人会醒过来么?或者说是活过来……不,实际上,这是一种集体幻觉……不,那面镜子并没有变模糊,心脏也没有跳动……不,肯定不会,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三分钟过去了,”马可·达里奥说。 他手里拿着表,在旁计着时间。又过了五分钟,随着又是五分钟。 这六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等着,唯一的解释是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宣布的事情全部精确无误地实现了。一系列的事情,件件都是奇迹,使得它们的见证人身不由己地耐心等待,直至最后的奇迹发生为止。 “十五分钟了,”意大利人宣布说。 又过了几秒钟,突然之间,他们全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暗暗惊叫一声。尸体的眼睛动了一下。 奇异的景象很快又重复了一次,十分清楚,有目共睹,使人无法再怀疑其真实性,这是眼睛在睁开之前的抽动。 与此同时,他的双臂也动了。两只手颤了一下。 “哎呀!”公证人控制不住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他活了……他活了……” 十三、拉扎尔 多罗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其他几个青年人和她一样绷着脸,没有反应。只有意大利人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他活了!”德拉吕先生又说,“他在看我们。” 十分奇怪的直愣愣的眼神,也不说想看什么。这是尚未有思维的新生婴儿的眼神。茫然,无意识,它避开手电筒的光,似乎想继续睡下去一样。 相反,他身上慢慢有了生气,好像心脏在恢复跳动,血液渐渐地正常循环。手臂和双手有了一些合理的动作。接着,他的双腿突然挪到床边,撑起上身。经过几次尝试,他坐了起来。 于是,他们从正面看到了这个人,为了避免灯光直射他的面部,其中一个年轻人把手电筒往上一翻,电光移到凹室里床头上方的墙上,照亮了侯爵在信里提到的画像。 他们发现,画像上正是床上的这个人。同样宽阔的额头,同样深陷的眼窝,同样突出的颧骨,同样瘦削的下巴,同样招风的耳朵。但是,与信上所说的不同,这个人老了很多,瘦了很多,画像上是一个气色极好、状态极佳的贵族老爷。 他想站起来,试了两次,最终没有成功;他太虚弱了,双腿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同时,他好像透不过气来似的,呼吸非常困难,或许是因为他久已不再呼吸,或许是因为室内空气不够。多罗泰看见贴墙有两块木板,于是对韦伯斯特和达里奥指指墙,告诉他们把木板取下来,这件事轻而易举便办成了,因为只有几颗小钉子固定木板,墙上露出一个圆形的小窗,或者说一个小窟窿,其直径充其量不超过三十到三十五厘米。 一股清风吹进屋子。那人也沐浴其中,虽然看上去他仍然毫无意识,但是,他朝窗洞转过身,张大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有这些细枝末节进展得非常之慢。目击者们惊得发呆,好像看到了复活的各个神秘的阶段,但是,他们无法断定哪儿才是最终的结果。这位死者复活的每一分钟,都是一个超越他们的想象的新奇迹,他们期待着不可抗拒的结局使一切顺乎自然,可以这么说,他们期待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人解体和覆灭。 多罗泰不耐烦地跺了跺脚,仿佛在对自己发脾气,要把自己从麻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她转头避开令她迷惑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反映出她在努力思索,同伴们看到她的模样,也从那个人身上转移了他们的视线。多罗泰的目光在仔细探索着什么。蓝色的眸子变得更加深沉。它们似乎比普通的眼睛看得更远,在更遥远的区域里寻求事情的真相。 一两分钟以后,她小声地说道:“试试看吧。” 她态度坚决地回到床前。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显而易见和不能不考虑的:这个人活着。因此,应该像对待活人一样对待他,他有耳朵可以听人说话,他有嘴巴可以和人说话,他有个性,使他区别于周围的事物。 这个人有名有姓。所有的迹象不容置疑地表明,他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出现与奇迹?99lib.无关——奇迹是最后才考虑的一种假设,而是某种试验的成功结果——不管它显得如何出奇,我们没有权利“优先”将这一假设排除在外。 所以,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他冰凉和湿漉漉的手,认真地对他说:“我们听从您的召唤赶来了……我们是金奖章……” 她没有说下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已经说的那些话又好像荒谬和幼稚,她相信听她说话的人一定有这种感觉。她使了使劲才继续说:“在我们这几个家庭里,金奖章代代相传,最后传到我们手里……这个传统已经持续两个世纪,您的愿望……” 但是,她实在无法继续这些故作庄重的话。另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轻轻地说:“天哪!说这些话的人简直是白痴!” 然而,那个人的手抓住她的手,慢慢变得温暖起来。他好像听到了讲话的声音,好像明白这是在对他讲话。于是,多罗泰不再放空炮,而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好像死而复生并没有影响面前这个可怜的人的基本需求。 “您饿吗?……您想吃东西吗?……喝不喝水?……回答我……您觉得怎么才舒服一些?……我和我的几位朋友会尽力……” 灯光从正面照着老人,他张着嘴,耷拉着嘴角,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没有表情,没有欲念。 多罗泰没有转身,叫来公证人,对他说:“德拉吕先生,您不认为我们应该把第二个信封,把追加遗嘱给他么。他见到那份东西,说不定会恢复意识的,何况,这是属于他的东西,我们应该按照信中的指示还给他。” 德拉吕先生同意她的意见,将信封递了过去,多罗泰又把信递给老人,一边说:“这是您自己写的,可以帮助您找回宝石。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内容。您拿着。” 她伸手过去。显而易见,老人想以同样的动作作出回应。 她再向前伸长手,他低头看了看信封,张开手指要接。 “您完全听懂了,是吗?”她说。“您一会儿打开信封!里面是关于宝石的秘密。对您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宝石的秘密……一笔巨大的财富。” 她再次突然停住,好像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想法,一个出乎意料的发现吓呆了一样。 韦伯斯特对她说:“不错,他听懂了。他打开信纸一读,过去的一切就会重返记忆。我们可以把信交给他。” 乔治·埃灵顿支持他的意见,说:“是的,小姐,我们可以把信交给他。这是属于他的秘密。”.. 然而,多罗泰没有执行已经宣布的事。她极其认真地看着老人。接着,她拿起一只手电,后退几步,又走近几步,仔细看看他那只残废的手,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她已经忍了很久,终于不可收拾地爆发了。 她双手捧着胸口,弯下腰,笑得肚子都疼了。俊美的脑袋前俯后仰,她的卷发随着耸动起伏。她的笑声是那么迷人,富于青春,具有无法抵御的感染力,使在场的年轻人们都跟着她笑了起来,相反,德拉吕先生面带愠色,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么个笑法很不得体,他生气地说:“我实在感到奇怪……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我们正在面对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多罗泰笑得更厉害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的……非同小可……一个奇迹……啊!天哪,这真是太奇怪了!放声笑一笑真是痛快!……我已经忍了好久了……是的,这是明摆的事实,我可是认真的……心里有点不安……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太想笑了!……所有这一切太奇怪了!……” 公证人嘟嘟囔囔地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事情那么奇怪!……侯爵!” 多罗泰开心得简直无法自制了。她搓着双手,笑得流出了眼泪,口里只是在重复:“侯爵!……德·封特乃尔的朋友!……死而复生的侯爵!……拉扎尔·德·博格勒瓦尔!可是,难道你们还看不见吗?……” “我看见镜子变得模糊……眼睛慢慢地睁开。” “不错,不错,我同意。但是,还有呢?……” “还有什么?” “他嘴里呢?” “你们走近点。” “有什么?” “有……” “什么,说啊。” “有一颗假牙!” 德拉吕先生慢慢地重复道:“有一颗假牙吗?……” “有,有一颗臼齿是假的……一颗镶金的臼齿!” “唔,那又怎么样?” 多罗泰没有马上回答。她让德拉吕先生有足够的时间清醒过来,让他自己去体会这个发现的意义。 “唔?”他重复了一遍,口气不再那么肯定。 “唔,是这样的……”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这样的……我心里很着急……不知道在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时代有没有镶金牙这回事……因为您知道……如果侯爵不能在生前镶金牙的话,那么在他死的时候……在这个塔楼里……他请来了一位牙医……也就是说,他从报纸上或从其它地方知道,可以用假牙换掉那只从路易十四上台就开始疼痛的坏牙……” 多罗泰终于克制住不合时宜的、令德拉吕先生反感的冲动。脸上只剩下了微笑,但是,她依然十分开心,而且颇有嘲讽的味道!自然,四个外国人也笑呵呵的,他们挤在她的周围,一个个乐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床上,那个人还是傻呆呆地毫无表情,在继续他的呼吸运动。公证人把几个人拉到一边,背对着床围成一个圈子,小声地说:“那……那……按您的意思,小姐,这是故意装神弄鬼?” “我怕真是这样,”她滑稽地点点头,很肯定地说。 “但是,侯爵……” “侯爵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她说。“侯爵的故事在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结束,也就是他吞下毒药,为他的光辉一生画上句号的那一天,尽管侯爵抱着复活的希望,但是,他只留下了几样东西:一、和房间里的尘土混合在一起的一撮骨灰;二、他本人写的一封奇怪的信,德拉吕先生已经给我们读了;三、藏在某处的几颗巨大的宝石;四、他在临终时把自己关进坟墓,也就是这间屋子,当时穿的几件衣服。” “这些衣服呢?” “给我们这一位装扮上了……除非他买了新的,侯爵的衣服照理已经破烂得不能穿了。” “但是,他怎么进得来呢?这扇窗子太小,别的地方又进不来。他到底怎么进来的呢?……” “大概和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吧。” “不可能!想想看,有那么多障碍物,路途那么险峻,拦在路上的一道又一道的荆棘……” “谁知道那一道道荆棘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打开过缺口?石膏墙是不是被推倒了又重新修过?是不是在我们之前有人发现了这个房间的门?”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人应该知道侯爵的秘密机关,那两块石头的运作等等。” “为什么不可能呢?侯爵也许留下了这封信的抄件……或者是草稿。但是……不……注意,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已经告诉我们实情!因为他早已料到了,因为他在信中提到乔弗鲁瓦这个仆人,说他的忠心完全有可能发生动摇,他甚至想到这个善良的人可能把整个事件记录下来。他果然记录了,这份记录在亲属之中流传,一直传到了今天。” “纯粹是猜测。” “德拉吕先生,这是正确而又正确的猜测,因为在我们之外,在这四位年轻人和我之外,还有别的人,别的家族,同样流传着博格勒瓦尔的故事,或者这个故事的部分情节。几个月以来,为了夺回必不可少的信物,从我父亲手中被人偷走的金奖章,我一直在努力战斗。” 多罗泰的话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她为此作了说明:“奥恩省的夏尼-罗伯莱家族,阿登省的德·阿尔戈纳家族,旺代省的达韦尔努瓦家族,所有的家族都保存着这个传说。围绕着这个传说,贪欲和暴力恶性膨胀,发生了一幕幕悲剧,偷盗,谋杀,发疯。” “但是,”埃灵顿指出,“这儿只有我们几个,其他人在干什么呢?” “他们在等待。他们在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日子。他们在等金奖章。我在拉罗什-佩里亚克教堂见到一个叫化子和一个女工,他们在等待奇迹出现。我还看见两个精神病人来参加约会,他们在海边等着退潮。还有,我在一个星期前把一个叫德·埃斯特雷谢的强盗送上了法庭,这个危险人物是我们家的一个远亲,他为了夺取金奖章竟然不惜杀人。如果我现在说,我们在和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打交道,你们不会不相信吧?” 达里奥表示不同意:“这么说,这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扮演侯爵希望在死后两百年扮演的角色咯?” “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宝石,我告诉您说,为了宝石!” “但是,既然知道有宝石,他只要去找,找到以后占为己有就行了。” “他肯定找过了,请您相信这一点,而且反复地找了,但是毫无结果!有一个新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只知道乔弗鲁瓦的记录,因为乔弗鲁瓦的主人没有将藏宝石的地方告诉他。为了知道藏宝石的地方,为了出席博格勒瓦尔的后人的这个聚会,在经年累月的悉心准备以后,他在今天,即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扮演了侯爵的角色。” “这可是一个危险的角色!一个没法扮演的角色啊!” “扮几个钟头是可能的,而且这也够了。我说,几个钟头……你们想一想,只过了十分钟,我们不就同意把装着谜底的信封交给他了么,非常可能这正是他装神弄鬼的目的。他显然知道有一份追加遗嘱,一份解释性的文件。但是去哪儿找这份材料呢?公证人巴比埃不在了!所有的继承人都不在了!去哪儿找呢?来这儿找啊,来七月十二日的聚会上找啊!从逻辑上讲,这份追加遗嘱一定会带来这里!从逻辑上讲,人们会将这份东西交还给他!事实上,我已经拿在手里。我正要递过去给他。再多一秒钟,他就知道里面的秘密了。接着,再见吧。一旦得到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宝石,所谓的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说,他会尽快地逃跑。” 韦伯斯特问道:“为什么您没有把信封交给他?您猜到了?……” “不,不是猜。但是,我有所防备。我把信封递过去,主要是想试验一下。如果他接受的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样的反应是无法解释的,这是一个对他很不利的证据!他接受了。我看见他迫不及待,那只手抖得厉害。我心中有底了,与此同时,偶然的发现令我喜出望外:我看见了他嘴里的金牙!” 所有这些事情环环相扣,连接得十分严密,多罗泰揭示出事情的变化,它们之间的因果关系,就像向人展示一幅壁毯,说明和谐的统一来自图案和色彩的复杂组合一样。 四个青年人惊讶不止,没有一个人怀疑姑娘所说的话。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大声说道:“您好像经历了全过程一样。” “真的,”达里奥附和道,“好像复活的侯爵在您面前从头到尾表演了一遍似的。” “深刻的观察力,严谨的逻辑性!”伦敦来的埃灵顿说。 韦伯斯特还加了一句:“非常灵验的直觉!” 多罗泰没有用她往常的微笑回应他们的赞扬。她感觉到整个事件正在急转直下,似乎还预示着即将会发生令她恐惧的事情。是什么事呢?怕什么呢? 大家没有做声,德拉吕>先生突然叫喊起来:“嘿!我,我认为您搞错了。小姐,我完全不能同意您的意见。” 德拉吕先生是这么一个人,他不轻易改变主意,但是,一经改变,他就死死地抱住新主意不放了。突然之间,侯爵的复活似乎成了他必须奋起保卫的教条。 他又重复一遍:“我完全不同意您的意见!您堆砌一个个毫无根据的假设。不,这个人不是冒充的。有一些对他有利的证据被您疏忽了。” “哪些证据?”她问道。 “喏!他的画像!他和画像上的德·博格勒瓦尔侯爵一模一样,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画像出自尼古拉·德·拉吉利埃尔之手!” “谁告诉您这是侯爵的画像,而不是这个人自己的画像?要像一个人还不容易么。” “但是,这古老的画框呢?这日期久远的画布呢?” “我们应该肯定,画框是过去留下来的画框。我们同样应该肯定,画布没有换过,只作了些许涂改,以便使画像与这个假侯爵大致一样。” “那么这个断指呢?”德拉吕先生得意洋洋地大声问道。 “手指是斩得断的。” 公证人火了:“啊!这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不管诱饵多么有吸引力,谁都不会自残肢体的。不,不,您这一套说法站不住脚。啊,您想,像这个家伙会斩断自己的手指!就这个家伙,死气沉沉,笨头笨脑的样子!他干不了这种事!这是个废物,一个胆小鬼……” 上述论证令多罗泰感到惊讶。它恰恰点明了整个事件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她也恰恰从中得出了应有的结论。 “您说得对,”她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自残肢体的。” “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说明这件残忍的事是另一个人干的。” “是另一个人斩断了他的手指?一个同伙?” “不只是一个同伙,是他的头儿。策划整个事件的脑袋不是他。这个冒险的情节不是他导演的。他只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一个因为骨瘦如柴的模样而被选中的无赖。幕后牵线的人物还在暗处,他才是个可怕的人物。” 公证人打了个寒颤。 “好像您认识他一样?” 过了一会,她慢声慢气地回答说:“很可能我认识他。如果我的直觉没有弄错的话,整个阴谋的主脑应该是被我送上法庭的那个人,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德·埃斯特雷谢。他虽然在监狱里,但是,他的同党——因为他们有很多人——在继续由他开始的勾当,并且企图将它一干到底……对了,对了,”她接下去说道,“可以这样认为,德·埃斯特雷谢已经安排妥当。他多年来坚持不懈,这种阴谋符合他阴险狡诈的性格。我们得提防他才行。即使关在牢房,他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危险……危险……”公证人尽量沉住气,说,“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在威胁我们!再说,这件事行将结束。为了那些宝石,让我们打开追加遗嘱吧。对我来说,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德拉吕先生,事情不在于您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多罗泰接着说,话语中反映出她还在苦思苦想。“事关如何逃脱灾祸的问题,我还不太清楚灾祸的性质,但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它在逼近我们,我的感觉愈来愈清楚。灾祸来自何方?我不知道,但是,它确实存在。” “太可怕了,”德拉吕先生嘀咕道。“有办法对付吗?怎么办哪?” 她朝那间用做凹室的角落转过身。 床上的那个人不再动弹,阴影遮住了他的头和上身。 “我们来问问他。你们知道,这个次要角色不是单独来这里的。有人把这个位置交给他,自己在一旁监视,就是德·埃斯特雷谢的那些走狗。他们在幕后等着演出的结果。他们在监视我们。或许还在偷听我们说话……我们来问问他。他会告诉我们,万一阴谋失败,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对付我们。” “他不会说的……” “会的……会的……他落在我们手里,为他扮演的角色请求宽恕,对他有好处。像他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是趋炎附势之徒……瞧他的模样。” 那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但是,他的姿势好像不太自然。像他这么坐着,半弯着腰,早就应该失去平衡了。 “埃灵顿……韦伯斯特……”多罗泰命令道,“用手电照一照。” 两只电筒同时射出一道光柱。 稍许过了一些时间。 “啊!”多罗泰叹口气,她第一个看到可怕的事情,不禁后退了一步。 六个人突然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一下子无法解释的场面。他们以为那人已经僵化,实际上,他的上身和头在慢慢地向前倾侧,慢得几乎无法察觉,但是确实是在倾侧。两只眼睛圆骨碌碌地从眼窝里突出来,在电光的集中照射下,两只恐怖的眼睛像深色的红宝石闪闪发光。他的嘴巴在抽搐,像要大声呼喊,但是喊不出声音来。接着,他的脑袋垂到胸前,牵动了整个上身。 前后不到几秒钟,大家看见一把乌木柄的匕首,刀刃的一半插进他的右肩,鲜血汩汩地从脖子下方流出来。他终于支持不住。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他慢慢地跪在石板地上,突然噗通一声趴下了。 十四、第四枚奖章 虽然风云突变,却没有引起上述见证人惊慌,也没有造成混乱。有一样东西使他们顾不上恐惧,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使他们动弹不得:难以设想的谋杀过程。侯爵不可能实现的复活藏书网的奇迹,演变成为同样不可能的死亡的奇迹,而且使他们无法否认,因为这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发生的事。 说真的,当时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他们仿佛觉得,死神跨进门槛,朝着那人走过去,当着他们的面用无形的手给了他致命的一击,然后扬长而去,在尸体上留下了杀人的刀子。除了幽灵,没有人能够进出。除了幽灵,没有人能够这么杀人。 “埃灵顿,”多罗泰说,她比其他人更快地镇静下来。“楼梯上没有人吧,是不是?达里奥,窗子太小,没有人能够爬进来,是不是?韦伯斯特和库罗别列夫,你们仔细检查一下凹室的墙壁。” 她自己弯下腰拔出匕首。受害人的身体不再抽搐,真的成了一具尸体。 检查匕首和衣服,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埃灵顿和达里奥汇报他们的检查结果。楼梯?空空如也。窗子?确实太小。 他们和俄国人及美国人一起,还有多罗泰,五个人再仔细观察墙壁,还用手细心地摸了一遍,最后,她十分明确地宣布,也代表了大家不可动摇的想法:“没有空隙。不可能有人从墙壁进来。” “那是怎么回事?”公证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坐在凳子上一直没有挪过位置,因为他的双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那是怎么回事?” 他有点低三下四地提出这个问题,好像很后悔当初没有马上接受多罗泰所作的解释,没有答应接受她随后会作出的说 660e." >明。多罗泰清清楚楚地报告了威胁他们的危险,清清楚楚地点明了这件模糊不清的事件的方方面面。在他眼里,好像突然之间她成了一个永远正确,永远不会出错的女人,进而把她看成了保护他不受即将来临的攻击的强大的保护伞。 至于多罗泰,她隐约地感觉到事实真相就在咫尺之间游弋,她几乎看到了一个不成形的东西。这件事随后使她大惑不解;她怎么一点没有想到藏在黑影里的人呢?她好像害怕这么想,她似乎躲过了一次危险。如果不是女人的本性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使她视而不见,她有足够的智慧揭示这个危险。 说真的,她白白地浪费了几分钟。就像一个身处险境,完全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她在原地踏步,嘴里说着一些没有用的话,一味地纠缠于当时的表面现象,或许也希望其中一句半句话能够给人些许启发。 “德拉吕先生,死了一个人,发生了一桩罪案。我们必须马上报案。但是……但是,可以推迟一两天再说……” “推迟?”他毫不含糊地说道,“我这就去报告。有些手续是绝对不能耽误的。” “您去不了佩里亚克。” “为什么?” “这帮强盗既然能在众目睽睽底下干掉一个碍事的伙计,肯定早已有所准备,派人把住了去佩里亚克的道路。” “您肯定吗?……您肯定吗?”德拉吕先生嘟囔道。 “我肯定是这样。” 她回答的口气有点犹疑。此时此刻,她的心里非常不好受,因为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犹豫不决是最大的折磨。她深深地感觉到还缺少一个基本要素来揭开事实真相。在这座塔楼里,身边有四个坚定的小伙子,她虽然受到很好的保护,但是,事件的操纵权不在她的手里。她不得不听命于敌人,受敌人的压迫,也可以说是受他们任意摆布。 “但是,这太可怕了,”德拉吕先生可怜巴巴地说。“行了,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事务所需要我回去……我有老婆……有孩子……” “走吧,德拉吕先生,但是,请您先留下我还给您的追加遗嘱。我们当着您的面将它拆开。” “你们有权吗?” “怎么!侯爵的信上写得很清楚:如果命运真的抛弃我,或者你们根本找不到我的踪影,请你们自己打开信封,一旦知道保藏宝石的地方,宝石就属于你们所有了。很清楚,是不是,不能再清楚了,我们知道侯爵已经死亡,确实已经死亡,所以,我们有权得到四颗宝石,我们五个人是这些宝石的主人,我们五个人……” 多罗泰说不下去了。她刚才说的话,可以形容为前言不对后语。言辞之间的矛盾——四颗宝石……五个主人,令几个年轻人大为惊讶,德拉吕先生虽然心思不在此地,也不觉大吃一惊…… “这一点倒是真的,你们是五个人。我们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你们五个人,但是只有四颗宝石。” 达里奥解释说:“大概是这样的,因为有四个男人,所以只注意到四这个数字,小姐,您是法国人,四个外国人和您形成了对比。” “但是,事实明摆着,”德拉吕先生接住说,“你们是五个人。” “那怎么啦?”韦伯斯特说。 “唔,你们是五个人,照信上所说,侯爵只有四个儿子,他给了四枚奖章……你们听见了,四枚奖章。” 韦伯斯特反对说:“他可能遗赠了四枚……留下了五枚……” 他看看多罗泰。她没有做声。她能不能在这件意外事件里找到漏网的谜底呢?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除非有人用欺诈的手段,额外地按原样复制了第五枚奖章,制作得十分相像,然后传到了我们其中一个人的手里。” “那怎么知道呢?” “把大家的奖章比较一下。”她说。“通过检查或许会有收获。” 韦伯斯特第一个拿出他的奖章。 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使人无法怀疑它是侯爵亲自下令,亲自监制的四枚奖章之一。检查马可·达里奥、库罗别列夫和埃灵顿的奖章,结果也一模一样。德拉吕先生先后接过四枚奖章,反反覆覆地看了又看,最后伸手向多罗泰要她的奖章。 多罗泰取出系在胸衣里侧的一个小荷包,解开包上的绳子,突然之间她愣住了。小荷包是空的。她抖了抖,将荷包兜底翻个身。空空如也。 她小声说道:“我的不见了……我的不见了……”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惊讶得无言以对,接着,公证人问她:“会不会忘在哪儿了?” “不会的,”她说,“我不会丢的。要丢也应该连小荷包一起丢的。你们看:它刚好放得下奖章。” “但是,”公证人说,“您怎么解释?……” 马可·达里奥不太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姐不需要解释。因为,您不会以为……” “当然,”德拉吕先生应道,“没有人说小姐没有权利来这里。问题是有五枚奖章,而不是四枚,而她的那枚又不见了,我的意思就是这些。” 多罗泰很从容地继续说道:“我没有丢。它不在荷包里……” 她想说:“它不在荷包里,肯定是被人偷了。” 但是,她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她突然感到心里堵得慌,而且随即意识到这个指责的含义。问题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而且只有一个严峻的答案:四枚金奖章摆在大家面前。其中一枚是从我这里偷去的。因此,这四个人中间有一个是贼。 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使她对事情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看法,使她有了意料不到的坚定信心,从而以超人的毅力克制住自己。在深思熟虑并面对严重的形势之前,她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因此,她接受了公证人的假设,小声地说道:“是的,是这么一回事……德拉吕先生,您说得有道理,我把奖章丢了……但是,怎么丢的?我说不清是怎么丢的……是在什么时候丢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有点心不在焉。她的卷发梳向两边,凝眉蹙额,让人觉得她心事重重。德拉吕先生和四个外国人互相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姑娘毫无表示。接着,大家默不作声,静静地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手电筒的光熄灭了。从狭窄的窗户照进来的光线集中在多罗泰身上。她的脸色非常苍白,苍白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她用双手遮住脸,免得让人看到她内心的激烈起伏。 她实在太激动了,花费这么大的气力才达到目标,事实的真相在突然之间水落石出,能让人不激动么。她不是从散乱的片言只语中,东拼西凑而收集到线索的,可以说,她是完整地一下子得到的。乌云被扫清了。在她面前,在她闭着的眼睛前面,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啊!多么可怕啊。 但是,她依然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在短促的几秒钟里,她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了所有的问题和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理由和所有的证据。 她记得前一天晚上,在佩里亚克村,他们的大篷车差点儿被火海吞没。 是谁点的这把火?动机是什么?突然来了那么多救火的人,其中有人利用混乱的场面潜入大篷车,在她睡觉的角落里大肆搜寻,打开挂在板壁上的小荷包,这个假设完全没有根据么? 攫取奖章以后,这个贼赶紧回到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废墟,将他的队伍布 7f6e." >置在半岛上。他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肯定了如指掌,而且为决定命运的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做了精心策划。毋庸置疑,他和扮演沉睡的侯爵进行过一次总排练,作了种种交待,注意事项。成功后的酬劳。失败的后果。 中午,他和其他外国人一样悠悠然地来到挂钟前,出示他的奖章,这是唯一需要出示的身分证明,然后听宣读遗嘱。 接着,便是登上塔楼和侯爵复活。再过一点时间,多罗泰会交出追加遗嘱,他将大功告成。德·埃斯特雷谢多年来精心炮制的大阴谋终于结出硕果,在执行整个计划的过程中,直至最后一分钟,在因为偶然因素而必须采取完全意料不到的行动的过程中,表现出同样的大胆,同样的准确,同样的气魄,同样的决断,谁能视而不见吗?某些战役是必须有主帅亲自指挥才能打赢的。 “他肯定来了,”多罗泰想,心里十分激动。“他越狱逃跑来了这里。他的同谋正要背叛他,并且向我们靠拢,他把他杀了。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情。他来了。他剃掉了胡子,摘掉了眼镜,削光了脑袋,手臂用三角巾吊着,乔装打扮成俄国兵,一言不发,改变了走路的姿势,还与众人保持一定距离,确实让人认不出来了。但是,他就是德·埃斯特雷谢。现在,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在犹豫。他在想我是不是已经认出他的伪装……他是不是还能够把戏继续演下去……或者,他应该撕下假面具,拔出手枪,强迫我们交出追加遗嘱,也就是交出宝石。” 多罗泰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换一个人,一个像她一样性格和气质的男人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朝敌人冲过去。但是,一个女人?……还没行动,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她感到害怕。同样也担心另外三个青年人,因为德·埃斯特雷谢一开枪,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倒他们。 她的手从脸上放下来,没有转身,看见他们四个人等在那里。德·埃斯特雷谢和其他人在一起,两眼直溜溜地盯着她……是的,确实是在盯着她…… 她感觉到他凶恶的目光在注意她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在想方设法猜测她的意图。 她悄悄地朝门口挪了一步。她的目的是占据门口,挡住敌人的去路,和他正面对峙,并且将他和三个年轻人隔开。一旦他被逼在墙边,后无退路,三个结实果断的人就有希望迫使他乖乖地就范。 她又移动一步,动作很小,旁人几乎无法察觉,接着又是一步。离开门口还有三米的距离。她斜眼一看,看见门边有一个钉满钉子的大槌。 她解释说,好像心里还想着遗失奖章这件事:“我想是在那一天丢的……我把它放在膝盖上……一定是忘记把它放回荷包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使出浑身的力气。 可是太晚了。就在她猫腰的那一瞬间,早有防备的德·埃斯特雷谢已经一步跨到门口,双臂平举,手里握着两把枪。 他做出这个突然的举动,完全没有说一句话。而且,不需要说话,三个年轻人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杀死假侯爵的凶手。在对方的威胁之下,他们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是,他们立即镇静下来,逼上去准备反击。 德·埃斯特雷谢正要开枪,多罗泰将他们拦住了。她站在前面,用身子护住他们,她肯定这个强盗不敢按下扳机。但是,他用枪对准她的胸膛,几个年轻人动弹不得,只见他仍旧举着右臂,左手仍然拿着枪在身后找门锁。 “放开我们,小姐!”韦伯斯特义愤填膺,大喊道。 “您动一动,他就打死我了。”她回答说。 那强盗一言不发,将身后的门稍稍打开,身子紧贴着墙壁,接着很快便溜走了。 三个年轻人同时冲上前,就像猎人放出去的一群猎犬,但是,沉重的门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十五、绑架蒙福贡 房间里乱作一团,前后大约一两分钟。乔治·埃灵顿和韦伯斯特固执地围着陈旧的门锁打转,锁的机械已经过时,从里面很难转动。因为白白放走了敌人,两个人很愤怒,都找不到地方出气,结果大家各行其是,费了力气反而把门锁愈搞愈坏了。 马可·达里奥怒不可遏,在一旁大声指责:“快点啊!你们在干什么?……他就是德·埃斯特雷谢,小姐,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个人?是他杀了同伙?……是他偷了您的奖章?圣母啊,你们两个,快点好不好!” 多罗泰尽量安慰他们。 “等一等,我请你们不要着急。大家动动脑筋。我们来商量一下……蛮干只会坏事……” 但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门一打开,便迅猛地冲们留在客店里了。” “有几个孩子?” “四个。” 公证人大吃一惊。 “四个孩子!您已经结婚了?” “没有,”多罗泰坦白说,并没有发现对方误会了。“我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幸好圣康坦不是笨蛋。” “圣康坦?” “是的,最大的一个孩子……很狡猾的孩子,像猴子一样机灵……” 德拉吕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在通过狭窄的鬼门关之前千万不要给人追上。 “快,快跑,”他说,因为气喘,他自己的步子却愈来愈慢。“还有,您拿着,小姐,这是第二个信封!……没有理由让我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再说,它跟我毫无关系……” 她接过信封放进小荷包。这时,他们已经到达挂钟所在的院子。德拉吕先生一步一瘸,突然高兴得大叫一声,原来,他看见自己的驴子正在安安静静地吃草,再远一些是一辆摩托车和两匹马。 “小姐,您能原谅我吧?” 德拉吕先生骑上驴子。可是,驴子不但不肯往前走,反而后退了几步,老头儿十分光火,用拳头和棍子猛揍驴子的脑袋和肚子。驴子屈服了,没命地朝前跑了起来。 多罗泰在后面大喊:“小心,德拉吕先生,那伙人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多罗泰的呼喊,公证人在驴背上身子往后一仰,死死地抓住缰绳。 但是,那头畜生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等多罗泰走出废墟的围墙,只远远地见到了他们的背影。 她继续向前跑,心里愈来愈紧张。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疑问:德·埃斯特雷谢的人把守着半岛的四周,哨子声是给布置在海边和半岛入口处的人听的。 “不管怎么说,”她心想,“就算不让我过去,他们也会让德拉吕先生过去,显然,圣康坦会得到消息,并且做好准备。” 湛蓝和平静的大海向左右两边延伸,形成两个海湾,它们的交接处是高高隆起的峭壁。从高地上的树林中远远看去,“鬼门关”实际上是一道黑黝黝的沟堑。小路时隐时现。有两次,多罗泰清楚地看到了德拉吕先生的身影。 但是,等她接近种在路旁的那一行橡树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大概在前面最陡峭的路段上升起来一股烟尘。 接着,是喊打喊杀的声音,还有呼救的声音。然后,一切复归平静。 多罗泰加快步伐,以便去援救德拉吕先生,他显然受到了袭击。她跑得非常快,跑了几分钟,只顾着脚下,耳朵里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突然迎面冲过来一头驴子,幸好,她还来得及闪到路边,没有被驴子撞倒,骑驴的人趴在驴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驴脖子。 德拉吕先生的脑袋垂在驴背的另一侧,所以,没有看见她。 她继续向前走,心里很着急,知道如果过不了“鬼门关”,圣康坦和其他孩子就会遭遇危险。没走几步,她发现前面的山脊上有两个人影朝她走来。 他们是德·埃斯特雷谢的走卒,在挡住德拉吕先生的去路以后,正把猎物赶向他们的主子。 她侧身钻进树丛,找到一个窟窿暂避,又用枯树叶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两名走卒一言不发,从不远处走了过去。她听见他们钉着铁钉的鞋底发出沉重的橐橐声,朝废墟的方向渐渐远去,当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的前面不再有障碍,多罗泰立即穿过“鬼门关”,回到半岛和陆地的连接处,达韦尔努瓦男爵和他的女友已经不在海边,她接着爬上山坡,拼命朝客店跑去。没到客店门口就喊了起来:“圣康坦!……圣康坦!” 不祥的预感加重了。她来到门口,但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她穿过果园,看了看仓库,用力推开了大篷车的门。 同样没有一个人影。只见孩子们的袋子和一些常用的物品。 “圣康坦!圣康坦!”她又叫了几声。 她转回客店,这一回走了进去。 兼作咖啡室,摆着客店的铁皮柜台的小餐厅里空空如也。地上是打翻的桌椅。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三个喝了一半的大口杯和一个酒瓶子。 多罗泰喊道:“阿穆鲁太太……” 她好像听见有人呻吟的声音,便朝柜台走去。柜台后面,女店主弯成一团,手脚被绑,身子被拴在护壁板上,嘴上还勒着一块手巾。 “有没有受伤?”多罗泰问道,一边帮她解开手巾。 “没有……没有……” “孩子们呢?”姑娘又问,显得很放心不下。 “他们没事。” “他们在哪里?” “在海边,我想。” “都在那里吗?” “除了最小的一个。” “蒙福贡?” “是的。” “天哪,他怎么啦?” “被人绑架了。” “被谁?” “被两个人……两个人进来这里,向我要喝的。那孩子在我身边。其他几个孩子可能在果园里,在仓库后面玩耍。我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突然,其中一个人掐住我的喉咙。另外一个人抓住孩子。 “他们对我说不准做声,否则就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又问我别的孩子在哪儿。 “我随口胡编说他们在海边钓鱼,在海边的礁石堆里。 “他们问我:老太婆,是不是真的?如果你撒谎,有你的麻烦。你发誓。 “我发誓了。他们转过身又对蒙福贡说:‘还有你,小东西,快说。你的哥哥姐姐去哪儿了?’ “我害怕极了,太太,孩子哭了。他明知我说的是假话,但是,和我说的话口径完全一样:他说他们在那边玩,在礁石堆里。 “于是,他们把我绑了起来,还对我说:‘呆在这里,我们一会儿回来。如果找不到你,你小心,老太婆。’ “其中一个人把孩子裹在上衣里,就这样把他带走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多罗泰陷入了沉思,脸色非常苍白。她问道:“那圣康坦呢?” “他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回来过,大概是来找蒙福贡。他最后找到我。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他‘啊’了一声,噙着满眼泪水说:妈妈知道了会怎么说啊?他要帮我割绳子。我说不行。我怕那些人回来。于是,他从壁炉上取下那枝没有子弹的废枪,这是我已故的父亲那个时代用的步枪,然后带着另外两个孩子走远了。” “他们究竟去了哪儿?”多罗泰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听见是朝海边的方向去的。” “有多少时间了?” “起码有一个钟头了。” “一个钟头,”多罗泰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店主人同意松绑了。多罗泰帮她重获自由,想派她去佩里亚克报案求助,但是,她回答说:“去佩里亚克!足足两法里路啊!我的好太太,我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最好还是您自己跑一趟吧。” 多罗泰根本没有考虑这个建议。她要赶回废墟决一死战,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客店。 她预计敌人会发动攻击,但是比她想象的时间提早了一个钟头,也就是说这是在吹哨子之前发生的事。绑架蒙福贡是预先采取的措施,然后,那两个人前往“鬼门关”,任务是阻止任何人通过,听到哨声以后向战斗地点靠拢。 至于绑架的动机,多罗泰非常清楚。这场已经展开的搏斗,不仅仅是为了抢夺宝石,德·埃斯特雷谢还想得到另一样东西,他为此表现出了同样的疯狂和贪婪。手中掌握着蒙福贡,胜利就有了保证。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命运要跟他作梗,他也得让多罗泰屈膝投降,乖乖地听任摆布。 为了救出蒙福贡,使他免于一死,她肯定会采取一切手段,会接受任何考验。 “哼!这个魔鬼,”她低声说道,“他没有弄错。他抓住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她好几次注意到,路上有一些摆成圆圈的小石子或折断的树枝,她明白这是圣康坦留下的记号。她还知道,孩子们没有继续去“鬼门关”,而是向左一拐,沿着沼泽地去了海边,在礁石的掩护下,敌人发现不了他们。但是,她不管孩子们的做法,心里只想着蒙福贡可能遭遇不测,唯一的目的就是赶上绑架他的人。 她因此重新进入半岛,越过“鬼门关”,在没有遇见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了高地上。此时,她听见第二次爆炸声。有人在废墟里开枪。对谁开枪? 对德拉吕先生吗?对其中一个年轻人吗? “啊!”她想,心里十分担忧。“也许,我原本不应该离开那三位朋友的。四个人在一起,还可以互相照应。可是,大家不在一起,各散东西,结果就变得无能为力……” 多罗泰感到奇怪,她穿过城堡的外墙,好像走进了一个静悄悄的世界。 战场并不大,长不过四分之三法里,宽才几百米,在这个局限的空间里,应该有八九个人在作殊死对抗对峙,却听不到一点声响。没有人咿哩哇啦…… 只有小鸟啾唧,树叶小心翼翼地飘落,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参与制造寂静的气氛。 “真可怕,”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应该说一切都已结束?还是一切尚未开始,敌对双方仍在互相监视,准备较量?一方是埃灵顿、韦伯斯特和达里奥,另一方是德·埃斯特雷谢及其同伙。” 她迅速地朝挂钟所在的院子走去。在栓着的两匹马旁边,她再次看到了那头驴子,它嘴里嚼着树叶,缰绳丢在地上,鞍子平平稳稳地架在背上,身上的毛汗津津地发亮。 德拉吕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他跟上那几个外国人了吗bbr>.99lib??他的坐骑将他摔在地上,拱手交给了敌人? 一个个无法解答的问题接踵而来。天色慢慢地黑了。 多罗泰毫不胆怯。战争期间,在救护车里,在火线,她比那些男子汉更快地习惯炮弹的爆炸。在敌人轰炸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发抖。反之,不管她如何坚强地控制自己的神经,一切未知的事物,一切看不见听不见的事物,对她的影响也超过任何一个最胆小的男人,极度的敏感性使她有清晰的危机感。此时此刻,她深刻地感觉到危机正迫在眉睫。 然而,她继续向前走。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推动着她前进,直至找到她的朋友和救出蒙福贡为止。她来到孤独的橡树所在的十字路口,爬上耸立着科克赞塔楼的山丘。 寂静和孤独愈来愈深地困扰着她。万籁俱寂。如此不正常的孤独,甚至使多罗泰无法相信周围只有她一个人。有人在窥视她。有人在跟踪她。她似乎感到自己暴露在各种各样的危险之下,有人举着枪正在瞄准她,她即将跌入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多罗泰了解自己的性格,相信自己的预感正确,而上述感觉之强烈,更使她认为这就是有确凿证据的事实。她甚至知道他们埋伏的地方。对方了解她的天性,她的想法,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一定会引导她回到塔楼,所以,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她现在不再怀疑,德拉吕先生已经落在敌人手中,在他们的要挟下,他已经说出第二个信封在她的手里,而没有这第二个信封,任何人都休想找到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宝石。 过了一两分钟。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她的想象。但是,事情发展的逻辑使人肯定敌人就在四周。所以,必须像面对敌人一样行动。 通过一个难以察觉的,似乎毫无目的的动作,从她的姿势中,隐藏的敌人绝难看出她完成了一项精确的行动,她打开小荷包取出信封,捏在手里搓成了一个小纸团。 接着,她的手压着裙摆,在拱顶下朝前走了几步。 在她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有东西从上面坠落下来,原来是古老的狼牙闸门卡进下面的凹槽,由巨木拼接成的沉重桁架挡住了出口。 十六、一发千钧 多罗泰没有回头。她已经成了囚犯。 “我没有搞错,”她想,“他们控制了战场。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她的右手边是上塔楼的楼梯口。她或许可以上楼梯逃跑,再利用一次那副绳梯。逃跑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难以反抗,但是,蒙福贡被人绑架,她不应该斗争到底么?她必须冲上斗兽场面对凶恶的豺狼。 她继续向前走。尽管孤身一人,身边没有朋友,她依然十分镇静,她一边走一边让小纸团顺着裙子掉下去,它在地上滚了几下,和路上的小石子和尘土混在一起,不见了踪影。 她到达拱门的另一端,突然伸过来两只手,两个人用手枪指着她。 “不准动,嗯?” 她耸了耸肩膀。 其中一个人严厉地重复了一遍:“不准动,否则我开枪了。” 她看看他们。这是两个贼眉鼠眼、身穿水手服的走卒。好像就是在山庄里陪德·埃斯特雷谢的那两个人。 她对他们说:“孩子呢?你们把孩子弄哪儿去啦?是不是你们把他带走的?” 他们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其中一个人用枪顶住她,另一个开始搜身。但是,一个专横的声音阻止了他们:“放开她。让我来对付。” 多罗泰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个人,粗壮的常春藤将他遮住了。他这时从墙边走出来。原来是德·埃斯特雷谢!…… 他依然伪装成俄国士兵的模样,但是,与先前已经绝然不同。多罗泰在他身上重新看见了罗伯莱和岗顶山庄的德·埃斯特雷谢。他恢复了狂妄的神气和凶恶的嘴脸,不再掩盖走起路来稍欠平衡的样子。剪掉头发和乱蓬蓬的胡子以后,可以发现他的后脑扁平以及猴子一般的下巴。 他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出声。他在品尝胜利的滋味?准确地说,更像是在牺牲品面前感到局促不安,起码,他还在犹豫该不该马上发动攻击,他来来回回地走着,双手背在背后,停一停,接着又走几步。 他问:“你没有带武器吗?” “没有。”她肯定地回答说。 他命令两个打手回队伍去。然后,他继续踱来踱去。 多罗泰仔细地打量着他,想从这张脸上找到通人性的地方。但是,除了庸俗、卑鄙和阴险,她没有任何发现。因此,她只能依靠自己了。在废弃的塔楼这个闭塞的范围里,周围是这个最凶残的首领指挥的一帮无赖,她受人看管,无力反抗,还有人对她垂涎三尺,唯一能帮助她的就是她细致入微的智慧。这微不足道,但很解决问题,因为她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在岗顶山庄的围墙里面,她曾经身处同样的境地,面对过同一个敌人,最后,是她取得了胜利。这很解决问题,因为敌人不得不提防她,并因此丧失一部分攻击力。 此时此刻,他觉得已经胜利在望,而且他的成功迅速而全面,所以,显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他说:“她还真漂亮,这个小杂种!百里挑一……可惜她憎恨我!” 他走近一步,又说:“因为积怨太深,是不是,多罗泰?” 她后退一步。他皱了皱眉头。 “是的,我知道……你父亲……算啦!你父亲当时伤得不轻……怎么都捱不到现在的。所以说,真正杀死他的不是我。” 她开口说话了:“刚才……您那个同伙呢?那个假侯爵呢?” 他冷冷一笑,说:“不要说他了,好不好!一个不值得可怜的无耻之徒……胆小,忘恩负义,自己暴露了就想出卖我,这是你看到的。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骗过你的智慧,你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我说的是真话!我相信自己是仆人乔弗鲁瓦的后代,靠着他记载的事,我花了多少年才弄清楚的事,你在几分钟里就解决了。果断,准确。你识破了我的用意,好像你手里拿着我的牌似的。最使我感到惊奇的,多罗泰,是你在此时此刻还能镇静如故。因为,小姑娘,你现在知道我翻出的底牌了吗?”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跪下!”他喊道。“老实说!我一直在等着你求饶……我早想看着你趴在我的脚下,在地上爬行。可是,恰恰相反,你却不肯低头,你藐视我,还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我没有挑衅。我在听您说话。” “好吧,让我们把帐算算清楚吧。总共是两笔帐。一笔是关于多罗泰的帐(他笑了笑)。这笔帐暂且不提。放到最后再说……一笔是关于宝石的帐。如果不是你截走了必不可少的文件,我现在已经拥有这些宝石。你制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用枪口顶着德拉吕先生的太阳穴,他交待说把第二封信交给你了。把它给我,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 “否则,让蒙福贡倒霉。” 多罗泰完全不为所动。当然,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这场决斗比山庄里的那一场要严峻得多。 在山庄里,她可以等待救兵。在这里,她完全孤立无援,没关系!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能示弱。谁毫不动摇地保持镇静,谁就是胜者,并且最终控制他的对手。 “坚持到底!”她不断地鼓励自己,“坚持到底……不只是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还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的最后一秒钟……” 她一个劲儿地瞪着敌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有个小孩子在这里受苦。我首先命令您将他放了。” “呵!呵!”他以藏书网讥讽的语调回答说,“小姐也命令起人来了,不知道凭的是什么?” “凭我的信念,不用多少时间就可以让您乖乖地服从命令。” “天哪,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的三个朋友,韦伯斯特、埃灵顿和达里奥。” “不错……不错……”他说,“这几位先生都是做惯了运动、非常强壮的小伙子,你寄希望于几位勇敢无畏的冠军是对的。” 他打个手势,让多罗泰跟他一起走,他穿过塔楼内部堆满瓦砾的圆形大厅。与正门相对的另一扇门形成的缺口右边,在矮树丛上挂着的常春藤屏障后面,排列着一间间门呈拱形的小屋,很可能从前是关犯人用的牢房。至今还能看见砌入石头地基里的铁环。 在其中三间囚室里躺着三个人,一个个五花大绑,口里塞着东西,而且和铁环锁在一起,就像三具木乃伊一样。他们是韦伯斯特、埃灵顿和达里奥。 另外三个荷枪实弹的人在一旁看守他们。 第四间囚室里扔着假侯爵的尸体,第五间关着德拉吕先生和蒙福贡上尉。孩子身上裹着一床被子。破烂的被角遮住他的下巴,两只可怜的泪汪汪的眼睛在向她微笑。 她喉咙一哽,但是忍住了。既不表示气愤,也没有斥责。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根本无足轻重,对这场战斗的成败毫无影响。 “唔,”德·埃斯特雷谢冷笑道,“你对你的保护人有何感想?你觉得我的队伍怎么样?三位朋友看守俘虏。另外两个在外面放哨,监视周围的动静……我完全可以放心吧,嗯?但是,漂亮的小姐,你为什么离开他们呢?你是他们之间的桥梁。你放任他们,他们就像傻瓜一样,一出塔楼就一个个被逮住了。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干脆利索。我的手下可是没有损伤一根毫毛……德拉吕先生反而麻烦一点,他爬到树上,非得费我一粒子弹,打穿他的帽子,才把他请了下来。至于蒙福贡,一位可爱的天使!……因此,你瞧,小姑娘,你的冠军人马已经与案无涉,你只能依靠你自己,这是很不够的。” “这已经足够了,”她说,“因为我掌握着有关宝石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秘密。所以,您赶快为我的朋友松绑,把孩子放出来。” “条件呢?” “我把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信交给您。” 他看了她一眼。 “哎呀,”他说道,“这个建议很有气派。这么说,你放弃宝石了?” “是的。” “你代表你自己和你的三位朋友吗?” “是的。” “把信封交出来。” “先把绳索解开。” 他勃然大怒。 “把信交出来,这里我作主。” “不,”她说。 “我要……我要这封信……” “不,”她说得更加坚决。 那个小荷包扣在她的胸衣上,稍稍露出一个角,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哈!”他洋洋得意地喊了起来。“公证人告诉我,你把它放在这里头了……就像金奖章一样。我马上可以知道秘密了。” 但是,小荷包空空的。他失望,疯狂,举起拳头对着多罗泰的脸,大声咆哮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想糊弄我!你的朋友一松绑,我就完了。赶快把信交出来!” “我已经撕了,”她说。 “撒谎!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不会撕的,这么重要的秘密是不会毁的。” 她再说了一遍:“我读过以后把它撕了。您放开我的朋友,我就把秘密告诉您。”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撒谎!你撒谎!马上把信交出来……啊!如果你以为我可以任人嘲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忍够了。我说最后一次,快把信交出来!” “不,”她回答说。 他一步冲到其中一间囚室,掀开孩子身上裹的被子,一把抓住他的两条小腿,倒提着晃了几下,仿佛要老远地扔掉一包东西一样。 “信!”他对多罗泰喊道,“否则,我就让他的脑袋在墙上开花。” 他那副模样让人看了恶心。野蛮和残忍扭曲了他的面孔。几个同伙在一旁看着他笑。 多罗泰举起手,表示接受妥协。 他放下孩子,满头大汗地回到她的面前。 “信……”他命令道。 她开始解释。 “信在拱门下……靠近这一头……石子堆里有个小纸团。” 他叫来一名手下,按多罗泰说的指示了一遍,那人跑步离开了。 “是时候了……”强盗头子小声说道,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是时候了。瞧,你本来就不应该和我作对……还有,干吗要不服气呢?”他接着说,好像多罗泰的镇静态度令他不知所措似的……“是啊,何必呢?把头低下去,他妈的!这里不是我作主吗?你的朋友,还有你……是的,还有你,你们的命运通统掌握在我的手心里。” 他把这些话说了两三遍,几乎是自言自语一样,他的目光令姑娘讨厌。 过了一会,听到手下回来的声音。他转过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找到了。” “真的吗?啊,真没想到,这才是真正的胜利啊。” 德·埃斯特雷谢抚平皱巴巴的信封,将它捧在手里,犹如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再慢慢地翻过来。信封没有打开过,上面的漆印原封不动,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即将知道的秘密。 他情不自禁地大声他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没有人……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他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对折的信纸,纸上只写着三四行字。 他读过这几行字,好像很惊讶。 “哦!哦!真是岂有此理!我懂了,和其他人一样,我什么都没找到。老祖宗没有说错,宝石藏在一个无人可以到达的地方。” 接着,他又前后左右地踱了起来,静静地,好像在掂量下一步的决定。 然后,他回到囚室前,指着几个俘虏对三个看守说:“他们跑不了吧,是不是?绳子够结实吧?好吧,你们赶快回船上去,准备撤退。” 几个同伙迟疑不决。 “唔!怎么啦?”强盗头子说。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宝石呢……?” 多罗泰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敌视态度。显而易见,他们互有提防,在瓜分战利品之前让德·埃斯特雷谢单独留下,似乎对他们的利益构成很大的危险。 “宝石?”他大声说道,“还有呢?你们以为我能吞了么,笨蛋?答应给你们多少就是多少,这是发了誓的。而且还是很大的一份!” 他狠狠地骂了一通,迫不及待地想打发他们。 “快跑!啊!我忘了一件事……叫两个站岗的过来,你们bbr>藏书网五个人把假侯爵抬走。我们稍后把他扔到海里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快去。” 几名下属商量了一会儿。但是,上司的威力还相当大,他们虽然脸面上显得不太放心,嘴里嘟嘟囔囔的,在行动上还是服从了。 “六点钟,”他看看表说。“我在七点钟和你们会合,争取在天黑的时候登陆,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嗯?把船舱弄整洁点……说不定会多一个乘客。” 他再次看看多罗泰,趁着手下渐渐离去,他又强调说:“乘客?应该说女乘客,是不是,多罗泰?” 她没有理睬,始终十分镇静。但是,她心里愈来愈焦急。可怕的时刻正在来临。 他手里一直拿着信封和侯爵的信。一边重读信中的指示,一边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打着火。 “太妙了!”他心情畅快地小声说道……“一流!……一直找到地狱里去也值得……啊!这个侯爵,真是个怪人!” 他把信纸拧成长条后靠近打火机。信纸烧着了。 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用火点着一支香烟,然后面向几个囚犯,伸直手臂,等着信纸变成灰烬随风飞扬。 “您看,韦伯斯特,你们看,埃灵顿和达里奥。老祖宗留下的秘密就这么多了……一点点灰烬……全完了。真的,你们得承认你们太不聪明了。你们三个健壮的年轻人,既不懂得保护即将到手的财富,也不懂得保护人见人爱的小妹妹,只知道张大嘴巴欣赏她的美貌。真没想到,我们六个人挤在塔楼的小屋里,只要其中一个人揪住我的衣领……我一直提心吊胆。可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太无能了!你们活该……她也活该!” 他拿出枪晃了晃。 “我不需要用它了,嗯?”他说……“再说,你们应该注意到了,稍微动一动,你们脖子上的绳索就会勒得更紧。如果你们一意孤行,结果只能是勒死算数。明人不必细说……多罗泰小妹妹,现在轮到你了。跟我来。我们得想办法合作才行。” 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她跟着他穿过一堆堆残砖断瓦,从空地的另一头走进只剩下四堵墙的一个房间,墙上布满了枪眼。他指指房间,说这是从前的警卫室。 “在这里谈话更好一些。你那些求爱者既看不见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这里绝对安静。喏,这里有一块草皮,请坐吧。” 她叉着双臂,昂首挺立。他等了一会,低声说了句“随你的便吧”,旋即在自己指的地方坐下来,继续说道:“这是我们第三次会面,多罗泰。第一次是在罗伯莱庄园的空地上,你拒绝了我的建议,严格地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你当时不了解我提供的消息的真正价值,在你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值得称道的冒险家,你心中只想着和我大干一场。非常崇高的情感,它使夏尼的弟兄们产生了幻想,但是,你骗不过我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偷耳坠子这件事。 “事实上,你有你的目的:为了得到你想得到的好处,你要摆脱一个最危险的竞争者。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你在告发我以后立即去了山庄,谜底可能就在那里,我在那里再次败于你的阴谋,把年轻的达韦尔努瓦弄得晕头转向,将金奖章弄到手,这就是你在那里干的事,我很佩服,承认你一步一步地完成着你的任务。不过……不过……德·埃斯特雷谢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人。越狱逃跑,故意纵火,夺回奖章,取得追加遗嘱,总而言之是全面推进。 “现在,四颗红宝石已经属于我所有。 “我想明天得到它,过一个星期得到它,或者过一年得到它,那都没有关系!它们是我的东西。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白白找了两个世纪,没有理由让别人拿去的。所以说,我现在发财了……成百万,成千万。有了钱就可以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这正是我的目的……不知道多罗泰是否同意做我的乘客,我刚才向手下是这么宣布的。你回答我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耸耸肩膀。 “我心中有数,”他说“不过,在使用极端的手段之前,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等着看威吓的效果,多罗泰完全不为所动。 “你很镇静!”他说。语气之中透露出稍许不安。“不过,你也很明白目前的形势。” “非常明白。” “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蒙福贡的性命,那三个绑着的人的性命,都是我手中的筹码,是我对你施加压力的手段。所以说,你还镇静什么?” 她从容不迫地回答说:“我镇静,因为我知道您已经完蛋了。” “算了吧。”他笑着说。 “不可救药地完蛋了。” “为什么?” “刚才在客店里,一发现蒙福贡被人绑架,我立即派另外三个孩子去附近的村庄了,他们会带农民们来这里。” 他冷笑一声:“等他们召集起一队农民,我已经走远了。” “他们快到了,我有十足的把握。” “太晚啦,可怜的姑娘。如果没有把握,我早就让手下把你带走了。” “您的手下?不……” “谁能阻止我吗?” “您虽然一副凶相,心里却害怕他们。他们在想,您一个人呆在这里,是不是要利用攫取的秘密独占宝石。他们觉得我才是他们的盟友。您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很镇静就是了。” 他摇摇头,怒冲冲地说:“你说谎,姑娘!你装模作样!你现在比死人还苍白,因为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过一个钟头以后,我是不是被人抓住,我的手下是不是背叛我,二者都不重要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过一个钟头发生什么事,而是现在要发生的事。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多罗泰,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带着威胁性的粗暴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被人当傻瓜。你这个走钢丝、耍杂技的女人,公主,小偷,走江湖的,你身上总有点东西令我魂不守舍。我历来蔑视女人。我一辈子没有为女人心烦过。你,多罗泰,你吸引我,又使我感到害怕。是爱情吗?不是,是仇恨。确切地说是一种病……是在我心中燃烧的毒药,多罗泰,是我必须摆脱的毒药。” 他紧紧地挨着她,目光凶狠,而且充满了渴求。他举起双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按住姑娘的肩膀。为了不让他抱住自己,姑娘不得不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他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不准笑,多罗泰,你这种流浪女人的妖术,已经让我受够了。你的嘴唇是唯一能够医治我的良药。然后,我可以从此消失,再也不来见你。但是,必须在得到这剂良药之后才行。你懂吗?” 突然,他用双手搂住多罗泰的肩膀,使姑娘一时失去了平衡。但是,她蔑视的态度依然,继续向他挑战。而且,她的意志愈益坚强,始终不让对方感到她的心里有丝毫的动摇或退缩。 “你懂吗?……你懂吗?……”他连续地摇晃她的手臂和脖子,口里一边嘟囔,“……你知道这是不可抗拒的吗?没有人能救你。这是失败的代价。今天,我要报仇……同时,我再也不受你的压迫……我们分开以后,我会说:是的,她使我痛苦过,但是,我不后悔,我们相识一场的这个结局抹去了任何的不快。” 他愈来愈使劲地压住姑娘的肩膀,同时,快活地挖苦说:“你的眼神开始慌张了,多罗泰!难得一见,真让人高兴!你害怕了,你的眼睛……真美丽啊,多罗泰!……这是给胜利者的真正奖赏。光是你的眼神,在我面前惊恐万状的眼神,就好过天下的任何东西。多罗泰啊,多罗泰,我爱你……让我忘记你?多疯狂的想法!我要吻你的嘴唇,这是为了爱你爱得更深……也是为了让你爱我……为了你能够跟我在一起,像女奴,像倍受宠爱的女主人一样。” 她紧贴着墙壁。德·埃斯特雷谢竭力想将她抱在怀里。她则拼命地想脱身。 “啊!”他大叫一声,突然疯狂地动起粗野来。“不准反抗,小姑娘。把嘴巴伸过来,马上伸过来,你听见了。否则的话,就让蒙福贡来抵偿。你愿意我像刚才那样把他吊起来打转吗?行了,你听我的话,否则……否则,我就跑回去,活该那小鬼的脑袋倒霉……” 多罗泰精疲力尽。她的双腿发软。和强盗身体上的接触,使她恐怖得浑身发抖,但是,推开强盗,她又怕这个家伙冲过去对孩子不利。 她用力死顶的手臂开始弯曲。德·埃斯特雷谢一使劲,迫使她跪在了地上。这下完了。他就要达到目的了。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最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多罗泰大吃一惊。在强盗背后,距离几米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在动弹,有个东西从对面的墙上伸出来。从枪眼里露出一枝枪。 多罗泰立即想起来了:圣康坦从客店带走一枝报废的旧枪,而且是没有子弹的。 她一动不动,避免引起德·埃斯特雷谢注意。她明白圣康坦的计策。孩子只是想阻吓敌人,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吓唬一下而已。现在该轮到她想办法,当德·埃斯特雷谢发现自己身受威胁时,让这个行动达到最佳的效果。但是,毋庸置疑,只需片刻功夫,德·埃斯特雷谢就可以和多罗泰一样,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枝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枪,像小孩的玩具枪一样完全没有攻击性。 多罗泰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的事:镇定下来,挺起胸膛面对敌人,让他心虚,哪怕是几秒钟也好,就像刚才她凭着镇静和沉着已经做过的一样。她自身的安全,蒙福贡的安全,全系于她现在的坚定与否。“财富全在顽强……” 她想。 但是,她口中不知不觉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说出一道能够保护你的咒语一样。她马上感觉到箍住她脖子的双手松开了。古老的格言,他经常思索的这句格言,竟然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里,从这个他认为已经处于穷途末路的女人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使他大为困惑。他仔细地打量她,突然惊呆了,她美丽的面庞表面出前所未有的宁静。嘴唇微启,露出雪白的牙齿,刚才还惊慌和绝望的眼睛,现在带着微笑安详地望着他。 “怎么啦?”他情不自禁地问道,同时想起在岗顶山庄的水塘边,多罗泰的惊人的笑声。“你今天还敢笑?” “我当然要笑,理由只有一个:您已经完蛋了。” 他开玩笑似地说:“啊?是么?” “是的,”她毫不含糊地说,“我从一开始就告诉您,我没有说错。” “您疯了,”他耸了耸肩膀,说。 她注意到他不再用你称呼她,而且确信依靠她难以置信的镇静,取得了与第一次一样的胜利,她又重复了一遍:“您已经完蛋了。目前的形势与在山庄时一模一样。在那里,拉乌尔和孩子们去找救兵,您还操纵着大局,突然一枝枪对准您。在这里,发生着同样的事情。三个孩子找到人了。像在山庄里一样,他们带着枪来了……您还记得吗?他们来了,枪口已经对准您了。” “您胡说,”强盗结结巴巴地说。 “他们来了,”她说话的口气愈来愈逼人。“我听到孩子们发出的信号了。他们没有绕过塔楼进来。他们来了,就在墙外面。”.. “您胡说!”他喊道,“您说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她态度平静,就像一个不受任何危险的人一样,但是,她一改用您称呼的习惯,非常强硬地说:“转过身去……你就看到对准你胸膛的枪口了。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开火。你转过身去看呀!” 他躲躲闪闪。他不想就此罢休。但是,在多罗泰的目光,在她的充满怒火,不可抗拒,令他束手无策的目光的紧逼下,他不得不顺从她的意志转过头去。 这是一发千钧的时刻。 她使出全身的力量,不让强盗有思考的时间,坚定地大声喊道:“举起手来,你这个恶棍,否则就像打狗一样打死你。举起手来!喂,那边的,准备开枪,毫不留情地开枪!举起手来!” 德·埃斯特雷谢看到枪,乖乖地举起手来。 说时迟,那时快,多罗泰猛扑上去,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枪,然后面对面指着他,心不跳,手不颤,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神气,一字一板地说道:“白痴,走,我明白地告诉过你,说你已经完蛋了。” 十七、绞刑 整件事前后不到一分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形势彻底逆转。失败变成了胜利。 脆弱的胜利。多罗泰知道,她以无法想象的大胆 884c." >行动,成功地在他的头脑里制造了错觉。但是,这个人是不会长时间受骗的。虽说如此,她还是尽一切努力要逮住这个强盗,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她得镇住他,首先解救出韦伯斯特、埃灵顿和达里奥才行。 她像统率着一支大部队一样威严,命令前来救她的人:“你们一个人留在原地,继续瞄准他,稍有反抗立即开枪,其他赶快去解救被关押的人。愈快愈好,是不是?绕过塔楼。进门以后向左,再往前走一点。” 所谓其他人,实际上就是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当然,如果有必要,只需把一八七〇年式的破枪搁在枪眼上,圣康坦也可以跟他们一起去。 “他们去了,进入塔楼bbr>藏书网……开始搜索……”她的思绪跟随着孩子们的行动。 但是,她看得很清楚,德·埃斯特雷谢在仔细地审视枪管以后,脸上的表情正慢慢放松下来。他听到了孩子们的脚步声,这和农民队伍的喧嚣声是完全不同的。她不再怀疑,强盗将在她的人来到之前逃之夭夭。 在稍稍犹豫一下以后,他放下双手,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上当了!”他说。“只有几个孩子,枪是一堆废铁。啊!你真是狗胆包天!” “是不是要我开枪?” “算了吧!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以因为自卫而杀人,不会为了杀人而杀人的。把我交给法庭?你这样能得到宝石吗?就算割掉我的舌头,用火慢慢地烧我,我也不会泄露秘密。宝石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得到宝石就什么时候。” “你再朝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好,好,你赢了。我离开这里。”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 “小孩子在那里磨嘴。他们找到韦伯斯特了。可是,等他们解开绳子,我已经远走高飞。再见……后会有期。” “不行。”她说。 “有什么不行,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的。宝石第一。爱情第二。我错在把两样东西混在一起了。” 她摇摇头。 “你别想得到宝石。如果我没有把握,我能让你走吗?我告诉过你:你已经完蛋了。” “完蛋?为什么?”他冷笑道。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 他还想反驳。但是,此时传过来一群人讲话的声音。他拔腿就跑,弯着腰,顺着矮树丛溜了。 多罗泰在后面追,举枪瞄准,突然下决心要打倒他。但是,经过一番犹豫,她还是把枪放下了,一边低声说道:“不,不,我不能……我不能……再说,有什么用呢?这杀父之仇迟早会报的……” 她走去找几位朋友。孩子们花了好大气力才给他们松了绑,理不清的绳索实在难为了孩子们。韦伯斯特第一个站起来,跑着迎上前来。 “他在哪儿?” “跑了。”她回答说。 “怎么!您有枪,也让他跑了?” 埃灵顿过来了,随后是达里奥,两个人都非常恼火。 “他跑了?这怎么会呢?从哪儿跑的?” 韦伯斯特夺过多罗泰手中的枪。 “您没有勇气干掉他,是不是?” “是的,我没有勇气。” “这么一个混蛋!一个凶手!唔,这事儿到我们手里,我担保,一定不会拖泥带水。朋友们,准备好了吗?” 多罗泰挡住他们的去路。 “那伙人怎么办?总共有五六个,加上德·埃斯特雷谢……个个都带着枪。” “那更好,”美国人说,“这枝枪刚好有七发子弹。” “我求求你们,”她担心因为力量悬殊而吃亏。“我求求你们……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他们肯定上船了。” “到时候就知道了。” 三个年轻人追了出去,多罗泰很想跟他们一起去,但是,蒙福贡的腿上还绑着绳子,一边哭,一边拽住她的裙子不放。 “妈妈……妈妈……你不要去……我好怕!……” 于是,她心里只剩下了孩子,她把他抱在膝盖上,慢慢地安慰他。 “不要哭,我可怜的上尉。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个坏家伙不会再来了。你谢谢圣康坦了没有?还有你的两个小朋友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你有没有谢谢他们?亲爱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亲切地抱着三个孩子。 “是啊!我们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啊!圣康坦,你想到那枝枪,真聪明!好小子,你真厉害!来,让我再吻你一下!告诉我,你怎么来这里的。我看到了你从客店出来留在路上的白色小石子。为什么你要绕过沼泽地?你想顺着海岸,通过峭壁底下来到废墟吗?” “是的,妈妈。”圣康坦回答说,多罗泰的称赞使他十分得意,她的亲吻使他非常感动。 “结果还是不行吧?” “是不行,可是我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沙滩上有一条小船,我们把它推到海里。” “你们三个人真的有胆量有力气划船过海?你们起码花了一个钟头吧!……” “一个半钟头,妈妈。到处都是礁石,不让我们前进。最后,我们看到塔楼,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上了岸。到这里的时候,我听出是德·埃斯特雷谢说话的声音。” “啊!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孩子!” 接着,又是一阵热烈的拥抱,亲吻像雨点般的落在圣康坦的面颊上,卡斯托尔的额头上,上尉的脑壳上。她高兴得又唱又笑!生活真美好啊!不必面对这个紧紧抓住你的手腕的野蛮人,不必再受他邪恶的目光的玷污,这一切太美好了! 她正兴高采烈,却突然打住了。 “德拉吕先生呢?我把他给忘了!” 他躺在囚室靠里的地方,茂密的野草构成一道屏障,将他挡在了后面。 “快去救他!快,圣康坦,割断绳子……上帝啊,失去知觉了……喂,德拉吕先生,您醒醒。否则,我就把您留在这里了。” “把我留下!”公证人突然醒过来,大喊一声。“您没有权利这么做,敌人……” “敌人逃跑了,德拉吕先生。” “他们会回来的。这些人太可怕了。您瞧,强盗头子一枪打穿了我的帽子!驴子把我摔在地上,就在废墟的入口处,我躲在一棵树上不肯下来。啊!啪的一下!只用一颗子弹,强盗就把我的帽子打掉了。” “你伤了没有?” “没有,但是,我身体里面疼,我受的是内伤。” “很快就没事了,德拉吕先生。我担保疼痛明天就会消失。圣康坦,我把德拉吕先生交给你。还有你,蒙福贡。帮他按摩一下。” 她说完就走了,一心想着赶上那三位朋友,他们的仓促行动让她放心不下。毫无目标,毫无.计划。强盗们如果没有上船,会再次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抓起来。 幸好,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德·埃斯特雷谢泊船的地点。半岛上,城堡遗址外面的地方不算大,但是,巨大的礁石形成无数的屏障,使她好不容易才一个个找到他们。三个人在迷宫一般的小路上迷失了方向,而且正不知不觉地朝着塔楼往回走。 多罗泰的方位意识很强,她没有走错路。她能够察觉到哪条路不通,凭着本能选择引导她达到目的地的道路。再说,没有多久,她就看到了路上的脚印。这是强盗们往返海边和塔楼之间经常走的一条路。这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从正前方传来阵阵吵闹的声音。小路突然向右转了个急弯,原来是巨大的山岩挡住了它的方向,山岩陡峭而且怪石嶙峋,眼看兜个大圈得花很长的时间,他们下决心爬了上去。 达里奥身手最敏捷,他一直跑在前头,突然叫喊起来:“我看到他们了!……都在海边!……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韦伯斯特握着手枪,也赶到了。 “是啊,我也看见了!往那边跑……离他们更近一点。” 他所说的那边,是指山岩顶上的尽头,整座岬角俯视四十余米宽的沙滩。 两根花岗岩石柱拔地而起,就像一扇打开的大门的门柱,从门里望出去,可以看见平坦的蓝色的海面。 “小心!猫下身子!”多罗泰命令道,她自己也趴了下来。 其他 4eba." >人把身子紧紧地贴住石壁。 在前面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条机动大渔船,甲板上围着五个男人,一个女人在指手画脚地说话。他们看到多罗泰及其朋友,其中一个男人迅速转过身,举起枪扳动了枪机。埃灵顿身边的花岗岩上飞起了几块碎片。 “不准动,”枪手喊道,“否则,我继续开枪啦。” 多罗泰叫她的同伴们不要动。 “有什么用?悬崖陡峭,你们不是想从上面跳下来吧?” “不,我们可以从原路返回,再绕过去。”达里奥建议说。 “不准动。您这是疯了。” 韦伯斯特火了。 “我有手枪。” “他们有长枪。再说,到了那里也赶不上趟。好戏已经演完了。” “什么好戏?” “自己看。” 在她的命令下,他们一动不动,躲在子弹打不到的地方。在前方,正在演出多罗泰所说的好戏,他们就像被迫出席观看,但是不能直接参与的观众。 没有多久,他们便知道了这出戏恐怖的结局。 平静的小海湾构成一个天然码头,大渔船在码头边上颠簸不定,那个女人和五个男人弯腰围着地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好像捆绑着红色的羊毛腰带。从远处看去,那女人像一个凶神恶煞的泼妇,舞动着拳头吆三喝四,大骂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其中有几句话传到了山岩上年轻人的耳朵里。 “你这个贼!……胆小鬼!……啊!你还不肯说!……你等着!……” 她大声命令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因为几个年轻人注意到,强盗们在四面散开之前,那个人的脖子上已经套了一条长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越过桅杆的主横桁,抓在其中两个强盗的手里。 “德·埃斯特雷谢!”其中一个年轻人认出那顶俄国士兵帽,小声地喊了出来。 多罗泰想起他们在罗伯莱庄园相遇时,她曾经对这个敌人作过预言,心里不禁一震。 她压低声音说:“是的,是德·埃斯特雷谢……” “他们想对他怎么样?” “想夺走他的宝石。” “但是,他没有宝石啊。” “没有,但是,他们很可能会想他有宝石。我早已料到他们会这么做。我看到他们脸上凶恶的表情,德·埃斯特雷谢命令他们离开废墟,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之所以服从命令,是为了布下圈套,让他自投罗网。” 在远处,那个人影在横桁上只吊了一会儿功夫。他们放下这个成了木偶的人。接着,又扯上去两次,那女人继续不停的叫骂:“说不说?……你答应的宝石呢?……你弄到哪儿去了?……” 在多罗泰身边,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咕噜道:“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无法忍受……” “什么!”多罗泰说,“您刚才想杀死他……现在想去救他了?” 韦伯斯特和他们朋友都给闹糊涂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面对这个令人恶心的场面,他们不愿再袖手旁观下去。脚下是悬崖峭壁,不过也有一些罅隙和兽径。韦伯斯特看到那名枪手已经不管他们,便不顾危险往下走,后面跟着埃灵顿和达里奥。 他们的企图失败了。那伙人不想和他们对抗。那个女人开动马达,等三个年轻人踏上沙滩,小船已经在急促的马达声中调头跑了,美国人开了七枪,但是全部落了空。 他气得七窍生烟,对跟上来的多罗泰说:“还是跑了……还是给他们跑了……我们该想别的办法……就这样让这帮流氓从我们的眼皮底下跑了。” “有什么办法?”多罗泰说“首恶分子不是受惩罚了吗?他们在海上还会搜他的身子,一旦肯定他的口袋是空的,肯定他知道秘密又顽固到底,他们就会把他扔进海里,就像对付尸体还在仓底的假侯爵一样。” “德·埃斯特雷谢受到惩罚,您觉得够了吗?” “是的。” “您非常憎恨他?” “他杀了我的父亲。”她说。 几位年轻人心情沉重地低下头。接着,达里奥说:“但是,其他人呢?……” “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上绞刑架吧!这对我们更有利一些。抓住那伙人,将他们送上法庭,随之而来的是调查,诉讼,整个事件就会暴露出来。这对我们有好处吗?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建议我们在内部解决问题。” 埃灵顿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宝石的秘密不见了。” 远处,那艘船朝着北方,朝着布列塔尼的方向愈走愈远。 那天晚上,德拉吕先生只想好好地睡一个觉,然后尽快赶回事务所,乔治·埃灵顿和马可·达里奥把他托付给阿穆鲁寡妇照管,又叮嘱她把自己受攻击的事绝对保密。然后,在将近九点钟的时候,他们把自己的马套上大篷车,圣康坦牵着独眼喜鹊的缰绳,一起走上经过“鬼门关”的石子路,回到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废墟。 多罗泰和孩子们各归原位。三个年轻人在塔楼的囚室里安顿下来。 第二天清早,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骑上摩托车出去,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回来。 “我去萨尔佐见了寺院里的僧侣,”他说,“我向他们买下了拉罗什-佩里亚克的这座废墟。” “上帝啊!”多罗泰大叫一声,“您不是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吧?” “不。但是,乔治·埃灵顿、达里奥和我,我们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寻找,要想安静,那当然是在自己家里好啊。”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看您的样子很有钱,您真的很在乎找到这些宝石吗?” “我在乎的是,”他说,“我们的先人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的冒险故事要有始有终,不让宝石在哪一天落入无权得到宝石的人手里。您帮我们一起干吗,多罗泰?” “说实话,我不帮你们。” “见鬼!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罪犯得到惩罚,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他们显得很失望。 “不过,您会留下来吗?” “是的,我需要休息,四个孩子也需要休息。在这里呆个十几天,和你们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这对我们很有好处的。七月二十四月上午,我们离开这里。” “日子已经定了吗?” “是的。” “我们也一起出发?” “是的,我要劫持你们一起走。” “去哪里?” “旺代的一个旧庄园,七月底,德·博格勒瓦尔侯爵老爷的其他后裔将在那里聚会。我想将你们介绍给达韦尔努瓦和夏尼-罗伯莱等亲戚。然后,随你们的便,你们回这里来也行……和戈尔孔德的宝石埋葬在一起。” “多罗泰表妹,还有您。” “我可不干。” “既然这样,”韦伯斯特说,“我把废墟卖了。” 对三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几天。上午,他们四出寻宝,因为多罗泰不参加,他们的热情很快便一落千丈。实际上,他们从早就等着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多罗泰把大篷车停在统领一路百年大树的大橡树下,大家在车子旁边吃午饭。 温馨的午餐,紧接着是同样温馨的下午,还有美丽的夜晚,谁都希望夜晚的时间一直延长到天亮。天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没有旅行者进入废墟打扰他们,他们在树上钉了一块木牌:私人领地谨防捕狼器,外人看见这块牌子就绕道别处去了。 天底下就他们几个人,加上四个孩子,他们和孩子们一起游戏,大家很快便成了好朋友,他们称姑娘为了不起的多罗泰,七个人无不为之倾倒。 她令他们着迷,令他们赞叹。她在七月十二日这艰难的一天里表现出来的机智,她在塔楼的房间里显示出来的镇静,她迅速赶回客店,毫不留情地对付德·埃斯特雷谢,她的胆量,她的活泼,所有这一切都使他们叹为观止。 他们觉得,她既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人,也是最神奇的人。虽然她一再解释,向他们叙述她的童年,当护士的经历,流浪卖艺的生活,在罗伯莱庄园和岗顶山庄的种种遭遇,他们始终无法相信多罗泰既是德·阿尔戈纳公主,又是马戏班的班主,无法相信这就是事实,既有涵养又充满幻想,既是大家闺秀,又是走钢丝的卖艺人。与此同时,她对四个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柔情的目光和细心的动作反映出母性的本能,使他们深受感动。 到第四天,从热那亚来的马可·达里奥成功地把她叫到一边,向她表白心迹,说:“我有两个姐姐,她们会像姐妹一样爱您。我住一幢古老的公馆,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贵妇人一样生活。” 第五天,埃灵顿哆哆嗦嗦地对她讲到自己的母亲,说“她如果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将会十分高兴”。第六天,轮到韦伯斯特上场。第七天,他们差点儿打了起来。第八天,他们要求她在三个人中间选一个。 “为什么要在你们中间选呢?”她笑道。“除了我的四个孩子,我的生命中不止有你们三个人呀。我有亲戚,朋友,或许还有别的求婚者。” “请您选择一个。” 第九天,在他们的催促底下,她答应作出选择。 “这样吧,”她宣布说。“我把你们排成一行,我拥抱谁,谁就是我选择的丈夫。” “什么时候?” “八月的第一天。” “您发誓。” “我发誓。” 自此之后,他们不再寻找宝石。正如埃灵顿所说——蒙福贡在他之前说过同样的话——他们想得到的宝石,其实就是她,多罗泰。这是他们的祖先博格勒瓦尔为他们准备的最好的宝贝。 二十四日清早,多罗泰指示出发。他们离开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废墟,告别德·博格勒瓦尔侯爵留下的财富。 “不管怎么样,”达里奥肯定地说,“多罗泰表妹,您还是应该找一找的。只有您能够找到两个世纪以来别人找不到的东西。” 她做了个不在意的动作,同时回答说:“我们这位杰出的祖宗,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们财富所在的地方。顽强的生命力……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吧。” 他们原路折返,经过维莱纳河,走上去南特的公路。途经一个村子——人还得吃饭,姑娘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接济——多罗泰马戏团可演出一场。这又使三个外国人大开眼界。多罗泰招揽观众,多罗泰在独眼喜鹊背上表演马术,多罗泰走钢丝,多罗泰招呼观众,赏心悦目,生动活泼的演出令人目不暇接! 他们在南特过了两晚,多罗泰很想见一见德拉吕先生。公证人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在热情招待之余,还向她介绍了家人,留她吃了一顿饭。 终于,七月的最后一天到了。他们大清早出发,下午三四点钟到达岗顶山庄。多罗泰将大篷车停在大门口,留下四个孩子,自己在三个年轻人的陪同下进了门。 院子里好像空荡荡的。山庄的人显然被派到田里干活去了。但是,屋子的窗户开着,传出来激烈的争吵声。 他们走过去。 传来一个粗俗而恶狠狠的男声,多罗泰一下子认出是放高利贷的瓦兰先生,他一边用拳头敲着桌子,一边狂叫:“拉乌尔先生,您得付钱,这是您祖父签下的售卖合同。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钟,三十万法郎现金或国家债券。否则,山庄就属于我所有。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钱在哪儿?” 随即,多罗泰听到拉乌尔的声音,然后是奥克塔夫·德·夏尼伯爵,他居中调停,建议双方继续协商。 “没什么可协商的,”高利贷者大声喊道。“给钱,现在是四点四十八分。”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抓住多罗泰的衣袖,小声问道:“拉乌尔……他也是我们的亲戚?” “是的。” “另一个是什么人?” “放高利贷的。” “给他开一张支票。” “他不收支票。” “为什么?” “他要的是山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不能让他得逞吧?” 多罗泰对他说:“您是个好人,我谢谢您。但是,我们在七月三十一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来到这里,您以为是偶然的吗?” 她朝石阶走去,一步步登上梯级,穿过前厅来到房间里。 看到她的出现,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拉乌尔站起身,脸色非常苍白,德·夏尼太太赶紧跑了过来。 她摆摆手,叫他们不要动。 瓦兰先生站在桌子前,左右是他带来做证人的两个朋友,证件和文书摊开在牛皮公文包上,手里拿着一只手表。 “五点钟到了,”他以胜利者的口吻说道。 多罗泰纠正说:“也许,您的表到五点钟了,但是,请您看一看挂钟。还有三分钟才到五点。” “那又怎么样?”高利贷者说。 “唔!解决这小小的一张票据,再把您赶出去,三分钟绰绰有余了。” 她稍稍解开路上穿的短披肩,从里面的一个小口袋里,取出一只黄色的大信封,她撕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大叠一千法郎的钞票和一包债券。 “请数一数,先生……不,不要在这里数,时间太长了,我们不想有外人在这里。出去。” 她轻轻地把他和他的两个证人一直推到院子里。 “很对不起,先生,我们是一家人……都是两百年不见的亲戚……我们想尽快地和家人在一起……您不会见怪吧,是不是?啊!对了,请您将收据寄给达韦尔努瓦先生。再见,诸位……听,挂钟敲五点钟了……再见。我再次向你们致意。” 十八、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多罗泰将那三个人关在门外以后,看见拉乌尔来到面前,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说:“不行,不行……这是不能允许的……您应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征求什么意见?” “有关支付债务的事。” “不要生气,”她温柔地说道。“我想先帮您扛发走瓦兰先生再说。这样,我们才能慢慢地从长计议。” “我都计议好了,”他脱口而出,“我认为这么处理完全无效。” “拉乌尔,请您耐心一点好不好。明天再作决定吧。说不定我明天可以说服您。” 她拥抱德·夏尼太太以后,叫三位外国人过来,向她一一作了介绍。 “太太,我为您带来了几位客人。这位是伦敦来的亲戚乔治·埃灵顿。热那亚的马可·达里奥。这位是费城来的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知道您来这里,我想到要全家一个不缺地聚一聚。” 接着,她介绍拉乌尔·达韦尔努瓦,奥克塔夫伯爵和夫人。大家热烈地握手问候。 “太好了,”她说,“大家聚在一起,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们有千言万语要互相倾诉。拉乌尔,我又见到德·埃斯特雷谢了。正如我对他的预言,他给高高地吊死了。拉乌尔,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我还遇见了您的祖父和朱利埃特·阿泽尔。拉乌尔……但是,我们也许过快地谈正经事了。首先,我们得为这三位亲戚做一件紧迫的事情,他们都是喜欢吃喝,坚决反对节食的人。”她打开壁柜,找到一瓶波尔图酒和一些饼干,一边请大家吃,一边讲述她去拉罗什-佩里亚克的经历。她讲得很快,既不完整,也缺乏条理,一件件事情颠三倒四,让人觉得滑稽,使德·夏尼伯爵夫妇听得乐呵呵的。 “就是说,”伯爵夫人说,“当行动结束的时候,宝石不见了?” “这个嘛,”她回答说,“这是三位表兄的事。您问问他们吧。” 在姑娘解释的过程中,他们三个人站在旁边听,对主人彬彬有礼,但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而这些心事,想必伯爵夫人也有,而且德·夏尼伯爵也不例外,因为有一件事同样地令他们关注,只要这件事不弄清楚,他们的心情就轻松不了。 埃灵顿开腔了,在德·夏尼伯爵夫人提问之前,他对姑娘说:“多罗泰表妹,我们不明白……不,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漆黑一团,我想,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您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吧。” “说吧,埃灵顿。” “唔,是这样的……这三十万法郎?……” “这钱是哪儿来的?”多罗泰帮他说完了他想说的话。“您想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 “正是。” 她对着英国人的耳朵,小声说道:“这是我的积蓄……是我的血汗钱。” “请您……” “您不满意这个解释吗?那么,我说实话啦。”她对着另一个耳朵,更加小声地说:“是我偷来的。” “哦!表妹,不要开玩笑。” “那,真见鬼,乔治·埃灵顿,如果不是偷,您想是怎么来的呢?” 他慢慢地说道:“我的几位朋友,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想您是不是找到宝石了。” “在哪里?” “在佩里亚克的废墟!” 她拍拍手。 “好啊!他们猜到了!真是这样,伦敦的乔治·埃灵顿,我是在一棵树下面,一堆枯叶和石子底下找到的。尊敬的老祖宗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把钞票和六厘利息的债券藏在那里了。” 另外两位表兄向前走了几步。马可·达里奥显得很激动,非常严肃地对她说:“多罗泰表妹,我们恳求您认真一点,请您不要捉弄我们。宝石到底是不见了,还是找到了?对我们中间的一些人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我承认,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已经放弃寻找宝石。但是,您在突然之间又让我们相信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奇迹。真的是这样吗?” 她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首先,因为这笔出乎意外的钱,人们很可能想这是卖了其中一颗宝石得来的……其次……其次……我得说出来,一句话,我们觉得您放弃这笔财富是不可能的,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您取得了节节胜利,就在达到目标的时候,您,多罗泰,怎么可能突然决定坐视不理呢?不出力!不寻找!不,不,从您这方面说,这是无法接受的。” 她很调皮地将他们来回打量了几遍。 “照你们的看法,各位亲爱的表哥,我创造了双重的奇迹,不出力寻找宝石,却得到了宝石。” “您什么奇迹都能创造,”韦伯斯特快活地说。 伯爵夫人附和说:“是的,您什么奇迹都能创造,多罗泰,您什么都行,从您的表情看得出来,您这一回又成功了。” 她没有否认。她只是甜美地笑着。大家围在她的身边,既好奇又焦急。 伯爵夫人轻轻说道:“您又成功了,是不是?” “是的,”多罗泰回答说。 她确实成功了!一个折腾了几个世纪,无法解决的问题,被她解决了。 “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一天?”乔治·埃灵顿大声问道。“您没有离开过我们哪!” “噢!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途经罗伯莱庄园的时候。” “啊!您说什么?”奥克塔夫伯爵冲口而出,不觉大吃一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起码知道了隐藏财宝的地方的性质。” “怎么知道的?” “通过那句格言。” “通过格言?” “实在太清楚了!清楚到我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些寻宝的人会这么盲目,而且使我觉得,隐藏财宝的人留下这么清晰的指示,是不是太幼稚了。不过,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做得也不错!他可以到处铭刻他的格言,挂钟上,火漆印上,因为,他的格言对后人来说只是一纸空文!” 伯爵夫人表示不同意:“既然您知道了,为什么不立即行动?” “我知道藏宝的地方的性质,但是不知道它的位置。有关的指示是金奖章告诉我的,在到达废墟后三小时,我心里有底了。” 马可·达里奥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因·罗伯尔·福尔图纳……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其他人也在重复这几个字,好像这是一道通鬼神的咒语,读出来就可以产生奇妙的效果一样。 “马可,达里奥,”她说,“您懂拉丁文吗?您呢,埃灵顿?您呢,韦伯斯特?” “有足够的水平解释这几个字的意思,”马可·达里奥回答说,“没有什么难的地方。福尔图纳,意思是财富……” “具体地说,就是宝石……”她说。 “是的,”达里奥说,然后继续他的翻译,“宝石藏在……因·罗伯尔……” “在顽强的生命力里,”埃灵顿笑着说。 “在活力中,在力量中,”韦伯斯特补充说。 “你们三个人是不是认为,罗伯尔,拉丁语中罗比尔这个词的夺格,就这么多意思了?” “是的,我的老天,”他们回答说。“罗比尔……力量……顽强……毅力……”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唔,我知道的拉丁文和你们差不多,不过,我是一个乡下姑娘,这是我比你们优越的地方。我在乡下逛来逛去,知道橡树里面有一个品种叫‘鲁弗尔’。我一直在想,法语中‘鲁弗尔’这个古老的词,是从拉丁语中的罗比尔缩合而成的,罗比尔的意思是力量,同样,它也有橡树的意思。正是这一点,在七月十二日那一天,我和你们经过大橡树的时候,就是在十字路口中心,十分醒目的那一棵大橡树,正是这一点,我说,使我把它和隐藏财富的地点联系在一起了,并由此译出了我们的先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的指示:我把财富藏在橡树的树洞里。就这些了。正如你们所见,实在是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她轻松活泼地演说完毕,静静地不说话了。三个年轻人看着她,惊叹之余又感到窘迫。她以其特有的智慧,以其身上的这种难以解释的才能,使她的朋友们吃惊,她美丽的眼睛为此流露出一种纯真的满足感。 “您实在与众不同……”韦伯斯特低声说道,“您是一个特殊的人……非常特殊的人……” “一个善良的法国人,像所有的法国人一样聪明的法国人。” “不,不,”韦伯斯特说,他实在表达不出积压在他们三个人心里的思想。“不,不,这是另一码事……” 他在姑娘面前欠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埃灵顿和达里奥也过来做了一个同样虔敬的动作,而她不由自主地翻译起那句格言来,以掩饰激动的心情:“福尔图纳,财富……因·罗伯尔,在橡树里……” 接着,她补充道:“在橡树的最深处,在橡树的中心,可以这么说吧。在离地一米半的地方,它至今还保留着一个环状的突瘤,这是切割树干留下的疤痕。我凭直觉肯定应该从这里着手寻找,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把留作再生时使用的宝石藏在里面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考验我的判断。这是我在最初几个晚上所做的事。三位表哥都已呼呼大睡,圣康坦和我,我们两个人动手干起来,使用我们的钻子、手锯和手摇钻慢慢摸索。一天晚上,我突然碰到了一样硬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们把洞钻大一些。我从里面一个接一个地取出四个核桃大小的圆球。去掉外面的脏东西,四颗宝石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 “这是其中的三颗,还有一颗抵押在德拉吕先生那里,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经过珠宝商仔细鉴定,才同意把必需的款子借给我,必须在明天以前把钱还给他。” 她把三颗戈尔孔德红宝石分给三位朋友,它们绚烂多彩,体积相同,大得令人称奇,一如从前的宝石切削得对称有序。 埃灵顿、韦伯斯特和达里奥,他们手里拿着宝石,眼里看着宝石,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德·博格勒瓦尔侯爵,这位不可思议的想入非非的人,死于他自己的起死回生的美好梦想,在两个世纪以前将这些宝石托付给一棵树,他一定常常来树下读书和休息。在以后的两百年里,大自然缓慢地不间断地完成着它的大业,在精心巧妙地选择的秘室四周建起一道道愈来愈厚实的围墙。在两百年里,一代代的人,有些或许是根据一则模糊的传说专门前来的寻宝者,无不与这神话般的财富失之交臂。现在,老人的曾孙女发现了这个不可捉摸的秘密,深入到收藏宝物的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把他们的祖先从印度带回来的宝石给了他们。 “你们留着吧,”她说。“侯爵的三个儿子的后代生活在国外,这是你们应得的部分。第四个儿子在法国的后裔将平分另一颗宝石。” 奥克塔夫伯爵惊讶不已。 他问道:“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三个法国继承人,您,拉乌尔和我,据珠宝商估价,每一颗宝石都值几百万,我们三个人享有平等的权利。” “我可没有什么权利,”奥克塔夫伯爵直截了当地说道。 “怎么!”她说。“我们是同甘共苦的朋友。一纸盟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把您和我的父亲,和拉乌尔的父亲,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了。” “这个盟约已经过时!”拉鸟尔·达韦尔努瓦也大声反对。“就我而言,我?是绝对不接受的。遗嘱说得很清楚,毫无争论的余地。四枚奖章,四颗宝石。三位表兄弟和您,多罗泰,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取得侯爵的遗产。” 她赶紧抗议说:“您也有份,拉乌尔。您也有份!我们在一起战斗!您的祖父是侯爵的直系后代!他也有奖章这个护身符!” “他的这枚奖章毫无价值!” “您怎么知道?您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枚奖章。” “不,我见过。” “不可能。我当着您的面从水里捞起来的盒子是空的。它只是引诱德·埃斯特雷谢的诱饵。嗯?” “唔,我的祖父从佩里亚克海角回来以后,您在那里遇见他和朱利埃特·阿泽尔在一起,有一天,我发现他在果园里流眼泪。他看着一枚金奖章,他递给我,让我仔细看看。奖章上有您所说的全部指示。但是,奖章的两面都打了一个叉,显然,我已经说了,多罗泰,这两个叉说明这枚奖章毫无价值。” 姑娘听到这些话,好像十分吃惊,但是,口里却满不在乎似的说道:“啊!……真的?……您见到了?……” 她走到窗前,额头顶着窗玻璃站了几分钟,掩盖整个事件的最后的帷幕正在落下。确确实实有两枚金奖章。其中一枚是假的,属于让·德·阿尔戈纳所有,它被德·埃斯特雷谢偷去以后,落在了拉乌尔的父亲手里,后者把它交给老男爵。另一枚真奖章属于老男爵,他出于谨慎和贪婪,从来没有对儿子和孙子提起过。老男爵后来疯了,他藏在狗项链里的护身符被人夺走了,但是,他仍旧出发去寻找这笔财富,身上所带的奖章,是他委托朱利埃特·阿泽尔保管,德·埃斯特雷谢没有找到的那枚奖章。 多罗泰马上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一切后果。她从狗项链里找到金奖章,以为这是她的奖章,其实,她侵占了拉乌尔的继承权。她回到山庄,施舍给杀害父亲的同谋犯的儿子,自以为是慷慨和宽容之举,实际上只是把一小部分她所窃取的东西物归原主。 她克制自己,尽量保持沉默。她得小心从事,免得拉乌尔怀疑到他父亲犯下的罪行。她从窗前回到屋子中央,眼睛里好像泪汪汪的。但是,她满脸笑容,若无其事地说道“严肃的事情放到明天再说吧。今天,让我们好好地高兴一下,欢庆我们的团聚。拉乌尔,您请我吃饭吗?还有我的孩子们?” 她恢复了活泼快乐的神采。她跑到果园的大门口叫几个孩子,他们欢欢喜喜地来了。上尉扑到德·夏尼太太的怀里。圣康坦向她行了吻手礼。大家看到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鼻青眼肿,说明他们刚刚干了一架。 晚餐很丰盛,还有香槟和泡沫四起的苹果酒。整个晚上,多罗泰热情洋溢,对每个人都非常亲热,令人感到她生活得很幸福。 阿奇博尔德·韦怕斯特提起她的承诺。明天就是八月一日,是她在求婚者中间作出抉择的日子。 “我保证实践承诺,”多罗泰肯定地说。 “您在我们中间选吗?我想,拉乌尔不是最后一名求婚者吧……” “在你们中间选。由于只能选一个人,我今晚要拥抱你们每一个人。” 她拥抱了四个年轻人,然后拥抱伯爵和伯爵夫人,最后是四个孩子。 大家一直呆到午夜才分手。 第二天上午,拉乌尔,奥克塔夫·德·夏尼夫妇,三个外国人在屋子里吃早餐,一名雇工送来一封信。 拉乌尔一看信上的字迹,难过地小声说道:“啊!是她的信……像上次一样……她已经走了。” 他,伯爵和伯爵夫人,都想到了她离开罗伯莱庄园的情景。 他打开信封,大声地读了起来: 拉乌尔,我的朋友: 我恳求您相信我所写的这封信,有些事情是我昨天才知道的。 拉乌尔,我于七月十二日前往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挂钟前赴约,我不知道自己篡夺了您的位置。我自以为是我父亲给我的护身符,实际上是属于您的。 上面这些话不是什么假设,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知道得很清楚,就像我知道存在阳光一样,我有充足的理由不透露证明事实的证据,但是,我仍希望您和我一样,在行动上和思想上充满信心,处之泰然。 我凭灵魂的永世得救起誓,下面是事实的真相。埃灵顿,韦伯斯特,达里奥和您拉乌尔,你们是德·博格勒瓦尔侯爵在遗嘱中指定的真正继承人,因此,第四颗宝石是您的。 韦伯斯特同意明天去南特找德拉吕先生,交还他一张三十万法郎的支票,同时把宝石带回来给您。我在寄去他签的收据的同时,会给他必要的说明。 拉乌尔,我得承认,昨天,我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心里确实有点儿难过。哦!也不是太难过,只掉了几滴眼泪而已……今天,我感到很高兴……这笔财富,我不喜欢…… 不,它包含着太多的罪恶和暴行!有些事情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再说……再说,金钱是一座牢房,我不愿意在牢房里生活…… 拉乌尔,还有你们,我的三位新朋友,你们要求我,多少有点儿开玩笑吧,是不是? 在昨天在场的人中间选择我的爱人。我以同意的方式回答你们,好吗?我的选择早已决定了,我只可能首先忠实于我最年轻的小伙子,然后才能考虑别的对象。朋友们,请你们不要责怪我。我的心,至今为止,只是一颗母亲的心,它体贴,挂念,爱护他们,为他们跳动。如果我离开他们,他们怎么办呢?可怜的蒙福贡会怎么样呢?他们需要我,需要我们共同的健康生活。像他们一样,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一个四处流浪的人。没有比我们的大篷车更好的屋子。让我继续走我的路吧。 还有,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再聚一聚,好吗?让我们的亲人德·夏尼夫妇在罗伯莱接待我们。对了,定一个日子吧。圣诞节和新年,行不行? 再见,我的朋友。请接受我最热烈的友情。还有几滴眼泪,最后的几滴眼泪…… 因·罗伯尔·福尔图纳。财富全在顽强的生命力。 拥抱你们。 多罗泰 信读完了,紧接着是长时间的静默。 最后,奥克塔夫伯爵说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想想看,她的口袋里藏着四颗室石,也就是一千万到一千二百万,她完全可以一声不响,占为己有。” 但是,几个年轻人没有理睬他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多罗泰是幸福的象征。现在,幸福跑掉了。 拉乌尔看看手表,然后,做了个手势让大家跟他来。他手持一个单筒望远镜,带着他们来到山岗的最高处。 远处,在草场的白色小路上,大篷车踯躅而行。三个孩子走在独眼喜鹊的旁边,驾车的是圣康坦。 她一个人走在后面,多罗泰,德·阿尔戈纳公主,走钢丝的卖艺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