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死人侦探》 序幕 伴随着强劲的音乐节拍,舞台上方旋转的镜面球把片片动感闪烁的灯光洒向房间,这似乎更凸显了舞女身上淡淡的一层汗水。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年轻、轻盈,身材火辣,身穿一件极其暴露的丁字裤和一件小的几乎遮不住乳晕的比基尼上装。然而她台上的舞蹈动作丝毫不能撩动台下观众的情欲,她身上的汗水源自.99lib.舞台灯光散发的热量而不是任何投人的表演。 达琳·贝克特仔细看着那个女人,并试图想出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表演。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梦游”这个词。她希望自己能走上舞台,把那个女人推到一边,教她如何撩拨坐在下面抬头看着她的那些男人们的情欲,教她如何扭动身体,如何微微努起双唇,如何眼波流转发出邀请,如何利用所有这一切,直至他们欲火难耐,悄悄地把手伸向自己的私处。 达琳这样想着,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但是她当然不能那么做,因为媒体将斥责她的任何过失,正在等待机会打压她的法庭将紧随其后。她应该佩戴脚踝监视器,但她已经能够把它摘掉,这不再是个问题。她被判软禁不到一个月,就与她的缓刑监督官上了床,为此,他答应在两个条件下帮她摘掉监视器:第一,她要一直穿宽松的长裤予以99lib.遮掩;第二,她要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这样一旦有人问及此事,她可以声称监视器刚刚掉下来。她又是微微一笑,从一开始她就对第二个条件置之不理。监视器就放在她卧室的梳妆台上,不仅关闭了,而且将一直放在那里。对法庭和缓刑部门来说,她待在家里,而且还躺在床上睡着了。 “你好,美女。”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达琳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位几乎整个晚上都在盯着自己的男人。其实她也一直在想他何时才能鼓起勇气来接近她,她甚至还向其中一个舞女打听过他,以确信他不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家伙。他看上去非常年轻,又高.99lib.又瘦,相当英俊,戴着一顶牛仔帽,穿着一双西部风格的靴子,牛仔裤上束着一条宽腰带,上面有个很大的银色搭扣。附近县里四散分布着许多马场,但他身上没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马味。一定是个经常光顾酒吧的牛仔,她想。 “你好。”她说道,心想除了装束这人很有魅力。 “我叫克林特。你呢?”他问。 “你认为我是谁呢?” “几个月前总在电视上露面的那个女士。” “你很善于记住面孔,克林特。我叫达琳,如果你忘了我的名字的话。” “我没忘。”他露出开心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一览无余,“只不过我从未想到我会有机会认识你。” 达琳让自己的眼里闪出亮光,嘴角浮出微笑,“那现在你有机会了。” 他悠长地、慢慢地冲她点点头。“你喜欢这个地方?”他抬起下巴指着房间。 “我喜欢看舞女。”达琳说,“当然是跳得好的。”她的目光回到舞台上的那个女人身上,微微地摇了摇头,让他知道这位舞女她可不喜欢。 “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克林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闻起来性感的地方。” 达琳慢慢地轻吸一口长气,把混合着陈腐的酒水、香烟和汗水的气味吸进肺里。“嗯,确实是。”她说道。 那个牛仔靠近她,“想出去兜会儿风吗?不管你正喝着什么我都可以带上,也九九藏书许我们可以开车去海滩。怎么样?” 达琳的手开始颤抖。她伸手紧紧摄住手包以掩饰微微流露出来的恐惧,然后长吸一口气,用深绿色的眼睛勾住他。“那会很棒吧。”说完,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旋转的灯光下非常迷离。 克林特靠得更近了,“达琳,亲爱的,我向你保证,那将会非常、非常棒。” 第一章

在佛罗里达中部女子监狱的前门外,哈利·道尔坐在自己的车里,除了偶尔抬起一只手把烟送到唇边外几乎一动不动。他看起来好像在盯着前方的白色砖楼寻找瑕疵似的。主楼狭长、低矮,随意向四周延伸着,一组小一些的楼房坐落在主楼的一侧。这些建筑被十八英尺高的连接在一起的篱笆所环绕,篱笆有两道,中间是二十英尺宽的无人区,每道篱笆上方又有三英尺的带剌铁丝网。在佛罗里达明亮的阳光下,铁丝网的边缘闪闪发光。当然,就像越狱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监狱一样,这里也是可能的。但是任何成功翻过篱笆的人都会获得带刺铁丝网的馈赠,留下极易被警犬跟踪的血迹。 哈利把车停在路边,放眼望去。监狱坐落在佛罗里达中部的一片荒野之中,四周全是长满茂密灌木丛的土地和沼泽地。这是一片难以穿99lib?越的领地,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一个狩猎监督官曾告诉他,任何一个徒步穿越佛罗里达荒野的人每行进一英里遇到的毒蛇不会少于一百条。尽管大多数的毒蛇会试图让路,但迟早你会遇到一条不能或不肯让路的毒蛇。深一些的沼泽地里还有数不清的鳄鱼,干燥开阔的地方有竭子和火蚁,树林茂密的地方会有许多种令人不敢徒手面对的动物,甚至偶尔还会有佛罗里达黑豹、黑熊或野猪在那里出没。 哈利长长地吸了一口没有过滤嘴的骆驼牌香烟,然后在一个烟灰快要溢出的烟灰缸里把烟头捻灭。这是他到这儿之后的第四支香烟了。五年前他戒了烟,可从那以后他在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抽烟。 当他再次望向监狱时,注意到站在大门内的两个看守正盯着他。几分钟后,门开了,其中的一个看守缓慢地朝着哈利的车走过来。这是个小个子,瘦骨嶙峋,大鼻子,嘴唇又薄又紧。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走起路来有点僵硬,好像被紧紧捆住后准备反抗似的。他的手按在枪套里的格洛克式自动手枪的枪托上。正是这种有点借此恫吓对方的架势让哈利差点儿笑出来。 哈利放下驾驶座旁边的窗户。那个看守止住脚步,眼睛扫视着汽车内部,最后目光落到警用对讲机上。 “你是员警?”看守问。 哈利举起他的盾形警徽和证件,看守弯下腰凑过来察看。 “皮内拉斯县,”他说着,微微咧嘴一笑,“这玩意儿在荒郊野外没多大用。”看守脸上带着傻笑和一丝不相称的傲慢,这令哈利讨厌。哈利身高六英尺一英寸,身材相当魁梧,肌肉发达,动起手来会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可人们常常误判他。他只有三十一岁,但他粗犷的面孔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褐色的波浪形卷发和柔和的绿眼睛令他显得几近温顺。然而他一开口讲话,这种误判通常就会不攻自破了。 “我猜你没有听见我说话。”看守厉声说。他移动一下重心,握紧枪托,显然被哈利毫无反应的行为激怒了,“我说过了,在这儿,皮内拉斯县没多大用。” 哈利看了一眼那个人的名牌。上面写着“L·博顿斯”,“‘L’代表什么?”他问道。 看守迟疑着,不确定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否会让他失去对局势的掌控。最后他做出了让步。“莱罗伊。”他说道,后两个字读得很重。 哈利点点头,然后用一种缓慢、轻柔、抑扬顿挫的声调说道:“那么,莱罗伊,如果我从车里出来,夺过你一直玩着的手枪,然后从你这个浑蛋头上八英寸高的地方把它甩出去,你觉得这有多大用呢?” 莱罗伊目瞪口呆,脸色灰白。接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等……等……他妈的……等一会儿。” “不,是你等会儿,莱罗伊。然后调转你的瘦屁股回去工作。我给你看了我的警徽,那已经足够了。所以,滚开!快他妈的给我滚开!” “那……那……你也滚开!”莱罗伊怒气冲冲地说。他迟疑了一下,寻思着该怎么办。随后他又骂了哈利一句,迅速转身,向大门走去。 哈利看着他走远。莱罗伊一开始看起来有点泄气,但他随后板起后背,昂起头,又加大步伐。这有些虚张声势,哈利觉得这不过是做给那个依旧从门内向外观望的看守看的。 十分钟后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他高高的个子,略微超重,凸出的肚子悬在腰带上面,衬衫领口上佩戴着条形警官领章。他叫沃尔特·李·霍林斯,哈利与他相识十多年了。 “你好吗?哈利。”他走近车窗时招呼道。 “我很好,沃尔特·李,你呢?” “还过得去。不必容忍像莱罗伊那样的浑蛋时会好一些。他刁难你了?” “他存心找麻烦,我刚好没心情奉陪。” “他不该那样,尤其是你给他看过警徽后。你给他看了证件,对吗?”哈利点点头,“他用警用对讲机问了我,我就给他看了。” “我想也是嘛。不管怎样,他正在大吵大闹地发牢骚呢。” “对你?” “噢,不是,他不敢。他正跟警监嚷嚷呢。警监是新来的,比较年轻,几乎跟莱罗伊一样蠢。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回头有人会找你说这事。” 哈利再一次点点头,“谢谢你,沃尔特·李。” “唤,也许你正想问吧,你妈妈仍然在里面,依然健康。假如你改变主意想见她的话,我可以特别安排,绝对是悄悄的。” 哈利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沃尔特·李轻轻拍了一下车顶,径直回监狱去了。 哈利看着他走了以后,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周围的风景上。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这么多年来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他每年来这儿一次,总是在他弟弟吉米被谋杀的祭日这一天来。这么多次了,他从未去看过他母亲。他只是看一看囚禁她的地方。这个行程是必需的,也只有他能够完成,因为他还活着而吉米却没有。回家的路上他会在吉米的墓旁停下来,告诉吉米他们的母亲还在狱中。 “我会确保她待在那里,吉米。”他年年都会向吉米保证,“我会确保她到死都待在那里。”

哈利·桑托斯和他的弟弟吉米死于一九八五年六月七日,佛罗里达州一个又热又潮的早晨。两个男孩一个十岁,一个六岁。在他们死去的那个早晨,他们坐在家里的厨房里等着妈妈过来与他们一起吃早饭。吉米是最小的孩子,也是家里的开心果。隔壁邻居有个三岁的小孩,在后院玩耍时会日复一日地唱同一支歌。此时,吉米正在模仿那个小孩唱着歌。那是一首关于一只蜘蛛和一支喷水嘴的简单、稚气的歌,但是吉米的手势和表情把那个三岁的小孩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哥哥哈利发出阵阵笑声。厨房对面,他们的妈妈露西微笑着看着他们的滑稽动作,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把四片安眠药碾成粉末。她把粉末分成两等份,放进两杯新榨的橙汁里,然后把杯子端上餐桌二十分钟后,两个男孩失去知觉,露西把他们拖进车库,并排放在地上,紧挨着她用了五年的雪佛兰车的排气管。当两个男孩昏睡时,她仔细地把他们的手交叉在胸前,把银色的小十字架放在他们的额头上,用手巾蒙上他们的眼睛,然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望着自己创作的景象。慢慢地,她眼中流露出喜悦之情,她转身快步走向汽车,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坐进去发动了引擎。做完这一切后,她随手关上车库门,返回房间。她拿来折叠的毛巾塞在门底,以封堵住汽车排出的尾气,然后笑了笑,拿起她的《圣经》,步行两个短街区,去了她每个星期天都去的福音教会教堂。在那里,她拜倒在圣坛前的地板上,就在一块巨大的描绘着三个十字架、象征基督受难之地的彩绘玻璃窗下面,她祈求上帝把她的儿子们送人天堂的静谧之中。 在露西祈祷的同时,一个上了年纪的邻居从她的房前走过。他听到车库里汽车发动着,便警觉起来。他敲敲前门没有得到回应,急忙回家拨打了911。几分钟后两个巡警来到现场,他们强行进入车库,发现哈利和吉米跟他们的妈妈离开时一样躺在那里,他们赶紧把两个孩子抬到外面。他们都停止了呼吸,也都没了心跳。两个巡警呼叫紧急救护支援后立即开始对他们实施心肺复苏。哈利——由于年龄大些,个儿头也比实际年龄高大——在急救医士赶到之前就被救活了。而吉米又小又矮,再加上很虚弱,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露西·桑托斯从教堂一回到家,就被以谋杀儿子吉米和蓄意谋杀儿子哈利未遂的指控而被捕。在讯问中,她承认给两个孩子下了药,并把他们放在她的汽车旁边的地板上,发动了引擎。她告诉拘捕她的警官说,她这样做是确保她的儿子们能在天堂等着她。当被问及缘由时,她说六月四日是她三十三岁的生日,好像仅此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她的所作所为。该案法庭指定律师所聘请的一位精神病医生推理说,露西,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相信耶稣·基督是在他三十三岁生日之后不久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并被埋葬的,埋葬三天后又死而复活并升人天堂。他说露西相信上帝选中她走同样的路,而她不想遗弃儿子们,把他们丢给陌生人照管。 正准备将来竞选州长一职的州检察官告诉媒体,他根本不相信这一套。他宣布他将争取判处露西死刑,而且要让十岁的哈利作证,证明其母亲在谋杀他们之前的几天,甚至几小时内神智都一直十分清醒。哈利,由于受到佛罗里达州官方的监护,立刻成为媒体的宠儿。记者们像野餐时的海鸥一样猛扑下来,轻而易举地操纵这个孩子说出了一系列耸人听闻的话语。几个儿童福利工作者试图加以阻止,但被州检察官推向一旁,因为他坚持认为哈利是在他所在政府部门的监护之下。由于这扇门敞开着,媒体得到了它们想要的新闻,同时也让这位州检察官得到了他恰好想要的东西。《圣彼得斯堡时报》的头条新闻便是:十岁儿童欲置妈妈于死囚之中:而《坦帕论坛报》发出的声音是:哈利称杀手妈妈必须去死。 最初的一连串骇人的引述和评论过后,这个故事就从报刊的头版位置转移到了后面的版面。在随后的一年里,直到准备开庭审理之前,该案件已经相对平静下来。到那时为止,被州检察官严密控制的精神病学的证据已经开始形成。该证据表明露西·桑托斯患有精神病。在开庭审理的前两天,州检察官把哈利带在身边召开记者招待会。在那里,在媒体的包围下,他宣布辩诉交易已经达成,露西将被送入监狱度过余生。当十岁的哈利被问及对此决定以及不必为母亲作反证有何感想时,这个被检方精心辅导过的年幼的孩子,用非常迷失、非常空虚的目光看着记者,声称他已做好作证准备。然后他停顿一下,完全脱开了为他准备好的台词,说道:“我就是要确保我妈妈永不出狱。” 哈利的母亲被判刑三周后,他所在县的有关部门对他的长期寄养做出了安排。寄养家庭的姓氏为道尔,父亲名为约翰,他的朋友都叫他约柯,是克利尔沃特警察局的一名警官。母亲名叫玛丽亚,是一个用无限的爱和海军陆战队军训教官的效率照管家庭的古巴人。因为没有其他的孩子,两年后约柯和玛丽亚·道尔向法院申请收养哈利,认其为子。哈利没有异议,法院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哈利从不了解自己的生父,那只是一个他模模糊糊记得的男人,一个间或进入他母亲的生活、逗留一会儿然后又离去的人。他父母从未结婚,到吉米出生时他的生父就永远消失了。 哈利在道尔家待了十一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学会了关心道尔夫妇,但他从不允许自己爱他们,或把他们视为父母。他对他们的感情更多是尊重和感激,因为他们慷慨地给予了他关心与爱护,但哈利·桑托斯·道尔从不信任何人,在与他们一起居住期间,他不锁上卧室门就从不入睡。

哈利三点半到达皮内拉斯县司法长官办公室,他把他的无标志警车停放在警方车辆专用车位后,直奔后门,因为从那里可以直接到达他的办公室——位于二楼的命案侦讯部。他的工作时间是从下午四点到午夜十二点,这意味着如果晚上太忙,他可能需要一直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但这对他来讲不算什么。他的同事们由于多数有家或有恋人,都尽量避开这个时间上班,但这是他最喜欢的轮班时间,而且,最复杂的谋杀案也经常在这个时间发生。发生在白天以及午夜后的谋杀案,总是像地滚球一样,变成简单的,一眼就能识破的案件。在那些案件中,罪犯常常手里仍然拿着凶器,站在犯罪现场。那些案件谁都可以处理,而哈利喜欢的是更加困难、更加复杂的案件。对其他命案侦探而言,如果这位死人侦探喜欢更加复杂的案子,喜欢为此投人额外的没有报酬的时间,他们无所谓,因为侦探工作本身已经足够棘手、足够危险了。 自从哈利被派到命案侦讯部后,他们就称他为“死人侦探”。哈利做巡警时对自己的过去一直相当低调,但是一来到这个部门,他的秘密立即被泄露出来。侦探们善于记住案件,尤其是那些大案。五年前刚刚二十六岁的哈利被提拔到命案侦讯部时,一些年纪大一些的警察仍然记得两兄弟谋杀案。他们还记得,是克利尔沃特警察局的一位名叫约翰·道尔的警官,收养了那个被救活的孩子。由于员警幽默的病态性,哈利的新名字“死人侦探”立即流传开来。 哈利从南佛罗里达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到县警察局工作。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由于他受到了他养父的影响,因为他养父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稳定力量。在一定程度上,这种看法是对的,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他从未透露过的原因:县警察局负责侦破全县大部分的凶杀案,而哈利有一个强烈的个人追求——终其一生,追捕凶手。 哈利走近警察局的后门时,看见一个又小又瘦的人影从一棵茂密的凤梨树后面走出来。那人穿着一件特大号的篮球衫和一条松松垮垮的篮球短裤,头上戴着一顶迈阿密热火队的篮球帽,稍稍歪向一侧。尽管那男孩眯眼看着午后的太阳,哈利一看他的个儿头和身材就知道,那是他最喜爱的十二岁的小帮匪,卢比奥·马迪。 “嗨,道尔。最近怎样?”卢比奥打招呼道。 哈利把手放在眼前遮住阳光,看见卢比奥正对他咧着嘴笑,这是一种有感染力的笑容,而哈利则故意板着面孔。“你最近怎样?你这个小黄鼠狼。”他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学校放假了,哥们儿,已经放了三周了。你在哪儿上的学?也许北部的学生还在上课,但佛罗里达的学生不上了。” “我以为你得上暑期学校呢。”哈利开着玩笑,大家总是拿卢比奥的功课开玩笑。 “嗨,哥们儿,我这么聪明的人哪儿用上暑期学校啊。你知道的,那是事实。” “你只有一样东西聪明,那就是你的屁股。”哈利回敬道,“那才是事实。” “不许你贬低我。你再这样,我可跟你没完。” 哈利把手放在卢比奥的肩上,亲切地捏了一下。两年前,在调查一起古巴冰毒毒贩的谋杀案中,他遇到这个孩子。卢比奥当时只有十岁,为那个毒贩放哨,所得报酬既有现金也有毒品。那个毒贩一直试图让卢比奥染上毒痛——他已经成功地让其他许多人染上了毒瘾,那是他确保那些孩子依赖并忠诚于他的一种手段,因为他们构成了他抵御警方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卢比奥把得到的毒品卖掉,并把得到的钱给了他母亲,他以为这样可以阻止她去卖淫,结果却是徒劳。哈利像朋友一样地帮助他,并说服他回到学校上学。一年后,哈利发现自己正在调查这个孩子的母亲被谋杀的案件。她的尸体在一个胡同里被人发现,生前曾遭人殴打,身上被剌十四刀。该案件像地滚球一样,最后以她的皮条客被捕和判刑告终,这给了未成年的卢比奥又一致命的打击。现在他与祖母住在一起,不管何时只要有可能,他就向警方——主要是哈利——兜售资讯。 “那么,你来这儿是要跟我一起吃一顿过了点儿的午饭,还是什么?”哈利问道。 “都不是,”卢比奥说,“我有事跟你说。”他说话时,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戳向地面,俨然一副黑老大的派头,但是他那浅褐色的面孔,水汪汪的褐色眼睛,和从帽子下面钻出的几缕卷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天使。这次哈利忍不住笑了。 “那么你弄到什么消息了,大能人?”他问。 卢比奥一直用手和肩膀强调着他的话,“嗨,你知道住在我附近的那个女人被人杀了吗?那个吸毒成瘾的老女人?” “知道。那不是我的案子,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嗨,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案子,哥们儿。这个案子归那个跟你一起工作的、又高又瘦的家伙管。那家伙的搭档是个胖胖的、非常刻薄的浑蛋。” “韦瑟斯和班尼武度,”哈利说道,“他们怎么了?” “嗯,他们认为是那个有毒瘾的老女人的男友干的。” “但不是他干的。”哈利说。 “当然不是他干的。”卢比奥又笑了。 “但你知道是谁干的。” “你说对了。” “那么是谁干的?” “你告诉那个皮包骨的警察——但不要告诉那个刻薄的胖警察——他应该调查住在她隔壁的那个老太太,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杀了她?” 卢比奥摇摇头,“不,是那个老太太的儿子。有毒瘾的老女人正在抢那个老太太的社会保险金支票,被老太太的儿子看见,把他激怒了。” “这事你确定吗?”哈利问。 卢比奥把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戳向地面以示强调,“这是事实,哥们儿。你调查完就知道了。”他抬头冲哈利笑道,“你知道,你应该办这个案子。用你具有的那种能力,你能一下子就把这个案子破了。” 哈利忍住笑容,“那是什么能力?”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跟死人说话的能力,你从死人的眼睛中看出东西的能力。因为你自己死过一回。” “谁告诉你的?” “我听其他员警说过。”卢比奥笑道,“我听你们警察说过许多事儿。” “不过,那事儿却是个童话。” “是,是,我懂。”卢比奥说,“你只是不想把那事儿透露出去。” 哈利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遝钞票,从上面拽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递给那个男孩。“把钱用在正经地方,”他说,“买几本书,给脑子充充电。” “是,是。”卢比奥说。他耸耸肩膀,显出一副硬汉的样子。 “这周晚些时候来见我,我们去吃点东西。”哈利说。 “我会的,我会的。” “不,你不要来了。不过,你自己看着办吧。代我问你祖母好,告诉她我不定哪天会去调查你这个淘气鬼。” 哈利看着那男孩径直穿过停车场后,转身走进大楼。他到命案办公室,找到约翰·韦瑟斯并把卢比奥的意见转告给他,但没有解释他从哪儿得来的资讯。韦瑟斯看起来对这一资讯并不那么感兴趣。哈利决定不敦促此事,至少在他们逮捕那个男友之前不必这样做。 哈利的第一个小时用在工作上,他坐在桌边翻阅着前一天所结案子的卷宗。那不是一个特别令人满意的案子——一个老人在一起令歹徒失望的抢劫案中被杀害。哈利在四十八小时内就追踪到了凶手。案犯原来是住在美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不允许养猫或养狗的养育院里的一个少年。这是一个真正罪有应得的人没有输,而其他所有人都输了的案子。对面屋子里传来的一声大喊打断了他的思路,“道尔,到这儿来。” 他抬头看见命案侦讯部的队长皮特·罗克正一边返回办公室,一边用手指示意哈利跟过去。当哈利走进队长的办公室,罗克已经坐在桌子后面了。办公室里有两把供来访者坐的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迷人的黑发女郎,二十八九岁到三十出头的样子。 “道尔,见见你的新搭档,”罗克大声说,“这是维琪·斯塔诺波利斯。她是新来的,刚从性犯罪侦讯部过来。她也说可以跟任何人一起工作。”罗克分别看看他俩,然后摇摇头,“我们要看看她能否跟你一起工作。天知道,还有谁愿意跟你搭档。” 哈利忍住笑容,说道:“谢谢队长。” “不客气。”罗克转向维琪,“哈利没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喜欢长时间工作。他那样发疯工作时你不必试图跟他一样。不过跟他一起工作你可能学到几手,包括你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就像他进来以前我告诉你的一样,他似乎有一种特殊才能,咱们可以称之为对凶手的直觉——这种直觉有些人觉得有点神奇。他的其他搭档曾经说过那些死人……会告诉他什么事情。”他长长地看了哈利一眼,似乎在等待某种确认。看到哈利没有反应,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维琪身上,“他也是个极其讨厌的家伙。”他严厉地看了哈利一眼。罗克是个大块头,长着一张方形的胖脸,一头不听话的黑发和一双锐利的蓝眼睛。他的声音与以往一样粗哑,言辞尖锐,切中要害。“我接到女子监狱的一个电话……监狱的一个队长说你恐吓他的一个手下。” “那不是什么恐吓。”哈利说,“那家伙是个故意找碴儿的蠢驴。我只是让他明白我知道他是个蠢驴。”哈利的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我猜他投诉我了。” “对,他投诉你了。” “那证明我说对了,他就是个蠢驴。” 罗克怒视着他,“下次,当你告诉某人你要把他的格洛克手枪从他头上甩出去时,尽量笑得友好、热情些。那才是良好的公众形象。” “是的,长官。” 罗克摇摇头,似乎这次整个谈话都毫无意义。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些文件,准备继续工作。“带维琪去大房间,把她介绍给大家。你对面的桌子空着,对吗?” 哈利点点头。 “现在归她了。”

事实证明,把维琪介绍给其他侦探是个轻松的任务。她身材高挑,曲线优美,褐色的长发几乎垂到肩上,一双灰褐色的眼睛让人痴迷,鼻子笔挺,嘴看起来有一点点大,有一点点勾人魂魄。在罗克办公室时,哈利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些。现在,看到同事们那么惊叹地凝视着维琪,哈利也不由得打量起她的美貌来。 大多数男性侦探虽然热情过度但很有礼貌,而教会了他们尊重他人的是该部门唯一的一名女性警官一迪沃·沃什。迪沃负责分配案件,是个大块头的黑人妇女,这屋里半数的人都可能被她踢过,也许超过半数,由此她轻而易举地让大多数侦探规矩起来。但仍有几个例外,其中的一个现在跟着哈利和维琪回到他们的办公桌旁。 尼克·班尼武度是个满头银发、腰身肥壮的好色之徒。由于他曾经行为堕落,而且向他告密的多为衰老的妓女,因此被同事们誉为“皮条客尼基”。他还有一个名声,就像早些时候卢比奥所说的那样,是个刻薄的浑蛋。此刻他正忙着扮演办公室情人的角色,但维琪似乎一开始就看透了他。 “那么,维琪,宝贝儿。”尼克刚开口,他的话就被切断了。 “不要叫我宝贝儿。”维琪说道。她冷冷一笑,语气坚定地补充道,“我有枪,而且枪法不错。” 尼克防守似的举起双手,“嗨,亲爱的,我只是——” “也不要叫我亲爱的。” “好的,好的。无意冒犯。天啊,你们这些希腊女人真是冷酷无情。” “算你说对了。”维琪说。 尼克长吸一口气,转身穿过房间往回走。“你跟那个死人侦探肯定能相处得特别好。”他小声抱怨道。 当维琪返回到她的办公桌时,哈利已经在她对面的办公桌旁坐下了,嘴角挂着笑意。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如果他真的笑起来,那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笑容。 “我猜罗克马上会找你谈话。”哈利说。 “关于什么?” “关于你如何对待蠢驴。” 维琪忍住笑容,“他为什么叫你死人侦探?”她说着,坐在椅子上。 “我死过一回。”哈利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跟公务有关?” “不,我当时还是个孩子。” “你想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哈利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不想。到时你就会从他们那里全听到的。”他冲房间偏偏头,表明他所说的他们是指其他侦探,“他们告诉你时,故事会更好听。” 哈利继续阅读看卷宗,为即将开庭审判的两个案件整理报告。维琪观察着他。这个男人,以及他对凶手的那种“神奇的”直觉让她好奇不已。她不相信罗克关于死人跟哈利说话的评论,认为那只不过是员警们的胡扯而已,她想知道的是死人侦探这一称呼究竟缘何而来。但她很聪明,知道这是一件她不能催问的事情。哈利·道尔有一种紧迫感,这种紧迫感似乎体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里面,包括走路、说话甚至看人的方式。这一感觉深深吸引着她,尽管她并不确定其中的原因。想得太多了,她告诉自己。但这无济于事,她还是喜欢他的样子。他又高又瘦,身高有六英尺多一点吧,她想。他长着一头褐色的卷发,一双敏锐的绿眼睛,下颌粗壮有力。绝不是一个漂亮男孩,用粗犷英俊形容他更合适些。但是当他眼中露出幽默的神情,嘴角挂着顽皮的笑意时,那些粗矿的特征似乎就变得柔和起来。 维琪这样想着。她并不想与哈利·道尔或其他任何人有牵扯。目前她的个人生活已是一团糟了,爱上她的搭档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这可不是她所需要的。 “道尔,斯塔诺波利斯。” 是迪沃在喊他们。哈利马上起身向她的办公桌走去,维琪也跟了过去。 “有什么任务?”哈利问。 “在布鲁克溪保护区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死亡的女人。有个出来观鸟的老太太发现了她,便连喊带叫地找到公园护林员。他们报了案,我们派去两拨人。第一拨乘车抵达后说受害人的喉咙已被割开,还说她的姿势是被人摆放过的,看起来像刚被杀死的一样。” “他们封锁那个地区了吗?”哈利问。 “协警说他已经封了。”迪沃回答,“又派了几辆车去,就是为了确保能够维持原状。每年这个时候保护区都有许多团队沿着小路徒步旅行。” “你给犯罪现场侦查人员打个电话,还是说,这个电话应该由我们去打?”维琪问。 “已经打了”。迪沃说,“但是谢谢你问这个问题。这里的大爷们大都以为迪沃就该为他们打电话,如果出于什么原因没打,他们就会发牢骚抱怨。”她微微一笑,“见鬼,我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比这些小丑强,都不怎么需要我去给他们擦鼻子呢。” “不是他们的错。”维琪说,“他们是男人。他们天生就有‘嗨,宝贝,给我拿杯啤酒’的基因。” 迪沃这次大笑起来,“这你可说对了,亲爱的。” 哈利转身向楼梯走去,维琪也赶忙结束她和迪沃的谈话,跟了过去。 “嗨,你们俩要小心。”迪沃在他们身后喊道,“听上去你们有可能碰上了一个变态的罪犯。” “慢点儿,受害人又跑不了。”维琪说。 “对,但总有这样的可能性,别人可能在我们前面到达那里。我喜欢在犯罪现场还没被任何人破坏以前就赶到。”哈利说着,一步两个台阶地走下楼梯。当他们到达停车场时,他瞥了一眼维琪,咧嘴一笑,“迪沃怎么能叫你亲爱的呢?”他扭头问道。 “因为我想让她那样叫我。”维琪说道,“但不许你对此有任何想法。” “永远不会的。”哈利说,“我甚至不会让你给我拿杯啤酒。”当他坐到那辆无标志警车驾驶座上时,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会让你为我开车。” 维琪上了车,戴上太阳镜,从太阳镜上方看着他,“很好,哈利。但我希望你的女权主义言论不要过了头。”

布鲁克溪保护区方圆八千英亩,是佛罗里达州一块未开垦的土地,沙地松林和柏树沼泽遍布其间。它坐落在皮内拉斯县北端的一个人口稠密、价格不菲的名叫东湖的社区内。临近的希尔斯伯勒县的一连串湿地水流缓缓穿过十五英里,不断地注入保护区内的水塘里。这里曾是米诺尔印第安人首选的狩猎场地,但其风景被一栋由三座建筑组成的环境教育综合大楼和一条两英里半长的徒步旅行小路破坏了。 哈利减速靠近保护区敞开的铁门,在一块标志牌处停下车。他把标志牌上列着的保护区对外开放的时间草草地记在笔记本上——星期三,上午九点至晚上八点三十分》星期四到星期天,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星期一、星期二停止开放。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五点半。哈利仔细看了看铁门,这是由键盘控制的电子门,所以每天早上开门和晚上关门都需人工控制,门卫要么知道密码,要么就需要像曹方、消防和救援人员那样携带着一把超控钥匙。他转向维琪,“尸检以后我们才能确定,但如果被害人在这里被杀死,或等公园开门后被抛尸于此,那么不管谁是门卫,他都有可能看到罪犯进人保护区。我们需要查明那个人是谁。” 维琪望着从门口延伸开去的森林,“肮脏的行径必定有许多蚬子掩盖。” 哈利开始大笑,“肮脏的行径?” “那有什么不对吗?” 哈利摇摇头,“接下去是什么,‘骂人,文绉绉的骂人’?” “我留着骂人的话给尼克·班尼武度,当他把我踢下床时用。”维琪俏皮地说。 “皮条客尼基从没把任何人或任何东西踢下床过。”哈利说。 “嗯,那就对了。”维琪回嘴道,“说明上帝是慈爱的。” 哈利给汽车挂上挡,沿着通往环境教育综合大楼的一英里长的柏油碎石路向里驶去。开出两百码后,他减速靠右,把车停在两辆县警察局巡逻车的后面。那两辆车停在一条徒步旅行小路的两边,小路通向森林,杂草丛生。一名穿制服的协警正在小路的入口处站岗。 哈利把外套留在前座上,走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把他去每个命案现场都携带的小型的犯罪现场手提箱拿出来,然后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双乳胶靴子,套在脚上。维琪已经来到车后,正专注地看着他。他看了维琪一眼。 “你应该弄一双这样的或类似的靴子。”他说,“我们可以把尺码和鞋印存档于法医报告中。这样就节省了排除自己留在犯罪现场的脚印的时间,也能让你每年省下三四双鞋。” 维琪冲他咧嘴一笑,“我会的。”她扫了一眼他的乳胶靴子,“但我觉得要稍微时尚一些的。” 哈利得意地一笑,“随你便了。”他说。他转身向在小路人口警戒的协警走去,边走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那个协警又高又瘦,有一种乡下小伙子的干巴劲,但他那明亮的蓝眼睛中透露出不少的灵气。哈利确信他们从未见过面,于是用心记下这个人的名牌:摩根。 “摩根,你的名字是?”他向他走过去,问道。 摩根的目光移到哈利腰带上的侦探徽章上,“吉姆。”他说。 哈利伸出手,“我是哈利·道尔,在命案部。”他冲维琪侧侧头,“这是我的搭档,维琪·斯塔诺波利斯。我知道你这儿有具尸体等着我们。” “的确是这样。”摩根说,“尸体在一片柏树沼泽地的边上,沿着那条小路向里走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那无疑是具神秘而可怕的尸体。” “为什么?”哈利问。 “那个女人的姿势是被人摆放过的……摆放得很色,而且她还戴着一副面具,像是人们在狂欢节上戴的那种。” 哈利点点头,仔细查看着地面。新鲜的车胎痕迹一直通向小路深处。“你们开车进人那里了吗?”他问。 办案协警摇摇头,“绝对没有。我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一到这里我就看到了车胎印。我问给我们打电话报警的护林员他是否开车进去过,他说他没有。他说他们从不开车进去,除非他们一个班组一起工作时。他说自去年春天以来,他们就没在这条小路上工作过。所以,我敢肯定没有其他人开车进去过。” 哈利心想,他们可真走运。摩根很机警,比大多数协警都要机警很多。 “好的,”哈利说,“等犯罪现场侦查科的人到了,告诉他们我想要那些车胎的照片和铸模。告诉他们我要全部四个轮胎的,如果他们能弄到的话。他们可以到小路的转弯处去辨样,不过他们应该知道这个。无论谁再进去,你告诉他们走小路的两边,而且不许吸烟,不许吃单独包装的块糖,不许将任何破坏犯罪现场的东西带进来。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哈利看着摩根的眼睛,“还有一件事,吉姆。你工作做得很好,谢谢你。” 哈利和维琪戴上乳胶手套开始工作,他们沿着小路的两侧向森林里面走去。小路有八英尺宽,地面坚硬得像是经过淬火处理过一样,上面覆盖着干枯的杂草。小路两边是茂密的松树,遮住了前面的大部分景致。 协警在他们后面喊道:“你们到了那片柏树沼泽地时要小心。那儿有条九英尺长的鳄鱼,它觉得那里是它的地盘。” “再次谢谢你。”哈利大声回应道。 他们慢慢地向里面走去,边走边检查凶手有可能丢在小路上的任何废弃物。但他们仅发现了三个散落的烟头、一片口香糖包装纸和许许多多的鞋印。在靠近车辙印结束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个空火柴盒,火柴盒上印着坦帕市一个无上装酒吧的广告。哈利把酒吧的名字记下来。大体而言,他们所发现的这些东西可能是那些懒得把它们暂时装在衣袋里回头再扔掉的人丢弃的,但是每件东西都得检查,所以他们并不着急。他们把橘色的小标志旗插在每件遗留物的旁边,这仅仅是他们为了节约时间而做的初步工作。犯罪现场侦查科将进行比这细致得多的工作。他们会对哈利插放旗子的周围区域进行仔细搜查,更加全面深入地排查整个区域,认真寻找毛发、衣服纤维等任何可能与犯罪有关的东西。尽管如此,哈利还是对小路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搜查。他不愿意等待好几个小时后,得到的却是犯罪现场侦查科给出的一个显而易见的线索。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柏树沼泽地,这里的地面和植被突然改变了。沼泽地的中心是一个又长又窄的池塘,里面点缀着睡莲。池塘迫使现在已是黑色沃土的小路转向左方。一只绿色的苍鹭趾高气扬地走在池塘岸边捕食青蛙,匕首一样的利嘴和蛇一般的长颈摆出准备发起突袭的姿势,但哈利并未发现协警提及的那条鳄鱼的迹象。在前方三十码处环绕池塘的小路上,哈利可以看到两个穿制服的协警正站在那里看守着某个他看不到的东西。他示意维琪到他这边来,因为他这侧小路距离池塘边缘较远。 “不想把我用作鳄鱼诱饵,是吧?”她说。 “等鳄鱼活跃期再用。”哈利回应道。 “这才是我的新搭档呢,好一个温柔体贴、感情细腻的人。” “永远都是。”哈利说。 当他们到达协警所在的地方时,才看清尸体的一条腿从距小路十英尺远的一个腐烂的柏树桩后面伸出来。 两个协警属于马特和杰夫的组合——一个细高,一个矮壮。哈利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等维琪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哈利已开始仔细查看尸体周围的地面了。地面湿软,上面有进进出出的脚印。他数了数,大约有四五组。有些脚印看起来尺码相同,因此乍一看很难决定到底有几组。他转向协警。 “你们有多少人来过这里?”他问那个杰夫。两个协警中,他的目光看起来比较敏锐些。 “你看啊,”杰夫边说边在心里计算着,“我们来过。”他冲另一个协警点点头,“摩根也来过,就是你在入口处见到的那个协警。还有公园护林员,他是第一个进来的。观鸟的那个人告诉他,这儿有具尸体后,他就直接进来了,然后他就给我们打了电话。” “观鸟的那个人呢?”哈利问,“你知道她是否进来过?” “摩根讯问她时,她说她没进来,只是一看到那条伸出的腿就马上去找护林员了。如果你想跟她谈一谈,没问题,她目前还在保护区办公室,跟另外一个协警在一起。” “办公室的协警,他进来过吗?” 两个协警都摇摇头。“他来得较晚——在我们之后,在犯罪现场确认之后。他被派去保护证人,根本没到这里来。” 哈利点点头,“好,做得好。现在我想让你俩谁去给办公室打个电话,确保证人继续留在那里。我还需要那些来过尸体旁的所有人的鞋号。晚些时候,等犯罪现场侦查人员到这里后,我还需要所有人鞋底的铸模和照片。我们得从犯罪嫌疑人可能留下的脚印中把你们所有人的脚印排除出去。还有,我需要知道是否有人碰过尸体。” 这次说话的是马特,他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碰过。”他说,“摩根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他确信没人碰过。公园护林员说他摸了摸她手腕上的脉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多此一举。她的喉咙被向后切开,几乎露出脊椎骨,跟辛普森的妻子一样。”马特耸耸肩,突然为自己刚刚做出的比较感到窘迫,于是又补充道:“至少在辛普森一案的审理中他们是这样说的。” 维琪把目光移开,转了转眼珠。“摩根告诉我们她戴着一个面具。有人动过它吗?”她转过头看着两个协警,问道。 “我们到这里后没人动过。”杰夫又接过话茬儿说,“摩根第一个到这里,他确保没人动过任何东西。我不能断言护林员怎样,但他说他只动过她的手腕。” “好的。”哈利说,“现在我们进去检查尸体,但我们会沿着外圈走,免得把我们的脚印也混进去。” “注意脚下。”杰夫提醒道,“这片沼泽地周围有几条水蝮蛇。” 维琪皱皱鼻子,微微颤动一下身体,“蛇,鳄鱼,再加上一具戴着狂欢节面具的女尸一我真的开始爱上这个案子了。” 哈利认真地看着维琪。她的眼中透露出确定无疑的坚忍,她那停尸房般的恐怖幽默绝对是个加分项,这是命案员警必需的生存工具。是的,他想,她会干得很棒的。他冲她愉悦地一笑,说道:“明天我们还有吸血鬼呢。” “我得等到明天吗?” “他们只在星期四出现。” “那狼人呢?”维琪问。 “在佛罗里达从未见过——那身毛在这里太热了。” “该死,我本来可以发誓说我曾经跟几个狼人约会过呢。” 他们沿着外圈向尸体走去,一路上不仅留意着协警提醒过的毒蛇,还注意寻找杀手可能从第一犯罪现场扔进茂密灌木丛中的任何证据。他们没有发现什么,但随后将进行更加仔细、更大范围的搜查。目99lib?前他们需要尽可能地从尸体上获得更多的资讯。 那具女尸仰面躺在一片黑色的、即将腐烂的植被上,身着一件黑色直筒连衣裙。如果那件连衣裙的前面没被刀子全部划开的话,其长度会刚好盖在膝盖以上。她的内衣只有一件黑色丁字裤,已被扯到一旁,露出修剪整齐的阴毛,其颜色跟她头发一样是淡黄色的。她的乳房同样裸露着,丰满,滚圆,坚挺。 “植入型隆胸。”哈利说道。 “那还用说。”维琪说道,“即使所有的肌肉都变软松弛下来,乳房也不会松弛变形。整形外科医生应该在他们的广告中用这句台词。” “我想他们已经这么做了。”哈利说。 他们嘴上开着玩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轻率,每对眼睛依然目光严峻、锐利有神。这又是停尸房般的幽默——两个侦探每日都不得不去目睹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同时又得试图保持神志正常。 哈利从他的犯罪现场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宝丽来相机,给原位未动的女尸拍了两张照片,又给她的双脚拍了一张。女尸没有穿鞋,两脚比较干净,只是沾着一层海边的沙子,这不仅表明她最近去过海边,还表明她是被人搬运到这里的。随后哈利仔细查看了一下他们周围的环境。周围看起来既平静又危险,也只有原始森林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要不是闯入了这具衣着时轚的年轻女子的尸体,他很可能正站在一个数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的地方。他放眼望去,前方是几个巨大的柏树树桩,与尸体旁的树桩一样,每个树桩都因年久而腐烂。它们可能自二十世纪初就生长在那里,那时伐木工人走遍佛罗里达去寻找并伐掉他们所能找到的所有成熟的柏树。他的左边是几棵南方槲树,槲树的大树枝上缠绕着厚厚的寄生藤。槲树之间是一小簇一小簇幼小的池柏,许多池柏的树干上都依附着蝴蝶兰和复活蕨。密密匝匝的沼泽蕨则成片地簇生在黑色松软的沼泽地上,其锯齿状的边缘为小动物提供了安全的领地。正当哈利查看时,一只棉鼠急匆匆地从一片沼泽蕨蹿人另一片沼泽蕨,惊起一对黄喉地莺,两只小鸟仓皇地飞起,寻找更安全的庇护所去了。远处,他能听到树蛙像鹅一般的哼哼声和蝉尖利的鸣叫声。树的上方,他看到几只森莺和白眼绿鹃正在树梢间飞来飞去。 他感到有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他转过身来。维琪正奇怪地看着他。 “你是在沉思,还是在欣赏探索频道?”她问道。 哈利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却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凶手是开车进来的,至少一直开到了沼泽地。但是为什么冒这个险呢?为什么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呢?他很可能被正在小路上驾车的公园护林员或者徒步旅行的众人看到。为什么还要冒这些险?有那么多可以弃尸的地方,夜里的海滩,州中部所有那些茂密的松林。很显然他..不是在这里杀死她的。他只是把她的尸体带到这里,摆放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为什么整个计划中会有这一部分,还是这地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维琪回头看看尸体及其周围区域。正如那个协警所说,这个女人的喉咙被割开得那么深,以至于她的头与身体几乎被切开。这表明凶手要么十分强健,要么十分愤怒,否则切割的力度不会这么大。但是没有血迹溅泼在柏树桩上或柏树桩旁边的沼泽地上。颈动脉被割断后血会一直不断地涌出直至心脏停止跳动,因此在什么地方一定有喷出的一大摊血。当他们发现那摊血时——假如他们发现了那摊血——那么,他们就发现了真正的犯罪现场。哈利的声音把她的思绪带了回来。 “你是性犯罪专家。看看有没有迹象表明她被人强奸过?” 维琪更加仔细地对尸体进行查看,“我看她的阴毛上似乎有少量干燥的精液,但我看不到任何暴力的迹象,没有淤伤、划伤或者抓伤。”她指着女人的右手,“她的两个指甲断了,但那很可能发生在她被害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被人强奸后通常会留下的迹象。也许尸检报告会告诉我们更多的情况。” 哈利点点头。他蹲在尸体旁边,仔细地查看盖在女人脸上的狂欢节面具。他再一次取出宝丽来相机,又拍了两张照片。维琪也过来蹲在尸体的另一侧。面具呈深紫色,凸出的部位泛着银光,上方有两只猫耳朵,脸颊上有胡须,略高的额头上则是一根根细小的深红色羽毛。暗淡的绿眼睛透过面具的眼洞茫然地向外望去,这也是给人的唯一提示,说明面具下有一张人脸。面具没有用任何带子固定,只是简单地放在脸上。哈利伸出手,每只手只用一个手指,小心地抬起面具,把它放在女人的胸前。 当女人的脸露出来时,维琪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哈利听到后蓦地转过头。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们在报纸、杂志以及电视荧幕上无数次地看到过她的画面,尽管目前这张精致漂亮的脸已被改变,额头上被人用一把十分锋利的刀子刻了“邪恶”一词。这种毁损让哈利感到震惊,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他母亲把两个银色的小十字架放在他和吉米的额头上,并且用毛巾盖住他们的眼睛的做法。 “真的是她。”维琪的话把哈利的思绪带了回来。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的疑问。 “是的,就是她。”哈利觉得自己的拳头搌得不能再紧了。 维琪慢慢站起身,摇着头,“真讨厌,这儿要变成马戏团了。我们最好给队长打个电话。如果这事泄露出去,媒体将会像谢尔曼将军穿越乔治亚州一样横扫这里,我们所有的侦破线索将荡然无存。” “原路退回。”哈利说,“尽可能踩着你自己的脚印退回去。” 维琪开始小心地走开。哈利站在那里凝视着达琳·贝克特的尸体。他拿起相机又拍了两张移开面具后的照片。他仍然站在原地未动。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凶手——那个最后看见达琳没戴面具的人——就站在他的旁边。他继续凝视着尸体,试图复原凶手所见到的这个女人的最后形象。当时她站在摄影机前,有点狡黠地、十分自恋地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这是她出庭时一贯展示的笑容。哈利缓慢地、几乎是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邪恶,他想。是的,你确实是邪恶的。但有人最终抓住了你。有人最终给你开了帐单并告诉你付帐的时间到了。哈利继续凝视着她的脸,一个个词汇不受拘束地在他的脑海中穿梭着,其中“宗教”一词总是不停地闪现,但他不能分辨该词是来自达琳·贝克特还是来自他对母亲的回忆。当他试图去读懂她脸上怀疑的表情时,他慢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的确是一种怀疑,是一种当生命匆匆逝去时开始转变为绝望的恐惧的怀疑。而后随着她生命的结束,所有的一切全部停止,于是怀疑和恐惧混合在一起凝固在她的脸上。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尽管它们已蒙上一层阴影,但那里仍然有同样的怀疑和恐惧。你看到的到底是谁?那人为什么让你如此吃惊?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答案还留在她眼中,但正在迅速消失。他蹲下身体继续凝视着她的眼睛,想像着这个女人所做的事情。“邪恶”一词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闪现着,一个十字架的意象开始形成,是它吗?他问自己。他继续凝视着她的双眼。“跟我讲话,达琳。”他低声道,“没事的,你现在属于我了。”他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现在该由我去查明是谁将怀疑与恐惧置于你的眼中。我会找到他。我答应你我会找到他。他绷紧下巴,睁开眼睛,再一次地凝视着她漂亮的面孔。当我找到他时,达琳,也许我会给那个狗娘养的一个奖章。 一个人影在观察着哈利他们走进犯罪现场的那条小路。那人背对着一排树,站在阴影里。他知道没人看得见他,或者说几乎没人看得见他。这仅是保护区许多阴影中的一处,如同他设计过的一样,该阴影将他融人到周围的环境之中,融人到树枝、树叶和大地之中。任何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本来就该如此。他已经变成大槲树伸向四周的树枝上的一根枝杈,已经与树融为一体,与所有其他树枝难以分辨,人们可以看见枝条却看不见他。他忍住笑容,他们永远不会发现他,除非他出了差错,但他如此精明,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到现在,那些侦探可能已经到达她尸体所在的地方了。他们会知道她是谁,知道有人已经让她为她的罪孽付出了代价。一丝笑意开始返回到他脸上,但很快被他驱走。那个死了的女人不是唯一需要戴面具的人。眼下面具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又一丝笑意开始在他脸上形成,但同样被他驱走了。耐心也是必要的。目前你所能做的,就是静观事态的发展,等待、观看并享受劳动成果带给你的快乐。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快乐,那么不久你就会更有所为了。 第二章 达琳·贝克特是个身材高挑、曲线优美、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她曾做过泳衣模特,其照片曾出现在各种不同的杂志上,尤其是摩托车和汽车杂志她二十四岁时离开模特行业,然后结婚,而后成了一名教师。她的第一份教学工作是在坦帕的一所中学教健康课。接手新职业刚刚两个月,她就把一个十四岁的学生带回家并与他发生了性关系。他们之间的性行为持续了数月,发生在她与丈夫结婚仅六个月的家里,发生在她所在学校的教室里,发生在她汽车的后座上。真不愧是一位优秀的健康教师,她总是向那个男孩提供避孕套。 男孩十五岁的表哥开着她的车行驶在乡村路上,同时通过后视镜观看她与男孩的性行为。当这样的事情再三发生后,她的末日来临了。后来有人偷听到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告诉一个朋友,他是如何观看这个漂亮的教师把他表弟“弄得要死”。而且她做那事的所有时间里,他告诉他的朋友,“她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在看她,一直冲我笑着。” 达琳随后被捕,经过一年法律上的讨价还价后,州检察官同意了一项适度的认罪辩诉协议。为了免于男孩出庭作证,原告允许达琳认罪伏法,她承认对未成年人实施了性骚扰并接受了如下处罚:注册为性冒犯者;终生放弃教职;不能在教堂、学校或操场方圆一千英尺的地区居住;软禁三年,软禁期间需佩戴脚踝监视器,每晚十点后必须待在家中。 哈利放眼凝视着徒步小路旁边的池塘,想着那个女人的事情。他刚刚给他的队长皮特·罗克打了电话,罗克告诉他,在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指示前不要继续进行调查。那说明罗克正在给警长打电话,也就意味着犯罪现场马上将会遭到警官的破坏。哈利不确定他更不喜欢哪一个,驱走媒体还是驱走高官。他可能最后不得不把他们全部驱走。消息从指挥官办公室泄露出去的概率甚至比现场还要大。 “你在想什么?”维琪问。 “那条九英尺长的鳄鱼。”哈利答道,“我终于看到它了。” “它在哪儿?” 哈利抬起下巴,指向池塘的另一边,“就在我们对面的那片浮萍里。” 维琪盯着浮萍,那种漂浮在水面上的翠绿色的植物是那么稠密,以至于让覆盖在它下面的水面看起来像是坚实的土地。据说,旅游者一不注意就掉了进去,当他们拍打着露出水面呼吸时,身上覆盖着一层绿膜。在岸边的杂草丛中她辨认出那条鳄鱼。“它是个大男孩,”她说,“我奇怪它没有闻到尸体的气味。” “到今天晚上它就会闻到了。”哈利说,“假如它闻不到,秃鹫也一定会闻到的。” 维琪向鳄鱼的方向歪歪头,“如果它横穿池塘游过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开枪打它。”哈利明白她脸上露出的稍显惊愕的表情,笑道:“我在巡逻队的时候,有一次被派去增援一个协警,那个协警正试图阻止一个四英尺长的鳄鱼横穿一条高速公路。十分钟后我们又打电话要求增援。最后我们一共五个人,四个协警和一个动物管理官员,那个四英尺长的小鳄鱼咬住一个协警的裤腿,用尾巴把我们其余的四人一顿好打。那个动物官员终于用捕获金属线缠住它的下巴,但仍花了我们二十分钟的时间才把它扭送回它爬出来的那个保管池里,而那个池子离我们才五十英尺远。” 维琪点点头。“我知道它们令人讨厌,但是跟鳄鱼摔跤……我做巡警时可没遇到过那样令人兴奋的事。”她冲他顽皮地一笑,“但是你还是得到了我的支持,哈利·道尔,要是那条九英尺长的鳄鱼到这里来,我们就开枪打它。” 二十分钟后,警官们到了。皮特·罗克带着大家沿着小路的一侧走了进来。也许你会认为不用指引警官们也知道这么做,但是哈利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犯罪现场在那些“更有头脑”的高官们的手下、脚下遭到破坏的场景哈利见得太多了。队长——这是罗克的头衔,谁若想在这一职位之上获得提拔,就完全看政治手段玩得怎样了——也就是要看谁最能够使自己在佛罗里达的政治泥潭中左右逢迎了。县警察局提供了一些最具政治利益的职位。与其他任何部门相比,县警察局支配更多的工作、拥有更多的权利、获得更大份额的经费,这使获选的县司法长官成为实权人物之一。晋升到县警察局上层职位的机会只属于那些在政治上服务于县司法长官,同时又被他认为是可信任的同盟者的人。因此,这主要是一个能否获得县司法长官赏识而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尽管偶尔你能发现有的人既精于政治又懂得业务,但那种情况实属罕见。在哈利看来,现在罗克领进犯罪现场的这三人不属于那种罕见的人。 紧紧跟在罗克后面的是饥尔·罗斯曼,由于为现任的县司法长官戴夫·奥博奥夫的成功竞选一直孜孜不倦地工作,他由一名巡警中尉迅速升至警长。奥博奥夫自己,却从未见过巡逻车的内部。在统领县替察机关以前,他曾是州里规模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的主管,公司资产达百万美元,目前由他妻子经营管理。据说罗斯曼亲自管理县警察局。但事实上,这个个子细高、脸庞瘦削、前面的发际线迅速退后的罗斯曼,仅仅满足于发布县司法长官的指令并策划记者招待会,从而让他的老板看起来像警察局行政事务的“负责人”,他认为他手下真正的警察会保持警察局的正常运转。那正是哈利认为他此行的目的,即评估犯罪现场有无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可能性,同时扮演侦探以自娱,因为他从未取得过侦探这一职衔。 紧跟在警长后面的是他的得力助手,鲁迪·莫尔斯,其主要工作就是为警长开车和开门。莫尔斯三十多岁,是个退役的举重运动员,方形脑袋上,头发剃成军人的锅盖头。尽管其智商值得怀疑,但还是被聘为新增的警长助理一职,因为他确实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格:他是警长的侄子。 跟在最后的是吉姆·马布里,五十五岁,曾是《坦帕论坛报》的助理编辑,目前他是警察局公共资讯官员。如果允许马布里不受阻烧地工作,他很有可能是胜任的,但是就媒体而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充满政治气息的情境中,总有这个或那个官员认为他们最知道如何应付媒体。马布里又矬又胖、大腹便便,头发花白、浓密。他长着一个大鼻子和一对肿眼泡,所有这些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巴西特猎犬。好像是退休后还得工作一样,他用厌世的目光看待工作。如果上司不想让他用正确的方式工作,他就会用他们想要的方式工作,而后一路笑着奔向银行。 “好的。”当这四人在哈利和维琪面前停下后,罗克开口道:“你是犯罪现场的负责人,哈利。你告诉我们,我们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 哈利看了罗克一眼,询问是否真的需要如实相告。罗克警告地回看了他一眼,目光严厉。 “我真的不想让任何人超过这里往里走。”哈利开口道,“允许进去的人越多,破坏现场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冲维琪所在的方向点点头,“我和我的搭档可以代替各位先生进去,然后向你们展示我们所拍的尸体的照片。” 罗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斯曼果然被这种责难气得怒发冲冠,他怒视着哈利,“我要进去,你带我进去。”他厉声说。 “你是警长?”哈利问。 “对,我就是。”罗斯曼回答。 “那你就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吧。”哈利边说边转身开始向沼泽地走去。 那才是我的搭档,维琪想,她忍住笑容。大人物先生,走着瞧吧。 从警长罗斯曼的嘴里冒出一串诅咒,哈利猜想他的一只锃亮的科尔多瓦牌高档皮鞋滑进沼泽地的一处软泥里。哈利背对着警长,所以他笑起来很安全,不会有惹怒警长的危险,但是他知道即使与警长面对面,他也会笑的。他决定在回来的路上再找一处软泥地,一处能把警长的脚踝陷进去的软泥地。 当他们快要到达尸体旁时,哈利停在四英尺远的地方,伸出手臂阻止警长进一步靠近尸体。接着他放下胳膊,指着安放在死者胸前的面具。 “我们到这里时,面具放在她的脸上。”哈利说,“所以我认为可以推定,除了凶手,我们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我希望我们能把这种情况保持得更久一些。” 警长不满地嘟嚷,“那可不容易,侦探。媒体在过去一年里已经把这女人变成了全国的名人。我们要是试图隐瞒这是谁的话,他们会把我们的肝儿当午餐吃。” “我只需要在我们清理完犯罪现场之前,警察局能够保守秘密。”哈利说,“如果一大群记者和摄影师从这儿开过去,或者开始乘着直升机在我们头上盘旋不已的话,我们会失去许多证据。” 警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被害人的尸体上,目前他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被扯到一边的丁字内裤,达琳·贝克特修剪整齐的阴毛露了出来。“是你们把内裤扯成那样子的?”他问。 “不是的,长官,我们发现她时就是那样。”哈利说,“关于不走漏她身份的事……”他又开始说道。 “你认为她被强奸了?”警长问,不理他的话。 “在验尸员做出检查以前我们不能确定。我认为她最近有过性行为,但我看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她被强奸过。关于她的身份……” 警长再一次不满地嘟嚷,“我们可以封锁小路,禁止媒体人内。”他打断哈利的话,“这个工作你需要多少人员我都可以派过来。” “警长,这个保护区有八千英亩,而且有许多人口。我们不可能封锁整个地区。我们也不能阻止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并告诉地面上记者我们的方位。这些家伙闻到有大新闻时,极其足智多谋。禁止他们人内的唯一途径就是在我们准备好以前不告诉他们。” 罗斯曼怒视着他,声音变得冰一样的冷,“你告诉罗克队长你需要多少人,他告诉我,我派他们过来。这就是我想从你这里要的东西,侦探。这个问题到此结束。” 哈利气得咬牙切齿,但他保持沉默。不管他跟这个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能听见维琪在他后面正在给其他人简要介绍犯罪现场的情况。她简直可以用扩音器宣扬了,他心想。 “我看到的足够多了。”罗斯曼说,“我准备回去了。” 哈利越过他,开始绕过一大圈,向小路走去,“尽量踏着你来时的脚印。”他扭头说。 罗斯曼不理他。哈利收紧下巴,开始寻找另一块可以吞没罗斯曼鞋子的软泥地。 哈利、维琪和皮特·罗克站在池塘边,看着一直守卫尸体的两个协警把这群警官们带了出去。 “是个在树林里散步的好天气。”维琪说。 “不许你也跟我找碴儿吵架。”罗克警告道,“我们有什么情况,就处理什么情况。” “是的,长官。”维琪说。 罗克转向哈利,“好的,道尔,我们一起把事情弄完。说说你要说的。” 哈利看着他,面无表情,“我希望有关面具和毁损的资讯不要让媒体知道,时间越长越好。” 罗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但显然他的沮丧不是针对他们的。他继续注视着哈利,“我尽我所能吧,我会尽全力去做。”他等着哈利的反应,看哈利没有动静,就接着说道:“你和警长在里边的时候,我接到小路入口处那个协警打来的电话。犯罪现场侦查组已经到了,目前正一边往里走,一边搜寻着线索。我上车后会跟验尸员通话,告诉他别瞎晃悠了,赶紧过来,我想那个娘儿们的尸体应该尽快运走。我还得告诉他给我闭嘴。这个该死的女人死了跟活着一样麻烦。”他依次严厉地看了他俩一眼,“现在干活去,去处理那个该死的现场。” 哈利派维琪去采访那个发现尸体的女人和那个公园护林员,护林员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官员。然后他带着他的犯罪现场手提箱返回到尸体旁。他蹲下来,仔细地查看着她喉咙上的伤口。根据伤口的深度和角度,他可以肯定她是从背后遭到袭击的,也就是说,凶手把她的头拉到后面,然后用刀刃抹了她的喉咙。伤口同时显示其走向是从右到左,这表明凶手用的是左手,这同时意味着在女人的脸上也许能够发现凶手右手的指纹。 接下来他开始察看女人的双手。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表明女人的指甲里有任何东西,但如同他们早先注意到的一样,右手的两个指甲已经折断。显然,达琳·贝克特死前曾试图与凶手搏斗。对她指甲里可能依然留存的东西进行更仔细的检查也许很有价值,但那是验尸员的工作。哈利从他的手提箱里拿出两个纸袋,把尸体的双手包好,以确保尸体被搬运到停尸房时,留在指甲里的东西不会丢失。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尸僵已经完全开始了。目前他需要知道死亡的大致时间,他明白根据僵硬度得出的结果是最不可靠的。他尝试了一种更简单、更准确的测试。他把手插到她的腋下,感觉又冷又湿,这说明她已于十八至二十四小时以前死亡。当验尸员进行尸检,检查肠胃道里的东西后,这个时间段还可以缩短。他还检.查了尸斑,他发现达琳·贝克特被害后很可能被仰面搬运过。 接着他开始检查达琳的阴部有无板结的淀粉质的污迹,即干燥的精液。如维琪先前注意到的一样,淡黄色的阴毛上有一些,另外在大腿内侧还有一些。他在笔记本上匆匆记下那些部位。到停尸房后,法医将用紫外线进行更为全面的检查。他还会用阴道、肛门和口腔拭子采集任何依然残留在体内的精液,送去做DNA检测。尽管精液本身不能证明与谋杀有关,但是会指出一个与被害人有过亲密接触的嫌疑犯。 哈利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看见莫特·詹洛,县助理法医,正站在池塘边的小路上。詹洛将近五十岁,头发快秃了,长得又矮又胖。他问哈利想让他怎样进入现场。 “我过来接你。”哈利喊道。 詹洛紧张地扭头看了一眼。“不用。”他喊道,“告诉我就行。这池塘里有个该死的鳄鱼,它正看着我,好像我是它的午餐。” 哈利指着他跟警长用过的那块区域,用胳膊做了一个环形的手势,“你会看到那儿有一组脚印,那是我们的。尽量沿着那些脚印进来。”几分钟后,验尸员到达现场,他把手提箱放在哈利的手提箱旁边,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天啊,是她。”他说。他凝视着她被毁损的前额,“邪恶。”詹洛点点头,但哈利不确定詹洛是同意这个看法,还是只是重复一下凶手的意见。“我会在停尸房对比指纹以确定就是她。但我现在非常肯定,毫无疑问这就是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前夫住在克利尔沃特,她的父母住在北面的里奇港。我们会叫他们中的一人来确认一下。”他抬头瞥了哈利一眼,圆圆的、可爱的、通常微笑的脸上现在充满了忧虑,“从内心来讲,我希望你们搞错了。”他回头望着尸体摇摇头,“否则场面可就要像马戏团一样热闹了。我的小伙子,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这就是我们希望你尽快来这儿的缘故。”哈利说,“还有,我想要你对面具和毁损的事情保密。”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听罗克怒气冲冲地咆哮过这些了。”詹洛说,“但我在这里,明白这里的情况,我知道我们可不能把这事搞砸了,所以别催我,就告诉我你已经发现的情况。” 到八点的时候,达琳·贝克特的尸体被从徒步小路上搬运下来,送往停尸车。犯罪现场技术人员正在做最后阶段的调查。在警长凯尔·罗斯曼以及新闻发布官吉姆·马布里的安排下,县司法长官已于七点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以确保在十一点的新闻中有足够的露脸时间。三十分钟后,首架新闻抓拍直升机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上空,飞机产生的向下的气流把剩余的证据统统吹移了原位,降低了证据在将来的诉讼中应有的价值。 哈利走下小路,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吐出一口长气,强迫自己不在意这种在每次重大调查中都会出现的自私自利的愚蠢行为。你只能通过工作降低它的影响,他告诉自己。抱最好的希望,你以前这么做了,现在还得这么做。 当他到达小路尽头时,他发现吉姆·摩根——他到这里时遇到的那个协警,仍然守卫着人口。还有其他三人加人到了他的行列之中。 “还守着呢,我明白了。”哈利说,“记者们在哪里?” “他们被拦在大门那里。”摩根咧嘴笑道,“我们抓住大约一打试图通过灌木丛偷偷溜进来的人,但灌木丛太密了,一百码远我们就能听到他们来了。后来其中的一个人踩到了一条响尾蛇,结果我们叫了救护队。不过这也没能阻止其他人的尝试。” “那条蛇怎样了?”哈利问。 摩根笑起来,“可能死了。” 哈利朝汽车走去,然后开车直奔教育中心与维琪重新会合。他发现她正在一间办公室,跟发现尸体的那个上岁数的观鸟人以及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公园护林员在一起。他作了自我介绍,并对他们的帮助表示感谢后,把维琪带到大厅。 “有任何有价值的资讯吗?”他问。 “我跟今天在这儿工作的每个人都谈过了,没人记得曾看到过任何异常情况。”维琪开口道,“发现尸体的那个女人也没多大帮助。她所能记得的就是看见从柏树树桩后伸出来的一条腿。回头她平静下来后也许能记得一些事情,尽管目前她吓得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个公园护林员记得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他怎么说?” “三四天前他注意到有人曾开车去过同一地区,一直开到发现尸体的那个地方。这几天下过很多雨,所有的那些痕迹可能都不见了。但是他说,很少能看到有人在小路上开车。小路上有标志告诉人们,那里禁止车辆入内,护林员抓住一个还能获得褒奖。另外,在小路上也很容易开远了而被卡在那里出不来。他看到先前的那些车胎印时检查过,但是不管是谁开车到那里的,那人已经离开了。” “看来罪犯很可能是在侦察地形。”哈利说。 “我也这么想。” 哈利停顿一下,考虑着维琪说的话,“我们需要一个名单,要把过去一年内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包括进去。”他说得很具体,“包括雇员、志愿者,所有的人。这很可能是知道巡逻程式的人干的,他知道什么时候开车进来被发现的概率最小。” “然后试着开车进来确定一下。”维琪说。 哈利点点头,接着又停顿了一下,“该死,我真希望有那套车胎印,好跟现在留在那里的车胎印做一个对比。” “如果能那样就好了。” “我们最好告诉犯罪现场侦查科的技术人员寻找旧的车胎印,没准儿那些印迹还在那里呢。”哈利说,“即便是部分印迹也会有帮助。这样我们就有理由相信,罪犯在案发前曾到这里踩点,这就增加了别人看到他的机会。” “从这里出去的路上,我们可以停下来告诉他们。”维琪说,“说起这个,我们从这里去哪里?达琳家吗?” “说对了。我们去搜查她住的地方,跟她的邻居们谈谈;开始把她的朋友、亲戚、情人以及我们能找到的任何人放在一起列出个名单。然后我想去调查我们在小路上发现的那个空火柴盒。” “你指的是坦帕的那个酒吧?” 哈利点点头。 “坦帕的那个无上装酒吧?” 哈利微微耸耸肩,尽力保持毫无表情,“对不起,但是一个好侦探得去证据指引他去的地方。” “对。”维琪说,她的嗓音变得有些讽刺的味道,“有时那地方甚至很有趣。”她好好地看了他一眼,“这次,那地方对你比对我更有趣。” 第三章

哈利从报纸上有关达琳·贝克特的审理情况中得知,达琳·贝克特住在坦帕市,但是由于在她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身份证明,他打电话给性犯罪者档案室,要求通过电脑检索她的现住址。五分钟后电脑技术人员打回电话,当消息通过听筒传来时,维琪注意到哈利的手明显地把方向盘握紧了。她压抑住自己的天生的好奇心,只把该资讯存在心中。 达琳·贝克特称之为家的地方原来是位于坦帕北部的一处有些破败的花园公寓住宅区。不同种族、不同经济背景的邻居混住在一起,其中还有几个来自附近南佛罗里达大学的大学生。 住宅区距布鲁克溪保护区有半小时的车程,行车期间哈利没说一句话。同样,维琪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专心地看着沿路的风景。 “达琳生活并不奢侈,对吗?”当他们按照档案找到上面所写的地址,把车停在那座楼前时,维琪说道。她的家住在一栋两层公寓楼最顶端的单元。住宅区的公寓楼共有四座,整体布局为方形,中间环绕着一块绿地。每一户都有自己的入口、车道和车库,这让这些公寓楼看起来像排房,这样设计的初衷是想营造一种古雅的乡村效果,但是现在楼面上的白漆剥蚀严重,而且几户人家前院的草坪上也露出片片干硬的土地。达琳家小院里的草简直长疯了,而且其间还点缀着些杂草。 他们推了推前门和后门,发现门都锁着,于是找到公寓管理员,一个矮个子、大约三十岁的拉丁裔人。这家伙留着乱蓬蓬的山羊胡子,长着一双愤世嫉俗的眼睛。他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告诉了他们他所了解的有关达琳的那一点情况。当得知达琳死了时,他只是耸耸肩,然后问什么时候她的公寓可以让未来的租户去看。 “在犯罪现场警戒带取下之前,谁也不许进去。”哈利说,冲维琪拿着的一卷黄色警戒带点点头。 自称为胡安·维斯奎斯的管理员,对这一回答嗤之以鼻,“房主想把它租出去,他天天追着我屁股问这事。” “在封锁带取下以前,任何人如果进去,都将受到追查。”维琪说,“你告诉房主,这同样适用于他。事实上,你该告诉他,他看见警戒带取下后,最好给我们打个电话,以确定确实是我们取下的。” 维琪的警告遭到胡安的又一次机笑,“天知道为什么人们要把它当回事。这娘儿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他妈的一个玩囝魔。” 哈利注意到胡安使用了用来指儿童猥亵者的狱中用语“玩囝魔”,因此更加仔细地打量这个人。他发现这家伙T恤衫袖口下面有点不对劲儿,便伸手撩开,露出了一个十分粗糙的匕首刺入心脏的监狱刺青。“你在哪儿服的刑?”哈利问。 胡安抬眼盯着哈利。他又矮又胖,肤色黝黑,眼睛呈深褐色。他的嘴角歪向一边,露出了似乎是用一辈子辛苦换来的那种愤世嫉俗的讥矣,然后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在北边啊,纽约。”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怎么着,现在我他妈的也成了嫌疑犯了。” 维琪向前迈了一步,“嗨,胡安,就像人们在电视上说的,人人都是嫌疑犯。”她冲他无辜地一笑,然后让目光慢慢变得严厉起来,“所以,掏出你的驾驶证。” 维琪抄下他的姓名、住址、出生日期,然后又要了他的社会安全号并把它补记在她的笔记本上。这些资讯以后可以用来在全国犯罪资讯中心进行电脑检索。都记下来以后,她又冲他一笑,“现在打开这个该死的门。” 胡安拿出挂满了钥匙的大圆盘,找到达琳的前门钥匙,打开了门。 “你可以回你的公寓去了。”哈利对这位管理员说,“我们结束时,会有人去叫你,你就可以锁门了。” “多长时间?”胡安问。 “几个小时吧。” 哈利看着胡安拖着脚步走开,他匆匆把胡安的姓名记在他自己的笔记本上,并在姓名的旁边写上“纽约”两个字,接着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犯罪现场侦缉队。 “他们还在保护区吗?”哈利打完电话后,维琪问。 “他们刚刚上车,半小时后到达这里。”

达琳·贝克特的公寓一尘不染,没有一件乱放的东西,洗手池里没有一个脏碟子,甚至主卧室外面的浴室也擦得干干净净。除了盛满东西的衣橱,该公寓看起来像个样板公寓,似乎没人真正在这里住过。就像医院手术室里的医生所穿戴的那样,哈利和维琪戴上乳胶手套,穿上棉布鞋套,慢慢穿过公寓,他们第一次经过她的卧室时就发现了脚踝监视器。 “得有人帮她才能把监视器卸下来。”维琪说,“那个人可要回答一些严肃的问题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你认为达琳是这么一个爱整洁的怪人吗?”当他们去过每个房间后,哈利问。 “假如是那样的话,那她跟我遇到的任何一个单身女人都不像。”维琪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她刚说的话,“事实上,她确实跟我遇到的任何一个单身女人都不像。”她转向哈利,“你认为罪犯来这里清扫过了?也许他在我们前面来过这里,想确保我们不会发现任何东西?” “总会有些东西。”哈利说。 “是的,但是也许罪犯不知道这个。” 他们花了一小时翻看达琳·贝克特的私人物品——衣服、帐单、信件、书籍、杂志、化妆品、食物以及处方药一所有这些拼成了一幅画面,显示出达琳生前的模样、个人需求和品位。 维琪着重检查达琳的卧室。像公寓的其他地方一样,衣橱和梳妆台不但干净,还被细心地收拾过。即使如此,里面的东西几乎也要溢了出来。这个女人拥有的衣服和鞋子的数量是维琪的两倍。 在小床头柜上层的抽屉里,维琪发现一堆性玩具和一个普通的白信封,信封里面装着五片看起来像是伟哥的药片。她指给哈利看。 “没有药瓶。”她说道,“可能是在街上买的,要么是她男朋友买的,要么是她买给他们的。有一个定期黑市,买卖偷来的性药。” “她的男朋友不会把性药留在这里,除非他是个常客。”哈利说,“据胡安说,有许多男人来过,但没有一个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你认为是她买给他们的?” “只是个猜测。也许她想确保她的情人们能做第二次或第三次。” 维琪睁大眼睛,天真地看着他,“男人们能做到吗?” “你总是这么搞笑。” “我尽力吧。”维琪转身掩饰住脸上露出的顽皮的笑容,说道。 “厨房里有更有意思的东西。”哈利说道。这让她转回身来。 “是什么?” “过来看看。” 维琪跟着他来到类似船上厨房风格的小厨房。 哈利拉开旧煤气灶旁边的抽屉。维琪发现里面有一堆红色纸质火柴盒,每一个跟他们在布鲁克溪徒步旅行小胳上发现的都一模一样,而且每一个上面都有“躲猫猫俱乐部”的名字。 “看起来达琳有个特别喜欢的酒吧。”维琪说。 “看来如此。”哈利表示同意。 维琪仔细查看了一下地面,然后抬眼看着哈利,“我说过,我从未见过一个单身女人像她这样。你可以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一个大星号。我想我们最好今夜去搜查她常去的那家酒吧,而且要带上几张她的照片。” 哈利和维琪搜查完毕,正准备上街采访邻居时,犯罪现场侦查队到了。马丁·勒巴伦,带领该队的副警官,收起哈利和维琪的鞋套并把它们包好,以便对它们进行处理,寻找它们所粘上的任何可能的证据。 “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勒巴伦说。 哈利翻开他的案件笔记本,给出一个详细的单子。 “来自色情酒吧的火柴,嗯,”勒巴伦说,“我曾开车经过那个酒吧,一个让人恶心的地方。那个娘儿们,她挺有姿色的,是吗?”哈利没有理睬他的评论。他提醒勒巴伦,需要尽快对公寓进行彻底搜查。 “我知道,我知道。”勒巴伦说,“你们队长以及警长办公室一个小丑已经对我唠叨过‘要彻底、要迅速’的废话。”勒巴伦是个细高个儿,大约四十岁,长着一头不听话的黑发、一个大鼻子和一双看起来总是疲惫不堪的眼睛。“你们好像认为如果不在上面指挥我们,我们的工作就做不细致似的。我向你保证,那不会发生。” “这可是桩大案子。”哈利说。 勒巴伦冲他笑道:“哈利,你所有的案子都是大案子,每次你有案子时跟我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他把目光移向维琪,“你是他的新搭档?” “是的。”维琪说。 “愿上帝帮助你们。”勒巴伦笑着冲他们挥挥手,“好了,你们去调查街坊邻居吧,我也好干我的工作。” 像公寓楼的管理员胡安一样,大多数邻居看起来对达琳死亡的消息反应冷漠。一个女人甚至觉得松了口气,因为达琳“终于不在这里了”,其他几个人说他们曾一直密切注意达琳公寓的来访者。据这些邻居说,来这里的男人就没断过,但没有哪一个看起来比其他人来的次数更多些。一对上岁数的男女也来过,邻居们推测那是达琳的父母。有几个邻居强调来访者中没有一个是孩子,其中的一个女人直截了当地说“若是真有十八岁以下的人来到达琳家前门十英尺以内的地方”,她早就给员警打电话了。 达琳所在单元的前面有一小块绿地,绿地正对面的公寓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老头儿承认,他一直比其他人更加密切地监视着这位元臭名昭著的邻居。 “我一直监视着她。”他解释道,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自豪感。他叫约书亚·布朗,长得又瘦又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白色的胡须盖在巧克力色的脸上。他是哈利既爱又恨的那种证人一手头有足够时间去密切监视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又可能活不到出庭作证的时候。 布朗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说道:“不管什么时间,只要她家一有人来,我就带着我的狗朱尼出去散步。”他解释道,“这样我就能更清楚地拿握所发生的事情了。” 哈利的目光越过布朗,看见一条上了年纪的棕褐色杂种狗正躺在地板上,紧挨着一个破烂的皮躺椅。他和维琪按响门铃时那狗一动没动,他们采访它的主人的过程中,它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当哈利想到每当这个老人觉得需要去监视达琳·贝克特,都会费力地把这条狗拖出前门时,不禁暗自笑了。 “你认为你可以认出来贝克特小姐家的那些男人吗?”哈利问。 “不仅如此,”布朗说,“我还能给你一份清单,上面有他们的车牌号以及我看见它们停在她车道上的日期。” 哈利很少对来自街坊调查的资讯感到震惊,但是这次是个例外,“你为什么保留那样一份单子?”他问。 “假如他们被证明是一帮像她一样变态的人,我猜有人可能就需要这份单子了。”布朗说。 当门关上时,他转向维琪,耸耸肩,“这个老人节省了我们一两天的工作。” 维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怎么啦?”哈利问。 “我刚意识到那个女人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鱼缸里。”她看见哈利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 “不要浪费时间去可怜她。”他说,“如果说她生活在鱼缸里,那鱼缸也是她为自己造的。” 哈利拿着约书亚·布朗给他的写有车牌号和日期的单子回到车里,打电话给车管所。由于达琳的车库空着,他询问了注册在坦帕北部达琳·贝克特的住址名下的车辆资讯。不一会儿,他就得到了注册在达琳·贝克特名下的一辆2004福特金牛牌汽车的描述和车牌号,以及约书亚·布朗在单子上仔细列出的所有车主的姓名、住址和出生日期。接着,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对那些车主逐一进行调查,看他们是否是通缉犯,如果是,就接着调查其犯罪记录。他要求对公寓管理员做同样的调查。如果运气好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州电脑不出现什么问题,他们应该能在下班前得到所需要的全部资讯。 “现在去哪儿?”维琪问,“脱衣舞俱乐部?” “我们先看看附近街道上有没有达琳的金牛牌汽车,然后去脱衣舞俱乐部。”哈利说。 维琪停顿了一下:“查找那辆车时,我们能在这周围多转一会儿吗?我对坦帕的这片区域不熟悉,想熟悉一下。” “我熟悉。”哈利说,“我十岁以前,就住在距这里几个街区远的地方。” 维琪心里盘算着,这是否就是他来这里时显得如此紧张的缘故。她决定目前是弄清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带我看看。”她说。 哈利驱车穿过附近街区,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他的身体语言在他和维琪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你会是一个糟糕的罪犯,哈利·道尔,维琪想。你的感情像汗水一样外露。 维琪坐在车上,查看着街道。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下层阶级居住的社区,每座房子、每栋公寓楼都露出了新旧不一的修缮痕迹,似乎在展示着住户不同的富裕程度。主街道也大致相同,看到的都是一个整洁的街区紧邻着另一个人行道和排水沟满是废弃物的脏乱街区。每个街区门脸都开有低档的商店和夫妻店,全在橱窗里打着销售广告,还有营业至深夜的速食连锁店,以及把一架一架的衣服和一桌一桌的鞋子摆到人行道上的服装鞋子折扣店。当他们经过一个小福音会教堂时,哈利的车速慢了下来。维琪的目光越过前排座位,看见他正盯着教堂。 “你小时候的教堂?”她问。 “我母亲的教堂。她总有事去那里。” “她没拽你一起去?” 她看到哈利摇摇头,没说什么。 “你很幸运。我们是希腊东正教,教堂里总有活动。我妈什么事都拽我去。我十几岁时都快被逼疯了。”她笑道,“现在我根本不去。可能是被拽去太多回的缘故吧。”回想着过去,她露出了微笑,“那么,那时你住在哪儿?” 她回头看向哈利时,脸上仍挂着微笑。但她看到的是哈利冰冷、严肃的目光,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怎么了?”她问。 “想看看我住哪里,你这废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前面正好是红灯,他们停下车,哈利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仍然很轻,但语气如此冰冷,维琪几乎能感受到他话语里升起的寒气。 “嗨,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好奇而已。”她说。 “你想看看死人侦探是在哪里得到名字的,是不是?”又一次,他冰冷的语气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维琪开始结巴,“上帝,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好吧,别再提起这事儿。”哈利说道。这时交通灯变绿了,他把注意力放回到路上继续开车,“咱们回到工作中来,忘掉其他所有那些废话吧。” 他们在沉默中开车前行,差不多十分钟后,维琪又开口道:“你看,哈利,刚才我不知道我触及了你不愿提及的话题。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原谅。我们都有不愿提起的精神包袱。” 她看到他紧绷着下巴,心想她这次是否又说得过头了。 “那么你的包袱是什么?”他最后说道。 他的话语里露出一种挑战的口吻,她知道如果他们要成功维系这种搭档关系,她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她确信哈利也这么想。 “上个星期六,我本应该在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希腊东正教堂结婚。” “结果你决定不结了。”哈利轻蔑地说道。 维琪停顿了一下,“不是的,我没有决定任何事情,是他决定的。” 哈利瞥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又移向路面,眼里露出懊悔的神情。维琪意识到,那是一种歉意,任何别人若指望哈利·道尔道歉,得到的也不过是这种歉意而已。 “那家伙显然是个浑蛋。”哈利终于说道。 “谢谢。”维琪说,“但是我觉得他只是意识到女朋友是个员警挺差劲的,因为她总不在身边,而且她以后变成好妻子和好母亲的可能也不大。” 哈利又静下来,然后说:“也许人们对妻子和母亲的期待太高了。” 又是一次长长的停顿,维琪有意让这停顿拖延下去。 “后面的那座房子,我长大的那个家,”哈利最终说道,“我母亲在那里谋杀了我和我弟弟。”他长吸一口气,好像他必须如此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天上午,她决定我们该去死了,便在我们的橙汁里下了药,接着把我们拖进车库。她把我们肩并肩放好,把银色小十字架放在我们的前额上,用手巾遮住我们的脸,然后发动着汽车就离开了。”他摇摇头,“她去了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教堂。”他的话语里流露出嘲弄的口气,“后来,一个邻居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就报了警。两个坦帕的警察强行打开车库门,发现我们俩躺在那里,都停止了呼吸,也没了心跳,什么都没有。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对我们进行了抢救,最终他们把我救活了,但是我弟弟年龄小,个子也小,他们没能救活他。” 维琪这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什么时候?” 哈利仍然看着路面,“二十一年前。二十一年前的今天。” “你母亲现在在哪儿?” 哈利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佛罗里达中部女子监狱。她避重就轻地认了罪,逃避了死刑,最后被判终身监禁。” 你今天又去了那个地方,维琪心想,在你弟弟被谋杀的纪念日,那也就是你告诉那个狱警,你要夺下他的格洛克手枪把它扔出去的地方。 “你后来见过她吗?”维琪问。 “从来没有,永远不会。她每年给我写一封信,总是确保我在纪念日这天收到。我到家时应该有封信等着我。”他转身看着她,“她的信我从不回复。” 没错儿,你只是去看看监狱,在外面坐一会儿,她想。“她有希望获得假释吗?” “不会的,如果我能控制此事的话。”哈利说。 两个人又沉默了几分钟。接着,当他们在又一个红灯前停下时,哈利转向她。 “你注意到达琳脸上的表情了吗?”他问,“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被割开,将要死去时,那种从惊讶过渡到恐惧的表情?后来当她失去知觉时,那种表情凝固下来,定格为这两种表情之间的状态?” 维琪点点头。她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嗯,我记得那种体验。我记得躺在车库的地面上,开始从我母亲给我下的毒药中醒来,但我太虚弱了,根本站不起来。我记得尾气从车后喷出来,我闻到了气味,但身体太弱了,怎么也动不了,根本没有力量把我弟弟和我自己弄出去。我依然记得,当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我记得当我再次失去知觉时,一切是如何开始模糊起来,接着又慢慢消失,就好像我的脑袋里突然塞满了棉花。”他久久地注视着维琪,“那便是达琳所体验到的。那就是当你知道你要死但又无能为力时的感受。” 交通灯变绿了,他们在静默中继续行驶,维琪思索着哈利告诉她的话。她甚至无法想像他内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但她的确知道,对他们正在办理的案件来讲,那压力沉重得足以成为一个问题。她也知道这是一件她很关注却不能讲出来的事情,至少目前还不能讲。但这还不至于说,哈利·道尔可能不适合办理达琳·贝克特这样一个伤害孩子的恶魔的遇害案。 在最右边的车道上,一辆黑色轿车始终与他们的车保持着三辆车的距离。由于路上车辆不多,这辆车很容易保持一个安全的、不引人注意的速度。每当需要抢红灯时这辆车才加速,然后它再落到后面,重新融入车流中。 他差点没赶上他们。他被无法避开的事情缠身,结果所花的时间超出了预期。他匆忙赶到达琳的住处,因为他猜测他们发现达琳尸体后,这将是他们首先查访的地方之一。当地的电台和电视台充斥着有关达琳的新闻,已经推出了有关她的特别报导,还原了她的堕落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网上如果还没有这样做的话,也将很快炒作这个事件,对此他毫不怀疑。这是达琳谋杀案唯一令他不快的地方,媒体会让她更加名声大震,而她生前也曾如此地享受炒作。但是没有办法,对媒体的反应他不能凝思细想,他得强迫自己忽略它。现在他必须关注的是调查这起案件的侦探。,他必须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以便能够继续保持先于他们一步的优势。他听到其中一条新闻称,警察局已经指派了名为哈利·道尔的最好的命案侦查员来处理此案。好啊,走着瞧吧,不是吗?我们要好好看看哈利·道尔到底有多棒。 当载有两个侦探的汽车转向内布拉斯加大街时,他便很有把握地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了。你得了一分,哈利·道尔,他想。没想到你来这里的速度这么快。现在我们倒要看看你是否真行,是否真能发现什么东西。但我觉得你不会的。噢,你不会的。事实上,除非我大错特错,你永远不会找到你正试图寻找的东西,在这儿不会,现在不会,永远都不会。你看,我相当肯定,杀害那个婊子的凶手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已荡然无存。 躲猫猫俱乐部坐落在内布拉斯加大街上,位于一个充斥着街头妓女和皮条客的地区。这是一座没有窗户的白色炉渣砖建筑,被漆成红色的木质前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空调。门的两边是酒吧的名字,被漆成了红色的大号印刷体,旁边是一个裸体舞女的剪影。其他唯一具有装饰味道的东西是四棵树干参差零乱的菜棕,长在邻近用碎贝壳铺成的停车场的两边。总的来讲,这里的景象令人压抑,哈利和维琪都知道,如果在白天,这里会更压抑。 哈利把车停进停车场,拿出一张他们从达琳·贝克特的公寓里找来的照片,直奔前门,维琪赶紧跟上。 “进这种地方时,你总是这么着急吗?”她冲着他的后背问。 “我过着寂寞的生活。”哈利扭过头,说道,“我们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哈利拉开门,站到一边,“女士优先。”他说。 “你可真可爱。”维琪回敬道。 躲猫猫俱乐部的内部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原始,中间是一个舞台,舞台上有两根从地板伸向天花板的消防滑竿,舞台正前方摆放着一些破烂不堪的桌椅,其中的一侧有一个长长的吧台。两个舞女正在消防滑竿上大跳钢管舞,每人仅穿着一件非常暴露的丁字裤,丁字裤的上部塞满了钞票。舞女身上的汗水泛着亮光,她们身上的汗味与先于她们表演的舞女的汗味,以及浓浓的烟味、洒出的烈酒味和陈腐的啤酒味混合在一起,弥漫了整个房间。舞台上方的音箱晃动出说唱乐强烈的节拍。 “好地方。”维琪首先开口道,“不知他们办不办婚礼招待会。”当他们身后的门关上后,他们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清东西。舞台淹没在颜色不断变换的灯光中,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灯光昏暗,烟雾缭绕。透过烟雾,他们可以依稀看到男人们坐在舞台前方几张桌子旁,呆呆地看着眼前旋转的舞女,偶尔他们会伸出折叠好的钞栗引诱舞女靠近。当舞女走到舞台边缘,半蹲下身子并随着音乐的节拍摇动臀部时,他们便把钞票掖到她丁字裤的带子下面。 酒吧里一半的凳子上都有男人坐着,多数人面向舞女。也有一些人,像全世界的酒鬼一样,只是茫然地盯着眼前的酒水。哈利与维琪向吧台走去,他们来到吧台的顶端。当哈利与酒吧服务生目光相遇时,他冲服务生举起了警徽。 服务生身材粗壮,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剃着光头,一只耳朵上戴着金耳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好让哈利明白他不愿意在他的酒吧里看见员警,接着他慢腾腾地向他俩走过来。 “你们想要点什么?”他问。 等服务生走近时,哈利从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处看到了露出的部分刺青,像带刺的铁丝网一般,环绕在他脖子周围,与之相配的刺青也缠绕在他的双臂上。 “我要你看一张照片。”哈利说。 “我看照片不在行。”服务生用烟鬼的那种粗哑嗓音回答道。 “你叫什么?”哈利问。 “杰克。” “好吧,杰克,如果你对照片不在行的话,可能是这个鬼地方光线不好的缘故。”哈利做出环顾四周的样子,眯起眼睛,“我觉得,如果我们带你去一个光线好点的地方,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我正工作呢。”杰克抗议道。 “是的,我们也一样。”维琪说,“你说说谁的工作更重要。” 杰克把头扭开以示厌恶,“给我看看你们的照片。”他说,“如果需要,我会点根火柴。” 哈利把达琳·贝克特的照片递给他。 杰克看了一眼照片,鼻子哼了一声,“这就是你们让我辨认的人?妈的,那是达琳。” “你怎么认识她的?”哈利问。 “我认识她,因为她一周来这儿好几次。”杰克说。 “她是常客?”维琪问。 “跟他们一样常来。妈的,她昨晚就在这里。”杰克猛地把头转向前门的入口处,“她的车还在停车场。我来上班时看见她的车在那里。”他冲他们邪恶地一笑,“她昨晚一定很幸运,找到了一个带她回家的人。其实这并不难。我是说,那娘儿们挺好看的。”他又咧嘴一笑,“还有,毕竟她是个名人,我说的对吗?”他的嘴咧得更大了,无疑又是邪恶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一个真正的床上名人。” 哈利和维琪没有理会他的评论。 “你带她回过家吗?”哈利问。 杰克摇摇头,“从来没那么幸运过。” “你肯定?”这次是维琪在问。 “是的,我肯定。” “那你怎么知道她的车是什么样子的?”这次是哈利。杰克的头在哈利和维琪之间来回转动,好像在看网球赛。细小的汗珠从他的嘴唇上边冒了出来。 “嗨,我帮她发动过一次汽车,就这些。” “只是个好心人,嗯?”维琪说,“当一个女士发现自己处于困境时,你只是那种主动提供帮助的人,对吗?” “对。” “胡扯。”哈利厉声说。 “嗨,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达琳昨晚跟谁在一起?”这次又是维琪,“她都跟谁说过话?” “该死,我怎么知道?我是说,这娘儿们比较友好。她坐在酒吧这里,跟许多人说过话。” 哈利向前靠了靠身子,“你最好告诉我们,杰克。你最好打住废话,告诉我们。” “嗨,你看,我不想找麻烦,好吗?我不记得她跟谁说过话,反正不记得她跟哪个男人说过话。我知道她跟贾斯敏说过话。贾斯敏是我们这里的一个舞女。达琳喜欢跟舞女说话。我一直认为也许她也做过舞女。”他试图会意地讥笑一声,但看到这不起作用,就收起了笑容。 “贾斯敏在吗?”哈利问。 “在,她在后面。”他冲舞台和酒吧之间的黑天鹅绒窗帘歪歪头,“她正为一个客人跳膝上艳舞呢。” “叫她过来。”哈利命令道。 “嗨,那对她可是五十美元的表演啊,也许更多,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要是打断她,她会不高兴的。” “你猜怎么着,杰克?我们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给你的生活带来阳光。”维琪说。 “去叫她。”哈利说,“去叫她……现在就去。”杰克起身走后,哈利靠近维琪,说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检查一下停车场,确认一下达琳的车还在那里。”他把车管所给他的达琳的车牌号匆匆写下来,递给维琪,“如果真是她的车,给犯罪现场侦缉队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这儿还有一件工作要他们来做。然后再给坦帕警察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需要增援,至少四个人。我们跟贾斯敏谈完话后,要彻查这个地方。” 几分钟后,贾斯敏来到酒吧。她身穿丁字裤,外罩一件白色透明的人造丝海滩服,一脸烦躁的表情。 “你可让我损失钱了。”她急匆匆地嚷嚷着。 “人生就是艰难的。”哈利说。他迎着贾斯敏的怒视,“坐下。”他命令道。 贾斯敏刚在凳子上坐下来,维琪就从停车场回来了。哈利走到贾斯敏的一侧,维琪走到另一侧,从而把贾斯敏夹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哈利看了维琪一眼,“你找到那辆车了?” 维琪点点头,“侦查队在路上。增援人员也一样。”他们两人把注意力转向贾斯敏。 “现在,你要回答几个问题。”哈利开口道,“如果我觉得你答得很诚实,你就可以回去工作。但如果你信口胡言,你那可爱的小屁股就要坐在警车后面的座位上,去皮内拉斯县警察局说个清楚。你明白吗?” “我明白。”贾斯敏说。 “要确定你真的明白了。”维琪说,“因为如果你跟他耍滑头的话,你会发现这个警察可不是你的朋友。” 贾斯敏投降似的把双手举起来,接着让它们落到大腿上,“好吧,好吧。你们问吧,我来答。我只想回去工作。这一周算我倒楣,行了吧?” 贾斯敏是个溧亮女人,尽管浓妆艳抹也掩饰不住冰冷的目光,但如果卸了妆,她会是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人。她苗条性感,胸部丰满,双腿修长,留着黑色短发,亮闪闪的蓝眼睛不乏生气,好像要从轮廓分明的脸上一跃而出。她张着嘴嚼着口香糖,随着下巴的每一次运动,口香糖在嘴里“吧唧吧唧”地滚来滚去,还不时发出“啪啪”的爆破声。这在哈利看来,不管她贾斯敏希望达到怎样的勾人效果,都已被破坏殆尽了。 哈利把达琳·贝克特的照片拿给她看,“你认识她吗?” “认识,那是达琳。她昨晚来过这里。” “她几点到的,几点离开的?”哈利问。 贾斯敏耸耸肩,接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来时,总是九点左右到,然后待上一个小时左右。她背着宵禁令,你知道……因为她的……因为她有麻烦。” “你知道她跟谁一起离开的吗?”维琪问。 “不知道。我是说,我不能确定。她离开的时候我在更衣室。但她倒是向我打听了一个人,问我是不是认识?他,是不是觉得他安全。” “你认识那个人吗?”哈利问。 贾斯敏摇摇头,“我是说,我看见他了。挺年轻的,比较招人喜欢,与到我们这里来的大多数讨厌鬼不一样。可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但达琳的话让我觉得他一直在关注达琳。”她耸了耸肩,以强调她对此并不确定,“达琳喜欢男人们关注她。” “那个人今晚来过吗?” “没有,今晚我没看见他。事实上,我以前也从未见过他。” “跟我们说说他的情况。”维琪说。 “比如什么?我跟你们说过了,我从未见过他。” “从他长什么样,怎么个穿戴开始。”哈利说。 “好吧,像我刚说过的,他挺招人喜欢的,留着短发,我看像是短发,因为他戴着牛仔帽,知道吗?但他下巴上没有胡须,嘴唇上也没有。他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 “他戴着牛仔帽,那身上穿的是什么?”维琪问。 “身上的穿着也比较整洁,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牛仔裤和T恤衫,腰带上有个大大的银色带扣。但是衣服质地很好,很贵,你知道,非常干净的,好像一切都是刚刚洗过、熨过一样。” “穿什么样的鞋?”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鞋。” “眼镜,或者类似的东西?” 贾斯敏摇摇头。 “他的头发、眼睛都是什么颜色?” “他的头发嘛,就我所看到的,是棕色的吧。我从未看见他的眼睛。” “他有多高?多重?” “我记得他个子不高,但也不矮,我猜大概中等偏上的样子,也许有五英尺十英寸、五英尺十一英寸吧。”她耸耸肩。 “体重?” “他不胖,也不能说瘦,但我记得,他看上去算不上很强壮,比较匀称吧,知道吗?得说是中等,也许有一百六十或是一百七十磅吧。我对男人的体重估不太准。” “你知道他开什么车吗?”维琪问。 贾斯敏摇摇头。 “达琳跟他一起离开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了嘛,她离开的时候我在更衣室。但是你想啊,我出来时没看见那个男人,所以我猜想,达琳可能跟他一起走了。” “达琳来这里时,总是带男人回去吗?”维琪问。 贾斯敏又冲他们耸耸肩,“有时吧。我是说,达琳喜欢男人们看她,喜欢知道他们喜欢她,也许还喜欢知道他们想得到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她略微笑了笑,“好像这有些让人惊讶。到这儿来的男人都很好色。毕竟,这是他们来这儿的缘由,来看舞女。但是我认为,达琳喜欢让男人们更想要她而不是舞女,就像是一种比赛似的——她和我们竞争——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那可真有点悲哀。”维琪说。 贾斯敏看着维琪,思考着她刚说的话,“是的,是很悲哀。”她摇摇头,“上帝,如果我不必来这里,我连这儿的门都不会进。但是我家里有个小孩,她得吃饭,她父亲是个懒汉,从未给她寄过抚养费,所以我不得不来这里做事。” 哈利想告诉她还有其他工作可做,能够让她生活下去的工作,但他知道这是白费口舌。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永远不会找到一个正当的工作,能让她挣到跟在这样的地方挣得一样多的钱,至少在她的身体还没耗尽之前是这样的。“回头我可能让你去指认嫌疑犯的照片或者辨认嫌疑犯,所以我需要你的全名和现住址。”他说,“我还想让你对刑侦画像师描述一下那个家伙。你愿意吗?” 贾斯敏点点头。 “贾斯敏是你的真名吗?”维琪问。 “不是,我的真名是阿妮塔·莫拉里。” “漂亮的名字。”维琪说。 贾斯敏看着她,好像她说的话很奇怪似的,“你这么认为?我从没喜欢过它。”

当坦帕警察局的增援人员到达后,哈利命令酒吧服务生关掉音乐,打开所有照明灯,然后把全体舞女都带到大厅来。等这一切布置完毕,而且增援人员已经守住所有出口以后,他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并解释说,作为正式调查的一部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接受员警讯问。他同时向他们保证,讯问一结束就恢复舞台表演。房间里虽然抱怨声一片,但没有一个人企图离开。 对顾客和舞女的讯问最终一无所获。坐在桌边和吧台旁的所有男人都坚称,前一天晚上他们都不在那里,尽管有几个人承认他们以前见过达琳,但没有一个记得曾看见她跟什么特别的人在一起。舞女们也没提供什么资讯,尽管多数人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们曾与达琳交谈过,其中几个人还评论说,达琳显然是来这里找帅哥的。哈利确信,在前一天晚上是否来过这家具乐部这一问题上,有些男人对他撒了谎,但他对此毫无办法。他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和住址,说不定将来还有对他们进行进一步讯问的必要。他还计划去调查一下每一位在场人员的犯罪记录,任何有前科的人都会受到更加详细的讯问。 “好了,没白忙活。”他们返回停车场时,维琪说道,“我们知道了她昨晚的落脚点:我们了解了可能跟她一起离开的那个男人的大致模样,我们还找到了她的车。成果还不算少。” “这才刚开始。”哈利边说边与维琪一起向达琳的2004绿色金牛牌汽车走去。该车此时已被黄色的警戒带隔离,暴露在可携带式照明灯的强光之下。 他们停在警戒带的外面,看见马丁·勒巴伦正在擦拭乘客一侧的车门。勒巴伦见他们来了,便招手让他们进到警戒带内。 “车周围都检查完了。”他说,“事实上,我把这个车门检查完后,我们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就全部做完了。我将把它拖回车库在那里做最后检查。” “你发现什么了吗?”维琪问。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线索。”勒巴伦说,“正如你料想的,里里外外有许多印迹。我们得一一查验,看看有什么发现。” 维琪转向哈利,“现在做什么?” “现在我们回办公室,把我们发现的情况写下来,开始记录这起谋杀案。我还想回一趟车管所,让他们把我们先前追查的所有那些车主的驾驶证影本寄给我们。我想看看是否有跟贾斯敏描述的那个人相匹配的照片。如果有与之相符的照片,明天我们拿给贾斯敏,看看她是否能把那人辨认出来。” “我们要查看单子上的每一个人吗?” “那是例行程式。”他冲她半开心地一笑,“你以为命案会充满魅力啊,嗯?” 维琪摇摇头,“不,我当员警的时间很长了,不会那么想了。” 哈利把钥匙插人他家前门的锁孔时,已是凌晨三点了。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滨海房子,位于克利尔沃特海滨区的曼德勒大街附近。他十年前买的这套房子,刚好在这片区域的房产突破天价之前。他曾贷款二十万美元,但现在发现自己已成为价值翻了五六倍的“海滨小屋”的房主。倒不是房子本身的价钱涨了,而是这块地皮升值了。房子刚好位于一个小沙丘后面,可以清楚地欣赏到墨西哥湾的风景。在过去的五年中,他拒绝了房地产经纪人日益高涨的出价——每一个出价都代表着一个买家,每一个买家都想把他的海滨小屋拆掉,重建一个玻璃和水泥结构的庞然大物,就像现在矗立在海滨一线的所有其他建筑一样。哈利告诉他们所有的人,他计划等待一场腿风来袭,一场最终能把这座房子夷为平地的飓风,然后再决定是重建还是把地皮连同上面被毁掉的建筑材料一起卖掉。毫无疑问,那些房地产经纪人离开时,一定是满心希望他的小屋在下一个飓风季难逃一劫。 哈利的房子是一个简单的一层木架结构,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个卧室和一个洗澡间,还有一个与客厅隔开的面向海湾的凉台。站在主卧室外面的甲板上,也可以眺望茫茫的海面。如果敞开卧室的那道滑动玻璃门,他每晚都可以枕着波浪涌上海滩的涛声人眠。这座房子就是他的私人天堂,是一个让他保持神志清醒的地方。 当他在信箱里找到母亲每年一次的来信时,他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着达琳·贝克特被毁损的面容。只是又多了一点“邪恶”来结束这一天而已,他想。他拿起信,没有拆开,便直接把它扔到门口靠墙的一张小桌上。他踢掉鞋子,像以往一样,把它们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刚好在门后的架子下面。架子上挂着长板和头盎。他把长板——一种比普通滑板更长、更优雅的滑板——当做一项运动。清晨或深夜,他会沿街道或人行道乘着长板滑行,考验着行人的宽容度,他们的评论常常跟他一路相随。他喜欢长板,喜欢它带给他的锻炼,喜欢它把他带回与弟弟吉米肩并肩玩滑板时的美好回忆中。他们小时候有两个破旧的滑板,他总是与弟弟一起玩。 哈利对半切开三只柳丁,挤了一杯果汁,然后走到凉台上。正是高潮时分,海湾的微风送来阵阵浪花,在海边形成一条不变的波浪线。他深吸一口气,想驱散一天中经历的那些丑陋画面。他知道这不会起作用,今天不会。达琳·贝克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那毫无生气的尸体,那猫形的狂欢节面具,以及她经常光顾的那个肮脏的脱衣舞俱乐部,所有这些都无情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并且都毫无道理地与等在客厅里的来信交织在一起。 “你好,哈利。” 他向凉台的纱门望去,发现珍妮·沃尔什正站在那里。 “天这么晚了,或者还这么早呢,你在干什么?”他问道。 “我睡不着,所以去海滩转了一圈。” “危险。”他说,“我以前告诉过你。” “我知道。我能进来吗?” “当然。” 珍妮进来后,挨着他坐下,.99lib?面朝着海面。她比哈利小几岁,身高五英尺五英寸,体重稍微有些轻,但是属于那种悦目的微瘦。她长着一头淡黄色的卷发,一双极其温柔的褐色眼睛。他是在一个清早遇见她的,当时他正踏着长板吓唬邻居。他在绕过一个街道拐角时速度飞快,把她吓坏了,结果她把刚买的一罐咖啡掉到地上。他向她道歉,陪她走回到咖啡店,又帮她买了一罐咖啡。不到一刻钟,他们就成了朋友。 珍妮住在哈利房子旁边一座遮天蔽日的公寓楼里。她是个股票经纪人,经济上有保障,近来与丈夫分居,比较孤独。因此,不到一周时间他们就成了非正式情人。这对他们每个人都是一种安慰和便利一对哈利而言,他不想在生活中有任何情感上的承诺,而对于珍妮,她还依然爱着那个早已离去的丈夫,尽管她丈夫与她在一起时,仍然迷恋年轻貌美的女性而再三对她不忠。 “那为什么还一个人去海滩散步?是想勾引晚上睡在那里的那些无家可归的精神病吗?” 珍妮仰了一下头,转过脸,冲他微微一笑。哈利觉得那笑容很漂亮。“只是在想那个马上就将成为我前夫的人。”她收起笑容,又望向水面,“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的那样,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傻瓜。” “那别再说了。”哈利说,“你看,哪天早晨那个小丑醒来,意识到你是多么好的一个女人时,也许你会变得幸运,或者不幸运,不管怎么样吧,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你依然是一个好女人,享受作为一个好女人的乐趣吧!你是那种稀有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没那么稀有,哈利。你就不信任女人。” “我也不信任男人。孩子嘛,呃,他们就是一般般吧。” 珍妮笑了,“假如人们发现你其实是那么柔弱的一个人,你再要人们相信你是个挺坏的大侦探可就难了。” “所以别告诉任何人。” “不用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他们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珍妮把手伸过来,拉住他的手,“我能跟你一起待在这里吗,哈利?天亮前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什么都不要。我真的什么都应付不了。我只想爬到你床上,躺在你身边。” “当然,我愿意那样。”哈利想到了仍在等着他的客厅里那封来自母亲的信,想到了达琳·贝克特,以及这桩案子等着他处理的事情。他捏了捏珍妮的手,转向她,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想一个人待着。”他说。 第四章

哈利遭到记者和摄像师的两面夹攻。那些人早就聚集在警察局的后门,等待着可能透露有关达琳·贝克特谋杀案资讯的任何办案人员的到来。哈利只是向他们耸了几次肩,咕哝了一两声,但没有提供任何资讯。根据他们所喊的问题,哈利感到他们知道的几乎跟他一样多。他们甚至知道达琳的脸上盖着一个面具。当他到达楼上的办公室时,迎接他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声。这些电话要么来自外地的记者,要么来自提供资讯的人们,然而他们所提供的有关达琳的生活、谋杀、蒙主恩典等资讯,基本上毫无价值。他经过迪沃·沃什的桌子时,迪沃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指着桌上的两份当地报纸的头版位置,每份上面都有一张达琳·贝克特漂亮得让人无法忘怀的照片。 “我没记住名宇,但是他们都说那里特别、特别热。” 哈利冲她咧嘴一笑,“挺好的呀,她过去曾是泳装模特。还有其他雷人的事吗?” “在塔彭斯普林斯市的弗兰克·霍华德公园的沙滩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班尼武度和韦瑟斯去处理了。” “如果有了关于贝克特的有价值的资讯,记着告诉我一声。维琪来了吗?” “她跟趴长在一起,队长要你也过去。”她又摇摇头,“你知道我就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小时候,我妈总带我去教堂。可是现在你再看看这个地方教堂里的那些人——尤其是教堂里的那些白人——他们能把我吓死。”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全是疯子,哈利,每一个人都是。” 当哈利来到皮特·罗克的办公室时,维琪·斯塔诺波利斯已经坐在其中的一把来访者的椅子上。哈利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现在才八点钟,但大家已达成一致意见一每天工作两个轮班,直到把达琳·贝克特谋杀案查个水落石出。 “美国有线新闻网、福克斯、本地电视台以及我所听说过的所有那些该死的报纸都打来了电话。”罗克说,“真是见鬼,甚至有几家我从未听说过的报纸也打来电话。一些外地报纸把该案件放在头版下方,报导了一些内部消息,但它们还都奋力争取所能得到的每一点资讯。法庭电视台的制片人也打来电话,每五分钟一个。更重要的是,高官们正在楼上的会议室开会,以决定我们是否需要一个专案组来处理此案。” “专案组是个好主意,处理此案的人越多越好。”哈利说。他停顿了一下,“如果……” “如果由你指挥的话。”罗克说。 “这是我的案子。”哈利说。 “当高官们参与进来,就成他们的案子了。”罗克也停顿了一下,“除非出了什么差错,才会是你的。” “一贯如此。”哈利说。 “好了,我们都别抱怨了。说说你们的进展。” 哈利向他简要介绍了他们所想到的一切,“目前我们准备加紧调查曾停在她车道上的那些车。有一辆是她前夫的,所以他是名单上的头号调查对象。另一辆是她前男友的,当地报纸说,她出庭期间他们又开始约会。目前这个男99lib?友排在她前夫的后面。但是我得告诉你,队长,我感觉这案子不是狂怒的丈夫或气坏了的男友干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 “报应。”哈利说。 “为什么?” “在她额头上刻上邪恶这个词,然后还用一个面具盖上。”哈利摇摇头,“所传递的资讯太离奇、太单纯了。直觉告诉我,凶手是个狂热分子,可能是个宗教狂热分子,一个要她为她对那孩子的所作所为遭受公开报应的人,一个想确保人人都明白她为什么必须去死的人。” “好的,有道理。”罗克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但是我把话给你们两个说到前面。这是一个备受瞩目的案子——没有比这更不着调的了——州检察官需要客观、有力、无可辩驳的证据给大陪审团。那就是说,他根本他妈的不会在乎你哈利·道尔的直觉。” 没等哈利开口,迪沃探进头来,“塔彭斯普林斯的那具尸体,看起来可能是贝克特谋杀案的一部分。班尼武度打来电话叫哈利和维琪过去。” 罗克看了他们每人一眼,“去吧。”他说。

弗兰克·霍华德公园位于塔彭斯普林斯市西部墨西哥湾沿岸,以前曾是一个寂静的渔村,以二十世纪初移民过来的采集天然海绵的希腊潜水员而闻名。现在这里是个充满生气的旅游胜地,但村子里仍然保留着大量希腊风格的餐馆和商店,其中许多商店仍然出售由最初移民的后代从海床上采集来的海绵。跟村子一样,弗兰克·霍华德公园保存完好。入口是一条婉蜒的道路,弯弯曲曲地穿过野餐用的小树林。公园的尽头则是一个塑高的堤道,通向离大陆四分之一英里远的一个岛屿周围的海滩上。那具尸体——一个男性白人,二十多岁到三十出头的样子一一在堤道东头被一个维修队发现。尸体躺在一块凸起的沙滩上,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海葡萄后面。 “欢迎来到爱巢。”当哈利和维琪从圈出犯罪现场的黄色封锁带下弯腰进去时,尼克·班尼武度说。 哈利看到沙地上有一块铺开的毯子、已经融化的一桶冰水、一瓶玛格丽塔酒、一瓶龙舌兰酒,以及散落在尸体旁边的塑胶杯。除了那具已经开始腐烂的男尸,所有的这一切都散发着约会的浪漫气息。尸体的前额因棍棒或石块的重击而凹陷,西服衬衣的前襟由于干燥的血液而变得僵硬。此外,在距毯子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一大摊血已渗入沙子中,还有一双女鞋孤零零地丢在那里。 “看来我们发现了达琳遇害的地方。”维琪说。 “这也是我们看到现场时一下子想到的。”约翰·韦瑟斯回应道。 “我敢打赌,”尼克·班尼武度说,“我们找到了遇害者的汽车。汽车停在公园人口附近的路上#日落时公园入口就关闭了,因此没人能开车进来在公园里露宿。我们已经通知犯罪现场侦查队去检查那辆车。” 哈利什么也没说。他走向毯子,蹲在男尸旁。尸体已被太阳晒了一天,软组织已被陆地蟹和海鸥挑挑拣拣地吃了一些。遇害人的眼睛也不见了,那里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而且挨近尸体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哈利还是要仔细地看一看尸体上的伤口。 “我认为,击打的方向是从左向右的。”哈利终于开口了。由于遇害者的双手已经被包了起来,所以他无法断言遇害者是否还击过。“你们在他指甲里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看见,所以我就把它们包了起来。”班尼武度回答,“我猜第一击是偷袭,将其打昏。其他的击打都是后来实施的,可能是在另一起谋杀之后。”接着,他又顺着哈利的想法补充道,“你说击打的方向是从左向右,我觉得完全正确。有迹象表明杀死达琳的人是左撇子吗?”他问。 哈利点点头,向那一摊血走去。他的动作缓慢、谨慎,好给自己的眼睛留出时间来审视眼前的地面,从而不至于无意中破坏了任何证据。 “这里没有进来或出 53bb." >去的脚印。”他指出,“看来沙子表面可能被刷平过。” “我们也这么猜。”韦瑟斯说。 哈利看见沙子里一个微小的亮光一闪,便在它旁边蹲下来。那亮光不过几粒沙子大小,但沙子不会那样反光。他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开始清理亮光周围的沙子。慢慢地,一个金十字架露了出来。 “维琪,我的犯罪现场手提箱里有镊子和塑胶袋,递给我。”他说。 哈利拿到镊子和塑胶袋后,小心翼翼地把十宇架提起来,举到眼前。十字架又粗又重,肯定是金的。他把它翻过来,看到背面有个18K的印记。印记上方刻有模糊的字迹,但由于磨损得太厉害了,难以辨认,似乎十字架在佩戴者的身上摩得太久了,上面的字迹已开始消失。又一次,那种在布鲁克溪犯罪现场经历的感觉袭遍了哈利的全身,那是一种凶手就站在身旁的感觉。 “你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吗?”哈利举起十字架给维琪看。 “不能,太模糊了。也许实验室能看出些什么。如果我们的实验室不行,可以送到位于华盛顿的美国联邦调查局实验室进行鉴别。” “你觉得这是女人戴的吗?”哈利问。 维琪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十八克拉,好东西。这种金子任何女人都喜欢,但这个十字架对女人来说太重了。我得说这是畀人的东西。你认为这是凶手杀死达琳时被扯掉的吗?” “有道理。”哈利说,“但它也可能在这里好几个月了,只是随便哪个人丢的东西而已。” “我打赌这是凶手身上的东西。”维琪说,“这地方并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野餐地点。除了用来做他们当时做的事,不是多好的地方。” “我同意你说的。”班尼武度插嘴道。他咧嘴冲维琪笑着,维琪则回赠他一个冷眼。 班尼武度长舒一口气。“瞧,你们到这里时,我正要出去给我和韦瑟斯拿些咖啡,你们要吗?”哈利和维琪谢绝后,他耸了耸肩说道,“我十分钟后回来。”然后转身走了。 哈利把十字架轻轻放进证据袋,递给韦瑟斯,“现在归你了。”他说。他抬起下巴指着那摊血迹和那双女鞋,“至少在我们确定这是达琳的血和鞋之前由你保管。” 他驱车经过公园,朝着在公园入口把守的两个员警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左转进人边道,向南驶去,重新融人到车流中。一共有四辆车,两辆有警用标志,两辆没有,这意味着现场至少有四名侦探。这可能仅仅意味着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婊子被惩罚的地方,也可能意味着他们将马上加强侦查力度,增派更多的侦探和协警。不过,那样会更加有利。如果他把事情处理得既聪明又巧妙的话,这都是可以利用的事情。但他知道,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完美。他伸手摸向曾挂着十字架的项链。丢失十宇架可不是他计划中的事情,到那天早晨他才发现十字架不见了。以后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粗心大意。他曾希望在尸体被发现前找到它,但是他的速度太慢了。他曾为是否回到她死的那个地方犹豫过,结果犹豫的代价太大了。想到这点,他咬紧了牙关。给你加一分,哈利·道尔。不过,他不大相信通过十字架他们就可以追查到他。它太旧了,他从小就戴着它。十字架是另一个婊子给他的,那女人是如此的喜欢伤害她所关照下的孩子。但是那个债已经在漫长的十年前全部还清。现在可以把达琳·贝克特加进那个名单。只要他能一直误导员警,让他们看不到就在眼前的真相,他就是安全的。如果他能安全下去,那么名单上还会添上其他人。 将近中午时分,犯罪现场侦查队的报告出来了。报告称,男性被害人车内的指纹与达琳·贝克特的相匹配,沙地上的血也与她的血型相符。DNA鉴定需要的时间要长一些,但毫无疑问,其结果将在意料之中。男性被害人的身份也已确定,其名为克林特·沃克,是一个软体推销员。从已知的情况看,他以前与达琳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在无上装酒吧与她偶遇,然后便带她去了荒芜的海滩,并因此赔上了性命。 哈利接到报告结果时,正和维琪在警局总部审问达琳的前夫,乔登·贝克特。贝克特刚刚确认了他前妻的尸体,看起来仍处在震惊之中。如果他的表情不是真的,那他就是哈利长时间以来见到的最好的演员。现在,贝克特坐在命案部会议室里,垂着眼睛摇了摇头。贝克特中等身材,面容温和,长期的日晒使他的头发变得发白。他是一名游艇代理商,看起来事业相当成功。 “你知道,她不是一个坏人。”他的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到,“在法庭上,她声称患有躁郁症,但我不信,她只是想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已,她总是要知道她是屋里所有男人都想得到的那个女人。我发现她只知道用一种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不过我发现得太晚了。” “那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呢?”维琪问,“她是一个荡妇,却有颗金子般的心?”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很刺耳。 “不,我丝毫没有那个意思。”贝克特说话时一直垂着眼睛。 “那你是什么意思?”哈利确保他的语气比维琪的要稍微柔和些,不那么吓人,“你是要告诉我们,她对你所做的一切,你都不觉得难以接受?你觉得你所遭受的公开羞辱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她有你在家,有一个跟她结婚才六个月的男人在家,却跟一个十四岁的学生上床,对此你毫不在乎?” “甚至在你们自己的床上跟那个学生干那事。”维琪刺耳地插了一句。 这些问题就像鞭子一样一下下地抽向贝克特,哈利注意到这个男人的下巴也随之收得越来越紧了。当贝克特最后抬起眼睛,直视着哈利时,他的目光很不友好。 “那时我太震惊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说,“后来,是的,我恨死她了。每次出庭就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每次她上了报纸头版或在电视新闻中播报,我就作呕。所以我提出离婚诉讼,并尽可能远离法院和媒体。后来事情终于结束了,我又遇到了别人,我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我所想要的就是继续往前走,彻底忘掉那些事。”他死死地盯着哈利,“现在她连这个机会也带走了。现在在同样99lib?的聚光灯下,我又掉进了同样的污水坑。是的,事实上,我气死了,但是我从没希望她死掉,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你确定?” 贝克特迎着哈利的目光,“是的,我确定。” “两天前你在哪里?” “我在自己的帆船上,船当时停在威尼斯。” “一个人吗?” “不是,我的未婚妻跟我在一起。一个朋友打了我的手机,告知了我这一消息。那可是个终止海上浪漫之旅的绝好方式。达琳竟然把我们这次旅行给毁掉了。” 维琪靠近他,目光冰冷,“我们先把那个遗憾的派对放在一边。给我说说这个十四岁男孩,以及你妻子为什么想跟他上床。” 贝克特愤怒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大腿,“不是因为他,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或诸如此类的原因。我在法庭上见过他,他只不过是个皮包骨的小孩,头发零乱,还有轻度的痤疮。” “那是因为什么?”维琪步步紧逼。 贝克特摇摇头,“这个我想过很多,我能想出的唯一一点就是她在学校有了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哈利问。 “校长是个年龄较长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喜欢达琳——从她的穿衣打扮到上课方式,几乎每件事都不喜欢。她尤其不喜欢她所说的达琳没有能力管理好她班里的孩子。”他摇摇头,“你知道七八年级的孩子什么样,你需要一把鞭子和一把椅子让他们听话。总之,校长为这事对她大加指责,说她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控制这些孩子,否则,她就别教书了。” 哈利不解地看了贝克特一眼,“所以你认为她把性关系当成了控制学生的一种方式?” 贝克特摇了摇头,“不,是作为一种自我证明的方式,证明她可以控制那个年龄的孩子。”他迎着哈利的目光,“在她的生活中,性是控制一切的方式。这是她知道的唯一方式。” “告诉我你未婚妻的姓名和住址。”维琪说。 下一个审问物件是达琳过去的一个男友。据报上说,比利·史密瑟斯是达琳读高中时的情人。他在达琳最初的一次出庭之后,突然又重新出现在达琳的生活中。哈利记得这些新闻报导,报导还对他们表示了嘲笑,过去的男友变成了达琳的新情郎。哈利回忆,史密瑟斯当时似乎完全陶醉在所有恶名之中。现在,他坐在审讯室,似乎又在重新享受着它。 “听我说,我和达琳之间从来没有认真过,即使在高中时也没有。她只是,嗯,你知道,同意跟你上床的漂亮女孩而已。”史密瑟斯傲慢地耸耸肩,结束了评论。 史密瑟斯不到三十岁,又高又瘦,面部轮廓分明,淡黄色长发,身体强健,一看便知是健身房的常客。哈利想,女人们会觉得史密瑟斯很有吸引力,但是他的眼神和语调中流露出的自负,会令男人们非常不快。 “这么说,你高中时跟她约会,只是因为她有轻易便可得手的名声。”维琪说。 “是的,基本是这样。我是说她在其他方面也很有意思。但主要是因为她对性关系相当随便。”他冲维琪咧嘴笑笑,似乎是在表示某种歉意,“你看,我在这里只是尽力坦诚而已。” “对此我们表示感谢。”哈利说他想让这个男人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从报上见到达琳陷人自己制造的麻烦之中,对此你并不感到吃惊。”维琪说。 史密瑟斯笑了一下,“当然,我一点也不吃惊。我的意思是说,那就是达琳。在高中时就有传言说,她跟她的一个老师上床。” “因此,当你在新闻中看到她时,你记起她是多么随便,于是便决定和她重归于好。”维琪逼问道。 史密瑟斯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嗯,是的。我是说她在电视上看起来相当漂亮,你知道。而且,我想起来她有多棒……呃,你知道。” “在床上。”维琪说。 “是的。”他停顿一下,“是的,她在床上很淫荡。” “当时你估计没人照顾她,我是说,没人在床上照顾她。” “嗯,是的,我也那么猜想。” “所以你给她打了电话。” “没有,其实,我顺便去了她家。我是说,我听说她丈夫已经离开了她,而且我又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或其他联系方式,就顺道拜访了她。” “去支持她。”维琪说。 “是的。” 哈利不知道维琪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但是他决定暂时让她间下去。史密瑟斯给他的感觉像个小丑而不是凶手。 “那么,你有多支援呢?”维琪问。 史密瑟斯看着她,一脸茫然,“嗯,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维琪厉声说,“告诉我。” 史密瑟斯在椅子上又扭动了一下身体,“我只是给她个肩膀靠靠。我是说,我给她她所需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告诉我,史密瑟斯先生,你有什么东西每个女孩都需要?” “嗨,这里究竟是在干什么?我是说,我来这儿只是想帮忙而已。”他怒视着维琪,然后转向哈利,“喂,我需要个律师过来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和愤怒。 “你觉得你需要一个律师吗?”维琪说。 “两天前你在哪里?”哈利打住了维琪的问话。 “我在纯品康纳球场看光芒队的比赛。”史密瑟斯答道。 “一个人吗?”又是维琪发问。 “一个人吗?”哈利也问道。他想让维琪知道,现在是他在提问。 “不是,我跟两个朋友。只要能去,每个主场比赛我们都去。” 哈利拿起笔,把他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我需要他们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他说。 史密瑟斯离开后,哈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时间地注视着维琪。 “我猜我有点过火了。”她终于说道。 “是的,有一点。为什么呢?” “他是这样的一个浑蛋。”她避开哈利的目光,望着房间的另一侧,“我在性犯罪部门工作时,见过那么多像他一样的家伙。他们像大种马,扑向每一个他们认为软弱可欺的女人,如果遭到拒绝,他们就殴打她们,或强奸她们。”她停顿一下,好像在琢磨并分析着刚说过的话,“不,真正让我生气的是,我曾跟这样的畜生约会过。”她摇摇头,似乎要摒弃过去的错误,“有些时候一个人长相太英俊了,或者太能说会道了,以至于你得花点时间才能看清他的本质。史密瑟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刚好又跟他在同一个房间,一下子就被惹火了。” 哈利点点头,“难免会这样。”他最后说,“下次使用你的怒火时……要像使用细剑那样轻巧,而不是像使用棍棒那样笨拙。” 第五章

两点钟,哈利和维琪回到了罗克的办公室。 “首先是好消息。”罗克说。“我们要成立一个专案组,由我们这里的四个侦探,以及我们提出调来这里工作的六名便衣员警组成。”他停顿一下,久久地注视着哈利,“哈利,你是领头的侦探,但是我得告诉你,高官们本不想让你当头儿。你在上头不受欢迎,这你知道,主要是因为你说话太冒失了。”他举起一只手,以阻止哈利可能对此做出的任何评论,“他们想要尼克·班尼武度,理由是他在命案部比你资格老,这倒是事实。但我说我想让你领头。所以我是冒了很大风险举荐的你。你要是搞砸了,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到时你会希望你从未出生过。” 他又一次举起手,“现在是坏消息。塔彭斯普林斯警察局吵嚷说,我们插手从他们那里抢了一个大案子。” “他们胡说。”哈利说,“维琪和我已经拿到了这个案子。他们知道这事。” “的确,他们知道。但是他们的头儿看见我们的司法长官在媒体上大出风头,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他瞥了维琪一眼,“对不起。” “没事,队长,我见过那个警长。你说得很形象。那人是个十足的浑蛋。” 罗克长时间地看着她,“是的,好了,不管怎么说,司法长官同意派塔彭斯普林斯警察局的两个侦探到专案组,并于今天下午召开一个小型记者招待会,宣布联合行动方案。这完全是政治那一套,但我们必须去适应。” “应该是个很棒的记者招待会。”维琪说,“可以说是一个双人手淫吧。” 罗克又一次看着她,这次的时间更长了,“你谈论的可是司法长官啊,你要知道,咱们的司法长官。” “天哪,我怎么了?”维琪回应道。 “你跟道尔一起工作多久了?”罗克厉声说,“两天?你就这样对待我了?” 哈利忍住笑容,“我们要用的那两个塔彭斯普林斯的侦探是谁?” 罗克看了看他办公桌上的宇条。“鲍伯·大卫斯和杰瑞·戴弗。” “我知道他们,”哈利说,“别的警察叫他们双戴。”他微微地耸了一下肩,“他们以没有多少想像力而著称,但是做事细致周到,所以这可能更糟糕。”哈利拿出他的笔记本,记下塔彭斯普林斯侦探的名字,“便衣警察都有谁?” 罗克一口气说出六个名字,其中最后一个是吉姆·摩根,那个在布鲁克溪犯罪现场工作出色的协警。罗克注意到他提到摩根的名字时,哈利点着头以示赞成。 “根据你报告中的建议,我选了摩根。”罗克说,“你说他工作非常出色,他也强烈要求得到这个任务,我觉得你在专案组里可以用这么一个特别卖力的人。” “你是说,我们其余的人都不卖力?”维琪取笑道。 罗克抬起一根手指,对准她,“别惹我,你的搭档已经够我受的了。”他转向哈利,“对于他们的新任命,我一小时前已经放话出去,所以我们现在说这事的时候,他们应该知道了。三点整他们全部来这里接受你派给他们的具体任务,所以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琢磨一下你希望谁去做什么。你们专案组可以在我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里办公。” 三点钟,哈利站在专案组成员前面,开始分配任务。目前的任务基本上都是些繁重的体力活,很多工是去彻底检查最初侦查过的现场,以寻找有可能漏掉的任何证据。几个便衣警察被派去核实达琳前夫及男友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其余的人去采访在达琳死前的几个月里曾把车停在她家车道上的那些人。吉姆·摩根受命再次去走访达琳的邻居。双戴——塔彭斯普林斯的两个侦探,被派去调查发现了“牛仔”尸体的弗兰克·霍华德公园周围的居民区。 维琪,由于她在性犯罪方面的工作背景,被派去深人挖掘曾遭受达琳骚扰的那个男孩的所有可能的资讯,包括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以及他可能接受过的任何心理治疗。哈利将承担解剖达琳尸体这项令人不快的工作,还要审查搜集到的所有法庭证据。他计划第二天与躲猫猫俱乐部的舞女贾斯敏会面,让她辨认曾造访过达琳公寓的那些男人们驾驶证上的照片。该案工作量巨大,但哈利深信,他有能力把它做得既快又好。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发现关键证据,以便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达琳的尸体解剖安排在下午四点。本来计划当天清早做,但由于负责此事的助理法医莫特·詹洛被派去塔彭斯普林斯犯罪现场而耽误了。现在詹洛站在尸体前,“劈劈啪啪”地戴上乳胶手套。哈利站在他对面,看到这个验尸员的脸上展开了笑容。 “还是不喜欢这些把他们切片切块的工作,嗯,哈利?” 哈利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直到这个助理验尸员被迫把目光移开。“这不是我喜欢的那部分工作。”哈利最后说。他并未说出的是:这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六岁的弟弟吉米也躺在同样的尸检台上。当然,他当时并没有看见他弟弟,但是当他作为协警第一次目睹尸体解剖时,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了他弟弟被解剖的样子,而且此后每当看到尸体解剖时,那个图像都会涌回脑海。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都相信,没有一个目睹过尸体解剖的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所爱的人身上。 他盯着达琳·贝克特死去的面孔,她那微微睁开的眼睛和张开的双唇,特别是被人刻在前额上的那个词,公开指责她是“邪恶”的。她邪恶吗?或者,她是一个与自己内心的恶魔做斗争的女人吗?他不知道能否找到这些问题的全部答案,或者部分答案。 “我们开始吧。”詹洛说着,拿起一把用来切第一刀的解剖刀。然后他停顿下来,看着尸体,“她是个格外漂亮的女人,不是吗?”这个问题不是问给哈利的,尽管哈利是房间里唯一另外一个人。詹洛看了哈利一眼,似乎为自己的评论感到有些馗尬,“多数人,即便是那些生前极具魅力的人,也不会把美貌带到这个台子上。因为肌肉没了色调,明亮光泽的面容变得苍白暗淡,眼睛也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这会使你意识到真正让人有魅力的是生命的火花,而不是肤浅的外貌,尽管我们都那么努力地美化外貌。”他停了一下,“但是偶尔也有即使死了也漂亮的人。” “也许是因为,那是她们所拥有的全部。”哈利说。 詹洛把头歪向一侧,“我从没那样想过。也许你说得对,哈利。也许你说得对。” 詹洛伸手打开头顶上的麦克风,为他的观察录音。他首先报出日期和时间,然后开始了例行的陈述:“我们马上要对达琳·贝克特进行尸检,这是一位二十六岁的白人女性。身体发育良好,未见伤痕或文身。双臂和双肩部有淤青,表明她死前搏斗过。仅有一处外伤,位于咽喉部,横向,刀口很深,甲状腺骨、气管和右侧颈动脉均被切断,导致大面积失血,失血可能一直持续至心脏停止跳动。伤口看起来是被人从后部由右向左实施的,这表明凶手用的是左手。” 哈利注意到了詹洛的谨慎,他避免断然认定凶手是左撇子。几年前,詹洛在哈利的另一起案子中做尸体解剖。那个年轻的女人被她丈夫用金属垒球棒打死了,击打的方向是从左向右。詹洛曾在尸体解剖时宣布,击打方向表明凶手是个左撇子。在审判时,被告利用詹洛的报告,毫无疑问地证实女人的丈夫一哈利逮捕的那个男人——是惯用右手的人。看起来案子必输无疑,直到哈利回到球场,找到被告所在垒球队的几个队友,他们每个人都作证说,尽管女人的丈夫用右手签名和投球,却总是用左手击球。 “伤口向后直至脊椎,致使第三椎骨出现一处割伤,表明凶器是一把重刃刀,可能是一把猎刀。”詹洛继续解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刚说过的话,然后自己点了点头。“好了,我们把她打开吧。”詹洛说。这话把他自己和哈利带回到现实中来。接着他开始做从双肩到胸骨,然后直线向下至耻骨的Y形切口。 一直以来,哈利对尸体解剖的早期阶段应付得还算好。打开体腔从未让他不安。涂在鼻孔下的维克斯膏可以阻止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当内脏器官被查看和移出时,他从未觉得它们是真的。他的困难来自后期打开颅腔的时候。开始是头皮被手术刀从头骨上剥离的声音,接着头皮被拉下盖在脸上,然后是小电锯环形切割头骨的嗡嗡声,接下来是“澎”的一声,头骨盖被拉开,脑髓暴露出来。就在这一刻,哈利总是被迫去回想他刚刚目睹的一切,而且他总是得出相同的结论:即使这样做的初衷是高尚的,是为了寻找那个人生前的最后真相,这也是一个人强加给另一个人的最后的侮辱,是一个恶作剧,是对最后残存的一点人性的剥夺。 解剖达琳·贝克特的尸体花了一个半小时。随后还要对各个器官做显微镜分析,形成毒理学报告,但初始证据已经相当清楚地表明,她因被人割断喉咙致死。 哈利准备离开验尸房时,停下来回头向尸体望去。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达琳·贝克特了。当然,他还会在照片上见到她,因为在这个案子结清以前,她的照片将充斥他的办公室。但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本人。他凝视着她的脸。惊讶和恐惧的神情已经消失,像是被尸检冲走了似的。哈利再次意识到他对这个女人的同情是如此之少,即使她已经死了,他对她还是如此厌恶。但是当他看着她的轮廓时,他在心里向她默默承诺,就像对在她之前的所有的被害人一样: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并把那人送到审判席。这就是我的职责,他想。这就是我的价值,是我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使命。就这样,哈利久久地注视着达琳·贝克特,直到他意识到莫特·詹洛正在看他,才转身迅速走开了。 哈利回到总部后,马上去了犯罪现场侦查实验室。他发现警官马丁·勒巴伦在办公室里,便一屁股坐在他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那么……”哈利开口道。 勒巴伦冲他一笑,“信不信由你,哈利,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我在这里。” “我是想挖苦你呢。”勒巴伦说。 “嗯,我知道。接受你的挖苦。那么,有什么发现吗?” “在十字架上?” “特别是在十宇架上。” “那些雕刻的字迹几乎看不出来,但是我们借助酸洗让它们露出了一点面目。那是来自主祷文的一句话:引领我们远离邪恶……” “因为你就是天国、力量和荣耀,直到永远。”哈利接着把它说完。 “哈利,我以前不知道你信教。” “我不信。”哈利从桌子对面盯着他,“还有其他发现吗?” “只是确认了我们已知的资讯。那些轮胎印记都是买卖双方全年交易的标准轮胎留下的。有一套是费尔斯通的,其他几套跟我们警车上用的一样,是普利斯通的。没有特别定制的轮胎,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确认特定的车,就是普普通通的轮胎面。在塔彭斯普林斯,那个软体推销员把车停在路边,带着毯子和酒水去了海滩。但是凶手把车开到了门口附近并把车开了进去,开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好像他知道要用车搬运尸体一样。” “或者是他把车停在路上,跟踪他们进去,杀死他们后,又把车开进去,把达琳的尸体装上。”哈利说。 “嗯,有道理。噢,还有一件事。这个凶手,我们认为,穿的是十一码的鞋子。” “刚好跟我一样。”哈利说,“到过犯罪现场的人有一半也是这个鞋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勒巴伦抬起一只脚,蹬在桌边上。“我的也是。”他说。

七点钟专案组聚集在会议室。哈利知道,如果这些员警认为他们自己的工作没有像别人的那样受到重视,他们很快就会觉得被冷落了。所以,为了让每个人都高兴,他向大家建议他将按照资历高低的顺序听取报告。这让尼克·班尼武度排在了第一位。他和他的搭档约翰·韦瑟斯已经核实了达琳的前夫乔登·贝克特以及她高中时的男友比利·史密瑟斯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前夫外出,跟他新结识的女友乘帆船出航。”班尼武度开口道,“他停船的码头那儿有人说,案发当天下午后半晌他让人给船加满柴油,并告诉加油的人说,他要去南部海湾几天。他的女友证实,她每分钟都跟他在一起直到他接到达琳死亡的电话。他办公室的人也证实他请了假。”他冲哈利耸耸肩,“当然,这不能完全排除他没有把车隐藏在沿路的某个地方,一个他能够开车回去的地方,杀死他前妻,然后再返回到船上。所以我查看了他可能有的从这里到威尼斯的所有的交通票据和泊船单,另外还检查了码头北部一带,以防他对登船地点撒谎。我也对他和他女友有无租用汽车做了调查。没有什么。如果这样调查下去,他的女友倒是会有嫌疑。不过说实在的,她看起来不是那种类型,她一看就像个正人君子。” “关于她,你发现了什么?” “她是坦帕总医院急诊室的护士。医院的人对她无一例外都是好的评价一敬业、关心他人,就是那些惯常的废话吧。当时我觉得我是在听一个讨厌的商业广告。” “你有没有抽时间检查一下他的信用卡,看看当时他本该在船上的时候是否在陆上买过汽油?” “还没有,但我计划今天上午去。” 班尼武度说这话时有一点不好意思,哈利知道那是因为他发现了他的疏漏。“好的,咱们暂时先把乔登·贝克特放在一边。达琳的那个前男友比利·史密瑟斯的情况怎样?” “没什么两样。”约翰·韦瑟斯插了进来。“他的三个同伴都说案发当夜,他们在纯品康纳球场观看光芒队的比赛,一直看到比赛结束,然后在回家前去了一个酒吧,喝了几杯啤酒。他们离开圣彼得斯堡时至少已是凌晨一点钟,那就是说,在达琳死后身体变凉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在离犯罪现场约三十英里远的地方。唤,史密瑟斯还留有门票票根,仍放在他的皮夹里。” “他为什么还留着票根?”哈利问。 “那几个家伙买的是场边光芒队球员休息的地方附近的预订座位。每次出来和回到座位上时,服务人员都要查票。所以他就把票根塞进皮夹里了,票根仍在那儿。” “好的,我们暂时把史密瑟斯先生从这个名单中划掉。有机会去核实一下他们喝酒的酒吧。带上一张驾驶证上的照片,看看酒吧服务生能否证实他们的故事。”哈利转向双戴一塔彭斯普林斯的两位侦探鲍伯·大卫斯和杰瑞·戴弗,“你们两个对案发现场周边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大卫斯和戴弗看起来像特维德尔·达姆和特维德尔·迪伊。他们长得一样高,大约五英尺十英寸,都是短而结实的身材,粗脖子,方脸盘,而且两人都留着过时的船员小平头。哈利心想,如果他们再戴上浅顶软呢帽,简直就跟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侦探片里的侦探一样了。 大卫斯抢先说道:“我们对公园周围居民的调查基本上一无所获。倒是有一个人,”他停顿一下,翻开笔记本,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人的姓名和住址,“他午夜前出来溜了一会儿狗,他记得有两辆bbr>藏书网车停在公园的人口附近。他没太注意它们,因为孩子们有时把车停在那里,然后走进公园鬼混。工作人员声称他们在野餐区会检到许多用过的避孕套,尤其是在周末。” “是的,那是。”大卫斯说,“但那我也不想在那儿的任何一张野餐桌上吃午餐。” “这个邻居记得那两辆车的牌子和型号吗?”哈利问。 “不记得了。那里总停车,他早已习以为常了,没怎么注意。他只注意到那里有两辆车。但他的确记得若是孩子们的车的话,看起来还是很新的。但是除了这个遛狗的人,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任何异常情况。那是个相当安静的街区,一般在工作日晚上,也就是说在我们的杀人犯进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了。有一件事有点儿怪,一辆车的确在门口附近开过。犯罪现场侦缉队有这辆车车胎的铸模,但这辆车的车胎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我们也不能肯定这辆车一定是在案发那段时间来过,也可能更早些或更晚些。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该车的轮胎是普利斯通牌的,跟开进布鲁克溪的汽车轮胎面一样。” “是的。”哈利说,“我已从马丁·勒巴伦那里得到了关于车胎的鉴定报告。我认为我们可以向这个想法靠拢,认为那就是凶手的车,凶手把车开进去搬运达琳的尸体。所以我希望你们关注这一点。如果车是新的,车上的轮胎可能就是厂家原装的。因此要调查一下配备这种轮胎的工厂都生产什么牌子和型号的汽车,或者最好调查一下,有哪些经销商有权出售这种轮胎。” “知道了。”大卫斯说。 哈利转向维琪,“那个遭到性骚扰的受害人和他的家里情况怎么样?”维琪翻开笔记本,“那个孩子名叫比利·霍尔,但这不能透露给媒体,作为一名青少年,他的身份还处于保护之中。他今年十五岁——达琳骚扰他时,他只有十四岁。” 尼克·班尼武度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希望我十四岁的时候,有个像达琳那样的人骚扰过我。” 房间里的人都低声笑了起来。 维琪长吁一口气,“好了,伙计们,这事咱们直说吧。这是骚扰,被骚扰者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它都确实会带来伤害。相信我,我在性犯罪部门见得太多了。”她看得出来,屋里的多数人不能理解她的话。 “你看,我知道,你们这些男子汉们很容易认为达琳的所作所为没那么可怕。在跟她类似的案子中,我一遍又一遍听到‘她伤害了谁’,这样的争论。试着想一想,如果一个男老师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做了达琳所做的事,你会怎么看。相信我,其影响力和破坏力都是一样的。这个孩子仍然处于所有恶名给他带来的惊愕之中。他只希望此事快点过去,只希望有个洞藏起来,直到风平浪静。他的父母是两个工作很辛苦的蓝领,他们的希望也是一样的。他们的朋友和邻居中有人不理踩他们,因为他们拒绝让孩子出庭作证。那倒也没什么,因为父母这样做是基于心理学家的建议。但那些朋友和邻居自认为是社会中坚,都希望能把达琳吊在外面晾干。因此当达琳被允许认罪以求减刑,这样那个孩子就不必作证时,他们就拿孩子的父母撒气。孩子的父母告诉我,甚至他们教堂的人也不理他们。” “可见他们对达琳非常愤恨。”哈利说。 “恨之人骨。”维琪说,“这个男孩的母亲直言不讳地说,她很高兴达琳死了——不管谁杀了她,她都愿意感谢那个人。” “案发当晚他们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哈利问。 “两人只能相互证明。”维琪说,“他们都声称当晚在家,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十一点左右上床睡觉。但即使那是真的,也不能排除他们家的另一个成员,一个邻居或朋友,或者他们教堂的某个人不是嫌疑犯。我们还需要对这一块进行更多的调查。” “我同意。”哈利说,“这是一条很可靠的线索,我们回头再详细讨论。”哈利转向那些便衣员警,依次听取他们的汇报。首先介绍情况的是被派去调查曾停在达琳车道上的那些车的车主的便衣。去达琳家次数最多的是她的缓刑监督官。他每星期四晚上都去看她,像时钟一样准确。其他访问者看起来都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尽管有些人的证据比较有力,但还需要对他们进行调查。哈利告诉几名便衣别松劲儿,直到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所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确定下来。 最后一个被问到的是协警吉姆·摩根,他被派去重新调查达琳的邻居们。 “我了解到一个新情况,但我觉得可能很重要。”摩根开口道,“那个上岁数的邻居,就是跟踪记录停在达琳车道上的车的那个人,约书亚·布朗,嗯,他给你他写的那张单子时,好像扣下了两个车牌号没给你。” 哈利把头歪向一侧,对这一资讯感到吃惊。他不能理解那个老人为什么会来这一手。他有些尴尬,在初次走访布朗时,怎么就没有把这一资讯追问出来呢?“跟我说说这事。”他说。 “嗯,那都是他干的事。”很显然,摩根对自己让哈利下不了台感到很不舒服,“我跟他谈话时,他无意间说出来的——他很惊讶我们那么认真地 76d1." >监视她,竟然还没有获得全部的车牌号。当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时,他告诉我他见过两辆没有警用标志的警车停在她房前,所以猜测我们当时正在密切监视她。” “他怎么知道它们是无标志的警车?” “他说他透过车窗看到了警用对讲机。他已经记下了车牌号,但是当他看到警用对讲机后就没有把这两辆车包括进他的名单中。” “但是他记下了号码。”哈利说。 “没错儿。所有的号码都在他的小笔记本上,他每次带狗出去散步时,都带着那个笔记本。后来他把号码抄在给你的单子上。那两个号码还在他的笔记本上,被画了条线勾掉了。” 哈利禁不住微微一笑一从一个笔记本上把车牌号抄在另一张单子上,这个老浑蛋让他丢了丑。但是感谢上帝,他手头还有足够的时间。 “那么你检查那些新发现的车牌号了吗?” “是的,我检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两辆车都注册在我们名下一皮内拉斯县警察局。按照车辆调配队的说法,没有记录表明是谁把那两辆车开出去的。”摩根停顿一下,“尽管应该有记录的。” “看来我们又有一些工作要做了。”哈利说,然后他转向维琪,“我想让你跟吉姆一起做这个工作。我还想让你们中无论是谁对过去的杀人犯,不管是当地的还是国内的,进行电脑检索。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情况,被害人的脸被面具盖上或者身上被刻了字。检查不要只局限在这个县或佛罗里达州。” 维琪扬起眉毛,“你觉得这是连环杀手所为?” “不,但我也不想忽视这个可能性,事后遭到批评,指责我们为什么从未调查过。你做这个工作的时候,我接替你继续调查那个孩子和他的家庭。其他人继续做以前做的工作。”他回头看着摩根,“干得很棒!” 摩根抑制住了笑容。哈利明白,这个年轻的协警,跟大多数警察一样,太过自负了,喜欢得到尽可能多的表扬。

维琪看着她的笔记本,把搜集到的资讯口述给哈利,哈利坐在办公桌旁匆匆把这些资讯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你为什么让我跟摩根一起工作?”两个人做完记录后,她问道。 “这个差事对他是全新的。”哈利说,“我只是想确保他能坚持做下来。我没有理由认为他不能,但我不知道他对调查其他警察怎么想,我只是想确保有一个更有经验的人看着他点儿。”他认真地看着维琪,“如果这事处理得不好,我们有可能就被反咬一口。即使这事最终证实与本案无关,我们也要让大家看到,我们已经对此事进行了彻底调查。我还想让你去调查一下达琳的缓刑监督官。查明他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往她家里跑,还有,她不戴脚踝监视器时究竟在干什么——” 哈利的话被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道尔。”他拿起了听筒。 “哈利,是我,沃尔特·李·霍林斯,我在监狱这边呢。” 哈利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定是关于他母亲的消息,而关于她的消息从来不是好消息,“嗨,沃尔特·李,有事吗?” “是的,我得说有。你妈妈刚接到通知,已经安排了她的假释听证会。我想确保你听说这事了,以防那些假释委员会或是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浑蛋们忘了告诉你。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 “什么时间开?”哈利的声音死一般冰冷,脸上几乎没了血色,他能感觉到维琪在盯着他,但他拒绝去看她。 “就我所知,他们还没定日子。早的话,可能是下周。如果下周的听证会单子上没她,就有可能是下一次。我不确定他们现在怎么安排,不知道两次听证会之间有多近。来自达拉哈西警方那边的压力很大,为了缓和狱中过度拥挤的状况,他们要求我们能假释的就假释。但考虑到你妈妈在这里服刑的原因,我从不认为这会影响到她。” “是的,我觉得也不会。谢谢你提供的资讯。” “没什么,哈利。你多保重,听见了吗?” 哈利结束通话时,维琪还在看着他,“坏消息?”她问。 “只是一些私事。” 第六章 哈利坐在凉台上,面前放着一盒信件,其中几封已经年久发黄。这些信是他母亲写的,每年一封,最早的一封可以追溯到他十七岁那年。她把每封信写好后,会按计算好的时间寄出来,以确保信件能够在她杀死两个儿子的纪念日这样一个特定的日子到达。二十年后的今天看来,如果说当年哈利在那天死了,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那的的确确是个事实。当那两个坦帕的警察破门而人,发现了躺在车库里的两个小男孩并开始对他们做心肺复苏时,哈利已经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但心肺复苏只对一个孩子起了作用……只有一个孩子苏醒过来,那个孩子就是哈利。 哈利拿起他最近收到的那封信,这是他唯一还没有看过的信。每年,他必须强迫自己去看他母亲最新的来信。这次他比以往拖的时间要长些,因为他知道,他一旦看了信,就会一遍又一遍地看下去,一遍又一遍地遭受着信中的疯狂带给他的厌恶。而且,他还必须强迫自己把母亲所有的来信再看一遍,希望能从每一封来信中找到足够的、清晰有力的证据提交给假释委员会,从而阻止他们把他的母亲释放出来。 他拆开来信时,两只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街上的罪犯一定会喜欢看到他的这丝恐惧,看到他意志上的这丝薄弱,以对他采取突袭行动,让他不堪一击,让他成为一个可能的牺牲品而不是威胁者。但是他们不会看到这丝恐惧,他必须保证那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如果他再也不能隐藏他的恐惧,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他知道自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工作。 他把信从信封里拿出来。那是监狱发的普通信纸,打着横线。信封上的回信地址只有姓名和囚号。信的开头跟以往一样,正文的第一句话,除了吉米死去多少年的数字以外,从未改变过。 我亲爱的儿子: 现在你弟弟吉米已经与耶稣在一起达二十一年了。我多么希望你也在那里,坐在他面前,浸染在他永恒的荣耀中,接受他给予所有那些在生活中坚守善良的人们的奖贫。我尽了最大努力,但并非万事都会按照上帝的意愿发生。我知道有时恶人自有他们的手段。有时魔鬼会干涉甚至阻止上帝的安排。 我已经在这人间炼狱忍耐了二十一年了,但是今年有一些好消息,终于有点希望了。他们让我去看的那个医生说,他将建议他们把我送回家。我不得不告诉他,我对我做的事情感到抱歉。多年来,我试图告诉人们,我必须让我的儿子们与耶稣在一起,让他们在那里等候我的到来。但是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这个事情。在过去的几年中,除了跟我的牧师,我已经停止尝试。他经常来看我,他告诉我,为吉米的死感到难过的同时也为他与上帝在一起感到高兴,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这就是我现在告诉人们的话。重要的是,我将很快来到你身边。我知道他们一直藏着你写给我的信。那是邪恶的行为,但那是他们用于惩罚我的罪孽的方式。也许送我回家时,他们会把藏起来的那些信给我。我保证,如果他们给了我,我会看每一封信。我常想,你现在是否结婚了,如果结了,是否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非常愿意做这样一个祖母,能跟孙子们坐在一起,给他们讲耶稣、马利亚和约瑟夫的故事。这是祖母们应该做的事情。她们应该确保所有的孩子准备好去上帝那里,坐在无上善良的他的面前,永远生活在他的天国里。我见到你时我们会讨论这些。我向万能的上帝祈祷,这一天很快、很快就会到来。我非常、非常想念你和吉米。99lib?藏书网 为我祈祷吧,我的儿子。 你亲爱的母亲 信是用整洁、细密的手写体写的,每个字母写得都很小,顶多占据了横线以上八分之一英寸的空间。哈利凝视着信,想像着那些又小又密的字母是如何在母亲意志力的驱使下,从她那扭曲的心灵里飞出,像昆虫一样聚集在信纸上。他从童年就记得母亲的样子,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尤其是在他小时候。后来当他快到青春期时,母亲变得不可思议地疏远了,似乎她生活在一个远离他的世界里。他记得他九岁时,每当她知道他在浴室里面时,她就站在门外,问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还警告他不要做错事情。当时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时他离青春期还有几年。慢慢地他母亲变得越来越不正常。现在他明白了,但是当时他以为是他惹她不高兴的缘故。他当时没有太在意,以为事情会自然而然地过去。她是他的母亲,因此他相信她当然爱他。事情本该如此。吉米也注意到了 5979." >她的变化,他说那是她的奇怪的时间。但对吉米来讲,那更像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妈妈正处在奇怪的时间里,吉米会说,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凉台的纱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哈利抬起头,看见珍妮·沃尔什正站在那里冲他微笑着。 “你在工作吗?”她问,“如果是的话,我不想打扰你。你的新案子我在新闻上都听说了。我的意思是,听说你在领导整个案件的调查。听起来太可怕了。”她吸了一口气,“上帝,我在唠叨些什么。” 这是一个明亮的夜晚,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清澈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下来,照亮了她一侧的脸庞,短短的金色卷发闪闪发亮,而她的另一侧脸庞则埋在深深的阴影中。他觉得,她像一个顺着海风漂浮过来的小精灵,看起来既漂亮又神秘。 “没有,这不是工作。”哈利说,“进来吧。” 他把信收起来,放回到鞋盒中。 珍妮在圆形的户外桌子旁坐下,旁边坐着哈利。珍妮的目光落到那个旧>99lib?鞋盒上。 “我母亲的来信。”他说,“今天我听说她就要被假释了,不管监狱的精神科医生说什么,我希望能够向假释委员会说明她还没有改好。” “继续把她留在监狱里……这是你所希望的吗?”珍妮问。 “是我所希望的。” “这一定很难,正好赶上你有那个大案子。” “如果赶上我正在加勒比海某个安静的岛上度假,那才能说难。我只是不想让她回到我的生活中。我不想再让她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珍妮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接着,她的目光又回到那盒信上。噢,哈利,她想,我亲爱的哈利,不管你能不能看见,她现在就在这里,不管你愿不愿意,她将永远在这里。世上所有的信、所有的假释委员会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这些话她只字没提,而是笑了笑说:“你愿意去海滩散散步吗?”哈利点点头,“当然愿意。先让我把这些信收起来。”珍妮冲他笑了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够把它们收起来。 哈利房前的那条街>藏书网上有棵小棕榈树,树下停着一辆汽车。司机懒散地站在车轮后,他先是环顾一下街道,然后目光又落到哈利的房子上。对员警而言,这房子还是很不错的,那个监视者心想。哈利的房子,尽管又旧又不雅观,但就是把它全部拆掉,也依然可以值整整一百万。他想看看这位侦探住在哪里。他将调查这桩案子,而且你永远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你就有必要来这儿一趟。跟踪他回家很容易,可他一直很谨惧,远远地跟在后面,唯恐暴露自己,尽管有时可能并不需要那么谨慎。罪犯很少跟踪员警实施报复,所以通常只有坏警察才担心被跟踪,而他没有理由认为哈利·道尔属于那种类型。 他发动汽车,迅速调转车头。冒着被看到的危险在这里瞎晃悠没有意义。他已经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现在最好是玩得精明、不露声色,就像以往一样:如同大树上的小树枝,要普通得不被注意,却一直在那里。 第七章

哈利敲敲门,然后等着有人来应门。刚刚上午九点钟,天气就已经开始热了起来。据说中午可达九十华氏度,哈利可以感到汗水在衬衣里面一股股地淌下,看来温度已经开始上升了。房子只有一层,呈长方形,临街而建,尽管地方很小,却也能提供一个类似后院的地方。像多数佛罗里达的住宅一样,房子也是炉渣砖结构,外墙涂有水泥,所有这些都是在静静地迎候一年一度的厢风季的到来。当然,假如有足够强的腿风来袭,炉渣砖块将是唯一能幸存下来的东西。一旦飞来的瓦烁把窗户击碎,整个屋顶就会被掀开,房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将消失在暴风骤雨中。 这座房子坐落在坦帕北部郊区一个名叫坦普尔泰勒斯的地方,距达琳与其前夫曾经共同拥有的家不到一英里。房子紧邻一条短街,短街顶头是个死胡同。街坊邻居都是工薪阶层,每家前面的草坪上均有供租用的自行车、滑板或娃娃车。每隔一个车道都有一个篮球筐,这似乎让车道增色不少。表面上看,这个街区住的都是工作勤勉的家庭,有许多孩子需要他们去爱、去关心、去支持。 哈利又按了一次门铃,终于有一个又矮又壮、身穿T恤衫和短裤的女人前来应门。女人长着一头不听话的褐色头发,模样一般,没有化妆,看起来还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根据维琪的笔记,这个女人和她丈夫均为三十五岁,但此刻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正在后面的房间整理床铺。” 哈利举起警徽,向她作了自我介绍。 女人的脸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昨天刚有一个侦探来过这里。是不是为了同样的事,那个伤害我儿子的婊子?” “是关于达琳·贝克特。”哈利说,“你是霍尔夫人吧?” “是我。贝蒂·霍尔,受害人的母亲。”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耐烦的饥讽,好像是在重复一句她无数次听到和读到的话。 “有些事我得跟你、你丈夫和你儿子谈一谈。” “我丈夫在工作,我儿子在睡觉,而且我不会为这事叫醒他。”她的语气很强硬,哈利知道最好不要强求她去改变她刚刚表明的立场。 “那么我现在跟你谈一谈,我今天晚些时候再来跟你丈夫和儿子谈。你预计你丈夫几点回家?” 她厌倦地呼出一口长气,“六点,六点半。不会比这早。” “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你儿子到时也在家?” “为什么不呢?”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让他再失眠一夜呢。” 她带他穿过装有空调的房子,再穿过一组滑动玻璃门,来到外面的有个小水池的凉台上。她解释说她不想吵醒儿子,让他无意中听到又一次关于达琳·贝克特的谈话。然后她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对不可避免的事情做出了让步。接着,她问哈利是否想喝杯咖啡。 “谢谢,我想喝一杯。”他回应道。其实他不想喝咖啡,什么也不想喝,但现在既然她有了让步的表示,他想让她把这种心情继续保持下去。“奶油?糖?” “清咖啡就行。” 她回到房间,几分钟后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了。即使还没有品尝,飘来的香气告诉哈利,咖啡会很好喝。 哈利不慌不忙,很自然地转入了讯问程式,“霍尔夫人,我自己没有孩子,因此我不能完全理解此遭遇给你和你的家人造成的痛苦。很抱歉我不得不提及此事,让你们再次回忆它。但是我们有一个谋杀案要调查,而且如你所知,媒体对此案非常关注。现在,不管怎样,这已经给我的上司带来了压力。相信我,那压力越来越大,所以我需要尽快结案。如果我能做到这点,对你同样有好处。我越早查明是谁杀害了达琳·贝克特,媒体就会越早远离你和你的儿子。好吗?” “你们会保护我儿子和我的家人不受媒体的骚扰吗?”她死死地盯着他,说道。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我是该案调查组组长,我不希望媒体与我们的任何证人接触。但是我只能控制我们这一方。如果你或你的家人,或你们的任何一个朋友,决定与媒体谈话,我是无法控制的。但是我们不会向媒体泄露任何资讯。”哈利没有说他也无法控制自己部门的高官们可能做的事情。 “我们已经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她说,“于是我们马上就把电话号码换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她嘴角的线条绷紧了,但是哈利可以看出她在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六个月前我们把老房子卖掉,搬到了这里。我喜欢我们的老房子,我们都喜欢。我们的孩子们在那里出生,我们的大多数朋友也在那里。但是那个女人——她所做的事情和由此带给我们的恶劣影响——让我们几乎没有选择。我儿子每次走出家门都很害怕,害怕某个记者或疯子从灌木丛中跳出来骚扰他。”她的眼里涌动着泪水,“校方甚至迫使他转学。他被学校开除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他所做的事情,而那个女人是学校的员工。”此刻她的两只拳头都捶紧了,“噢,他们说这是为他好,其实他们只是想摆脱他,摆脱他们应负的责任,因为是他们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看出了事情的真相,他们是在惩罚自己。”她猛地摇了摇头,“他还能怎么看?甚至连他从小就去的教堂也反对我们。” 哈利打开笔记本,上面有维琪的笔记。他必须把问题转向他需要答案的方面,并希望这个女人愿意回答他的提问。但他知道,即使是清白的人,也未必愿意合作。 “霍尔夫人,昨天斯塔诺波利斯侦探在这儿时,你们告诉她,贝克特女士被害时,你们全在家里,在一起。” “对。我和我丈夫在客厅看一个我们喜欢的节目。孩子们在家庭活动室看别的节目。”她补充道,“我们甚至还告诉了她那些节目的大概内容。” “我知道。”哈利说,“但是根据斯塔诺波利斯侦探的报告,除了在家里的人,没有其他人可以证实你们当时全都在家里。” “呃,那不是真的。”她急促地说道。她摇了摇头,“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个侦探没有说实话。我的意思是她走后我才想起来,我丈夫的母亲那天晚上来过电话,说她找不到药了。她有心脏病,丈夫几个月前刚去世,所以每当出了什么问题她就给乔打电话。我觉得她只是需要知道有人在那里帮助她。”她淡淡一笑,“不管怎样,她打来电话时大约十点钟了,我接的电话,然后给了乔。后来,一小时后她打回电话,还是我接的,然后给了乔。” “她跟孙子们说话了吗?”哈利问。 贝蒂·霍尔的下巴收紧了,“没有,她没有。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孩子们确实在家。”她的声音冷冰冰的。 “得到确认就好,无论什么样的确认。这样我们就不会再从这方面问你更多的问题了。”哈利冲她微笑了一下,但并未得到她的回应。“你能告诉我你婆婆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霍尔夫人一口气说出那些资讯。 哈利看了一下笔记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对发生在你儿子身上的事情或对贝克特女士的处罚这一回事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我们的朋友要么表示支持,要么就避开这个话题……也避开我们,至少一些朋友是这样。我丈夫工作单位的那些人,呃,他们都觉得这事非常可笑,也有人告诉他,他的孩子是多么幸运,尤其是他们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婊子以后。唯一真正希望把她吊起来晾干的人是我们教会里的一些人。他们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愿意没有经过审判就把她放掉。那是因为他们不必去听比利在自己房间里哭,他们不必去看他害怕走出家门的样子。即使是我们带他去看的那个心理学家也说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他说孩子如果去作证,就不得不把事情再回忆一遍,加上还要应付审判带来的公众的注意,这些都会给他造成严重的情感压力。所以我说让他们所有的人都见鬼去吧,我要把我儿子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就告诉要起诉的人让他见鬼去,而且我们也不再去那个该死的教堂了。我丈夫反正从没愿意去过教堂。他去教堂是为了孩子们,也因为我想让他去。” “教堂的名字是什么?”哈利问。 “主耶稣基督第一教堂。”她把掉到前额的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捋回原处,“我有一份教堂小报。上面有些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她找到那份小报,递给哈利。小报印刷专业,布局整洁,内容包括教堂资讯、几篇简短的专题文章,以及约翰·沃尔多牧师的一篇专栏文章。贝蒂·霍尔在那篇专栏文章中有关达琳·贝克特的一条评论下画了线。她用一根手指戳着那个地方,“你看看吧,这就是我们每次去教堂都要忍受的事情。” 哈利看了一遍那位牧师的专栏文章。在文章中,沃尔多牧师敦促他的教区居民去履行基督教徒的责任,去做任何可以把达琳·贝克特绳之以法的事情,从而让被她引向堕落的那个男孩获得自由,这样他才能重新回到耶稣基督的爱的怀抱。 “那个狗娘养的一有机会就敦促这个。”她说。 维琪决定她和吉姆·摩根在冒险进人警局电脑系统的泥潭以前,首先对达琳的缓刑监督官进行调查。摩根,显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电脑歪才,适度地提出了异议,但维琪拒绝改变主意。 “人应该排在机器前面。”她说,“人可能突发心脏病或被公车撞死,而机器第二天还会在那里。” 摩根指出,机器可能染上致命的病毒,也可能导致系统崩溃。接着他就笑了,承认她说的更有道理。他笑起来很好看,维琪心想,跟他外向、随和的态度非常协调。摩根又高又瘦,很会穿衣打扮,但不是那种故意穿小一码的衬衣以突出肱二头肌的类型。警察局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经过每面镜子时都必须查看一下自己的形象,她没有兴趣跟那种人一起工作。以前她只见过摩根穿制服的样子。现在摩根穿上休闲便装,朝气蓬勃,她觉得他很吸引人。他留着淡黄色短发,长着一双引人注目的蓝眼睛和一张大而性感的嘴。维琪禁不住看了他的手一眼,发现他没有戴结婚戒指。她发觉自己有点儿失态,马上从刚才的想法中缓过神来。她可不想跟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纠葛。她刚被前任男友甩了,没有兴趣跟工作中的某个同事再弄出点什么风流韵事来。她发觉自己笑了。但是你看看他们还是可以的,她心想。

达琳的缓刑监督官是一个当了十八年兵的退伍军人,名叫本尼·罗尔夫。他的办公室位于一栋毫无特点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楼房里,与希尔斯伯勒县政府办公大楼毗邻。楼房的内部结构基卒相同,所有的办公室都像是用饼干切割刀切出来的,一模一样,里面摆满了单调的办公设备,比那些在多数监狱中看到的设备要好一些。 本尼·罗尔夫与办公室特别匹配。他不到六英尺,本来只能承重一百八十磅的骨架上一层一层地堆起了二百四十磅的重量。他四十出头,褐色头发,发际线已迅速后移,他的胡子不仅修剪拙劣,还带有点点灰斑。只需看他一眼,维琪就敢打赌,他一定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口气。 当他们在他狭窄的办公室坐下时,维琪觉得他看起来还有一点紧张。她决定在整个谈话中看着他的双眼,以寻找破绽,以便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撒谎。 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缓刑犯资料夹和文件被随意堆放着。室内仅有一扇窗户,向外可以望见停车场。窗户上的玻璃是办公室里唯一看起来干净的地方。 维琪不慌不忙,态度友好地开口问道:“那么,本尼,达琳是否告诉过你她受到过什么威胁,或者她特别害怕什么人——比如她的前夫啊,男友啊,或者她去酒吧遇到的某个人?” “不允许她去酒吧。”罗尔夫说,“那是她缓刑协议的一部分。”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维琪微微一笑,“好吧,我来给你一点线索,本尼,这位女士是一个酒吧的常客,这一点我们非常确定。而且我们有证人可以对此发誓,事实上,跟她一起被害的那个家伙就是在那家酒吧勾搭上她的。” “我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罗尔夫摇了摇头,似乎即使是现在他还觉得难以置信,“我们不能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跟着缓刑犯,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嗯,你确实像是在尽力。”她看到罗尔夫点头表示同意,“你确实足够多次地去过她的公寓。” “没有那么多。”罗尔夫抗议道。 这次轮到维琪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本尼,本尼,本尼,我们有个邻居一直密切监视着达琳。他保留着一个笔记本,把停在达琳车道上的每一辆车都无一例外地记录在案。他日日夜夜都在家,因此不会错过多少。在过去的九个月中,也就是自从达琳开始向你汇报情况后,他看到你去达琳家多达三十九次,也就是说,至少一周一次。这不会有错吧?” 本尼开始结巴起来,“呃……呃……噢,这个我不知道。我认为我的案件档案中没有那么多次。” “也许你没有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摩根提示道。 “哦,不。哦,不,我每次去都有记录。” “去看一个缓刑犯那么多次,这正常吗?”维琪问。 罗尔夫防守似的举起双手,“你看,这个女人臭名昭著,她的案子又特别引人注目。没错儿,我去她那里的次数比惯例要多些。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比如,她又去骚扰另外一个孩子,那我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本尼开始冒汗了。他急速地眨着眼睛,还是那么结巴着。维琪心想,这个男人的破绽太多了,多得几乎让你难以全部记录下来。她没有说话,因为凭直觉她知道,本尼将填补这个空白。她朝摩根看了一眼,意在让他知道,她想让他看她的眼色行事。沉默果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你看,”本尼说,“如果这是个贩卖毒品的人,或者是个被人杀害的小地痞,你们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我监督的许多缓刑犯最后都死掉了,但是你们为此来找我问问题的次数屈指可数。” 维琪和摩根继续盯着他。最后,维琪向前倾了倾身子,似乎期待他再多说些。 罗尔夫被迫接着说道:“好吧,也许我也有点被她迷住了。看在耶稣的分儿上,她是个媒体明星,不是吗?所以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对她有种特别的兴趣。” 维琪点点头,似乎对此完全理解,“跟我们说说脚踝监视器的事,本尼。” “哦,不。哦,不。”本尼在胸前挥动着双手,似乎这样可以避开维琪的暗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把那东西弄下来的。我最后一次看她时,我检查了——就像我每次见她时做的那样——我看到她按要求戴着监视器呢。情况都写在那里,在我的每一份报告里。” “你怎么知道她把它弄下来了?”摩根问。 “我怎么能知道?”本尼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让他的声音少了些抵赖,“你看,我经手的缓刑犯中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把那东西弄掉过。那不是万无一失的,看在耶稣的分儿上。” 维琪朝窗口望去,怀疑和厌恶交织在一起。本尼马上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 “嗨,如果你是想说我跟卸掉那个监视器有关,那就是胡说。我为什么要为那个荡妇去冒失去工作、失去养老金、失去一切的危险呢?” “你结婚了吗,本尼?”维琪问。 “什么?没有。那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执法,而工作以外的生活是寂寞的。”维琪说,“有时,你的全部就是工作,还有每天跟你一起工作的人。”维琪的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本尼?” “嗨,我不喜欢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罗尔夫厉声说,“你们没有证据表明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有的话,那只能表明我一直在非常努力地监视达琳。就是这样。”他的嘴唇上面开始冒汗,“即使你们在这里暗示什么,也会给我造成很大的伤害,这你们知道。我们局也有类似的内务部门。他们来质疑你的案子,他们开始审查你所有的档,找你监督的所有缓刑犯谈话。他们若是那样做,总能发现些什么问题。哼,缓刑犯们会声称你做了各种各样的烂事儿,他们认为你一直在让他们失望,等他们突然有个机会对你实行报复了,他们就会抓住那个机会。你最好相信他们会的。” “我们不想给你造成任何麻烦,本尼。我们只需要知道达琳·贝克特生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儿。”维琪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说道。 “她没发生什么事儿。我这里没有。我按章办事。假如有什么的话,那是我做得太好了,而此时我在为此受责难。”本尼掏出一块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上帝,这儿太热了。”他辩白道,“那个该死的空调一定又出故障了。” “我刚才还在想这里有点冷呢。”维琪说,“但不说这个,本尼。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达琳是否表示过害怕某个人,比如她的前夫、男友、隔壁的邻居,任何人吧?” 本尼使劲儿摇着头,“她所做的就是抱怨法庭加给她的限制。” “她是否曾表示过懊悔,为她对那个男孩所做的事?”摩根问。 “达琳?你在开玩笑吗?她从未对任何事情表示过懊悔。她跟我每天打交道的其他缓刑犯一样。唯一让她后悔的事就是被逮住了。”维琪看着他,心想他是否意识到同样的描述也适用于他。 “达琳被害当晚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概述。”维琪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本尼·罗尔夫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当然,”他说,“不管你想要什么。” 回到车里,维琪用几分钟的时间把另外观察到的东西草草记在笔记本上。记完后,她看了摩根一眼,只见摩根表情冷峻。“那么,你怎么看?”她问。 摩根盯着前方,“我认为达琳·贝克特说服她的缓刑监督官为她卸下了那个监视器,我还认为,作为回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可以跟他上床。” “对,我同意。我觉得,很明显,她提出的这个条件让他无法拒绝。对于那个既可怜又可鄙的懒汉来讲,这或许成就了他的美梦。但我认为我们无法证明这一点。” 摩根转身面对她,“我们可否建议他所在的部门调查他?他可能对他所监督的每一位女性缓刑犯都是如此。” “有可能。但是那得等我们结案并递交最终报告后,由州检察官决定。我肯定要把我的怀疑写在里面,但这之后就该由权力比我大的人决定了。”她让摩根考虑了一会儿刚刚说过的话,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没人想提这事,也不要惊讶。执法部门不愿意相互惹事。他们都担心被同一把刷子抹黑。所以,除非有什么政治利益可图,或者被迫去做些什么,他们通常更愿意视而不见。” “真恶心。”摩根说。 “?.是的,确实是。”

六点半哈利准时返回霍尔位于坦普尔泰勒斯的家中。这之前的几个小时他一直在核实霍尔夫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调查所有家庭成员的背景资料,并试图找到他在塔彭斯普林斯现场发现的金十字架的来源。 霍尔夫人打开门,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婆婆告诉我你顺便走访了她。”她说。 “只是例行公事,霍尔夫人。”哈利说,“我只是把工作做得认真细致而已。你丈夫和儿子在家吗?” “在,我答应过你的。”她回答,“进来吧。我丈夫正在外面凉台上做汉堡包。你知道怎么过去。我去告诉我儿子你来了。” “我想先跟你丈夫单独谈,等我们谈完了,再跟你儿子谈。” 贝蒂·霍尔猜疑地看着他,“当初这一切开始时,我们的律师告诉我们,不管警察什么时候采访比利,我们都有权在场。” “没错儿。”哈利说,“如果你愿意那样,没有问题。但是我跟你丈夫谈话时,确实不想让你儿子在场。这样的话,我觉得他能谈得更随意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带他去我的办公室。” 贝蒂·霍尔怒视着他,“按你说的做吧。整个事情开始以来,一直都是按你们说的做。” 乔·霍尔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当地一家较大的建筑公司做监理。他的身高少说也有六英尺三英寸,体重足有二百四十磅。他穿着短裤和T恤衫,看起来像一级联盟橄榄球队某个打中后卫的球员。在哈利看来,霍尔毫无疑问可以轻易击败那个“牛仔”和达琳·贝克特。但当他转过身跟哈利打招呼时,哈利的这些想法就全被驱散了。他额前的V形发尖退得很靠后,下面是一双棕色眼睛,这是哈利见过的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最温柔的眼睛,他的声音也同样温柔,以至于哈利必须认真去听才能确保听见每一个字。在哈利见过的所有男人中,他最不可能是凶手。 “我希望你跟我儿子比利谈话时要轻松一些。”霍尔开口道,“他总是试图掩饰,但这是因为所有这些对他打击太大了。我们本以为他开始从这次事件中走出来了,但现在由于她被杀,他又得把整个事件再经历一遍。” “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事情变得更糟。”哈利说,“但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问吧。” 哈利问了他达琳被害当晚他们的活动,以及哈利已经核实了的他们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霍尔所有的回答都与哈利已经掌握的情况相符。 “自这事开始后,有没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他们想伤害达琳·贝克特?” 霍尔摇了摇头,“没有,从来没有。唯一喋喋不休地在那里谈论她的是我们教堂的人。”他厌倦地吐了一口气,“但他们喋喋不休地说过很多事情,倒不像是他们准备把她烧死在火刑柱上或是怎么着的。” “他们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哈利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更多地是想让霉尔继续说下去,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具体的资讯。 “噢,你知道,他们是反对者。他们反对同性恋,反对堕胎,反对移民,反对今天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穿着,反对他们听的音乐。就好像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任何东西,只要不合他们的标准,都是罪孽。” “如果你觉得那个教堂令人讨厌,那你为什么还去呢?”哈利问。 “我只是从没有为去教堂感到那么烦恼,我可以说已经毫不在意它了。我妻子喜欢那个教堂,他们有个相当不错的青年计划,她觉得那有助于孩子们受到那种宗教的影响。”他摇了摇头,“我想那个计划对我儿子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天晓得,如果我十四岁时也面对同样的状况,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我肯定,我会跟他一样害怕极了。” “他害怕吗?” “他告诉我他很害怕。”霍尔说,“我相信他。但我预计他不会向你承认这一点的。那会违反他的准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利想到了他的那个小帮匪朋友卢比奥·马迪,“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后一次见到达琳·贝克特是什么时候?”哈利换了一个问题。 “在法庭上,她认罪以减轻刑罚的协议被法官批准的那天。”自他俩开始谈话以来,霍尔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愤怒的神情,“她走出那个法庭时,还冲我们微笑。你能相信吗?她那样伤害了我儿子,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她还微笑。”霍尔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道尔侦探。那时我想伤害那个女人,如果我想过要杀她的话,我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点早就把她杀了。我会赤手要了她的命。” 比利·霍尔坐在户外的小桌旁,他的父母坐在他的两侧。透过那组滑动玻璃门,哈利看到比利六岁的妹妹正远远地从屋子里偷偷地看着他们。哈利仔细地打量比利。由于比利未成年,他的照片从未在当地报纸上出现过,所以这是哈利第一次见到他。从外表上看,比利是个典型的十五岁的佛罗里达少年,又瘦又高,皮肤被太阳晒黑了,头发的颜色被太阳漂淡了。他没有他父亲那么高大,尽管他的骨架表明或许有一天他会长成那样。他的蓝眼睛、略长的鼻子和大嘴则是遗传了他母亲的特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是特别吸引人也不是特别让人讨厌。此刻,他目光机警,可以说是很害怕的样子,说话时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跟她说话了吗?” 男孩使劲摇了摇头。 “你最后一次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在学校。”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你知道,就在警察介入进来把她逮捕之前。” “你们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我,我们两个必须否认所有的事情,还说我得让我表哥收回他对员警说过的话。” “你那样做了吗?” 比利又摇了摇头,“我妈和我爸告诉我,我得跟警察实话实说,而且,假如我让兰迪——他是我表哥——撒谎的话,我只会让他陷入麻烦。” “从此你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是的。” “她曾试图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最后那次在学校见面后就再没联系过。” “你是否曾听到有人恐吓过贝克特女士?”哈利问。 男孩耸耸肩,“我听到一些人说她坏话。”他偷偷地看了他母 4eb2." >亲一眼,“但我从未听到有人说他们要杀死她或痛打她什么的。教堂里的一些人说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她将在地狱中被烧死。”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他们说如果我不忏悔的话,也会在地狱中被烧死。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忏悔了,但他们说我必须公开忏悔,比如在全体会众面前才行。我跟他们说,没门儿。” “好了,比利。”哈利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号。如果你想起了别的事情,我希望你给我打电话,明白吗?” 比利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哈利不太相信比利会给他打电话,但他肯定他会再次见到比利的。 哈利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里,翻阅着他的笔记和特遣队队员提交的报告。这时门开了,维琪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你错过了一次不得了的谈话。”她说,“摩根和我刚跟本尼·罗尔夫——达琳的缓刑监督官——谈完。那小子吓得尿裤子了,尿得那么厉害,我以为我们得需要一个划艇呢。” 她咧嘴笑着,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哈利忍住笑容,“看来你好像有机会扮演了一把‘西方坏女巫’的角色,而且你很喜欢。” “噢,确实是这样。” “你让摩根扮演成好员警,去对付你的坏警察了吗?” 维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嗯,有点古怪。”她说,“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谈话过程他处理得不错,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哈利问。 “嗯,我们相当清楚,本尼到达琳家进行的那些次探访并非全都合乎规定。当我们就此逼问并暗示他可能帮她卸掉了监视器时,他真的吓坏了。我是说,这小子的犯罪迹象就显露出来了。到我们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我们已经相当确信就是这个老本尼帮达琳卸掉了监视器,以换取跟她上床。但是达琳被害当晚,他不在犯罪现场,这一点已经核实过了。他当时跟他母亲在一起,如果你能相信的话。” “他去看她吗?” “不,他跟她住在一起。”维琪说,“在他从小长大的那座房子里,看起来老本尼从未离开过那个家。” “而且我断定,他不想让他妈妈知道他跟达琳的小小幽会。” “那当然。当我告诉他,我们得去跟他母亲核实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时,哟,像歌中唱的那样,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维琪停了一下,哈利觉得她似乎突然不愿意再多说了。 “那么,摩根怎么样?” 维琪真希望她从未提及此事,她还没有事先预测哈利对此事可能的反应,但要想退回去已经太晚了。“嗯,我们回到车上时,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不喜欢罗尔夫被达琳引诱的说法,也就是达琳能够利用性交易来绕开法庭对她的限制的说法。怎么说呢,他是个真正照章办事的警察。”她冲哈利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们大家也一样,都应照章办事。我觉得,罗尔夫被人以那种方式利用的说法让他很愤怒。他想知道我们是否准备把此事上报。他态度相当坚决,认为我们应该上报。”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我会在报告中注明这一点,但是否继续追查此事则由其他人决定。我还告诉他我觉得追查此事的概率不大。”她停顿一下,“这没让他高兴起来,不过他知道他只好接受现实。”她看到哈利在认真思考着她说的话,马上补充道,“你看,哈利,这个人就是对他的工作特别认真而已。他人非常好。我认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像大多数巡警一样,看不到灰色地带。他是那种非黑即白的人。” 哈利看着她,“我还是担心99lib.t>。”他说,“虽然不是太担心,但还是担心。我不希望这项调查受到任何人先人为主的道德观念的影响。我们不能被道德观念所左右,否则我们会走许多弯路。所以我希望你继续跟他一起工作,留意他都做些什么。至少暂时是这样。他现在做什么呢?” 维琪的下巴收紧了。与其说她是跟哈利生气,还不如说是跟她自己,她本不该多嘴。“他正在查寻警局机动车调配记录中被删除的资讯。看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过的,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他可能有点刻板,但就我看到的情况,作为一个调查员,他有很好的直觉。”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客气地说道,“哈利,恕我直言,如果我负责这个案子,我会更担心你的个人感情问题而不是他的。” 哈利对她的评论感到震惊,但他克制住自己没有显露出来,“你的担心我记下了。我向你保证,我会控制住我的个人感情。” 第八章

罗拉·莫洛夫斯基医生现年七十岁,是个拒绝退休的精神病专家。在做了四十年的职业治疗师后,她不再接收私家病人。目前她专门与在皮内拉斯县和希尔斯伯勒县的各种员警机关一起工作,致力于法律的实施。因此,当哈利打电话预约时,她同意立即见他。 “那么你得到这个大案子了。”她坐在那把像蚕茧一样包围着她的大办公椅里,抬眼看着他说。 她是个瘦小的女人,只有五英尺高,体重不到一百磅。褐色的短卷发,显然是染过的,长鼻子,厚嘴唇。浓妆较好地掩饰着满脸的皱纹。她从未结婚,没有孩子。尽管她大部分的成年生活都在佛罗里达度过,却依然带着她儿时的布鲁克林口音。 “这么说,你是为达琳·贝克特的事来找我?”当哈利在一把来访者的椅子上坐下时,她问道。 “是的。我需要一份有关这个女人的心理分析,如果可能,我还想了解一下易受她吸引的那类男人的心理状态。另外,如果您能告诉我一些有关凶手的情况一。比如他的姓名、住址以及社会保险号,就更好了。”哈利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跟她已经有过多次合作,对这个女人他是既喜欢又尊重。 罗拉愉快地把两只小手放在一起。“这么说,你需要我喽。即便哈利·道尔拥有众所周知的直觉,有能够听到死者低语的特异能力,他还是需要一个老太太查明他。”她哈哈地笑着,“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媒体上,我就特别想研究她。”她身体前倾,“我认为我们将会发现,这是个复杂的女士,哈利。她绝不是媒体上报导的那个头脑简单的漂亮妞。了解她,了解她是怎么想的,将是一个挑战。”她挥动着她那双小手,似乎在赶走她刚说过的话,“至于你关心的其他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任何一个两腿间长着那个东西的异性恋男人都会被她吸引。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所行动,但是他们肯定都渴望得到她。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女人,哈利,也是一个极力维持自己诱惑力的女人。至于你的凶手,我认为我能够帮助你。当然,不是姓名和住址,而是至少要给你一个可靠的分析和推测。所以,我需要看一看你的整个案件资料,当然,还有达琳的。” 哈利把他带来的两个资料夹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上面这个是谋杀案所有资料的影本。”他说,“我真的需要您先看看这个,尽您所能跟我谈一谈有关凶手的情况。另一个资料夹是达琳虐童的案件资料,我昨晚刚从希尔斯伯勒县的州检察官那里拿到,为您复印了一份。” “这么说,我能留着这份影本喽?” 哈利点点头,罗拉又一次把她的两只小手放在一起,“宝藏,绝对有价值的宝藏。”她摇摇头,“有这个待在这里等着我看,要我专心看谋杀案资料可就难啰。” “求你了。”哈利说。 罗拉像交通警察一样举起一只手,“我看,我看。” 罗拉开始仔细阅读谋杀案资料。哈利看到,办公室的设计给人提供了一个安静、放松的环境。室内灯光柔和,家具——一个沙发和两把椅子——都是特大号的,上面军着柔软舒适的长绒棉布。即使罗拉的办公桌也没有令人生畏的感觉,属于那种更适合家里而不是办公室的安妮女王风格。墙上没有荣誉状和证书——那些已被默默无闻地放在了接待区——只有令人宽慰的彩色蜡笔画。这是一个旨在使受到惊吓的、不安全的人感到安全的地方,但这对哈利并不起作用。事实上,他觉得内心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他知道,这种紧张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达琳的谋杀案结案为止。这是他在每一个复杂案件中都必须忍受的东西,是促使他寻找那些躲躲闪闪的答案的东西,至少他认为是这样。 罗拉研究着达琳尸件的原位照片。她抬头看了哈利一眼,“植入式隆胸?”她问。 “是的。” “有意思。如此漂亮的一个女人,为了变得更有吸引力,仍然把自己交付给外科手术刀。”她打开另一份文件,看到一张达琳身穿啦啦队队长服装的早期照片,“看这里,”她说,“她小时候不是平胸,她非常正常,绝对可爱。”她摇摇头,“她一定有种强烈的心理需求。我愿拿我的执照打赌,这个女人在很小的时候心灵受到过无情的摧残一作为一个女人,这让她对自己的外貌过度关心,对自己的欲望格外迫切,她可能也希望成为其他女人想拥有的对象。”她补充道,“我不是说她是个同性恋,或双性恋。这是一种强迫症,成为别人想得到的东西,这种需求不会仅限于一种性别。”她又摇了摇头,“但这只是目前的推测。给我时间我会发现更多。这是个复杂的女人,一个心理非常失常的女人。因此,毫无疑问,你的案子结案后,我还需要时间去彻底解读她……如果我要读懂她的话。” “你对凶手有什么初步感觉吗?”哈利问。 “嗯,很明显,凶手属于一种不同的强迫性行为。我猜想,我们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二十八九、三十出头的样子,对宗教非常虔诚,到了着魔的程度。他很聪明,却被自己的信仰所蒙蔽。他不愿意质疑那些信仰,或者说,他不能容忍任何不跟他一样狂热接受那些信仰的人。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真正的信徒。”她举起双手..,然后又让它们落回到桌子上,“把邪恶一词刻在被害人的前额,然后用面具盖上,事情做得是那么率直,简直有点儿不正常。这个人并不精细,他相信所以他行动。他的脑子既有条理又没有条理。”她点点头,“依我看,此人并不像他自认为的那样聪明。他让自己相信,其他人无法领悟到他所看到的东西,因此他必须给他们一个极为简单明了的资讯。这是一个对同类没有任何尊重和宽容的人,一个除了对他自己以外,对任何人都没有道德责任感的人,尽管他自己相信他对所有人甚至整个世界都有巨大的道德责任感。或许可以说,他的这种责任感甚至发展到了救世主情结的程度……哈利,我的朋友,你正在对付一个纯粹的反社会的人,而且这个人很难被发现,因为他极其善于隐藏。这项技巧他练习了多年,因为他不得不那样。” “他自己会不会曾经是个受虐者?”哈利问。 “非常有可能。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认为,他会相信他自己有罪。他会相信把他引向罪恶的人比他自己更邪恶,但他对自己的那部分罪过依然非常内疚。” “因此,引领我们远离邪恶。”哈利说。 “完全正确。”罗拉使劲儿点了点头,“那正是他现在的感觉。” “我们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一个金十字架,上面刻的就是引自主祷文的这句话。档中有这部分,你还没有看到。” “如果说那个十字架不是从凶手脖子上扯下来的,我会感到惊讶。”她说。 “被达琳虐待的那个男孩,他和他家人属于一个福音教会,他的家人拒绝让他出庭作证后,那个教会就把他们孤立了。牧师还鼓励教区居民要尽其所能将达琳绳之以法。”哈利看着罗拉,“这是没有限制条件的声明,就我所能理解的意思,这几乎就是一个让他们为所欲为的邀请函。” “我们的凶手可能并不需要这个邀请,但他一定非常、非常认真地把这一邀请当成了一回事。”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哈利的眼睛,“你是否从被害人那里感觉到了什么东西……跟宗教有关的东西?” “是的。” “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非常强烈。” 罗拉再一次停顿下来,考虑着哈利所说的话,然后她点点头,“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教会,哈利,好好研究一下。” 哈利从椅子上起身时,罗拉倾过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新情况吗,哈利?你看起来很紧张。有什么私人问题你愿意谈谈吗?”哈利犹豫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过去他跟罗拉谈过他母亲,因此每当他们见面时,罗拉都会问一句,但并不具体指明是在问他母亲。 “没事?”罗拉追问道。 “我母亲就要假释了。”哈利最终做出让步,“但是我不需要谈这个。”她抬头冲他笑了笑,“你可能需要。但这事我不强迫。我要你考虑一件事:这个案子可能不适合你,也许应该让其他人调查这个女人的谋杀案。”不等哈利表示任何异议,她便挥手阻止并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你不能做好这个工作。你很可能是这个州最好的命案侦探。我是说这个案子可能不适合你。” “我不能放手不管。”他说。 “我知道你不能。”罗拉久久地注视着他,“关于凶手,你的直觉告诉你什么了,哈利?我能觉察到,你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哈利摇了摇头,“非常少,只是有时觉得他离我很近。有时感觉他好像就站在我身边。我以前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也许那是你的过去站在你身边,哈利。”罗拉说,“想想这种可能性,哈利。很认真地想一想。”

主耶稣基督第一教堂坐落在吉斯通路,靠近皮内拉斯县和希尔斯伯勒县之间的县界,距布鲁克溪保护区只有几英里远。教堂是个向四处蔓延的综合建筑群,包括教堂本身、一所小学、一个健身房和几座小一些的建筑,其中的一座被清楚地标明为青少年中心。所有的建筑都有户外长廊相连接。教堂里还有一个相当大的停车场,这表明该教堂有众多会众。当初哈利是个年轻的协警时,曾被临时派往全县各大教堂执行礼拜日交通管制任务。那些教堂在礼拜仪式前后所造成的交通拥堵可与工作日高峰时段相匹敌。哈利去教堂前先打了电话,但被告知约翰·沃尔多牧师正在圣器收藏室准备周日的礼拜仪式。哈利决定早点儿到,这样等那些准备一结束就可以见到他。 哈利爬上一段宽阔的水泥楼梯,楼梯通向一道道玻璃门,门的里面就是接待区。再穿过二十英尺的开阔区域后是另一组门,进到里面便是教堂本身了。哈利走过教堂里面的几道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拱门下面,其跨度是整个圣器收藏室的长度。但是教堂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占据了教堂的整个里端,舞台前是一排排带靠背的长凳,足以容纳五百名教区居民。舞台上方悬挂着灯。只有长凳、拱形屋顶和挂在后墙上的一个巨大的金十字架让他觉得他进入的是一个教堂。如果没有它们,他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大剧场。 一个男人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他的形象被投射到他上方左右两个巨大的电视荧幕上,他所说的话像卷轴展开般地显示在荧幕下方。在他左侧不远处,一群乐师在恭敬地听他讲话。哈利注意到,那些乐器包括一架风琴、一架钢琴、三把吉他、一个大鼓、一个康茄鼓、两支萨克斯管、两把小号和一支长笛。男人的右侧站着一个由十二名男女组成的唱诗班,每个人的表情都同样专注,在认真聆听男人讲的每个字。哈利看到,在教堂前端长凳子上方,高高的黑色玻璃后面,隐藏着一个导演棚。他猜想投影屏以及所有舞台照明都由那里控制,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站在舞台中央的这个男人在好几处中断他的训诫,直接冲那个导演棚讲话,要求摄影机在那些特定的地方拉近镜头,拍成特写。就教堂的礼拜仪式而言,这远远超出了哈利的想像,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观看一场专业剧场才会有的排演。 处于排演中心的那个男人,哈利猜想,应该是沃尔多牧师。此刻,牧师正在布置下周日将在圣彼得斯堡举行的同性恋游行,他把该游行称为“鸡奸庆祝会”,并敦促他的教徒们加人到全县抗议者的队伍中,毫无保留地反对“这场对罪恶的公然赞颂”。 哈利感到有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手的压力虽轻但很明显。他转过头,看到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那人一头颜色很不自然的金发,几乎垂到肩上。他又高又瘦,身穿牛仔裤和印有“耶稣现在到永远”标志的T恤衫。他长着一张方脸,鼻子扁得好像被人打过不止一次似的。尽管他满脸笑容,但那钻蓝色的眼睛明显地不友好。 “要我帮忙吗?”他问道,但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提供帮助的意思。 “我不知道。”哈利说,“我找约翰·沃尔多牧师。你是他吗?”那人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谁?” 哈利拿出证件,把它举在手里。 “员警。”那人说。 “不错。”哈利回应道,“那么,你是谁?” “鲍比·乔·沃尔多。”那人得意地笑道,“我是沃尔多牧师的儿子,这里的助理牧师之一。沃尔多牧师在舞台上。” “沃尔多牧师再有多久才能结束他的排演?”哈利问。 “我们不叫它排演。” “你们叫它什么?” “我们叫它准备。” 哈利点点头,似乎在消化难懂的一点儿资讯,“好的,你预计他什么时候结束准备?”现在轮到他得意地笑了。 小沃尔多看了一眼手表。哈利的语气让他的脸现出了冷笑,“大约十分钟。现在我台上还有些事情要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待在这里,我会告诉他你在等他。但是别四处走动,这会让他分心,他不喜欢这种事情发生。”他犹豫了一下,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瞪了哈利一眼。挽回了点面子,哈利想。“他会愿意知道是什么事。”为了做样子,沃尔多又补充道。 哈利抬头朝他笑笑,心想皮特·罗克该有多么高兴,“就告诉他是警方事务。”他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去你妈的语气说。也许罗克不会对此高兴。 “我一定把这个口信带给他。”那个年轻的牧师厉声回敬道。 小沃尔多向舞台走去,走路时还试图露出一点大摇大摆的样子。哈利看着他,暗暗记下来,他要调查鲍比·乔·沃尔多的犯罪记录。直觉告诉他,他会发现一些重要的事情。 跟预计的一样,十分钟后沃尔多牧师结束了他的准备工作。哈利看到他的儿子走上去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老牧师点点头,朝哈利坐着的地方望过来。最后,他给导演棚和舞台上的人们一些指示,便向哈利走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唱诗班开始了“奇异恩典”的准备。 沃尔多走近哈利时,脸上堆满了推销员般的笑容,但那笑意从未带到眼中。他眯着眼睛,显得非常机警。这是一个个儿头不高、体态圆滚的男人,身高至多五英尺七英寸,但哈利猜测,这人的体重却足有二百磅,走路都有些吃力。很显然,他儿子的身高、瘦削的体形以及讥笑的表情继承的是他家另一个成员的遗传基因。沃尔多大概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头发很多,但并没有明显的白发。他上身穿一件充满活力的汤米·巴哈马牌印花衬衣,下身是一条裤线笔直的棕褐色亚麻长裤,脚上则露出一双闪着微光的软皮义大利休闲鞋,一块豪雅牌金表戴在手腕上。这是一身高档休闲服饰,哈利估计沃尔多穿在身上的钱比自己一整年花在衣服上的钱都要多,也许超过自己两整年在衣服上的花销。 “喂,”牧师开口道,“协警吗?” “侦探,”哈利说着打开证件,“我叫哈利·道尔。” “好的,道尔侦探,我儿子告诉我,你需要就警方事务跟我谈一谈。” “是的,牧师。是关于比利·霍尔的事。我相信这个男孩曾经是你们教堂的一员。” “就我所知,现在仍然是。”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但他很快又用一个虚假的笑容去遮掩。 哈利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时间、日期和牧师的姓名。当他抬起头时,沃尔多正在不耐烦地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如果这个要花些时间,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去我办公室坐一坐?在那里我们都会舒服一些,教堂秘书煮的咖啡很好,我总是在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后喝上一杯。” 沃尔多的办公室跟他本人一样,不仅空间超大,而且陈设奢华。他们穿过供一个秘书和两个助手角的外间办公室后,走进了一个二十英尺见方的房间。一踏进房间,哈利就陷入足有一英寸厚的柏柏尔地毯中,他的鼻孔也在一瞬间充满了高级皮革和新近使用的家具光泽剂的气味。书柜上方是一扇大型风景窗,外面可以看到一个精心设计的池塘。池塘的一端是芦苇,另一端是正开着花的睡莲。一棵巨大的皇家凤凰木长在池塘的一个岸边,四处蔓生的树枝和火红的花朵倒映在池塘表面;池塘的另一岸边是一棵开满白花的紫薇树和一棵金雨树;在池塘的第三个岸边,有一棵高大的蓝花楹树,枝头挂满了紫色的钟形花朵和茂密的蕨状树叶。如果景观设计师旨在获得一种宁静的氛围,哈利认为他确实达到了设计效果。 办公室内部设计也别具一格,设计的主旨在于突出牧师的形象。办公桌左边是沃尔多牧师和许多不同政客及县政领导的合影,占了满满一面墙,其中还有一张是沃尔多牧师与哈利的最高领导——皮内拉斯县司法长官——握手的照片。室内的第二面墙上挂满了奖状和牌匾,上面记录着牧师的各种善举。最后一面墙上挂着耶麻基督的巨辐肖像。奇怪的是,这幅肖像倒成了唯一一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人的东西,这让哈利立刻想起了《圣经》中有关骆驼和针眼的那句箴言。沃尔多坐进一个高背皮办公椅里,椅子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可以听到的嘎吱声。办公室有两把供来访者坐的椅子,他指了指其中的一把,哈利在椅子上坐下时,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柔软的皮革中。旋即办公室的门开了,秘书端着一个咖啡托盘走了进来。沃尔多谢过她,称她为艾蜜莉,但是并没有向哈利做任何介绍。哈利草草地把那个女人的名字记在笔记本上。那个女人离开后,沃尔多呷了一口咖啡,然后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在一起,像是准备祈祷的样子,“现在,关于比利·霍尔,你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他又一次冲哈利笑了笑。 哈利身体前倾,迎着牧师的目光,“比利的母亲告诉我们,那个男孩对‘忏悔他的罪行’承担了巨大压力。” 沃尔多点点头,“他的确如此。” “她还说,你的会众得到鼓励去向达琳·贝克特‘讨回正义’。” 沃尔多又点点头,“同样正确。” “你的会众里有没有人对做此事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沃尔多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你是问,有没有人试图聚集一伙人,点上火把,去县政府游行,那答案是否定的。恐怕我的布道没有那么大的感召力。如果你在问,是否有人写信给法庭或州检察官,甚至是给贝克特女士本人,我得说?我确信一些人可能这样做了,尽管我自己对这样的信件尚不得而知。但我确实知道我们有一群非常忠诚的会众。他们致力于对罪过的忏悔,致力于对罪过的惩罚,我不妨加上一点,他们也致力于对罪过的宽恕。” “比利·霍尔的罪过被宽恕了吗?”哈利问。 这次轮到牧师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也变得更加冷漠起来,“比利·霍尔若是忏悔了就会得到宽恕。但是你必须有了前者才能有后者。比利·霍尔没有忏悔他的罪恶。他本应出庭作证反对那个女人,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父母也同意他拒绝出庭作证。正因为如此,一个真正邪恶的女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我注意到你用了邪恶这个词。”哈利看着牧师的眼睛。 “那显然是她的写照。”他说,“同样,这并不是说,她就不能被宽恕,不能放弃她邪恶的方式,不能得到主的宽恕。” 哈利不错眼珠地盯着牧师,“你或你这儿的任何职员与贝克特女士有过联系吗?” “当然没有。”沃尔多厉声说。 “你确定你可以在这个问题上代表你的全体职员吗?” “我不直接监管职员。我儿子藏书网鲍比·乔负责此事,他是这里的助理牧师。如果你说的情况存在的话,我肯定他会告诉我的。为什么让猜测悬而不决呢?我们把他叫来,让他马上告诉我们。” 沃尔多拨通办公室的内部电话,让他的秘书去找他儿子,哈利则在一旁等着。沃尔多打完电话后,哈利把笔记翻到新的一页,“确切地说,你的教会属于什么教派?” “我们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教派。我们是独立的福音教会。”沃尔多答道。 “那么你们的牧师不是被任命的?” “我自己任命我们的牧师……当然,首先要经过教会内部适当的学习和工作过程。我本人,就是由我的前任以同样的方式任命的。” 鲍比·乔·沃尔多走进办公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哈利注意到刚才鲍比·乔对待他的得意的笑容现在不见了,他怀疑鲍比·乔是否知道在他父亲面前他不能对员警耍那种态度。 “侦探这里刚才问我一个问题,我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沃尔多开口道,“他想知道我们职员中有没有人跟骚扰过小比利·霍尔的那个女人有过联系。” 鲍比·乔想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他们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他回答时眼珠稍稍向左移动了一下,哈利看在眼中。那是个典型的破绽,虽然不能说明这个年轻bbr>?的牧师在撒谎,但它的确表明他没有用一种特别诚实的态度回答问题。 显然,他的父亲也把它看在眼中。他在椅子上再次向前倾了倾身子,“如果你知道什么人跟那个女人有过联系,就告诉我们。” 鲍比·乔移动一下双脚的位置——又一处破绽——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人跟她有过联系。”他说。 “你们有多少牧师和职员在这里工作?”不等这父子俩再说什么,哈利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职员。”牧师说,“我的第一助理牧师,名叫贾斯廷·克雷尔比,还有鲍比·乔,他们是这里唯一被任命的牧师。我们还有几个兼职牧师,他们在教会外还有别的正式工作。比如,我们的音乐指挥,尽管未被任命,也被认为是一个兼职牧师。我们还有几个人,他们做儿童项目,我们称其为助理兼职牧师。至于领工资的全职人员,我们有专职牧师、我的秘书和一个助手——另一个助手是一位兼职志愿者——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三名教师,再加上一位管理人员。再有,负责礼拜仪式灯光和音响的那些人都是拿工资的兼职雇员。” “我想跟现在在这里的每一个职员谈一谈。”哈利说,“我需要一份所有职员的名单,不管是拿工资的还是不拿工资的,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这真的有必要吗?”鲍比·乔插话道,“我已经告诉你了,这里没有人跟那个女人有过联系。” 哈利看着这个年轻人,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沃尔多牧师就给他儿子下了一道清楚而直接的命令,“你照这个人说的去做,鲍比·乔。如果我们能做到,我们就有提供帮助的责任。你让艾蜜莉整理一份名单,你负责此事,要确保道尔侦探拿到名单。” 鲍比·乔点了点头,似乎缩小了一圈,“我现在就去做。”说完,他就掉头去了外间办公室。 沃尔多从桌子后面站起身,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人们。”他说。 他们穿过外间办公室,来到了外面的长廊,长廊通往教堂和其他建筑。他们刚走几步,牧师就突然止住脚步,“等一下,我有一件有点紧迫的事情,忘了告诉我的秘书。我马上回来。” 不等哈利说什么,他迅速转身,又走进了办公室。 回到室内,沃尔多把鲍比·乔从秘书的桌旁拉到一边,然后凑近他以免所说的话被人听到。 “现在你听我说,儿子。你确定这个侦探不会发现什么东西来反驳这个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吗?” “我确定,爸爸。” “这事全仗你了,要确保不出问题,听明白了吗?还有,你最好检查一下艾蜜莉整理的名单,如果有谁可能成为问题,就把他从名单中删掉。” “我会留意的,爸爸。” “确保如此。你还要确保其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想法。” “我会的。” 沃尔多看到他儿子的目光向办公室的外门望去,他转过身,看见哈利站在那里。 “外面太热了。”哈利说,“我想我还是回到空调屋里等着吧。” 现成的笑容又回到沃尔多的脸上,“好主意。”他说,“不过,我们马上就得出去。” 第九章

罗拉·莫洛夫斯基坐在办公室一把特大号的椅子上,双.99lib.脚悬在地板上面。她只有五英尺高,一百镑重,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误人巨人客厅的小孩。罗拉正在看哈利刚刚给她的犯罪记录,她调整了一下架在长长的鼻子上的半框眼镜。 “卑鄙的家伙。”她说道。她翻过一页,抬眼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哈利,“你当然也意识到了,你这里不仅有成人记录还有少年记录,而你是不应该有少年记录的。” 哈利装作很吃惊但并不试图令她信服的样子,“一定是电脑出了差错。” 罗拉从半框眼镜的上方看着他,温柔的褐色眼睛里充满了温和的责备,“是的,一定是。”她的话语中带着讥讽的口吻,这让她的布鲁克林口音变得更浓了,“你感兴趣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已来到耶稣的家中。”哈利说。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牧师……他的牧师父亲任命的他。他在他爸爸的福音教会工作。” “这对他可是个不小的转变。”罗拉说着,继续去看犯罪记录,“我们来看,少年时期,他曾面临三项非法持有毒品罪和几项人户行窃罪的指控,这些指控往往是同时做出的。但结果看来都是软禁和缓刑,只有一次是在海军训练营劳动改造。后来,成人时期——看来他在训练营没学到什么,情况往往如此一他有几次被指控开具空头支票,但赔偿后所有这些指控都被取消了。” “可能是被他爸爸取消的。”哈利插话道。 罗拉点点头,“可能吧。年轻人惹了麻烦,父母掏腰包,这并不罕见。但这通常只是个创可贴,而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她继续往下看,边看边点头,“接下来,又有一次非法持有毒品罪的指控,但在他同意配合员警调查他的供应商后,该指控被取消。然后有一项欺诈罪,在该案中,一个叫罗伯特·约瑟夫·沃尔多的人通过一项虚假的住房改善计划,从一对退休夫妇身上诈取了一万美元。这次他爸爸不能拿钱把他买出来了,他被判刑一年。从那以后,就没有其他记录了。” “他的狱中记录表明他在里面遇到些麻烦。”哈利说,“但记录上面并没有具体的文字表述,这都是监狱里的人口头说的。据他们说,鲍比·乔指控两个同室在押犯对他实施性侵,声称他们在洗衣房一同工作时,那两个人袭击了他。但是这项罪名并未成立。其他三名在押犯按说是目睹了那次袭击,但他们声称什么也没看见,因此指控那两人的证据只有鲍比·乔自己的话。监狱当然是采取了省事的解决方法。两名性侵者受到一些轻微的行政处罚,失去了优待那一类的东西,鲍比·乔则被放人隔离牢房。后来,这很可能成为他被提前释放的一个原因——他服刑六个月后就出来了。”哈利耸了耸肩,“司法长官不喜欢在他的监狱中有在押犯被鸡奸的新闻故事,而且有消息说,在鲍比·乔答应闭口不提此事后,司法长官施加压力把他提前弄了出来。司法长官认识鲍比·乔的父亲,尽管我不能确定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但事实上,这位牧师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张他们握手的照片。” “当然,这会让你想到,由于受害人在跟他父母达成一致意见后拒绝出庭作证,让达琳·贝克特逃脱了本该更为严重的指控。”罗拉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上,“这是很有意思的巧合,哈利。但是作为谋杀动机,其可能性非常、非常小。” 哈利点点头,“尽管可能性小,但我得找到突破口,开始我的工作。你觉得鲍比·乔会是个嫌疑犯吗?” 罗拉冲他耸耸肩,一副不能确定的样子,“他的背景无疑表明他可能是个反社会的人,但我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才能给他贴上这个标签。从你告诉我的情况看,我怀疑他父亲十分刚愎自用,那很有可能成为他心理问题的根源。但同样,这需要分析,甚至可能是长期的分析。” “这么说,我一无所获。”哈利说。 “你锁定了一个嫌疑犯,哈利。这总是收获吧。”

当哈利回到办公室时,发现那个叫阿妮塔·莫拉里——又名贾斯敏——的脱衣舞女,正坐在皮特·罗克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里,辨认曾去过达琳家的那些男人们驾驶证上的照片。现在这个会议室也用作专案组新增人员的办公室。其中一个新派来的身穿制服的协警坐在她的对面。 哈利把手放在那个协警的肩上,“去喝点儿咖啡。”他说,“我替你一会儿。”协警离开后,哈利把照片收在一起,“咱们挪到我办公桌上吧。”他建议道,“我正等几个电话,不想错过。” 不在躲猫猫俱乐部,阿妮塔·莫拉里就像换了个人。哈利上次见到她时,她只穿着一条丁字裤和一件透明的海滩服,很张扬地展示出她那优美的线条。而今天,她穿着一件特大号的T恤衫和一条宽松的短裤,这让她显得很瘦小,几近虚弱。她的黑色短发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淋浴间冲出来似的。在躲猫猫俱乐部时她的那双生动的蓝眼睛还留在哈利的记忆中,可现在看上去只有疲倦。她让他想起了一句谚语:马被狠命骑,疲惫汗淋漓。 “有你觉得熟悉的照片吗?”当他们在他的办公桌旁坐下时,他问道。 “还没看见。”她看着他,把头歪向一侧,“如果你们已经知道这些家伙去过达琳家,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我辨认这些照片?” “我想知道去过她家的某个人是不是也跟踪她去过其他地方。” “你是说,像个暗恋者?” “是的。可能是为她着迷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他们或对别人做过什么事情而一直跟踪她的人。” “就像人们所说的那个被她骚扰的小孩?” “是的。” 阿妮塔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永远理解不了那样的事。我总想问她,她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但是我们的关系从来没有近到让我觉得可以问她这个问题的程度。”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哈利,好像他会知道答案一样,“我是说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没有多少女人看上去像她那样漂亮。而且男人们看她时的表情……”她又摇摇头,接着耸耸肩,“我在台上几乎全裸的时候,倒是能换来男人们的那种表情。但达琳,即使她穿着粗麻布口袋走进来,都照样能博得男人们的那种表情。你知道吗?她不是个坏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好人,我是说,我跟她说过话,但没说过那么多。” “但多得足以知道她不是一个坏人。”哈利说。 “是的,没错儿。但这似乎不合情理。” “许多事情都不合情理。”哈利把笔记本翻到他用过的最后一页,正准备翻到新的一页。 阿妮塔突然身体前倾,指着笔记本说,“你这儿写着一个教堂的名字。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去看……那名字好像一下子冲我跳了出来。” 哈利看了一眼笔记本,上面用大号的大写字母写着“主耶稣基督第一教堂”的名字,名字下面还画着一条线。“这个怎么了?”他问。 “我知道那个教堂。”阿妮塔说,“我是说从工作的地方知道的。” “怎么回事?” “在停车场,他们的一辆车刮蹭了我的车。” “躲猫猫俱乐部停车场?” “是的。”她冲他微微耸耸肩,“每当我在那里停好车,准备去上班时,我都会写下停在我两边的汽车的牌子、型号和车牌号码。我是说,人们离开那里时已经相当醉了,老天,他们大多数人到那里时已经相当醉了,假如有人撞了我的车,我想确保我有办法知道是谁干的。” “这么说,你的车被教堂的一辆车撞了?” “肯定是的。”她向前凑了凑身体,“我可能不该告诉你这个,我有个朋友是警察,他管理牌照。结果一调查呢,那辆车是那个教堂的。于是我就把电话打到那里,最后我跟其中的一个牧师通了电话。” 哈利感到一阵激动,“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阿妮塔皱起眉,“是个可笑的名宇,真正的南方名宇。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鲍比·乔?”哈利反过来问道。 “是的,是它。鲍比·乔·沃尔多,我现在记起来了。”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哈利觉得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做对一道难题的女生。“很好笑的。他接电话时特别紧张,当我告诉他车停在哪里,我是在那里工作的一个舞女时,他就更紧张了。他说如果教堂的顶头牧师发现了这件事,会非常不高兴的,还说他愿意私了,不找保险公司或是什么的,就告诉他修车花了多少钱,他会把钱给我。” “他给你寄了一张支票?”哈利问。 “没有。被撞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坑,他让我去做个估价,看看修那个坑会花多少钱。我便找人估了价,第二天给他回了电话,他第三天就让人把钱交给了我。” “是谁把钱交给你的?” “我不知道。就是一个人吧。那周我白天上班,按我们约好的,他在俱乐部的停车场见我。我记得我当时心想,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也许是在俱乐部,但我不能确定。除非一个客人要我跳私人舞蹈,我一般对男人不怎么注意。” “你能形容一下他的模样吗?” 阿妮塔皱起眉头,“当然,我觉得能。让我想想,他是个高个儿,不是特别高,跟你差不多。但是很瘦,一点块头也没有。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头发和眼睛。他的头发垂到肩上,颜色非常浅,有点像金色的假发,像是染过的。他的眼睛也一样,是那种给人以冷感的蓝色,不是特别自然,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戴着有色隐形眼镜。” “他有多大岁数?”哈利问。 “噢,二十八九岁吧。至少那时我这么认为。”她所描述的人正是鲍比·乔·沃尔多,而且该描述对任何陪审团来讲都是绝好的证据。哈利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因为他不想以后被指控损害了证人的利益,“他告诉你他的名字了吗?” 阿妮塔摇了摇头,“他只说是沃尔多牧师派他来的,然后递给我一个信封,赔我的钱就装在信封里面。” 哈利慢慢地点点头,考虑着阿妮塔的话,“我需要你再多留一会儿,”他最后说道,“我想把照片排成一列——也就是几个嫌疑犯的照片——这样咱们可以看看你能不能把那个家伙挑出来。” 阿妮塔看了看手表,“我的孩子两小时以后才出幼稚园,所以我想我有时间。” 二十分钟后,哈利让人把八张照片排成一排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照片上都是二十几岁的男人,都是金色长发。阿妮塔一下子就把鲍比·乔·沃尔多挑了出来。哈利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他可能会把真人排成一排,请她指认。还不到时候,他心想,首先他还需要对鲍比·乔·沃尔多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 哈利向皮特·罗克简要介绍了鲍比·乔、他的父亲以及主耶麻基督第一教堂的情况,皮特·罗克一边沉思一边轻叩着一俩的鼻翼。哈利结束时提醒罗克队长,这样一来他可能会要求法官签发证件,查封教堂记录,并搜查鲍比·乔的住宅、汽车和私人物品。 罗克向后靠在椅背上,举起一个手指警告道,“你在做这事以前,最好非常确定你要找什么。我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这是在佛罗里达,哈利>藏书网,要法官签发一个搜查教堂或其牧师的证件,就像在说你想让他往圣水器里撒尿一样。”哈利想到那一形象就笑了,这让罗克又一次举起手指警告他,“我是认真的,哈利。别不当回事儿,否则你小子的麻烦会多得你做梦都想不到。” “知道了,队长。”哈利心里想像着,鲍比·乔的父亲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有人敲了一下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紧接着,维琪推开门,快步走到桌旁。吉姆·摩根跟在后面,看起来对他们的突然闯入感到有些紧张。 “对不起,队长,但是你和哈利需要马上听到这个。”维琪说。 罗克怒视着她,“这个最好他妈的令人满意,侦探。做队长的乐趣之一就是有间私人办公室,当该死的门关着,有来访者坐在该死的椅子上时,就不允许有人闯进来。”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他的音量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凶。 维琪若无其事,哈利咧嘴在笑,而摩根看起来好像希望他此时不在这里一样。 维琪像小女孩一样冲罗克笑了笑,这几乎让哈利笑出声来,“相信我,队长。”她睁大眼睛,一脸无事地说道,“这事儿你需要马上听到。” 罗克眯起愤怒的眼睛,“说吧,”他咆哮道,“好好地说!”维琪向摩根伸出一只手,而摩根此时似乎还是那样,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事吉姆值得表扬。”她开口道,“原来他是个电脑奇才。” 罗克不高兴地看了摩根一眼,想让他知道,不管他是不是奇才,他和她一样,已经踏人同一摊屎里。哈利怀疑这个工作卖力的年轻协警是否看到,他在侦探部门的前程就悬在维琪下面要讲的话上。 “吉姆查到了是谁签名后把车开出去,停在了达琳的车道上。”她解释道,“用车记录被人改动过,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签名用车一样,但是用车记录还存在硬碟里,吉姆最终把它们调了出来。”她钦佩地看了摩根一眼,“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调出来的。” “两辆车都是同一个人开出去的?”哈利问。 “那当然。”维琪说,“你听这个,那人是这个案件的侦探之一,尼克·班尼武度。” 罗克看着她,然后嘟嚷道,“哦,妈的。” 哈利微微摇了一下头,像是在赶走一只恼人的飞虫,“记录是什么时间被改动的?”他问。 维琪朝摩根看了一眼。 “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他回答道。 “尸体被发现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刚一下班就被更改了。”摩根说。 “这么说,有人在案发后第一天,在尸体被发现之后更改了记录。”哈利一边说一边把这一资讯草草地记在笔记本上。 “对。” 罗克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个资料夹,把它打开,“达琳被杀那天班尼武度没有值班。” 哈利凝视着空中,“这不合情理。”他最后说道。 “什么不合情理?”罗克问。 “班尼武度更改警局记录。”哈利说,“第一,证人是在案发后第二天才告诉摩根他有一个车牌号没有交给我,也就是说,我们是在案发后第二天才得知此事,此前班尼武度不可能知道我们有个证人记下了警局一辆车的车牌号。那么,是什么促使尼克,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可能忽然明白他去过达琳公寓这一事实的前一天就更改了记录?除非……” “除非是他杀了她,并试图掩盖他认识她的事实。”维琪说。 哈利慢慢地点点头,“对。但是如果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要等到尸体被发现后才去掩盖呢?他为什么要冒他更改记录以前有人可能偶然看到那些记录的危险呢?”哈利摇摇头,“我不理解这一点。因此把尼克看作嫌疑犯,我认为不现实。” “为什么不呢?”维琪问。 哈利听得出她的话语中带着锋芒,“你看,我能理解,尼克遇到达琳藏书网以后,就决定要设法跟她上床。我甚至能理解,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会主动找她。哼,没有多少女人尼克·班尼武度可以轻易放过,当然更不可能放过像达琳那样性感、漂亮的女人了。” “但是?”维琪催问道。 “但是尽管尼克有许多缺点,可他并不愚蠢。”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罗克说。 “我的意思很简单,队长。尼克做了很长时间的侦探,在员警系统相当有名了。达琳应该受到严密的看管,她不仅受到缓刑部门的监视,还受到检方的监视,当然还有媒体的监视。无论是谁,一个检举人、一个记者或其他什么人,如果看到她与尼克在一起,就会咬住不放。” “就像苍蝇叮在屎上·”罗克补充道。 “对此尼克应该知道。所以我不能理解他会深深地爱上达琳。与她偷偷情,可以理解,但仅此而已。如果认为他是谋杀犯,其动机肯定要比这个复杂得多。” “为什么?”维琪问道。她话语中的锋芒现已变成了戒备。 哈利把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我们把尼克想像成嫌疑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乎常理的动机就是他深深地爱上了达琳。他从躲猫猫俱乐部跟踪她出来,逮住她正在跟别的男人交欢,于是在妒火中把两人都杀死了。但我觉得这不合情理。”维琪刚要反驳,哈利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我可以理解他更改记录以掩盖他与她交往的事实,但是由于时间顺序的缘故,我甚至对此也有些怀疑。” “那么是谁更改了记录?”摩根问,“还有谁有理由去更改它们?” “问得好。”哈利摇摇头,“除了尼克,其他任何人去更改记录都讲不通。所以我们会问一问尼克。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不想让他在专案组了。” “理所当然。”罗克说,“我会让他执行限制性任务——与本案无关的任务——直到电脑记录事件解决为止。眼下,整个事件交给内务部处理。” 哈利迟疑道,“我希望你能拖几天再交给内务部。我不希望他们对这个调查指手画脚。” “不行啊,哈利。”罗克说,“不管你喜不喜欢,内务部将参与其中,直到我们弄清那些记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尼克·班尼武度走进皮特·罗克的办公室时,看上去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担忧。哈利认真地看着他,寻找着破绽。就哈利所见,尼克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罗克不慌不忙地把情况做了说明,伴随着罗克的每一句话,班尼武度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着,从轻微的尴尬,到担忧,直到大怒。但在尼克的这些表情下面,哈利发现,还隐藏着害怕。 “是的,我花了些时间跟她在一起。”罗克讲完后,尼克说道,“可这他妈的哪里犯了罪?”他依次怒视着罗克、哈利、维琪和摩根,“那纯粹是公务,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你们都听好了,我从未碰过她。如果你们把我看成谋杀她的嫌疑犯,你们不是到了穷途末路就是他妈的脑子出了问题。”他把注意力转向摩根,冷笑道,“按照你的大理论,我更改了部门记录,你给我听着,小子,我不知道怎么他妈的更改电脑记录。我知道怎么开机,怎么他妈的打报告,就这些。你要不信,去问我的搭档。如果我们需要在电脑上做什么,他得去做。” “冷静点儿,尼克。”哈利说道。他的声音温和而镇定。 “冷静,屁话,哈利!你知道我的。你认为我杀了她?” 哈利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是怎样认识她的?” 尼克两眼注视着他的鞋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在那个俱乐部——躲猫猫俱乐部——走访一个舞女。我认为她在我们辖区的一个娱乐场所工作时,可能目睹了一起谋杀案。是布鲁德一案,杰佛瑞·布鲁德。案子发生在去年一月底,可我刚一开始调查该案,那个舞女就消失了。后来我终于在三月初找到了她。这个案子现在还没结。你们可以看我的工作日志,可以拿它跟我的笔记本比对。” “那么这跟达琳·贝克特有什么关系?”罗克问。 班尼武度摇摇头,呼出,一口气,“她在酒吧。我一见她就认出了她,我跟我的证人谈完后,跟她攀谈起来。”他再次摇摇头,“她的案子刚刚庭审结束,所以认出她并不难。见鬼,电视上、报纸上到处都是她的新闻。我知道她被判缓刑,但有一些相当严格的限制,所以我问她,她是否该到酒吧来。” “只是想做个好员警,对吗?”维琪插了一句。 班尼武度看着她,那架势,似乎要卡住她的喉咙,一个星期不松手。 “是的,女士。”他说的最后两个字里渗透出十足的恶意。 “好了,给我闭嘴,你们两个。”罗克厉声说道。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哈利问道,同时看了维琪一眼。 “嗯,她告诉我她去酒吧、餐馆之类的地方没有任何限制。她说只有她住的地方受到限制——比如她不能住在靠近学校、操场或类似的地方。她不能去孩子们经常去的地方,也不能再去教书。”他耸耸肩,“当然,那是胡说,酒吧永远是被禁止去的地方。” “这么说你只是一直跟她聊天。”维琪说道,没有理会哈利无声的责备。哈利又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尼克对她怒目而视,“藏书网对。我甚至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而且我告诉她我会打电话给她。她看起来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 “你从未想过,她还在缓刑期,这样一个交际物件对员警来讲不太合适?”罗克问。 尼克死死地盯着罗克的眼睛,“我没有把她看成交际物件。你认为我想跟那个搞小孩的娘儿们鬼混吗?我想让她做个内线。” “哦,上帝啊。”维琪说。 尼克突然对她骂道:“滚你妈的,女人。” “闭嘴!”罗克咆哮道,“这是对你俩的最后一次警告。” 哈利举起一只手,“所以你打了电话,到她住的地方拜访了她。”他说。 “是的。” “多少次?” “三四次吧。我不是很确定。” “我们知道的有两次,两次用的都是警局的车。”罗克说。 “比那个次数多。你们说的那个邻居错过了一两次。” “你在见她的那三四次过程中,她戴着脚踝监视器吗?”哈利问。 尼克望向别处,好像在试图回忆什么,然后慢慢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每次我见她时,她都穿着宽松的长裤。” 哈利不错眼珠地盯着尼克。这次破绽就在那里,他想让尼克明白,他看出来了。 “她答应为你做内线了吗?”这次是罗克,他的每个字都带着怀疑。班尼武度要么没听见,要么就是决定不予理睬,“是的,勉勉强强。”他说,“我们第二次见面,也就是我第一次去她家,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想到让她做个秘密的线人。她对此不怎么热情,但是当我敦促她,跟她讲如果她遇到麻烦,我也许能够跟她的缓刑监督官说个情时,她说她会支棱起耳朵,听到什么消息就给我打电话。当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我催她去看看能否从我在躲猫猫俱乐部走访的那个舞女那里发现些什么。因为我认为,那个舞女知道布鲁德谋杀案的一些内情。” “达琳同意做这事了吗?”哈利问。 尼克慢慢地点点头,“是的,她同意了,但没那么热情。她说她不想给那个舞女带来任何麻烦。这种事儿你们都了解。你的内线可以告诉你他们听到的事情,但是他们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深入地问一些问题。他们知道做这样的事很危险。通常你只能让有毒瘾的人去做这种事,而且只能在他们急需现金买毒品时。”他耸耸肩,“不管怎么说,达琳很可能还没来得及跟那个舞女说话就被谋杀了。” “但是你对此并不确定。”哈利提示道。 “嗯,对。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她还没来得及。” “你在想什么,哈利?”罗克问。 “我们不得不去追查的另一种可能性。目前只是个‘要是……会怎么样’的假设。” 罗克为他完成了那个假设,“我要是她的确问了那个舞女一些问题,而那个舞女回去后又告诉了其他人会怎么样?” “比如说,谋杀了布鲁德的那个人。”班尼武度试图抓住这根意外出现的稻草。 “哦,算了吧。”维琪说,“我那不大可能。” “是的。”哈利说,“我但是我不想忽略它,以免以后才发现我们原来与杀害达琳的凶手失之交臂。” “约翰和我可以核实这个情况。”尼克提议道。 “不,你不能。”罗克说,“我从现在起,你离开这个案子,去做行政工作。那意味着你将伏案工作,直到此案水落石出。我需要你关于布鲁德谋杀案的工作日志和笔记本,我还需要韦瑟斯来这里告诉我们有关你电脑水准的情况。同时我要收缴你的枪。哈利和内务部证明你无罪后,这一切你再取回。” “内务部?这是胡扯。”尼克猛地把头转向摩根,“我就是因为这个懂点儿电脑的臭小子提出了什么狗屁理论,说我更改了警局记录,我就被调职到了‘橡胶枪队’,就被扔到他妈的狼群里了?” “这是规定,不得不这样,尼克,”哈利说,“你知道的。我保证我们会尽快把这边处理完。但就内务部而言,它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一样。队长也无能为力。” “屁话。”班尼武度吼道。他把枪放在罗克的办公桌上,愤怒地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今天我走之前,你们会拿到我的工作日志和笔记本。”他猛地转过身,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告诉约翰我需要他立刻到这里来。”罗克冲着他的后背说道。 在约翰·韦瑟斯证实他的搭档的电脑水准仅限 4e8e." >于知道如何开关电源、如何操作键盘后,哈利他们离开罗克的办公室,回到了会议室。 “那么,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当他们围着桌子坐下时,哈利问道。 “我认为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尼克是一名主要嫌疑犯。”维琪说。 哈利看着摩根,“你怎么看,吉姆?” 摩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不慌不忙地研究着会议桌的桌面,“我所知道的是更改那些记录并不难。”他抬起头,说道,“关于电脑水准,即使尼克跟他自己所说的一样,知之甚少,但如果他找我来,我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轻而易举地把他教会。你看,我不愿说这些废话,不愿意告发一个兄弟警察。我只是认为,我发现了这个资讯,就不能把它扣下来不报告。” 摩根说这些话时显得很有激情,但哈利一个字也不相信。摩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员警,哈利毫不怀疑,如果什么事情有助于摩根获得侦探资格,他绝不会放过到手的任何机会。“那么你是说,尼克很可能找到一个电脑高手,把更改记录的操作步骤一步步写了下来。”哈利说。 这个问题似乎让摩根很痛苦,“就是那样。”他说。 “哼,胡扯!”韦瑟斯两眼冒着寒气。他把目光移向维琪,“我不知道你和尼克之间有什么问题。是的,当然,有时候他是个浑蛋,有点过于主动。也许他曾经那样对待过你。但是我跟他一起工作三年了,他是个好警察。根本不可能由于某个娘儿们拒绝了他,他就把她杀了。见鬼,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到现在这个县得有一半的女人已经死了。” 维琪迎着他的目光,“约翰,要是他真的爱上了她,却又发现她在酒吧里勾搭男人会怎样?要是他有天晚上跟踪她,发现她在海滩上跟别的男人胡搞又会怎样?” “全是屁话。”韦瑟斯厉声说道,“尼克从未爱上过任何女人。他所想要的就是她们两腿间的东西。我觉得他甚至不喜欢女人。他有一次告诉我,如果她们没有阴部,我们会把她们当鹿一样去猎捕。” “好了,咱们就到这儿吧。”哈利举起一只手,说道,“目前我们没有任何选择。尼克是个嫌疑犯,直至我们证明他无罪为止。我个人认为我们能证明,但即便到那时,我们也要跟内务部交涉,他才能回到专案组。在这期间,约翰,你跟其中一个便衣组成搭档——你随便挑——就像跟尼克在一起一样继续办这个案子。你可能要浪费很多时间跟内务部谈话,但这没有办法。我继续调查教堂那边的情况。” “你依然认为那是最重要的线索?”维琪问。 “是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你想让吉姆和我继续调查尼克?” 哈利注意到了维琪声音里流露出的怀疑,“是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们发现新情况就来找我。不管情况如何,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内务部会希望监督你们。至于怎样与他们一起工作取决于你们,但是不要让他们阻碍这项调查。” “你要跟他们一起工作吗?”韦瑟斯用冷竣的目光看着哈利,问道。 “我要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哈利说,“如果他们需要我,他们得去找我。” 第十章

鲍比·乔·沃尔多离开父亲的私人办公室时,已是五点半了。外间办公室已空无一人,秘书们走了,灯也关了。微弱的光线从视窗滤进来,尽管暗淡,但仍然看得见鲍比·乔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显然也在紧张地抽搐着。他父亲办公室的职员通常五点整下班,所以他怀疑是否有人听到了那老东西愤怒的喊叫。但那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过去听到的已经够多的了。他走出父亲的办公室套间,穿过户外长廊,向远处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作为助理牧师,鲍比·乔的办公室仅仅是一个十二英尺见方的屋子,缺少他父亲所享有的任何令人愉快的东西。办公室只有一扇小窗户,窗外景色寥寥,没有风景优美的池塘可看,相反,却有一块残留的满是灰尘的丛生松林地。原来早在教堂建筑兴建以前,这片土地上长满了丛生松林。办公室的设施尽管舒适、够用,但都普普通通。办公桌和办公椅来自一家全国性的办公用具连锁店,都是批量生产的商品。来访者的椅子和灯具在任何一家沃尔玛超市都可以看到,而耐用的低档地秘则来自家得宝公司。为此,每当鲍比·乔从父亲的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时,都怨恨不已,但今天他顾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由于愤怒和恐惧,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父亲因为那个警察的探询而大发雷霆,但这个老东西知道的实情还不到一半。想到这个,鲍比·乔摇摇头。这是最关键的词:还不到。因为他确信,这个老浑蛋会查明一切,到那时地狱之门就真的要打开了。尤其是他若是知道了教堂的一辆汽车曾在坦帕的一个无上装酒吧的停车场出过事,而他自己的儿子曾付钱给那个车被撞了的舞女,把钱赔付给了那个舞女不说,还始终未告诉老东西所发生的事情,而那个酒吧也是达琳·贝克特常去的地方,要是老东西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嗯,那么倒楣的日子可就真的开始了。 达琳,似乎不管什么事都会牵扯到她。这个女人死了比活着还麻烦,但你不得不联想到她。从她决定勾引那个小孩上床开始,整个事情就开始了。不知何故,她让那个小孩对此事闭口不谈,就这样她几乎逃脱了刑事责任,从而成为真正的赢家。这让他的父亲几近疯狂。后来当那个小孩拒绝在会众面前忏悔时,老东西简直气炸了。想到这里他笑了。当老东西提出那一套忏悔的屁话时,那个小孩的母亲差不多是告诉他吃屎去吧。小孩的父亲看上去似乎准备扭掉谁的脑袋似的,若不是老东西的,那肯定就是达琳的。忏悔个屁!会众中的每个男人宁可不要左侧睾丸也愿意跟达琳上床一每个人,除了他这个肥胖的、已经无能了的老东西。但是说实话,也许甚至他也愿意,这个虚伪的老浑蛋。 他靠坐在椅子上。当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时,他笑了。那次,他跟踪她到了无上装酒吧,在检查了一下屋里、确保没有他认识的人以后,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她马上就注意到了他,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一番,然后笑了。就在那时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即使拥有难以置信的美貌,她也不过是个漂亮的、过了时的人渣。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他跟踪她是因为他父亲明确表示希望有人从她身上找到把柄,而且那个人最好是会众中的某个人。“务必使她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老东西的原话。所以他就上网查到了这个性犯罪者的相关资讯,找到了她的住址,然后躲藏在她的公寓外面,很快机会来了。那是第一次他跟踪她,而她直接去了躲猫猫俱乐部,他觉得自己发现了颇有价值的东西。然而,当她用那双淡蓝色的大眼睛看着他时,他知道他再也不想让她回到监狱里了。上帝,情色像汗水一样从这个女人身上冒出来,而他也欲火难耐,他的阴茎是那么硬,他简直不敢站起身来。她看在眼里,那个荡妇,她把手伸过来,给了它美妙轻柔的一捏。 这些发生在他告诉她他是个牧师之后。他至今还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只能说那也许是挑战她的一种方式吧,也许他还在试图去做他爸爸希望他做的事情。狗屁!绝对不能那样。当他低头向她穿着的那件低领口圆领上衣里面望去时,他立刻明白,绝不能对那对儿似乎在回望着他的漂亮的、棕褐色的乳头动粗的。 奇怪的是,她的情欲似乎真的被他是牧师这一事实撩拨起来。她问他是否读过一本名叫 href='1640/im'>《红字》的书。当他告诉她没有时,她笑了,说也许他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狄梅斯迪尔牧师。后来她把他带回家,与他翻云覆雨,直到他精疲力竭。一个十四的男孩,这又来了一个该死的牧师——为此给达琳再加一分。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在电脑上搜索狄梅斯迪尔这个名字,发藏书网现这个人原来是故事中的一位牧师,该牧师被一个名叫海斯特·白兰的已婚美貌女人弄得欲火中烧。仅仅读到这句时,他下面那东西就又硬了,彼时彼地,他明白,每次只要这个女人愿意,他就会满足她。 他把椅子转过来,盯着窗外那片满是灰尘的丛生松林。后来他的确这样做了,每次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去找她。他的麻烦正是由此开始的,而现在,他快要溺死在里面了。

七点半,哈利胳膊下夹着谋杀案卷宗的影本回到家中。他计划花几个小时把他们掌握的所有资料再看一遍,但是当他走进门口时,却发现约翰·道尔坐在沙发上。 “玛丽亚做了一大炉烤猪肉,还有一大锅豆饭。”他抬头看着他的养子,脸上挂着微笑,“所以……当然……她派我带过来很多。她确信,有了这个大案子,你不可能吃得好。因为没有女人来照顾你……”约柯笑了起来,“唔,你知道后面的话。” 约柯从不称他自己为哈利的父亲,也不把他的妻子称为哈利的母亲,尽管他们一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知道哈利仍需要更多的空间。 哈利也微笑地看着他,“她是对的……无论如何都是对的。” “她永远都是对的。”约柯说,“我带来的吃的放在厨房里,我们只需用微波炉一热就行了。” “好的。”哈利说,“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但是如果别人劝我,我总能再吃一小碗。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吃古巴饭。” 约柯又高又瘦,尽管五十五岁了,但他的身体还像以前是牧场主的儿子那样结实。他鼻子比较长,头发黑白相间,发际线后移。跟佛罗里达的早晨一样,他的眼睛呈淡蓝色,眼睛里似乎总是藏着笑意。 当他们在餐桌旁坐下时,约柯的眼睛暗淡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哈利觉得他知道约柯想说什么。 “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约柯终于开口道,“一个负责你母亲案子的员警。” 哈利点点头,“我也接到一个电话。我认识的一个在监狱工作的人。” “希尔斯伯勒县的州检察官办公室的人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哈利摇摇头。 “那些浑蛋。”约柯说。 “跟往常一样,公事公办而已。他们不想让受害者妨碍文书工作。” “是的,这从没变过。”约柯说,“你怎么处理这事儿?” 哈利耸耸肩,接着长吸了一口气,“尽我所能吧。” “一定很棘手。目前贝克特的这桩谋杀案已经让你忙得不可开交了。这个案子进展如何?” “比我希望的慢些。” “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哈利想了一会儿,“您在社区关系方面有过一段工作经历,对吗?” “是的,大约干了一年。大部分工作内容是去吃午餐、跟社区领导握手。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年。” “您碰到过一个名叫约翰·沃尔多的牧师吗?” 约柯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点头,“是的,我想起他了。大约二十年前,他打理一个临街的小教堂,教堂位于奥特尼特街十九号,也就是沿着从海湾到堤岸的那条街往北走就到了。我记得,当时山达基人想买那块房产,那时他们在克利尔沃特尽其所能,买了很多地产,沃尔多和他的小教堂为此赚了一大笔钱。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他怎样了。” “他建了一个更大的教堂——非常大——沿吉斯通路向北走,离希尔斯伯勒县界不远。” “我并不感到惊讶。山达基人出价很高。他们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地方。了不得,最后他们把那片闹市区整个都买了。” “您遇到过他的儿子,鲍比·乔·沃尔多吗?” 约柯看向别处,又沉思起来,“我觉得没有。他有前科吗?” 哈利点点头。 “你认为他和他父亲与贝克特谋杀案有关吗?” “是的。但我不确定到底怎样有关,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与之有关。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目前其他办案人员正在密切关注别的人。” “谁?” 哈利告诉了他。 约柯在桌旁坐下,摇了摇头,“那是胡扯。我知道尼克·班尼武度。他来县警察局之前在克利尔沃特警察局工作。那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但他绝不会那样做。即使他和她有染,她又跟别人鬼混,因而把他气坏了,但他可以有很多方式去陷害她。另外还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他去加害于她。唉,我们都知道侵犯一个假释犯或缓刑犯有多么容易。媒体对那个女人那么关注,即使有一点迹象表明她违反规定,她都会发现自己就像在县监狱的淋浴间里躲避女同性恋者一样,躲避着媒体。”他用叉子往嘴里送了些豆饭,接着说道,“我觉得你关于那两个牧师的看法更有道理。”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父与子两个沃尔多牧师。哈利已经一个多月没吃到玛丽亚·道尔做的古巴饭了,因而狼吞虎咽下地吃了两盘子。他吃完饭时,发现约柯正在冲着他微笑。 “怎么?” “我在想,当我告诉玛丽亚你多么喜欢你的晚饭时她会多高兴。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让我再带一个爱心餐包到这里来。” “爱心餐包永远受欢迎。” 约柯又露出了微笑,但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身体前倾,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咱们说说你母亲,以及下几周要发生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或者好一点,你希望发生的事情。” 哈利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一时间,约柯好像看到了多年前他带回家的那个小男孩。 时间似乎静止在那里。终于,哈利开口道:“就我所知,我不想让她出来。我不想让她再次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想每天、每周或者每月不得不去跟她打交道。” “如果她申请假释并获得批准,你可以要求假释委员会就此给出一个先决条件……她不能跟你有任何联系……如果她试图那样做,就会违背她的假释条件而重回监狱。” 哈利慢慢地摇摇头。他垂眼看着桌子,“每年,在她对……所做的……纪念日那天……我都要去吉米的墓地,告诉他,她还在里面……然后……然后我向他保证,我将确保让她留在那里。”哈利没有告诉约柯他也去监狱,但是他觉得约柯知道。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你得去争取。你必须让假释委员会听到你的意见,你要用证据提出诉求,说明她不应该被释放。但是记住,你可能会遇到医生——给她做治疗的心理医生说她对你或其他人没有危险了,所以你必须拿出非常有力的证据。”他停顿一下,“她也会跃跃欲试,哈利。我相信她会不甘示弱,会试图抢尽风头,告诉你她有多抱歉,她多么需要你的原谅。” 哈利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她不会抢走任何东西。我有她的来信。她每年写给我的信。所有的信,一封都不少。”他踌躇着,深吸一口气,“信上说,她多么高兴吉米和耶稣在一起,她多么希望我也在那里。”他摇摇头,“这个女人跟以前一样疯狂,假如她出来了,那么我在一天晚上醒来时,如果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屠刀站在我床边,我都不会感到吃惊。”哈利双拳紧握,“那时我应该怎么办?抓起我的枪,把她直接送到她该去的地狱吗?” 约柯从桌子对面伸过胳膊,把自己的大手放在哈利的一只拳头上。这个孩子说了,他再也不想让她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哪怕只有一天、一周或者一个月。但是她已经假释在望,这一感觉如此强烈,就好像此刻她正站在他们所在的房间里。 约柯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对面的养子,“这些年来,她给玛丽亚写过几回信,有几回是写给我的。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是如何知道我们是谁的。看护和收养记录应该是保密的,但疯子们好像总能查明这些事情。” 哈利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您从没告诉过我她也给你们写信。” “我知道。玛丽亚和我谈过这事儿,我们觉得你从她那里收到的信够多的了,太多了。我们看到了那些信对你的伤害,我们不想让你受更多的伤害。”他抬起一只手,紧接着又让手落到桌面上,“她寄给我们的信,嗯,是疯狂的,哈利,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好转。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说,那个女人已经改好了,可以回到社会上了。如果你愿意,玛丽亚和我也可以向假释委员会提出诉求。我们可以把她写给我们的信与写给你的放在一起,作为证据。” 哈利盯着约柯,“她在信上说了什么?” “主要是,总有一天我们得为我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什么事情?” 约柯注视着桌面,然后抬头看着哈利的眼睛,“就是我们不让你去见耶稣。” 哈利向后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您认为假释委员会会听你我的话吗?” “他们会听的。我将确保这一点。但他们是否听得进去……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哈利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谢谢您的建议。如果我决定去做什么,我会让您知道的。” 约柯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哈利身边,用一只手轻抚着哈利的头,把他拉到胸前,“我得走了。”他说,“玛丽亚正等着我给她做一个全面的汇报,汇报你看起来怎样,你感觉怎样,你是不是穿着好看的衣服,你房间里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以及她做的饭你吃了多少。” 哈利笑了起来,“您一定要告诉她我的袜子是干净的” “我会的。”约柯停顿一下,“真的干净吗?” “真的干净。” “好的。我不喜欢跟她撒谎。每次我试图撒谎时,她都看得出来。” “是的,我记得。有时真挺神奇的,她好像总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没有跟她讲全部实情。” “不只是玛丽亚,女人都这样。”约柯说,“她们很了不起,但她们也像地狱一般吓人。” 约柯走出哈利的家门,向人行道走去。空气中充斥着bbr>..热带的闷热气息,从海湾不断吹来的微风带来了一丝凉意。星星已经点缀在夜空,一弯新月挂在水面上,看上去像猫的笑脸。约柯走到人行道上,猛然察觉到街对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当他望过去时,看到一个人的头和肩部在停在路旁的一辆车的驾驶座上缩下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辆车,只见它突然向前摇晃一下,紧接着一个U形急转弯就开走了车开出五十码后,向右转向曼德勒大街。他听到了汽车加速时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 他转过身,看见哈利站在门口,“你到家时,那辆车停在那里吗?”他问。 哈利摇摇头,“没有车停在街道的那一侧。” “我认为,不管那人是谁,他可能一直在监视你的房子。是一辆雪佛兰马里布,蓝色或黑色,跟你们警局使用的无标志警车一样。” “我注意到了。” 约柯微微耸了一下肩,“这可能是内务部干的。一旦他们对一个单位里的某个人展开调查,他们就会盯上单位里的每一个人。不过你最好也核实一下班尼武度,看他是否仍在使用警车,尽管他目前在做行政工作。谁知道,我可能会错怪他。我以前错怪过他一次。”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慢慢绽开轻松的笑容,“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我肯定有过那么回事儿。那事儿可能还与你有点儿关系。”他随即冲哈利笑了笑,接着他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从现在起,你一定要留意尾随你的人。” 第十一章

当鲍比·乔·沃尔多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在哈利·道尔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时,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死人的还要苍白。上午十点钟,佛罗里达的天气晴朗而又温暖,只有约翰·沃尔多牧师的眼睛里聚集着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这位矮胖而又面无笑容的牧师现在把目光转向他的儿子。 “道尔侦探告诉我,几周前我们的一辆车涉嫌一起事故,事故发生在坦帕市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停车场。这件事你知道吗,鲍比·乔?” 哈利可以打赌,鲍比·乔的脸色不可能变得更苍白,然而事实不然。“我知道。”鲍比·乔的声音不高,显得有些焦躁,每个字音都很嘶哑。 “我认为你最好跟我们说一说。” 鲍比·乔点点头,“我想我应该在此之前就告诉你。” “是的,你本该那样。所以让我们现在补上吧。”他父亲依然严厉地看着他。 “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但过去的时间并不是太久。”鲍比·乔说道,“教堂接到一个电话,说我们的一辆车卷入了一起事故,接话员就把电话给了我。”尽管父亲的办公室开着空调,鲍比·乔的嘴唇上面还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接电话时,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个脱衣舞女,她所说的事故地点是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停车场。”他无力地冲他父亲微微耸了耸肩,“呃,我觉得对教堂来说最好是付钱给那个女人。”他先看了哈利一眼,然后又看着他父亲,“我是说,如果他们确实把车开到了她所说的出事地点,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是谁把那辆车开出去的。” 哈利在椅子上向前倾了倾身子,“车受损了吗?我是说,你的车?” “右前方的挡泥板上有道刮痕,还在那里,很小的一道,所以我还没来得及让人修理呢。”鲍比·乔用拇指和食指把嘴唇上面的汗擦去。 “那个舞女的车怎么样?”这次是沃尔多牧师在发问。 “她说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有道刮痕。从她告诉我的情况看,留在她车上的漆与我们那辆车的车漆颜色相符。她告诉我,她总是记下停在她车旁边的车的车牌号码,因为许多客人离开俱乐部时都醉醺醮的。她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所以我就告诉她去做个估价。她做好估价后打回电话,我从汽车维修帐户上取了钱,把钱付给了她。”他焦急地看着他父亲,希望他能够表示赞同,“爸爸,我只是想我最好尽快处理完这档子事情,因为没有办法知道车是谁开出去的。”他转向哈利,“我们所有车的钥匙都挂在外间办公室的挂钩上。” “在那里工作的两位女士不记得是谁开走的那辆车吗?”哈利问。鲍比·乔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破绽像雨点一样从他身上掉落下来,“人们总是进来要车。”他说,“她们真的没有办法知道是谁开走了哪一辆车。她们只是确认一下来取钥匙的人有权用车。他们可能是任何一个兼职的或者获得任命的助理牧师。” “那学校的助理牧师和老师呢?”哈利问。 鲍比·乔摇摇头,“他们是不准开车出去的。我们的保险单里不包括他们,爸爸的秘书和接待员对此相当严格。” “正常上班时间过后办公室锁门吗?” “锁门。” 哈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旁,打开门。他仔细看了看门锁,然后他的目光又穿过外间办公室望向通往户外长廊的那扇门,“看来两扇门上的锁是同一类型的。”他说。 “在我们这所有的建筑里,所有门上的锁都是一样的。”沃尔多牧师说。 哈利点点头,又坐回到椅子上,“你也许需要考虑你们的门上使用锁定插销的门锁,尤其是你们希望保证安全的地方。你们现在用的这些锁,里面的插销是可以滑动的。我的意思是,把一个有弹性的塑胶片,甚至信用卡插进门框,用点巧劲就可以把门打开。” “所以,知道这样做的人谁都有可能把钥匙取走。”鲍比·乔马上接过哈利的话荏儿,就好像一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抓住一根抛来的救命绳索一样。 哈利转向鲍比·乔,准备把他推回到更深的水中,“我们关心你们的一辆车去过脱衣舞俱乐部,是因为据了解达琳·贝克特也经常光顾那个地方。” 鲍比·乔在哈利和他父亲之间看来看去,“我觉得我没听明白。”他说。尽管他眼中的神情告诉哈利,他完全明白。 沃尔多牧师往办公椅上一靠,“我认为道尔侦探所做的是二加二——我们的车和那个俱乐部——他得出的却是五,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也去那里。”他把那双依然不快的眼睛转向哈利,“我肯定当我们把这件事弄清楚时,会发现原来是我们的一个教区居民打来电话,抱怨她的丈夫去了那个俱乐部,后来我们的一个人去了那里,告诉那人回家。” 哈利久久地注视着沃尔多牧师,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微微一笑,“你的一个助手把你对贝克特女士的谴责牢记在心,于是开始跟踪她,想看看能否发现对她不利的证据。你认为这事可能吗?” 沃尔多牧师还给哈利一个笑容,一个明显施恩与人的笑容,“我们牧师中没有什么侦探。至于说跟踪人的事,我认为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从哪里做起。” 哈利猛然想起前一天晚上跟踪他回家的那个人,马上看了一眼牧师的鞋子。当他抬起头时,笑容又回到脸上,“我确信你可能是对的,沃尔多牧师。”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为了以防万99lib.一,我想要一份所有有权用车的人的名单,这样我可以跟他们谈一谈。” 牧师的眼神又变得冷酷起来。他严厉地看着他的儿子,“鲍比·乔会把名单给你准备好。我认为今天上午你在这里可以找到所有需要谈话的人。鲍比·乔,你把侦探的事办完后,请回到这里来,我们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做。”当牧师转回身面向哈利时,笑容又回到脸上,“但愿我们能有所帮助。”他说道,但他的语气里明显流露出打发哈利走的意思。 当哈利问教堂职员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是否开着一辆教堂的汽车去过躲猫猫俱乐部时,他得到的只有茫然的目光。他没有期望有人承认,他只是在寻找线索,可是与每个人的谈话均无所获。不过当他问及他们对达琳·贝克特的看法时,他们倒是提供了不少资讯。他们给出的回答好像是预编的程式一样,什么有罪啊,儿童骚扰者啊,妓女啊,还有邪恶啊等字眼儿,从他们唇上一一滴落下来。他们对达琳有一种真正的怒火,这种无情的怒火每个人都有,且毫无二致,这让哈利断定,不同于他遇到过的其他任何人,约翰·沃尔多牧师的职员全是真正的信徒。 哈利采访的最后一个人名叫札斯廷·克雷尔比,是教堂的第一助理牧师。札斯廷的外貌和举止都让哈利吃了一惊。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五十五岁左右,长着一张老职业拳击手一样的满是瘢痕的脸。这个男人还给人一种仅硬感,他的沙褐色头发剪成了军人的平头,一双灰蓝色眼睛也只能描述为非常严厉、非常冷酷、非常愤怒,这些更突出了那种仅硬感。此外,克雷尔比还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当哈利与他握手时,感觉自己的那只手好像被吞没了一样。在哈利的心中,无疑克雷尔比有.能力以巨大的力量挥动一把刀。哈利也注意到,仅仅是站在克雷尔比旁边似乎就让鲍比·乔·沃尔多紧张不安。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当被问及内布拉斯加大街时,克雷尔比说,“在被上帝拯救以前,我在海军陆战队服役了三十年,大多数时间是出海的水兵。”他说这话时,后背似乎由于骄傲而挺直了,“那时坦帕是个受欢迎的自由港主要是因为那个地方,所以我知道。”他停顿一下,冷冷地一笑,然后补充道,“尽管我已经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了。” “你觉得达琳·贝克特怎样?”哈利问。 克雷尔比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他身体前倾,让自己离哈利更近些。他的眼睛里似乎不断地冒出寒气,声音也完全变成了粗哑的耳语,“我真希望她死的那天我已经上了天堂,这样我可以向耶稣基督作证,好把她打人地狱。”他说。

鲍比·乔看着哈利开车离开了教堂停车场,向东驶上通往布鲁克溪保护区的吉斯通路上。这个傻瓜没有从他问的问题中得到任何东西。当他就躲猫猫俱乐部提问时,教堂的每个职员只是看着他,好像他疯了一样。克雷尔比甚至冷冷地让他闭上了嘴。那个大侦探,只好在他们说话时死盯着他们,好像要从他们说话的语气、站立的姿势或目光接触的方式中发现些什么。就像鲍比·乔见过的每一个警察一样,这个员警也认为自己能够预测什么,这让他觉得跟这个员警说话就像跟他上学时读到的某个希腊圣贤说话一样。 现在他不得不回到他父亲那里,去听他大骂,他得让他平静下来,不管这要花多长时间。他最好去这样做,而且最好把这事做好,否则他将失去这份轻松的工作,发现自己在外面真实的世界里找事做,那也正是他爸爸一直威胁要让他去做的事情。是的,找到事做的概率太小了,以他的履历几乎不可能。如果有人看了他的那个履历,他们会说拜拜、再见、祝你过得好。孩子。 当鲍比·乔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时,他..父亲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与他的神情一致,他的语气低沉,怒火中烧。 “那个侦探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爸爸。他跟每个人谈了话,但没有任何人知道那起事故。” 沃尔多牧师靠在椅背上,他的大肚子高过了桌面,就像一个探出水面来喘气的海中生物一样。他继续盯着他的儿子,眼睛咪了起来,“没人能说出什么,是因为开那辆车的人刚才就站在侦探旁边。难道不是吗,鲍比·乔?” 鲍比·乔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他知道跟这个老东西撒谎没有用。这个老东西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不管他把故事编得多好听。况且他也编不出什么好故事来。 “我只是跟踪她,想从她身上发现一些东西,一些我们能把她最终送入监狱的东西。”他说。 他的父亲没有说话,但他在听着。那唯一的迹象就是,他的双眼眯得更窄了。 “我根本不知道我蹭了那个女人的车。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冒任何风险让人知道教堂的一辆车去过那里。所以我很快就把钱付给了那个女人。” “你在跟那个下流的妓女睡觉,对吧?” 鲍比·乔迅速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可以把这项指责赶走一样,“没有,爸爸,没有,没有,没有。” “别跟我撒谎。你敢!” 那个老东西的声音像雷鸣一般响彻整个房间,鲍比·乔可以发誓,墙上的照片也在跟着晃动。他的双手开始颤抖,“爸爸……爸爸,我可是努力去抵制她的诱惑啊。” 老牧师身体前倾,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掌心合十放在脸前,好像准备祈祷一样。现在他的声音小得跟耳语差不多。 “告诉我你是怎样跟她犯罪的。向我忏悔,孩子。把一切都告诉我。每一个……全部的……细节。然后告诉我,是否有别人知道此事,或怀疑发生过这样的事。你给我听好,孩子:我不希望你漏掉任何东西。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以后,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从而确保这个教堂不会为你的罪过付出代价。”

哈利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已是下午两点。那天上午他到达教堂后,碰到的人一个个像石头墙一样没有反应,这让他情绪很低落。而前一天晚上他被人跟踪,但他至今还没发现那个尾巴,这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坐在会议室桌子旁的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翻阅着他在教堂所做的采访记录。这些采访虽不能说毫无用处,但也基本如此。那些人回答了他问的每一个问题,但提供的资讯要么极少,要么毫无根据。札斯廷·克赖尔比是唯一的收获,但那完全是一种直觉。当他查阅他的犯罪记录时,竟然一无所获。这样一来,他的嫌疑犯只剩下鲍比·乔·沃尔多了。 当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有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发现维琪正专注地看着他。吉姆·摩根在她身后,站在门口。哈利冲他点了一下头,摩根把一根手指举到前额向哈利敬了一个礼。 “教堂的情况怎么样?”维琪问。 “我觉得我知道教堂为什么是用石头做的了。”哈利说。 “有那么糟糕,嗯?” “确实那么糟糕。除了我的嫌疑犯鲍比·乔·沃尔多以外,其他所有的牧师和助理牧师是我遇到的最大一群宣讲福音的宗教狂热分子。但这毕竟是佛罗里达啊。你和吉姆进展如何?” 维琪猛地向专案组办公室远处的一个角落转过头,哈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尼克·班尼武度坐在办公桌旁。“你调查着的嫌疑犯就与你坐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有点不可思议。”她停下来,迟疑着不愿多说。 “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证明他无罪的东西?或者至少提出一些疑问?” 维琪坚定地看着他,“没有,哈利。一点也没有。你仍然相信凶手是一个与那个教堂有关的人吗?” 哈利点点头,他看到维琪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重心,她后面的摩根则垂下眼睛。哈利微微一笑,这是他那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嗨,伙计们,这就是命案部的工作。你要追随每一条线索、每一个直觉。做好这一切,只需一点点运气,就能最终找到那个你要找的人。” 维琪站起来,盯着他,“这么说,我们不能仅仅靠死人侦探那众所周知的直觉来探知凶手的所思所想了,或者说,不能仅仅靠被害人跟他说话的那种神秘感应了。”她回应他一个笑容,但是她的笑容冷酷无情,语气中还充满了机讽,“我认为队长居然相信了这一切。我认为他甚至指望着用你那点侦破命案的巫术让班尼武度逃脱惩罚。” 哈利看着她,不理会她话语中流露出的辛辣的讥讽。他往椅背上一靠,继续迎着她的目光,“咱们继续工作吧,搭档。” 听到哈利提及“搭档”这个词,维琪像是挨了一巴掌,她意识到也许在他们之间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使用这个称呼了。

哈利带上他的东西,包括一张鲍比·乔·沃尔多过去的嫌疑犯照片。他决定把这张照片拿给达琳·贝克特的邻居和朋友,看看是否有人看到过这个年轻牧师在达琳死亡的前几周曾与她在一起。当他离开会议室时,尼克·班尼武度向他走过来。 “哈利,我要跟你谈谈。” 哈利点点头,又退回到办公室里面,“你有什么事,尼克?” 班尼武度的目光不断射向专案组办公室的大门,“是关于你的搭档和她的新伙伴。尤其是斯塔诺波利斯,她一心想找我的碴儿,哈利,而且她还真的相信摩根那小子声称他发现的所有的东西。”他摇摇头,“不错,也许我不应该跟那个叫贝克特的娘儿们上床。也许我很愚蠢,竟然开着一辆无标志警车去了她住的地方。但是可敬的救世主啊,我可从没杀她,哈利,而且我发誓,我从没有试图更改部门记录,以掩盖我开着无标志警车去过她家这一事实。简直是胡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更改电脑记录。” 哈利直视着班尼武度的眼睛,“你见过达琳·贝克特的尸体吗?”他问。 “没有,哈利,从来没有。” “她看起来吓坏了,尼克。但是那恐惧是后来才有的,是当她意识到即将死去的时候才有的。一开始她很震惊,那种震惊的表情从没有完全从她脸上消失。我认为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极为震惊。比如说,她也许认识那个杀他的人,或者说,她非常震惊地发现,那样的一个人竟然想要他的命,因为那个人或许是个牧师、是个警察,或者是个小孩,让她震惊的是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刚刚割断了她的喉咙。所以,就像我以前跟你讲的,尼克,专案组没有选择,他们肯定得对你进行调查。” 尼克使劲摇着头,“那两个人,你的搭档和摩根那小子不只是在调查我,哈利。他们晃着外国佬的屁股,就想找我的碴儿。不看到我被吊死在最近一棵该死的棕榈树上,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每次他们与我对视时,我都能从他们眼中看出来,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所有这些都源于那小子凭空捏造的关于电脑的屁话。但你的搭档,那个斯塔诺波利斯,看样子她还认为摩根那小子是个天才侦探,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刚从巡逻车里走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小阿飞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让我做什么,尼克。”哈利的目光此时也向专案组办公室的门口扫去,他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肯定是尼克一直预感要来的人。哈利几乎远远地从房间的这一侧就能嗔到他们,“我想我们有客人来了。”他说。 尼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鬼。”他小声抱怨道。 “你看,我会尽力去做。但恐怕做不了太多。我不能告诉他们说,别管了回去吧。” “我知道你不能。但是耶稣,哈利,关于摩根那小子和他捏造的那些电脑的屁话,你得给我做主。跟他说,他这样追查下去,是在要另外一个警察的命啊。” 哈利点点头,但并没有做出承诺,这让班尼武度很害怕。作为一个员警,哈利愿意相信他,至少在达琳谋杀案这件事上。但是他不打算阻碍另一个员警对他进行调查。他抬腿穿过专案组办公室向外走,却发现自己被迎面走过来的那两个穿制服的人拦住。 “你是哈利·道尔,对吧?”个儿头较高的那个人问道。 “对。” “我是德怀特·季摩。”他冲他的搭档点了下头,“这是巴里·布鲁克斯。我们来自内务部,我们需要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季摩说话的时候,布鲁克斯向哈利身后望去,看到班尼武度欲转身走回到他的座位上去时,便冲他喊道,“哪儿也别去,班尼武度。我们也需要跟你谈谈。” 哈利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轻蔑,“你们得回头找我。” 哈利说完,抬腿从他们身旁走过,这时布鲁克斯一步跨到他面前,“我们现在就需要跟你谈。” 布鲁克斯是个大块儿头,因为坐办公室堆积起一身的肥肉。一丝冷笑聚集在哈利的唇边,他用只比耳语高一度的声音说道:“你再敢那样往我前面跨一次,我就摔烂你的肥屁股一” “也许你没听见我们的话。”季摩打断他,“我们是内务部的,我们想跟你谈谈。” “我说了,你们得回头找我。现在我正忙于一起杀人案,你们可以跟我的队长预约,如果他要我放下手头的工作跟你们谈,我会谈的。此刻,你们可以收起内务部的证件,他妈的给我扔一边去。”说着,哈利从他们身边走过,这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你等着瞧吧。”布鲁克斯在他后面喊道。 “我才不怕呢。”哈利回应道。

鲍比·乔坚称他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给他爸爸,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相信了他。 “你爸爸似乎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为什么会那样?”那人问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关心鲍比·乔怎么回 7b54." >答。 “我不怕他。”鲍比·乔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只知道什么能告诉他,什么不能。” “如果你告诉他你做了一些冒犯他的事,一些违背他的信仰的事,你觉得他不会支持你吧?” 鲍比·乔哼了一声。 “也许他不会。”那人说,“也许,他的信仰对他太重要了,或者这些年来你干下的那些勾当都把他烦死了。” “是的,也许他也把我烦死了。”鲍比·乔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让这个人去告诉他父亲他刚说的话,“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把我烦死,只是他有时太严厉了,不好相处。”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鲍比·乔摇摇头,“是的,也许对你来说他是个好人。但有一件事我知道而你不知道。作为父亲,他太严厉了。” 那人冲他冷冷一笑,“父亲该什么样,我不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过父亲,当然是没有过真正的父亲。在州政府把我送去寄养以前,我只有我母亲时常勾搭到手的那一连串的讨厌鬼。”他发出了一阵狗叫般的笑声,那笑声恐怕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很空洞。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些讨厌鬼,他们只想一件事,他们只想让我滚开,这样他们就可以……”他省略了后半句,接着又微微一笑,“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让我滚开。”他的笑容展开了,但同时也变得更加冷酷,“如果达琳有个孩子,你很可能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让他滚开。” 他们坐在那个人的车里,车停在弗兰克·霍华德公园的停车场。越过前面的矮墙向远处望去,他们可以直接看到海湾平静的水面。现在是七点钟,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小时,海滩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个人了。 “我喜欢墨西哥湾。”那个人说道,“它对我总有一种镇静作用。”他慢慢转过身,再一次把目光转向鲍比·乔,“你知道达琳是在一个海滩上被杀死的吗?事实上,那里离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很近。她跟她刚勾搭上的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也被杀了。我想这很可能就是你干的,鲍比·乔。”他回过头望着水面,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但那其实不相关。那不过是运气的好坏而已。”他把头歪向一侧,似乎在考虑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不管怎样……不管是谁让达琳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人在她死后,转移了她的尸体,把它带到了布鲁克溪保护区。但那个男人的尸体留在了原地。一个公园养护工一天以后发现了它。”一丝微笑还没有在他脸上完全形成就马上消失了,“那时,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因为它一直暴露在那里,风吹日晒。还有螃蟹,它们发现尸体腐烂的速度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快。” “这事儿你似乎知道很多。”鲍比·乔说。 那个人慢慢地点点头,“嗯,我应该知道的,不是吗?”他继续点着头,“我是说,我在做你爸爸要我们大家做的事情。我在监视她……跟你一样。” “那天晚上我没有监视她。”鲍比·乔在他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你没有?” “没有,见鬼。那天晚上我根本就不在她旁边。”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鲍比·乔?”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不能。” “太糟糕了……要是你能就好了。一直缠着你的那个侦探像是在非常严密地监视着你,好像叼着骨头的一条狗,我认为他不会轻易把到嘴的骨头丢弃。我要是你,就给自己找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鲍比·乔向车窗外望去,“你可以说我跟你在一起……比如,我们当时在为教堂做什么事。” 那个人摇摇头,似乎鲍比·乔的建议是他在很久以来听到的最愚蠢的话,“鉴于我目前的处境,我为什么要让那种光照射在自己的身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搅进你遇到的问题里?难道你认为我自己的问题还不够多吗?” “但你也在监视她。别忘了这一点。有天晚上咱俩甚至在那个俱乐部撞见了。”鲍比·乔的声音变得尖刻而又暴躁。 那个人转向他,同时把胳膊从座位上方伸过来,把手放在鲍比·乔的脑后,“但是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俱乐部去。我没有暗地里跟她睡觉。只有你在那样做。只有你跟那个荡妇保持着那种私人关系。” “尽管那样……” “你没在威胁我,对吧,鲍比·乔?” 那个人的目光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年轻的牧师感到一阵战栗传遍全身。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好的。如果你认为你可以威胁我的话,那将是一个可怕的错误。”那个人凑近他,脸几乎挨上了鲍比·乔的脸。 鲍比·乔向旁边躲闪着,他的后背碰到了乘客一侧的车窗上,“你明知道我不敢。”他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 “是的,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你呢?” “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个。你看,我不想给你找任何麻烦。我需要你的高明,没有别的。” 那个人把手放在鲍比·乔的脖子后面,他能感到从鲍比·乔的肩膀向上辐射而来的阵阵颤抖,“这事你自己处理,鲍比·乔。你要确保永远不会把我拖进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鲍比·乔抖得更厉害了,“你不必担心这个。真的,你不必。” 那人注视着鲍比·乔的眼睛,知道他没有办法相信他。他软弱、愚蠢,一到关键时刻,他只会想到保全他的瘦屁股。但是你不会知道一切的,鲍比·乔。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一你不知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十二章

哈利结束了对达琳邻居的调查,有三人对鲍比·乔·沃尔多的照片做出确切的指认。他们都相当肯定地说,他们曾见过该人进人或离开达琳的公寓。约书亚·布朗,那个曾为哈利提供车牌号码名单的年长的邻居,对此最为肯定。布朗声称,有天晚上当鲍比·乔匆匆忙忙从达琳的公寓出来时,差点没把他撞倒。 “我记得他,因为他当时离开得那么匆忙。”布朗说,“他竟然告诉我,要我看清我和我牵着的那条该死的狗往哪儿走。他是这么说的:‘你那该死的狗’。那个小无赖!记得我当时意识到他一定把车停在了另一条bbr>街上,这样这里就没人能看到了。我甚至想,也许我应该跟着他,看他的车牌号是多少,但是他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哈利只开了一小段距离,就到了躲猫猫俱乐部。他已经从阿妮塔·莫拉里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指认,但现在他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舞女也在这个俱乐部见过鲍比·乔。 俱乐部里跟他早先来的时候一样,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种陈腐的酒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快的味道。他与当晚工作的十二名舞女分别谈了话,其中有三人确信,她们在酒吧里见过这个年轻的牧师。三人中有两人甚至肯定,她们看见他就坐在达琳旁边,其中一人还强调说,她看到达琳“用最诱人的动作勾引那个年轻人”,当她再看过去时,两人已经走了。 哈利穿过停车场朝他的汽车走去,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几分钟后,他开着车飞速驶向皮内拉斯县。一路上,他的车车灯闪烁,警笛鸣叫。 枪击事件发生在一个拖车式活动房屋停车场当中。停车场距吉斯通路很近,位于一个小湖旁,是一个整洁、安静、幽僻的地方,大片的遮阴树将阳光挡在了锡板建筑的外面。吉姆·摩根站在一辆无标志警车旁边,维琪则在三十英尺外帮着一名犯罪现场警官放置一个用于测定弹道轨迹的雷射器,那颗子弹穿透了一辆拖车的窗户。 哈利走到摩根身旁,抬起下巴指向拖车,“你的地方?”他问。摩根点点头,“过去是我姑姑的地方。她死时留给了我。” “开枪时你在家里吗?” 摩根又点点头,“我刚到家,在厨房做三明治,我听到砰的一声,子弹打到我的冰箱上。” “只是砰的一声?没有开枪射击的声音吗?” 摩根摇摇头,“情况就是这样,哈利,没有任何声音。我是说,即便声音是从另外一辆拖车里传过来,我也该听到些什么的。” “你听到汽车声了吗?” “我不记得有什么汽车,但这并不奇怪。停车场差不多有一百个停车位,总有汽车进进出出,所以即使听到一辆汽车开进来,我也不会太注意。当时我一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马上趴在了地上,所以我也有可能没有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趴在地上时,我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这里太密集了,子弹不可能是从远处射来的,于是我拿出自己的武器,用手机报了警,然后爬到后门去查看房子周围的情况。当然,到那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了。这事我不想兴师动众,但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管这是谁干的,那人一定使用了某种消音器。” “考虑到所发生的事情,你看来还是相当镇静的。” 摩根回敬他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是的,我现在是。因为你们全在这里。你应该看看事发后我的样子。我都得检查一下,看看我的裤子是不是干的。” 维琪拿着一个塑胶袋走了过来。她举起袋子,里面装着一颗变了形的子弹。 “是口径为点三八的枪。但从弹道学角度看,这颗子弹毫无价值。激光器显示的弹道轨迹表明,射击高度刚好是射击者坐在车内射击的高度。” “没有可能子弹是从道路对面的拖车里射出的吗?” “只有当射击者趴在窗户正对面的那辆拖车前面的地上射击时才有可能。” 哈利转过身,仔细看了一眼狭窄道路对面的拖车,然后又转向摩根,“谁住在那里?” “一对老夫妻,七十大几、八十出头的样子。我觉得他们两个人没人会用武器。” “我们会调查一下他们,但我同意,听起来他们不大可能。”哈利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你在过去的替务工作中有没有结过仇敌?或者说,有没有过什么私怨?” 摩根摇了摇头,“我想不到有什么人。” “可能有一个,”维琪尖声嚷道,“但不是来自过去,而是来自我们现在正办的案子。” 哈利已经想到了尼克·班尼武度,但他是在等别人说出这个怀疑,“我们先查看这里的现场。如果没有什么发现,我们会调查尼克的。”他转向摩根,“维琪和我去调查。我不希望你去,他对你和你发现的计算机的事已经相当恼火了,我不想让事情恶化。” 摩根好像一下子被激怒了,“你不是在把我调离这个案子,对吧?” “对,不用担心。”哈利说,“我只是想,我们在找尼克谈这事时,不希望你在那里。” 对拖车式活动房屋停车场的排查没有任何结果。摩根拖车邻近的住户中没有一人听到或见到异常情况。不得已,晚上十点钟,哈利去找尼克·班尼武度。 尼克住在“乡下”一栋年代较久的公寓楼里,这是位于克利尔沃特北边的一个人口稠密的居民区,二十五年前,房地产业发展迅猛,这里成了首批受害者,蔓生的橙树林和马场似乎一夜间就消失了。现在唯一剩下来的只有它原来的名字“乡下”。 尼克的车停在他所住单元的外面。哈利把手放在汽车发动机罩上,感觉有点烫手。维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刚刚开过。”他说道。他看到淡淡的微笑开始在她的嘴角绽开,又补充道,“不管他开车干什么去了。” 尼克几乎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来应门。开门时,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哈利一看尼克的眼睛就知道那不是他的第一杯酒。哈利看到尼克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怀疑。当尼克把目光转向维琪时,那怀疑就更严重了。他转眼看着哈利。 “我猜这不是什么社交访问。”他抬起下巴指着维琪,“不会是的,如果你需要你的搭档跟你在一起的话。”他的声音沉稳、毫不含糊,哈利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真希望是。我们能进去吗?不会花太长时间。” 尼克身穿一件土黄色的短裤和一件T恤衫,凸显著由于大量饮酒而鼓出来的大肚子。他久久地看了哈利一眼,然后耸耸肩,一副谁他妈在乎的神情,“当然,进来吧。跟内务部那些王八蛋打完交道后,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 尼克的家里跟他的生活一样凌乱。他带他们进去的客厅是根据Rooms To Go公司的产品目录配备的家具,包括一个皮沙发、两张配套的椅子、一张长软椅、一个玻璃面的咖啡桌和茶几。所有的玻璃表面都有水和食物留下的浮水印和污溃,透过拱门,哈利可以看到水池里堆放着好几天未洗的盘子。他不想再去看尼克的卧室了。 尼克拿起其中一把椅子上的脏衬衣和短裤,告诉他们如果愿意就坐下。他问他们要不要喝一杯,哈利和维琪都谢绝了。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问,一边在沙发的一头儿坐下,伸出一条腿,这样就没人能够坐在他旁边了。 “你有一支口径为点三八的枪吗,尼克?” 尼克抬起眉毛,“当然,哪个员警没有,尤其是像我一样工作这么久的员警?我当警察后用的第一把手枪是左轮手枪,那是我巡逻时带的,我还有一把塌鼻的‘首领专用枪’,是我做侦探后用的第一把手枪。那都是想当年的事了,后来我们就换成了格洛克手枪。但是你太年轻了,不会记得那些日子,对吗,哈利?” “我记得,尼克。我长在一个警察的家里。” “是的,你说得对。”他停顿了一会儿,“你知道约柯认识我。你告诉他他们试图诬陷我的那些胡话了吗?” “我告诉他了。”哈利说。 “然后呢?” “他说他觉得那是胡说八道。” 尼克点点头,仿佛就这样事情该了结了。 “我们可以看看那两把点三八手枪吗?”哈利问道,把尼克拉回了正题。 “为什么?” “今晚有人对吉姆·摩根开了一枪。不管那人是谁,他用的是一把点三八,我只是想把你排除。” “摩根没事吧?” “他没事。” 班尼武度点点头,但没再说什么。 “那么?我们可以看看你的枪吗?”维琪催促道。 尼克愤怒地看着她,“是的,你们可以看。它们在我班上的储物柜里。我有了格洛克手枪后,就一直用格洛克。至于其他武器,我不想冒有人闯进家里偷走它们的危险。这附近许多人知道我是员警。” 哈利点点头,“我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趟办公室,让我们看看你的手枪。” “今晚?不能等到明天吗?” “恐怕不能,尼克。顺便问一句,你几点下班的?” “四点左右,就在内务部的那些浑蛋走后。” “你直接回家了?” “是的。怎么了?” “你的汽车发动机是烫的,像刚开过。”哈利瞥了一眼手表,“从你下班到现在已经六个小时了。” “我的波旁威士卡喝完了,就去了趟酒店。厨房的台子上有个空袋子,你会在里面找到收据。”他的脸上充满讥笑,“但是见鬼,也许我在回来的路上停下来朝摩根开了一枪。” “我会把袋子和收据拿走。”哈利没有理会他的评论,“你还能开车吗?” “是的,我没事。” “那么,跟着我们。” 尼克站在他的储物柜前,他的肩膀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而颤抖着。 “它们原来在他妈的这里呀,该死!它们今天上午还在这里呢。” 哈利走近尼克,以便可以直视他的脸,看一看他的表情。 “你确定吗,尼克?你真的记得今天上午看见它们了?” 尼克站在那里,想了想哈利的问题,“如果你是说,我能不能在法庭上发誓,而不用担心过后发现它们已经丢了三天了……不,我不能。”他摇着头,“见鬼,哈利,它们就盖在那块布下面,你在顶层架子上看到的那块布。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真的翻找的话,我可能不会注意到它们已经不见了。” 尼克伸手去够那块布,哈利赶紧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阻止了他,“我想让人把储物柜内部检查一下,尼克。如果有人拿走了枪,他们当时一定害怕会有警察走进来,因此他们当时可能手忙脚乱。” “而且,他们可能很粗心。”尼克满怀希望地说。 “有没有可能你忘了把柜子锁上?” 尼克摇摇头,“从来没有过。你我都知道,员警也偷东西。” “我想得更多的是,会不会是保洁人员。他们晚上很晚的时候来打扫卫生。” “是啊,”尼克又一次满怀希望地说道,“他们一个站在外面放哨,另一个搜查储物柜,看能找到些什么,这很容易。” 维琪望着别处,一副明显不耐烦的样子,“扯得可真够远的,不是吗?好吧,也许一个保洁员会捡走随便放在这里的一把手枪,盘算着可以把它卖掉,但是到这里来的几乎都是员警呀,为什么别的员警要偷走尼克的手枪呢?” “如果不是偷窃呢?”哈利问。 维琪和尼克都看着他,显然是被问糊涂了。 “我们在设想这两把枪,或者至少其中的一把,有可能与发生在摩根家里的枪击案有关。但是子弹变形得那么厉害,即使我们找到了摩根的两把枪,也没有办法证明或排除子弹是其中一把打出去的。另外,也许尼克丢失的枪跟这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维琪问。 “也许是有人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把枪拿走了。也许是内务部的人搜查了尼克的储物柜,拿走了他的枪,看看他们是否能把它们跟其他事情联系在一起。” “要是那样,应该有搜查证啊。”维琪说。 “不一定。这是县警察局的财产一建筑、房间、储物柜,无一例外。只要上司同意,谁能说他们不能检查储物柜呢?每次有员警殉职或被开除了,他们都那么做。这是警局的财产。” 尼克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些傻瓜。我甚至从没想到过他们。他们可能一直在寻找证据,好把我和达琳一案联系在一起。他们看见那两把点三八手枪就拿走了,想看看他们是否能在别的事情上有新发现。” “那么我们去问问他们。”维琪说道。 哈利和尼克都看了她一眼,似乎她疯了一样。 “好吧,愚蠢的主意。”她承认道,“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先等等,看看是否有他们的指纹留下。”

午夜时分,哈利回到家中。查收信件时,他发现有一封来自佛罗里达假释委员会的信,是有关他母亲下周二的听证会已被批准的正式通知。他一直在等这封信,知道它快要到了,但看到它时,依然抑制不住阵阵的恶心。他把信又看了一遍,同时留意了一下信上的时间:上午九点。接着他又看了第三遍。最后,他把信扔在桌子上,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每夜必喝的橙汁。他走到外面凉台上,准备去海滩多散一会儿步,这时他发现珍妮·沃尔什蜷在其中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了,他一下子觉得宽慰了许多。他在她旁边坐下,温柔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在睡梦中笑了,接着她的眼帘翕动几下,睁开了。 “我刚才梦到你在摸我的脸。” “那是一种做好梦的力量。”他说。 “唔,好想法。”她仰脸冲他笑道,“如果有那样的威力,我愿意重新回到睡梦中,看看你还要做别的什么。” “你在试图勾引我吗?” 她又闭上眼睛,笑了,“当然是。” “我没那么容易上当的。”他说。 她大笑,“噢,不,你很容易。” 他用双臂把她抱起,抱着她进了里屋。 “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我的床上,我要把你弄得心荡神移,直到你除了哼哼唧唧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你飘飘欲仙什么也记不起来。”他俯身贴近她的耳朵,轻轻说道,“是的,我就是那么棒。” 珍妮仰头大笑,“你最好是,先生。尤其是在你说了那样让人动心的大话以后。”

床单在他们脚下扭成一团,两人的身上也沁出一层细汗。 珍妮侧过身,把头靠在哈利的胸前,“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注人了你的体内,先生,但我希望它还能再次让你强壮起来。” 哈利伸出胳膊,把她搂得更紧些。他把嘴凑到她的头发上,轻轻地吻她,“你就是那个神奇的力量,让我结束了极坏的一天。” “唔,我喜欢这个主意。我觉得我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业余爱好……帮助哈利·道尔从极坏的日子里恢复过来。” 哈利用指尖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滑动,“那可能要占用你很多时间。”她用手指掠过他的胸毛,“我有这个时间。”她率直地说道。 他们静静地躺了几分钟后,珍妮又开口道,“哈利,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告诉我。但是什么事让你烦心了……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工作永远都是如此。他们扔给你一个谋杀案,案情不是一清二楚,就是一团迷雾。这个案子是个谜bbr>..,目前我不喜欢案子的进展方向。达琳已经停止跟我讲话了,不过这也不足为奇。被害人总是如此,他们只知道那么多。而我也只能在他们死后很短的时间里听见他们说话。但在这个案子中,恐怕还会有其他人被害。” “他们会跟你说话吗?” “我希望如此。” “难道被害人不是总会跟你说话吗?” “不是。他们只是在不得不说的时候,只是在有事的时候,才跟我说话。有时他们的死不过是个可怕的意外,他们就没什么跟我说的了。”他停顿一下,思忖着该如何解释才听起来不会有问题,“关于达琳……刚开始时,我从她那里感觉到的一切就是宗教,但那以后就停止了,再也没有别的了。”他顿了顿,“也许是她不知道更多的事情而已。” “所以现在你认为会有更多的人被害,而且他们会告诉你更多?” “是的,但那只是问题的一部分。会有更多的人被害是因为我知道的情况还不够多,我还没有抓到凶手。” “所以你是在为这个事烦心?” “差不多吧,是的。” 一分钟又过去了。最后,哈利叹了口气,脱口把余下的话都倒了出来,“我到家时,看到来了一封信?.,是假释委员会寄来的。我母亲的听证会安排在下周二上午九点钟。” “你仍计划去参加吗?” “是的。” 珍妮把他靠得更紧了。那么你有两个疯子要对付,她想。一个是对儿童实施性骚扰的女人,你希望她能把有关杀死她的那个凶手的秘密悄悄说给你:另一个是多年前杀死了你和你弟弟的女人,此后她一直不断地跟你说着悄悄话。她轻柔地拥抱着他。噢,哈利,你鸟个既可怜又可爱的男人。你这一生经受着多么可怕的情感噩梦啊! 第十三章 哈利的第一句话还未说完,鲍比·乔·沃尔多就开始冒汗了。到哈利说第三句话时,他的汤米·巴哈马花衬衣已经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你看,你完全?弄错了。”鲍比·乔从办公桌旁站起来,走到安装在墙壁上的温控器前,把空调的温度又调低了几度。这是一个美丽的上午,佛罗里达的蓝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天气温暖而潮湿,但这在鲍比·乔盒子一样的办公室里丝毫感受不到。房间内已经很冷了,但很快将会更加冰冷。 “好吧,那么你来告诉我,我怎么错了。”哈利说。 鲍比·乔坐回椅子里,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指尖相对形成尖塔状,开始透过尖塔说话,“我不在乎那些女人说了什么,侦探。她们完全弄错了。我没去那个酒吧,而且我确定我没有跟达琳·贝克特在那里。”他郑重地摇了一下头以示强调,“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教会里的牧师。” 哈利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样子,强忍住笑容,“你看起来睡啦不是很好。”他不动声色地改变着策略,“你在教堂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鲍比·乔死死地瞪了他一眼,“我睡眠很好。而且我在教堂没有任何问题。” 哈利压低声音,让谈话显得更私密些,“你看,鲍比·乔,我们知道教堂的某个人去了那个酒吧。我们可以证明,你们的一辆汽车在停车场卷入一起轻微的事故。我们还可以证明,你为教堂解决了那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这并不意味着你是那个与事故有关的人,但无疑有这个可能性。” “我爸爸告诉你可能是怎么回事了……会众中有人抱怨说她的丈夫去了那个酒吧,于是一个助理牧师过去看看他能做些什么来帮助那个罪人。” 哈利微笑道,“是的,我知道你爸爸怎么说的,鲍比·乔。可笑的是你就是那个一直出现的家伙。首先,是你付清了发生在停车场的汽车刮蹭事故的费用,但你没有告诉教会里的任何人你在做什么,现在,还是那些舞女告诉我,她们看见你在酒吧里,不仅在酒吧里,而且是跟达琳·贝克特一起在酒吧里。她们还告诉我,你跟她一起坐在那里,她对你非常主动。她们怎么说的来着?”哈利盯着远处,似乎在试图回忆那个舞女的原话,“噢,想起来了,她们说达琳‘用最诱人的动作勾引’你。”哈利摇摇头,故意让话语中带着“过去的好男孩”的音调,“我的上帝,鲍比·乔,一个有着达琳那种模样的女人,一个有着达琳那种名声的女人,做坐在那里,在那个无上装酒吧,用最诱人的动作勾引坐在她旁边的男人。那无疑是一种诱惑,难道不是吗,鲍比·乔?”他去掉那个音调,目光变得冷峻起来,“所有这些跟你告诉我的非常矛盾,鲍比·乔。这让我真的很难相信你。” 鲍比·乔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父亲挺着肥胖的身躯从门口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秃顶男人,又高又瘦,一脸的严肃。从这人的穿着来看,像是刚被人从高尔夫球场拽过来的。 沃尔多牧师把嘴唇向两侧拉伸,做出一个闭嘴的微笑,“抱歉打断你们,侦探,但是你似乎不断地回来探访我们,所以我觉得是把教会的律师带进来的时候了。这位是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从现在开始,他将旁听并建议你需要提问的任何人。” 哈利看了鲍比·乔一眼。鲍比·乔显得很困惑,眼中的神情先是轻松,接着是害怕,然后又是轻松。哈利觉得是把那种轻松感抹去的时候了。他抬头看着老牧师,慢慢地点点头,“那么,我估计我们不得不把我们的程式改变一下。”他把目光转向米德尔布鲁克斯,“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尽力使我们的谈话处于非正式状态,但这看起来对你们不合适。所以我准备给协警打个电话,让他们把鲍比·乔带到警局总部,我们将在那里继续谈。” “你是在指控他吗?”米德尔布鲁克斯厉声说。 “目前不是。目前他是一个重要的证人。我们有其他一些证人——请注意,律师,我说的是‘一些’——她们.99lib.看见,谋杀案的被害者死前不久,鲍比·乔曾在她的陪同下出现在坦帕的一个无上装酒吧。” 米德尔布鲁克斯咬牙切齿,“我想这会牵涉到闪烁的红灯、手铐,也许还有泄露给媒体的故事。”他厉声说。 哈利把头歪向一侧,“嗯,如你所知,律师,巡逻车接到报警,进入建筑门口时必须让红灯闪烁。至于戴手铐,那是警局运送嫌疑犯时的例行程式。对于重要的证人,基本上是由协警决定如何运送。”说完,他假装笑了笑,“至于把故事泄露给媒体,那绝对不是警局的程式,我会尽我所能确保它不会发生。”哈利淡淡地一笑,结束了这番话。 沃尔多牧师像一个愤怒的蟾蜍一样膨胀起来,“这都是什么意思,沃尔特?” 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把一只手放藏书网在他的胳膊上,示意他镇静,“这意味着,如果问讯时我们想让一个律师在场的话,他将把鲍比认定为重要证人,带他去做正式问讯,而不是在这里静静地进行。这还意味着,其他协警会闪烁着警车红灯到达教堂这里,给鲍比·乔戴上手铐,把他带走。通俗地讲,这个被称为罪犯漫步,是警察喜欢强加给人们的一种难堪。”他转向哈利,“我总结得对吗,侦探?” “相当正确,律师,除了有关难堪的那部分。” “得了,我不希望那样。”沃尔多牧师厉声说,“我一点也不希望那样!”他怒视着他的儿子,“我不会让教堂置于这种境地。” 米德尔布鲁克斯又拍拍他的胳膊,“让我跟侦探谈一会儿,约翰。”律师穿过鲍比·乔的小办公室,走过来坐在哈利旁边的座位上,“看到鲍比·乔与这个被谋杀的女人在一起的那些证人,她们的名声到底怎样?我是说,我们这里谈论的是一名牧师。” 哈利点点头,忍住了笑容,“我知道,律师。但是证人们还从鲍比·乔过去的嫌疑犯照片中认出了他。”他看到,律师听到这里,露出了一副惊畏的样子,“但是,当然,我们会在警局总部做一次正式指认,嫌疑犯站成一列,让证人们当面指认。” 约翰·沃尔多牧师开始唾沫飞雅地嚷嚷起来,但是米德尔布鲁克斯举起一只手,让他暂时不要发表任何评论。“那么,这些证人到底是谁?”律师问。 “她们都是躲猫猫俱乐部的无上装舞女。”哈利说。没等米德尔布鲁克斯张口反对,哈利便举起一只手,继续缓慢地、有条不紊地说道:“还有……她们与达琳·贝克特都很熟。还>藏书网有……她们都说,在达琳被谋杀前不久,她们看见她坐在酒吧里与鲍比·乔非常露骨地调情,过了一会儿……鲍比·乔和达琳好像一起离开了。”哈利顿了一下,以给他们时间理解他刚刚说过的话,然后继续说道,“依我看,律师,那足以让他成为一个重要的证人。” “好吧,此事我们会予以考虑的。”米德尔布鲁克斯拿出他最好的律师腔拉着长音说道。 这时,沃尔多牧师走上前来,向哈利低头笑道,“现在,你看这样,年轻人,我们退一步,决定不让我们的律师参与进来,也许一切还像以前那样进行,你看怎么样?我们退一步后,是不是可以取消闪烁的红灯以及手铐那些玩意儿?” 哈利假装考虑了一会儿。他打量了一眼鲍比·乔,鲍比·乔似乎突然找回了希望。他又看了米德尔布鲁克斯一眼,现在米德尔布鲁克斯似乎正在为他的那场高尔夫球被打断而恼怒。接着他又抬头看了看约翰·沃尔多牧师,牧师丰满的两颊又一次拉伸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 慢慢地,哈利摇了摇头,“很抱歉,牧师,我到这里来是想帮你的忙,但我认为,我们做的已经有点过头了。” 哈利看到牧师的笑容迅速变成了满脸通红的大怒。他转身看着牧师的儿子,“鲍比·乔,恐怕我们得坐车去趟警局总部了。” 哈利拿出手机,打电话要警车运送证人。 第十四章

鲍比·乔坐在讯问室,呼吸着闷热、陈腐的空气,看上去与一个地狱亡魂没有两样。哈利与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一走进房间,立即觉得喘不上气来。 “见鬼,空调看来又出故障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修一下。”哈利转身离开房间,房门自动在他身后锁上。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正等着他。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再把空调打开?”他问。 “让他们先出出汗,约二十分钟后,再打开。之后我再过十分钟回来,到那时就舒适凉快了。” 那个警官笑了,哈利向软饮售货机走去。 半个小时后,哈利回来了,那个警官还站在门外咧嘴笑着,“你走十分钟后,那个律师开始砸门,但没人理他,他一直砸,直到空调打开。现在房间应该凉爽了,但我不知道他还会有多火暴。” “我敢肯定,鲍比·乔牧师会把它解释为我们都要背负十字架。”哈利说着,把手伸向门把手。 哈利进入房间时,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怒目圆睁。“对不起,花了这么长时间。”哈利说,“我们的维修工在喝咖啡时间溜了出去。”他把双手举在身侧,像是在测试空气温度,“不过,这里现在肯定感觉舒服了。” 米德尔布鲁克斯眯起眼睛看着他。 不能怪我,哈利想。你跟你的委托人——那个肥胖的布道者谈去。他低头看了鲍比·乔一眼,“我们想做的第一件事,鲍比·乔,是让那两个舞女看看你本人,她们曾看见你和达琳在一起。她们原先看的是你好几年前的一张嫌疑犯照片。” 鲍比·乔在他的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抬头看着米德尔布鲁克斯,问道,“我必须做这个吗?” “不,你不必。”米德尔布鲁克斯说。 哈利耸耸肩,示意他们看墙上的一面大镜子,“你知道镜子后面是什么,对吧?”他停顿了一下,鲍比·乔点点头。“那两位女士……我们可以把她们带到那里,通过这个单向镜看看你。我也可以明天或后天带她们去教堂,等你去开车时看看你。我在这里设法要做的,鲍比·乔,是给你一次绝佳的机会,看看能否把你从嫌疑犯中排除出去。” 鲍比·乔盯着哈利,眼中跳跃着无以复加的不信任,“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陷害我?” 哈利停顿了一下,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但他决定不予回答。“是这样,鲍比·乔。这样做给了你一次绝佳的机会,看你是否能推翻她们以前的指认。我要做的就是把你和其他五个人排成一列,都是你这样的个头儿、年龄和身体特征,那两位女士要指认她们看见的与达琳在一起的那个人,如果她们不能把你挑出来……”哈利耸耸肩,“那么她们以前的指认就毫无价值了,我也会从头再来。” 鲍比·乔抬头看着他的律师。 米德尔布鲁克斯点点头,“那都是真的,但这个列队指认他们不能强迫你做,除非他们起诉你。当然他们能找到办法起诉你,这也是真的,那样的话可能对你不利。”他转向哈利,“但是如果我的委托人同意这样做,当那两个……女人……做明确指认时,我希望在场,跟她们在同一个房间里。”

列队指认房间就在一楼预约区的旁边。它其实是由两个房间组成,中间被单向镜做成的大观察窗分隔开。一个房间内光线暗淡,里面有一排椅子,证人们可以坐下来观察另一个房间,但不会被他们所观察的人看到。另一个房间又长又窄,明亮的灯光聚集在观察窗对面的墙上,墙上有用英尺和英寸标记的横线,这样那些被观察者的身高可以一目了然。 一个穿制服的协警带着一行五人进入房间。鲍比·乔是第三个。五个男人全部是白人,年龄相仿,身高都在五英尺十英寸到六英尺之间,全部留着长发。两个舞女坐在单向窗后面,看着他们走了进来。哈利把她们介绍给鲍比·乔的律师,介绍时他用的是她们的名字而不是全名。米德尔布鲁克斯似乎被她们的外表弄糊涂了,两个年轻女子的穿着都不张扬,均是短裤和T恤,而且都没有化妆。她们看起来更像是女大学生而不是脱衣舞女,这显然让米德尔布鲁克斯感到不安。其中一个女子,实际上,是南佛罗里达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该大学距离躲猫猫俱乐部只有很短的一段车程。她跟母亲住在一起,用自己挣的钱交学费。在过去的三个学期,她还被列入优秀学生名单。米德尔布鲁克斯和鲍比·乔对此一无所知。哈利故意保留了这些资讯,以便进一步挫败他们的意志。 观察室里的椅子上坐满了人。五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坐在两个舞女之间,从而有效地将她们隔开,因为哈利不希望一个舞女的反应影响到另一个。当协警引导那五个人沿墙上的标号站好时,哈利把纸和笔分别给了两个女子,指示她们如果认出列队中的任何人,写下那人的号码。当哈利移步到屋子后面时,维琪来到他身边。 “哪一个是你说的家伙?”她低声问。 哈利举起三个手指,以免背对着他们的两个年轻女子听到他的回答。 列队指认房间的协警按照惯例,让每个人向前一步,然后左转,再右转。五个人根据命令依次完成规定动作后,哈利又向每一个舞女重复了他的指示。 “每个人都有一个号码,在他头部的上方。如果你认出了在躲猫猫俱乐部见到的那个坐在达琳身边的男人,就把他的号码写下来。” 每个女子很快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哈利把纸收了起来。 “你们两个指认的都是三号。”他说,“对吗?” 两个女子第一次相互看了一眼。哈利左侧的那个耸了耸肩,“是的,三号。”她说。 另一个点点头,“是的,绝对是三号。” “你们两个都确定他就是那个人吗?”哈利问。 “是的,没有问题。”第一个女子说。 “肯定是这个家伙,我看见他跟达琳在一起。”第二个补充道。 “我需要这两个证人的姓名和住址。”米德尔布鲁克斯插话道,他竭力让他的声音像低沉的、隆隆的雷声一样充满威胁。 两个女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哈利觉得这个律师需要好好地练习一下如何才能发出吓人的声音。 哈利把两个证人交给约翰·韦瑟斯,指示他让每个证人在证词上签字。然后他与米德尔布鲁克斯和鲍比·乔返回讯问室。维琪和吉姆·摩根溜进小观察室,在单向窗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摩根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哈利,“我听说在讯问证人或嫌疑犯方面,哈利是一流的。韦瑟斯告诉我,他对此好像有第六感觉。” 维琪考虑着这句话,以及哈利坚持认为班尼武度不是凶手一事。她目光严厉,板着嘴角,“我只跟他一起工作了几天,但就我所见,他很出色。”她转身面对摩根,“但是你也一样,吉姆。如果当时你没有回去询问住在达琳家前面的街道对面的那个老人,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让我们发现班尼武度的车牌号码。哈利漏掉了这个,我猜想,那天晚上他的第六感觉失灵了吧。” 摩根点了点头,好像没有听到赞美一样,继续注视着哈利。当他说话时,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不如他出色,还没有,绝对没有……但是将来有一天……”

哈利在鲍比·乔和米德尔布鲁克斯对面坐下,“好的,”他把手掌放在桌上,说道,“我想我们都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米德尔布鲁克斯冲哈利假笑一下,“我认为我们知道。要我总结一下吗?”他看着哈利,哈利耸耸肩表示同意。“我们来看看,”律师继续道,“我们有两个脱衣舞女声称,在达琳被害的前几天,她们看见我的委托人——一个令人尊敬的牧师——在一个灯光昏暗的俱乐部里坐在达琳·贝克特的身边。我的委托人坚持认为她们搞错了。现在善良、虔诚的佛罗里达居民陪审团应该相信谁呢?”米德尔布鲁克斯摇摇头,“我认为,州检察官对你的证人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哈利向后靠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那几点说得很好,律师。”哈利看了鲍比·乔一眼,鲍比·乔的嘴上虽然挂着沾沾自喜的傻笑,但哈利还是可以看到他眼中的紧张。哈利再一次向前倾了倾身体,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他把目光转向米德尔布鲁克斯,“我认为你漏了几点,律师。首先,你漏掉了鲍比·乔的犯罪记录。” “少年犯罪记录。”米德尔布鲁克斯插嘴道,“可以不接纳,这你非常清楚。” “作为成人,他有几次被捕记录。” “但是只有一项定罪,”律师再一次打断哈利的话,“而且我相信陪审团会认为那是一个令人遗憾、年轻无知的错误,是鲍比·乔找到耶稣以前犯的错误。” “很可能,律师,但是几次被捕依然是有案可查的。”哈利翻过几页笔记本,“一项指控涉及非法持有毒品罪,但当鲍比·乔同意做执法警官的检举人,并提供了有关供货人的资讯后,该指控被取消。供货人最终被捕并认罪换取了减刑,因此鲍比·乔不必再出庭作证。另一个是空头支票的指控,赔偿对方后,该指控也被取消。最后一项指控,涉及一个虚假的修剪树木的骗局。看起来鲍比·bbr>乔试图蒙骗一对老夫妻几百美元。但当鲍比·乔要他们预付一半款项时,那对老夫妻起了疑心,便报了警。调查发现,他用同样的骗局对住在几个街区远的另一对夫妻进行了诈骗。他们预付给他一半钱后,他再也没有露面去干活,因此调查警官以诈骗一对夫妻和企图诈骗另一对夫妻的罪名将他拘捕。后来第二对夫妻与老沃尔多牧师会面,两天后,这项企图诈骗的指控被最终取消。现在我们只能推测那次会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第一对夫妻拒绝取消指控,鲍比·乔为此在县监狱服刑一年。但你是对的,律师,只有一项定罪。尽管如此,鲍比·乔的记录并非没有污点。” “他现在是个圣徒,而你作为证人的那两个女人——” “我们来谈谈这两个女人。”这次是哈利打断了对方,“我确信,随着案件的推进,你会像我们彻查鲍比·乔一样,雇人对她们进行非常彻底的调查。”哈利看了鲍比·乔一眼,发现他脸上的傻笑已经不见了。他又转向米德尔布鲁克斯,“让我给你节约一点时间吧。”他又翻过几页笔记本,“第一个舞女,萨拉·钟斯,跟阿妮塔·莫拉里很相似,也是单身母亲,家里有个孩子。阿妮塔·莫拉里就是鲍比·乔蹭了她的车,后来赔钱给她的那个舞女。”哈利停下来,笑了笑,“顺便说一下,萨拉·钟斯说她每个礼拜日都要带上她的小女儿去教堂。另外一位年轻的女士……”他又看了看笔记本,“是辛蒂·路易斯,单身,南佛罗里达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她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一个人类学家。目前跟她母亲住在一起,用跳舞挣来的钱交学费。”哈利停下来,假装低头去看笔记,尽管他早已知道笔记上有什么。他重新抬起头,“在最近三个学期,她一直被列入优秀生名单。”他补充道。 律师的嘴唇绷紧了,“一个非常值得称赞的年轻女士,谚语中所说的有一颗金子般心灵的妓女。我相信州检察官会乐于把这句古老的谚语抛给陪审团。谁知道呢?也许在那个特别的日子他们可能愿意相信陈词滥调。” “这两个女人没有一个是妓女。”哈利说,“事实上,两人都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他把目光转向鲍比·乔,说道,“少年时期没有,甚至连被最终取消的指控也没有。”他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伸出双臂,“你看,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打转转,可谁也得不到想要的,最后鲍比·乔还得被关起来,但我们不必非要这样。比方说,我愿意相信鲍比·乔没有杀害达琳·贝克特。比方说,我愿意相信他去躲猫猫俱乐部是出于别的原因,也许我还愿意相信沃尔多牧师的说法——那是会众的一个成员要求帮助一个迷途的丈夫。因此,比方说,我相信鲍比·乔为了尽力帮助一个罪人而去了那里,你瞧,他恰好坐在达琳·贝克特的旁边。舞女们看见了他,突然之间他就陷人了一桩谋杀案的调查中,而这只是因为他作为上帝的一个牧师,想设法尽职而已。” “你忘了,侦探,鲍比·乔坚持认为他根本没去那里。”米德尔布鲁克斯说。 “是的,不过,那个我倒不相信。我有可靠的证人,她们的说法与此相反。而且我有另外一个证人曾看见他离开达琳的公寓。你想知道他的大致情况吗?他是个退休的保安——一个曾在当地银行工作了三十年的债券管理员。” 米德尔布鲁克斯吐出一口长气,“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首先,让我告诉你我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哈利向后靠在椅背上,俨然成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我看来——目前的证据表明——约翰·沃尔多牧师对达琳·贝克特非常愤慨,因为她对他教会里的一个孩子进行了性骚扰。更让他愤慨的是,那个孩子不愿出庭对她做出不利的证词,而没有他的证词,达琳最后只受到了轻微的惩罚,跟在手腕上拍了一下似的。他甚至做了一次布道,告诉会众可以尽其所能以确保把达琳送进监狱。他说,通过报告达琳与孩子们的任何接触,或她违反软禁规定的任何行为,他们就能做到这一点。换句话说:密切监视这个女人,一旦她越线——她那样的罪人一定会的一就向警方报告。他甚至在教堂小报上重复这一布道,这我知道,我有一份那个小报。” 哈利再次向前倾了倾身体,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唔,我认为鲍比·乔决定执行他爸爸的命令,所以他开始跟踪达琳。他没有料到的是达琳看中了他,在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他已经和她翻滚在她的床上。因此,不仅有人在躲猫猫俱乐部看到了他,他在离开达琳公寓时也被达琳的邻居们看到。” 哈利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但是我认为鲍比·乔不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原因有以下两个。”他松开手,举起一根手指,“第一,即使像鲍比·乔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知道,达琳只不过是个暂时交欢的物件,而且她愿意与任何合适配备的人交欢。因此,在这里我们可以排除妒忌这个动机。”他举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鲍比·乔也不至于笨到那种程度,让别人到处看到他跟一个自己计划伤害或杀害的女人在一起。从他过去足够多的犯罪经历中,他应该知道,那样的一个错误肯定会让警方把他抓住。” 米德尔布鲁克斯猛地把一根手指戳在桌子上,“如果你相信这些事情,为什么还总是揪着我的委托人不放?” 哈利在桌子对面微微一笑,“我没有说我相信它们,律师。我说我也许愿意接受它们。我的确相信的是鲍比·乔不是教会里唯一一个监视达琳的人。而且我认为鲍比·乔知道其他那些人是谁。所以,如果你的委托人想让我放过他,他就要把那些人的名字交给我。但是即使那时,也不意味着我对他的调查结束了。在结案以前,如果我发现有更多指向他的证据,我会立即回来敲他的门。” “这么说,你的底线就是,想让鲍比·乔帮你拓宽调查范围?” “也可以这么说,律师。” “如果他不愿意呢?” 哈利冲他微微耸了一下肩,“从我拥有的证据看,那他就成了我的首要嫌疑犯。目前,我认为州检察官会觉得这些证据足以将他抓捕。”米德尔布鲁克斯盯着别处看了一会儿,“我们需要跟沃尔多牧师商量一下。”他最后说道,“他今天下午因教会事务出差了,后天回来。” “我相信他们有个叫做电话的东西。”哈利说。 “当然,我会用电话跟他说。”米德尔布鲁克斯说,“但是我也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够坐下来,也许可以再叫上一个精通刑法的人。我猜鲍比·乔应该没事了,可以跟我一起走了。” 哈利非常缓慢地点点头,“如果我需要他,我得知道去哪里找他。”他看了鲍比·乔一眼。这个年轻牧师的眼中充满了哈利以前不曾见过的深深的恐惧。哈利目光严厉,“如果你逃走,我会找到你的,鲍比·乔。你可以在这件事上打赌。”

吉姆·摩根看了维琪一眼,点点头,“相当漂亮,”他说,“哈利捏他就像捏一只熟柳丁。” “是的。”维琪说。“那孩子看起来随时都会尿裤子。我愿拿我下个月的工资打赌,他会向哈利交代他能想到的所有名字。”她轻声咕浓道,“上帝,他甚至可以编造几个。”她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应该去停尸房见达琳的父母了。我们最好马上动身。” 达琳·贝克特的父母确认完女儿的尸体后,与维琪一起回到专案办公室,接受更深入的采访。哈利从房间的对面观察着他们。这对夫妻恰如哈利多年来见过的许多人:他们没有明显的特征,充斥在佛罗里达拖车式活动房屋停车场或拥挤的别墅里,他们孤独寂寞,似乎在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几天,在乌云下挤作一团,每个人都注定无法摆脱命运的悲剧。 他们结束采访准备离开时,哈利开始观察那个母亲。母亲名叫贝特西,在走出专案办公室时,她走在她丈夫的前面。哈利能找到用来描写她的词只有一个:僬悴。她看起来虚弱无力,好像身体中的所有能量都被吸干了一样。她曾经的金发已经显露出丝丝白发,稀疏细软地垂在肩上。同样,她的眼睛也失去了色泽,好像曾经的颜色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了一样。她两颊松垂,皱纹密布。哈利从调查中了解到,这个女人只有五十岁,然而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十至十五岁,齐腿肚子的浅灰色连衣裙更加重了这种衰老的形象。 她丈夫伯特是个退休的海军军官,现经营着一家专做车险和船险的小型保险机构,尽管如此,他的样子还是像一个一生都在干体力活的人。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华达呢裤子和一件白色的开领衬衣,体形矮壮,长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扁平的鼻子坐落在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阔脸上,前额的发际线已经退到头顶,所剩无几的灰白头发理成了短发。他的眼睛与他妻子的一样,毫无生气,哈利不知道这是由于他们女儿去世的缘故还是令人沮丧的艰苦生活所致。 哈利从未采访过达琳的父母。最初这是分派给约翰·韦瑟斯和尼克·班尼武度的任务。韦瑟斯曾告诉他,尽管她的父母因她的死而痛心,但他们似乎也为她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而松了一口气。哈利认为那是最令人伤心的评论。 现在,尼克被暂停刑侦工作,达琳的父母便交给了维琪和吉姆。 维琪送走这对夫妇,回到办公室,这时哈利走了过来。 “吉姆在哪儿?”他问。 “他留下来整理档,确保尸体交接的所有文书工作……以及证据链等符合规定。”维琪说。 “我看见她父母离开了。” “是的,停尸房的景象很凄惨。他们让随行的丧葬承办人把尸体接走,打算明天举行一个简短、快捷的葬礼。他们希望避开大童的媒体报道,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没想到他们同意跟你到这里来。”哈利说。 维琪点点头,“我也是。我告诉他们有些事情要跟他们核实一下,我强调说这可能有助于我们找到杀害达琳的凶手。他们还处于震惊之中,所以像一对绵羊一样就跟着来了。” “有收获吗?” “相当多,实际上……如果我的直觉正确的话,甚至还要多。”她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你不是唯一拥有直觉的人,哈利。” 哈利不理会她的挖苦,“想分享一下吗?” “你真是冲劲十足的侦探。”她停顿了一会儿,“我定个协议吧。你告诉我你母亲的事怎样了,它又是如何影响着你这个案子的,那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真实的资讯和我的直觉感受。”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有事?” “咱们的专案办公室都传开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希尔斯伯勒县的员警听到一些消息,就说给皮内拉斯县的警察兄弟们了。这样,一下子人人都知道了,连我也不例外。咱们的协议你同意吗?” “你在跟我换取信息。这可以被解释为用扣留证据来要胁长官。” “如果警局审讯我,我可以作证说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这还是最轻的说法。我没准儿还能受到嘉奖呢。” 哈利看着旁边,忍住笑容,“我确信你能。”他终>藏书网于转过身,说道,“她的假释听证会快到了。我养父——克利尔沃特的一位退休警察——一直在跟一个在坦帕的州检察官办公室工作的朋友联系,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计划反对假释。到目前为止我养父还没有得到确切答覆。” “你呢?你会反对假释吗?” “她杀了我弟弟,还试图杀死我。我希望她在监狱里关着。” “你收到过她的来信吗?” “每年在我弟弟被害纪念日那天,我都收到一封同样的来信。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多么希望我在天堂,跟耶稣和吉米在一起。” 维琪垂着眼睛,看着地板,“那一定很伤人。” 哈利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如果她设法把我送入堂,那将会更加伤人。” 维琪抬起眼睛,用柔和的声音问道:“如果她那样做,你会怎么办?”哈利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这让维琪怀疑他是否在努力想出一个答案。他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深吸一口长气。当他终于说话时,声音冰冷、平淡。 “我会阻止她。”他说。 维琪看着他的眼睛,但那里没有什么异样。他的声音表明这是他的最终决定,暗示着即将发生的杀母行为。她怀疑他是否真的会去做,那种行为无疑与她渐渐熟识起来的这个男人不符。但是多年的警察经历告诉她,人们有时会被迫去做他们在正常情况下认为是出格的奸情。哈利也可能那样做。她怀疑如果哈利被迫做出如此可怕的举动,还能否从情感上解脱出来。她知道她自己不能。 “好了,你的无礼要求已经得到满足,现在跟我说说达琳的父母吧关于她,他们都告诉了你什么?” 哈利的问题把维琪带回了现实,她把其他的想法放在一边,“我了解到的情况主要来自她母亲,很有意思。你还记得达琳称她小时候曾受到性虐待吗?” “那是她为自己辩护的主要依据,是她给出的她虐待那个男孩的一个藉口。” “是的。嗯,她母亲证实性虐待确有其事,但方式有些奇怪。她在谈起达琳的童年时,称达琳还是个小孩时就喜欢戏弄男人。她说她在八九岁时就开始了。即使在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坐在上面的时候,她会以一种挑逗性的方式来回‘扭动’。”维琪用手指给那个词打出想像中的引号,表明她对这一指责并不太相信,“她说达琳还愿意把头靠在他们胸前,给他们长时间的依依不舍的拥抱。” “那么她是说,受虐是达琳自己招惹的。” “那正是她想让我相信的事情,尽管她一直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她的话语目的太明显了。她在推卸她作为家长应受到的指责。” “她有没有说达琳通常都戏弄谁?” “没有,她的话非常笼统。她说基本上是达琳遇到的每一个成年男人。” 哈利停顿一下,“你觉得她为什么不具体说呢?是不是因为达琳的父亲在身边?” “是的,我觉得是。你是不是在想,这位父亲或许就是达琳的虐待者?” 哈利点点头,“总有这种可能。” “是的,那正是我从整个谈话中得到的一种感应。”维琪轻轻地敲击着鼻子的一侧,“这位父亲在谈话期间非常安静。不管他妻子说什么,他总是点头表示同意。每次我问他的意见时,他就推给她,说她知道得更清楚,因为达琳成长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我推断,他做海军时需要出海到很远的地方执勤。”维琪俯身向前,像是准备透露秘密一样,“达琳的母亲说她设法让达琳停止她称为‘这种明显的性挑逗行为’。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小孩在模仿她看到的成年女人的行为,或者是亲眼所见或者是从电影或电视中看到的。当我问她对这种行为的管教有没有取得一些成效时,她说她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尽管达琳受到了严厉惩罚——这是她的原话。”维琪摇了摇头,“所以我们的结论是:这位年轻的女孩在调情时,从男人那里得到的是积极的回应,而从她生活中的一个主要女性人物——她母亲那里得到的却是愤怒。” “但是单单那种经历还不足以让她变成儿童性骚扰者。”哈利的声音里透着怀疑。 维琪使劲摇了摇头,“不,当然不。我认为这只是一个起作用的因素,仅此而已。你看,我自认为是性犯罪专家,但肯定不是心理医生。根据我所看到的她的经历,她是一位心理非常不正常的女人,这已不是什么秘密。我愿拿任何东西打赌,她在法庭上称她患有某种躁郁症并非是不着边际。也许她小时候真的遭受过某种严重的虐待。” 哈利静静地领悟着维琪的话。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沉,略显焦躁,“这还是不能作为她骚扰那个小男孩的托词。” 维琪看着哈利的眼睛,怀疑他们是否还在谈论达琳·贝克特,“不,不能。”她最后说道,“疾病可以解释某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哈利,但它永远不能作为某一行为的托词。” 第十五章

鲍比·乔听到他父亲的声音雷鸣般地从听筒中传出来。此时,他正坐在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的设施完善的办公室里,他父亲则远在数百英里以外的亚特兰大。但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能看到他父亲脸上的神情,感觉到从他眼中射出的怒火,仿佛他就坐在房间对面,在听他儿子一连串的辩解一样。 “你能把谁交给这个警察,才能把他甩开?”他父亲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要明白我的话,孩子,我的意思是,不会让那个侦探又回到我的教堂的人。” 鲍比·乔想不起任何一个不会伤及教堂的人。倒是有一个人,他与教堂的联系与其生活的其他方面相比黯然失色。但鲍比·乔也知道,如果把这个人供出来,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而他目前还没有打算为他爸爸那该死的教堂付出那么高昂的代价。 “我没有听到你的回答,孩子。” “我在使劲想呢,爸爸。几乎所有监视达琳的人都是教堂的人,至少在你刚刚发出号召的一开始是这样。” “没有任何号召,该死。你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有过号召。而且,不许再用名字来称呼那个妓女了。我知道你跟她睡了,但我不必听你谈论她,好像她是什么虔诚的好女人似的。而且,当然了,她不是受我迫害的人。” “是的,爸爸。”他一定忘了,鲍比·乔想,他一定忘了他是怎样在他那个该死的讲坛上鼓动大家的,他一定忘了是他让人把他的指示登在那份该死的教堂小报上的。 “那么,是谁?”他父亲的喊叫声从电话线那端传过来,“你准备把谁交给那个警察?” “我正在想,爸爸。” “好吧,想快点儿。” 鲍比·乔眼巴巴地看着米德尔布鲁克斯,用眼睛乞求他的帮助。米德尔布鲁克斯转过脸去,那样子让鲍比·乔觉得?99lib.就像比他年长的人在他有生以来拒绝他时一样。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这是一个既大胆又危险的主意,但是如果他能让他爸爸和米德尔布鲁克斯为他那么做,也不失为一条可以让他绝处逢生的出路。 “达……贝克特女士提到过一个人。那人似乎真的让她很紧张。” “他是谁?” “她说就是这个警察强迫她去……去……嗯,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父亲的声音里满是讽刺,“去做我儿子跟那个妓女已经在做着的事。” 鲍比·乔刚才还抱有的希望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我猜这是个坏主意。”他说。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我刚想起来的,而且我还记得她在告诉我时还为我表演了一番。”毫无疑问,那个时候鲍比·乔心里就明白达琳早跟那个员警睡上了。她一提起他,鲍比·乔就明白了。达琳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吹嘘其他男人多么想得到她。一谈到这种事,她似乎就难以控制自己。 “不,这不是个坏主意。” 他父亲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把他带回到现实中。“不是?” “对。事实上,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就这么做,而且我们可以接受那个侦探对我们教堂提出的指控,我们可以马上把指控推回到他身上,让那个哈利·道尔反过来处于守势。你认为怎样,沃尔特?” “我认为这是个很棒的主意,约翰。我们可以对司法长官施压,要求知道为什么他的侦探只盯着教堂的一个牧师不放,而不去花同样的精力调查他们自己的人。” “完全正确。”沃尔多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像毒蛇一样的滋滋怪声。鲍比·乔几乎能够感觉到满意的神情正在他爸爸的脸上蔓延开去。 “我今天就去做。”鲍比·乔说,“我会给那个哈利·道尔打电话,马上告诉他。”他等着他父亲或米德尔布鲁克斯做出反应,心里明白他们谁也不会相信他能把此事做好。 “不,你让我给他打电话吧。”米德尔布鲁克斯说,“目前他必须获得跟你谈话的权利。” “你听沃尔特的,孩子。”他父亲说,“有麻烦时,总是让律师为你出面。这永远是聪明之举。”

下午四点,约翰·道尔打来电话。 “你到圣彼得海滩需要多长时间?”他开门见山地问。 “二三十分钟吧。”哈利说,“怎么,出什么事了?” “一个叫加尔文·莫里斯的助理州检察官要跟我们见面,谈一谈你母亲的假释听证会。他想在一个叫女巫海的地方接?头,女巫海在布兰德帕斯路码头,他的小艇存放在那里。” “我知道那个地方。”哈利说,“几点?” “五点。我建议你提前一刻钟到那里,这样我们可以先谈谈。” “明白。我大约十分钟后出发。”

除了偶尔耸起的一两座高层公寓楼,以及越来越多从北方迁徙而来过冬的成年雪鸟,圣彼得海滩依然是哈利儿时记忆中的“传统的佛罗里达”——宽阔的沙滩上点缀着酒吧和餐馆,人们过着全然悠闲的生活。那是一个不穿别的鞋只穿凉鞋的地方,穿着泳衣购物在这里司空见惯,人们唯一遵循的活动与日落有关,或者说与击鼓跳舞的聚会有关。这种聚会在金银岛上每周举办一次,几百人在水边踏着持续不断的鼓点起舞,庆祝一天的结束。 女巫海与其周围的景致非常相配,这是一家滨海酒吧,站在宽大的甲板上,可以远眺布兰德帕斯码头,近二百只小艇一字排开停靠在那里。身穿超短裤和紧身T恤衫的年轻迷人的女招待来回走动着,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刚从海滩上漫步而来,其中几个无疑是这样过来的,而且这里的顾客个个身上都散发着有学问的海滩运动迷一样的气息。 因此,当加尔文·莫里斯走到约柯和哈利桌前时,看起来像是从另一时代来的人一他仍穿一身棕褐色套装,白色的衬衣领上打着盛气凌人的灰蓝色领带,而约柯和哈利则分别穿着短裤和牛仔裤,两人的花衬衣都散在外面以遮住武器。他们都穿着船鞋,没穿袜子。 约柯把这位助理州检察官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你今晚要参加教堂会议吗,加尔文?” “没时间换衣服。”莫里斯没有理会约柯含沙射影的问话。莫里斯是个黑人,高大、修长,唇上留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一双褐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严厉。这是一个有着十年刑事法庭工作经历的老练的检察官,是一个知道如何利用服装来威慑对手的人。 他一进来,约柯和哈利就知道他们自己正是那个对手。如果莫里斯抽时间到他的小艇上换了衣服,或者他邀请他们去他办公室附近一个满屋子的人都穿着套装的地方喝一杯,感觉就会不同。在这样一个海滩酒吧悠闲的氛围中,他的服装告诉每个人:这里他说了算,没有任何争论的余地,非常感谢。 “那么,跟我们说说露西·桑托斯的假释听证会吧,加尔文。”约柯说道,“你们办公室准备反对假释呢,还是就让它溜过去?” 莫里斯眯起眼睛,试图用一个生硬的笑容掩饰住不耐烦的神情。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皮肤呈焦糖色,下巴有力。因为从前是运动员,他的身材结实而修长,现在依然保持得很好。“我们不会让任何假释溜过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负,“但我们并非反对所有的假释,我99lib?们会对每一个进行核实,并决定哪些是不应轻易放过的。” “那我母亲的假释呢?”哈利问,“做出了什么决定?” 莫里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明显,他知道该案件的来龙去脉,尽管该案发生在他被聘为助理州检察官很久以前。“你看,你母亲对你弟弟和你所做的事情,是极其邪恶的行为。但是她已经服刑二十年了,她有资格申请假释。没有假释的无期徒刑从来不是判决书的一部分。应该是,但不是。根据她的案宗,当时她的律师威胁说,如果我们一定要那样判的话,她会坚决上诉。因此,坦白地讲,如果这个案件进人审判程序,她很可能会因为精神错乱而被判无罪,从而被送交疯人院,那样的话,十年前她就已经回到社会上了。州里的精神病医生检查了她的病例,说她神智正常,对别人没有危险,所以我们办公室反对假释不会有任何用处。”他开始掰着手指列举其他原因,“据狱警说,她还是个模范囚犯,是监狱里其他女犯的精神领袖。还有,她以前的教会同意帮她取得圣职,雇她为兼职牧师。”他直视着哈利的眼睛,目光第一次柔和下来,“你有什么证据能够击败州里的两位精神病医生、监狱部门以及她的牧师呢?” “他有来信,能证明她仍然是个疯子。”约柯不等哈利回答就说道。莫里斯垂下眼睛,慢慢地点点头,“那么去听证会,把那些信展示给委员会。” “你不想看那些信。”哈利说。 莫里斯看着自己的手,显然很尴尬,“不会有任何用处。决定已经做出,我们不会花费时间、人力和财力反对这个假释。我很抱歉。如果她被批准假释,你可以要求必须以她不能与你有任何接触为条件,若是你希望这样的话。如果她接触你,他们会制止她,把她送回监狱。但我认为,这是你有望得到的最好结果。” “真是太差劲了。”约柯说。 “是的。”他再次把注意力转向哈利,“很抱歉,如果我处于你那种境地,我也会有同感。” 哈利久久地注视着他,“你根本不知道处于我这种境地是怎样的感觉。”

在外面停车场,约柯把胳膊搭在哈利的肩上,“抱歉,孩子,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并不感到吃惊。”他紧搂一下哈利的肩膀,然后垂下手臂,“这事没有什么好写的。你知道那些浑蛋多么喜欢看到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标题越大越好。这个案子嘛,它太旧了,在里面的版面上也占不了几英寸的地方。如果在这个案子上必须付出所需的时间、金钱和精力,那么他们想要得到的是更高的回报。” “是的,我知道。”哈利说,“我只是希望他们在这件事上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样除了到场,我自己就不必做那么多了。” “是的,那么,现在你就得多做一些了。你要把那些疯疯癫癫的信出示给委员会,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把她放出来,将把你置于危险之中。我们会设法让我们报界的一些朋友电话采访委员会成员,就这个释放一个孩子杀手的做法,问一些尖锐的问题。假释委员会的一个特点是:他们不喜欢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见诸报端,他们喜欢谦逊地行动。” 哈利冲他养父尽可能坚强地一笑,但笑容很快消失了,“非常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约柯。现在看来,这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就她对我所做的事来讲,她服刑的时间可能足够了,但对吉米,无疑还不够。”

哈利坐在凉台上,听着海浪涌向海岸的声音。海水拍打沙滩的那种和缓的、令人抚慰的声音掩盖了发生在仅仅几英尺以外食肉动物的所有残暴行为。哈利在海边长大,约柯又是个捕鱼迷,大海凶残的本性很快就让哈利着了迷。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就见过成群结队的小鱼遭到劫掠成性的大鱼和海豚的袭击,海鸟则会猛扑下来叼走余下的零零碎碎。后来,他学会潜水以后,曾潜人深海,目睹了海湾平静的蓝色水面下更加可怕的大屠杀。那是一幅令人鼓舞但有时又让人恐惧的景象。当他的思绪开始纷飞时,他想像着他的母亲和其他劫掠者从那里游出来,他的母亲和杀害达琳的凶手肩并肩地游着,每个人都在寻找猎物——一个试图满足其对耶稣的荒谬看法,另一个则在追求一种反常的报复行为。 “嗨,哈利。你忙吗?” 珍妮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不,一点也不忙。”他起身离开椅子,拉开了纱门上的插销。 “你肯定我没有打扰你吗?” “一点没有。我只是坐在这里,在想海湾和在水面下巡游的那些杀手鱼。” “杀手的事你想得太多了,哈利。想想水里那些美丽的事情,比如海豚。” “它们是最大的杀手之一……非常有组织,非常有方法。”他看见她摇了摇头,便冲她笑了。 “你真讨厌。”她说。 “是的。”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没想到她却坐到他大腿上,“感觉今晚有点冲动,是吗?” “吗,让你害怕了吗?” “一点没有。办公室辛苦一天后,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漂亮、冲动的女人。” “任何冲动的女人都可以吗?” “我没那么说。我也许那么想了,但我没那么说。” 珍妮的一根手指戳在他肋骨上,让他跳了起来,“不许你那么想,不然我今晚不睡在你的床上。” “好吧,那我立马不想了。”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确定一切都好吗?”她终于问道。 “一切都好。有你在这儿就更好了。”

鲍比·乔从前门的猫眼儿望去,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外,吓得明显地战栗起来。他住在他父亲家的车库上面的一套小公寓里。这是他在爸爸的教堂里工作的条件之一——住在近处好被监视,老东西对此可谓一直是手到擒来。更重要的是,他还要为这一特殊待遇向父亲支付房租。 鲍比·乔再次从猫眼儿向外望去,琢磨着能否不开门,但是他的车停在外面,家里的灯也亮着,如果不理会那人,他相信那人也会把门踢开。他装出笑脸,把门向后拉开。 “你好,我正准备爬到床上睡觉去。” 那人擦身从他身旁走过,没有理会他的话,然后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告诉我你今天跟警察都说了什么。” “我没跟他们说什么啊。他们跟我说了些事,比如他们说,躲猫猫俱乐部的两个荡妇能够确认她们看到与达琳一起坐在酒吧里的人是我。” “没有人让你交代其他人吗?” “唔,是的,那个侦探,哈利·道尔,这样做了。有人给了他一份教堂小报,小报上面我父亲号召所有会众密切监视达琳,所以他认为是教堂的某个人杀死了她。”鲍比·乔的语速很快,他紧张得要命。他想少说点儿,越少越好,但是那个人让他太紧张了。“我爸爸想了个主意。你看,达琳有一次告诉我有个员警如何强迫她上床,他如何吓得她要死,所以爸爸认为最好把那个警察的名字交给道尔,甚至可能交给司法长官本人,向他质问哈利为什么调查我和教会里其他虔诚的善良人,却没人去调查那个警察。爸爸想让教会的律师给哈利打电话说这事。” “那个警察是谁?”那人问。 “我只记得他的名字叫尼克,还有,他是命案部的侦探。” 那人慢慢地点点头,“很聪明。你爸爸是个很精明的人。”而且,你爸爸让你在地球上又多活了一天,他想。 第十六章

哈利七点到达办公室,希望赶紧开始一天的工作。他一坐到办公桌后面,就看见一个便条。哈利看完便条,嘴角露出笑意。便条是吉姆·摩根写的,摩根请求下午晚些时候见哈利,说自己出去调查一些线索,一小时后与维琪会合。便条上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半。哈利看了一眼房间对面尼克·班尼武度的空桌子。班尼武度稍晚就会来到办公室,勉强去做那些分派给他的档整理工作,而且还不能离开岗位。实际上,他已成为迪沃·沃什的助手,但他在谁去办什么案子上没有发言权。他每天都要在同事的眼皮底下干这种活儿,这是羞辱人的任务,因为这是替局对失去众望的人的一种毫不客气的惩罚。 他重新思考着班尼武度作为嫌疑犯的可能性。维琪和吉姆都非常肯定,他就是此案的凶手,他无疑有作案动机和时机,他甚至还试图掩盖与被害人的联系。尽管如此,哈利觉得有些事情不合常理。一切都太简单了。如果一个命案员警杀了人,不应该那么容易被发现,因为他知道调查将如何进行,刑侦人员将关注什么地方,而尼克就是那些刑侦人员之一,所以隐藏他与案件的联系对他而言应该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哈利,是你吗?” 是珍妮打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哈利一下子想到了她的丈夫,“是的,宝贝,怎么了?” “有人闯进屋里,哈利。我醒来发现他在翻你的东西,你的那些工作材料、档和其他东西。” “你没事吧?” “没事。但是他拿着枪,哈利,他命令我回到卧室去,否则就杀了我。当我转过身时,他用枪打了我,打得我天旋地转的。”听筒里传来了她的啜泣声。 “他走了吗?” “走了。” “你确定?” “确定。” “打911。告诉他们房主的姓名。克利尔沃特的警察会很快到达你那儿。” “我已经打了。” “好的。我马上出发。我也会给我爸爸打电话。他叫约柯。他住的地方离你那儿只有十分钟的车程。” “请快一点,哈利。我害怕。” “我二十分钟到,也许更快。” 他出门时碰到了皮特·罗克,便向他说明了情况。还没到停车场,他就已经跟养父取得了联系。他直奔后门,飞快地穿过停放在那里的汽车。当走到自己的车旁时,他看见那位十二岁的小帮匪向他走了过来。“怎么了,道尔?你跑什么呀,有人在屁股后面追你吗?” “上车。”哈利急速说道,“我有任务给你。” 哈利在方向盘后面坐下时,卢比奥·马迪已跳上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这个任务有报酬吗?”他问。 “哪次没给你报酬啊?” 卢比奥挠挠下巴,咧嘴笑了,“嗯,为了你,我也许可以白干。我更愿意不白干,但也许会白干。” “我有活儿给你。” “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跟我的女朋友待在一起。”他把发生的事情飞快地向卢比奥做了解释,“她有点吓着了。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有人保护她。” “她好看吗?” 哈利瞪了他一眼。卢比奥冲他咧嘴一笑,“嗨,我只是问问而已。”

哈利到家时,看到克利尔沃特的两辆巡逻车停在房前,跟约柯的老牌名爵停在一起,那是约柯的最爱,他几乎像爱他的妻子——哈利的养母玛丽亚一样爱着这辆车。 他走进房间,发现玛丽亚正拉着珍妮的手坐在沙发上,警察在问珍妮问题。玛丽亚刚认识珍妮,就已经开始像妈妈一样照顾她了。 “你怎么用那么长时间。”哈利向他们走去时,玛丽亚不满地说道。这是典型的她。哈利比她远十英里,但她仍期望他比她先到这里。 “堵车。”他说。 玛丽亚是个体格魁伟的女人,长着一双热情的褐色眼睛。她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父亲来时,也遇到堵车。你有警笛,”她补充道,“还有警灯。也许你可以用它们。” 他点头表示同意,这是避开她言语攻击的唯一办法。他在珍妮前面蹲下,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你怎么样?”他问。 “只是头上肿了个包。” “肿得很厉害。”玛丽亚插话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住在这么个疯狂的海滨房里,这里很不安全。” 约柯在她妻子旁边坐下,“玛丽亚,安静。”他说。 “别不让我说。”她急促地说道,“我说的是真话。” 哈利冲珍妮微笑着,“她觉得,对我来说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沿岸那一侧她的家里。” 珍妮忍住笑容,“你应该听你母亲的话。” “你看?”玛丽亚赞许道。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哈利说道,没有理会玛丽亚的话。 “我醒了后……”她看了玛丽亚一眼,“我在另一个房间,我听到外面这里有声音,便走了过来,发现一个男人正在翻你的东西……你工作上的那些东西……你放在这里的资料夹。” 约柯盯着哈利的眼睛。把办案证据带回家有违员警工作程式。 “大部分是影本,这样我晚上可以在家工作。”他解释道。 “大部分?”约柯问。 “还有一些我仍在核实的?材料,一些还没有成为证据的材料。”哈利知道他在谈论一道敏感的界限,但是调整办案程式对他从来不成问题。他站起来对克利尔沃特的两个员警说,“我来检查这里的东西,看看那个小丑拿走了什么,如果他确实拿走了东西的话。”哈利四处看过房间后,走进小厨房,“所有电气用具好像都在,看来他没有拿走什么东西。珍妮一定是把他吓跑了。” “是的,呃,那位女士说他戴着乳胶手套,所以我怀疑,我们可能不会发现任何指纹。”两个警察中的高个子说。 “这看起来跟我正办着的一个案子有关,所以如果我想要指纹,我会让我的人来做。”哈利说。 “很好。”克利尔沃特的警察说。他递给哈利一张名片,“打电话通知我们丢了什么东西……我们写报告用。还有,如果那位女士恢复过来后愿意的话,你可以安排一个时间让她看看我们的罪犯簿,看她是否能指认那个家伙。” “明白。”哈利说。 “哦,顺便说一声,那个家伙是从凉台进来的。他割开纱门,从滑动玻璃门进到了房子里。看样子他不用强行开门。” “我有时忘了把玻璃门锁上。” “太不应该了。”那个员警说,“关于这个街区,你母亲说得对。清早海滩上有许多混混,有一些干脆就在那里过夜。” 两位警官离开后,哈利重新跪在珍妮面前,“你确定没事吗?” “是的,我很好。” “好吧,告诉我那个家伙长什 4e48." >么样。” 珍妮考虑着哈利的问题,这是哈利一直喜欢听目击者回答的问题。“嗯,他是个高个儿,可能比你矮一英寸,或者高一英寸。很难说。” “但大约是我这样的身高。” “对。” “体重呢?” “他比较瘦,但看起来很壮,肌肉发达,而不是松弛的那种,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有一百七十五磅,一百八十磅?” “我对男人的体重估不准,但差不多是那么重吧。” “头发?” “不好说。他用一个花色丝质大手帕遮住了鼻子和嘴,棒球帽拉得很低,拉到了眼睛上方,但我觉得他的头发是浅色的,金色或沙棕色,类似那样的颜色吧,但我不能肯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他的手枪,那是一把很大的、方形的枪,跟你的那把很像。” 哈利点点头,“没有看到什么面部特征吗?” 珍妮摇了摇头,“只有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我只记得这个,因为那双眼睛非常厉害,非常吓人,好像是他有点儿疯狂或是怎么的。他那样子特别愤怒,好像因为我在这里,因为舞妨碍了他。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感觉他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她看了玛丽亚一眼,神情紧张而懊悔。 玛丽亚轻轻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克利尔沃特的员警说,他戴着乳胶手套。” “是的。就跟你这里的手套一样。也许他看见后就拿了一副你的。”哈利点点头,他的思绪先是飘向鲍比·乔·沃尔多,然后是尼克·班尼武度。“你确定那个家伙很瘦吗?”他问。 “是的。” 哈利身后的门开了,卢比奥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大号的魔力牌篮球衫,用一只手提着一条宽松得快要从屁股上滑落的牛仔裤,头上歪戴着一顶坦帕湾光芒队的棒球帽。哈利先前告诉他在车里等着,直到克利尔沃特的警察清理完现场并离开后再出来。 “你是谁?”约柯问。 哈利冲那个男孩微微笑了笑,“这是卢比奥。我雇他给珍妮当保镳。” “什么?”珍妮说。 “他人很好。”哈利说,“我信任他。我想让他跟你待几天,或者一直到我抓住那个小丑为止。” “你认为那个家伙还会回来找我?”珍妮问。 “不,没有。”哈利坦诚地说,“但我不想冒险。”他扭头向后望去,“卢比奥,过来。” 卢比奥大摇大摆地朝他们走来,“啥事?”

哈利接着又花了半个小时检查他放在家里的档影本。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少,尽管他有一种少了什么东西的不安的感觉。如果真少了东西,他知道以后会想起来的。 他把珍妮和卢比奥交给他养母,他养母决定把两人带回家,因为那里“安全”,那里“我能给他们做好吃的午饭”。她立即命令约柯把他的名爵开回家,把他们“真正的车”开过来,这样三个人都可以舒舒服服坐在里面。 约柯离开前,看了一眼卢比奥,然后提出留下来跟哈利一起待在家里。 “不,我不会有事的。”哈利向他保证,“那个小丑不会冒险回来的。” “这是谁干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约柯问。 “是的,我有。”哈利说。 哈利回到专案办公室时早已过了中午,半天时间就这样浪费了。罗克一看到他回来了就把他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们有个问题。”他没等哈利坐下,就说道,“但是首先,告诉我你家那里怎么样了。” 哈利向他介绍了情况,并向他保证家里没有任何不应该存放的证据。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这是谁干的?” “目前还没有可靠的想法。”哈利说,“只是个直觉而已。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问题?” “司法长官接到一个名叫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的电话。我猜你知道这个人。他是你正在调查的那个教堂的代表。” “还有那个首席牧师的儿子,目前他是我最主要的嫌疑犯。那个黄鼠狼一样鬼鬼祟祟的律师想从我们伟大而又光荣的领导那里得到什么呢?” 罗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你的嫌疑犯,那个牧师的儿子,记得达琳谈起过一个警察强迫她上床的事。他还记得他是命案警察,名字叫尼克。那个律师说牧师的儿子以前没透露这个资讯,是因为他害怕如果他指责我们的人,我们会陷害他。因此,那个律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因为一个年轻的牧师以前犯了点罪就死盯着不放,却忽视一个正在犯罪的、来自我们内部的人。” “你跟老板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那个牧师的儿子和我们的人都在接受调查,我会给他寄去我们每天的报告来证明。我还告诉他,尼克已被安排执行限制性任务,直到这个案子解决了,至少涉及他的那一部分解决了为止。” “他说什么?” “他说即刻让尼克停职。他说停职期间可以发工资,但是他希望下班前就让尼克离开这里。” 哈利扭头望过去,看到尼克的办公桌空着。 “我半小时前告诉他了。”罗克说,“他今天上午来晚了。”罗克犹豫着看了哈利一眼,那意思是,晚得足够去过你家。 哈利点点头,但是没有上钩,“他对停职有什么反应?” “他很心烦,但他知道我对此也无能为力。”罗克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哈利,我不想让他这样,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兄弟员警。” “我也不想。但是指向他的证据够多的了,我们也不能忽视他。”罗克思考了一会儿,“你认为闯进你家的人是谁?” “鲍比·乔·沃尔多。”哈利说,“就是那个律师哇啦哇啦不停地提到的那个牧师的儿子。如果不是他就是跟他关系密切的一个人。但是我不能证明这一点,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为什么会去冒那样一个风险呢?” “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试图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向尼克。他可能从达琳那里听到过尼克的名字,这部分可能是真的。但他只是在利用它,他在抓住任何能够让他卸载压力的东西。他知道我在密切关注他。这就是他闯人我家的原因。我认为他希望找到要找的东西——我在家里看的那些案件报告的影本。前几天有人在偷偷观察我的房子,等约柯发现他时,他就溜掉了。” “你是在说你养父,克利尔沃特的退休警官吗?他也看到那个家伙了?” 哈利点了点头,“我们那时谁也没有往这儿想。约柯没能看清那家伙,但很明显他在偷偷观察我的房子。该死,也许他跟踪我回家一次,也许他跟踪过我两三次。我没怎么留意过身后。但如果是他跟踪我了,看见我带回家里一些资料夹,不是天才也能明白它们是什么。”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跟那个年轻的沃尔多牧师谈一谈。” “要当心。”罗克警告道,“司法长官不想惹恼宗教团体。这依然是圣经地带,还有,他还在竞选连任。” 哈利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时,看到那里有个便条,让他打电话给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对方一定是要求哈利远离他的委托人。哈利决定先见见鲍比·乔,把对付米德尔布鲁克斯的事暂时留在后面。

鲍比·乔没在他的教堂办公室,他的秘书解释说:“牧师打电话来,说他病了。”哈利没想到,这个又矮又胖、异常循规蹈矩的女人非常痛?快地把鲍比·乔的住址给了他,“他住在他爸爸家的车库上面。”她说道,好像单独这一点资讯就已经告诉哈利他需要了解的有关鲍比·乔的一切。 哈利背对着鲍比·乔家户门的猫眼儿。他希望当这个年轻的牧师打开门并意识到是谁站在那里时,能够有意外的收获。他想看看鲍比·乔会露出什么破绽。只要员警能够保持耐心和警惕,总会发现一些东西,不管说谎者多么精明。问题并不在于某些嫌疑犯太聪明了,而在于我们的警察往往缺乏足够的耐心。 门打开时,哈利转过身来,他立即看到鲍比·乔眼中绝望、恐惧的神情。但当鲍比·乔看清他是谁时,那神情一下子便释然了。 有人把他吓得99lib?魂飞魄散,哈利想,但那人不是我。“在等妖怪吗?” 一时间,鲍比·乔僵住了,脸上满是困惑。哈利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凌乱的客厅。 “嗨,难道米德尔布鲁克斯没有跟你谈吗?”鲍比·乔边说边跟着他走了进来。 “跟我谈什么?你是指尼克·班尼武度吗?” “是那个侦探吗?达琳只叫他尼克,一个真正可怕的命案侦探。” 哈利转身面对着他,“比我更可怕吗,鲍比·乔?” 鲍比·乔使劲咽了一口唾沬,“你看,米德尔布鲁克斯已经跟司法长官谈了,他应该还会跟你谈。我爸爸想知道你为什么只盯着我不放,盯着我们教堂不放,却没人盯着那个威胁过达琳的员警。” 哈利慢慢地做出微笑状,“我们在盯着他,鲍比·乔。事实上,我们盯着他的时间几乎跟盯着你的时间一样长。但你知道吗,鲍比·乔?我认为谋杀案不是他干的,是你干的。” “太荒唐了。我没有杀任何人。”尽管公寓里充满了空调吹来的阵阵冷风,鲍比·乔的嘴唇上面已经开始冒汗了,“好吧,我承认跟她上床了。我被引诱了,那个女人能够引诱任何人。但我没杀她。” “你们教堂的某个人杀了她,鲍比·乔。如果不是你,我认为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叫尼克的家伙。” “胡扯!”哈利喊道。“要么是你干的,要么你能指出是谁干的。”哈利把一根手指戳在鲍比·乔的胸上,“你最好告诉我,你这个无赖,否则你是在找死。” “我只知道尼克——” “我们调查了尼克。我们对他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你知道吗?你不可能把罪责推到他身上,但我能够把它推到你身上。你的律师以及他关于尼克·班尼武度的狗屁故事不会让你逃脱干系。所以你最好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鲍比·乔试图点支香烟,但他的手不停地哆嗦着,点了好几次才点着,“如果我能帮你,我会帮你的。”他吃力地说道。 “还有谁在监视她?还有谁在做你爸爸让每个人都去做的事……去抓她的把柄?”当哈利问问题时,他猛然意识到他家里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了——是那份教堂小报,是沃尔多牧师在上面重申他在讲道坛上发出号召的那份小报,他号召他的会众们走出去,去抓达琳的把柄,好让她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现在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认为,他今天上午检查那些材料时,那份小报没在资料夹里。那是唯一丢失的东西。想到珍妮为此遭受了手枪的击打,他怒视着鲍比·乔,“你今天上午闯进我家里了吗?”他等着回答,而鲍比·乔只是看着他,“回答我!”哈利看到这个牧师还不讲话,便喊道。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人闯进我家,翻我的文件。如果不是你,那么你知道是谁。”鲍比·乔的脸像死人一般的惨白,“你这是在设法让人杀我呢。”他声音嘶哑着说道。 哈利抓住他的胳膊,“谁会杀你,鲍比·乔?”鲍比·乔挣脱开,“我不会再说什么了。我想让你从我家里出去。我想让你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哈利回到他的车里坐下。他抬头看着鲍比·乔的家,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盯住鲍比·乔,看他去见谁,或谁来见他。但是首先他得弄清楚他的记忆是否正确,那份教堂小报是否真的不见了。他给珍妮的手机打电话,但是没人接听。他又拨通了约柯家的电话,玛丽亚告诉他,珍妮和卢比奥出去了,说他们准备看电影去,好让珍妮把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说约柯跟他们一起去了,但是她决定在家给大家做晚餐。她还问他是否也来吃饭。哈利说他争取去,然后挂掉电话,免得玛丽亚又要说一堆让他内疚的话。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回家检查资料夹。他还得去办公室查看一下,以确保那份小报也不在那里。同时,他还要叫一辆巡逻车来鲍比·乔家附近蹲守,监视出现在此的每一个人。 第十七章

鲍比·乔在地板上踱来艘去,试图想出个办法来。他打电话给沃尔特·米德尔布鲁克斯,结果听到的都是鼓励安慰之词,连同律师们通常喜欢做出的保证——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其潜台词是:坐好了别动,让大人们来处理。他点燃一支烟,在房间里又转了一圈。去你妈的,米德尔布鲁克斯,他想,要是你们大人把事情搞砸了,你不用承担后果,而目前那个精明的浑蛋哈利·道尔不过是诸多后果中最轻微的一个。 鲍比·乔颓然地坐在一个有加厚软垫的皮椅上,看了一眼放在邻近茶几上的手机,接着他站起来,又开始跋步。他不得不给他打电话,不得不打电话告诉他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果那个卑鄙的狗娘养的后来发现他没打,那他就会做出他威胁要做的事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畏罪潜逃。去银行把每一分钱,甚至把他以前从毒品交易中挣得的藏在保险箱里的钱都取出来。带上钱往北面逃。 是的,肯定的,他告诉自己。你跑吧,那个浑蛋道尔将通过各种通信手段通缉你,让全国每一个白痴员警都知道你的名字,说你涉嫌一起谋杀案,在接受调查期间畏罪潜逃。那时你怎么办?花掉你所有的钱,弄张可用的假身份证,做个整容手术换张脸吗?他在户门附近的一面镜子前停下。没门儿,他想。 他从房间的另一头走回来,止住脚步,双手叉腰,听着自己疲惫的呼吸声。那么就告诉道尔他想知道的事情,让他永远从你这里滚开。bbr>99lib.帮助道尔逮住那个疯狂的王八蛋,把他永远关起来,甚至没准把他杀了。哦,是的,那一结果会更好些。他抬眼看着天花板,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是的,然后,当道尔把谋杀的罪名加在爸爸该死的教堂上时,你该怎么跟爸爸交代?哼,活该,那罪名本来就属于教堂。如果爸爸没有发出惩罚那个荡妇的号召,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说实话,都怪他假仁假义、多嘴多舌,他是自作自受。 前门传来几声用指关节敲门的声音,把他又带回到现实中。一定是道尔,又回来盘问你,也许要把你带回到他的办公室。去把他想要的告诉他吧?99lib?t>,好让他永远从你这里滚开。 鲍比·乔大踏步穿过房间,没有检查猫眼儿就一把拉开门。当他看清来人的脸时,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刚刚下定的所有决心都融化了。 那人的嘴角上慢慢露出笑意,但笑意从未进入他那冰蓝色的眼睛中,“看起来你不高兴见到我,鲍比·乔。” 尽管鲍比·乔还握着门把手,那人从他身旁走过时,顺手用掌一推,门被关上了。 “我只是感到意外。我以为是那个侦探呢。他刚才在这里,我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了。” “我知道他刚才在这里。” “你知道?” “我一直在盯着。我发现你没有上班后,我想我最好来一趟,看看你在和谁见面。我把车停在另一个街区,穿过你爸爸房后的树林过来的,你瞧,真想不到啊,道尔侦探正从你家走出去。”那个人的蓝眼睛变得更加冷酷了,“你们两个谈得不错吧,鲍比·乔?” 鲍比·乔开始快速地摇头,“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什么也没有。”他再一次直视着那人的眼睛,他的脊背一阵战栗,“事实上,我让他滚出去。” 笑容又回到那人的脸上,“你告诉道尔侦探滚出去……他就滚出去了。”他的目光越过鲍比·乔,似乎在跟站在他身后的人讲话,“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吗?” “我是这么做的,这是真的。我告诉他滚出去,他就径直从门口出去了。你看,我的律师——” “你太好骂人了,鲍比·乔。你骂人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反感。我相信上帝也会觉得反感。” 鲍比·乔的脊背又是一阵战栗,“对不起。你是对的。我只是神经紧张。刚才被那个员警逼问,现在你又不相信我。我的神经简直是,妈的……我的神经简直是一团糟。” 那人用一只胳膊揽住鲍比·乔的肩膀,开始带着他向房间的另一头走去,“没有必要紧张,鲍比·乔。你把另一个侦探的名字给他了,达琳告诉你的那个?” 鲍比·乔又开始快速地点头,“我告诉他了,我告诉他了。我的律师给司法长官打了电话,要求知道为什么员警没有调查他们自己的人,为什么他们反而把一切罪责推到一个教堂牧师身上。他打了电话,他像爸爸告诉他的那样打了电话,他说司法长官向他保证会着手解决此事。” “但哈利·道尔还是出现在你门前,对吧?” 鲍比·乔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个理由。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掉进汹涌河水里的人,正伸出手来,想抓住任何能让他漂浮于水面的东西,“我觉得司法长官还没有跟他联系。当我告诉他沃尔特……就是那个律师……给他去过电话时,他看起来很惊讶。” 那人的一只胳膊仍然搭在鲍比·乔的肩上,继续带着他慢慢地绕着房间走动。 “你还告诉他什么了,鲍比·乔?” “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你跟他说我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别的我什么也没跟他说,妈的,一点儿都没说。” 那人摇了摇头,“我刚才跟你说过,叫你不要再骂人,鲍比·乔。你是上帝的一个牧师,可你骂起人来像个粗野的痞子。”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 那人的动作是如此娴熟、迅速,鲍比·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已溜到鲍比·乔身后,用一只胳膊勒住他的咽喉,并用身体抵住了他的后背。 “你bbr>敢动,我就拧断你的脖子。”那人在他耳边说道。 鲍比·乔没敢吱声,那个人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顗抖,这让他的性欲莫名其妙地高涨起来,也让他想起了杀死达琳时的感受:当他把刀子横在她的喉咙上时,她是如何哀求他,如何答应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还有那可怕的勃起是如何出现,如何引诱着他,直到他用刀刃切断了她的喉咙,看到她的血喷涌到那片罪恶的沙滩上。他推开回忆,发现他的呼吸变得跟鲍比·乔的一样不均匀了。他从别在后腰带下面的刀鞘里拔出那把六英寸长的猎刀,把刀刃放在鲍比·乔的下巴下面,然后慢慢向下移动,直到把他的另一只胳膊替换出来,让他腾出手揪住这个年轻牧师的一把长发。他感到自己的性欲剧烈地燃烧起来。他把鲍比·乔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向前一推,同时把他的头向后一拉,让他的喉咙全部暴露出来。 “这是杀死那个妓女的同一把刀,是切入她的喉咙,让她的血喷涌出来的同一把刀,是把上帝的审判刻在她脑门儿上的同一把刀。你知道当我告诉她,她要接受上帝的审判时,她说的是什么吗,鲍比·乔?” 恐惧让鲍比·乔无法呼吸,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试图点点头,但那刀刃已经微微割进他的喉咙,他感到有一小股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终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已经是气喘吁吁、微弱无力了,“噢,求你,求你别伤害我。” “那正是达琳所说的话,鲍比·乔。我来告诉你我对她说的原话:我不会伤害你。不,我不会。但是上帝会审判你。几分钟后你就会站在他面前,就像当初达琳一样。上帝的审判对你的伤害要远远大于我所能做到的。” “不,不,不。求你了,不。我不坏,不坏。” 他坚定地用刀子抹过鲍比·乔的喉咙。殷红的动脉血喷涌而出,形成长长的一股血流。鲍比·乔试图大声喊叫,但出来的却是响亮的汩汩声。接着他的双手飞快地伸向喉咙,鲜血开始一股一股地从他的指间涌出。那人放开他,把他向前一推,然后一边后退一边看着这个年轻的牧师踉踉跄跑地向前走去。当鲍比·乔重新控制住身体,转身面对他时,他已经向后退得更远了,他不想让这个年轻牧师溅出的血把自己的衣服弄脏。鲍比·乔走了两步,接着跪倒在地上。他抬头看着那人,脸上充满了死到临头的恐惧。接着他的双眼开始模糊起来,突然他向前一倾,脸朝下倒在铺有地毯的地板上。 那人感到勃起的阴茎抵住了裤子,接着又软了下去。他杀死达琳时也是如此,这让他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惭愧。他把有关燃起性欲的想法放在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鲍比·乔身上,等着他体内的血一股股涌出,直到最终停下来。当流出的血最终慢慢地变成细流时,他走过去,把尸体翻过来,用刀尖对准尸体的额头。他结束后,低头看着这位年轻的牧师,慢慢地、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来到户门,取回他留在门外的包。一丝笑意爬上他的嘴角。现在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哈利检查了他的家,坚信确实是那份教堂小报不见了。他又回到办公室翻看了一遍办公档,以确定没有在无意间把小报丢在那里。他刚刚检查完,吉姆和维琪就走进了会议室。维琪径直走到哈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吉姆则坐在哈利旁边的椅子上。 “现在四点钟,你有没有可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吉姆问道。 哈利想起了吉姆要求四点见面的那张便条,“是的,当然,什么事?”他边说边把目光转向维琪。 维琪望着外面大房间里尼克·班尼武度的空桌子,“尼克在哪里?”她问。 “停职留薪,司法长官的命令。”哈利说,“看起来,我的嫌疑犯,那个小牧师,记得达琳受到过尼克的威胁。他的律师打电话给司法长官,大老板决定尼克甚至不应该待在办公室里。”他耸了耸肩,“罗克没有其他选择,不管是起诉尼克还是证明他无罪,在我们结案以前,他得走开。”他看着维琪,让她知道他最终还是希望尼克能够被证明无罪。 “哈利,我们想把尼克带来,正式审问他。”吉姆说。 哈利一愣。 “只不过.99lib.是跟你审问你的嫌疑犯一样。”维琪插话说。她语气尖刻,话语中隐含着没有说出的评论:哈利正在他的嫌疑犯鲍比·乔·沃尔多的身上浪费他自己以及警局的时间。 维琪的语气很刺耳,她没有说出的评论更刺耳,但哈利没有计较。当然,他们是对的。他们有权审问尼克,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审问多少次都可以。“你们把他带来时,计划给他戴上手铐吗?” “那是程式。”吉姆说。 哈利低头看着桌面。那正是他给鲍比·乔·沃尔多的待遇,他知道对尼克·班尼武度少做任何一点都会引起人们对专案组的批评,甚至可能危及将来对鲍比·乔的法律诉讼。然而尼克毕竟还是兄弟警察,是他认为无罪的一个人。让他戴着手铐,把他带进来,会让警局的每一个人怨恨,他看了维琪和吉姆一眼……除了他们这两个人。 “做你们认为必须去做的事情。”他说,“这是你们的调查。” “但是你不赞成……”维琪的声音中讥讽的味道依然很重。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那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都知道,作为案件调查的主要负责人,哈利能够指挥他们的行动。但是他们也知道,他们可以把他的决定反应给总指挥罗克。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谁会赢,尤其是在荀法长官做出让尼克停职的正式决定之后。 “你们打算什么时间把他带来?”哈利问。 “我们一找到他。”吉姆说。 “我想看到讯问过程,到时通知我。” “没问题。”吉姆说。 “尽量在周围没有媒体的时候把他带来,”哈利说,“我们没有必要助长人们的猜测,说我们抓住了在命案部工作的凶手。” 吉姆点点头,“当然。维琪和我出去找他。我们一找到他就通知你。” “我认为你们现在哪儿也去不成了。” 他们全都抬起头,看见迪沃·沃什站在门口。 她直视着哈利,“鲍比·乔·沃尔多被发现死在他的家里,尸体冰冷。他爸爸的女管家去找他,没料到会遇到这个情况。最先到达现场的警察说,罪犯的杀人手法与杀害达琳·贝克特的相同——喉咙割开,脸上盖着狂欢节面具。这次面具的图案是个表情淫荡的恶魔。你们最好都出发去那里。” 第十八章

哈利给犯罪现场打去电话,命令封锁现场以备调查。一个穿制服的警官守在车库楼梯的顶头,这里直接通往鲍比·乔的公寓。犯罪现场封锁带把整个建筑围了一大圈。发现尸体的女管家由一个女协警陪同,被隔离在一辆巡逻车的后端。哈利还做出指示,不许任何人进入封锁区域。约翰·沃尔多牧师尽管再三要求允许他进去为儿子祈祷,但被告知,他必须跟负责该案的侦探去讲。 哈利到达犯罪现场后,首先派维琪和吉姆去查明案发后的现场是否依然安全,而后径直向女管家所在的巡逻车走去。 女管家大约五十岁出头,花白头发,褐色眼睛,浅棕色皮肤。哈利猜想她是墨西哥人,可能是非法移民一尽管他并不打算逼问这一点——她已经被她看到的场面吓得失魂落魄了。 她告诉哈利她叫德洛丽丝·桑切斯,然后她颤抖着嘴唇,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哈利,“他死了?”她问。 “是的,桑切斯太太,他死了。”当哈利用尊重的口吻对她讲话时,看到她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暖意。哈利的话似乎也让她放松下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鲍比·乔的公寓,以及你进去后所看到的一切。” 她摇了摇头,似乎他的话又把她带回到一个令人惊恐的场景,尽管哈利确信她看到的那个场景仍然留在她的记忆中,而且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 “我去那里是因为他父亲想跟他谈话,但他没有接他父亲的电话。他父亲特别生气。他说,‘去把他叫来。’所以我就去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敲门,但是没人理。我就试着推门,但没推开。但我有打扫卫生用的钥匙。”她拍拍围裙上的一个口袋,“所以我打开门,但是我没有进去。我从门口就能看见他。到处是血,所有的东西上都是,那个吓人的恶魔面具盖在他的脸上。” “你碰那个面具了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进去。” “那么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穿着的衣服跟我为他洗熨的是一样的。”她说。 哈利点点头。这是一个实在女人的实在回答。“在你发现尸体以前,你有没有看到或听到异常的人或事?” 德洛丽丝想了想,答道:“大概两小时前,后院有个人。”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她摇摇头,“那条狗,隔壁的,它开始叫。后院有人时它总是叫。我想也许是牧师出去吸支烟吧。他出去吸烟时狗总是叫。这一直让牧师很生气。但是后来我看见他在屋里。所以我朝后院看了看,但是没人在那里了。” 哈利谢过她,并告诉她他很快会派人来找她做一个正式的书面记录,需要她在上面签字。“不会花太长时间,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他说。那个女人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吉姆和维琪在通往鲍比·乔公寓的楼梯口等着哈利。哈利带他们上楼,并告诉站在那里守卫的警官,除了法医和验尸员不许任何人进来。 哈利推开门,血液中那种浓重的铜味扑鼻而来。鲍比·乔的尸体仰面朝上躺在房间中央,脸上盖着那个恶魔面具。他还穿着几个小时前哈利见到他时穿的那身衣服。除此以外,没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一样。整个房间像被血洗过一样,墙面、家具、地板都被动脉喷出的血冲刷了一遍。在心脏停止跳动以前,他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干。哈利确信,尸检会显示从这具尸体中流出的血量将是最少的。哈利仍然站在门口,他能看到有一行从尸体向外走开的沾满血迹的脚印。最先到达现场的员警检查了房间,以确保凶手已经不在屋里,但他们都尽量远离尸体。那个女管家,桑切斯太太,说在门口看到尸体后,就没有进到屋里。哈利打开他的犯罪现场手提箱,取出相机,把那行从尸体向外走开的一行沾有血迹的脚印照下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些脚印与在调查过程中留下的任何新脚印区分开来。 三个人穿上从哈利的手提箱里拿出来的鞋套,然后排成纵队进入房间,并注意避开溅出的浓重的血迹。哈利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此案与达琳谋杀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喉咙处深深的伤口:凶手如此强健有力,刀口几乎到达脊柱的位置;双手被仔细合在一起,像祈祷一样:面具放在脸上,没有系住。 哈利马上走到尸体旁,拍了两张尸体原位照片,然后他从鲍比·乔的脸上小心地拿起面具。他看到鲍比·乔额头上刻着“私通者”三个字。他站起身,又拍了两张移去面具的照片,然后跪下,凝视着鲍比·乔毫无血色的脸。 “我本应该待在外面监视你。”他轻声说。 “你说什么了吗?哈利。”维琪问。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手表,“三个小时前我在这里。我把他吓坏了,我甚至想到待在外面车里看他是否要去见谁,或者是否有谁来找他。但我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必须先做,于是我要求派一辆巡逻车过来。要么他们没来,要么来了,但他们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我去核实一下。”维琪说。她到外面去跟门口的警官核实。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巡逻车也应该一直在附近巡逻。 哈利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抬起鲍比·乔的手腕,又伸手动动他的下巴。尸偎还没有开始,但是考虑到房间内空调的巨大作用,这个过程有可能被延迟了。他把手伸到鲍比·乔的衬衣里面,感觉一下他腋下的温度。摸起来依然温暖,这表明他死了不到三个小时。 “我本应该留下来监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不管是谁杀死的他,那个人可能一直在外面监视着你,等着你离开。”吉姆说。 这话吓了哈利一跳,他忘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但这话说得非常在理,哈利怀疑杀死鲍比·乔的凶手是否跟搜查他家并用手枪打了珍妮的那个人是同一人。也许你在朝正确的方向看,却看错了人,他告诉自己。 吉姆的话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你这里不需要我,我想去检查一下案发时班尼武度在哪里。至少,从表面看,这跟杀死达琳的是同一人,如果尼克在过去三小时内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那他基本上就与此案无关了。” 哈利回头看看吉姆,点点头,“好想法,如果你想去,我这里没问题,但你首先要告诉维琪一声,确保她那里不需要你。她清查过达琳的犯罪现场,还有那个被害牛仔的现场,所以我想让她留下,也清查一下这个现场。她很容易发现我忽视的任何相似点。” “我会告诉她的。”吉姆说。 哈利把注意力又转回到尸体上。他仔细查看尸体的双手,上面覆盖着干燥的血迹,这表明鲍比·乔曾试图用手止住从喉咙流出的血,却无济于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迹象表明有过搏斗。哈利以此断定,鲍比·乔与那人很熟悉,熟悉到可以让他近身的程度。此外,凶手不仅强健有力,而且行动敏捷。在这位年轻的牧师还未意识到怎么回事时,那人就已逼近他并迅速移到他后边。军事训练?他一下子想起了贾斯廷·克雷尔比。这位第一助理牧师曾告诉哈利,他加入教会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水兵。但也可能是其他人,所以他必须开始检查与教会有关的每一个人,看看他们有无服役的经历。 接着,他查看尸体的伤口。跟达琳的一样,伤口看起来也是由从右向左的动作造成的。如果鲍比·乔被人从身后抓住——这是唯一可以实施这么大力量的方式,那么伤口的切割走向表明凶手用的是左手。 “这个人在杀人前是如何靠近他们的,靠得又是如此之近?”哈利大声问,“是因为他让人太恐怖了,以至于被害人不敢动弹吗?还是因为他异常迅速、异常敏捷?” 他直视着鲍比·乔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没有变得浑浊、暗淡。眼睛里还有恐惧,哈利想。这跟那天下午鲍比·乔打开门时哈利在他眼中看到的恐惧是一样的,但当这位牧师意识到那不是他预料中的人后,那种恐惧又从眼中消失了。 “那人是谁?你当时在等谁?”哈利低头看着尸体,好像在期待鲍比·乔重新活过来回答他的问题。 公寓的门开了,维琪走了进来,“被派到现场的同一巡逻警车曾收到你早些时候的要求。遗憾的是,在麦克马伦-布斯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所以>藏书网当时没能开过来。” 哈利慢慢点点头,“我本应留下来监视他。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我内心能感觉到这一点。他要么出逃,要么去找人帮忙。他甚至告诉我,我逼他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人把他杀死。他不是在跟我耍花招。不管他说的是谁,那人确实把他吓坏了。” “你逼他做什么了?”维琪问。 “交代他知道的监视达琳的其他人,那些试图抓住她违反缓刑规定的把柄的人。” “所以你还是认为这是教堂的某个人干的。”维琪的声音里流露出她所有的怀疑。 哈利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尸体上。 “你为什么不考虑班尼武度呢?”她质问道,“因为他是个兄弟警察吗?” 哈利看着尸体,“即使他是月球上的人,我也不在乎。”他说,“尼克不像是这类杀人案的实施者。”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像?”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尖刻、刺耳,嘲弄着哈利的看法。 哈利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他冲尸体侧一下头,“看看他,看看他被杀死的方式,看看尸体被毁损的方式。然后再想想达琳的尸体。这是信教的人干的,尼克·班尼武度不信教。你去过他家,他家里没有一点儿与宗教有关的东西。不管是谁杀死的达琳,那人认为她是邪恶的——不是病态的女人,不是不正常的女人——而是邪恶的女人。见鬼,尼克根本不会考虑一个为任何人甚至是一个孩子而张开双腿的女人是不是邪恶的。他可能认为那很愚蠢,他肯定认为她那种做法很愚蠢,因为那明摆着是公开邀人把她抓住。但是他不会称之为邪恶,也不会愤慨到把这一资讯刻在她额头上的程度。”他朝鲍比·乔的脸上挥了一下手,“你认为尼克·班尼武度会那么反对私通,以至于像这样把字刻在尸体上吗?”哈利摇摇头,然后抬头怒视着维琪,“他倒是会给没有私通过的人贴上浑蛋的标签。” “你是否考虑过,他只是在设法摆脱我们?他是个优秀的侦察员。他知道一个优秀侦察员怎样考虑问题。他知道你会怎么想,哈利。” “好的,假设我同意你的说法。让我们来看看凶器的选择吧。我们的凶手用了一把刀,一把相当大的刀,为什么?是因为这是某种宗教祭祀仪式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尼克不会把割喉当做最好的杀人方式来选择。他也许会使用刀,但是他会对准心脏刺几刀。他不会把整个房间弄得到处是血。在命案部工作过的任何人,如果他必须从犯罪现场走出去的话,没有一个想留下这样的犯罪现场。因为这样做,不留下证据太难了,把证据带走太难了。” “人们妒忌到发狂的地步时,会做出愚蠢的事。” “这不是冲动的行为。这两起谋杀案是精心策划的。还记得吧,达琳的尸体被运到异地,运走的原因我们至今还不清楚。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凶手一定认为冒险运走她是值得的。还有,在这两起谋杀案中,凶手都是有备而来,为的是传递一个资讯。” “怎样有备而来?带着刀子吗?” “他还戴着面具。” “我不相信你的说法,哈利。我就是不相信。这不过是他全部花招的一部分,他想摆脱我们,就像他更改了电脑记录,让我们无法追查到他用过那辆簪车一样。他爱上了达琳,为她倾倒。但是达琳想从一张床蹦到另一张床,她需要知道许多男人都想要她,因为那是唯一让她满足的事。上帝,她甚至需要知道小男孩们都想要她。尼克受不了这个,他想把她据为己有。哈利,你见过达琳。一个男人不可能找到比她更漂亮、更值得拥有的女人了。尼克·班尼武度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就这样,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动机和时机都清清楚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尼克还有世界上最好的伪装:他是个员警。不仅如此,他恰好还可能是调查这桩案子的侦探。我的朋友,这就是达琳的尸体被运走的原因。那是为了确保案子在我们的司法管辖区。如果她的尸体在塔彭斯普林斯被发现,这个案子会被塔彭斯普林斯警局抢走。” 哈利转回身面对着尸体,“你说的那几点都非常好。但你这里需要处理的犯罪现场到处是血,而且你没有尼克·班尼武度来过这个房间的证据。所以让我们先清查这个房间,然后你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是否能找到把他跟犯罪现场联系在一起的证据。” 维琪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什么证据,那能证明什么?那只能证明他跟我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的警察。” 哈利喜欢这个女人的顽强。他抬头冲她笑道:“女士,你像一条叼着骨头的狗。但我们的底线是:我们得把凶手与犯罪现场联系起来。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是证据再多,也无从去追查。”

莫特·詹洛——那个助理验尸员一做完尸检后,把犯罪现场交给法医,然后来到户门外边的一小块楼梯平台上,加入到哈利和维琪的谈话中。“看起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至少表面如此。”他说,“一旦把他放在尸检台上,我就会知道更多情况。不过凶手一定是个强壮的浑蛋。向后割得那么深,已经伤到脊柱。”他举起一根手指,“不过,骨头上的那个刀口应该有助于我们确认凶器,如果我们能找到凶器的话。” “你看我们还能从尸体解剖中得到哪些资讯?”哈利问。 “你是说皮肤上的指纹这类的东西?”他看见哈利点了点头,“现在来看,没有任何明显的东西。尸体看起来相当干净。头皮上有一些脱落的头发,肩膀上的更多。我怀疑凶手在割断他的喉咙之前,曾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向后面。” “是的,我注意到这点了。”哈利说,“他对达琳没有这样做。他在切人她的脖子时,紧抓着她,让她贴近自己。你可以从他们留在那小片沙滩上的纷乱的脚印以及最初刀口喷出的血液证据中看出来。” 詹洛点点头,“他可能不愿意那样对待一个男人,让他靠自己那么近。” “那是为什么?”维琪问。 詹洛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她,好像觉得他下面的话可能让她尴尬,“我不确定,但根据我读过的这方面的文献,当凶手用刀子杀人,或扼死人,或任何让他与被害人有近距离身体接触的方式杀人时,他会变得性欲冲动,这并不罕见。也许在这个案子中,当我们的凶手感到性欲被激起时,他不想靠近另一个男人。” “他不想那样,因为那样是有罪的。”哈利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显得很遥远。 “那非常有可能。”詹洛说。 “也许他只是不想把血弄到身上。”维琪的语气中有一种嘲讽的味道。詹洛明白了哈利和维琪的意思,他厚厚的嘴唇上露出微笑,“我们在进行专业争论吗,孩子们?” “只是不同意见而已,不知道谁应该是我们的主要嫌疑犯。”哈利说。 詹洛冲他们咧嘴一笑,“足以成为主要嫌疑犯的人有多个吗?当你们的杯子满得溢出来时,应心存感激,小孩子们。” “除了你刚刚检查完的他的主要嫌疑犯之外。”维琪说。 詹洛抬起眉毛,“这位年轻的牧师?” 哈利点点头。 詹洛又笑了,“我听到警局的人都在传,说死人跟你说话,哈利。但是对于这个可怜的恶魔,你可能问得有点太多了。他的喉头整个被割断了。”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 维琪和哈利也转过身去,只见吉姆·摩根朝他们走过来。 “找到班尼武度了吗?”维琪问。 “他家里没人应门,他的车也不在停车场。”吉姆说,“我?99lib.打他手机,但同样是没人接听。” “他常去几个酒吧。”哈利说,“我把名字和地址给你。”他停顿了一下,“你打算把他带过来讯问吗?” “那是最终计划。”吉姆说,“目前我只是去看看,看他是否有今晚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你带上维琪。如果你们找到他,就把他带回警局。我们审问他时不要太显眼,要在办公室没那么多同事时进行。但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开始审问。”哈利看了一眼表,“我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太长,法医结束工作后,我跟你们联系。” 维琪久久地看着他,“如果我们找到他,并决定把他带回去,我们给他戴手铐吗?” 哈利呼出一口长气,“由你们定。如果他是我的嫌疑犯,我不会,他仍是个警察。不过,他不应该携带武器,所以要对他搜身,确保他没带武器。”

犯罪现场侦查队队长马丁·勒巴伦指着公寓地板上浅棕褐色地毯上带着血污的印迹说,“我们采集到了朝向门口的漂亮的带血脚印。11-C码鞋,在一个脚印的后跟上,你能看到一个清晰的图案。我们找到这双鞋时应该不难认出来。鞋底和后跟吸进了血,你永远不可能把血全弄出来。所以,一旦我们发现这双鞋,就能把这头蠢驴钉在墙上,除非我们的罪犯把鞋扔掉了。” “这么说,我们找到鞋就找到了凶手。听起来简单。”哈利说。马丁冲他咧嘴一笑,“是简单,那你为什么还不抬屁股走人,赶紧找去。” “你注意到被害人指甲下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他的皮肤上有没有什么指纹,身上有没有防卫伤?”哈利问。 “尸体相当干净。他的衬衣后背上有一些纤维,那可能是罪犯第一次走到他身后时留下的,另外有一些头发也不是他的。但我们发现的线索比平时都要少。我们回到实验室后会对所有可疑之物进行处理。至于皮肤上的指纹,一点都没有。我猜想,罪犯当时戴着乳胶手套。” “那么你是说这是一个很干净的犯罪现场?就像一个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你想说什么,哈利?” “我想知道犯罪现场是否看起来像这样一个人干的,他知道怎样把犯罪证据降到最低程度。” “像个员警?”马丁的眼睛眯了起来。 “有的人正密切关注着一个警察。”哈利说。 “我不会那么说,哈利。我肯定不会为此去作证。” “放松,马丁。”哈利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我并不是要去抓一个警察。我只是想能够回答人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马丁转脸望向别处,“有可能是一个了解犯罪现场的人干的。”他让步道,“也就是说,除了脚印,一切都像。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这个小丑甚至没有试着把它们擦掉。如果他擦了,我们可能也就永远得不到这个后跟印了。” “也许什么东西把他吓跑了。”哈利推测道。 “从这个家伙杀死这两个人的方式看,我并不认为他是那种轻易害怕的人。” “你不这样认为。”哈利说。

维琪和吉姆在哈利建议的其中一个酒吧里找到了尼克·班尼武度,那是一个名叫“乳房崇拜者”的酒吧,坐落在距阿尔默顿大街不远的六十六号街上。尼克坐在一个昏暗的小隔间里,正慢慢地喝着他一小时前到这里要的同一杯酒。他上身穿一件黑色丝质短袖衬衣,敞着领口,下身是一条裤线笔挺的棕褐色便裤。维琪觉得尼克的“皮条客尼基”的外号,真是名副其实。 “你们两个他妈的想要什么?”当维琪和吉姆停在他桌旁时,他问道,“还是你们只是来这儿吃我剩下的?妈的,你们这两只秃鹫!” “我们需要知道今晚早些时候你在哪里。”维琪说。 吉姆早已走上前,挡在小隔间出口处,以防尼克溜走,而维琪则站在吉姆旁边,便于开枪射击。尼克看了他们每人一眼,心里明白他们为什么采取这样的站位。 “是突击搜捕吗?” “我们只是需要问你一些问题。”维琪说。 “问吧。” “你今晚在哪里?” “我在家呀。我一小时前才出来,想喝几杯酒。没什么可惊讶的呀。他们今天停了我的职。” “吉姆两小时前去了你家。没人应门。” “我从未听见敲门啊。”他抬头看了一眼摩根,轻蔑在脸上蔓延开来,“也许你的新搭档走错了门。” “你的车不在停车场。”摩根说。 “那时我已经出来了,浑蛋。我还能告诉你什么?” “就是说,今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家?”维琪问。 “对。” “有人跟你在一起吗?”吉姆问。 尼克举起右手,“有啊,玛丽·菲斯特。我相信你跟她很熟,浑蛋!” “没必要这样。”吉姆说,“我们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们。” 尼克发出狗叫一般的笑声,“我不会的,小伙子。你们俩我谁也不尊重。看来我不得不装一下。” “那就装吧。”维琪厉声说。 “滚你妈的。”尼克回敬道。 “站起来,放老实点儿!”吉姆说。 “什么?你他妈的疯了?” “照我说的做。”吉姆命令道,“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就控告你抵抗警官的合法命令。” “你们要逮捕我?” “你将接受讯问。”维琪从摩根那里拿回控制权,“让我们搜身卸下你的武器,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给你上手铐。” “你妈的为什么……” “快点!”摩根咆哮道。他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好几个顾客都转过脸来望着他们。 突然的关注似乎让班尼武度感到局促不安,“好吧,好吧。”他用温和一些的口气说道,“但是我们能不能在停车场搜身?” “只要你放规矩些。”维琪说。 摩根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告诉她,他觉得同意班尼武度的请求是个错误。 班尼武度把手伸进口袋,当看到摩根和维琪警伤起来时,马上停下来不动了,“我只是想把酒钱付了。”他说。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卷折起来的钞票,抽出一张十元的,放在还剩下一半的酒杯旁,“我想你们不愿意等我去找回零钱吧。” “把整张放下。”维琪说,“这会让女服务生记住你的。”

哈利回到办公室时,审讯室里只有尼克一个人。维琪和吉姆向他汇报了情况。 “这么说,在鲍比·乔被害的这段时间,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们汇报结束后,他说道。 “什么也没有。”维琪答道,“我们找到他时,他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新洗过的。我跟罗克核实了一下,他今天来上班时穿的衣服跟在那个酒吧穿的根本不沾边。我想要个搜查证,搜查他家。” 哈利举起一只手,“我认为我们还不具备足够的理由要搜查证。咱们先审问他,看能得到什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你要审问他吗?”吉姆问。吉姆话里有话,哈利听得出来——好像由于哈利自己的嫌疑犯死了,吉姆便害怕哈利可能会把班尼武度偷走一样。 哈利摇了摇头,然后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我通过玻璃窗看着。审讯全是你们的事。” 哈利走进观看区,维琪和吉姆则在审讯室的外面凑在一起,制定对策。哈利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面朝单向窗。尼克·班尼武度坐在不足十英尺远的地方,既孤立又孤独。哈利看到的是一个寂寞、神情沮丧的男人,而不是跟他共事五年多的那个胆大妄为、极其可憎的侦探。尼克眼中所有的骄傲自大都不见了。哈利知道,即使他极力表现出任何一点儿自大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听到开门的声音,尼克的头猛地转了过去。他看着维琪和吉姆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小金属桌。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既宽慰又愤慨的神情。哈利明白,嫌疑犯不喜欢被隔离,尤其是被隔离在一个小而封闭、没有窗户的房间。这让他们感到恐惧,但随后的审讯也同样让他们恐惧,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尼克现在就是那样,他怒视着他的侦探同伴,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厌恶。哈利知道,那种感觉,不管结果如何,永远不会完全消失。而且他毫不怀疑,对他自己而言,那种滋味也将挥之不去。 维琪按照程式,首先宣布日期、时间、地点和在场所有人的姓名,然后告知尼克审讯会被录音,他有权要求律师在场。 尼克不屑地挥了挥手,“我不需要律师。如果我决定我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们审讯就此结束。” “那好吧。”维琪说。 “我们从达琳·贝克特开始。”吉姆开口道,这表明他将在审讯中占据主导地位。 这是精明的一步,哈利想。尼克对待女人的态度不会让他对维琪有任何程度的坦诚。另外,每当需要刺激尼克时,维琪作为次要角色,总能够随时插入进来,强迫他表态。 “你愿意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尼克说,“你可以从玛丽莲·梦露开始。我照样也是没有杀她。” “你已经承认你跟达琳发生过性关系。是真的吗?” “我跟她睡过几次。我想把她变成我的内线,我设法靠近她。我靠得有点儿太近了。那是个错误。” “你犯了多少次错误?”吉姆问。 尼克怒视着他,“你是说我干了她多少次吗?这没什么,孩子,你可以说那个字。你的舌头不会因此变黑而掉下来。” 哈利看到吉姆的下巴紧绷着,但依然保持着冷静,“多少次?”他又一次问道。 尼克用鼻子哼了一声,“三四次吧,我没数着。跟你说实话,别看她长得漂亮,她没那么棒。” “那你为什么还总去找她呢?”维琪厉声问道。 尼克似乎很高兴把她激怒了,“我没说她很差劲。我甚至可以第二次、第三次去找你这样的婊子交欢。谁知道呢?” “这辈子你都别想,你这个无赖。”维琪反击道。 吉姆举起一只手,要求他们停下来。尼克大声笑起来。嫌疑犯赢了第一回合,哈利想。 “据小沃尔多牧师交代,你强迫达琳与你上床,但上床的事从未真正发生过。”吉姆说,“至少她是这么告诉他的。” “然后呢?” “谁说的是实话,你还是他?” “他也在跟她上床吗?” “这不相干。” “对,是不相干,新手。”尼克吼叫道,又一次掌控了局面,“如果他在跟她上床,那她为什么还要承认她也在跟我上床啊?为了让他嫉妒,她可以说我想跟她上床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她已经为我张开两腿了?” “嫉妒,有意思的观点。”吉姆说,“你不知道她在跟他睡觉——跟鲍比·乔·沃尔多牧师睡觉吗?” “我觉得她在跟任何一个有阳具的人睡觉。她是那样的一个骚货。看在基督的分儿上,她跟十四岁的孩子睡过,不是吗?” “所以你料到她会乱搞。”吉姆说。 “屁话!这就是现实生活。”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嘲弄的语气压低了嗓门儿说道,“电视上、报纸上到处都是,根本不是他妈的秘密。所以,是的,我料到了。我兜里不装一盒避孕套,就从不靠近那个骚货。” “所以你不嫉妒她的其他情人。”维琪说。 “对!”尼克回应道。 哈利看着吉姆,该是他插进去的时候了。他不但那么做了,而且来势凶猛。 “你说谎!”他冷冷地看着尼克,厉声说道。 “去你妈的。”尼克软弱地回应道。他没有预料到这个突然的转变,没有预料到尼克如此劲猛的身体语言,他以为自己在掌控局面,因此颇感意外。 “你嫉妒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男人。她漂亮,比你拥有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男人们在电视上看着她,坐在起居室里想着她。现在你拥有了她。你,尼克·班尼武度,一个矮胖、衰老的好色之徒,一个只有通过威逼、恐吓女人才能得到她们的人,绝不会让这一位从你身边溜走,你不会跟任何人分享她,因此你开始跟踪她,当你逮住她跟那个一身牛仔打扮的可怜的推销员在一起鬼混时,你发了疯,把他俩全杀了。” “证明给我看。全是屁话!” 哈利看到,吉姆在克制着自己,没有理会尼克的否认之辞。 “当你意识到你做的事情后,你知道你必须做两件事:第一,你必须转移尸体,以确保尸体在咱们县司法管辖区内,这样你就会参与调查。第二,你知道人们曾监视她,有人可能在她房前看到过你的警局用车,甚至可能记下了你的车牌号,所以你必须掩盖自己,你必须更改警局记录,这样记录上就永远不会显示你曾把那辆车开出去过。” “那是胡扯,你知道的。” 吉姆·摩根还是不理他,“后来你发现鲍比·乔·沃尔多知道你和达琳的事,所以你去找他,恐吓他,把他吓得要死。但是哈利·道尔在调查他,已经把他列为嫌疑犯,因为人们曾看见他出没于达琳家。你知道哈利很出色,你知道他最终会让鲍比·乔崩溃,你知道这个不值一提的废物为了保全自己迟早会供出你,所以今天下午你去看他了,对吧?”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我从未到过那个浑蛋周围的任何地方,我甚至从未见过那个狗娘养的。” “你去了他家,杀了他,就像你杀了达琳一样。你杀他,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仅会告诉哈利你和达琳的事,你是如何恐吓、勒索她让她跟你上床,而且他还会告诉哈利你是如何恐吓他、让他闭口的。你知道哈利最终会让他说出来,因此你别无选择,就像一个滚下山的球一样,你无法让它停下来。” “那个小牧师死了?” 哈利注意到尼克脸上流露出真实的震惊。如果他在表演,那他没去当演员可就太可惜了。 “少装无辜的样子,尼克。”维琪说,“如果你想表明你跟此事无关,就让我们去搜查你的家,今晚就去,现在就去。” 哈利似乎可以看到,思绪在尼克的脑海中飞速旋转。显然尼克在考虑,如果他允许他们去搜查,他们可能会发现什么东西。但他们发现的可能不一定是有关达琳和鲍比·乔·沃尔多的东西。哈利知道假如他们搜查尼克的家,发现了尼克留在家中的办案证据影本,那么尼克可能轻易面临停职的危险。没有几个警察,如果有的话,像雪一样纯洁干净。如果警局想抓到你的把柄,他们总能发现一些东西。 “让我考虑考虑?”尼克说。 “考虑多长时间?”吉姆问。 “一天或两天。”尼克说。他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给他那么长的时间,但他也知道他们难以在更短的时间内拿到搜查证。 “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把家里整理一下。”维琪说,“你说的是废话。你会给一个嫌疑犯一两天时间吗?” “这么说,现在我是个嫌疑犯了?我以为我是个兄弟警察。” “你都是。”吉姆说。 尼克又一次向前探了探身子,怒视着吉姆,“如果我想搜查一个嫌疑犯的小窝,我得拿到搜查证。也许你也应该那样做,新手。” “这么说你拒绝搜查?”维琪问。 “我他妈的当然拒绝。要我看,采访到此结束。” 尼克靠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两手放在大腿上。哈利注意到尼克的手在微微颤抖。尼克害怕了,他应该害怕。哈利确信,对尼克谋杀的指控绝不会成立,但尼克一定知道这种指控可能被存档,以前曾出现过这样的错误。哈利仍认为,尼克与这两起谋杀案无关,这不合情理。他会反对起诉尼克,但这个家伙的职业生涯仍会留下无法补救的污点。即使他最终能够留在警局工作,他也不可能再受人信任、令人倚重了。

“你还是认为尼克与这两起谋杀案无关?”维琪的声调里满是怀疑,“你会支持我们申请搜查证吗?” “去申请你们的搜查证吧。”哈利说,“他有可能是嫌疑犯,这我同意。我只是觉得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你认为谁是呢?”吉姆问。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考虑着应该透露多少,“我还是认为是某个与鲍比·乔的教堂有关的人干的。我认为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那个人确实把他吓坏了。” “你说过他父亲曾把他吓得要死。”维琪说。 “不,这不仅仅是一个威胁鲍比·乔的人,这是一个让他相信,如果他敢说出秘密他就会被杀死的人。不过他父亲也在其中起了作用。他父亲发出号召,要求他的教区居民去抓达琳的把柄。鲍比·乔响应了那个号召,就这样他认识了达琳,但我们的凶手也响应了那个号召,鲍比·乔对此很清楚。就这样,他最终搭上了性命。遭达琳骚扰的那个孩子的父母给了我一份教堂小报,上面重申了沃尔多牧师发出的号召。凶手闯入我家拿走的唯一的东西也正是那份小报。那是案件的切入点,那份教堂小报。所以,我要查明它为什么那么重要,以至于让我们的凶手冒险闯入我家。只要查明这个情况,我就会知道谁杀害了达琳和鲍比·乔。” “我不相信你的分析,哈利。”维琪说,“凶手仍有可能是尼克·班尼武度。鲍比·乔知道他,知道他与达琳的关系。尼克在这件事上臭气熏天。我们唯一还没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把他与犯罪现场联系起来。一旦我们拿到搜查证,我们就能做到。在此期间,我需要有人监视他的房子,以防他转移任何证据。” “我会派大卫斯和戴弗——塔彭斯普林斯的两个侦探去。你们俩可以跟他们轮班,轮流监视他。每班一人,六小时一班。” “那会放慢我们的速度。”维琪抱怨道。 “我无能为力。”哈利说,“给你们三十六小时。如果到时拿不到搜查证,你们就不会拿到了。但目前我不能抽出更多人力。” “你不会为一个你不相信的嫌疑犯抽出人力。”她说。 哈利用严厉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她,“是的,维琪,不会为一个我不相信的嫌疑犯。” 第十九章 十点钟,哈利终于回到家里。约翰·道尔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眼镜架在鼻尖上,腿上放着一本斯图亚特·卡明斯基的推理小说。哈利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一把过去上班时用过的点三八塌彝子手枪,自从克利尔沃特警局退休后他几乎不佩带这把枪。 “卢比奥在哪里?”哈利问。 “他在外面凉台上,看电视呢。” “珍妮呢?” “床上,睡着了。”约柯说。 哈利向卧室走去。 “等一下。”约柯叫住了他,“加尔文·莫里斯——那个助理州检察官——打来电话,他有一些关于你母亲的消息,你需要知道。”他抬起下巴指着咖啡桌上的便签簿,“他的号码在那里,他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给他打电话。” 哈利立即在手机上按下那个号码。在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加尔文·莫里斯接了电话。 “我遇到个意外情况,哈利。”他开口道,“首先,让我解释一下,监狱99lib?给我们办公室打来电话,因为他们没有你的住址和号码。他们说你从来没有填过他们的表格,那些用以安排你与你母亲或与狱方联系的表格。” .“对,我不想联系。” “呃,看起来这让他们发布假释通知一事受到很大影响。现在他们做了其他安排。因为找不到你,他们就联系了我们,觉得我们或许能联系到你,因为我们州检察官办公室当初是你母亲的检举人。看起来,你母亲要求在她的假释听证会之前与你见一面。这事你不一定必须去做,但我建议你考虑一下。” “为什么?我对见她没有任何兴趣。” “如果你想反对她假释,我建议你去见她。不要给她机会去说多年来你跟她没有任何联系,真若如此,你就没有充分的理由去阻止她出狱。” “我有她发疯一样的来信。”哈利厉声说。 “是的,但是信件和面对面接触就像苹果和柳丁,不是一回事。你需要表明,你读过她的信,见过她的面,感到她对你是个威胁。这样,你的论据才会更加有力。狱方已经定好时间一星期天上午九点。” “他们的效率可真高。”哈利说,“告诉我,加尔文,为什么州里那么急着让她出来呢?” “狱中太拥挤了,哈利,过度拥挤使得囚犯们的生活难于管理。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看一看可以把谁放出去。那些已经服刑很多年的人往往是最保险的假释对象。你母亲就是这样被列在了假释名单上。” 哈利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在疯狂面前显得无可奈何,“我会考虑这事的,加尔文。非常感谢你的电话和建议。”他挂断手机,看着他的父亲。 “我知道。”约柯说,“加尔文打来电话时跟我说了。我认为你应该考虑一下他的建议。”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该回家去了,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哈利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今天是星期五,如果他决定去见他母亲的话,还有两天的时间。他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上。珍妮侧身躺着,面对着他。他可以看到她头上被凶手打的那块淤伤,从发际线一直延伸至前额。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了一下那里。 珍妮动了一下,醒了。她睁开眼睛,“嗨。”带着浓浓的睡意,她招呼道。 “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今天我真开心。你父亲和母亲都太好了。还有卢比奥,他太逗了,我在跟他学一种全新的语言。” “街头语言。”哈利说。 “是的,他也是这么说的。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他真是可爱极了。” “他十二岁一过,就该四十了。”哈利说。 “他认为你也很特别。他说你能听见死人说的话。” “只有在星期四。”哈利俯下身,又吻了她的额头,这次避开了那块淤伤。 “上床来。”珍妮说,“你看起来累坏了。” “好的。” 第二十章

沃尔多牧师的秘书看着哈利,好像他刚从哪块岩石底下爬出来似的。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吗?”她问,“我们星期六一早都过来上班,是要为鲍比·乔牧师的丧礼做准备。我们没有时间去满足一个警官的好奇心。” 这是一位纤细的女人,五十五岁左右,胸部平平,一脸苦相,与衣着很匹配的灰白头发绾成了一个紧凑的发髻,掠褐色的眼睛被无框眼镜遮住,更显得暗淡无神。她的手指上没有婚戒,哈利怀疑没人给过她。她桌子上的名牌写着艾蜜莉·摩尔。 哈利把双手拄在她的办公桌沿上,向她探过身去,脸上则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并不和善。艾蜜莉·摩尔把椅子向后挪了挪。 “摩尔女士,鲍比·乔牧师不是死于心脏病。他不是死于癌症,也不是死于车祸。有人来他家,用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子割开了他的喉咙。他是被谋杀的,摩尔女士。而我就是被派来查明真相的警官,要找出是谁像杀一只耶诞节火鸡一样杀死了他。所以,不管你在做什么,都给我停下来,去给我找那份教堂小报,否则我会给你戴上手铐,把你放在我的汽车后座上,送你去警局总部,并以妨碍司法罪名控告你。随后你会被光身搜查、拍照、采指纹,然后被关进一个小牢房,跟一些非常讨厌的人在一起。明白了吗?” 女秘书的嘴唇开始哆嗦,她想说话,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泪水已溢满她的双眼。哈利把身子向前探得更近一些,“现在去做。”他说道,声音小得如同耳语一般。 艾蜜莉·摩尔打开她办公桌的抽屉,然后又打开她身后的橱子。她起身离开椅子,走进一个似乎装有大量办公用品的储物间,开始翻找起来。 哈利回味着他刚对这个女人说过的话。他毫不怀疑罗克早晚会听到,他好像总能听到哈利的轻率言行。罗克可能会觉得用光身搜查来威胁一个教堂的老处女有点过分。哈利的嘴角浮出笑意。这有可能让她一整天都过不好,他心想。 艾蜜莉·摩尔从装有办公用品的储物间里出来,眼里又一次充满了泪水,“我不明白。”她说,“我们一般都会有一些剩余的小报,但现在一份也没有了。”她望着哈利,似乎在等着他突然抽出手铐似的。 “你认为有人把它们拿走了或扔掉了?” “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来,但是它们不应被扔掉。我们总是多印些,这样我们好有备份。我也总是把几份过期小报放在我抽屉里,可是什么都不见了。” “有没有人家里还存一份,能不能从那里拿到?” “那期小报是几个月前出的,但是有可能。我们这里岁数大一些的教区居民确实留着它们。我可以打几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 “非常感谢。”哈利冲她真诚地一笑,但艾蜜莉·摩尔看上去依然眼泪汪汪的。 他默默告诉自己,你是个食人魔鬼。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道尔。”他说。 维琪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有点颤抖,“你最好到尼克·班尼武度的家里来。”她说。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发现了他的尸体。噢,上帝,哈利,他吞枪自尽了。”

尼克的尸体拥在椅子上,头向后仰,椅子上装饰的仿羊皮绒面革被血浸透了。哈利走近尸体。只见尼克张着嘴,露出里面几颗被打碎的牙齿和严重烧伤的软组织。一把口径为九毫米的格洛克自动手枪放在他的脚边。 哈利见过吞枪自杀的其他警察或平民的尸体。尼克的后脑壳不见了,子弹打飞了他头骨拳头大小的一部分。哈利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血、骨头和脑浆四处喷溅,距离超出了三英尺。他一边观察尼克bbr>?99lib?的脸,一边戴上乳胶手套。正常情况下,被害人的脸会跟他说话,告诉他有关情况,但这次没有。尼克的容貌已经变形,凸出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从被打碎的牙齿和烧焦的软组织看,他把格洛克枪管放进了嘴里,使得枪药在口腔里面爆炸的威力达到了毁容的程度。哈利低头看了看那把枪,注意到击铁已经扳上,可随时射击,这是射击过后手枪自动完成的。“枪脸里还有实弹。采集指纹后,记着立即给枪拉上保险。” “你应该过来看看这个,哈利。”维琪正站在一台放在小桌上的计算机旁边。即使在房间另一侧,他仍能看到荧幕上有资讯。 “那是什么?”他问。 “是自白书,包括达琳、那个牛仔和小沃尔多的全部三起谋杀案。”哈利走到电脑旁。在开始阅读资讯之前,他检查了一下附近的打印机,确认里面有纸。然后他用铅笔移动滑鼠,点击打印选项,“我想要一份纸质版,以防我们丢掉荧幕上的东西。” 印表机呼呼地响了起来,哈利开始阅读尼克的自白书。自白书基本上遵循了维琪的说法:尼克爱上了达琳·贝克特,却发现她一有机会就对他不忠。他开始跟踪她,自白书上说,当他在塔彭斯普林斯的一个小沙滩上看见她时,忍无可忍,就杀死了她和她的情人。然后他把达琳的尸体运到布鲁克溪保护区,以确保所在县里的命案侦探被派去处理该案。后来,他得知鲍比·乔也与达琳有染,而且哈利·道尔正逼着鲍比·乔交代信息。他确信达琳跟鲍比·乔说过有关他们的私情以及他随后对她进行的恐吓。于是他去见鲍比·乔,试图藏书网迫使他闭嘴。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个年轻的牧师是如此软弱,他感到牧师为了保全自己,迟早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倒出来。鲍比·乔让他别无选择。自白书有两页,最下面结尾处打着尼克的名字。 哈利一言未发,返回到尸体旁。维琪跟在他身后,一脸疑惑。 哈利从犯罪现场手提箱里取出相机,拍下尸体、手枪和天花板上溅泼的血迹,然后开始仔细检查尸体。 “哈利,跟我说话。”维琪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听到房门打开了,哈利转过头去。吉姆·摩根站在门口,望着尸体。他看上去有些发抖,哈利不知道这是由于他以前从未见过如此毁损的头部,还是由于他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兄弟警察——一个他认识的人身上所致。 “我给吉姆打了电话,跟他说了发生的事。”维琪说。 “进来以前戴上手套,穿好鞋套。”哈利警告道。他认真地看了摩根一眼,“如果你觉得会恶心,就不要进到里面来。” 维琪走到哈利的手提箱那里,找出需要的东西递给摩根,“你还好吗?”她问。 摩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的,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责任,好像是我把他逼成这样的。” “如果你想待在命案部,最好改变一下思维。”哈利不客气地说,“这个州处决罪犯。如果你担心人们最终会死掉,你就不能干你的工作。”他看到摩根勉强点头同意后,转过身继续检查尼克·班尼武度的尸体。 哈利把尼克口袋里的所有东西取出并包好,然后检查他的钱包,同样也把它包好。维琪站在他旁边,在她的笔记本上记下每一件物品的名字。接着哈利开始仔细检查尼克的衣服,搜寻上面的任何毛发或纤维,他也许想把它们指给那些正在赶来的法医看。尼克身穿T恤衫和宽松的土黄色大口袋短裤,赤脚。 哈利瞥见尼克的灰发上有什么东西。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凑近一些,同时屏住呼吸以避开血液和脑浆的气味。 “那是什么?”维琪问。 “一根羽毛。”哈利说。 “是椅子里的吗?” 哈利看了看椅子,“不是,椅子里填充的是泡沫。”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我不喜欢它。” 哈利开始在房间四处走动,以便把周围环境记在心里,“你是怎样发现尸体的?”他问维琪。 “轮到我监视。吉姆值完了第一个六小时的班,我大约早晨五点去接替他。我们打算让轮班不影响我们的工作,这样就不会妨碍我们对其他线索的追查。不知怎的,大约七点半,一个邻居开始‘砰砰’地敲尼克的家门,但是他没有应门。她离开后,我上前去看是怎么回事,我听见里面传出了很大的音乐声——我是说声音非常大,大得超出任何成人愿意听的程度,当然一个人不可能听着那么大的音乐声睡着觉。于是我也敲起门来,但仍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我就叫管理员来开门。门一拉开,气味扑鼻而来,我马上就明白了。我走进屋里,看到他瘫在椅子上,我检查他的脉搏——其实根本不需要了,我关掉正播放着的CD,接着给你打了电话。然后我封锁现场,用对讲机报告,请求警局支援,并通知了法医。” 哈利把房间四处又看了一遍,找到CD播放机的位置。他没有碰那台机子,也没有碰机子上的设置,这些留给犯罪现场侦缉队来做,“你进来时就是那台CD机在播放音乐吗?” “是的。”维琪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哈利问。 维琪摇摇头,“是福音音乐。我只是从未料到尼克喜欢福音音乐。” 哈利走到摆放着尼克的其他CD的橱柜前,开始仔细查看,“这里没有其他福音音乐。”他说。 “那本身不能证明什么。”维琪说。 哈利没有理会,他开始仔细检查尼克的各个房间。与他上次来访相比,尼克的房间收拾得整洁多了。他来到尼克的卧室,立刻注意到床对面的电视机开着,并处于暂停位置。他认出那是按次计费的电影格式。他找到遥控器,用铅笔按下播放键。电视开始继续播放一部布鲁斯·威利斯主演的电影。哈利看过这个电影,因此他知道尼克按下暂停键时,差不多看到了影片的一半。 他转过身去,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维琪和吉姆,“他在看一部按次计费的电影,看到了一半。” 维琪点点头,“那意味着他暂停电影,起身,走进客厅,写完自白书,打开CD,把声音调大到能盖过枪声,然后坐下来开枪把自己脑袋打飞。听起来不怎么合理,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吉姆问,“在我监视的六个小时里,没人来过这里。” “哦,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我确实开车去那个通宵加油站小便。”她依次看了哈利和吉姆一眼,“嗨,我不能像你们男人那样尿在瓶子里呀。” “那么你去了多长时间?”哈利问。 “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 哈利转向吉姆,“你确定你在外面监视时,不可能有人进来吗?” “当然,但如果他们从后窗户进来、出去,还是可能的。我们担心尼克带走证据,所以我采取的位置是可以看到他的家门和汽车的地方。我并不关心会不会有人爬进来。” “你跟那个来敲房门的邻居谈过了吗?”他问维琪。 “没有,一直没有时间。” “那我们现在就去。吉姆,你站在房门口,确保除了犯罪现场侦缉队没人进到里边来。警员到达后,告诉他们保护现场,包括尼克放在停车场的车。告诉他们哪一辆是他的。” “明白。”吉姆说。 邻居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看上去像是昨夜睡得不太好。这个女人金发碧眼,修长苗条,长着一对显然是做过丰胸的大乳房。哈利怀疑,自从他们做邻居以来,尼克不定多少次骚扰过她呢。女人说自己叫特莉·霍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对尼克很了解。 “是的,使劲敲他门的是我。”她说,“那个音乐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特别大,你知道。可那时天还没亮。我给他打电话,我是说他以前确实给过我他的号码,但是没人接听。” “音乐响起时是几点?”哈利问。 “差不多是凌晨三点吧。”她说,“我忍了几个小时,拽个枕头捂在头上,想接着睡,但那声音总是把我吵醒。最后我只好过去,使劲敲门,但是他根本没有应门。” “音乐声第一次把你吵醒时,你去过外面或者从视窗向外望过吗?”维琪问。 “没有,我应该那样做吗?我是说,尼克被抢劫了还是怎么了?”

哈利返回到尼克家时,发现皮特·罗克站在尼克的尸体旁。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案方式。”他说,“不是以我自己人的自白书和自杀结案。” “我不能肯定这是自杀,也不能肯定自白书是真的。”哈利说。 罗克猛地转过头来,用质疑的目光看着维琪。 “我也不能确定它是真的。我想等犯罪现场侦缉队看过再说,但是我同意哈利的看法,这根本不对劲。”她说。 罗克转向哈利,“给我说说。” 哈利把他在犯罪现场发现证据的情况说了一遍。当哈利对每一处矛盾的证据做出解释时,罗克都点头表示同意。但当哈利说完时,罗克却摇摇头。 “哈利,我不希望这是我的人干的,为此我愿意放弃一切。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够证明这不是自杀,我们就不能忽视这份锁在房间里的写好的自白书,以及旁边这个把自己脑袋打飞了的警察。看看犯罪现场侦缉队能有什么发现吧,看能不能把它确定为他杀。”

半小时后,马丁·勒巴伦和他的犯罪现场侦缉队来到现场。他听了哈利的关切后,迅速检查完所有房间,然后示意哈利跟他到外面去。“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利。你在每一点上都是对的,除了一点。” “监视。”哈利说。 “正是这个。如果在维琪开始监视、到她后来去尿尿以前,尼克还没有开枪自杀的话,我们有这样一种情况,即凶手有可能从后窗户闯进屋里。尼克的卧室里有一扇窗户敞开着。但是我不能想像,当某个傻瓜从窗户爬进尼克的卧室时,他会躺在那里看电影,而无动于衷。” “他有可能在洗手间,”哈利说,“他有可能去厨房拿瓶啤酒。有几种可能的场景。” “是的,确实有,哈利。但是每一种都很牵强。”马丁用手抚摸着下巴,“尼克是个员警,是个好警察。如果某个傻瓜从他窗户爬进来,我打赌那人要么被铐上手铐,要么被抬出去放进停尸车。” 此后的两小时,马丁和侦缉队的人对尼克的公寓房和汽车进行检查。莫特·詹洛在他们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来到现场,开始彻底检查尸体。哈利决定等他们得出初步检查结果。詹洛首先结束任务。 他们把尸体留给停尸房的工作人员,来到外面哈利的车旁。詹洛魁梧的身体靠在汽车左前方的挡泥板上。 “我不喜欢在这样的一个周六上午被叫出来。”他抱怨道,“我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一周五天,周末也经常得拿出一部分时间用于工作。” “是的,但是你还多拿钱呢。”哈利说。 詹洛给了他一个冷眼。他脚尖触地,注视着他的鞋,“哈利,你为什么认为这不是自杀呢?”他举起一只手,“我不是反对这个看法。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理由。” “你注意到他头发上的羽毛了,对吧?” “是的,我注意到了。但是他……死之前,一直躺在床上看电影。我们得把那根羽毛与他枕头里的羽毛类型做个对比。” “它们是泡沫枕头。”哈利说,“我已经检查过了。” 詹洛点了点头,承认他输了这一分。 “让我不解的还有那个隔壁邻居,音乐声已经把她吵醒了,但她没有听到枪声。”哈利说,“一把九毫米口径的格洛克手枪是个吵人的武器。但是如果你把枪管放进一个人的嘴里,用枕头捂住他的头,声音可以显著降低。” “你?发现这样的一个枕头了吗,里面有枪击余淹或烧焦痕迹?” “没有。” “所以你在想,凶手把它带走了——又一个我们不能证明的假设。” “对。” “还有别的吗?” “邻居被音乐声吵醒,我们猜想,把声音调那么大是为了掩盖枪声。如果是自杀,为什么还要掩盖枪声呢?” 詹洛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尼克刚刚在电视上点了一部付费电影,如果我们相信自杀的说法,那么我们不得不认为他在看电影的中间做出了自杀的决定,于是他离开卧室,打开CD播放机,把音量调高,然后吞枪自杀。” “有可能。” “他暂停了电影,莫特……就像一个人不得不去洗手间或去厨房拿瓶啤酒时一样。” “他也有可能那么做,我是说自杀的人可能失去理智。但是好吧,你又得了一分。” “最后就是这份自白书。自白书写得太好了,莫特。多年来我看过尼克写的很多报告,坦率地说,跟许多警察一样,他的文笔没那么好。自白书丝毫没提用于盖在被害人脸上的面具,也没提刻在他们额头上的字。尼克是个命案侦探,莫特,命案侦探不喜欢支离破碎的东西。他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做了所做的事,他应该告诉我们整个经过。” 莫特·詹洛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你已经说明了你的观点。有些观点合情合理,所以我这里不仓促做出判断。我已经安排好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做鲍比·乔·沃尔多的尸检,接着做尼克的。欢迎你去找我,你可以四点左右去我那里看一下。” “我会派吉姆·摩根去观察尸检。维琪和我准备去走访邻居,然后我得争取让皮特·罗克多给咱们一些时间。如果有关这份自白书的消息泄露给媒体,我们麻烦可就大了。”

当哈利返回到尼克家里时,尼克的尸体已经被放在轮床上。他告诉停尸房的工作人员休息一会儿,以便对尸体做最后检查。他把固定苫单的带子解开,把单子拉到下面。 尼克仰面躺在那里,面目更加怪异。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扭曲,凸胀的眼睛已经开始罩上一层阴云。在这层阴云下面,哈利觉得他能探查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他俯下身来,凑得更近些,更加专注地看着尼克的眼睛。是的,恐惧就在那里,他对此确信无疑。他见过许多开枪自杀的人。如果致命的伤口在死者的躯干部位,死者在不能速死的情况下,眼中就会充满恐惧。但如果是速死,就不会。关于自杀,他读过的所有文献、谘询过的所有心理学家都认为:一个人在做出最后的自杀决定后,会获得一种巨大的安宁感。那么根据这个观点,恐惧这一因素几乎不应该与自杀掺合在一起。但是哈利确实探查到了尼克眼中的恐惧,因此,他绝非自寻死亡,那不是他乐意做的事情。 那个人是谁,尼克?你在死前谁令你恐惧了?他把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放在尼克的胸膛,但是没有任何感觉传出。他抬起头,看到犯罪现场侦缉队的队员们正看着他。马丁·勒巴伦在微笑着。 “在做死人侦探的事情,哈利?” 哈利没有理他,把注意力又转回到尸体上。他凝视着尼克肿胀、变形的脸,想起了他就自己与达琳的关系接受第一次讯问时的情景。当时他们四个——罗克、维琪、吉姆,还有哈利自己——接二连三地质问他。那些问题让他焦虑、困窘、愤怒,但在这些情感变化之下也有少许恐惧。那是哈利多次在嫌疑犯脸上见过的那种恐惧,是当他出警去抓获他们或者当他们意识到无论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能使他们摆脱困境时所露出的恐惧。 那是恐惧吗?那是他在尼克毫无生气的眼睛中看到的东西吗?他想知道事情是否那样简单一就是说,尼克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意识到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自杀之举。应该是吧,哈利想。可如果尼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最后的表情应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也许还有一丝释然——一种从逼他自尽的所有压力中终于解脱出来的感觉。但是恐惧呢?当然,可能会有一些,但是恐惧不应该是最后表情中的主要成分。 哈利和维琪对尼克邻居的走访调查几乎没有收获。仅有几个人听到了深夜的音乐声,而且只有住在隔壁的那个女人曾试图去制止。很显然,音乐的声音很大,足以打扰住在批邻住宅的人们,足以掩盖非常响亮的枪声。 当他们回到犯罪现场时,犯罪现场侦查队正在把侦查用具装入箱中。马丁·勒巴伦手里拿着一大把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朝哈利走来。 “新发现?”哈利问。 “是的,又一个你不会喜欢的难题。”马丁说,“不过也许你会喜欢。”他手里拿的是一组从各个可能的角度拍摄的一双褐色翼梢鞋的照片,“我们在尼克的壁橱很靠里面的地方发现的。我还没有跟沃尔多谋杀现场的照片作对比,但是我相当肯定它们会很吻合。” “鞋码一致吗?”哈利问。 “11-C码,跟尼克其他鞋的尺码相同。” 维琪拿过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查看着,“这么说如果这是沃尔多犯罪现场的那双鞋,那意味着他把它们穿回家,留着等我们发现,而不是把它们丢进某个垃圾桶里,对吗?” “对。”马丁说。 “如果他把它们穿回家,他车内驾驶位置的地板上应该留有血迹。”哈利说,“有吗?” 马丁·勒巴伦不慌不忙地冲他一笑,“我刚好检查了。尼克的车里没有血迹证据。” “因此这双鞋是被人放置在尼克家里,用来栽赃的。”维琪说。 “我不能证实这一点,但这肯定是我的推测。” 哈利仔细考虑着他们的话,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我要你们把这个资讯保留一天。”他最后说道。 “为什么?”维琪和马丁异口同声地问。 “我想把它控制在我们——你、我、马丁和莫特·詹洛——之间。结案只有几天了。但目前我不想告诉罗克或专案组其他侦探,我不想有任何可能把这个资讯泄露给媒体的情况出现。”

皮特·罗克坐在办公桌后面,听哈利讲需要更多时间的理由。维琪坐在哈利旁边,一反常态地安静。 “你为什么不相信这是自杀呢?哈利,所有的物证都相符。” “我们还不知道是否相符,我们还没有拿到犯罪现场侦查队的报告,而且莫特·詹洛下午才进行尸检呢。” “哈利,我还没有跟莫特或马丁·勒巴伦谈,但是我要告诉你,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一切证据都直接指向尼克。此外,还有那份自白书。” “没有签字,只显示在电脑上。”哈利争论道,“尼克是个好侦探,皮特。他知道那样的自白书不会让人相信。他很容易就可以列印出来,签上字。印表机没毛病,里面也装着纸,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也许他根本没在意。”罗克说,“也许他只想离开这个世界,根本不在意身后的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自白呢?为什么租了电影,却只看了一半呢?为什么放那么大声的福音音乐去掩盖枪声昵?”这次是维琪,听到她冷不防地罗列出哈利关心的事,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还有那个可能用来帮助尼克的格洛克手枪消声的枕头的问题。” 罗克慢慢地点点头,“谁去记录尸检?” “吉姆·摩根。”哈利说。 “好吧,如果莫特哪怕有一点儿疑问,我都不会向外发布自白书的消息。就祈求不会有别人替我把消息发布出去吧。在此期间你和维琪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去莫特那儿看一下,然后我想去鲍比·乔的教堂再看一眼。” “为什么要去沃尔多的教堂再看一眼?你还是认为凶手与那个教堂有关系?” “这是唯一合理的事情。”哈利说。 “合理的事情,哈利,是你根本不喜欢教堂。”罗克说。 “我需要的时间,你是给还是不给?” 罗克挠挠下巴,“就这一次一也许这是你员警生涯中仅有的一次一上面的领导站在你这边。他们不喜欢我们自己的人被贴上连环杀手的标签,他们不喜欢这个想法。所以当我告诉他们,你不相信尼克是谋杀案的凶手时,他们让我给你时间去证明。”罗克看到哈利的嘴角露出微笑,便用下面的话把那笑容抹去,“给你七十二小时,哈利,不能再多一分钟。这是上面的指示。到时,不管莫特发现了什么,尼克的自白书都将公布给媒体。” 第二十一章

吉姆·摩根看起来有些不安,古铜色的脸上现在挂着一丝灰暗。 “第一次观察验尸?”哈利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问道。 吉姆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害怕自己一张口,声音会嘶哑。 “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哈利说,“我见过几十次验尸,但每次都跟第一次一样糟糕。” 莫特·詹洛弯着身子,俯在尼克·班尼武度打开的体腔上方,准备取出心脏。他抬头看着两个侦探,“禁止呕吐。”他面带一丝笑容,说道,“你们要是想吐,到外面去。”他看着哈利,绽开笑容,“尤其是你,哈利。” 詹洛开始依次取出每一个器官,称重,检查有无异常,然后放在一边,以备随后做进一步的检查。 “有问题吗?” 詹洛点点头,“尼克的心脏已经扩大。假如他的脑子没有被那颗九毫米的子弹蒸发掉的话,他下次在胡同里追赶某个孩子时也很可能会倒地猝死。即使没有那种过度的紧张,我也怀疑他还能否再坚持五年。” “但是除了头部的枪伤,没有其他致死原因?” “没有。” “我们在他头发里发现的羽毛呢?” “跟他家其他枕头里的羽毛都不匹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从其他地方带回来的。也许他去另一家看一个女性朋友,跟她上了床。不过,这也意味着凶手可能用枕头削弱了枪声,然后又带走了枕头。我们只是还不知道。” “凶手……难道我们不是在谈论自杀吗?”吉姆·摩根露出一脸的困惑。 詹洛看了一眼哈利,哈利向他微微摇了一下头。这位验尸员转向摩根,“我们只是在探索所有的可能性。这是我们这里要做的事。” “如果最后证明是谋杀,我差不多就可以松口气了。”摩根说。 “为什么?”詹洛问。 “因为目前我觉得,好像是我把他逼到自杀这一步的。”哈利看到这位年轻的协警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他对此无能为力。如果尼克的死最后证实是自杀,摩根不得不接受现实。如果哈利是对的,尼克并不是那两起谋杀案的凶手,吉姆也得接受。命案员警也犯错误。你只能尽量别犯太多的错误。他把一只手放在摩根的肩膀上,“去透透气吧。这儿我来替你记录。” 摩根离开后,詹洛探询地看了哈利一眼。 “马丁发现尼克的壁橱里藏着一双鞋,鞋底和鞋跟处有血迹,马丁肯定这双鞋跟沃尔多公寓里发现的带血的脚印相吻合。” “尼克车里的地板上有血迹吗?” “没有。” “所以马丁认为这双鞋是栽赃喽。”詹洛说。 哈利点了点头。 “你没有公开这个信息吧?” “眼下先保密。我希望能有几天时间从这个角度人手,在此期间,没有媒体来烦我。” “那把刀的情况呢?从我检查的伤口看,我推测,用来杀死达琳和小沃尔多的是同一把刀。从留在脊柱上的痕迹看,我得说你要找的是一把相当大的猎刀,刀刃上有个豁口。” “目前还没有刀的资讯。”哈利说。 “把刀扔掉,却把浸了血的鞋留在壁橱里,这不合情理。”詹洛想了一下自己刚说的话,又补充道,“那么,都有谁知道你所掌握的情况?” “你、马丁、维琪和我。” 詹洛扬起眉毛,“就这些人?连罗克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哈利说。

哈利和维琪来到教堂时,艾蜜莉·摩尔还在为鲍比·乔的丧礼做准备工作。 “沃尔多牧师想见你。他告诉我,如果你再来,请你去圣器收藏室。” “我走之前去见他。”哈利说,“你先告诉我是否找到那份教堂小报了。” “没有,没有找到。我不明白,它们怎么就消失了。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悲剧,从那个邪恶的女人虐待那个可怜的孩子起就开始了。” 维琪猛地把头转向这个女人,“你为什么用那个词?” “哪个词?” “邪恶。”维琪说,“你为什么说她是邪恶的?” 艾蜜莉·摩尔看起来被弄糊涂了,“嗯,她就是邪恶啊。不只是沃尔多牧师这样说,连那个可怜的男孩的父亲也这样说她。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邪恶的女人。像沃尔多牧师一样,他也希望她受到惩罚。我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他说他儿子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希望那个女人也受到同样严重的伤害。是他妻子,而不是他,希望事情赶紧了结,结果没能让这位姓贝克特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为他感到难过。他在这里做过差不多一年的青年志愿牧师,看起来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听到这个资讯,哈利感到大为震惊。他回忆起自己跟那个男孩的父亲乔·霍尔谈话的情景,在心中勾画着这位建筑监理的形象——高大、魁梧,声音和举止出人意料的温柔。这个男人曾说他只是因为他妻子才来教堂的。而现在,哈利却被告知这个男人曾志愿做过青年牧师。他还说过,他仅在一种场合下想要伤害达琳——当她离开法庭冲他的家人微笑时。但是根据眼前这位教堂秘书的说法,他至少还有另外一次。 “我需要你把印刷商的名字给我。”哈利说,“我想去看看他那里是否还有那个小报。” 秘书打开她的名片簿,抄下地址和电话号码,“请不要忘了,沃尔多牧师想见你。” “我走之前去见他。”哈利说。 出了教堂以后,哈利从笔记本中找到了采访乔·霍尔的记录,然后把霉尔的原话告诉了维琪,“我想让你再采访他一次,就教堂秘书透露的资讯向他严加盘问,如果他承认了,给他施加压力,质问他为什么告诉我只有在法庭上那次想要伤害过达琳。另外你问他,为什么他从未告诉我们他曾志愿做过青年牧师。” “要是他否认呢?”维琪问。 “那对我们来讲,他就是嫌疑犯,而不只是一个性犯罪受害人的父亲。那样的话,你就像对待其他嫌疑犯一样对待他。” “我明白了。”维琪回答,“你去印刷商那里,对吗?” “我先看看沃尔多牧师想要说什么,然后马上就去。”

圣器收藏室空荡荡的,唯一的光线从舞台后面的那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透进来。悬挂在舞台上方的那两个大荧幕定格在一个苗条、年轻的女人为一个小男孩推秋千的画面上。沃尔多牧师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长凳上,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哈利走近他时,能看到他面颊上仍挂有新近的泪痕。他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台电子设备。 “牧师?” 听到哈利的声音,牧师抬起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好像陷人忧郁的双颊中,一副极其缺少睡眠的神情,“谢谢你能来。”沃尔多牧师的声音几乎跟耳语一样,这让哈利觉得好像他是第一个来参加牧师儿子丧礼的客人。 “你的秘书说你想见我。” 沃尔多牧师抬头看着舞台上方的一个荧幕,又开始哭泣起来,“鲍比·乔那时四岁。”他的声音很低,“那是他的母亲在推他。七年前她去了天堂,我们的上帝那里——癌症。” 他按下身旁电子设备上的一个键,小男孩和女人开始动起来。哈利陪着这个哭泣的男人一起看他的家庭录影。荧幕上,孩子和女人都在大声欢笑着,小男孩喊着他想荡得更高些。 “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早熟,但是个好孩子。只是在后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那些孩子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吸毒、酗酒,有时甚至偷东西。当然,总有一些不检点的年轻女人跟他们一起厮混。那刚好是他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他最需要引导,而我一心扑在工作上。你知道,我所感觉到的只有失去妻子的痛苦,为了排解痛苦,我埋头于工作中。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让这个教堂变得更大,让它在宗教界更具影响力。我朝着那个目标夜以继日地奋斗,终于让教堂达到了现在这个水准。但是当初我真正需要做的是照顾好我的儿子。那时他承受着痛苦,但我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没有察觉到。” “许多孩子在青少年时期都陷人困境,牧师,但大多数都自己走了出来。” 约翰·沃尔多慢慢地摇摇头,“不,我儿子在邪路上走远了,是我帮着把他引向了邪路。”他转过身,抬头看着哈利,“你认为是鲍比·乔杀害了那个女人吗?” 哈利考虑了一下,以决定该透露多少资讯,“不,我不这样认为。但我认为他认识凶手,而且那人把他吓得要死,吓得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知道的内幕。另外我认为,那人杀死他是为了灭口。” “他怎么会认识那样一个人?我知道他走上了邪路,但是没有走到那么远,从来没有。” 哈利想告诉牧师他所相信的事情,告诉他凶手是一个与他的教堂有关联的人:告诉他凶手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浑蛋,是一颗长着双腿、笃信宗教的定时炸弹,只待合适的环境和合适的人去引爆;告诉他达琳·贝克特伤风败俗的放荡行为以及约翰·沃尔多牧师正义、虔诚的愤慨,为凶手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不过,哈利没有这样说,而是直视着牧师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 牧师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跟司法长官说过你。那是在我儿子遇害之前,当时我以为你在迫害他。司法长官告诉我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侦探,以及你小时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他还告诉我,你们警局有人认为死人跟你讲话,因为死人认出你是他们中的一员。那是真的吗?死人跟你讲话吗?” “应该说是一种直觉,一种对他们临死前的感觉的直觉。” “我相信那是一种讲话方式。”沃尔多牧师停顿一下,好像害怕自己再去多问似的。最后,他似乎鼓足了勇气,问道:“我儿子死后跟你讲话了吗?” 哈利慢慢地点了点头,“从你我所指的意义上看,是的,他跟我讲话了。” 牧师的嘴唇开始颤抖,“他跟你说了什么?请告诉我” “他跟我说了杀害他的凶手的事。”哈利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他是否能明白,“当死人跟我讲话时,牧师——如果他们确实那样做的话——这就是他们跟我说的全部……关于夺去他们性命的那个人的事。” “他们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吗?” 哈利淡然一笑,“我希望他们会,牧师。但他们只告诉我,在最后时刻他们的凶手让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牧师准备问哈利一个他可能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的嘴唇一直颤抖着,“鲍比·乔感觉到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 哈利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了恐惧……那种他担心了那么长时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的恐惧。” 沃尔多坐在那里惊愕了好一阵子,“因此你认为他认识杀害他的凶手。” “是的,牧师。那是主要原因。” 沃尔多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哈利,“请你抓住他。”他低声说,“抓住那个杀害我儿子的人。” “我会的。”哈利说道。

维琪坐在小凉台上,那是哈利第一次采访乔·霍尔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建筑监理魁梧的身材,以及他表现出来的与其外形形成鲜明对比的轻柔、温和的举止。接着她发现他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的时间有些过长,于是决定让他迅速面对现实。 “鉴于达琳·贝克特对你儿子的所作所为,你有多想伤害她?”她的这一开场问题把他吓了一跳。 他犹豫着,决定应该怎样回答,“特别想。”他..终于说道,“你知道,我班上有些人总拿这事开玩笑。他们在电视上见过她,见过她有多漂亮。他们所谈的全都是这孩子能搞进她的裤裆里是多么幸运。后来,当他们发现她胡搞的对象原来就是我的儿子,呃,就把矛头指向了我个人。那些马屁精说他是子肖其父……还有其他人……其他人则问我,我儿子是否告诉过我她的床上功夫是不是很棒,好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得那些区别似的。但是那帮小丑没有一个需要跟我来家里看看,看看一个过去充满欢乐现在却坐在房间里不想出门的孩子,一个不敢打开电视或收音机因为害怕可能听到有关议论的孩子。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从他房门传出的哭声,因为根据那个该死的学校规定,他必须转学,必须离开他的朋友,必须去一个他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只是因为一些家长认为,他会对他们的孩子产生不良影响,把他赶走后,学校就可以掩盖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是的,因为所有这些,因为她对我儿子所做的事情,因为她对我妻子和我所做的事情,我想伤害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不会轻易结束,只要那些报纸和电视人揪住这一事件不放就不会结束。而她似乎很喜欢这样。每次镜头对准她时,她似乎都很兴奋。” 乔·霍尔的声音从没有因愤怒而提高过,他的呼吸频率从没有加快过,他的脸从没有涨红过,对此维琪感到十分惊讶。整个讲话过程中,他显得平静而克制。 “你告诉我的搭档道尔侦探,有一次她在法庭上冲你家人微笑时,你想伤害她。还记得说过这话吗?” 霍尔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在他和维琪之间形成一道屏障,“是的,没错儿。”他说,“那是在她得到那个轻微的判决之后,她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我们,然后就像看一群傻瓜似的对我们微微一笑。是的,就在那时,就在那里,我真想用双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直到她的眼睛从头上冒出来。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做,后来也没有。她伤害了我的儿子,又逃脱了惩罚,可我什么都没做,没能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维琪迎面看着他,“有人让她付出了巨大代价,霍尔先生。” 他慢慢地、几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的,但不是我。我放了她一马。有人伤害了你儿子,你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是我没那么做,我妻子也没有,她甚至不希望法庭去追究那个该死的女人。唯一想让那个女人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的是我们去的那个教堂的肥牧师,以及一些为他工作的人,还有一大群教堂的会众。他们都想把她吊在外面晒干。他们给我们施加了很大压力。但我妻子和儿子不想那样。他们只想让那件事赶紧过去。所以我们不再去那个该死的教堂。”他冲维琪苦笑一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到了吧?那个该死的女人所做的事甚至把我家人的教堂都夺走了。” 维琪停了一会儿,再一次观察着这个男人。显然对他来讲,教堂比他愿意承认的要重要得多。 “你当初在教堂有多积极?” “不是很积极。几年前我指导过教堂赞助的少年棒球队。因为我儿子在里面打比赛,所以当他们要我帮忙时,我就答应了,最后我成了教练。”他耸耸肩,“你知道,那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有人告诉我们,你曾是个青年牧师。” “谁告诉你们的?” 维琪犹豫着,不确定她愿意透露多少,“是一个为教堂工作的人。” “每一个定期指导孩子们的人都被称为青年牧师。他们对分配宗教头衔很大方,目的基本上是让孩子们守规矩。但是,相信我,它们更多是名誉上的。我所做的是指导棒球训练。” “你有一把猎刀吗,霍尔先生?”维琪出其不意地抛出这个问题,然后等待他的反应。 霍尔眯起眼睛,“我没杀那个女人,侦探。” “你有一把猎刀吗?”维琪重复道。 “是的,我有一把猎刀,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我不打猎,但因为感情原因我留着它,捕鱼时用。” “你能让我拿去分析一下吗?” 她第一次看到霍尔的眼睛里闪出怒火,像他这样魁梧的男人发怒,还真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场面。 “怎么回事?” 听到贝蒂·霍尔的声音,维琪转头望去。不知何时,霍尔夫人已来到凉台,并拾起了她丈夫的愤怒。 “这个警察想拿我爸爸的猎刀去做什么狗屁的分析。”乔·霍尔答道。 贝蒂·霍尔的脸上满是怀疑,“什么?”她终于说道,“那个荡妇让我们遭受这一切后,你们现在又找上门来,说什么乔跟她的谋杀案有关吗?”她猛烈地摇着头,“噢,不,你们这辈子也别想!你给我从这里滚出去,女士。如果你们警察有谁再想跟这个家里的任何人谈话,你们最好弄张法律凭证来,说明我们必须接待你们。” 维琪迎着这个女人的目光,冷静而沉着。她不想给这个家庭再增加痛苦,但眼下她知道必须把这一局较量进行下去。她转向霍尔,“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不愿意交出那把刀去接受分析?” “滚出去!”贝蒂·霍尔喊道。 “我认为你该走了。”乔·霍尔说。他看起来不再愤怒,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我可能带搜查证回来。”维琪说,“如果我必须那样做的话,我们将去警局办公室谈话。邻居见了会不好看的,霍尔先生——看着你被装进警车后面。” “滚!”贝蒂·霍尔又喊道。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乔·霍尔说。

罗林斯定制印刷厂坐落在塔彭斯普林斯市的一个工业区内,这里的商家规模都不算大,但显然生意兴隆。当哈利去家里找到商店老板埃德*罗林斯时,他同意去店里开门。罗林斯身材修长,秃顶,五十五岁左右,眼睛为浅灰色,口音略带南方人的拖腔。 “我还是个孩子时,我爸爸就开始做这个生意。”罗林斯说道,他把哈利领进了主办公室,“那时我们主要印刷商业名片和信纸,也印一些婚礼请柬这类的东西。三十年前我接班时,对业务结构做了一点调整。我们仍然经营商业名片和信纸这些业务,但我们现在的主打业务是定制印刷,就像你在找的这种教堂小报,以及一些社区剧院节目单、学校课程表、毕业典礼日程表、家庭教师协会简报、运动会日程表等等。我们现在雇用全职人员十五名,兼职人员两名,而当初我接班时这里只有五名员工。” 罗林斯把哈利领到一个客户柜台后面,打开一台电脑。不到几分钟,他便调出了教堂帐号,并查看了已印小报是否还留有存货。“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印刷的所有小报都送到教堂去了。你知道,有意思的是,你打电话之后,我想起教堂有个人给我打过电话,也在打听这份小报。” “那是什么时候?”哈利问。 “就在上周。也很急迫。要我去库房看看,确保我们这里没有多出来的。我告诉他印刷数量是严格控制的,但如果我们有多出来的,我们也总是给客户运过去。可他还是坚持要我亲自去查看一下,我去看了,没有一份多出来的。” “打电话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他说自已是一个助理牧师。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斯塔克,或是斯塔基之类的。但我一定是记错了,因为等我打回去时,接电话的那个人丝毫不知道我在说谁。” “你为什么要打回去?” “唔,我挂上电话后一想,也许他需要加印那份小报,数量不一定多,也许一百份左右。”罗林斯冲哈利笑了笑,一脸的孩子气,“丢不起生意。而且,我这里有印样,很容易安排小量印刷,满足他们的要求。” “你有那份小报的排印件?”哈利问。 “当然。”罗林斯说,“排印件我们至少存档一年,一直如此。那样的话,如果需要重印,或者有人想看看去年的耶诞节节目都有什么,或者如果出现了错印或漏印的投诉,我们就能找出原始排印件。” “但是你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打来电话的那个人?” “没有。他打来电话时我正忙着,当时没想起来。后来,我想起来了,于是决定给他打回去,看看有没有额外生意。” “我想看看小报的排印件。”哈利说。

维琪和马丁·勒巴伦隔着会议桌坐在哈利的对面。维琪刚刚把她对乔·霍尔的采访向他们做了简要的介绍。 “我想亲自看看那把刀。”马丁·勒巴伦说,“如果是旧刀,像他说的那样,刀刃应该有一些很有特色的标记。” “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去申请搜查证。”哈利说,“但首先我想让你们俩看看这份排印件。”他从桌子对面推过来一个马尼拉资料夹袋子,“看第三页。”维琪拿起资料夹后,他又补充道。 维琪开始流览那一页,接着突然停了下来。当她抬头望向哈利时,一脸震惊,“这让我无法相信。”她说。她把资料夹递给马丁·勒巴伦,“我们以前怎么没关注这个?” “我们以前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它。”哈利说,“没有任何理由。” “不过,现在我们有了。”维琪说。 马丁·勒巴伦把资料夹放下,“你认为他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我认为是。”哈利说。他看了维琪一眼,“我想让你做一个彻底的背景调查。我是说彻底的——一直追溯到我们这位朋友戴着尿布的时候。”他转向马丁,“在此期间,我为你申请搜查证,去搜查我们这个朋友的家、汽车、工作场所,所有的地方。我希望在咱们圈外的人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完成调查。”他的下颂绷得紧紧的,“这个嫌疑犯,不能给他机会上诉或去掩盖证据。”他停顿一下,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我希望明天下午我回来之前完成此事。” 维琪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回来?你要去哪儿?” “上午我会在外面,我得去佛罗里达中部女子监狱,可能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回来。”他直视着维琪的眼睛,过了片刻说道,“我得去见我母亲。他们说如果我想反对她假释,我就必须去见她,而且没有其他时间。” “我明白。”她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你在那里的时候我来应对。”她停顿一下,心想是不是应该祝他好运。不过,最后她只是点点头。 哈利也冲她点点头。如果你明白,得说你胜我一筹,他想。

一辆克利尔沃特的巡逻警车停在哈利的房前,另一辆四轮驱动的警车停在沙滩上可以看到他后院的位置。哈利确认两辆车已到位后,走进了家门。 哈利进屋时,珍妮和卢比奥正坐在凉台上。他吻了一下珍妮的额头,抱了一下卢比奥的肩,“你好吗?”他问珍妮。 “我很好。”珍妮回答,“卢比奥是个很棒的伴儿。” “我认为她很性感。”卢比奥说。 哈利用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然后解释说他要整理一些文件,为第二天参加的一个会议做准备。 “嗨,哥们儿,你走开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哈利正准备离开时,卢比奥喊道。 哈利回过头,看见卢比奥正冲他咧嘴笑着,“什么事?”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不需要外面那些警察。你有卢比奥·马迪在家,不需要他们。这是实话,哥们儿。” 哈利看了一眼珍妮,看见她被卢比奥的男子汉气概逗笑了。他又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帮匪,“是的,我知道,哥们儿。但是我父亲,约柯,他是个老古董,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们总认为后援永远不会有多余的时候。”卢比奥轻轻地哼了一声,哈利在卢比奥看到他笑出来之前,已转过头去,“给我半个小时。”说着,他进到屋里。 回到客厅后,哈利把装有他母亲的来信的盒子找出来,挨着他放在沙发上。盒子像一个临时档案柜,来信都竖放在里面,每封信都按收到日期排放。每年的来信从未超过一封,而且每一封都是在他弟弟纪念日当天收到。他知道他想要的那封信,那是他收到的第八封信,是在他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天收到的。这是唯一一封他反复读了多遍的信。 我的儿子: 现在你弟弟吉米己经与耶稣在一起达八年了。我多么希望你也跟他在一起。昨晚在梦中吉米向我走来,告诉我他在天堂里,坐在上帝的脚下,看着上帝沐浴在天堂的荣耀中,是多么的幸福。那是一个美丽的梦。在梦中,吉米告诉我,他跟你说话了,而且,你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耶稣告诉他,你自小就具备这种能力。当然,死人跟我们所有人讲话,但是只有少数人有能力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我知道你也有。我希望你写信给我,告诉我吉米跟你说了什么。知道这个对我很重要。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权知道。 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其他死人都跟你说了什么。死人的话非常、非常重要。他们能看到我们难以发现的事情。死人能看到一切,是因为耶稣已经打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到活人无法看到的世间万物。要是我们能知道死人知道的事情该有多好。如果真能那样,所有生与死的秘密都会消失,我们就会了解天使。那是我所渴望的。我渴望了解天国里的事情,那能让我继续回应上帝的召唤。如果你告诉我死人在说什么,你就能帮我完成这件事…… 哈利看到自己的手在颜抖,不等看完他就把信放在一边。他母亲的疯狂让他无法忍受,但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他想知道,自己听见死人说话的能力是否源自于此。它是源自他十八岁时收到的这封疯狂的来信吗?一直以来,他把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仅仅描述为一种直觉。但能否做出更多的解释呢?是他母亲的部分疯狂通过狱中来信传递给了他?他觉得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哈利把信叠好,放回盒中。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他母亲继续留在狱中。他明天会去见她,然后,周二,他会把信带到听证会现场,让假释委员会的各位成员看一看。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把这些信读给他们听。他曾向弟弟仿出承诺,每次去弟弟的墓地看望时也会默默重复这一承诺。而且,是的,吉米的确跟他讲过话,他要求他信守诺言,继续把母亲关在里面,以免她去伤害别人。 如果她出来了她会杀死你,哈利。她会把你送来跟我在一起。 哈利把盛信的盒子收好。周二之前他不会需要这些信。在那以后,不管结果如何,他再也不会需要它们了。 第二十二章 当哈利离开接待区,进入监狱的核心区域时,一扇沉重的钢质栅栏门慢慢滑开,发出巨大的隆隆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他尽可能小心地把汗擦在他棕黄色轻便运动衫的两侧。一个狱警走在他前面,两个人在另一扇坚固的钢门前停了下来。狱警回头望了一眼哈利,按下嵌人墙体的蜂鸣器,然后弯下腰,嘴对着内部通话系统,说出了哈利和他要去里面见的囚犯的姓名。这时,他们上方闭路摄像头上的照明灯开始闪烁,这样其他狱警就可以看见谁在门口。不一会儿,哈利听到“哢嗒”一声,接着狱警把门推开。 “你要见的囚犯几分钟之内会被带过来。”狱警说,“你可以随便坐。现在不是常规探视时间,所以整个地方都是你的。”他用手指了指一排小隔间,每一隔间都被厚厚的玻璃砖隔开,玻璃砖两侧挂着电话听筒。“他bbr>藏书网们告诉我,你是个警察。”狱警补充道。 “是的。”哈利说。 “那么你知道这里的程式。结束后你只要按一下门旁的蜂鸣器就行。” “时间不会太长。”他说。 玻璃砖对面的门打开时,哈利的手颤抖起来。 母亲走进来访室时,他简直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因为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多年前站在厨房里的年轻女人,依然是那个听到吉米藏书网滑稽地模仿隔壁小男孩唱歌时,漂亮的脸蛋上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女人。 露西?99lib.·桑托斯坐在哈利对面的椅子上,把手伸向分开他们的玻璃隔墙。她轻抚着玻璃,好像那玻璃就是哈利的脸一样。哈利盯着她的手。那是一双老手,粗糙皲裂,已不再是她母亲原来那双柔软的手。哈利抬头看着她的脸,他看到了她进门时他不曾看到的皱纹。可紧接着,母亲脸上的皱纹慢慢抚平、消失,又变成一张年轻的面孔。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伸手抓过那个可以跟她通话的电话听筒,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她那侧玻璃上的听筒,示意她应该把它拿起来。她很听话,把听筒送到唇边。 “哈利,我心爱的哈利。”她说。 “安静,听我说。”他厉声说。 她的头向后猝然一动,惊讶地睁大眼睛,“哈利——” “听着,不要说话。”他用不可饶恕的目光怒视着她。他看到她的嘴唇开始颤抖,但他不为所动。她的脸又一次变得柔软、年轻、漂亮,他竭力把这一形象驱走。“我十八岁时,你寄给我一封信,问死人是否跟我讲话,吉米是否跟我讲话。我从未给你回信,从未回答那个问题,因为当时我不想回答,不想跟你有任何接触。”哈利倾身向前,眼睛依99lib?然怒视着那张似乎时而年轻、时而年老的女人的脸,“现在我想回答你,现在我想让你知道吉米年复一年对我说过的话,我想告诉你其他死人对我说过的话。” “噢,谢谢你,哈利。谢谢你,谢谢你。你给了我一个漂亮的礼物。你给了我关于天使的知识。告诉我,告诉我吉米说了什么。我的儿子,告诉我你弟弟对你说的话。” 哈利绷紧下巴,“他说耶稣正在等着你……” “噢,是的,是的……” “他说耶稣告诉他,等你到天堂时,你会看到上帝沐浴在天堂的荣耀里……” “噢,是的,感谢上帝,在天堂的荣耀里……” “当你见到上帝,你也将见到等待着心地纯洁的人们去享有的所有那些东西,那些他们将永生享有的所有美好的东西。你会看见吉米现在拥有的一切。吉米说,等你看到那一切后,看到所有的等待着曾让上帝喜悦的人们去享有的美好和荣耀后,耶稣将举起手……” “噢,是的,是的……” “……他将直接把你打入地狱。” 露西·桑托斯的后背僵住了,电话听筒从她手中掉落。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脸上沟壑纵横,肌肉松垂。她现在是个年老的女人了。 哈利起身向门口走去。他按下蜂鸣器,等人把门打开。他没有回头看。 第二十三章

哈利从监狱的停车场拨通了维琪的手机,铃声刚响过第一声,维琪便接听了电话。 “我正盼着这是你的电话。”她说,“你母亲的事情怎样了?” “过去了。”哈利说,“我跟她讲了她需要听到的话。现在我得等着星期二的假释听证会……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有。” “你能说话时不让别人听到吗?” “好吧。” “背景调查有什么发现?” 哈利坐在车里,听维琪讲述他们新锁定的主要嫌疑犯在童年时期遭受虐待的故事。哈利一边听,一边对展现在他面前的一切感到惊异:他刚刚探视了一个虐待儿童的怪物一他自己的母亲,同时他正在调查的谋杀案的被害人是另外一位虐待儿童的女人,而现在调查显示,又出现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多年前由另一怪物所塑造。维琪讲完后,他沉默了好一阵子。 “哈利,你在听吗?” “在听。对不起。我正在考虑你发现的一切。我开始感觉到,我们周围仿佛全是怪物。”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马丁·勒巴伦那里有消息吗?” 维琪长舒了一口气,“马丁拿到了搜查证,搜查了他的房子和两辆车,但还没有找到作案凶器。不过马丁确实在他的那辆公务车里发现了确凿的血液证据,就在汽车的后备厢,与达琳的血型相符。另外在他的私人汽车驾驶座下面的地垫上也发现了一些血迹,现在还没有进行比对。那可能是来自一个或多个犯罪现场的转移证据,是从他穿的鞋上沾染下来的血迹。DNA可以澄清一切疑虑,但检测需要一些时间,不过马丁非常肯定,认为他就是这两起谋杀案的凶手。” “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写下来。”哈利说,“我大概两个半小时以后到,但我回去后,我想把这份材料先拿给罗拉·莫洛夫斯基看一看,然后再向罗克汇报,决定如何让他落网。”

罗拉·莫洛夫斯基坐在加有厚厚的软垫的椅子上,两条短腿悬摆在地板上方。维琪和马丁·勒巴伦准备的初步报告放在她的大腿上,她的食指像滑鼠一样从一点游动到另一点。 “我非常愿意采访这个男人。” “我想到时候你会的。” “马上要拘捕他吗?”很明显,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我们需要迫使罪犯采取行动。”哈利说。 “迫使他采取行动?” “我们还没有找到作案凶器。很明显凶器藏在我们无法找到的某个地方。但是……” “但是?”罗拉催问道。 “凶手一直在追杀每一个成为问题的人,除了尼克·班尼武度不得不弄得像自杀以外,每起谋杀案用的都是同样的凶器。如果另一个有问题的人突然出现,我认为凶手会被引出来,手里拿着那把凶器。” “哈利,请听我说。你的对手是一个备受摧残的杀人机器,一个由于童年时期的经历而导致心理严重扭曲的人。如果说他这些年还杀害了其他一些施虐者,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达琳·贝克特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我们知道那是对她虐待那个男孩的惩罚,但是过去也许还发生过其他的惩罚行为。你得明白,跟一些连环杀手不同,这个人不想被抓住,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杀戮行为不折不扣地具有以救世主自居的性质,任何阻止这种行为的尝试都会遇到他最激烈的反应。” “那正是我所期望的。”哈利说。 罗拉长舒了一口气,“要特别、特别小心,哈利。这个凶手认识你,他恨你,不是针对你本人一虽然也有这种可能一但一定是由于你给他带来了危险。那样的话,你的生命在他眼中就显得毫无价值,以至于结束它都不会让他产 751f." >生丝毫内疚感,因为结束他人的生命只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99lib.

当晚六点半,哈利和维琪一起朝着哈利藏书网的汽车走去。他们刚在一家餐馆的停车场见过罗克。哈利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他应该到家了。”哈利说,“你一回到办公室就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不在家,就给他妻子留个口信。一定要说得特别具体。” “要是孩子接电话,说父母都不在家呢?我留口信给孩子吗?” 哈利考虑了一下,“是的,我不愿意那样做,但我觉得我们别无选择。” “你跟我一起回办公室吗?” 哈利摇摇头,“对其他任何人来讲,我现在不在城里。我需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把其余的事情安排好。” 维琪点点头,“祝你好运。希望今晚晚些时候见到你。” 维琪看着会议桌对面的吉姆·摩根。她扫了一眼手>.99lib?表,七点钟。“是对我们的嫌疑犯施加一点压力的时候了。”她说。 摩根点点头,“你想让我打电话吗?” 维琪摇摇头,“我想亲自打。”她打开手机,输入号码。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有人接了电话。 “你好,霍尔先生。我是斯塔诺波利斯侦探。道尔侦探要我给你打电话。”她停下来,聆听着,“是的,他..是采访过你的另一位侦探。他需要再采访你一次。明天你上班前他可以去你家,或者他也可以去你单位见你,由你决定。”她再次停下来,聆听着对方,“是关于一份我们一直设法查找的教堂小报。道尔侦探找到了一份,里面有些东西他需要跟你谈一下。”又一次停顿,“不,我无法告诉你谈什么,我没见到那份小报。道尔侦探一整天不在城里,他拿着那份小报。”她聆听着,“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需要,道尔侦探可以带上搜查证。”又一次停顿,“我很高兴你那样想,谢谢你的合作。” 维琪合上手机,望向远处。 “哈利去哪里了?”吉姆·摩根问道,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探视他母亲去了。”她说,“她的假释听证会安排在周二。二十年前她杀死了哈利六岁的弟弟。她也杀死了哈利,不过坦帕的员警把他救转了。” “他母亲?上帝,我怎么不知道。”摩根想了想维琪刚刚说过的话,“看来这就是别人叫他死人侦探的原因呀,因为他曾经死过一次。我还以为,他可以跟谋杀案被害人说话的事情,全是在胡扯呢。” 维琪注视着会议桌对面的摩根,“他不跟被害人说话,”她说,“是他们跟他说话。” 第二十四章

一场濛濛细雨把街道变成了明亮的黑镜子,临街亮着灯光的窗户倒映在光闪闪的路面上。微风从西面习习吹来,带来了远处海浪涌上海滩的声音。在这低沉的隆隆声的掩护下,一辆汽车从曼德勒大街开了过来,悄悄地在路边停下。现在已是晚上十点半,其他唯一的生命迹象是一个踏着滑板向十字路口滑行的小男孩,只见他歪戴着棒球帽,身上又长又肥的篮球衫拍打着他的双腿。 男孩到达路口拐弯处时,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好像低下头凑到手上,接着又沿街向远处滑去。 汽车在路边停了几分钟,接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高个子司机闪出车门后,快步移向一片巨大的海葡萄树窝的阴影。又一次地,司机止住脚步,一动不动,两眼死盯着街道对面的一座房子。房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荧幕在微微闪烁。 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司机开车检查了这个地区。他锁定了最近几天守护在房子附近的巡逻蕾车,并确定它们没有被无标志警车替换。现在他扫视着其他房子的窗户,等待可能表明有监视者的遮棚、窗帘或百叶窗掀动所发出的沙沙声,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哈利坐在一把皮躺椅上,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门和凉台入口。房门没有上保险,那把唯一的门锁也可以用信用卡轻易拨开。凉台的外门虚掩着。一部对讲机放在他椅子旁边的桌子上。刚才,卢比奥·马迪的警告从对讲机传了出来,说已有人进入街道,这一简明的警告说明凶手可能已经到来。一把十二口径的短管猎枪放在哈利的大腿上,此时他的手移向枪把儿。 司机快速穿过街道,直奔沙滩。一踏上沙滩,他便迅速消失在沙丘深处。此时,他双膝扑倒在地。天上没有月亮,沙滩和远处的海水淹没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除了朝向海湾的几栋建筑附近的沙地上有些许光亮,一切都被黑暗笼罩。司机的左手紧紧握住大猎刀的刀把儿。他本来不打算再用它,他曾考虑过把它扔掉,但现在需要再用一次……全是因为哈利·道尔。现在,哈利·道尔的死期……到了。

哈利听见纱门“吱扭”一声被轻轻向外拉开,接着是一片静寂。凉台上有人,正等在那里听动静。一丝微笑掠过哈利的嘴角。 “进来吧,吉姆。我一直在等你。” 过了好一会儿,吉姆·摩根才进人哈利的视线。他看到了放在哈利大腿上的猎枪,并注意到哈利的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上。 “看来你装好子弹准备捕熊了。”吉姆说,“我觉得我应该过来帮忙,为你做后盾,以防乔·霍尔从海滩过来袭击你。” “乔·霍尔不会来的。”哈利说,“维琪打的那个电话……那不是给他打的,吉姆,而是给你打的。”哈利的目光落到吉姆手中握着的猎刀上,猎刀垂在他的左腿侧面,“那是你用来杀死达琳和鲍比·乔的刀吗?我正盼着你能把它带来。昨天马丁和他的手下搜查了你的家和两辆汽车,但没能找到这把刀。噢,但他们确实找到了尼克丢失的两把点三八手枪,他们甚至发现了你用过的消音器。”哈利注视着摩根阴冷的目光。“总之,他们发现了充足的证据,吉姆……你的巡逻车后备厢里有血迹,你的私人汽车的脚垫上有更多血迹,甚至还有一些我们期待着能与达琳遇害时所穿的衣服相匹配的纤维。当然,我们手里还有那份明显暗示你作为青年牧师在那个教堂工作的小报。” 吉姆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沃尔多牧师就是不能控制自己。他非要看到每个人都有个头衔。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鲍比·乔负责管理青年牧师。”他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我所做的只是每周一次,晚上指导孩子,就这样,我也得到个头衔。似乎除了看门的,每个人都有头衔。” 吉姆向前迈了一步,哈利举起猎枪,对准他的胸部。“不许再走一步,吉姆。” “你不想卸下我的武器吗?” “还不到时候,吉姆,你知道的。总得给警察杀手一个拿出武器的机会吧。”他冲摩根一笑,但那显然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冷笑,“不会是一个好机会,但是,是一个机会。” “对尼克的死我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他耸了耸肩,“而且,他不像个警察,更不像个基督徒。” “你对达琳·贝克特的死感到抱歉吗?” 摩根的脸厌恶地扭曲着,“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敢肯定上帝的惩罚更加严厉。” “你为什么这样想?” “在她对那个男孩做了那种事以后,你还用问吗?我还以为伟大的哈利·道尔能看到这一点呢。难道你要告诉我,她不该受到惩罚吗?你怎么突然成了为虐待儿童的女人辩护的伟大的辩护者了?你还是那个哈利……那个被自己的母亲谋杀的哈利·道尔吗?”他剧烈地摇着头,“不,她只是一个荡妇,她利用那个孩子来满足她下流的欲望,她是罪有应得。沃尔多牧师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能这样说。他不能直接说出来需要去做什么,但>..是他明白,他明白,哈利。” “达琳是不是让你想起了贝蒂·希金斯,吉姆?是那样吗?”摩根的头向后猝然一动,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你怎么知道她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声低沉的咆哮。 “还有其他人,吉姆。当你还是个孩子,被送往一个又一个的寄养家庭期间,难道不是还有其他人对你施虐吗?” 痛苦溢满了摩根的脸,“孩子们就是干那个用的。难道你不明白吗,哈利?他们是用来满足罪人的。达琳·贝克特太明白了。那……就是……她……必须……去死……的原因。”他把贴在腿上的刀按得更紧了,“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你知道,很完美。我跟踪了她好几周——我甚至看见尼克跟她鬼混。但是我期待着最佳时机。后来我发现她跟那个穿牛仔装的小丑出去胡搞,他把她带到了弗兰克·霍华德公园的海滩上。我跟过去杀了他们俩。”一丝笑容掠过他的嘴角,但很快消失了,“当时我已下班,但我住在附近,所以我回到家里换上警服,又开着巡逻警车回到现场。即使有人看见我,那也是完美的伪装。我把她装进后备厢,运到了布鲁克溪。不管我最终在哪里杀死她,我都一直计划将她抛尸于此,因为那一整月我都被安排在这个区域执勤,所以我知道,当尸体被发现,有人打来电话报案时,运气的话,我可能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结果呢,当然,我就是。”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做了如此漂亮的一件事,居然从伟大的哈利·道尔那里得到了正式夸赞。”他轻笑了一声,“从那开始,我自然而然就被安排进了这个案子的专案组。” 哈利慢慢点点头,“告诉我鲍比·乔的情况。为什么要他死?” 吉姆低头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他是唯一知道我背景的人。他知道我一直在跟踪达琳,因为他也在做同样的事。他做这事是想得到他爸爸的好感。但是达琳引诱了他,就像她引诱其他人一样。后来,当他看到我也在跟踪她,便过来跟我交涉。他担心我会告诉他爸爸他在跟她睡觉。但我告诉他不用担心,我跟踪的是她而不是他……我想就在那时,我知道鲍比·乔最终可能会坏事,他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懦夫,根本不能让人相信会守口如瓶。他也是唯一知道我是协警的人。此前我没有让教堂的人知道,也不想让我指导的孩子们知道。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有人超速行驶,我让那人靠边停车,结果发现那人却是鲍比·乔。当然,我不知道会是他,我甚至没有给他开具警告单就放他走了。但当时我也告诉他,他必须对我的工作守口如瓶。”吉姆又轻笑了一声,“你看,我根本不想杀死鲍比·乔,但是你让我别无选择。当你开始调查他时,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制伏他。他就是太软弱……所以这是你的错,哈利,是你让鲍比·乔走上了这条死路。即便我给了你那些电脑记录,你也不相信尼克是杀害达琳的凶手。你继续追查鲍比·乔,因为你知道那是教堂的某个人干的,你就像一条叼着骨头的狗,就是不愿松口,不愿叼走我用盘子端给你的东西。这就是尼克必须去死的原因,哈利。他的死也是因为你的错。”吉姆的声音开始升高,“我需要你相信他是杀害达琳的凶手,但你不愿那么做!你不愿相信那个我做了手脚整理出来的计算机记录,而那个记录作为证据是那么确凿,我知道的,因为是我自己修改的记录。但是对你来讲,它们还不够好,对吧?你一直坚持认为尼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侦探,不会露出那样的破绽让人抓住。即使在我杀了他,把他沾满血迹的鞋呈现在你眼前,并用一封自白书把案情的来龙去脉串在一起以后,你还是不相信。”他把头歪向一侧,声音变得小了一些,“为什么会这样,哈利?为什么除了教堂你拒绝看其他地方?是那个荡妇达琳告诉你那是教堂的人干的吗?是不是死人又跟你讲话了,哈利?” “算是吧。” “你是说那个荡妇从另一个世界反击我?这是你要告诉我的吗,哈利?” 摩根身后的凉台门打开了,维琪走了进来。她立刻做出射击的姿势,用她的格洛克手枪瞄准了摩根的后背。 摩根转过头去,苦笑又回到他脸上,“嗨,维琪。” “放下刀,吉姆。放下刀,否则我就放倒你。”她看了她的搭档一眼,“对不起,哈利。我们在海滩上把他弄丢了。天太黑了,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进到了你的家里。” 突然,维琪意识到她在房间的站位是完全错误的。哈利正好在摩根的后面,就在她的发射线上,同样,她自己也恰好在哈利的发射线上。她和哈利无论谁开枪,都不可能不冒着伤及对方的危险。她开始向她的右侧移动,但摩根也看到了这一点。他猛地一挥左手,猎刀砍在维琪拿枪的手臂上,她的格洛克手枪“当啷”一声落在地板上。紧接着,他一个箭步越过她,撞开纱门冲了出去。仅仅几秒钟,他已消失在屋外海滩上浓浓的夜色中。 哈利一跃向前冲到维琪旁边,同时对着手持对讲机大声喊着话,通知外面的员警:摩根跑了,正沿海滩逃窜。他看了一眼维琪前臂上的伤口,伤口比较深,但不会危及生命,“我马上呼叫有人受伤,这样你可以及时得到医疗救助。” “不用了。”维琪回应道,“告诉我你的绷带在哪儿,你先走,我随后跟上。” “外面我们已有足够的人手。” “快告诉我。”她急促地喊道,“然后赶紧去追,去抓住那个杀害警察的浑蛋。” “主卧旁边的浴室里。”哈利边喊边撞开纱门,向外面的沙丘冲去。

99lib? 哈利的周围一片漆黑。海浪的拍击声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哈利伏在沙丘里,寻找着每一个动静,捕捉着每一个声音。他尽力保持身体放松,不让自己的肌肉变得紧张。 摩根可能会用刀,因为格洛克手枪响亮的枪声会把他暴露。哈利知道自己需要反应敏捷。他也知道摩根可能就潜伏在仅几英尺远的地方,但是在那把猎刀在黑暗中突然向他挥来之前,他永远不会真正知道他的方位。沿着海滩向远处望去,哈利看到一些手电筒亮了起来,警局的其他成员已开始搜寻目标。哈利进入沙丘地带时关掉了对讲机,现在他又把它打开,提醒其他人他已来到沙滩上。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被自己人开枪击中。 当哈利收到回叫,得知他的呼叫已被收到时,他听到左侧一阵短暂的沙沙声,接着动静沿海滩向南移去。他意识到,摩根刚才确实伏在沙丘中,当听到哈利向其他搜寻者发出呼叫后,他已经朝远离探察光线的方向逃走了。 哈利压低身体,循声追去。这时,他意识到面朝海湾的那几栋建筑发出的光线正从他背后照过来,而摩根被黑漆漆的海水和无月的天空所隐匿。为了逆转这一局面,哈利冒着危险快速向水边移动。到达水边后,他迅速转身,但什么也没发现。他跨蹲了一下,慢慢转了一圈。摩根要么匍匐在沙地上,要么已进人水中。哈利在心里把他们的位置颠倒过来,思忖着如果他是摩根,他该如何躲避追捕者。接着他恍然大悟,立即把对讲机举到嘴边。 “我是道尔。街道上是否布控完毕?” 皮特·罗克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已把那里完全封锁,哈利,我们的人和克利尔沃特警局的人均已到位。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哈利犹豫了。他知道,如果他的判断正确,那么此刻还不能回答罗克的问题。“我认为他可能已经进入水中。你需要派些人到水边,但告诉他们要注意后面的海滩,以防他从那里溜走。我们可以用一些大照明灯把这片区域照亮。” “他们这就上路。”罗克回答。

哈利悄悄走进凉台,他的格洛克手枪伸向前方,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面。滑动门通向客厅和主卧。此刻,通向主卧的那扇滑动门敞开着,维琪的一道血迹退往后面幽黑的卧室。哈利以射击者的蹲姿进人卧室,快速地把手枪从一个角落指向另一个角落。黑暗之中,维琪正靠在远处的一堵墙边。 “你好,哈利。不愧是个聪明人。” 吉姆·摩根的声音似乎是从维琪后面飘出来的。此时哈利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看见摩根正背靠墙站在维琪身后。摩根搂住她,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他左手拿着猎刀,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抹一下,维琪就将血洒主卧地板。 “是投降的时候了,吉姆。你已无路可逃。” “也许我正好去见耶稣。”摩根说完,一阵冷笑,“也许我要带上维琪一起去。你相信耶稣吗,维琪?你相信来世吗?” “玩你蛋去,吉姆。”维琪气愤地说道。 吉姆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轻轻一按,一小股鲜血流了下来,“啊哈,回答错误,维琪。”他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而且,从我是个小男孩起,就没有谁再对我那样做过。贝蒂·希金斯是第一个,她和她丈夫。他们两个轮番上阵,一个接着一个地那样对待我。他们还轮流监视我。你知道吗,他们喜欢监视别人。他们说那很好玩,但对我来讲并不好玩,维琪。对我来讲,从来就没好玩过。”他说话时,目光似乎变得呆滞无神。 “把刀放下,吉姆。”哈利向前迈了一步,他警惕地把短管猎枪放在地板上,从枪套里拔出格洛克手枪,瞄准吉姆的头部。他用拇指弹开保险,把食指扣在扳机上。 “开枪打死这个狗娘养的。”维琪说道。 吉姆把头闪到维琪的头后面,仅露出一只眼睛从她的右耳上方看过来,“把枪放下,哈利。把枪放下,否则我立即杀死她。” 哈利把枪口放低,把对讲机举到嘴边。 “不要……”摩根说道,但哈利已经开始说话了。 “我是道尔。他在我家里,正挟持维琪做人质。” “哈利,你肯定吗?”对讲机里传出皮特·罗克的声音。 “他距我五英尺远。” 摩根怒视着他,“这样可不太地道啊,哈利。” “你已无路可走,吉姆。那是底线。” “那么维琪就得死!”他喊道。 哈利又向前迈了一步,这次他的腿几乎碰到了把他们隔开的那张床。 “别动!”吉姆大声叫道。 哈利继续与他对话,试图抓住任何可能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任何可能阻止他切开维琪喉咙的东西。“你准备手上沾着一个无辜女人的鲜血去见耶稣吗,吉姆?她不是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从未伤害过任何孩子,她从未淫乱过,她一生都去教堂。” 吉姆使劲地摇着头,“不,不,她不是。她告诉我她不再去教堂了。她是个罪人,哈利。” “要是你错了呢,吉姆?要是她对你撒谎了呢?也许她怕你会笑话她。不,吉姆,你不能冒这个风险,你不能那样去见耶稣。” 这番话似乎让摩根不知所措,他的眼睛眨了几下,然后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不!”他喊道,“不,不,不!”他嘴里重复着这个字,举刀向哈利刺过来。 维琪感到摩根的力量松了下来,便瞅准机会使劲用脚跟向他的脚背跺去,接着用胳膊肘猛击他的心口。吉姆痛得倒抽一口气,维琪借机向自己的右侧扑出去。 吉姆很快缓过神来,他挥舞着猎刀,试图抓住正在逃脱的维琪,但哈利已从床上一跃而过,抓住他的手腕向墙上撞去,同时用格洛克手枪抵住他的头。吉姆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哈利就势压在他身上,一只手仍攒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里的格洛克手枪已经死死顶住他的下颚。 维琪过来夺下吉姆手中的刀。这时,客厅里传来了钥匙转动房门门锁的声音。不一会儿,皮特·罗克带着一队协警来到卧室。 “看起来全到场了。”倒在地板上的摩根说。 “十指交叉,抱在脑后。”罗克命令道。 摩根照办后,哈利揪住他衬衣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 罗克开始对吉姆搜身。他迅速从他腰间的枪套里卸下他的格洛克手枪,并从他脚踝处的枪套里卸下他的备用左轮手枪。接着,罗克掏出手铐时,而哈利一步跨在他前面。 “还不到时候。”说着,他的右拳从腰部猛然向上挥起,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摩根的下巴,同时一脚踹向他的膝盖,把他重新撂倒在地板上。 “妈的,道尔,你究竟在干什么事?”罗克咆哮道。 哈利没理罗克,而是在摩根旁边蹲下身,“那是替珍妮打的。”他说。“珍妮..是谁?”摩根喘着气问道。 “你闯人我家时,用手枪击打的那个女人。” 第二十五章 房间的大小让哈利感到吃惊。房间很小,一条长桌占据了中间位置。供证人坐的椅子沿三面墙摆放。一把孤零零的椅子放在紧靠门口的地方,距长桌有几英尺远,显然是为寻求假释的犯人预备的。这里的一切一一墙、地板,甚至家具一都是规定的绿色,这种令人近乎作呕的颜色在天花板上刺眼的氖光灯的映射下泛着微光。 哈利到达监狱时,沃尔特·李·霍林斯跟他见了面。高大、稍显超重的沃尔特·李一直受到哈利的喜爱。他把哈利送到了听证室,跟他解释说听证会的各位委员将同时抵达。 “这是他们避开证人的方式。他们只有在大家坐下来开会时才想听听证人的意见,只有在听证会进行中时。”沃尔特·李说。 “你认为她假释的99lib.可能性有多大?”哈利问。 “你想听实话吗,哈利?” “是的,我想。” “咱们这个监狱过于拥挤,哈利。见鬼,州里所有的监狱都太拥挤了。政府部门,我是说达拉哈西的那些大头头们,正敦促各监狱释放出一些空间。”沃尔特·李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哈利的眼睛,“我认为她假释的可能性非常大,哈利。而且我认为,你和其他任何人提供的证词都不会对此产生丝毫的影响。” 哈利什么也没说。几分钟后门开了,各位委员走进听证室,这群平常的男男女女将决定他是否将生活在他母亲的阴影之下。后面跟着进来的有两个狱警、一个哈利见过曾在法庭上作证的州心理学家以及州检察官办公室的加尔文·莫里斯。莫里斯坐在了房间的另一侧,与哈利拉开了距离。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哈利想。 委员会主席宣布会议开始后,介藏书网绍了各位委员、莫里斯以及那个被称为爱德格·米克斯博士的心理学家。然后他转向哈利,要他提供姓名以供记录在案。 “哈利·桑托斯·道尔。” “你跟囚犯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儿子……二十年前我是她谋杀的另一个孩子。” 委员会主席不自在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哈利后半部分的声明让他感到意外,“我们收到了一些证据,囚犯露西·桑托斯写给约翰和玛丽亚·道尔的信。他们跟你有关系吗?”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哈利说。 委员会主席在他面前的司法簿上记下相关资讯,然后看了其他委员一眼,“我们准备叫囚犯了吗?” 其他委员要么点点头,要么嘟嚷着说准备好了。主席依次向守卫在门口两侧的狱警点点头。两个狱警立即离开去押解囚犯。 几分钟后,露西·桑托斯被两个狱警夹在中间,带了进来。她看上去很虚弱,身上松松垮培地罩着一件橘黄色连身狱服,头发中密布着缕缕白发,她幽黑的眼睛焦急地环顾着房间。她的目光依次越过委员会各位成员、米克斯、莫里斯,最终落在哈利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当她肯定那就是他时,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的嘴角也向两侧咧开,形成一个大大的一在哈利看来近乎癫狂的笑容。 “哈利,哈利。”她说,但人们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囚犯人座。”主席说。 露西·桑托斯回头望着主席,好像不明白他刚说过的话。“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哈利。”她又回过头去,看着哈利,笑容又回到脸上。 “囚犯坐下,否则囚犯必须离开本室。”主席声明道。 露西的双手在脸前不自觉地摆动了一下,“噢,对不起,对不起。”她匆忙坐在椅子上,“原谅我。只是因为,我离开我的孩子时间太久了。” 哈利注视着他的母亲,他的心在一阵痉挛中收紧了。她不再是他从小记得的那个女人,她看上去甚至不像他两天前见到的那个女人。他意识到,在那次短暂、愤怒的会面中,他的精神作用一直在跟他开玩笑。现在她看起来确实老了,多年的囚禁生活让她变得樵悴不堪。两天前他还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而她还是一个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三十三岁的女人。但是随后二十年的狱中生活并不好过,让她沧桑了许多。主席开始讲话,而哈利则陷入他自己的思绪和记忆中,难以听进主席在说什么。他继续凝视着母亲,试图看到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那个二十年前站在他们家厨房里的女人。当时她一直在笑——一直在笑模仿隔壁那个小男孩的?99lib.吉米——他几乎现在还能听到从他弟弟嘴里说出的那些押韵的话,那些讲述一只蜘蛛爬上一支喷水嘴的话。母亲冲她的小儿子笑着,笑他嘴里吐出的那些稚气的话语,并且知道几分钟内她将把他中了毒的身体拖进车库,那样她就可以发动汽车引擎,留他在那里死掉。而且,她对你也做了同样的事,哈利告诉自己。她对你也做了同样的事。 “……你的行为导致你六岁的儿子吉米和你十岁的儿子哈利的死亡。在坦帕警察的及时干预下,你的儿子哈利苏醒过来,而你的儿子吉米,由于他的年龄和个儿头较小,没能幸免于难。”主席停止朗读他面前的档,低头注视着长桌旁的露西·桑托斯,“由于谋杀和谋杀未遂两项罪名,你被判处无期徒刑,如今你已服刑二十年。鉴于你服刑时间较长,而且在囚禁期间没有出现违纪问题,监狱管理部门把你列入符合假释条件的囚犯名单中。米克斯博士认为你精神正常。”主席看了州心理学家一眼,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鉴于你的罪行极为恶劣,州检察官办公室曾提出异议。”这次,他看了加尔文·莫里斯一眼,对方同样肯定地点了点头。但哈利注意到,那不过是形式上的异议而已。主席又转向囚犯,“此时你能向我们提供任何理由,来说明我们为什么应该对你的假释予以积极考虑吗?” 露西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她的嘴唇开始翕动,然而一开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的双手扭在一起放在大腿上。 “我犯了罪,非常可怕的罪。”她开口道,“当时我以为我在做好事。但是现在我明白我错了。现在我想弥补我的罪行。”她把目光转向哈利,“我想弥补我的儿子,弥补我对他犯下的可怕的罪行。”接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跃动着快乐的光芒,她的脸上也绽放出愉快的笑容,“如你们所见,我儿子来这里支持我。”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这让我心中充满了欢乐和希望。这是上帝的恩赐。” 主席举起一只手,让她停下来,然后转向哈利,“正常情况下,我们要等囚犯陈述完毕才听被害人的陈述。但是就你母亲提到的一点,我想澄清一下。道尔侦探,你真的赞成你母亲的假释吗?” 哈利盯着主席,好像他疯了一样。“不。”他说道。他突然站起身,来到委员们聚集在一起的桌旁,把盛有他母亲来信的盒子放在主席的肘边,“这些是过去二十年来囚犯写给我并寄给我的信——每年一封,在我弟弟吉米的纪念日寄到我手里。我来这里就是要把这些信呈现给你们。你们读一读,然后告诉我她是否应该获得假释。”哈利注视着委员会主席,接着依次看了每个委员一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道尔先生,你想让我们把这些信还给你吗?” 哈利继续大步向前,“我原本就没想要它们。” 当他从他母亲身边走过时,露西的手突然乞求般地伸过来,她的手指掠过了他的衬衣袖子。哈利抽回胳膊,就像碰到了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 “哈利,哈利……”她的声音充满了哀伤。他知道,在很长时间内他都会听到这种声音。他冲出房门,离开了听证室。 第二十六章 一周过去了,媒体对于吉姆·摩根被捕的报导也终于开始销声匿迹。傍晚时分,哈利拉着珍妮的手沿海滩漫步。今天将是一个美丽的日落,一个没有云堤遮掩地平线的日落。哈利努力回忆着他上一次欣赏日落的时间,那应该是在达琳·贝克特的尸体被发现以前,对此他确信无疑。上周早些时候,他去达琳的墓地看过,埋葬着她尸骨的那堆土看上去还很新,似..乎最近刚刚培过土。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也许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她也是一个受害者——一个受自己疾病困扰的受害者,或者,一个比她更有病的人的受害者;也许他想去看看,她能否再次跟他讲话。但她没有。 “我丈夫今天上午来看我了。”珍妮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然后……” “他想和好如初bbr>。他说了一大堆好话……说他对不起我……说他简直是个傻瓜……说他现在意识到我对他有多么重要。” “然后……” “我告诉他太晚了。” 哈利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正微笑着。珍妮称不上是真正漂亮的女人……除非在她笑的时候。“听起来你很为自己自豪啊。” “是的。”她说。 哈利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把她搂得更紧些。两个人继续走着,“..你应该自豪。”哈利说。 他们沿着海滩走了几分钟,然后珍妮又说道:“你从没告诉我维琪怎么样了。” “她休假一周,让胳膊愈合,如果她需要,可以休两周。她高兴得跟蚌一样。” “蚌高兴吗?” “我从没听见蚌哭过。”哈利说。 “吉姆·摩根会怎样?” “不知道,但我猜测,他们可能会发现他的心理不适合受审,这将意味着媒体会一片哗然,很可能会出现大量社论,要求对所有警察进行心理评估。” “听起来倒不像个坏主意。”珍妮取笑道。 “除非那不会让我失业。”哈利回应道。 “他解释过没有,他为什么杀那些人,为什么把那些宇刻在他们前额上,并且把面具盖在他们脸上?” “他最终给出的解释全是宗教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哈利说,“罗拉·莫洛夫斯基认为那可以追溯到他在寄养看护中所遭受的虐待,但谁知道呢?孩子们容易受到虐待,他们轻信,他们脆弱,他们不能更好地保护自已,很容易成为想伤害他们的人的目标。而这往往会改变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们又向前静静地走了一两分钟,珍妮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她知道她必须问的问题。 “你听到有关假释委员会的决定99lib?的消息了吗?” “听到了,我的朋友沃尔特·李·霍林斯昨天打来电话。委员会批准了她的假释。书面手续一办完我母亲就出来了。”他想起那天他去了弟弟的墓地,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告诉吉米,他没能信守诺言,他很抱歉。这是他说过的最难以启齿的话。 “即使他们读了她写给你的那些信,他们还是把她放了?” 哈利向海湾望去,“沃尔特·李说他们从未读那些信。他们把信交给了狱警,告诉他们扔掉。监狱太拥挤了。” 珍妮止住脚步,用另一只胳脾搂住哈利的腰。她抱住他,希望能提供一些安慰,尽管她确信她不能。 “生活在继续。”他说道。他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尾声 两周以后,露西·桑托斯站在曼德勒大街上,眼睛盯着一条横街。他儿子的房子就坐落在这条街道上。假释委员会命令她必须保持在离她儿子至少一百码以外的地方,但她知.道他们并不当真。噢,短时间内,他们会强调她必须远离他,但哈利很快就会告诉他们,他想见他母亲,因为上帝很快将干预此事,让>99lib.他明白那是必须的。到那时,等上帝告诉她时机到来时,她将完成她的使命。 那天早些时候,她来到吉米的坟前,对他说了只有母亲才能说的话。她告.诉他,她知道哈利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她告诉他,耶稣将如何一直爱她,保护她!她还告诉他,耶稣永远也不会把她打人烈火熊熊的地狱:她甚至还跟他讲了自己的计划。但那?99lib?并不是一次令人非常满意的谈话。一股寒风从吉米的坟墓吹过,她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那可能是哈利干的,但是她必须为此祷告,在继续说下去以前她必须弄明白。现在她只需去看看哈利住的地方,看看他的房子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是的,她应该知道这一点。 她走下马路沿儿,朝哈利所在的街道走去。她知道今天不会见到他。不,还不到时候。但是很快的,哈利。我会很快、很快见到你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