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首》 第一章 上田秋成的名作《雨月物语》中,收录了一个题名为《青头巾》的短篇故事。99lib? 上田秋成对男色,似乎颇为感兴趣,除了《青头巾》这一篇以外,《雨月物语》中,还有其他有关男色的短篇故事。 不过,在这些故事当中,要数《青头巾》这篇的故事最为凄惨。 鉴于有些人并没有读过《雨月物语》这本书,这里就先把故事的主要情节,简单扼要地为读者介绍一下。 江户时代中期,下野国富田乡里的山上,建有一座寺庙,那座寺庙里住着一位大德高僧。这位大和尚原本是笃学修行之人,乡里之人也曾虔诚地皈依于他。可是,自从和尚从越国带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之后,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地懈怠了下来。 再后来,那位高僧便完全沉溺在了,对清秀童子的万般宠爱之中,可是,由于偶然之间,患上了一些小病,那个童子竟然忽地撒手人寰,一命呜呼,病死过去了。大和尚悲伤至极,精神恍惚,神智错乱,竟然连童子的尸体都不埋,哇啦哇啦地号啕大哭一场之后,仍然跟童子生前的时候一样,与他的尸体嬉戏。 不久以后九九藏书,由于不忍那个童子的肉体腐烂,那个变态的和尚,就啃噬了童子身上的肉,舔着他那白森森的骨头棒子,最后竟然把整具尸体,都吃进了肚子里,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活鬼人魔。 可是,昭和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一份早报却报道了一起,仿佛复制了《青头巾》中的故事一般的恐怖案件,顿时震惊了日本全国。 那起案件的过程是这样的: 在案发的前一天深夜,即昭和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多,隶属于东京都杉并区T警察局下辖派出所的山下敬三郎巡査,正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巡逻,恰巧路过位于H山附近的一处工作室。 这一处工作室前面,临着某家制药公司的的运动场,后面则倚靠着广袤的杉树林,四周相当僻静。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一家住户。山下巡査从数日前开始,就对这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工作室的主人名叫古川小六郎,是一名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的雕刻家,最近几年之间,总有人看到,他在这个房子里面,从事雕刻工艺的创作。 据说,古川小六郎以前相当有钱,完全可以靠收利息生活。为了消遣,他尝试建造了工作室。至于对待雕刻活动,充其量只是作为外行人的古川小六郎,感兴趣的一项业余爱好而已。 可是,由于战后经济界的变革,古川小六郎彻底陷入了困顿之中,一度利用这片广阔的空地,来饲养山羊,但是,恐怕也失败了,反正现在,他早就已经不干了。去年秋天,小六郎又把主屋给拆了,拉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所以,现在留在这六百多坪空地上的,就只剩下这间漆已脱落、破败不堪的旧工作室了。 有传言说,古川小六郎的妻子,跟妻子的情夫私奔了,所以,小六郎就连主屋都不要了。面对这么不争气的丈夫,恐怕妻子也早已厌弃了他。 所以现在,雕刻家古川小六郎就在这一间,四周被武藏野特有的防护林包围着的、埋没在深草中的、鬼屋般的工作室里,独自一个人地生活着。 那么,山下敬三郎巡查为什么会对这间工作室,产生了好奇心呢?主要是因为他发现了以下的事实。 如果从案发前一夜推算,那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同样是在夜里十点钟左右,正在巡逻的山下敬三郎巡查,走到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前面的时候,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拉着一辆两轮拖车,从对面走了过来。山下巡查用手电筒一照,只见来的正是古川小六郎。 “站住,都这么晚了,你小子去哪儿了?”山下巡查亲切地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 “没有什么,有点事情……”古川小六郎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径直就要钻进屋门内。 巡查山下敬三郎无意间,往拖车上瞧了一眼,只见上面竟然躺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概是睡着了,双眼紧闭。 “咦,这孩子是怎么了?”山下巡查吃惊地问道。 “啊,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说是忽然身体不舒服,我就带他到医生那儿去看了看。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安眠药,这才安稳了下来,现在正在熟睡呢。” “你说的医生是哪位?” “川北医生。”古川小六郎冷淡地答道。 说完之后,古川小六郎立刻拉着拖车,走进了门内。说是门,其实只是两根竖起来的圆木,连门扉都没有安上。 巡查山下敬三郎觉得很纳闷,便慢吞吞地离开了工作室。但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在回派出所的途中,顺便去了一趟川北医院。 “刚才有没有一个,名叫古川小六郎的雕刻家,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看病?” “嗯,来过啊。”川北医生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那个少年,是哪里感到不舒服啊?我瞧他好像病得相当厉害……” “啊,是非洛滂中毒。肺病似乎也很严重。说是忽然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于是,我就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 “对方的名字叫什么?” “那个少年吗?这个嘛……”川北医生查了查病历,“他名叫青山三郎……已经满十八岁。据说是他亲戚的孩子。” 说到这里,川北医生又露出了别有意味的微笑,但是,最近才被分配到这儿的山下敬三郎巡查,并不清楚这个微笑的含意。 不久之后,山下巡查就返回了派出所。但是,他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跟同事聊了起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我问问你,那是不是一个出众的美少年?”同事也别有意味地边笑边问。 如此说来,被手电光照到的那个少年,肤色白晳,鼻梁高挺,的确是一个美少年。只是由于头发散乱,鼻子下面和下巴上面,乱蓬蓬地,长了薄薄的一层胡子,当时,山下巡查并没有觉得有多好看。 听了巡查山下敬三郎的话,同事忽然现出凝重的神色。 “那个家伙又犯病了啊。虽然说是个冷漠的人,可是,要不是有这个毛病,倒也不是个坏人……” 听同事这么一说,山下巡查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雕刻家古川小六郎,竟然是附近有名的同性恋者。 古川小六郎总是接连不断地,把一些眉清目秀的美少年,从上野或者浅草一带,带回家里来宠爱。在这些少年当中,倒也有一些甘愿受他的玩弄,在这里逍遥生活着的人;但是,大多数少年却经常危害乡里,猥亵妇女,在附近引起了不小的纠纷。 “他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恐怕也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变态行为吧。”同事笑着对山下敬三郎说道。 “呵呵,这么说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子,也是古川小六郎不知道从哪里,又弄来的流浪儿喽?” 如此说来,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和邋遢的胡子,倒是真的有点像流浪儿的样子。 “没错,肯定是。自从古川小六郎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之后,他大概也消沉不?99lib?已,最近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过这种传闻,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又犯病了啊。呵呵呵呵,这家伙,现在肯定正在办好事呢。” 山下巡查跟同事们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发出被人搔痒般的笑声。 自那以来,山下敬三郎就对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兴趣。 第二章 就在前面提到的昭和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夜晚十一点多,随着一步步接近工作室,巡查山下敬三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 山下巡查最近,之所以对这间工作室,怀有强烈的好奇心,不只是因为古川小六郎那奇怪的性欲。 最近数日以来,每当路过工作室的时候,巡查山下敬三郎就感觉到,屋子里面,有一种奇怪的腥膻气味。起初,他还一直以为是山羊的气味。 古川小六郎饲养了很多山羊一事,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可是,那些山羊在三个多月以前,妻子和别人私奔之后不久,就全都卖掉了。不过,羊圈还没有拆,一直留在杂草之中。 正是盛夏时节,那股难闻的臭气,经常会从羊圈里面散发出来。有时一不留神,走到羊圈的下风处,那就只有用手绢掩住鼻子,赶紧狂奔的份儿了。 所以,一开始,巡查山下敬三郎还单纯地以为:最近自己闻到的怪味,也是羊圈里散发出来的臭气,并没有怎么在意。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奇怪的疑问,在山下巡查的大脑里萌生了。 那的确不是羊圈里散发出来的臭气,而是混杂在羊圈臭气中的,另外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气味。 那种气味到底是什么呢? 自从发生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山下巡查仍然经常能够,看到古川小六郎的身影。一个人做饭吃的小六郎,经常来派出所附近的市场里买东西。 古川小六郎穿着皱皱巴巴的罩衫,搭配木屐,再加上手提菜篮子,任何人看见了,都觉得奇怪。他头发乱蓬蓬的,上一次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神贼溜溜地,闪烁着可怕的光芒,孩子们一见到他,就吓得“哇啦!”惨叫一声,屁滚尿流地四散而逃。 除非不得已,否则,古川小六郎绝对不跟别人说话,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也极为低沉,听上去干巴巴的。巡查山下敬三郎被分配到这里的时日尚浅,从来没有见到过古5小六郎的笑脸,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小六郎跟别人打过招呼。 “恐怕不只是在家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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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从社会整体来看,他也过着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巡查山下敬三郎心里如此琢磨着。 尽管如此,自从那天夜里以来,古川小六郎的身影,倒是经常出现在人们面前,但是,那名少年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莫非,那名少年已经不在工作室了…… 自从那天以来,每当在巡逻途中,路过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的时候,巡查山下敬三郎总会特别留意,希望能在某个地方,发现那位少年的动静。 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周围,自然有一圈栅栏,可是,那圈栅栏早就已经腐烂不堪,只要从那里经过,里面的情形就一览无余。正如前面所叙述的那样,由于房子早就拆掉了,旧址早就已经被杂草所掩盖了,周围俨然一片废墟。 可是,尽管巡查山下敬三郎如此悉心留意,仍然没有发现,那名少年的动静,而那恶心的气味却与日俱增,有时候简直让人想吐。 山下巡查于是下了决心,今天晚上,必须把那股臭气的来源,非得给调查个清楚不可。 随着距离工作室越来越近,山下巡查也不知不觉间,蹑手蹑脚起来。可是,当他来到工作室一旁,巡查却“咯噔”一下,停住了脚步。 虽说工作室占据着六百坪的开阔地皮,但是,在从前的工作室后面,曾经建有巨大的主屋,所以工作室本身,就建在离道路不到六米远的地方。现在,只听一个男人号啕大哭的声音,正从工作室里传了出来。 工作室中有人在哭泣。无疑是古川小六郎。他为什么要那样哭泣呢? 巡查山下敬三郎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一阵发憷。他不由得把脑袋一晃,打量了一下前后的道路。夜间黑黢黢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覆盖在工作室屋顶上的、巨大的红松树梢,被风吹得沙啦啦作响。?99lib. 山下巡查“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钻过破栅栏,悄悄地溜进院内。 工作室所有的窗户都垂着黑布窗帘。透过窗帘,往昏暗的灯光处一瞧,古川小六郎仍然没有睡下。山下巡查一面留意着脚步声,一面悄悄地摸到了窗户下面。 哭泣声已然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咦,这么说,除了古川小六郎之外,这里还有旁人?难道是自那天以来,销声匿迹的少年又来了?……”巡查山下敬三郎没来由地心里嘀咕着,“而刚才的号啕声,大概也是受到少年不寻常的私语的感动,而发出的忘我叫声。” 可是……可是,这恶心的气味……这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的确是从工作室里面发出来的。 巡查山下敬三郎用手绢掩住鼻子,观察着窗户的边边角角,终于,他发现了一处窗帘稍微翻卷起来的地方。 那间工作室的窗户,比巡查山下敬三郎的眉毛略高一些,所以,山下巡查要想窥探面,必须两手扒住窗框,还要踮起脚尖。 就这样,山下巡查终于看到了,工作室里面的样子。 那间工作室大约有二十张榻榻米那么大。由于用于雕刻创作,屋子的天花板很高,空旷的房间内,只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发出暗红色的光线。 灯泡下面有一张床,床上似乎有人裹着毛毯在睡觉。光正好照不到那里,所以,那个人的面孔看不太清楚。 床的旁边有一名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此人的面孔,巡查山下敬三郎也看不太清楚,但是,从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罩衫来看,无疑就是古川小六郎本人。
古川小六郎正弓着腰,摆弄着放在大腿上的东西。从不时伸向一旁小桌的右手中,握着画笔的情形来看,似乎正在画画。 没错,古川小六郎肯定是在画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躺在床上的人的面部,然后又落回到膝头,或许是在画那个人的肖像吧。 在此期间,古川小六郎仍然小声地叽叽咕咕,还时不时地抽泣几声。山下巡查忽然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战栗,掠过自己的背脊。床上躺的肯定就是那名少年。古川小六郎正在画心爱的美少年的肖像。 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哭泣呢?而且,那名少年为什么一声都不回答?……不,他不仅不作回答,还始终没有动一下,难道不是吗? 而且……而且……还有这令人作呕的、难以形容的恶心的臭气…… 古川小六郎忽然把抱在大腿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一瞬间,巡查山下敬三郎瞪大了眼睛。那东西并非是山下巡查想象中的画布,而是一个发白的、椭圆形状的物体,被放到小桌子上的时候,还发出硬邦邦的声音。 接着,古川小六郎丢掉画笔,忽然双手抱头,一面拼命地揪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面像决堤似的,哇啦哇啦号啕大哭起来。 撕心裂肺——这种形容词,恐怕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吧。巡查山下敬三郎顿时被一种凄然的鬼气攫住了,不断地咽下了口水。 哭了一阵子之后,古川小六郎终于茫然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的脸,然后就忽然慌慌张张地,环视起了周围。 就在看到他眼神的一刹那,巡查山下敬三郎又一次感受到,那股贯穿整个后背的战栗。那的确不是正常人的眼神,而是一种刺人的、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的眼神。 古川小六郎又一次环视房间,然后猛地脱掉罩衫,浑身只剩下了一条裤子。 古川小六郎轻轻地除去了床上的毛毯。一瞬间,山下敬三郎巡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顶仿佛被猛地插进一根烧得火红的铁钎子。 只见一个一丝不挂的人,正躺在床上,那分明是一具尸体,而且,早就已经死去了很长时间。 眼看着古川小六郎,就要挨着那具尸体躺下,巡查山下敬三郎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怒地大叫起来:“畜生!……快住手!住手!……你这个浑蛋!……” 然后,他就用警棍打破了窗玻璃。 第三章 “啊,这就是那个案件的死者模型吧。”自从那起凄惨的昭和版青头巾案件被披露出来,震惊了天下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左右。 忽然造访警视厅搜査一科的金田一耕助,从等等力警部的办公桌上拿起来的,只是用石膏做成的死者模型,但奇妙的是,那个模型竟然还用油画颜料,厚厚地着了色,使得其诡异感越发浓重。 “没错。那家伙就是一面看着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的脸,一面给死者模型化妆的。”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他恐怕是想把心爱的童子的面貌,永远地保留下来吧。哎,完全疯了。” 等等力警部似乎又回忆起了,那天夜里见到的凄惨的现场,毛骨悚然地皱起了眉头。那天夜晚,等等力警部接到T警察局的报告以后,立刻赶赴现场。 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啊!…… 床上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变得面目全非,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氲氲臭气。看到那恶心的腐肉上,还爬满了绿头苍蝇的时候,就连对尸体司空见惯的等等力警部,都不由得想痛快潇洒地大口呕吐一把。 古川小六郎戴着手铐,站在工作室的一角。他仍然半裸着身子,恶鬼附体般瞪着通红的眼珠子,还时不时地抬起被铐九九藏书住的两只手,一会儿像公牛似的哼哼几声,一会儿又像孩子似的,哇啦哇啦号啕大哭。 “畜生,那个家伙并没有什么精神异常吧?” 金田一耕助把死者模型放到桌子上,用山羊般温和的眼神,从正面注视着等等力警部。 从案发到今天,这一个星期的经过,金田一耕助都从报纸上知道了,而且,他对这意外的结果很感兴趣。 “他毕竟是那种人,思维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等等力警部板着脸,皱着眉头,完全是一种倒苦水的语气,“但是,严格地说,也并非是精神失常。”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道:“我觉得:这件案子好玩的地方,就是这里面,没有不得了的犯罪行为。当然,侮辱尸体之类的罪名,恐怕还是有的。” “没错。一开始我也认为,那名死者肯定是被杀的,可是,解剖的结果却不是,所以,就多少有点失望。” “是八月十三日的晚上吗?……”金田一耕助问道,“那个姓古川的男人,用两轮拖车把那名少年,拉到川北医院的时候,据说少年已经很虚弱了。” “嗯,是的,是严重的非洛滂中毒,而且,他的肺病也很严重。据古川小六郎说,第二天,他们在床上,怎么说呢,正沉溺于那无聊的游戏中时,少年忽然痛苦起来,转瞬之间就死翘翘了。” “解剖的结果,也跟古川小六郎的陈述一致,对吧?” “基本上一致。至少没有丝毫迹象显示,他曾经做过手脚,导致那名少年死亡。不过,金田一先生,这件案子比起那种常见的、沾满鲜血的杀人案,真是讨厌多了。男同性恋,还有侮辱尸体……”等等力警部愁眉苦脸地说道,痛苦至极地骂了起来,“混账,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让人恶心呢!……”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道:“战后,关于这方面的犯罪,确实很多啊。战争与男同性恋……毕竟它们之间的关系,斩都斩不断啊。对了,那个名叫古川小六郎的人,由于心爱的少年突然死掉了,心里肯定想着,哪怕留个纪念也好,才制作了这具死者模型的吧?” 那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被古川小六郎那样的男人,当成畸形爱欲对象的美少年,脸型瘦长,温文尔雅,就像女人一样。 等等力警部默默地藏书网点了点头。 “可是,警部先生,古川小六郎既然那么爱那名少年,那么,为什么在那个少年感到痛苦的时候,他却没有立即去叫医生,或是把他送到医生那里去呢?” “他说:他也想过要那么做,可是,那个少年眨眼之间,就咽气了,而他又不忍心丢下尸体,因此就谁都没有告诉……这一点嘛,倒是跟常人有些不同。”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了,警部,从今天的报纸的内容来看,死者的身份,似乎已经弄清楚了,是吧?” “啊,差不多吧。古川小六郎那个家伙,起初一直在装糊涂,说是从上野那儿物色来的流浪儿,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里,对方叫什么名字。可是,看到根据这死者模型,制作的模拟照片后,孩子的父母昨天就来认尸了……” “据说是三鹰来的吉祥寺的大地主?” “啊,没有错,正是绪方欣五郎和妻子靖子……” “然后,绪方夫妻就确认,那名死者就是自己的孩子?” “不,虽说是尸体,但是,毕竟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了,所以,他们也无法相认。倒是那个死者模型,哈哈哈,就是古川小六郎抑制不住爱恋之情,而制作的死者模型,没有想到,反而成了证实死者身份的物证。他们说那个死者模型,无疑就是他们的儿子辰男。” “是叫绪方辰男啊,那名少年……”金田一耕助低声嘟囔了一句,“他的年龄有十八岁?” “说是满十八岁零三个月。对了,针对绪方辰男的搜索申请,八月十五日就已经出具了,还附带有照片。这一点我们居然忽略了。听他们说后,我们一调查,才发现搜索申请上附的辰男的照片,跟模拟照片一模一样。” “这样啊。这么说来,那具尸体确实是十八岁零三个月的绪方辰男喽?” “没错。听老爷子绪方欣五郎说,无论是非洛滂中毒,还是患有肺病,都没有错。绪方辰男是个喜欢胡闹的孩子,家里相当有钱,可是,他连学都不去上,整天瞎逛游。据说动辄还会离家出走,十天、二十天都不回家。至于非洛滂之类,据说也是在离家出走期间染上的,似乎连家里的人,都拿他没有办法。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父母还是相当震惊,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会跟古川小六郎,有那种龌龊的关系。” “对了,据说绪方家跟古川还有亲戚关系?” “不,现在已经没有了。跟绪方家有亲戚关系的,是跟古川小六郎分手的妻子光子。古川是个荒唐的家伙,毕竟有同性恋那种怪癖,就算有老婆也不会长久,肯定左一个、右一个,全都逃个光光得啦。”等等力警部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这样,那他就专门去搞男的,不搞女的也行,但是,一旦家里没有女人,有些事情还真是不方便。而光子又是个严重的战后颓废派,今年二十二岁,从三年前就跟古川同居了。也就是说,在她十九岁那年,她就已经跟年龄相差十岁以上的男人厮混了。” “不是说,古川小六郎还养了一些山羊之类吗?” “可不是嘛,也就是这种人,才憧憬那种健全的农村生活方式啊。可是,终归还是不会长久的。光子最终还是没有待下去,今年五月就逃掉了。她还在的时候,辰男就经常去玩,似乎就是在那期间,他和古川之间,发展成那种奇怪的关系的。” “那个古川小六郎,不是把房子拆掉卖了吗?” “啊,那个啊,似乎是为卖地皮做准备。房子是挺宽敞的,可是毕竟太旧了。现在这年头,要想卖地皮,最好别带着破房子之类。”等等力警部感慨良深地说,“看来古川小六郎那个家伙,也真是穷困潦倒了,六百坪,那可是一笔巨额财产啊。”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不久之后,他便将苦恼的视线,落到桌子上面。 “对了,警部,这个死者模型……” “啊,这个模型怎么了?” “这玩意儿没有给川北医生看过吧?就是八月十三日晚上,给古川送来的少年看病的医生……”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奇怪地皱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有这种必要吗?” “不,那个,只是觉得有点……”金田一耕助苦笑着欲言又止,他沉吟片刻,改了个话题,“对了,对了,十三日晚上,山下巡査也看到了少年的面貌,对吧?既然这样,我想不会有错了……” “啊,那个,请稍等。” 面对金田一耕助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许是忽然不安起来,等等力警部从椅子上,豁地站起身来。不,不只是起身,简直是把身子从桌上探了过来。 “山下巡警的话并不太可靠。因为据他所说,十三日那天晚上,他看到躺在两轮拖车上的人时,那个人头发乱蓬蓬地垂在额头上,鼻子下面和下巴上面,还留了薄薄的一层邋遢胡子。而且,他毕竞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光,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可是,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部紧紧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是说,那个死者模型,并不是绪方辰男?” “不,模型恐怕是绪方辰男。可是,这个模型究竟是不是,以那具腐烂尸体为原型,就不好说了……”金田一耕助无奈地摇了摇头,“毕竟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等等力警部身体一哆嗦,眼睛忽地冒出火来。 “金田一先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绪方辰男?”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越发痛苦起来。 “这种事情我也不清楚。不,又有谁会弄明白呢?……可是,警部,面目全非的腐烂尸体,还有那正合适的死者模型……您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如果要怀疑,也的确是可以怀疑的案件啊。因此,我就去了一趟川北医院。尽管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之嫌。” 等等力警部又一哆嗦,椅子咯吱响了一声。 “然……然……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挠了挠他那一头鸟窝般乱蓬蓬的头发。99lib. “我来了个单刀直入,问川北医生是否肯定,十三日晚上诊治的少年,就是报纸上刊登的死者模型、或者模拟照片上的少年。从川北医生当时的狼狈和犹豫来看,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医生说了很多,正如您刚才也说过的,头发散乱啊,留着邋遢的胡子啊。可是,川北医生当时的反应,基本是倾向于否定的。”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惊呼一声,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但很快便发出如鲠在喉般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的背后,还藏着更深的东西……除了我们了解到的侮辱尸体罪,还隐藏着更大的罪行……是吗?” 金田一耕助一面痛苦地摇着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一面说道:“不,不,目前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 “什么?”等等力警部急忙问道。 “报纸上刚披露了那尸体的身份,就有一个女人忽然闯到了我那儿。” “一个女人……到、到底是什么女人?” “她自称叫作本桥加代子,说是绪方辰男的生母。” 等等力警部又一哆嗦,眉梢髙高吊起。 “绪方辰男的生母……也就是说,辰男并不是绪方欣五郎的妻子——靖子所生的孩子?” “不,他不仅不是靖子的孩子,据称也不是欣五郎的孩子。”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这件事情里面,似乎有相当复杂的隐情,所以,我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就去了一趟川北医院。” “这么说来,辰男生母的……刚才谈到了她吧?名字是……” “本桥加代子。” “那个本桥加代子说了,那具腐烂的尸体,难道不是辰男?” “啊,那倒不是……”金田一耕助沉吟着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关于这一点,警部,我想您最好亲自问一下。其实她已经说好,今天要到我这儿来了。” 金田一耕助再次痛苦地眨起眼睛,这时,传达室那边打来了电话。 “有一个叫本桥加代子的女人,说要见等等力警部……说是金田一先生介绍来的……” 第四章 “啊,这位女士,您来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得微胖女人,从门缝里面惴惴不安地露出脸来,金田一耕助立刻奉上亲切的微笑。 “快进来吧。用不着害怕。您的事情,我刚才已经都跟警部说过了。” “嗯!……”本桥加代子答应了一声。 尽管如此,加代子仍然带着一副战战兢兢的神色,小藏书网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向等等力警部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意。她脸色难看,像是刚刚哭过。 “警部,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本桥加代子女士,是府中一家饭馆的老板娘。” 如此说来,无论是打扮还是发型,这女人的确都带着城郊饭馆老板娘的特征。 “来,老板娘,请坐。接下来警部要从头到尾,再问你一次,我也要再听一遍,即使内容相同也没有关系,请只管讲。多听几遍记得牢。” “是……”本桥99lib.加代子低声回答着,她看上去似乎很拘束,在椅子边上坐下来以后,又毫无意义地朝警部点了下头。 “你是辰男的生母吗?绪方的父母,并未提起辰男另外还有生母的事情,所以,能否详细讲讲相关情况?” “好的。”本桥加代子点了点头。 说着,本桥加代子从衣袖里掏出手绢,一面在膝头摆弄着,一面说了起来。 距今二十年以前,本桥加代子正在府中做饭馆的服务员,那时候有个人,经常去那儿玩,此人就是绪方家上一辈的重兵卫。 绪方重兵卫本以种地为业,在吉祥寺与三鹰之间拥有大片田地。正好从那个时候开始,住宅用地不断扩大,因此,重兵卫五十岁以后,就不再从事务农了,一跃成为附近的头号大地主。 这种人一旦有了钱,过上悠然自得的生活,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一般都可以料到,要么饮酒,要么赌博,要么就是养小老婆…… 绪方重兵卫用一直握锄头的粗糙大手,握住了加代子那粉嫩的小手,将她藏在府中,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据说这就是绪方辰男。 “老爷没有孩子,就过继了一对夫妇做养子养女。这就是现在的主人——绪方欣五郎和靖子。可是,这二人也没有孩子,于是辰男就被收养过去,变成了欣五郎夫妇的孩子。所以,虽然那孩子在户籍上,是欣五郎与靖子的孩子,可生母是我。”加代子含着眼泪说道。 等等力警部一面审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一面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就是辰男的亲生母亲,这我已经知道了,但你想说的话是……” “是的。那个……我也问过这位先生了,辰男真的是病死的吗?还是说或许……” “或许?……”等等力警部好奇地望着本桥加代子。 “啊,那个……”加代子支支吾吾,“会不会是被杀的呢?” 等等力警部顿时把闪电一样的视线,射向金田一耕助。可是,金田一耕助仍然只是一副苦恼的神情,使劲挠着乱蓬蓬的头发。 “被杀?……老板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内情?” “啊,那个……辰男一直在服用非洛滂。反正他一直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并且还有肺病。”本桥加代子吞吞吐吐地嘟囔着,“可是,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快啊。我听欣五郎说,好像是八月十四日死的。可是,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才是八月十日啊,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警部,那搜索申请上是怎么说的?是八月十日离家出走的吗?”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质疑,等等力警部慌忙把文件翻过来。 “呃,是的,的确是这样。对了,这位女士,辰男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没有接到过绪方先生的消息?” “哦,那个,十二日早上,欣五郎找到我,说孩子十日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还以为是去我那儿了呢……” “那就是说,辰男也经常出入你那儿,是吗?……” “啊,那已经……毕竟是乡下,就算藏也藏不住。不,吉祥寺现在也已经不是乡下了。” 原来如此,在那种郊外的住宅区,就算租地建房的都是城里人,当地那些土地所有者,也和他们完全不同。即使是现在,当地人也仍然生活在,跟古老的武藏野的农村生活方式,没有多大区别的思想和习惯里。 “可是,仅仅因此,就怀疑绪方辰男是被杀的,这也多少有点多疑了吧。”等等力警部摇着头说,“亲生母亲悲痛至极、怀疑别人,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黄泉路上无老少。还是说,你手里真的有他杀的确切证据?” “不,那个,我也不是有证据。只是里面毕竟有,那种错综复杂的情况……”加代子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等等力警部严肃地问。 “其实是这么回事……那个,警部!……”加代子露出一丝害怕的眼神,观察了一下等等力警部的脸色,然后才说道,“警部先生,这件事请,我求你不要对外边说。如果弄错了,会遭到他们记恨的。” “啊,这个没问题,那么……” “其实就是欣五郎夫妇的事情。我一直很害怕他们,所以……”加代子小心翼翼地说,“我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他们跟上一辈的重兵卫,也相处得不好,多少受到了影响吧。他们的上一辈人亡故的时候,曾经留下遗嘱……” “什么,你是说,重兵卫先生留有遗嘱?”等等力警部不禁瞪大了眼睛。 “啊,是的……”加代子一面撕扯似的,揉搓着膝头的手绢,一面说道,“上一辈的老先生,三年之前就亡故了,当时他留下的遗嘱,对欣五郎夫妇非常不利。绪方把自己的财产,全都留给了辰男,只不过在辰男娶妻之前,要由欣五郎夫妇来监护,不让辰男去碰。可是,如果辰男娶了媳妇,绪方家的财产,就可以任由辰男支配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等等力警部顿时大吃一惊,回头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金田一耕助依然露出苦恼的眼神,不住地挠着蓬乱的头发。 “然后呢?……”等等力警部从桌子上微微探过身子,声音中逐渐有了几分认真。 “可是,如果辰男在此之前死去……”本桥加代子嘟囔了一声,喘了口气继续说,“不,即使在他娶妻之后,如果还没有生孩子就死去了,财产还是会归欣五郎夫妇所有……遗嘱上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你是说欣五郎夫妇,可能为了侵吞财产,而杀了绪方辰男?”等等力警部的声音像拉紧的钢丝一样紧绷。 “不是,并不是这样的,可毕竟有这么一种情况……” “老板娘。”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插上一句,“您把跟古川小六郎的关系,如实地告诉警部吧。” “啊,老板娘认识古川小六郎啊?”等等力警部吃了一惊,身体越发向前探去。 “不……那个,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闲话倒是听了不少。”本桥加代子摇头晃脑地说,“警部,那家伙会不会是受欣五郎夫妇指使,故意杀了辰男呢?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家伙也恨辰男。他有恨的理由。” “什么,古川小六郎竟然恨辰男?……”等等力警部用发光的眼珠子直盯着加代子,“畜生,这又是为什么?” “我这么说,是因为古川的妻子光子……她是绪方分家的独生女,所以,我对她也比较了解。她之所以从古川小六郎那儿逃走,原因就是因为辰男。也就是说,她爱慕辰男……虽然年龄上光子要大四岁,可是,她却勾引了辰男,变成了那种荒唐的关系……” “辰男与光子?”等等力警部脸上浮出的惊讶神色,越发浓重。 “是的,那个,毕竟那种事九九藏书情……”本桥加代子更加难以启齿了,“您也知道,毕竟辰男容貌出众,各种诱惑都很多。” 等等力警部茫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既然这样,跟绪方辰男有亲密关系的到底是谁?是古川小六郎还是光子?还是说,绪方辰男跟双方都保持着关系?…… 等等力警部只觉得,后背发痒,无法不产生厌恶与不快之感。 “那么,那个名叫光子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回到自己家去了。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却是个什么战后颓废派,已经无可救药了。辰男之所以堕落成那样,也全都是那个姑娘害的。我恨死她了……”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看着,像是被恶鬼附身般,露出刺眼目光的本桥加代子的眼睛。不久,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警部,请您问一下有关辰男身体的事,问问他身体上,有没有印记之类……” 等等力警部又吓了一跳,用吃惊的眼神打量着金田一耕助和本桥加代子的脸。 “老板娘,辰男的身上有特征吗?” “啊,那个,听金田一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孩子三年以前,曾做过盲肠手术。” 忽然,等等力警部像被弹起来似的,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盲、盲肠手术?”他呼吸急促地说,“他被切除了盲肠?” “啊,那个,是的……我让医生把切除的盲肠,拿给我看过了,因为当时我在照顾他。” “医院是……” “三鹰的富士见医院。” “警部您怎么了?难道那腐烂尸体解剖的结果……” “唔!……”等等力警部呻吟了一声,脸上略微泛起一丝焦虑的神色。 对此前一直坚信,是绪方辰男的那具腐烂的尸体,进行解剖的是K博士,其解剖的鉴定书上,并没有写做过盲肠手术一事。假如那具尸体上,留有盲肠手术的痕迹,如果盲肠被切除了,应该是必须记入鉴定书的。 第五章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抑制住了,愤怒得发抖的声音,大声嚷嚷起来,“畜生,这……这究竟是一桩什么样的案件啊?” “什么案件……”金田一耕助咕哝了一句。 “不,我刚才还一直把这个案子,当成单纯的变态者扭曲痴狂的行为。虽然看上去挺凄惨的,却以为只是单纯的性犯罪。古川小六郎也是基于此,被送交给检察院的。可是,如果那尸体不是绪方辰男……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案子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到底隐藏着什么?” 这时,本桥加代子已经回去了。 等等力警部给三鹰的富士见医院打去了电话,确认绪方辰男做过盲肠手术一事属实,然后,他又仔细查验了K博士的解剖结果鉴定书。他满面通红,带着愤怒的眼神,像笼中的雄狮一样,在房间里面转来转去。一面转悠着,一面嘴里不停地瞎咕哝,手指也频频握得咔咔作响。这是他激动时的一贯毛病。 等等力警部还从来没有,被如此明目张胆地欺骗过。 “消消气,消消气,警部!……”金田一耕助仍坐在椅子上,一面用平静的眼神,追逐着等等力警部转来转去的后背,一面笑着劝说道,“浑蛋,赶快坐下来,静下心来,把这件案子再好好思考一遍。总之,这样一来,这具尸体并不是绪方辰男一事,总算是弄清楚了,所以从现在起,问题就会出现两种思路。” “两种思路?”等等力警部并没有安静地坐下,可是,他还是停止了踱步,用瞪人般的眼神盯着金田一耕助。 “嗯,没错,两种思路……”金田一耕助露出苦恼的眼神,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模型。 “总之,那具尸体并不是绪方辰男。那么,绪方辰男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根据这个疑惑,自然会产生两种思路。” “啊,没错,金田一先生。藏书网”等等力警部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绪方辰男怎么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到底在哪里?那死者模型又是什么意思?” “啊,关于这个嘛。”说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神越发痛苦起来。 “说不定是绪方辰男,要把自己从这个世上抹掉。但是,他讨厌自杀,想体面地从这个世上消失……”金田一耕助冷笑着说,“于是,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想?” “可是,为什么?……他出于什么理由?”等等力警部的语气像是在责问。 “这个嘛,我也还没有弄明白到这一步。恐怕是与某种犯罪有关系,如果他还活着,就会成为障碍。” “也就是说,为了把绪方辰男活着,从这个世界上抹掉,古川小六郎就上演了这么一出戏?”等等力警部推测着。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等力警部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有道理……那第二种情况……如果他已经死了,那又会如何呢?” “啊,这种情况嘛。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更简单了。绪方辰男死了……”金田一耕助顿了一下,沉吟着继续说道,“假设他是被杀了。那么,他就会以尸体的形式出现,大概会变成面目全非的腐烂尸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既然绪方辰男已经死亡,那么,谁也不会察觉到,新的尸体就是他。如此一来,对凶手就非常有利,对不对?因为无法弄清楚尸体的身份,就无法破案了嘛……” “嗯,没错。”等等力警部终于恢复了活力,点了点头,忽然举起手来,“啊,请稍等一下!……” “也可以考虑这种情况。绪方辰男的尸体,就这样不出现,可是,谁都不会怀疑。因为,他的尸体已经在上月二十七日夜晚,在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里被发现了……” “没、没错,没错。还是警部您的设想更精辟。绪方辰男被杀了,尸体也被妥善处理了。可是,藏书网一旦他失踪的时间太长,恐怕会招致世上的猜疑,于是,他就那样以病死尸体的形式,被提交到我们面前。如此一来,绪方辰男的尸体,恐怕就不会出现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默默地沉思起来。等等力警部仍然气急败坏地在房间内转来转去。 “混账!混账!……无论是哪种情况,古川小六郎都肯定知道些什么。那个家伙,想仅仅承认个侮辱尸体罪就溜掉,没门!……”等等力警部大声吼叫着,“我要再次严厉审讯那家伙,非让他全招出来不可!” 等等力警部怒气冲冲,金田一耕助却仍轻轻地摇摇头。 “等等力先生,古川小六郎有没有明确说过,那死者模型就是从腐烂尸体的脸上取下来的?” “什么?……”等等力警部吃惊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虽然说光凭新闻报道,没有办法弄明白,可是,那家伙摇着头,并没有说出尸体的身份。他只说,是从上野带回来的流浪儿,难道不是吗?警部您刚才似乎也说过……关于那个死者模型,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等等力警部的脸上,忽然现出痛苦和愤怒的神色。 “没错,那个家伙……”等等力警部气得声音懊恼得直发抖,“他没有说过一句那个死者模型,就是从腐烂尸体的脸上取下的。只不过,基于当时的情形,以及山下巡查发现的时候,那家伙的奇怪行为,我们都一味地坚信,那个死者模型,就是来自腐烂的尸体……” 金田一耕助浮出一丝苦笑地说:“是吧。大概是那个家伙故意演戏,让你们那样去想的。可是,他既没有主动承认,那具尸体就是绪方辰男,也没有说那具死者模型,就是照着腐烂尸体做的,对不对?……所以,就算严厉追究,如果他辩解说,那只是您一厢情愿那样解释,他什么都不知道,说那死者模型只是某一天,以绪方辰男为模特制作的,那您怎么办?” “马鹿野郎!……”等等力警部撇了撇嘴,无奈地呻吟了一声。可是,问题并非是呻吟就能够解决的。99lib?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那该怎么办才好?” “至于古川小六郎那个家伙,咱们最好先别管他。”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听您这么一说,他似乎是个相当狡猾的家伙。一旦我们大惊小怪,暴露了底细,可就不好了。我看最好还是装成,中了那藏书网个家伙的计,从别的方面调査比较好。” “别的方面?”等等力警部睁大了两眼。 “警部,不是说那个绪方辰男,此前屡次离家出走,有时候十天、二十天,都不回家的吗?那绪方欣五郎每次都会申请搜索吗?” 等等力警部一愣,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吃惊地说:“啊,没……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啊……” “如果您都没有听说过,那就是说,欣五郎这一次,是第一次申请搜索喽?” “啊,差不多是这样吧……”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警部,您难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辰男失踪是八月十日……如果根据本桥加代子,刚才所说的话。但是,欣五郎是十五日提出搜索申请的,对吧?……其间仅过了五天。可是刚才听说,辰男那个小子,总是会离家出走,十天二十天都不回来。此前明明连一次搜索申请都没有提交过,为什么唯独这一次,提出搜寻申请了呢?……也许欣五郎早就知道,辰男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尸体出现。他们并不是亲生父子,他不想让人觉得他们关系冷淡……可是,除了这层意味,恐怕还会有更深的根据,您说呢?” “唔!……”等等力警部呻吟了一声,点了点头说,“好吧,那就问一问那对夫妇,试一试吧!……” “可是,还有,警部!……”金田一耕助用并不感兴趣的声音说道,“就算询问那对夫妇,如果对方回答说,毕竟尸体都腐烂成那个样子了,辰男的身体上也没有明显的印记,做过盲肠手术的事也忘了,所以,就这么认定是辰男等等,那不也完了?什么搜索申请之类,不就又蒙混过去了吗?” 等等力警部又发出了呻吟,无奈地摇着头问道:“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照你这么说……究竟怎么办才好?” “嗯,我倒是有个主意。” 金田一耕助露出痛苦的眼神,一时没有回答等等力警部的问题,直到对方等急了,他才终于要
开口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桌上的电话,急切地响了起来。 等等力警部恨恨地咂了咂舌头,不耐烦地抓起话筒,应付了三言两语,可是,忽然之间…… “什……什……什么?!”他的语气一下子充满了热情,紧紧地抓着电话的话筒说道,“男人的人头……已经完全腐烂,面目全非……地点是哪里?什么?……井之头公园旁边的玉川水道……那、那不就挨着吉祥寺吗?” 一瞬间,金田一耕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第六章 流经井之头公园一旁的玉川水道,宽度不到三米七,可是水流湍急,一旦掉了进去,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所以,附近的人都视其为一处危险的地方。 那是昭和初年的事情了,一群小学生来井之头公园远足,其中有一个小学生,突然“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道。为了救孩子,一名姓松本的老师,也“扑通”一声跳了进去,却直接溺水身亡。后来,人们就在那里,立了一块松本老师殉难碑,成为了井之头公园的著名景观之一。 事情发生在九月三日早上。 在从松本老师殉难碑稍向下游的地方,建有一座桥,三个小孩子手拿着捕蜻蜓的竹竿,正在桥上玩耍。其中一个孩子,无意中往水道里一瞧,发现桥桩上挂着一个小草袋子。 袋子还很新,孩子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都想看一看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幸好大家都带着捕蜻蜓的竹竿,便各自用竿子戳起那袋子来,结果戳着戳着,稻草之间露出了破布,随后又露出人鼻子模样的东西。 “奇怪啊。咦,那不是人头吗?” “畜生,简直胡说八道!……人头怎么会流过来?” “可是你看啊。你看……” “唔,是很奇怪啊。那我们就再戳一戳看。” 正当三个孩子用竹竿,渐渐弄开草袋和破布缝隙时,一个大人正好路过。 “大叔,大叔,你快来看啊。你看那个,那不是人头吗?” “人头?”那个男子好奇地凑过来瞧。 “没错。你看,就是塞在那草袋子里的东西。” “净瞎说!人头怎么会胡乱地……” 说着,男子漫不经心地,从桥上往水道里一瞧,结果一看到那草袋的缝隙,就顿时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孩,小孩,把竿子借我用一用。” 男子从一个小孩手里,抢过竹竿,用发抖的胳膊,戳弄起草袋的缝隙。 “哇!这、这……” 男子忽然往后一仰,大叫起来,由于叫声太大,又引来前后路过的两、三个大人。看向水道的瞬间,大家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打起了趔趄。 从破布里露出来的,不正是一个人头吗……井之头公园附近,顿时一片晔然。 当金田一耕助跟等等力警部同乘一辆车,赶到现场来的时候,玉川水道的两岸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片看热闹的人。警察和记者神情凝重地,在看客们中间转来转去。每个人都很亢奋,紧张的气氛充斥四周。 人头自然已经被打捞了上来,就丢在铺在树林中的席子上。人头已经高度腐烂,惨不忍睹。长相之类,当然已经无从辨别,最多能分辨出是个男人,连年龄都无法判断。 从人头的刀口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干的,而且刀具并不锋利,刀口的惨状简直令人发指。 可是仔细一检查,却发现:那颗人头泡在水中的时间并不长。从包人头的破布、以及草袋的状态上,也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 并且,正如前面所说,玉川水道水流湍急,如果把东西扔进去,眨眼之间,东西就会被冲到下游。当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那草袋子被卡到了桥桩上。 “大概是昨天晚上扔的吧。” 金田一耕助毛骨悚然地扭过脸,自言自语道。 “恐怕是吧。从这草袋子和破布的状态来看,也是八九不离十。”等等力警部点着头,肯定了金田一耕助的判断,他回过身来,朝法医打了一声招呼,“对了,大夫,死后多久了……” 武藏野警察局的法医,当着办案人员的面,结束了验尸,皱着眉站了起来。 “差不多有三个星期左右吧。至于更具体的情况,在这儿就不好说了。” “如果是死后三周左右,今天是九月三日,那么,遇害就是八月十三日前后了啊。” “嗯,这么推测,应该没有错。” 等等力警部不禁看向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正用黯淡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玉川水道。 “那么,被割下来是什么时候……” “我想可能是死后不久吧。对了,警部,有件事情,倒是挺奇怪的。” “奇怪?……”等九九藏书等力警部惊讶地凑上前来。 “依我看,这颗人头恐怕是昨天晚上,才被扔到水里的,而此前则一直被埋在某个地方的土里。因为人头的耳朵眼、鼻孔、嘴里全都有土。” “一直被埋在土里?” 等等力警部又朝金田一耕助瞥了一眼,金田一耕助正兴奋地,挠着乱蓬蓬的鸟窝般的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死亡……这恐怕是他杀,然后,不久,人头就被割下埋进土中,一直没有人发现。而现在又是谁,将它挖出来,扔到水中的呢?这不分明是把以前隐匿的犯罪事实,故意抖搂出来被人知道吗? 金田一耕助正要对此说点什么,一名从刚才开始,就仿佛有事似的,在等等力警部身边转来转去的警察,一狠心行了一礼,跟警部嘀咕了几句。 等等力警部稍稍皱起眉头。 “哦,这不是好事吗?那,那个女人……” “我已经让她等在那边了。把她叫过来吗?” “嗯,马上给我叫过来。” “是。” 金田一耕助目送着匆匆离去的警察的背影,问道:“警部,怎么了?” “啊,这破布……”说着,等等力警部指指包人头用的破布,“说是有个女人,觉得这破布有点眼熟。” “哦,这到底……” 正当金田一耕助缩起嘴唇的时候,警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带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相当漂亮,不,简直堪称大美女,妆也化得花花绿绿的,连指甲都染红了。不过,看这个女人身上的穿着,却是很旧的府绸连衣裙,还赤脚穿着木屐,脸蛋跟穿着看起来,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非常不协调。 “啊,就是你吗?说看见过这破布的……” “是!……那个,是的。” 那个女人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有如孩子望着奇怪的东西似的,用天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恶心的人头,听到等等力警部的询问后,她才慌忙把视线转过来,嫣然一笑,露出一副娇媚的神态。她是一个带酒窝的可爱女人。 “你说你看见过,是在哪儿看到的?” “三、四天前,我伯伯家里买了一车破布。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这一带的农民,都用破布来堆肥。往破布上堆些大粪,让其腐烂……非常不卫生。所以我非常讨厌农民。” 那个女人用好奇的眼神,望着金田一耕助那乱蓬蓬的头,不知为何脸忽然红了。 “当时我还帮着往下卸破布……那种活儿可真讨厌。我这么漂亮的手,就那么给糟蹋了。” 女人得意地把保养得非常细嫩的手指,伸到眼前给人看,的确是外形很好看的翘手指。 等等力警部用惊讶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那么,你是说其中就有这破布?” “哎,没错。所以我也吓了一跳……”女人回忆起来似的,打了一个冷战,又朝金田一耕助望去,目光流转。 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那么,你的伯伯是……” “啊,是叫绪方欣五郎。” 望着女人那扭捏作态的奇怪样子,等等力警部的血管。忽然膨胀起来,眼中燃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愤怒和憎恨。 正当等等力警部的喉咙“骨碌碌”一动,想要说句什么的时候,金田一耕助飘然插到二人中间。 “啊,是吗,那你就是绪方光子小姐吧?” “哎哟,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绪方光子合起手掌,一面扭动着腰肢,一面用妩媚的目光,看着金田一耕助,又嫣然一笑,脸颊上泛起红晕。金田一耕助只觉得屁股直痒痒。 “光子小姐,像你这样的美女,我哪儿能不知道。你的鼎鼎大名我早就听说了。” “啊,真不好意思。” “对了,光子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哎啊,人家不是听说,吃人河里捞出来一个人头嘛,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哟。觉得好玩嘛。” “觉得好玩吗……”金田一耕助苦笑起来。 “嗯,好玩啊。您看,像这种事情,轻易不会看到,不是吗?……”古川小六郎的前妻光子冷笑着说道,“我从警察解开草袋的时候,就一直在看呢。结果,那破布就掉了出来……于是,我就跟警察99lib?说,我认识那破布。” “你觉得,这颗人头会是谁的?” 光子又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神天真地盯着人头,说道:“哎呀,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若说是阿辰,他不是早就被人发现,已经变成尸体了吗?” 金田一耕助九九藏书飞快地向等等力警部递了个眼色,说道:“阿光姑娘,这么说,你不认为这是阿辰?” “哎哟,还阿光姑娘呢,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绪方光子又让金田一耕助屁股发痒般地,颤颤巍巍地扭动起腰肢来,一面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侦探。但是,我总觉得,他跟阿辰有几分相似。奇怪啊,若是阿辰,明明是早就死了,连葬礼都办完了……” 金田一耕助又朝等等力警部递了个眼色。 “对了,听说阿光姑娘跟阿辰之间的关系不错,对吧?” “哎呀,讨厌,在这种地方,竟然说那种事情……” 绪方光子翻着眼睛,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呵呵呵”地抿嘴一笑,又扭动起腰身来。 “可是,阿光姑娘,你以前也觉得,阿辰很可爱吧……” “嗯,最开始时觉得,可是,后来立刻就讨厌了。我讨厌那种人!……” “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还不是因为他,跟小六郎干那种奇怪的事。简直是个畜生,提起那个人来,我就生气。” “那个人?是指阿辰吗?” “不,我说的是小六郎。就是他把阿辰,从我身边抢走了,所以,我就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绪方光子皱着眉头说,“两个男人做那种事,简直就是畜生,你说是吧?” 金田一耕助终于抑制不住,屁股又痒了起来。等等力警部厌恶地盯着光子的侧脸,说道:“先别管这个了,金田一先生,先让这些人在这儿等着,我们去绪方欣五郎家里看一看吧。” “啊,您要去我伯伯家吗?那我来带路吧。” 看着光子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的样子,等等力警部的血管,再次痉挛起来。 第七章 绪方欣五郎的家,正好就在吉祥寺与三鹰之间。就在金田一耕助一脚踏进院内的瞬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现象。 绪方欣五郎家的前后左右,都是拥挤的城市景象。虽然说这些房子,极有可能都是租借欣五郎的土地而建造起来的,但是,它们却清一色地,都是风格高雅的现代住宅;屋顶上全都伸着电视天线,甚至有不少房子还带车库,恐怕每家每户也都摆着钢琴。 可是,就在这些日西合璧的、高级住宅的包围之中,唯有地主绪方欣五郎的房子,仍然是传统的稻草屋顶的平房,背靠着武藏野独有的大片杂树林和竹丛。 他正好住在城市与农村的分界线上——不,准确地说,只有他这一家农户,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都市里。任何一个人,只要在走过了柏油马路,又看过了大谷石的街门、自家用的车库和电视机的天线以后,再迈入农家大院,恐怕都会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不谐调的感觉。不过事后想想,似乎也只有绪方欣五郎的住宅,才能够象征这次的案件。 智慧与无知,野蛮与狡猾,轻率与技巧,自以为精心安排,其实却是非常愚蠢的犯罪……这便是这次案件的特征。 “伯伯,伯伯,来了好多警察。” 听到绪方光子那钟仿佛带来了稀客般的声音,一名正在鸡舍前喂鸡的男子,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回过头来。一瞬间,一丝不安和恐惧,掠过了那名男子的脸,这一切都被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看在眼里。 那个男子瞬间露出一副想要逃亡的样子,可是,他最终似乎还是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但是,他仍然提心吊胆地眨着眼睛。 “阿靖,阿靖!……”他用近乎哭泣的声音喊了起来,“警察老爷来了!……” 这名男子就是传说中,地跨吉祥寺和三鹰的大地主——绪方欣五郎,年龄大概有五十岁。从长相上看,欣五郎是典型的武藏野农民,剪得很短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跟连头皮都被晒黑的头部和手脚,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能够显示出身为这一带头号大地主的风范,无论是刻在两颊上的、深深的皱纹,还是关节僵硬的手指,无不展示着长年累月的辛劳。或许,这也正述说了身为养子夫妇,经年累月吃苦耐劳的生活现实吧。 随着绪方欣五郎的喊声,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一面甩着湿漉漉的两只手,一面从后面跑了出来。她脸色青黑,像狐狸般干瘦。此人就是欣五郎的妻子——靖子,但是,她看上去也全然不像是,一个大地主的夫人,顶多也就像个打杂的女佣。 “哎呀,警察老爷。”靖子飞快地瞥了光子一眼,略微显出哭丧的脸色。 “前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这次又是为了辰男的事?” “啊,是有一点小事。”等等力警部来回打量着夫妇二人的脸,“太太,你们家的堆肥场在哪里?你们家是用破布,来堆肥的吧?” “哎,如果找堆肥的棚子,那个就是……”欣五郎感到莫名其妙,用手一指,一同跟来的两名刑警,不等等等力警部下令,就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抓了一把破布回来。 等等力警部一看,“嗯”了一声,嘴唇一撇,两眼放光。这跟包裹那人头的破布,分明就是同一种东西。 绪方光子一看到那堆破布,便笑眯眯地说道:“您看,我说得没错吧,金田一先生,呵呵呵。”说着,她又朝金田一耕助抛了个媚眼,然后脸颊又红了。 实在是个奇怪的女人! “警察老爷,那堆破布怎么了?” 靖子不安地揉着围裙,提心吊胆地眨着眼睛。 “太太,你今天有没有听说,玉川水道里漂浮着人头的事?” “对,对,是有这种传闻……” “那颗人头,就是用跟这个一样的破布包着的。” 绪方欣五郎和靖子夫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彼此,却并没有露出那种感到大难临头的神色,只是愣住了而已。 金田一耕助兴味盎然地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警察老爷,那颗人头怎么了?”绪方欣五郎眉头紧皱地问,似乎感到莫名其妙。 等等力警部用满含愤怒的眼神瞪着绪方欣五郎,说道:“喂,你……绪方,你少给我装糊涂!……弄不好,那颗人头,就是你们的儿子辰男的。你们恐怕早就知道,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中,发现的尸体并不是辰男。” 听到警部愤恨的话语,绪方欣五郎和靖子一时面面相觑。眨眼之间,二人连嘴唇都变成了铁青色,头一下子垂了下来,身体瑟瑟发抖。 “啊,果然早就知道啊。” 居然被这对表面上木讷、寡言的夫妇给耍了,一想到这里,等等力警部就气不打一处来。 等等力警部恶狠狠地瞪着绪方夫妻二人,说道:“对了,绪方先生,今天从吃人河里,打捞上来的人头,正是用跟这个完全一样的破布包着。关于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是用跟这个一样的破布包着的?”绪方欣五郎惊讶地看着刑警抓着的破布,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道,“警察老爷,您是说那颗人头,就是辰男的人头?” “没错。要不然,我瞪你干什么?”等等力警部冷笑着说,随后继续问道,“关于这一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绪方欣五郎目瞪口呆地,盯着等等力警部,脸上忽然现出激昂的神色。 “那……那么,那就是说,辰男是被杀的了?……荒……荒唐!……” “什么意思?” “老头子,老头子,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你就都说了吧。”靖子恳求般地喊九九藏书了一句,把狐狸般的眼睛转向等等力警部。“警察老爷,辰男怎么会被杀呢?不可能有这种荒唐的事情!……今天,我们还刚从辰男那儿,收到明信片呢。” “什么……”等等力警部惊呼了一声。 “没错,没错。老头子,你就把那明信片,拿给这些老爷们看一看吧。既然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那你就都说了吧。”靖子冲着绪方欣五郎嚷嚷着,“喂,老头子,你听见没有?” “唔,真没辙。阿靖,快把那明信片拿来。” 绪方欣五郎说完,一屁股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两手抱头。阿靖则连忙跑进昏暗的土间,转眼间就拿来一张明信片。这明信片实在奇怪。 爸爸,妈妈,在府中的阿姨的照料下,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我要在这儿,一直藏到头发长长为止。无须担心。 辰子 等等力警部与金田一99lib.耕助,不禁面面相觑。 “绪方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等到头发变长?还有,‘辰子’这个女人的名字是……” 靖子随后的回答,对等等力警部、金田一耕助和蜂拥而来的警察们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哎,那个……那孩子变成了女人。” “什么,他……他变……变成了女人?!……”等等力警部的喊声世上罕见。 金田一耕助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其他办案人员,也都像被狐妖附身似的,顿时呆若木鸡。 坐在走廊上的绪方欣五郎,忽地抬起如释重负的脸说:“老爷,阿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孩子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我们以前还一直觉得他是个男的,可是从今年春天开始,他就变得奇怪起来,后来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女人。他本人也觉得很难为情,总说死了算了。可是,那样的话,怎么对得起先祖,于是我们就苦口婆心好劝歹劝。可是,那个孩子就是不听,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去找小六郎商量。唉,他跟小六郎啊,似乎是他变成了女人之后,才产生了那种关系的。” 绪方欣五郎略显顾虑地看看光子,眼神中泛着不安。光子依然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不断地扭着腰肢,还不时朝金田一耕助目光流转,然后涨红脸颊。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着,皮肤被晒得黝黑的欣五郎那头白发,忽然咯吱咯吱地,拼命挠起乱蓬蓬的头发来。 “于……于是,小六郎就想出了那种怪事?让别人来做自己的替身?” “嗯,没错。小六郎说,不会让他真死,但得让他从世人的眼中死去。然后,只要到一处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变成女人生活就行了。”绪方欣五郎喃喃地说,“小六郎也会一同跟去,跟他结成夫妇,一起生活……听说小六郎就是这样说的。那孩子毕竟也一直迷恋着小六郎……” “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警察老爷啊,可是,那孩子总是寻死觅活的……” 阿靖也用围裙拭着眼睛,可这对夫妇的悲叹声中,却透着一种向人诉苦的迫切感。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子,这种冷漠,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但是…… 等等力警部茫然地挠着鬓角。金田一耕助也恍惚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 这的确是个滑稽的案子。不,这一开始,曾经是个滑稽的案子。可是,由于某个人的老奸巨猾,这桩滑稽的案子,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件惨绝人寰的案子。 “对了,这张明信片上提到的‘府中的阿姨’,就是本桥加代子女士吧?”等等力警部重新读了一遍明信片,之后询问道。 绪方欣五郎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回答道:“哎,是的。那个人就是辰男的亲生母亲。” “那么加代子女士也知道喽?……就是辰男变成女人的事情。” “这个嘛,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可是,从这张明信片的内容来看,辰男是自己去找她了。他一开始说,要藏在东京的朋友家,看来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逐渐加剧的不安,让金田一耕助又与等等力警部,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么,这张明信片上的字迹,的确是辰男的笔迹吗?”金田一耕助问道。 “这个嘛,虽然有点不一样,但是,能寄来这种明信片的,除了那孩子之外,还能有谁呢。” 金田一耕助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不知所措的滑稽感。相反,一种无法99lib?形容的黑暗念头,像乌贼的墨汁一样,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无论如何,再也抑制不住了。 “啊,对了。这个疑惑,问一问阿光姑娘就一清二楚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来似的,回头看向站在那儿的光子。 “阿光姑娘,事情跟你说的果然一模一样。你怎么看呢?……对阿辰变成女人一事。” “那肯定是骗人的。”光子当即回答,然后又朝金田一耕助飞了一眼,扭动起腰肢。 “骗人的?”欣五郎的眼中,顿时露出凶暴的神色。 “光子小姐!……”靖子也恶狠狠地瞪起眼睛。 可是,光子却毫不在乎,依然扭动着身子说道:“没错。肯定是骗人的。男人变成女人,真是天大的笑话。阿辰是个出色的男人,我可是最了解他的。” 接着,光子又斜着眼睛,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红着脸说道:“而且就连古川小六郎先生,也是正因为阿辰是个男的,这才喜欢上他的,难道不是吗?……那个人从来就不喜欢女的。若是喜欢女人,光我一个就够了。正因为小六郎一点都不在乎我,我才不知不觉地,跟阿辰之间搞成了那个样子。可是,古川小六郎又把阿辰抢了回去。那么好的男人会变成女人,鬼才会相信呢。” “光……光子!”欣五郎气得全身发抖,抓起走廊上的一根木柴就要打,两个刑警立刻从左右两边冲上去,制伏了绪方欣五郎。 第八章 至此,轰动世间的古川小六郎的昭和版青头巾案件,又带上了一种奇怪的妖气。 难道绪方辰男真的就如欣五郎夫妇所说,实现了由男人到女人的变性?而且,他真的因为羞于见人,而故意隐藏起来了? 变性的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尤其是战后,这种事情屡屡被报道。根据外电的报道,日本和外国都有这种事情。 可是,除了绪方欣五郎和靖子夫妇的话,再也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绪方辰男的确这么做过。 当本桥加代子就这一点,接受等等力警部的讯问时,尽管开始的时候,她感到瞠目结舌,一脸的茫然,可是,不久之后,加代子就犹如烈火般愤怒起来。 “撒谎!撒谎!完全是撒谎!……辰男是个优秀的男人。分明是欣五郎夫妇,故意捏造了这种理由,杀害了辰男。”本桥加代子激动地又跳又叫,“如果说在古川小六郎那儿,发现的尸体不是绪方辰男,那么,人头肯定就是辰男的。警部,金田一先生,请替辰男报仇!……” 说着,本桥加代子悲恨交加,哭倒在地。总之,无论那明信片上,是不是绪方辰男的笔迹,都没有事实能够证明,绪方辰男在失踪以后,去过本桥加代子那里。 对于绪方辰男变性一事,古川小六郎也坚决否认。他承认:自己与绪方辰男之间,的确曾有同性恋关系,可是,后来,由于不胜欣五郎夫妇的干涉,于是就分手了,因此,他才从上野拣回来,一个清秀的流浪儿代替辰男。 并且,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制作那个死者模型,是由于思念绪方辰男。流浪儿死亡后,他就将模型戴在流浪儿尸体的脸上,将他当成绪方辰男来爱抚,至于绪方辰男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就跟他毫无干系了。 就这样,昭和版青头巾案件,愈发给世人带九九藏书来了一种诡谲的气氛,而且,被割掉的手和脚,陆续在吉祥寺和三鹰,尤其是在以井之头公园为中心的地带,被连续地发现了,顿时让附近的居民,陷入了恐惧的深渊。 人头被发现三天后,又有野狗从绪方欣五郎宅子的竹丛中,叼出了被割掉的左脚。绪方欣五郎夫妇的罪行,看起来已经确定无疑。 可是,令人困扰的是,被发现的除了人头,就只有两手和两脚,虽然身体的大部分都凑齐了,可是,仅凭这些部分,还是不能够断定:这就是绪方辰男的尸体。毕竟腐烂的程度很高,而且,绪方辰男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特征。 所以,关键问题就是躯干。如果躯干被发现了,变性的事暂且不说,至少能够从有无盲肠手术痕迹,判断出尸体是否就是绪方辰男。 可是无论怎么等,躯干部分仍然未被发现。 就这样,时间在等等力警部的焦躁之中,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又过了十天,可最为重要的躯干,仍然未被发现,因此,对绪方欣五郎夫妻的逮捕也被拖延。 但是,到了九月十五日,案情急转直下,终于迎来了破案的曙光。 事情发生在H山附近的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 九月十五日午后时分,在隐没在夏草中的工作室的地皮上,有一大群人正在干活。原来是等等力警部正指挥工人们,挖掘主屋的遗址。 “其实,不会有那么好的隐匿地点。” 为了躲避炎炎夏日,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一起休息,地点正是那天夜里,山下巡查目击古川小六郎,那为世人不齿的行径的恶心工作室。 金田一耕助一面透过工作室的窗户,注视着工人们的作业,一面神色黯淡地喃喃自语着。 “再也没有比拆掉房子后的遗迹,更加杂乱的地方了。那儿虽然已经没有可用的木材,但是,毁坏的墙壁、破烂的板条、碎裂的瓦片,却堆成了山。如果把那些都清除掉,挖开下面的土,把东西藏进去以后,再把瓦砾堆好复原,恐怕任谁都不会怀疑。因为那种地方,本来就乱七八糟,越杂乱就越不会被人怀疑。” “那就是说,金田一先生,依你看,那个东西还在那儿?”等等力警部也密切地,从窗户监督着工人们的作业。曾解剖过在古川小六郎工作室里,发现的腐烂尸体的K博士,也神情紧张地在一旁待命。 在秋老虎的烈日下,工人们赤裸的身上沾满了汗,青草散发出的热气,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干透的墙.99lib.土不时四处飞扬。 工作室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的眼睛里,全都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那是当然。”金田一耕助露出自信满满的神色。 “自从那人头被发现以来,到今天为止,都已经过了十多天了,虽然手脚已被发现,可为什么最重要的躯干部分,仍然未能出现呢?这就说明,只有躯干部分,并没有被交到共犯者的手里。” “你是说,共犯者就是光子?”等等力警部吃惊地问。 “没错!……除了那个女人,别人都不可能。”金田一耕助眼神忧郁地点了点头,“想必警部您也注意到了,那女人大概也不正常,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她也能够泰然处之。” “可是,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一起什么样的案件?……”等等力警部又略显不安地说道,“古川小六郎为什么,要杀掉绪方辰男呢?若说是欣五郎夫妇所杀,倒是还能够理解……” “是啊,问题就在这儿。”金田一耕助严肃地点了点头,“警部,正如您刚才所说,若是欣五郎夫妇下了手,倒是还能理解……而问题的真相,就隐藏在这句话中。假如杀死绪方辰男是唯一目的,正如您前些日子说的,尸体就不会出现了。为什么?……因为绪方辰男已经变成尸体被发现了啊。可真正的尸体还是出现了,而且,还被包在欣五郎的破布里……又从欣五郎的竹丛里被发现……这才是本案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说,古川小六郎的目的,是在杀死绪方辰男的同时,再嫁祸于欣五郎夫妻。”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等等力警部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警部,这不明摆着吗?……如果绪方辰男死了,财产就会归欣五郎夫妻所有。可是,如果他们夫妻,以杀害辰男的罪名被问罪,结果又会如何呢?……绪方本家的财产,就会落到分家的独生女——光子的腰包里。虽然已经分手,可是,古川小六郎仍是光子的丈夫。” 忽然,一抹类似恐惧的惊讶神色,从等等力警部的脸上一掠而过。 “那……那么,金田一先生,这原来是一起以财产为目的的犯罪啊?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变态者心理扭曲,冲动犯罪呢……” “没错,古川小六郎的举动,就是为了让人产生这种错觉。”金田一耕助不快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并非一时头脑发热的突发性犯罪。这个案子的凶手,早就量身定制了十分周密的计划。恐怕在光子还在这儿的时候,计划就已经完成了。眼看着经常来玩的绪方辰男,竟然从男人逐渐变成女人,离奇的犯罪念头,也许就此产生。” “这么说来,金田一先生,你也认为辰男实现了变性?”这时,K医生轻轻地从一旁插了一句。 “我相信是这样的。绪方欣五郎夫妇那样的人,不可能想象得出,这种离奇的谎言,而迄今为止,躯干一直未出现的事实,也佐证了这一点。” “什么意思?”K医生惊讶万分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问道。 “医生,要想嫁祸于欣五郎夫妇,就必须证明,被发现的尸块是绪方辰男的。而要想让这一点得到确认,首先就要交出躯干,因为躯干上有做过盲肠手术的痕迹,这一确切证据。可是,躯干至今仍然没有被发现,这恐怕是因为:如果看到躯干,辰男变性的事就一目了然了。” K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等等力警部则“嗯”地呻吟了一声。 “这对凶手来说,大概也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想把躯干弄出来,却又不能这么做,于是决定,只把躯干藏到底。” 金田一耕助望着窗外的作业。 “古川小六郎的想法是,自己先以侮辱尸体罪被送交法院,也就是先进入交付审判,但是,尚未判决的阶段,之后再让真正的辰男尸体,变成肢解的尸体出现。如此一来,自己当然就被排除了99lib?嫌疑,罪名自然就落到了欣五郎夫妇头上……”金田一耕助冷笑着说道,“这就是古川小六郎的如意算盘。因为任谁都不会想到,像光子那样的年轻姑娘,会把肢解的尸体,分散扔到那些地方。” 等等力警部又呻吟了一声:“可九九藏书是,那个假的辰男……” “啊,关于那个啊,正如古川小六郎一开始所说,恐怕是他从上野,或者某处带来的男妓。他只是物色来一个濒死的家伙而已。”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挖掘的现场,忽然兴高采烈地拍手招呼着:“啊,警部,我们要找的东西,似乎已经被挖出来了。” 果然,对主屋遗址进行发掘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异样的骚动。等等力警部、金田一耕助和K博士三人,立刻匆匆赶了过去。 “警部,警部,您看!……尸体的肢解,就是在这儿进行的!……您快看哪,这么多的血……” 一名刑警用发疯般的声音喊道。此前一直忙着干活的工人们,也冻住了似的,都鸦雀无声地凝视着坑里。 等等力警部往里一瞧,果然,坑里的土像浇了黑墨似的,沾了一层黑血,坑底还滚落着沾满血渍的帆布包,从包的破损处露出来的,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肉块。 “来人,把那个帆布包给我打开!……”等等力警部用窒息一般的声音叫道。 从帆布包里取出来的,无疑就是人的躯干。金田一耕助慌忙从这凄惨的尸身上移开视线。 “医生,请检査一下那躯干的下腹部。在今年春天之前,还是个男的,后来就变成了女人的那个人……”等等力警部指着尸体,激动地大声吩咐道,“就算腐烂成那样,可对人来说,毕竟是功能最重要的地方,所以,我想肯定还留着痕迹。” K博士仔细地检查了腐烂的躯干。不一会儿,他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跟您说的完全一样。”K博士兴奋地手舞足蹈地宣布着。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点了点头,朝等等力警部平静地说道:“警部,这样一来,我的工作就结束了。剩下的可就是您分内的事情了。” 第一章 这里是一处名为S的温泉度假区,从环绕东京都中心的环状线某电车站出发,乘坐郊外电车前往S温泉,大约需要五十分钟的路程。 说是一处温泉,S温泉倒也不像是箱根或者是热海那样,有那么丰富的温泉水,这里也并不是天下闻名的度假胜地。但是,这里的两家旅馆,却总是生意兴隆,因为这里距离东京很近,用很短时间就能够轻松抵达。 因此,这里极为适合情侣的度假休闲。那些觉得都内的温泉旅馆既煞风景,又羞于进去的男女,经常会悄悄地来到这里。即使乘坐电车也,就五十分钟的时间,若是开车过来,那就更加方便了。 即便傍晚驱车前来,在这里轻轻松松地上床交媾,欢乐一夜,再悠闲舒畅地泡个澡,也照样能在十点钟前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东京去,这便是S温泉的魅力所在。所以,这里的两家旅馆,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面向情侣的风格,除了主楼之外,院子里还错落有致地,散布着别致的配楼。 除了客厅和卧室,这些配楼还都带有玄关、浴室和洗手间,完全就是独立的房子,而且,楼房周围还搭配着风雅的竹子,竹叶的摩擦声,使内部的动静,不会被泄露到外面去,所以,来到这里的情侣们,既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地寻欢淫乐,还能够避免在走廊或浴室里,遇上其他客人时的尴尬。 当然,不仅是情侣,还有一些带着孩子的家庭游客,也会到这里来寻欢作乐。这种客人一般都住在主楼。带孩子的客人,之所以同样有很多,完全是因为这里,是东京近郊的花卉大本营。 在东京附近的各个地区中,这里气候相对温暖,土质又好,还能利用温泉的热量,增加花的生长期。因此,花卉种植业很早就十分发达。从春天的郁金香、风信子,到一年四季装饰着东京花店的各种鲜花,绝大多数花朵,都是在这里栽培的。 在这些花卉种植业主中,规模最大的一家,名叫“花乃屋”花坛,这里的两家温泉旅馆中的一家——花乃屋旅馆,就是他们经营的,花坛就设在花乃屋旅馆的旁边。所以,入住花乃屋旅馆的客人,可以经旅馆的院子,穿过院子后面的木门,在馥郁的花坛里自由徜徉,欣欣然地享受着花香,若是愿意,还可以带一些鲜花回去做礼物。 昭和二十X年四月二十三日,就是在这家花乃屋旅馆兼花坛,竟发生了一件大事。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这天清晨,花乃屋花坛的园丁山内三造一如往常,早早地就打开了粗陋的木门,往花坛之内走去。这里有一点需要事先声明一下,这片花坛的面积,足足超过一千坪,并没有像样的栅栏,只是拉了一些铁丝,木门也只是在木板框里,蒙上了一块铁纱网,为了防止被风吹翻,又用环状搭扣扣住,并不需要特别上锁。这一带家家都种花,所以没有采花的小贼,专门来糟蹋花坛。 故事回到这天早晨,山内三造一走进花坛,就仔细地巡视起来。 由于仍然是早春时节,花坛里开放的花种类并不多,只有三色堇、雏菊和樱草,外加一些早开的郁金香和风信子之类。不过,一种颜色的花,从带状的花坛里,像溢出来一样,同时怒放,看上去也分外夺目。 这个时间段,太阳还没有升上天空呢,被夜露打湿的花朵,映着染成暗红色的东方天空的光芒,像彩虹一样熠熠生辉,美丽而又生机勃勃。蜜蜂已经来了。 山内三造心满意足地吐着气,一一查看着花坛。每次干活前,他总要把心爱的花坛的每个角落,都仔细地转一遍,否则就放心不下。 三色堇花坛的后面是雏菊花坛,再后面是樱草,然后是风信子和郁金香。郁金香花坛共有二十个,距离山内三造刚进来的那个入口最远,是在离花乃屋旅馆的后门最近的地方。 山内三造逐一查看着郁金香花坛。其他花也很漂亮,可是,由于郁金香的花朵格外大,自然就更好看。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所以,这里的花尚未完全开放,但是,一颗颗露珠在仿佛刚刚从睡眠中醒来了一般,半开的各色花朵中,和舒展的叶子根部熠熠发光,令人神清气爽。 山内三造刚要心满意足地再舒口气,气息却忽然冻在了喉咙里。因为在隔着两、三块地的郁金香花坛里,竟然躺着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裸体…… 山内三造像突然吃了当头一棒,呆呆地立在原地,可是,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也不知道,被压在女人下面的郁金香怎么样了…… 山内三造立刻越过花坛,朝那边跑过去,可是,当他来到旁边一看,却又像挨了一棒似的,顿时一动不动。 只见在郁金香花坛的正中央,一个女人就像刚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浓密的头发从头下缠绕在脖子上,脸稍微侧向一旁,两手抱在头后,左腿的膝盖竖起,右腿则叠在上面,这样的睡姿,有如最近正流行的裸体写真,动人极了。 丰满漂亮的乳房上面,镶嵌着珊瑚玉一般的可爱的小奶子,紧致的腰,日本人中不多见的修长的细腿,大腿根外侧那酒窝般的凹陷,也真是摄人心魄。 山内三造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打量四周。他的眼睛热辣辣地放起光,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还不到五十岁,在这个距离老朽尚早的男人眼里,这女人的姿势,实在太过剌激。 山内三造又猛地咽下口水。他认识这个女人。不,他并不清楚这个女人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但是,她见过这张脸蛋。 这个女人是一个以拍摄裸体写真为业的模特,就在前几天,她还跟一个不知道是情人、还是客户的、四十岁左右的绅士一起,来到花乃屋旅馆住过。当时,经过旅馆主人的同意之后,她还在郁金香花坛的正中央,摆出同样的姿势,让人拍了裸体照片。 对,对,她叫明美。 所以,山内三造最初还以为,这是明美在无聊地开玩笑。难道是昨天夜里,她又跟客人一起,来到了一旁的花乃屋旅馆,今天又打算在这儿拍裸体照片?是之前跟客人吵了架,还是想调戏自己,而故意恶作剧?那好,既然她有这种意思,我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呢?于是,三造在女人的身旁蹲了下来。 “喂喂,明美小姐。你就是再靠裸体为生,也不能一大清早,就躺在这儿啊,会着凉的。” 说着,他轻轻挠了一下对方的乳房,可是明美仍然闭着眼睛,身子一动都不动。 “呵呵呵,看来你也是个固执的女人啊。既然你不起来,那就干脆别起来了。到时候感冒了,可不关我的事哟。” 山内三造的胆子越来越大,一下子抓住了乳房。可就在这一瞬间,女人冰冷的身体让他打了个寒战。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明美小姐,明美小姐,完全凉透了不是?说不起来还真不起来?” 说着,三造又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使劲晃了两、三下。就在这时候,缠绕在脖子上的头发,一下子掉到了花坛上,头发下面露出来的,竟然是被粗绳勒出的,一条鲜明的紫色痕迹。 山内三造就算是再傻,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咪呀!……”他大叫一声,腾地跳了起来,后退了两、三步,然后又向那女人的脸、到喉咙附近瞥了一眼。 “妈妈咪呀!……杀……杀……杀人了啦!……” 仿佛脖子被勒住似的,山内三造忽然狂叫一声,再也顾不上心爱的花坛,踩着郁金香从花乃屋旅馆后的木门,一道烟地冲了进去。 当然,花园的门是开着的。 第二章 这起案件后来之所以轰动世间,并不是因为案件本身的怪异,而是被视为凶手的人,那太过巧妙的潜逃手段。尽管凶手是谁,已经很明确了,全国上下也都张贴了通缉照片,可是,警方花了一个多月仍未抓住,这让办案人员咬牙扼腕。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起案件堪比圣地酒吧杀人案,凶手也被判断为类似“圣地男孩”的家伙。 这些暂且不说。接到山内三造的报案以后,大批办案人员从所辖警察局赶来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住在花乃屋旅馆的几对情侣,究竟是如何惊慌失措,这里就不再交代了。还是让我赶紧介绍一下,验尸的结果吧。 裸体女尸的死因,自然是被勒死的,时间大致是前一天,即二十二日的晚上九点钟前后。凶器是男人用的、花哨的丝质围巾,就遗弃在尸体的头部下面。山内三造当时没有看到,是因为被害者的头发,披散开来罩在了围巾上。 尸体解剖的结果……不,恐怕用不着等待解剖,只需稍加注意,就能够看出来,被害者肯定跟男人发生了关系。但是,从解剖结果来看,令人吃惊的是,这种男女间的肉体关系,竟然是在女人死后发生的。 凶手用围巾勒死了女人后,又侵犯了尸体。这无疑更给这个案子,投下了一种诡谲的色彩。 被害者的身份,立刻就查明了,她名叫南条明美,是裸体模特。她以前也曾跟男人,来过这里两、三次,而最近来到这里,则是在十多天前,当时是跟一个自称金田康造的中年绅士,一起来到旅馆的,当时他们是白天来的,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就走了。 那个名叫金田康造的男子,似乎是个业余的裸体照片的摄影师,当时跟花乃屋旅馆的主人,即花乃屋花坛的主人曾有过交涉,在谈好了对损坏的花进行赔偿后,就以郁金香花坛为背景,拍摄了南条明美的裸体照片。 那么,有关案发的四月二十二日晚上的情况,就通过办案人员跟老板娘和女佣的问答,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首先是花乃屋旅馆老板娘的证言:“那是昨天四点钟左右的事了。东京那边来了电话,我就去接,结果是南条明美打来的。她自报家门,可是,我最初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说她最近在郁金香花坛里拍过照片,我这才想起来她是谁。她打电话,是因为今天晚上会带人来,希望我能够事先留出一个配楼等她。” “她每次来都事先打电话吗?” “不,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虽然有很多人都会打电话来预约。” “南条明美只在昨天晚上,打了电话预约,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吧。” “我想是吧。毕竟,平常她都是跟同伴一起来,可是,昨天晚上却是分开来的……”老板娘摇着头嘟囔着,“对了,对了,她在电话里也说了,会有人来说,是南条小姐订的房间,如果她迟到,希望我能够把那人先带到配楼。于是,我就把牡丹之家给她留了出来。” “牡丹之家?” “啊,在我们这儿,那些配楼全都取了花名,比如牡丹之家啊,梧桐之家啊……” “是这样啊,那么,客人来到的时间是……” “她说预计会在八点赶过来,说不定会迟一些,但肯定会来……还让我不要把她的同伴赶走,一直要把他留到自己来为止,反正话说得很主动。” 办案人员微笑着问道:“这么说,是女的积极主动了?” “好像是这样的。”老板娘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了,是男的先来的,还是女的先来.99lib.的?” “男的。不到八点钟的时候就来了。他穿着华丽的格子外套,戴着同样料子的鸭舌帽……”老板娘点着头说着。 “那么,对方的年龄和外貌打扮是什么样子?”办案人员一边记录,一边问着。 “年龄有多大来着?应该是二十多岁吧。那位先生先来到主楼的99lib.账房前,问有一个姓南条的女人来了没有,我就说还没有来,请跟我来吧,便让千代子把他领到‘牡丹之家’。” “那配楼从主楼的玄关,穿着鞋就能去?” “是的。”老板娘点了点头,“因为,我们这儿没有铺地板的通道,一直通到后院。” “对了,那男人的长相和年龄,如果只说二十来岁,是不是有点太不准确了?到底有多大年龄?长什么样子?” “这个嘛,老爷……”老板娘叹了口气,说道,“千代子和我,都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什么意思?”办案人员吃了一惊,第一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藏书网戴着特别大的蓝色眼镜,而且,故意将帽檐压得很低,外套的领子也是竖着的,还围着紫色围巾……就是掉在尸体旁边的那个,连鼻子都捂起来了,所以……” “这么说,他从一开始就有计划地,故意把脸藏起来了?” “这个嘛,怎么说呢,从后来的结果来看,倒也有可能。但是,那些来配楼的客人,无论男女,反正捂着脸来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们当时也就没有太在意……” “老板娘只在账房见过一面,倒也情有可原,可引路的女佣竟然也没有看到脸,这就有点……” “事情是这样的。”又换成了女佣千代子的证言,“我们都是把客人领到配楼以后,就立刻返回这边,然后端着茶和茶点过去,再问问客人,有没有要点的东西之类。因此,昨晚也一样,我把客人领到客厅,打理好坐垫之类的东西以后,就立刻回到这边来了。当时,那位客人连帽子也没有摘下来,外套也没有脱下去,一直就那么站在走廊里,眺望着院子。”藏书网 “那么,你当时就没有说句话吗?” “说了,我说南条小姐都吩咐好了,就算她来晚了,也不要让客人回去……” “男人肯定也回答了些什么吧?” “嗯,他低声笑了起来,说了一些‘那家伙太缠人了’、‘还真让人头疼’之类的话。嗯,他就那么一直望着院子……” “这样啊。那么,就算是当时没看到脸,可去送茶的时候……” “当时,他已经在有四张半榻榻米的面积的里间,铺好床铺躺了下去……虽然拉门半开着,可是,里间的电灯已经熄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那么,当时你就没说些什么吗?” “我说了,说您动作真快,他仍用那低低的声音,呵呵地笑了,说不好意思,有点感冒……”女佣慢吞吞地回答着,“如此说来,那声音的确有点沙哑。” “还说其他话了吗?” “说了。我说请点餐,于是,他就点了两瓶啤酒,还有下酒的小菜。当时他说当晚住下,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就回去,希望我能把账单先拿给他,他想提前支付。” “然后呢?” “我就把啤酒拿去了,正要给他账单时,他就从里间说,钱早就放在那儿了,让我拿走就是。我一看,矮桌上果然放着些钞票。我觉得有点多,可他说那是小费,所以我就……” “所以,最终,你也没有能够看清楚他的脸?” “是的。”女佣千代子点了点头。 “那么,明美小姐是大约几点钟来的?” “正好八点半。”这一句换成了老板娘,“因为她急匆匆赶来,有点不寻常,我就无意间看了看表,然后,我就起身说,等候您多时了,就让千代子领了过去。” 之后就又是千代子的证言了: “有件事情,我刚才忘记说了。我撤下账单,正要回去的时候,那个神秘的男人说,等南条小姐来了之后,他们马上就要喝啤酒,所以茶就不要了,还有,人来了之后,只需要把她领到玄关就行,而且,住宿登记也希望第二天早上再办……”女佣千代子慢慢回忆着说,“对了,对了,当时他还说,希望把木板套窗关上,我就照办了。所以,等南条小姐到了以后,我就把她领到玄关,随后立刻返回了主楼这边……南条小姐一进玄关,就从里边关上了门。” “你跟南条小姐,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那个,我只是把她领到玄关前面而已,路很短,所以,也没有怎么说……”女佣千代子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告诉她,那位客人说有点感冒,已经躺到床上了,一会儿要喝啤酒,也就说了这些而已……” “那么,当时她难道没有说一些,能够判断房间里那个男人身份的话吗?”办案人员急切地问道。 “没……没有,一点也没有……只是急匆匆地……”千代子大概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不禁微微一笑。 第三章 正如老板娘和女佣的证词所显示的那样,虽然不明白在这儿等待南条明美的男人究,竟是有计划地把脸遮了起来,还是偶然造成了这种结果,总之,两个人几乎都没有看到他的脸。 只不过根据二人的一致意见,此人身高大约五尺三寸,作为男人是有点矮,而且肤色略黑,能够判明的仅此而已。 那么,再说一说今天早晨的事情。 接到园丁山内三造的报告,赶赴现场的全体办案人员,在确认被害者是南条明美之后,就立刻返回现场,勘查了“牡丹之家”。由于还是一99lib.t>大清早,木板套窗仍然关闭着,这一点倒也正常,可是玄关却没有关。 大家提心吊胆地进去一看,里面早已空空如也,男子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这也在预料之中。 但是,令大家吃惊的是,南条明美的东西,从衣服到随身携带的物品,已经全都不见了。 关于这一点,老板娘是如此说的:“这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住在配楼的客人,一般都把鞋寄放在主楼这边,可是,昨天晚上赶来的客人,由于事先付了账,所以,他的鞋就没有放到这边来,看来还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畜生,凶手居然连女人的鞋都带走了。 接到花乃屋旅馆的报告,赶到的办案人员,经过一番调查,得出的判断大致如下: 女佣送过去的两瓶啤酒,都被当事人给喝光了;矮桌子上放着两个酒杯,一个沾着啤酒沫,另一个则还剩半杯酒,至于下酒菜之类,也是被吃得一片狼藉。 而且,通过放在矮桌两侧的坐垫的位置,和烟灰缸里残留的三个烟头,也能看出来南条明美跟那个男的,在这儿对坐了相当长的时间。从三个烟头上,都没有口红的痕迹来看,这些烟应该都是男人所吸。 关于里间的情况,根据床铺的样子,两个人分明已经睡过,两个枕头都有被头部压过的凹痕,其中一个上面,还缠绕着两根长发。床单之类也很凌乱。 可是,凶手究竟是先在这里勒死、并侵犯了南条明美之后,才扒光衣服、抛尸到郁金香花坛的;还是先扒光活着的南条明美,然后才带到郁金香花坛,在那儿勒死她,并对尸体进行了奸污呢?……这一点警方办案人员并不清楚。 又或是先在这儿勒死南条明美,扒光尸体身上的衣服,然后带到郁金香花坛,在花丛中侵犯了尸体?从郁金香花坛被糟蹋得厉害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可是,无论如何,由于花乃屋旅馆的后门,当时并没有上锁,只是用了搭扣和门闩两重设施,任谁都可以从内部自由打开,无论是搬运尸体,还是把活着的明美带出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并且,花坛一侧入口的门,也只是用环状搭扣扣住而已,凶手潜逃极其容易。 令办案人员惊叹的是,凶手竟然在实施完犯罪后,还洗了一个澡。这一点从挂在脱衣室的备用毛巾是湿的,以及浴紅里的洗澡水,被肥皂弄得很脏的情形,就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 当然,由于是无须担心,被人从外面窥见的独立房子,如果从内部关上门,凶手完全可以如此从容,可尽管如此,如此大胆,仍然无法不让办案人员感到惊愕。 南条明美来的时候是八点半,假定二人面对面喝啤酒,花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么,推定犯罪时间为九点,或许比较合乎逻辑。之后凶手又是把明美带到郁金香花坛,又是入浴,总之做了很多事情,离开这儿时最早也得是九点半左右。从这里到车站只需十分钟,所以,凶手应该是一个在九点四十分前后,从车站乘电车的男人…… 警方根据这种推测,迅速展开了调査,可是,根据车站人员的话,并未记得在那个时刻,看见过符合老板娘和女佣描述特征的男人,也没有看到有人从S温泉那边开车过来。 就这样,凶手从花乃屋旅馆离去之后,踪迹就完全不明了。而凶手为什么要把女人的所有东西,包括衣服、随身物品和鞋,都要通通带走,个中缘由也让人费解。这些都让办案人员十分苦恼。 不过,随着后来对被害者南条明美的交友关系展开调查,一个重大嫌疑人忽然浮出了水面。 第四章 在新宿三越的后街上,有一家小店,门口悬挂着一块“东亚美术俱乐部”的黄铜招牌。这是一家为最近流行的裸照摄影师们,介绍模特的中介公司,而在S温泉旅馆被杀的南条明美,也是这家俱乐部所属的模特,而且还是个大红人。 四月二十三日午后时分,在店内深处、脏兮兮的模特聚集处,三名模特跟事务员正闲谈得起劲,一个男人推开前面的门走了进来。 事务员立刻上前接待。 “老板不在啊?要是老板在,我想跟他谈一谈……” 对方说着,递过了名片,事务员一看,上面竟印着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名衔,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毕竟自己干的是介绍裸体模特的营生,对方要想找碴儿很容易。 “啊,老板外出了,请问您有什么事?”事务员本田惊讶地问道。 “哦,有一个叫南条明美的模特,是你们俱乐部的吧?我想找你们老板问一点有关她的事……” “明美的确是我们这儿的,她出事了吗?” “不是,我就是问问她的交友关系,尤其是异性关系……” 大概是听到了外面两个人的对话,一个模特从里面喊道:“喂,喂,本田,明美她怎么了?” “啊,这位村田先生,是警视厅来的刑警99lib?,他说想问点有关明美姑娘的事情……” 一听说是刑警,模特们都害怕地面面相觑。就算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毕竟也是出卖色相的女人,所以,忽然听到说来的是刑警,还是会感到坐立不安。 “那些人全都是裸体模特?”村田刑警瞟了一眼那群女人,随口问道。 “嗯,是的。对了,如果是明美姑娘的事,她们恐怕比我还清楚,也许您去问问她们更合适,这边请……” “啊,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村田刑警穿过前面的办公室,朝里面铺着榻榻米的模特聚集处走去,模特们全都胆战心惊地,耸着肩膀看向彼此。 刑警村田微笑着扫视模特们的脸,说道:“贸然闯进来,实在抱歉。也不是要问让你们担心的事情,你们尽管放松些。南条明美姑娘,你们都认识吧?我想了解一下她的交友关系……准确地说,是异性关系。你们知不知道,她有没有迷恋的男人?” “若说明美迷恋的男人,只有阿欣啊。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好多,但是……” 一个胖胖的女人笑着说道。如果脱光了衣服,这女人的乳房一定很好看。 “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川晴江。请多关照。” “啊,呵呵。那么。阿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年龄有多大?干什么的?” “若要说阿欣的事,您最好问问这儿的直美吧,她比阿晴更清楚。因为她跟阿欣关系也很好。” 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看上去有点坏心眼的女人,嘴里叼着烟卷,用下巴示意自己身旁,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嘲笑般说道。 村田刑警立刻询问她的名字,对方回答说叫杉本千贺子。 “那个……”被千贺子说风凉话,嘲弄的直美脸颊发红,支吾着说道,“明美她怎么了?您为.99lib?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呢?” 名叫直美的姑娘姓安川,在三个模特中间,要数她的容貌最出众,身段也不错,说话也很利落。 “啊,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村田刑警故作神秘地说,“总之,请给我讲一讲,那个阿欣的情况。” “啊,那个……”安川直美的脸越发红了,她一面躲开其他模特的视线,一面说道,“阿欣的全名叫山崎欣之助,是庆应大学的学生。” “哎哟,她在骗人,欣之助早就不上大学了。” 杉本千贺子恶狠狠地插上了一句。这个女人的眼睛和嘴巴都很毒辣。 “可是,学籍还在吧?” “这个嘛……”千贺子一面吐着烟圈,一面咕哝着。 贺川晴江则面带微笑,缩着脖子,听得津津有味。刑警似乎也看出了大致的端倪。 “算了,算了!……”他插话道,“这么说,山崎欣之助一定还很年轻嘛,二十……” “听说是二十二。” “比你小三岁吧?” 千贺子当即插进一句。直美顿时脸色苍白,但只是嘴唇在发抖,并未回答。 “那么,他的住址是……” “他家在小田急沿线的经堂,他父亲听说是什么医学博士。但是,他几乎不回家,总是四处在朋友家借宿……” “像你这样的朋友家吧?” 千贺子的毒舌几乎闲不住。村田刑警也很受不了,但相较直美那一本正经的回答,这反倒也是一种参考。 “那么,山崎欣之助的身高之类呢?” “大概有我这么高吧。在男人中间,算不上高个……” 大概是害怕千贺子的毒舌,直美的声音像蚊子.99lib.哼哼,而此时肥胖的贺川晴江,突然开始插话了。 “警察先生,关于这一点,我看就由我来告诉您吧。毕竟直美跟他是恋人关系,不好张口。”贺川晴江笑着开口说,“欣之助这个人啊,非常可爱。虽然他的品行恶劣,跟被逐出家门,没有什么两样,但也或许是出身好的缘故吧,简直就是个小少爷。所以,我们都很拼命地,千方百计讨阿欣的欢心。可是,阿欣最终成了直美的人,所以千贺子才会这么别扭。呵呵呵。” 村田刑警正在好奇,千贺子会如何回答,没想到她吐着烟圈,只是笑了笑。 “别卖关子了,警察先生,欣之助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明美殉情了?” “啊,我看我们还是先谈一谈,山崎欣之助的服装吧,你们还记得他穿的是什么外套吗?” “这个嘛,他平时的打扮都很花哨。虽然那种衣服,看起来有点窝囊废的感觉,但是,唯独穿在阿欣身上,让人感觉不错。”千贺子笑着回答,“不过,最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服装,这个最好问问直美。” 千贺子突然转过身去,冲直美招呼了一声。 “喂,你在之前的星期天,不是还跟阿欣,去百草园郊游了吗?” “嗯……”直美支支吾吾。 “既然这样,那我有件东西,想请直美你看一下,这条围巾你见过吗?” 村田刑警取出来的紫色围巾,自然就是勒死明美的那条。一看到这个,别说直美,连千贺子和晴江也都一愣,视线停住了。 直美拿过来一看,立即点头说道:“嗯,像是欣之助的围巾……晴江,你怎么看?” “的确像是欣之助的东西。可是警察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正当大家不安地瞪大眼睛的时候,老板铃木良雄回来了。 第五章 老板铃木良雄从事务员本田那儿,听说了村田刑警的来?99lib?意后,不安地皱着眉头,走到模特聚集处。 “听说是警视厅的警察先生?我就是这儿的负责人铃木良雄。莫非是明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铃木良雄的年龄有四十五六岁,高大,浓眉,结实,是一个面容精悍的男人。 “啊,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单独谈一谈呢……” “啊,是吗,那就请到我房间来吧。” 老板的房间在二楼。不用脱鞋,直接登上一段狭窄的楼梯后,便是一间天花板很低的、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桌椅,周围的墙上还贴满了这儿的模特拍摄的裸体照。 村田刑警的目光一落到其中一张上,就不禁瞪大了眼睛。 在郁金香花丛中,仰面横躺的裸体照片,跟刚才从S警察局送来的现场照片,简直一模一样。当然,现场照片并没有这种艺术氛围。铃木良雄注意到了刑警的视线。 “啊,那个啊,是南条明美做的模特。拍得还不错吧。” “这究竟是谁拍的?” “照片下面都写着摄影师的名字呢。叫斋藤泰治,是我的一个客户。这可是那人少有的……”老板铃木良雄笑着说,“我这么说,您可能会不高兴,总之,这张照片是少有的杰作。斋藤先生还信心十足地说,下次一定要把它,拿到某个展览会上展览一下。但是,南条小姐是不是出事了?” 村田刑警的大脑正在匆忙运转。在S温泉的花乃屋旅馆,以明美为模特拍摄裸体写真的那个人,名叫金田康造,这么说来,他使用了假名?当然,去那种旅馆的人,大都不会说出真名…… “在谈南条小姐的事情之前,有点事情我想先问问你,就是关于一个叫山崎欣之助的年。” “哦,欣之助,您想问那个人的事?” “啊,对,那个名叫山崎欣之助的青年,也看到过这张裸体照片吧?” 老板铃木良雄一面死死地盯着村田刑警的脸,一面说道:“虽然我不清楚,您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斋藤先生带着那幅照片,得意扬扬地闯进这儿的时候,欣之助也正好在场,我记得他还曾喋喋不休地,询问斋藤先生呢……” “是这样啊,这么说来,山崎欣之助总来这儿喽?” “也说不上总来,但是,他也没少来过。毕竟女人们都争风吃醋。” “刚才在下面,从一位名叫晴江的小姐那儿,我也听说了,说是大家全都被欣之助迷住了。” “嗯,大家相当迷恋于他。”老板铃木良雄点了点头,“不,不只是我这儿的模特,这一带的女人全都这样。在那些夜总会舞女、或者脱衣舞女中,还有人被他迷得到处追他呢。在银座一带似乎也一样。” “也就是说,怎么说呢,他玩弄女人?” “嗯,从结果上看,恐怕就是这样,但是,并不是他主动勾引,而是女人们自愿上钩的。也就是说,他是女人们都喜欢、都想跟他玩的那种男人。” “那么在生活方面呢?”村田刑警好奇地问道,“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我听说他已经形同被逐出家门了,所以,他是在盘剥女人吧?” 铃木良雄不快地瞥了村田刑警一眼,说道:“不,还没有99lib?那么恶劣。如果是那样,我自然也会规劝模特们。这个山崎欣之助啊,没有零用钱的时候,倒也会让女人请自己喝喝茶什么的,不给人家钱,却住到人家家里的事也的确有,但是,若说是盘剥女人,那就……” “那他的生活费……” “他的母亲疼他啊,背着他父亲,总会偷偷地给他寄钱。而且,他在镰仓还有个奶奶,听说那老太太非常溺爱着他,当山崎欣之助没有钱的时候,就总会去那儿要钱。总之就是个公子哥,所以,女人们都为他争风吃醋。” “所以,跟他有染的女人也相当多吧。”村田刑警微微一笑。 “这个嘛,恐怕到处都有。反正男人和女人就是这样。”老板铃木良雄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说,“我这儿的直美,似乎也跟他好上了。但是,也就是逢场作戏,如果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呵呵呵。” 铃木良雄若无其事地笑了。 “对了,我如果现在就想见一见欣之助,该去哪儿找他呢?” “这个嘛……”铃木良雄低头想了想,“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因为他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候每天都来,有时候则十天、二十天都不露个面。那种时候,他肯定是沉迷在别的地方了。可是,这次真不知道,他脑子的哪根弦出毛病了,听本田说,他好像是跟南条殉情了,不至于吧……” “啊,我们先不谈这个。我想要一张欣之助的照片,不知……” “照片的话倒有的是。我让本田给您找一找就是,不过……”铃木良雄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村田刑警,“阿欣到底犯什么事了?” 村田刑警看了看手表,严肃地说道:“马上就要到晚报上市的时候了,反正跟你说说也无妨。昨天晚上,南条明美在花乃屋温泉旅馆,被人给勒死了,就是用的这条围巾……凶手从现场逃走了,但是,刚才在下面一问,据说这条围巾就是欣之助的。所以,他一旦来这儿,请立刻通知警察。” 老板铃木良雄差一点儿就从椅子上滑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村田刑警。 第六章 就这样,杀死南条明美的凶手,被认定为山崎欣之助,他的照片也被配发给全国的警察。报纸也连日对此案,进行了大幅度的跟踪报道;可是,离开花乃屋旅馆之后的山崎欣之助,仍然是踪迹全无。 山崎欣之助的潜逃,当然是一个方面,可是,案件本身也给世人,提出了一个大问题,无论是哪一家报纸,都有各种人对欣之助的性格进行批判。 山崎欣之助勒死南条明美,恐怕是情难自已的缘故。当爱欲游戏达到高潮时,如果借用一句古话来说,即房事过度,无法自控。到这里,人们对山崎欣之助,似乎还能产生一些同情,可是,问题是他之后的行为。 山崎欣之助竟然奸污了南条明美的尸体,还把尸体搬运到郁金香花坛,让其摆出跟拍摄裸体照片同样的姿势。从这里,我们不由得看出了,现代青年的一种性格倾向,一种无论任何事情,都忍不住要将其滑稽化的性格倾向——一位著名的文化批评家如此评论。 的确,山崎欣之助的做法中,存在着种种异常之处。他为什么要把包括衣服和随身物品在内的、女人的所有东西都带走呢?他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来延缓人们判明受害者身份吗?……而且,他一方面刻意不让旅馆的老板娘和女佣,看到自己的面孔;另一方面,他却在现场留下围巾——这样的重要证据。 有鉴于此,一家报纸断言:山崎欣之助自以为计划周密,实际上却留下了一个重大的纰漏,即他也和“圣地男孩”一样。 就这样,山崎欣之助失踪以后,一个月过去了,到了案发后的第四十五天,即六月八日,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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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实,欣之助潜逃的秘密似乎即将揭开。 发现这一事实的,是新宿车站负责行李寄存的年轻职员佐佐木。那天,佐佐木正在整理堆积如山的行李箱,无意间把放在行李架上的,一个旧箱子取下来放到地上。那只箱子已经寄存一个多月了,每次整理的时候,都让佐佐木很生气。 “真是的!……这个破箱子,净给我添麻烦。”佐佐木厌恶地,朝那箱子砰地踢了一脚。 就在这时,箱子盖忽然打开了,一顶鸭舌帽咕噜一下,从里面滚了出来。大概是箱子的锁旧了不管用了。 “混账!……什么玩意儿,这破箱子!” 佐佐木越发生气,检起帽子就要往箱子里扔,却猛地睁大了眼睛。鸭舌帽上沾了一大块黑色的污渍。 这不是血吗?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慌忙往箱子里一瞧,发现里面竟然是,跟鸭舌帽相同质地的花哨的格子外套,还有同样花哨的西装和裤子,连鞋都装了进去。此外,还有女人的全套洋装,从外套到女式内裤,箱子里面一应俱全,另有高跟鞋、手提包和女式围巾。 佐佐木也曾读过那件裸体模特被杀案件的有关报道。当时报纸上对失踪的山崎欣之助的服装,也作了详细的描述,还列出了被害者被带走的衣物清单。 现在,从这只箱子里掉出来的东西,跟报纸上所列的明细,不是正好一致吗? 佐佐木战战兢兢地打开手提包,包里有个名片夹,里面有五、六张名片,全都印着“南条明美”。 “哇!……不得了!不得了了!……出大事了……”佐佐木吓得连蹦带跑,上蹿下跳地哇哇乱叫。 听到佐佐木的叫声,工作人员陆续聚集了过来。埋藏了一个多月的裸体模特被杀案的重大秘密,竟然从这里暴露了出来。 接到新宿车站的报告,办案人员立刻从淀桥警察局和警视厅,呼啦抄一下子赶了过来。调查结果显示,这只箱子是四月二十三日早上,即S温泉杀人案案发的第二天早晨,被寄存在这个车站的。 两身男女西装立刻暴露了其所有者的身份。办案人员当场认定,这正是那天夜里,山崎欣之助和南条明美的随身衣物。而且,欣之助的外套上,也的确沾着一大块血渍。 南明美的尸体上,并没有外伤,难道是欣之助受了伤?关于这一点,参与尸体解剖的医生,是这样解释的: 由于南条明美的鼻孔中,淤积有大量的血迹,所以,那恐怕是明美的鼻血。明美被勒死的时候,肯定喷出了鼻血……如此说来,南条明美的外套?99lib?上,倒是也沾着少量血迹。 至此,山崎欣之助把南条明美的所有衣服,甚至连鞋,都从花乃屋旅馆带走的理由,终于揭开了。欣之助的帽子和外套上沾着血渍,他当然不能穿着走出去。因此,他恐怕是男扮女装逃走的。即他并不是把女人的衣服带走了,而是将其穿在身上。他带走的恐怕只是自己的衣服而已。 那么,山崎欣之助能男扮女装吗?关于这一点,所有认识欣之助的人,都回答说能。据说欣之助以前,就曾经穿过一次直美的衣服,甚至把东亚俱乐部的模特们,全都给骗过了。 南条明美的手提箱里装着胭脂、香粉、眉黛等,简单的化妆用具一应俱全,所以,化个妆也不是难事。问题是头,不过,如果用围巾包起来,在黑夜里骗过路人的眼睛,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假如山崎欣之助是扮成女人,从花乃屋旅馆逃走的,他现在恐怕也仍然是一身女装,悄悄地潜伏在某处…… 就这样,当局的调查方针中,又增添了一个新的指标。 但是,就在这篇报道,被醒目地刊登在晚报上的第二天,即99lib?六月九日午后,S温泉花乃屋旅馆的主楼里,却出现了一名来吃午饭的、不可思议的客人。 第七章 “你……你……”在花乃屋旅馆主楼二层的一个单间里吃完午饭,这个奇怪的男人,一面用牙签剔着牙缝,一面略带结巴地,朝正在收拾矮桌的女佣说道。 “我在呢。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点事情。”那个奇怪的男人腼腆地笑着说,“我有点事想问问老板娘……” “找老板娘?……那个,是什么事?”女佣一面用抹布擦矮桌,一面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位客人的脸。 来的客人的年龄大约有三十五、六岁,单层的斜纹哔叽料上衣,搭配着皱巴巴的裙裤,头发像鸟窝一样乱蓬蓬的。虽然个头矮小,貌不惊人,笑嘻嘻的脸上却有引人之处。 “一个半月以前,这里的配楼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杀人案吧?关于当时的情况,我有点事情,想问问老板娘……” “啊,到底是什么事?” 女佣惊愕地瞪大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客人的面貌。 “那个,我是受人之托,想再次调查一下那个案子。因此,我想问一问老板娘,那天晚上,即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只身前来,并在配楼里似住非住地,睡过的男人?就这些,你能不能稍微帮我,问一下老板娘?” 客人面带微笑,十分从容,竟然有一种平易近人之感。 “哦,那个……您先稍等……” 女佣忐忑不安地收拾完桌子,匆匆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老板娘就带着那晚负责服务的女佣千代子,一脸严肃地赶了过来。 “欢迎光临。”郑重地打完招呼后,老板娘说道,“我就是这儿的老板娘,听说您刚才有个奇怪的问题,要问……究竟是什么事?” “啊,那个……”在老板娘和女佣的紧盯下,这名奇怪的客人,一面有点害羞似的,挠着他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一面说道,“想必您刚才也从女佣那儿听说了吧,我受人之托,想重新调査一下那个案件。” “受人之托?” “就是山崎欣之助的父母。” “啊。”老板娘跟女佣交换了一下眼色,“莫非是对那个案子,还有什么怀疑……” “嗯,因为有些地方想不通。”奇怪的客人然笑嘻嘻的。 “这么说,您是私家侦探……” “嗯,差不多是吧。呵呵。”矮个子的男人笑嘻嘻地说。 “请告诉我们您的名字。” “我……我……我叫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可没有听说过。 “那么,.99lib.您的疑点是……” “啊,这个嘛,在这里我无法说。您只要告诉我,刚才让女佣问过的,那件事情就行了……” 老板娘与女佣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跪着向前挪了挪。 “呃,那个,刚才听阿花说了之后,我吓了一跳,跟千代子商量了一阵子,也翻了一通账本,那一晚,的确有人独自住进了配楼。” “啊,是吗?……”金田一耕助高兴地微笑着,说道,“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也能住配楼吗?” “不是的,他的同伴本来应该随后就到。可是一直等到末班电车,他的同伴也没有来,他想回又回不去,不得不一个人住了一晚,然后,他就坐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班车回去了。案子就发生在送走那位先生以后不久。三造……也就是我这儿的园丁……三造一面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一面跑了过来……” “那么,那位客人是几点左右来的?……比起欣之助,就是据说杀了南条明美的那个男的……比那个男的早还是晚?” 老板娘跟女佣交换了一下眼神,嘁嘁喳喳地商量了一会儿。 这次是女佣千代子膝头前移。 “那位先生……是紧随那位名叫欣之助的先生来的。我给牡丹之家送了茶,返回的时候,那个人正站在账房……”千代子一面说着,匆匆回头瞥了一眼老板娘,“然后,在老板娘的吩咐下,我就把他带到了梧桐之家。” “那梧桐跟牡丹……” “呃,是紧邻的。但是,要说是相邻,中间其实有片灌木丛,所以,彼此之间还是有些距离。” “那住宿登记呢?” “嗯,登记了。是四谷的一位先生,名叫筱冈达哉,年龄四十二岁。” 老板娘打开住宿登记,递了过来,金田一耕助只是瞥了一眼,说道:“这个是他自己登记的吗?” “不,是按照客人的叙述,由我记下来的。”千代子回答道。 “啊,是吗?那就没什么大用处了。”金田一耕助遗憾地叹息一声,“对了,你们还记得那个人的脸吗?我这儿有一些照片,你们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那个男的。” 金田一耕助取出六张照片,全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各种类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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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老板娘跟女佣对视了一下,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着。 “啊,老板娘,就是这个!” “啊,真的是……”老板娘用手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冲着金田一耕助嚷嚷起来,“先生,我想就是这一位。” 在看了两人指的照片后,金田一耕助高兴地挠起乱蓬蓬的头发。 第八章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警部,警部,干吗那样绷着脸啊?偶尔出来陪陪我不好吗?”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满脸狐疑。 他一面偷看金田一耕助的侧脸,一面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电话把我叫到新宿的京王电车的车站,还要我穿便装,防止被人盯上。等我跑过来,却又把我拽到这山里来。畜生,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啊?” “您这样可不行啊。警部,像您这样,干什么事情,都带着明显的目的,是会折寿的。要忘掉一切琐事,偶尔到郊外散散步……”金田一耕助笑着说,“这不是挺好的吗?放松一下心情多好。马上就是梅雨季节了,到时候您恐怕就没这闲心散步喽。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狗娘养的!……”等等力警部生气地盯着语气悠闲、步伐飘逸的金田一耕助的侧脸,完全猜不透金田一耕助此刻的心情。 这天上午,金田一耕助给警视厅打电话,说下午两点前后,会在京王电车的车站等着等等力警部,要他穿上便服过来。以前每每侦破疑难案子时,警部总会得到这个男人的鼎力相助,所以,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等等力大志一直颇为敬重。 既然金田一耕助特意打电话把他叫出来,说不定又会给最近以来,一直让他头疼的案子,带来什么启示呢。于是,等等力警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如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结果金田一耕助早就到了,买了两张车票,正在等着他,然后连目的地都没说,就把他拽上电车,来到这百草园。 “我们过去散散步吧。” 金田一耕助也没有说理由,只是拽着等等力警部,悠然自得地在从百草园通向多摩圣迹的山中走了起来。 “喂,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只是散步,那就免了吧。我可是大忙人,可没有这闲空来陪你。还是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等等力警部严肃地说。 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 “您可真让人头疼。”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警部,我可还是单身啊,特别寂寞,就算想像情侣那样去散步,也没有女朋友啊。没有办法,就只好把警部您,约出来将就一下了。偶尔一起当当情侣,那有什么不行啊?您就别唠叨了。” 等等力警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哪儿有这么吓人的情侣。” “吓藏书网人也无所谓。咱们走这边吧。” 金田一耕助领着等等力警部,走的是逐渐偏离大路、几乎连条像样的道都没有的草丛。警部皱起眉头来。 “金田一先生,这到底……” “没什么,情侣都是净想去那些没人的地方。警部,在距今两个月之前的四月十五日,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天,也曾经有一对年轻的情侣,走在这条道上。他们并不像我跟警部您这样不解风情,而是燃烧着青春热血的一对。对了,说起四月十五日,正好是S温泉的裸体模特被杀案,发生的一个星期之前吧。” “金……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忽然在草丛里停下了脚步,“你……你是想就那个案子……” “您先听我说完,警部!……”金田一耕助连裙裤的裤脚蹭在杂草上,也毫不在乎,噌噌噌地率先走去,边走边说。 等等力警部也不再犹豫了,尽管惊讶不已,可是,他还是紧紧地跟了上去,虽然他还不清楚,S温泉的案件,跟这个百草园的山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警部,四月十五日星期日,来到这百草园的一对年轻情侣,正走在我们脚下的这条道路上。我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边走边调情,可是,总之,走着走着,气氛就别扭起来。这也难怪。四月十五日那天,天气也好,他们也都是满怀热血的年轻人,便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于是就踏进这没有路的地方,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地点。他们喋喋不休地谈起来,平静时还算不错,可后来谈着谈着,终于出了大事。” “出了什么大事?……”等等力警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被热血燃烧过了头,还是忌妒心和占有欲太强,这一点如果不问一问当事人,恐怕谁都无法知道。总之,那个女的就把那个男的勒死了。”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惊讶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那么,那两个人是……” “男的是阿欣,也就是山崎欣之助,女的则是东亚美术俱乐部的裸体模特,当时叫作安川直美。” 仿佛被一根铁钎子突然穿透头顶,等等力警部的手脚猛地一哆嗦。 “金田一先生,你……你……你是说,山崎欣之助在S温泉的杀人案的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被其他人给杀了?” “没错,警部。所以,就算你们再怎么全国通缉,也不可能抓到山崎欣之助。” “那么……那天晚上,去花乃屋旅馆的男人是……” “就是安川直美。”金田一耕助严肃地说。 “什……什么,竟然是……是安川直……直……直美?”等等力警部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双眼。 “没错,警部,您先不要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虽然当时情绪失控、杀死山崎欣之助的安川直美,丢下尸体就逃走了,可是,如果欣之助一直失踪,到头来嫌疑肯定还会,落到她的头上。毕竟两个人是大张旗鼓地,去百草园那里郊游的,同伴们全都知道。因此,她必须要装成,山崎欣之助一直活到,事件发生以后很久的样子。” 等等力警部满面严肃地听着,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幸亏尸体仍然没有被发现,于是,安川直美就扒光了尸体的衣服,把自己装扮成山崎欣之助。如果欣之助犯下命案,自然就会躲藏起来。这样一来,即便是他宣告失踪,嫌疑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了。而且,她还可以借机除掉,平日里自己最恨的南条明美。啊,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可怕的女人啊!她杀死欣之助的契机,恐怕也是因为明美吧。 “于是,安川直美就假冒了山崎欣之助的名义,给南条明美打电话,把明美叫到了S温泉的花乃屋旅馆。至于剩下的事情,就都跟警部您知道的一样了。我在报纸上读到欣之助的帽子上,沾有血迹的时候,就立刻知道,凶手是个女人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等等力警部好奇地把脑袋歪在一边。 “因为凶手如果是个男人,他完全可以不戴帽子,直接跑出去。外套上沾着血迹也没关系,即使翻过来叠着抱走,也不会有人知道。帽子也可以塞进口袋里带走。那样做的话,比男扮女装危险更少。可是,凶手如果是女人就不行了。且不说外套,如果没有帽子,立刻就会让人看出,她是一个女人。总不能在扮成男人的同时,仍然戴着女式围巾吧。于是,安川直美迫不得已,只好扒藏书网下了被害者的衣服,穿在身上逃走了。也就是说,并不是男人穿女装逃走,而是女人穿着男装前来,可由于帽子用不上,就又变回女人的装扮逃走了。” “可是,那具尸体明明是被男人侵犯了啊……” “啊,您先别急。从帽子和套沾有血迹这一点上,还能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被害者是在床铺上被勒死的,她的帽子和外套上,是不可能沾上鼻血的。恐怕南条明美在迈入里间的一刹那,就被早已隐藏在拉门后面的凶手,从身后勒住了脖颈了。被害者被这么猛地一勒,在向前摔倒的时候,流出了鼻血;而对凶手来说,十分不幸的情况是,脱下来的外套和帽子,正好就扔在那里。因此,床铺的样子,恐怕就是事后伪造的了。”金田一耕助一脸肃然地说,“既然床铺是如此情况,那么,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的情形,也就很可能是伪造的。而那边正好有个洗澡间,也有排水口,帮她喝上一、两瓶啤酒,还不是小菜一碟。如果这么想,凶手即使是女人也毫不奇怪。不,反倒是女人的情况,更加能够顺理成章地,解释明美所有衣物,全都遗失的情形。” “那……那么,侵犯南条明美尸体的是……”等等力警部瞪大了眼睛。 “啊,那个啊,那天晚上有个男人,一直尾随着安川直美,到了花乃屋旅馆,然后独自住进了配楼。他是为了包庇安川直美,而搞出了那么一出丑剧,目的就是要让人坚信,来的安川直美是个男人。床铺的伪装和二人对坐的场景,恐怕也都是他伪造出来的。因为直美是否真的有那胆量,实在令人怀疑……” “那男的是谁?” “东亚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也就是老板铃木良雄。那个家伙一直痴迷安川直美呢。”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迈步朝前走去,前面不远处有个坑,他迈步凑了过去,“啊,警部,终于到了。请你瞧一瞧那个坑里。我昨天好容易才发现。” 那是一处掩映在杂树林中的斜坡,杂草丛生。的确,若是在这种地方,年轻的情侣无论多么疯狂,都不会被人看见,尸体一个多月以来,都没有被发现,也毫不奇怪。而且,那儿还有个横洞,尽管很浅,洞口却被藏书网杂草覆盖。 等等警部往里面瞧了瞧,立刻吓得缩回身体。洞穴里,一具只穿短裤的男性尸体,正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几乎已化为白骨。 “你是说,那就是山崎欣之助的尸体?”等等力警部做了一个深呼吸,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我不能完全断定。可是,幸亏欣之助的身体上,有一处明显的特征。”金田一耕助两手一拍,嘻嘻哈哈地大笑着说道,“我是从山崎欣之助的父亲——山崎博士那儿听来的,他说欣之助左脚的第三耻和第四趾,有先天性的粘连。而那尸体正好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几乎可以确定……” 等等力警部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那具恐怖的尸体,忽然回过头来,一把握住金田一耕助的手。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细心,我恐怕永远都会,追赶着欣之助的幻影跑呢。” “啊,警部,您这就言重了。”金田一耕助连连摇头,“我只是想帮助山崎夫妇,洗刷一下欣之助的冤情而已。这具尸体得尽快运出去,您赶快去叫人吧……我在这儿帮您守着。” “啊,好,那就拜托了。”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匆匆拨开草丛,登上斜坡走了。 金田一耕助随即蹲了下来,悠闲地抽起烟来。忽然,他听到身子后面,悉悉索索地传来脚步声。他还以为是警部回来了,便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一刹那间,金田一耕助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站在那里的家伙,竟是东亚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铃木良雄。铃木两手举着石头,正要砸下来。他脸都气歪了,两眼透着杀气。 “马鹿野郎,你这个浑蛋!……” 铃木良雄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可是砸下来的石头,还是出现了一丝偏差,飞到了本能地缩起身子的,金田一耕助的背后。 “我他奶奶的!……”铃木良雄像野兽一样,一声咆哮,正要扑向金田一耕助,杂树林里忽然传来了枪声。 “站住!否则老子就开枪了!……”是等等力警部的声音。 铃木良雄绝望地瞥了一眼金田一耕助,一溜烟地往草丛里逃去。 两枪,三枪……金田一耕助有如做梦一样,听着撼动杂树林的枪声。 第九章 在新宿附近一家廉价旅馆的一个房间里,安川直美正悠闲地躺在床上。她睡衣外面披着长袍,正灵敏地竖起耳朵,注意着走廊里面的脚步声。 看看时钟,已经是九点钟了。明明约好八点半之前赶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 正当她焦虑地,点上不知道第几根烟的时候,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门开了,一脸僵硬的铃木良雄出现在眼前。 “老板,怎么回事啊?你想急死我啊?”安川直美总是用尖尖的假嗓说话。 面对撒娇、任性地晃着腰肢,伸过两只手来的安川直美,铃木良九九藏书雄只是表情复杂地,匆匆瞥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锁上门,脱掉上衣,径直来到床边抱起直美,粗暴地吻起她的嘴唇。 “直美小姐!……”铃木良雄抱着那个女人,俯视着她的脸,“你……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沙哑的声音吓得安川直美一哆嗦。 “老板,什……什么事啊?” “尸体被发现了。从百草园的洞穴中……” 安川直美忽然推开铃木良雄,瑟缩着身子退到床后面。 “什……什么啊,你说的是……” 无意间说漏嘴的安川直美的真实嗓音,竟然像男人一样粗哑。铃木良雄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害怕得直发抖的安川直美。 “直美,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什么都知道。你杀死南条明美的事情也……” 安川直美眼珠裂开般瞪大眼睛。 “你他娘的胡说!……浑蛋,你胡说!……完全是在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粗哑的真实嗓音,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铃木良雄在喉咙深处,低声地哈哈笑着。 “已经瞒不过去了啊。直美!……”铃木良雄严厉地说,“我啊,就在那天晚上,一直跟着女扮男装的你,去了S温泉。然后,我就选择了紧挨着你,进去的配楼的房间,看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一会儿,南条明美就来了。在女佣离去之后不久,惨叫声就从‘牡丹之家’里传了出来。又过了不久,我看到你穿着南条明美的衣服,从后门匆匆忙忙地逃走后,我就进了牡丹之家,发现了明美的尸体。” “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纯粹是胡说!……狗娘养的!……”安川直美越来越朝床后退去,“啊,我明白了!……这么说起来,原来是老板你,杀死了南条明美啊,然后,你就把罪名转嫁到我的身上,是吧?没错,肯定是。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 “直美!……”铃木良雄怜悯地注视着安川直美,说道,“我对南条明美的尸体,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想必你也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你才做的。你是个坏女人,可我一直都迷恋着你。” “既然你迷恋我,那么,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还要把罪名转嫁给我?……就算是我做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为我背下罪名?” “已经没用了。那个叫金田一耕助的人……”铃木良雄一脸茫然的神情,慨叹着说,“想必你也知道了吧,他不是也去过你那儿吗?那个家伙什么都看穿了。直美,你已经活不成了。” “不,不,你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你不也是个男人吗?为什么就不帮我一把?” “已经没有用了,没用了。我能帮助你的,就只有这条路了。” 说着,铃木良雄忽然伸出长臂,一把搂住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安川直美,再一次猛烈地亲吻了她的嘴唇,随后用两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老板,你、你……” 安川直美拼命地捶打着那个男人厚实的胸膛,可是,那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指尖上,力量却在一点一点地加大…… 一、奇怪的实验 法医学界名人、被不少人称为天才、却又被许多学者辱骂为投机骗子的问题人物——畔柳贞三郎博士,打算对一具身份不明的白骨进行还原,再现案发之日的情形。这一次大胆的实验,在法医学界以及新闻界,瞬间引发了热议。 这种先例,外国也不是没有过。作为犯罪调查的一种手段,对头盖骨进行相貌还原,这种冒险性的实验,还是有案例可稽查的。 如果无法判明被害者的身份,犯罪调查也很困难。于是,学者就对头盖骨上有弹痕,疑为他杀却身份不明的尸骸,进行相貌还原,成功再现案发当日被害者的面貌,进而成功地逮捕凶手,这种例子在外国也出现过。 可是,有一点必须要首先弄清楚,即这么做,会伴随着极大的危险。因为一旦稍有差错,说不定,头盖骨就会还原成其他相貌类似的人,进而给无辜之人带来意外的麻烦。 由于畔柳博士非要冒这个险不可,也难怪会引起世间的轰动。当然,就算是博士,恐怕也会担心上述的危险,所以,他采用的实验材料,是被认定死于自杀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 尸体是去年夏天,在轻井泽的密林中被发现的,可是?99lib?,由于后来带来了巨大的问题,这里就先把发现尸体的过程,稍微作一些介绍。 最初发现这具尸体的,是一个名叫佐藤龟吉的半老单身汉,即使在轻井泽,他也被称作怪人。 自从在战争中失去了独生子,长年患病的老婆又继而身亡,佐藤龟吉就变成了一个怪人,跟轻井泽当地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正常交往。不只如此,人们甚至连他在想些什么,都不清楚,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佐藤龟吉在尸体被发现的那片密林附近,盖了一间小屋,过着连一个聊天的伴儿都没有的鳏夫的孤独生活。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冬天时出去打一打猎,各个季节做不同的苦工,似乎是他的生活来源。 而那具成为焦点的尸体,就是在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被进入密林深处砍柴的佐藤龟吉发现的。 被发现时,尸体一丝不挂,所以,也难怪调查人员会立刻认定为他杀,并把重点怀疑的目光,指向了发现者——佐藤龟吉。 可是,经过后期的调查,警方又从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虽然简洁、却类似遗书的东西。同时,经过对周围其他情况的排查,最终判断:很可能是最初发现尸体的人,剥掉了尸体身上的衣物。 据说,办案人员接到佐藤龟吉的报案后赶去时,尸体的状态简直惨不忍睹。 死者已经死亡三个来月,高度腐烂不说,似乎还成了野兽的食物,到处都被残忍地撕开,至于生前的相貌之类,当然已经无法探寻。 畔柳博士当时正好在轻井泽逗留。在警方的恳请下,博士也参加了验尸及解剖,推定的结果大致如下: 白骨死后大约三个月,因此,死亡时间是在五月下旬到六月上旬之间。 推定死者年龄为二十六、七岁。体态丰满,营养良好。肤色白晳,乌黑短发。牙齿没有治疗过的痕迹。内脏也没有明显的疾病。 另外,死因是中毒。从在胃中发现的有毒物质的量,以及性质来看,可以推定死者在服毒之后,片刻之内就气绝身亡。 基于以上事实及周围情况,基本排除了凶手将遇害者尸体,从其他现场搬运到这里的可能性,而且,警方还从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装有药品的小瓶,其内容物性质,和死者胃中化验出的毒物相同。另外,发现的所谓遗书,就是附近的白桦树根部,被削去了一些,刻着“我不活了,再见”之类,勉强能够读出来的蹩脚字样,那些话后面并没有署名。 所以,警方最终作出推测,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厌世女子,挣扎着摸索到信州的这片高原密林里,躺在初夏的草丛中,在白桦树根部刻下简单的遗书,然后,她就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自绝性命。 关于这具尸体,当然也有来自各方面的查询。一些家里有年龄性别相符的、离家出走者或失踪者的人,纷纷前来核对。可是,由于所穿的衣物全都被剥光了,尸体又已经高度腐烂,就算亲属赶来,恐怕也难以识别。 只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把这个不幸女人的衣物,全都剥走了呢?关于这一点,警察怀疑的目光,又一次指向了佐藤龟吉。 佐藤龟吉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这具尸体?会不会是他剥光了衣物,又等尸体腐烂以后,才向警察报告呢? 龟吉之所以会背上如此嫌疑,多半也是由于他平日的品行。剥掉死人的衣物这种事,常人是不可能干出来的,可若是佐腾龟吉,这种判断就未必准确了。 于是,佐藤龟吉受到了警方的严厉讯问。 “马鹿野郎,你这个狗畜生,怎么敢剥下尸体身上的衣服!” “我根本不知道,我没有做那种龌龊的事!” “狗娘养的,还敢抵赖!” “我……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诬陷人?” “畜生,你胆敢嘴硬,我非把你这个死鸭子嘴撬开不可!”警察愤怒地喊着,“快说,你把尸体的衣服拿到哪里去了?” “我……”佐藤龟吉气得脸色发白。 “快说!……”警察拍着桌子大吼,“你小子今天要是不说,老爷教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畜生,快给我老实交代!……” 可是,佐藤龟吉始终咬定说,自己毫不知情,而且,对他的小屋的搜査,也没有能够得到任何收获。此外,也没有得到龟吉把女人的随身物品转卖他处的证据。 就这样,尽管十分可疑,可是,由于证据不足,佐藤龟吉最终没有被逮捕。 顺便补充一下,据说尸体也没有死后遭受性侵的痕迹。于是,这个不幸的女子,作为身份不明的横死者,即将面临火化。 这时,畔柳博士才忽然想起来,要把这具尸体,用作他一直惦记着的、头盖骨复原的实验材料。 这件事情一经传开,自然成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当畔柳博士履行完必要的法律手续,领回尸体以后,他对尸体进行适当的处置,然后装进巨大的寝棺,用汽车将其从轻井泽,运回自己在东京麻布的实验室时,时间已经是九月初了。 这一天,记者们如潮水般,涌向畔柳博士住处的情形,自不待言。 面对记者们无所顾忌的好奇提问,畔柳博士回答如下: “当然,对于这个实验,我可以说,有十二分的把握。对头盖骨进行还原,再现死者生前的容貌,在外行人看来,似乎太过离奇。但从解剖学上来说,这是有充分根据的。当然,要做到这些,必须有缜密的计算和周密的准备,但对于这一点,我同样拥有自信。在国外,这种手法已经被应用到实际的犯罪调查中,而且说实话,我在此前也尝试过两次,基本都成功了。请看这四张照片……” 说着,畔柳博士拿起四张脸部特写照片。其中两张是一对男女的真人照片,剩下的两张,则明显是用蜡一样的东西,制作的男人和女人的头部模型。 “怎么样?……这边的两张照片,是将头盖骨复原后的脸,你们难道不觉得,跟另外两张非常相似吗?” 虽然达不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但是.99lib.,看上去真的很像。从再生的脸上,已经足以回忆起来,那两个人生前的面貌了。 “博士先生,这不会是您参考生前的照片,还原出来的吧?” 面对记者们无礼的提问,畔柳博士一面滴溜溜地转动着天生的大眼珠,一面说道:“畜生,可不要睁眼瞎说。这又不是你们的考试,搞些作弊的小动作,对你们的学习有用吗?不过,说实话……” 说到这里,博士像个淘气包似的缩了缩膀子。 “那男的嘛……那是我第一个试着还原的,完成面部,种植头发的时候,由于对于发际的样子没有自信,就稍微偷了点懒,参考了一下照片。哈哈哈。” 对于博士这种坦率的态度,有人称赞光明磊落,也有人说他就是一个超级大骗子。 “可是,这次从轻井泽带回来的实验材料,虽说已经腐烂了,可是,有关她生前的胖瘦和发际情况很清楚。”畔柳博士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所以,这次不光是头部,我还想把全身都复原一下。要完成这项工作,我一个人有点棘手,所以想请一位艺术家来帮助我。” 针对“艺术家是谁”的提问,畔柳博士答道:“你们恐怕不知道。他名叫瓜生朝二郎,是一位雕刻家,年纪不大,可是,他的本事却不得了,素描功底非常扎实,是我今年夏天,在轻井泽度假的时候认识的。他答应帮助我,所以,我就打算请他来做我的助手,进行全身的复原。至于材料嘛,会使用黏土,或者石蜡。” 关于何时会完成,畔柳博士答道:“这个嘛,至少得有半年吧。99lib?这跟艺术家面对模特,揉黏土不一样,因为这是需要,一面缜密地计算各个部分的骨骼,一面进行的工作。估计明年春天才能完成。完成之后,我会找个地方来展示。” 对于畔柳博士的实验,有人认为,这是一名法医学者,问心无愧的实验,也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骗子哗众取宠而已。 畔柳博士是一个可怜的老家伙,自从英年丧妻以来,他一直与独生女惠美子相依为命,坚守着孤独的生活。女儿惠美子为父亲,付出了献身般的感情,即使错过了婚期也毫不在乎,她始终是父亲忠实的助手,可是前年秋天,一场不幸的车祸,却忽然夺去了惠美子的生命。 自那件不幸发生以来,畔柳博士的生活节奏,似乎就被打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去年春天,在法医学的鉴定上,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甚至还有人严厉批评说,博士这次的计划,其实是为了挽回颜面的、即兴的哗众取宠,即使是向记者展示的两张照片,也不知道是严谨的学术意义上的复原,还是以照片为模型捏造的。 据后来的新闻报道称,畔柳博士和年轻的雕刻家瓜生朝二郎,一齐躲进实验室后,就谢绝一切闲人靠近复原场所了。 瓜生朝二郎在小田急沿线的经堂拥有工作室,是一个相当有钱的艺术.99lib.家。他这次似乎对这个实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都会来到畔柳博士位于麻布的宅邸,在全封闭的实验室里,跟博士共度午后的一段时间,这已经成了他每日的固定功课。 即使被别人问起来,他也仅仅回答说,自己只是在奉畔柳博士的命令,和石蜡而已,从不向外界多透露半句。 在封闭的实验室中,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白骨,身穿手术服的学者和艺术家,在默默地进行复原……想象一下这情形,比起虔诚,恐怕让人感到,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鬼气。 金田一耕助也对这个实验充满了好奇和兴趣。为了寻求法医学上的意见,金田一助也曾去拜会过畔柳博士两、三次。 根据金田一耕助的见解,畔柳博士绝不是一个骗子,反倒是个具有天才气质的学者。正因为是天才,他才会在理论上有飞跃之处,而这却恰恰成了,招致其他人对他误解的根源。当然,这种飞跃,也伴随着很大的危险性,这一点也无可否认。 正因为如此,金田一耕助也始终忐忑不安地,关注着畔柳博士的这次实验。到了第二年的阳春三月,博士的实验终于结束,白骨的复原完成了。随后,这件实验作品,被陈列于在银座的三星堂百货店七楼大厅,举行的预防犯罪展览会上,顿时让世间一片哗然。 二、妖花麻理 战后,在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大力支持下,各地的报社和百货店,经常共同举办这种预防犯罪展览会。三星堂百货店的预防犯罪展览会,预计从三月五日开始,为期一个星期的时间。 名字虽然是冠冕堂皇的“预防犯罪”,实际却在相当程度上,迎合了战后麻木的都市人的猎奇心理,因为,展会上或是贴满了诸如血腥的杀人现场、滚落在铁路沿线的人头之类的、活生生的恐怖照片,或是陈列着沾满血迹的凶器,虽然感觉上并不令人愉快,但是,对于畔柳博士的实验作品来说,这种气氛也许很合适。 畔柳博士也故弄玄虚,直到三月五日的早上,都没有让任何人看过作品。碰巧有记者来访,他才煞有介事地说道:“随着对头盖骨的复原,和死者容貌的再现,我们——也就是我和瓜生先生,越来越感到震惊。我们现在,正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困扰,而瓜生先生更是因为此事,患上了轻微的神经衰弱。” 接着,畔柳博士又用故弄玄虚的口吻,继续说道:“说不定,我这件新的试验作品,还能给某件一直悬而未破的杀人谜案,带来一点启示呢。” 畔柳博士的这一番添油加醋,愈发勾起了听众们的好奇心。在预防犯罪展览会开幕之前半个小时,即上午八点半,就已经召开的警察及媒体记者招待会的会场里,就已经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期待和紧张的气氛。 由于畔柳博士的故弄玄虚,在场的人们脑海中,不知不觉之间,便映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像来。 那是在去年春天,发生的一件杀人案中,一个被列为嫌疑人、却又从杀人现场逃走的、一直杳无音讯、臭名昭著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也应邀出席了招待会。 他依然是那副老打扮,皱巴巴的圆形礼帽严重走形,帽子下面,露出乱蓬蓬的头发,领子早已磨秃的和服外套,前襟敞着,外褂和裙裤也相当破旧。不仅如此,他的脸色也相当疲惫。 金田一耕助神色凝重,一面在会场上踱来踱去,一面等待复原人像的揭幕式。他心里带着畏惧和不安…… 招待会选取的,是会场中的最佳位置,前面有一个大小适中、铺有白布的台子。 台子上面,畔柳博士的作品从头到脚,都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现在正由三个人抬着,在博士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寻找合适的位置。 畔柳博士今天早上,看起来也有些紧张,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瞎扯和玩笑。现在,他正用尖锐的声音,不停地指挥着店员们。 畔柳博士身高五尺八寸左右,体格健壮,头发已经花白,皮肤却仍然像青壮年一样细嫩,敦实的体格和利落的言行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浅黑的肤色和大眼睛,则给人一种野性和智慧完美结合的感觉。 畔柳博士是个理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幽默家。但是,他更是一个勇猛的斗士。但是,当这种斗志超过了限度时,他就会变成一个危险人物。以前帮助他控制斗志的人,一直是他的女儿惠美子,而如今惠美子已经翘辫子了,他应当被视为值得警惕的人。金田一耕助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在台子下面,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正略显不安地站在那里。这恐怕就是畔柳博士的合作者——瓜生朝二郎。他皮肤白晳,长得不错,纯白的衬衫搭配考究的黑色西装,再系上那细长的黑色饰扣式领带,看上去显得非常潇洒。 可是,瓜生朝二郎那不安的神态,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脸色苍白,频频捋着头发。这种神经质般的内心动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望着,正用左手拢头发的瓜生朝二郎的手指,却很快发现了一件怪事。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在装模作样,故意蜷起了小指,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瓜生小指第一关节以上的部分竟然没有了。 发现了这一点,金田一耕助觉得,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慌忙把视线转向一旁。 不久,黑布包裹下的畔柳博士的作品,被安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女人像似乎是坐在椅子上的,并不算太高。 “畔柳博士,怎么样?……可以进行揭幕式了吧……”瓜生朝二郎问道藏书网。 畔柳博士站在台子的一旁,一面频频看着怀表,一面张望着会场入口。而用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从一旁跟他打招呼的,则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等等力大志警部。 等等力警部对今天的展览会,也深感兴趣,颇为激动。假如这黑布包裹下的女人像,就是警部所预想的人物,那么,警视厅过去一整年的调查方针,有可能被从根本上被推翻。 “啊,还有三、四个人要来。”畔柳博士反复打量着怀表和大厅的入口。 “还有人要来?是谁啊……”等等力警部歪着脑袋瓜子,好奇地问道。 “啊,等到他们来了,你们就知道了……”畔柳博士得意地一笑,脸上透出一丝邪恶的影子。 “博士,博士,别让我们干着急了,赶快进行揭幕仪式吧。我们都想赶晚报的头版呢。” 使劲催促他的是记者们。他们正站在黑布包裹中的女人像前面,一字排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好那好,如果让大家等得太久,那就未免太装腔作势了。”畔柳博士无奈地摇着脑袋答应着,“既然这样,瓜生,你也来帮我一把。” “哦!……”瓜生朝二郎有点犹疑。可是,当看到畔柳博士毫不理会地,登上了台子后面的台阶,他也只好无奈地跟了过去。 站到台上的畔柳博士,用他那特征明显的眼睛,环视坐在下面的警察和记者阵营,然后故作夸张地说道:“值此揭幕仪式开始之际,我要事先声明一下,我们……也就是在场的瓜生先生和鄙人,在从事这项实验时,我们是完全从科学的、纯粹的解剖学立场着手的。这里面丝毫没有任何先入为主之见。首先,这里根本就没有一点,可以让成见插足的余地。因为,除了那具腐烂的样子以外,我们根本就无从知道,尸体先前的模样。因此,这次的相貌复原,最终只能依靠科学和数学的推论结果来进行。尽管如此……” 说到这里,畔柳博士又装模作样地,扫视了一遍眼前的人群。 “随着对头盖骨的复原工作的进行,我们开始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这是因为,当我们的复原行为,进展到八九成左右的时候,我们明显地注意到,它与某个知名女人的相似性。我们当时的恐惧和混乱,如果略微夸张地形容,简直就是难以名状,甚至让在场的瓜生先生,都有点神经衰弱了。自那以来,我们的工作就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要说为什么,因为我们认识那个女人。而且,如果我们想得到那个女人的照片,想要多少就能弄到多少。所以,我们必须痛苦地抵制,那种禁不住要与那个女人的照片,比对一下的诱惑。但我发誓,自从这项工作开始以来,我就从来没有看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反倒是尽量从记忆深处,抹掉那个女人的影子,彻底从科学的解剖学角度完成复原,即大家眼前的这件作品。” 畔柳博士再一次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环视大家。 “那么,瓜生。”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守候在一旁的瓜生朝二郎。 瓜生朝二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开始帮博士解开捆绑在黑布上的绳子。他那修长的手指,分明在颤抖着。 不久之后,绳子就被解开了。瓜生朝二郎板起苍白的面孔,朝后退了一步。 畔柳博士略微吸了口气,用变戏法般的指法,徐徐揭开黑布。当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像,从黑布下露出真容的时候,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潮涌般的叫声。 等等力警部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汗津津的双手紧握着。金田一耕助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记者们则用尖锐、简短且充满兴奋的声音,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热辣辣地,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这具蜡制美人。 用蜡复原的女人栩栩如生,假眼睛微笑着。人像穿着宽松的黑色天鹅绒低胸礼服,曲线美丽的脚后跟,紧紧地贴在一起,两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美丽的脸庞郑重地朝向前方。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从这姿势中联想起来,坐在电椅上的死囚,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女人…… 鼻孔略微朝上,体态丰满,在场的人全都知道,这个美人的原型是谁。 她就是曾经被誉为日本版玛丽莲·梦露的银幕妖花——立花麻理。这不是那个和作家伊泽信造结婚,并在去年春天,刺死丈夫后潜逃的焦点女人吗? 昔日的妖花立花麻理,已经化为没有生命的蜡像,两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正襟危坐,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审判,眼睛直视着前方。 那曾经在银幕上,迷倒了几百万男人的眼睛,现在也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假眼,毫无表情。 可是,无论是那饱含天真的、藏书网丰满的面部曲线,还是那丰盈的乳房,似乎仍然散发着体香和妖气。 一瞬间,大家都出神地,呆呆望着这具没有灵魂的蜡美人,但立刻又像捣了马蜂窝一样,哇啦哇啦地吵嚷起来。 摄影记者们端起相机,朝着蜡美人一字排开,文字记者们则围着畔柳博士和瓜生朝二郎,掀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提问。 就在这时…… “啊,请稍等一下!……” 畔柳博士忽然别有意味地抬起一只手,用下巴示意大厅的入口方向。大家随之一齐回过头去。 畔柳博士所指的,是此时正从大厅的入口处,静悄悄地走进来的四个男女。所有人立刻都感觉到,这四名男女正透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其中一人是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扎着,神情举止庄重严肃,坚定的视线和紧闭的嘴唇,简直可以称为意志的化身。只见她带着无畏和傲慢的表情,睥睨四周,一面静悄悄地挪动着脚步。裹在优美匀称的身体外面的黑色毛皮外套,光从价钱来说,也绝对是珍品。 像躲藏在老妇人身后一样,走过来的,则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人。跟老妇人一样,年轻女人黑色礼服的外面,穿着黑色的皮外套,还戴着黑色花边手套。她面型瘦长,看上去十分有教养,即那种所谓的典雅美人。她明显是老妇人的女儿,因为她的傲慢自大,跟老妇人简直如出一辙。 有一句俗话说,女儿相亲时,母亲绝对不能跟着。为什么?因为这么做,会招致相亲对象的幻灭——这个女人,迟早也会变得跟她母亲一样。 从眼前这对一脸威严地,静静走进大厅的母女两人身上,金田一耕助也能够感受到,同样的暗示。 女儿现在的确很美丽,但是,不久之后,她就会同她的母亲一样,很有可能变成傲慢意志的化身。 可是,正是因为她现在还年轻,所以,那双眼睛的神色和肌肤的光泽,才会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 剩下的两个人是男的,都二十六、七岁。一个看上去是老妇人的儿子,傲慢自大的气质与老妇人相同。他身高大约五尺六寸,肤色浅黑,一副对人不屑一顾的表情,冰冷地印在脸上。 剩下的那个家伙,则是一名皮肤白晳的青年,体态肥胖,俨然一个公子哥儿,看上去性格温和,颇有教养。 这四个人一走进会场,在场的人们,顿时吓了一跳。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这四个人。 老妇人便是去年被杀的作家——伊泽信造的母亲——加寿子。她是有名的伊泽女子学园的经营者,同时还兼任校长。 剩下的三个人,是加寿子的次子彻次郎与妹妹早苗,还有早苗的未婚夫雄岛隆介。 伊泽加寿子老夫人自从从走进大厅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用无畏的眼神,凝视着台上的蜡美人。不久,她来到台子旁边,忽然停住脚步,用冰冷的眼神环视周围。 “恕我失礼,请问,畔柳博士是哪一位?”她措辞礼貌,却包含着一种挑战的意味。 “啊,太太,我就是畔柳贞三郎。”畔柳博士向前和老夫人见礼。 伊泽加寿子用钢铁般冰冷而锐利的眼神,直盯着桀骜不驯的畔柳博士,说道:“博士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完全是斥责般的郑重口吻。 畔柳博士一听,顿时发出响彻大厅的恶毒大笑。 “要问为什么?……我想只要看看台上,您就会明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畔柳博士笑着说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想让您见一见,您长媳的悲惨下场而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傲慢倔强的伊泽加寿子,畔柳博士再次爆发出毒辣的大笑。 金田一耕助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这位女杰与怪物的对决。 三、名门的悲剧 当天晚报的社会版,几乎全都被这条报道淹没了。上面大幅刊登着被复原的立花麻理,和伊泽一家人的照片。街头巷尾也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为白骨复原容貌,本身就够新奇的了;再加上被复原的人,偏偏又是曾被誉为银幕上的妖花、现在却身背杀夫嫌疑,遭道全国通缉的立花麻理,这自然引起了轰动。 沾此大光狂赚一笔的,当然就是三星堂百货店了。从晚报刊登了这条报道的次日开始,前来参观奇异的蜡美人的客人,就蜂拥围在百货店周围,排起了长蛇阵。 理所当然,一年前发生的伊泽信造遇害案件,又被报纸翻了出来,重新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 那么,在介绍伊泽信造遇害案件之前,我们需要先介绍一下伊泽家的情况。 伊泽家是日本政界及教育界的名门。伊泽加寿子的母亲——伊泽夹山子,是明治到大正年间的女杰之一。她创建伊泽女子学园的时候,是在明治二十五年。 伊泽女子学园位于三田的高轮,过去从高等女子学校到女子专科学校,一应俱全,战后则成了包括从初中到大学,全部阶段的东京女子教育界的名门。 伊泽夹山子的丈夫,即加寿子的父亲——伊泽达人,则由公务员转而进入政界,虽99lib.然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当上大臣,但是,他也做过两次内阁书记官长。若能长寿一些,当然是大臣之器,只可惜英年早逝。 达人与夹山子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伊泽加寿子。所以,对加寿子择婿的事情,自然慎之又慎。在拥有政治家气量的同时,还要对女子教育抱有兴趣,这是她选择女婿的首要条件。 尽管伊泽加寿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意志坚强的、钢铁般的女人,可是年轻的时候,她是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一直是年轻的男学生们憧憬的对象。 当然,加寿子自己和夹山子夫妇,都物色了一些候选人,而最后被选中的,就是信造等人的父亲——伊泽安彦。 伊泽安彦本姓三门,来自有名的三门财阀。有一种说法认为,夹山子之所以会迷上他,比起他自身的价值来,更多是因为他背后三门财阀的财力。但这种猜测未必准确,证据便是:三门安彦也曾在战后,当过一次运输大臣,后来才离世。 伊泽安彦与加寿子夫妇,一共有三个孩子,依次是信造、彻次郎和早苗。 伊泽信造天资聪颖却体质羸弱,大学退学以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凭借异常敏锐的感觉,和清新的文笔,他立刻成了文坛上的宠儿。 再加上出身名门,他的作品中,自然带着一种高雅。并且,与那些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不同,他的取材范围非常广。他深谙上流社会,这也是他能够,俘获众多读者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是,这未必就能换来母亲——伊泽加寿子的欢心。相反,加寿子经常因此感到不知所措。因为这自由奔放的年轻天才的道德观,屡屡超出墨守成规的女教育家,所能容许的限度。 伊泽加寿子不得不时常陷入,因为自己儿子所写的东西而脸红的境地。这种情况,也同样发生在他的弟弟——伊泽彻次郎的身上。彻次郎作为一名高才生,顺利地从学校毕业后,就选择在伊泽女子学园任课。他天天跟在母亲的身后,打算为女子教育鞠躬尽瘁。 对于这位年轻的教育家来说,哥哥写的小说实在不合规矩。他针锋相对地反对哥哥的艺术观,因此,两人之间产生严重的对立和反目,也就在所难免。 如果只是在艺术上反目倒还好说,可不久之后,哥哥伊泽信造竟然跟银幕妖花——立花麻理结了婚,又往家里拉了一个同盟,母子兄弟的纷争,因而达到了爆发点。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伊泽信造曾经有过一次平凡的婚姻,对方是一个政治家的女儿。可是,婚姻立刻就失败了。 厌倦了妻子的粗俗,伊泽信造经常整夜不回家,妻子也忍无可忍地逃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之后,父亲伊泽安彦便离世了。 自从一家人当中,最能理解伊泽信造的父亲——伊泽安彦死去之后,他的放荡不羁,就越发令人看不下去了,经常会让身为教育者的母亲和弟弟为难。而且,不久之后,那么多人选谁不好,他却偏偏把臭名远扬的立花麻理拽进家里,让加寿子和彻次郎,更觉得无脸见人。 据说,立花麻理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过两个,挂着丈夫名头的男人了。除此之外,那些一时厮混的男人,更是不胜枚举。 厚颜无耻的立花麻理,喜欢毫不在乎地,把自己的情事告诉别人,所以,她身边一直丑闻不断。尽管如此,她的人气从来没有衰减过,反倒随着丑闻的远扬,越来越受关注。有人说:立花麻理这个女人,完全是以丑闻为肥料的女人花,这绝对是至理名言。 立花麻理进入伊泽家的那天,彻次郎就拉着母亲和妹妹,搬到了新楼的配楼,并在新楼与主楼之间,设了一道壁垒森严的栅栏。这就等于在无形之中,宣布跟哥哥断绝关系。 可是对立花麻理来说,这反倒是一种幸福的结局。她大白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丈夫不断地撒娇或调情。由于举止实在下流,佣人们都对此惶恐不已,一个个地要么请辞,要么被领回隔壁的彻次郎处。到最后,主楼里连一个佣人都没有剩下。由于麻理根本就不会,洗衣做饭等做家务活,所以洗衣和扫除,就交给了白天来帮忙的老女佣,做饭则由信造来对付。不光是做饭,据说像内裤和吊带内衣等,立花麻理的贴身衣物,信造也都乐意为她洗。 伊泽信造究竟有多喜欢立花麻理,这.99lib?一点没有人清楚。有人说,他之所以把麻理拽进家门,也许只是想刁难母亲和弟弟。因为从信造的文章中,感受到的理智,跟立花麻理这个女人的存在,实在差别太大了。 但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伊泽信造虽然要给立花麻理洗内裤和衬衣,可是,他自己也很满足。这也就是说,信造恐怕有一种受虐倾向,只有像麻理那样,具有兽性的女人,才能让他获得满足。 如果真是这样,伊泽信造背负的宿命般的悲剧,无疑相当沉重。即使有人因此,责备加寿子和彻次郎,对他缺少体谅,那也是无奈之事。 总之,伊泽信造对立花麻理的操行和交友关系,尤其是对她跟男人的交际关系的监视,据说非常严密,忌妒心极强。 就这样,伊泽信造与立花麻理之间,那奇特的婚姻生活,持续了半年上下。麻理也意外地很老实,结婚的同时连银幕都退出了,在嫁给信造后九九藏书,似乎也没有跟其他男人相好过。 像立花麻理这样的女人,总是以长相为第一。而在这一点上,信造则正合她的心意。信造是英俊的贵公子,虽然有点神经质,可血统的高雅,是她此前接触过的男人无可比拟的。尽管早晚都会厌倦,可是,她当时对信造似乎十分满意。二人就这样过了半年。 到了去年五月初,夫妇二人忽然迎来了悲惨的结局。 那天晚上,住在新楼配楼的彻次郎和加寿子都外出了,雄岛隆介则来找在家里看门的伊泽早苗玩。 这两个人,其实早就应该结婚了,情况之所以陷入僵局,是因为雄岛家开始现出难色。理由很简单。 一个有着立花麻理那样的嫂子的姑娘,他们是很难将其娶进家门的。所以,这二人当然也不可能,对哥哥和嫂子抱有好感。 这个姑且不说,到了晚上,刚过八点钟的时候。雄岛隆介正在配楼听早苗弹钢琴,主楼忽然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叫声。一声男人怒骂般的吼叫,和随之而来的男人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冲破了人们的鼓膜,住在配楼的人们全都吓了一跳。两个声音似乎都来自信造。 “马鹿野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哥哥的声音吗?”伊泽早苗战战兢兢地喊着。 正当两个人跑到窗户旁边,竖起耳朵,倾听栅栏对面的动静时,一个叫阿种的女佣走了进来。 “小姐,您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阿种吓得脸色苍白。 这时,从上一辈主人在世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这里服务的老用人作藏,脸色大变地跑了进来。 “小姐,刚才的声音,不是那边老爷的吗?” “哥哥肯定遇到了不满意的事。”不喜欢因为这种事.99lib.情,而被用人议论的早苗,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可是,小姐,刚才的声音,的确不寻常啊。听起来有点像临死前的……” “别说了,老爷子!……” 阿种缩起肩膀,却觉得老用人说得没错,凝望着栅栏对面的昏暗天空。 “喂喂,老爷子,可不能乱说啊。一定是麻理又发神经了。” “抱歉。可是,我有点担心……” 大家朝栅栏对面竖起耳朵,可是,主楼那边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虽然伊泽早苗并不想让人觉得,她因为此事而产生了不安,可是,脸色的难看是藏不住的。她也对老用人那像临死前叫声的说法,逐渐认同起来。 最终,大家决定把阿种留下,其余三人则去隔壁看一看情况。虽说是同一个宅子,可由于中间用森严的栅栏隔离开来,入口之类自然也各自独立,所以,三个人得先走到宅子外面。 当他们在墙外绕了一圈,来到正门的时候,只见大门和玄关门都大开着,里面还亮着电灯。 “哥!哥!怎么了……” 伊泽早苗一面喊着,一面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来到亮着电灯的起居室门前。往房间里一瞧,三人立刻都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 起居室是西式风格,是伊泽信造为迎娶立花麻理而改造的,里面还有风格一致的西式卧室。因为信造觉得,他跟麻理的夫妻生活,需要一个能够上锁的卧室。 起居室的地毯上,衬衫外面套着长袍的信造仰面倒地,一股红色的东西,正汩汩地从他胸口附近冒出来。 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是立花麻理。她握着水果刀,正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地板。刀刃上沾着湿漉漉的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任何人都一目了然。 “麻理!……”雄岛隆介大喊一声。 立花麻理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回头看向门口,慌忙丢下了手里的刀子。 “麻理,你怎么把信造……” 一时间,立花麻理似乎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当她注意到早苗那因憎恶和恐惧,而发抖的眼睛时,才忽然发疯似的哭喊起来。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啊!……我刚从外面回来,然后发现信造就倒在这儿……”立花麻理晃着脑袋,甩着乱蓬蓬的头发,手舞足蹈又跳又叫,“我吓了一跳,就拔出刀子。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立花麻理大概已经歇斯底里,顿足捶胸地号啕起来。 如此说来,立花麻理的确穿着外套,手套也还戴在手上。可是,伊泽早苗和雄岛隆介却在这里,犯下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致使伊泽家后来遭到千夫所指。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叫医生,并且报警。可是,在做这些之前,伊泽早苗最先想到的,却是伊泽家的名誉。 都不和母亲、哥哥商量一下,怎么能擅自把家族的耻辱张扬出去呢? 就是这样的思维,最终让她迟疑,没有能够敏锐地作出决断。既然她是这种意见,唯唯诺诺的雄岛隆介尽管不乐意,却也只能表示同意。 母亲加寿子和哥99lib.哥彻次郎,一个小时以后才相继回来。然后,当接到报警的警察赶来的时候,立花麻理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精明的立花麻理,趁着早苗和隆介手忙脚乱、仓皇失措之际,把家里所有现金、贵重金属和宝石之类洗劫一空,然后就逃之夭夭了。自那以来,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麻理一直杳无音讯。 四、抱着死尸的男人 俗话说,弱者人人向着他。意思是说:人总会同情弱者。 那些在立花麻理失踪期间,也仍然坚信她有罪的人,一旦看到她离奇再现,便自然会再次回忆起去年的案件。这也是人之常情。 发生这种案件的时候,自杀往往都会被视为有罪的自白,可是,唯独对立花麻理的自杀,社会舆论却出现了相反的倾向。 这恐怕也是赎罪的心情,产生的相反的奇妙作用。毕竟人们过去,对立花麻理的谴责太过分了。 此前,谁都不会99lib?想到,像立花麻理那样的女人,居然会自杀。她丰满的肢体让她拥有众多外国拥趸,也不乏个别接触者,其中恐怕也有和她,保持着肉体关系的人们。 立花麻理恐怕就是在那些外国人的帮助下,逃到了海外,现在没准正在哪儿吐着红舌头呢。所有人都这么猜测着,总之没有人不恨她。 正因为如此,对立花麻理这次戏剧般的出现,深感震惊的世人,才肯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在信州的密林里,孤独死去的麻理。这样一来,伊泽家承受的指责,必然愈发增加。 本来,从立花麻理失踪的时候起,这起案件就存在着诸多的疑点。住在新楼配楼里的四个人,从听到信造的悲鸣到赶到主楼,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立花麻理却一直握着凶器站在现场,单从这一点来说就很奇怪。 伊泽信造的侧腹和心脏,虽说都深受重伤,心脏处的一刀更是致命伤,但是,也不可能耗费那么长时间。而且,立花麻99lib?理似乎真的刚从外面回来,这一点也从伊泽早苗和隆介的证言中,得到了印证。 如此说来,当时立花麻理脱口而出的,难道是真话?伊泽信造难道是被其他人杀害,而立花麻理则是在凶手逃走之后才回来的?…… 这也是当时人们议论的一个焦点,即立花麻理为什么要逃走呢? 一般说来,在发生这种案子的时候,逃走或自杀都会被视为有罪的自白,这一点前边已经说过,而且,立花麻理此前的不检点,对她来说也很不利。 可是现在,当人们的同情心,全都汇集到立花麻理身上,麻理有罪说变得模糊后,前面提到的矛盾和充斥在伊泽家中的险恶气氛,也被重新提了出来,尤其关于他们家,将报警时间,推迟半小时以上这一点,人们纷纷怀疑,其中或许有着某种重大的意味。 甚至还有人说,或许还有更为严重的事情,即立花麻理并未逃亡,而是被伊泽家的人,监禁在轻井泽的别墅,并被人下了毒药,然后就被运到树林里,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不过,就在世人对伊泽家的指责,逐渐加大的同时,“且慢!”——一些持有异议的怀疑论者,也同样存在着。 他们的意见是,畔柳博士的那件作品,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完全是从科学的解剖学角度,对白骨进行还原后得到的呢?说不定这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是完全照着立花麻理做出来的。 这种论调也有众多赞成者,而且,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赞成者中的大部分都是学者。 他们认为,通过对头盖骨进行还原,再现生前的容貌,这并非不可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可行的。可是,畔柳博士的作品,也未免太像立花麻理了。 无论那具白骨是否就是立花麻理,畔柳博士都有可能,在实验途中,哪怕只是在无意之间,将其设定成了立花麻理。 畔柳博士本人不是也曾亲口说过吗?当实验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发现跟立花麻理很相似了。在这种意识下,他真的能继续胸怀坦荡地制作吗? 尽管这种论调并未正面指责,畔柳博士的实验就是欺骗,却还是透露出了重大的怀疑。 可是,现在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在将前述怀疑论者的疑惑,一扫而光的同时,还确定了畔柳博士的实验价值,从而使得人们针对伊泽家的指责,越发强烈起来。这起意外事件是这样的: 就在预防犯罪展览会的第四天,即人们对蜡美人立花麻理的议论,沸沸扬扬地成为轰动全日本的话题时,位于三星堂百货店七楼的展览会会场里,发生了一起骚乱事件。 正当参观蜡美人的观众,排着长队,在会场中徐徐前进的时候,一个不寻常的叫声,忽然从正在走近蜡美人的观众中响了起来。 “啊,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我扒光衣服的就是这个女人!……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斑白的头发剪得很短,脸和脖子都晒得乌黑,矮胖的身上,裹着粗陋的工作服,打着裹腿,脚上穿着胶皮底布袜。光是从疙疙瘩瘩的粗手指来看,就知道此人不是土木工,就是搬运工。 男人忽然现出中了邪般的眼神,胡言乱语起来。原本就被这蜡美人立花麻理的恐怖感,吓得心惊胆战的观众们,自然慌忙躲开。 “啊,太可怕了!……你就这样还阳了?虽然我一直觉得不至于,可是,你跟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男人发疯般地哇哇乱叫起来,“畜生,别那么瞪着我,请饶恕我吧!我都这样来给你认罪了!……” 他关节粗大的手指,像掐进了盖着白布的台边,眼睛则像被狐狸精迷住一样上翻,口水从发抖的嘴唇中,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那名男子前后的观众们,顿时被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两、三步,前后的队列因此,都出现了波浪般的混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那边有个人在哇哇大叫。” 在队形大乱、窃窃私语的观众当中,一阵发疯般的异样狂叫传了过来。 “对不起啊!是我错了!……姐姐,你就宽恕我吧!……发现你尸体的时候,我要是立刻报警就好了。可是,你的脸蛋长得太漂亮了,我就不由得动了邪念……做出了那种无聊的荒唐事,我对不起你啊!……我每晚都会梦见你,一做梦就被恶梦魇住。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当明白过来男人哭号的意思后,周围的人们一齐尖叫着后退。那恐怖的联想就像闪电一样,掠过大众的脑海,人们不禁朝这个庸俗、粗野、甚至还有些猥琐的男人,瞪大了恐惧的眼睛。 男人仍紧靠台子,絮絮叨叨地哭号着恶心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这是一个太过卑鄙、太过猥亵、而且太过凄惨的事实。总之,男人是在交代,自己曾在某一段时间里,跟死去的立花麻理一起睡过的事实。他还一直厚颜无耻地说,对于这件事情,他一面遭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一面又无法忘记当时的回忆。 而且,经过这种露骨的倾诉,男人大概又被勾起了丑陋的情欲,一面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一面要爬上台子。 这时,店员和门卫才赶过来。被这些人一拦一拽,男人竟忽然发疯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有话要对这美女说。我迷恋她!她曾经是我老婆!……” 没想到男人粗短的身体,竟蕴含着如此强壮的臂力。一名店员挨了他一记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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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飞出去四、五米远。 这时又有两、三名店员赶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把我的老婆怎么样?还我老婆!” 店员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个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哇哇乱叫的怪人,从会场里拖了出来,交给接到通知后赶来的警察。一时间会场里一片混乱。 经过一番审讯,人们才明白,这人原来就是轻井泽山里的那个怪人,即99lib.那具腐烂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佐藤龟吉。这让调查当局一下子紧张起来。 龟吉起初极度激动,可是,被当地警察移交给警视厅后,他就逐渐恢复了平静。面对负责审讯的等等力警部的讯问,他也乖乖地作了交代。 根据他的交代,他发现尸体的时间,要比实际报案时间早得多,似乎是在五月下旬。当时那女人的尸体,几乎还未腐烂,还穿着洋装,春季外套也脱在一边。据说手提包也丢在草丛里。 佐藤龟吉最初看上的,只是外套和手提包。他悄悄地将它们拿回小屋,藏进壁橱。可是当天晚上,就在他对这意外的发现,思来想去的过程中,他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即让死人穿着衣服既没用又可惜。 于是,他乘着夜色,又悄悄地潜入了密林深处,扒掉了女尸的衣服。不只外套,他连贴身内衣也都扒了下来,女尸变成了跟出生时一样的状态。 而到了这个时候,佐藤龟吉忽然成为了可耻欲望的俘虏。 那是五月下旬的夜晚,即使在高原上,肌肤也感到微暖,空气里带着一种黏腻感。在透过树叶的明亮月光下,女人的裸体带着一种神秘的美,不断地煽动着佐藤龟吉的欲望。 服毒的痛苦并没有留下痕迹,女人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在诱惑着佐藤龟吉。佐藤龟吉的体内,忽然涌上一股野兽般的男人血气。 佐藤龟吉信奉一种奇怪的逻辑,是他在东京的时候,从一个拾荒者那里听来的。对于拾荒者来说,所有检到的东西都是他的,他有权做任意处置。 佐藤龟吉在密林深处,捡到了一具女尸。任意处置有什么不对?自那以后,他每晚都会潜入密林深处,跟不会说话的冰冷情人说私房话。这个怪人既不读报也不看电影,所以,他连自己捡到的情人,是哪里的什么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知道。 可是,佐藤龟吉的愉悦并未能持久。一天晚上,当他再次悄悄地去幽会时,忽然发现自己的情人,已经显露出非常丑陋的样子,已经被不知是野狗还是其他野兽,用尖利的牙齿撕裂了。 并且从不久前开始,情人就已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本来佐藤龟吉就已经忍受不了,在看到这种惨状之后,他心中顿生厌恶,便抛弃了情人,远离了秘密的欢乐。 不过,就算是佐藤龟吉这样的人,也还有一点良心。尽管他不再去幽会,可是,他还是惦念不已,便时常去观察这曾经的情人之后的变化。到了八月底,他终于忍耐不住,报告了附近的派出所。 再也没有比佐藤龟吉的供述,更让调査当局紧张的了。他完全承认,自己曾经爱抚过的女人,就是蜡美人立花麻理。不,不只承认,他还坚持自己对错美人的所有权。 “我错了,我无情地抛弃了她。现在我非常后悔。她是我老婆,是我从树林里,捡到的漂亮老婆。请把她还给我。” 佐藤龟吉一本正经地哀求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根据佐藤龟吉的供述,办案人员立即赶往轻井泽,对龟吉小屋背后悬崖上的洞穴,进行了严密搜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用稻草绳捆绑的旧柳条包。 随后警方查明,柳条包里的女人外套和手提包,还有佐藤龟吉声称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套装、贴身内衣和袜子之类,全都是立花麻理失踪时穿戴使用的。至此,人们彻底失去了,怀疑畔柳博士实验的余地。 轻井泽的密林中被发现的横死者,果然就是立花麻理。可是,麻理果真是自杀的吗?轻井泽有伊泽家的别墅,立花麻理之死的背后,会不会有其他人的邪恶黑手呢? 由于佐藤龟吉的供述,世人对伊泽家的怀疑更深了。 五、少女的祈祷 就在伊泽家陷入四面楚歌的某一天,有个人到金田一耕助的住处,去拜访了他。 金田一耕助正寄食在朋友风间俊六的小妾——君子,在大森开的松月旅馆的厢房。在那里的一个房间里,与他隔着茶桌对坐的,正是早苗的未婚夫——雄岛隆介。 雄岛隆介也出身名门。他的父亲是外交官,战前曾经做过大使,战时遭到军队的猜忌,从此隐居。这反倒成了一种幸运。战后,他作为政治家复出,现在正是风光无限之际。 雄岛隆介的母亲,则是明治重臣的女儿,跟早苗的母亲加寿子是同窗。 因此,父母都对隆介和早苗的婚姻没有异议,可是,由于立花麻理的存在,他们也难免会有难色。再加上又发生了那种案子,在案子完全侦破之前,他们的婚期也只能推迟了。 就这样,因为立花麻理这个女人,二人的婚事,就像暂时被禁止喂食的狗,一拖再拖。再加上这次的事情,伊泽家完全暴露在世人,那充满恶意的注视之中。 “这也是我的失误。信造哥哥被杀的时候,如果我不顾早苗反对,当即就叫医生,并通知警察就好了。可是,早苗哭了,我就犹豫了。都是我不好。所以,伊泽家现在遭受世人的指责,也全都是我的责任。” 这位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垂头丧气地叹息着。 如此说来,与金田一耕助在预防犯罪展览会的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相比,他的确憔悴多了。 “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对方,一面说道,“那么,雄岛先生,您这次来,到底是希望我怎么做呢?” “啊,所以,我想请您重新调查一下这个案件,好帮助我们澄清是非曲直。世人议论纷纷,都怀疑伊泽家的伯母和彻次郎,合谋杀掉了信造哥哥,并且在嫁祸给‘妖花’麻理之后,又狠心地杀死了立花麻理。这种说法实在太残酷了。无论是伊泽伯母还是彻次郎,都不是那种魔鬼般的人。” 雄岛隆介那张圆润的、公子哥式的脸憋得通红,充满年轻人的朝气。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见到早苗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跟她母亲非常相似的傲慢。 她将来肯定也会跟母亲一样,成为一个冰冷的、钢铁般的女人。这种女人也许正需要一个,像雄岛隆介这样,性情随和的丈夫,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瞎想起来。 “但是,这可是一道难题啊,毕竞时间过得太久了。如果那个叫立花麻理的女人,现在还活着,倒还好说……” “金田一先生!……”雄岛隆介忽地抬起脸来,用闪着油光般的火热眼神,凝视着金田一耕助,“麻理真的死了吗?” “哎?”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真的可以根据头盖骨,复原人的相貌吗?”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眯起眼睛,凝视着对方的脸。 “雄岛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在金田一耕助的紧盯下,雄岛隆介觉得晃眼般岔开视线。 “就算……”他咽了口唾沫,“就算根据头盖骨,还原相貌是可能的,就算那真的就是立花麻理,可是您难道不觉得,畔柳先生的做法,对伊泽家来说,实在太过分了吗?” 关于这一点,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感。但是,他一直简单地认为,那只是畔柳博士一心为了满足学者的虚荣,从而忽略了给别人造成的麻烦。 雄岛隆介再次抬起火热的眼睛,一面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一面说道:“畔柳先生发现那就是立花麻理。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非得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啊,只通知伊泽家不就行了?又不是完全不认识我们……” “哎?!……”金田一耕助回看对方的眼睛,“这么说,畔柳先生跟伊泽家很亲密?”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上一次加寿子跟畔柳博士的对立,这也太奇怪了。 金田一耕助用探询的眼神,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不,最近没有关系了,可是,以前……” “以前吗?……”金田一耕助仿佛在鼓励一个懦弱青年似的,突然插进一句。 “嗯,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说是在很久以前,畔柳先生是伯母……伊泽伯母的追求者之一。” “这……这……这是真的吗?”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突然从矮桌上探过身子,直盯着对方的脸。 这一次,雄岛隆介毅然接受了,金田一耕助那充满震惊的视线,于是说道:“我是听母亲说的。这么严肃的问题,我想母亲不可能说谎。” “啊,失敬,失敬。然后呢?” “我听我母亲说,伯母也爱着畔柳博士,据说二人都发展到了有望结婚的程度,我母亲也一直认为,伯母肯定要跟博士结婚。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却变了,伯母最后竟跟安彦伯父结了婚。” “这样啊。那后来呢?” “嗯,所以……”雄岛隆介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就连我母亲也说,这次的事情,恐怕是畔柳先生对伯母的复仇。虽然初衷可能并非如此,但是,从结果来说却是这样。博士的做法太刻毒了,根本就不像学者所为。” 金田一耕助一面盯着雄岛隆介,那因激愤而发红的脸,一面说道:“不像学者所为?您说的是,他在预防犯罪展览会上,展出作品的事情?” “不,虽然那也是……但还有更过分的……” “更过分的?”金田一耕助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先生您还不知道?畔柳先生要把那具蜡像,卖给玩杂耍的呢。” “卖给玩杂耍的……” 这件事情,金田一耕助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不禁加重语气,仔细确认了一遍。 “嗯,是的!……”雄岛隆介满脸激愤的神色,“您还不知道吗?” “啊,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由于展览会已经结束,所以,伊泽家就跟畔柳博士提出,想收购那樽蜡像,可是畔柳博士却说,他要卖给玩杂耍的。如果真的让他那么做了,那伊泽家岜不是将永远地,沦为人们的话柄……” 也难怪雄岛隆介会愤慨不已。的确,这真的太狠毒了。并且,正如隆介所说,这实在不像个学者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像吞了铅一样沉重,他不由得移开视线,望着窗户外面。 窗外没有一丝风,白梅花瓣却纷纷飘落下来。金田一耕助的视线,呆呆地追逐着点点散去的花瓣。 雄岛隆介的话,着实让他震惊。 畔柳博士跟伊泽加寿子,竟然是旧日的相识!不只如此,二人还曾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莫非加寿子的背叛,跟博士这次实验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金田一耕助深知畔柳博士的性格。博士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可怕而危险的人。 仿佛受到金田一耕助沉默的影响,雄岛隆介也一语不发。静谧在主客二人之间流淌开来。 忽然,放在书架上的八音盒响了起来,一下子打破了沉默。乐曲是《致爱丽丝》。就在这一瞬间。 “啊,八音盒!……”隆介忽然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望着雄岛隆介:“八音盒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啊,没什么,失礼了。”雄岛隆介刚抬起腰,又重新坐了下来。 “因为我想起了,信造哥哥被杀当晚的事情。”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金田一耕助猛地集中起注意力。无论怎么回忆,当时报纸的报道,也想不起有任何一行字,提到过八音盒。 “信造哥哥被杀的晚上……”金田一耕助一面凝视着对方的面孔,一面问道,“那天晚上,八音盒怎么了?” “不,那个,反正都是些无聊的事……” “不,请告诉我。无论多么无聊,我都不在乎。请告诉我,八音盒到底怎么了?”金田一耕助再次追问道。 “哦,那个,我觉得这跟案子,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还是跟您说说吧。” 雄岛隆介擦完额头的汗,重新转向金田一耕助。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户边上,听着早苗亲爱的弹琴。当时,我就曾听到主楼那边,有八音盒的声音。我记得曲子是《少女的祈祷》。可就在那时,那边忽然传来尖叫声。我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早苗不久后也过来看,可是,那时八音盒的声音,似乎已经停了,所以,也不知道早苗有没有听到。” “八音盒的声音,在尖叫声传来后仍在继续吗?” “好像仍然在继续……” “那您99lib?刚才说,八音盒的声音停了,是自然停止的,还是忽然发生了故障?” “啊,听您这么一说,好像是忽然停止的,但具体情况,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对了,您赶去的时候,八音盒还在吗?” “在,就在信造哥哥的枕头边上……” “什么?枕头边上……”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大概是从桌子上滚落下来的吧。因为底部有点脱落。” “那只八音盒现在在哪儿?” “大概是被立花麻理给带走了。因为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没有了。” “雄岛先生!……”金田一耕助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雄岛隆介的脸蛋,训导般温和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您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 “不,我告诉了。” “可是报纸上好像只字未提八音盒的事……” “啊,我当时并没说是八音盒。我说的是宝石盒,因为早苗说,麻理是用那个盒子装宝石的。”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又把温和的目光转向隆介,说道:“雄岛先生,就目前情况来说,我还没有自信,可以接手您这个案子。总之,我先去见一见等等力警部。至于接还是不接,请允许我到时候再判断。” 雄岛隆介也无法强求,脸上半带满足、半带失望地回去了。而金田一耕助则如约于次日,到警视厅的第五讯问室,拜访了等等力大志警部。 幸好等等力警部也正在警视厅,欣然接待了金田一耕助。他对这个案子似乎也很头疼。 “后来怎么样了?……警部,那具尸体已经确定,就是立花麻理了吗?” “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但是,说实话,金田一先生,虽然我也愿意,对学问的尊严表示敬意;可是,对于畔柳博士的实验,我还是有点不相信。”等等力警部摇着脑袋叹息着,“但既然都出现了佐藤龟吉那样的证人,而且,也发现了立花麻理的衣物,所以,我们也只能断定尸体就是她。” “佐藤龟吉怎么样?精神鉴定做了吗?” “做了,没査出有特别异常的地方。他过着非常孤独的、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偏执狂倾向倒还是有一点。” “但是,根据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畔柳博士及其他人的鉴定,尸体不是没有受到性侵的迹象吗?这跟龟吉的供述不就矛盾了吗?” “啊,这个嘛……”等等力警部皱起眉头,“佐藤龟吉的所作所为,也没有那么下流,所以,尸体上没有留下痕迹很正常……” 说着,等等力警部极不情愿地,把佐藤龟吉那恶心的供述,又向金田一耕助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啊!……”金田一耕助露出深思的眼神,“但是,还是很奇怪啊。一个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坚称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怎么会又……不,更准确地说,一个连报纸都不读的人,怎么会知道那具蜡美人的事呢?” “事情是这样的。当地的报纸也用大篇幅,刊登了那条报道和照片。然后,就有人拿给佐藤龟吉看,说这就是你发现的尸体。他一看,发现竟然复原得,跟自己玩弄过的女尸一模一样,顿时大吃一惊,为了确认实物,他便来东京了。” “这样啊,所以他才在亲眼看到实物后,忽然就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沉思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挠着蓬乱的头发。他忽然抬起痛苦的目光。 “然后,根据佐藤龟吉的供述,你们就发现了立花麻理的衣物?” “没错,没错。这也证实了龟吉供述的真实性。” “可是,警部!……”金田一耕助越发露出痛苦的眼神,“据说立花麻理出逃的时候,带走了一大批贵重金属和宝石之类,那些东西……” “啊,那个啊。”等等力警部皱起眉头,“那些东西完全没有被发现。根据佐藤龟吉的供述,他一样也没有看到,柳条包中装着的,就是立花麻理所带的全部东西,那么,到底是龟吉撒谎了,把贵金属和宝石之类私吞了;还是他.99lib.所言属实,立花麻理的尸体旁边,根本就没有贵金属和宝石之类?若真的没有,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力警部直盯着金田一耕助,别有意味地叹了口气。 “戒指或者是耳环……这类东西也没有吗?”金田一耕助嘟囔着问了一句。 “嗯,一样也没有……”等等力警部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警部您怎么看?是佐藤龟吉撒谎藏起来了……” “不,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 “那可就奇怪了。像立花麻理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把贵金属和宝石之类,甚至连身上的装饰品,也全都捐给慈善事业之后,再跑去自杀呢?” “问题就在这儿啊,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摇头晃脑地说,“不,问题还得往前推呢,也就是说,像立花麻理那样的女人,真的会跑去自杀吗……” “听说轻井泽那边,有一处伊泽家的别墅?” 听到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吐出这一句,等等力警部立刻现出可怕的表情。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这么说,你也认为是伊泽家的人,一手导演了立花麻理的横死事件吗?……”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金田一耕助含糊其词,“对了,警部,听说畔柳博士要把那件作品,卖给杂耍师,是吗?” “啊,那件事情……”等等力警部也皱起眉头,“那个博士也真够让人头疼的。毕竟对伊泽家的做法,心存极大反感,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想让,那个傲慢的老太太下不来台呢。无论如何,伊泽家这下子,可要有麻烦喽。” “但是,也没有办法禁止他这种行为吧。”金田一耕助随口问道。 “啊,这个也还在研究当中。那个倔强的老头啊,一旦上来牛脾气,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呢。” 等等力警部似乎还不知道,畔柳博士跟伊泽加寿子以前的关系。金田一耕助也觉得,从道义上讲,那个问题不该提出来。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打算去一趟轻井泽。这不只因为受了雄岛隆介的委托,更主要的是,他对这个案子,逐渐产生了兴趣。 可是三点左右,等等力警部却给他打来电话,案情急转直下。 等等力警部的电话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畔柳博士在自己家里,被无情地突然杀死了,请赶紧前往畔柳博士在麻布的宅邸…… 六、无头的蜡美人 当金田一耕助赶到畔柳博士,位于麻布狸穴的住处的时候,附近早就已经围满了人。 毕竟,自从蜡美人一事发生以来,畔柳博士就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这样一个焦点人物遇害,世上自然是一片哗然。 金田一耕助走进大门。搜查科的人来来往往,一名相熟的刑警发现了他。 “啊,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来……” 金田一耕助被带进的现场,是一间西式卧室,等等力警部正在床边,对部下们作着严.99lib.厉的指示。验尸似乎已经结束,地上撒满白色粉末,鉴定科的人正忙着采集指纹。 “啊,警部……”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招呼声,等等力警部回过头来。 “啊,金田一先生,快、快到这边来……”等等力警部举起手来,冲着金田一耕助打招呼,“马上就要到领尸体的时间了,我想在此之前,最好让你也看一看现场……” “啊,多谢。看来又有麻烦了。” 金田一耕助板着脸,慢步走进房间,借着闪光灯的光线,迅速地往床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他已经司空见惯,可是他杀的尸体,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让人不舒服。 死去的畔柳博士呈大字形,仰面躺在床上。整张床都被他包在睡衣中的、五尺八寸的巨大身躯占据了。尸体左胸附近,冒出了一大摊血,已经开始发黑凝固。 金田一耕助不禁扭过脸来。 “他是在熟睡中遭遇了不测的吧。”金田一耕助压低声音问。 “似乎是这样的,从并无打斗痕迹的情形来看。” “真是正中心脏啊。”金田一耕助感叹了一声。 “医生说是一刀毙命,只有瞬间的痛苦。” 金田一耕助再次看向,被鲜血濡湿的睡衣的左胸部位,脊背发凉似的缩起了脖子。 也许是在被刺中的一瞬间醒过来了,尸体的眼珠都快跳出来了。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发黑的舌头从张开的嘴唇间,微微露了出来,这情形实在恐怖。 “凶器是什么?” “菜刀。我们已经问过了老女佣,说就是这家的菜刀。”等等力警部说,“我们赶来的时候,菜刀还扎在心脏上呢。” 或许是又想起当时的情景,等等力警部不禁皱起眉。“那案发的时间是……” “大致是半夜,也就是十二点到一点间。 “这家里除了畔柳博士之外,还有其他人吗?……”金田一耕助瞅着等等力警部问道,“您刚才说有个老女佣,是吧?……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呃,是的,除了畔柳博士,这里就只有老女佣了。而且,老女佣还有点聋。”等等力警部环顾着现场介绍说,“自从女儿死去以后,博士就一直过着非常孤独的生活。” 金田一耕助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金田一耕助也认识那位名叫惠美子的小姐。惠美子虽然称不上美女,却是一个非常有涵养的聪明女人,她把献身.99lib.般的爱,全都献给了畔柳博士。 “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五点钟了。 “发现得有点晚,已经是下午两点后了。据说在发现之前,老女佣来叫了好几趟,可就是没有应答。可是老女佣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因此就没有去管。但过了中午,畔柳博士还不起来,她这才开始担心,就从锁眼往里一瞧……” “啊,是上着锁的啊。” 金田一耕助惊叫一声,回过头去看向入口:被毁坏的门正斜着立在那里。 “嗯,是的。凶手逃走的时候,从外边上了锁,还真是个冷静的家伙。”等等力警部点头慨叹着说,“老女佣往屋里一瞧,据说由于盖着毛毯,她并没有看见菜刀,但是,畔柳博士的睡相有点奇怪。毕竟年龄大了,若有个脑溢血什么的,可就…… “老女佣立刻害怕起来,就打电话,叫来了常来的木匠,让木匠把门砸烂,进入室内。木匠掀开毛毯一看,顿时‘哇呀哇呀!’地一声尖叫。就算笑话这老女佣,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没用,反正她是被吓了个半死,连笔录都做不了。” “当时电灯……”金田一耕助嘟囔了一句。 “据说电灯是关着的,窗户上也全都拉着窗帘。所以,上午时由于光线暗,即使从锁眼里看,房间里也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到了下午太阳转过来,光线透过窗帘,射进屋里,这才发现,畔柳博士的睡相很奇怪。” 所有窗户都镶嵌着铁栅栏,哪里都没有异状,所以,凶手要想出入,肯定得通过门。 金田一耕助再次查看仰面躺着的畔柳博士,那精力充沛的强壮身躯。 自从英年丧偶以来,畔柳博士一直都忍受着禁欲生活。与同龄人相比,他简直肥胖得令人作呕。 而且,若只是一个人睡觉,这床也未免有点太大了。 “那么,金田一先生,这边就先这样,咱们再到那边去看一看吧。那边还有更加热闹的事情呢。” “什么意思?”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等等力警部。 “啊,你去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那样,你恐怕就能明白,这件案子,可不是简单的盗窃案。”等等力警部哭丧着脸说道。 金田一耕助在等等力警部的带领下,走进畔柳博士那间令人毛骨然的实验室。 实验室以用作复原白骨的、煞风景的手术台为中心,可以看到两个被复原的人头、骨骼标本和用酒精处理过的心脏,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全都沾了一层采集指纹用的粉末。安坐在一角的,则是被复99lib.原的妖花麻理的蜡美人。 “快看,那个……” 在等等力警部的指引下,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蜡藏书网美人的存在。就在他的视线,投向蜡美人头部的一刹那,他不由得感到,一种连骨头都冻住的战栗。 蜡美人的头被砸得粉碎。对方似乎为了达到技术再高超的名家,也无法复原的目的,进行了彻底的破坏。 从身穿华丽的黑色天鹅绒礼服,端坐在椅子上的蜡美人的脖子往下,就是一具煞白的骨头,这情形实在让人毛骨悚然,俨然是将人诱入噩梦般的奇怪光景。 金田一耕助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仍然禁不住那一阵阵掠过脊背的战栗。 “你看,就是用那里那柄槌子砸的。” 等等力警部指着一个,扔在手术台上的木质槌子说道。那木槌上也撒了一层提取指纹的粉末。 “对了,金田一先生,伊泽家提出,想收购蜡像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啊,知道。”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博士拒绝了,说要卖给玩杂耍的。你想想,一旦这样,对伊泽家来说,可是奇耻大辱。”等等力警部严肃地说,“若真由杂耍师添油加醋地,把这蜡像的缘由,和隐情散布一番,伊泽家的耻辱,就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他们怎么忍受得了呢?这恐怕就是这次杀人案件的原因。” 金田一耕助一面听着等等力警部的说明,一面又打了个寒战。立花麻理这个女人,究竟要把伊泽家,折磨到何种地步呢?难道就算死了,她的复仇心也仍然纠缠着伊泽家,非要让这个政界及教育界的名门,声名扫地不可? 金田一耕助心情黯淡地环视四周,竖在房间一角的巨大的白木箱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啊,那是从轻井泽,把立花麻理的遗骸,运回来的时候使用的箱子。”金田一耕助正要凑上前,一名刑警走了进来。 “啊,警部,那老女佣杉本,已经能够说话了……” “啊,是吗,那么,咱们就到那边的客厅,去问一问她吧。”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回头冲着金田一耕助招呼一声,“金田一先生,你也来吧。” 客厅跟实验室之间,仅有一条走廊之隔,位于玄关右侧,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随意地摆放着桌椅,每一样东西都十分陈旧,放在一角的书架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这大煞风景的情形,也不禁让人感到了,没有主妇的家庭的落寞。 金田一耕助跟随等等力警部,进入客厅之后不久,老女佣杉本元子,就被刑警带了进来。 杉本元子大概已经有六十岁,花白的头发梳成整洁的发髻,仿造的结城茧绸上,系着不到二十厘米宽的带子,端正的面孔上,眼睛早已哭得通红。 “刚才实在失礼了。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吓得没了分寸……” 简短的寒暄,已经能够让人看得出来:杉本元子是一个懂得礼数的女人。根据她对等等力警部提问所做的陈述,原来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女佣。 她的丈夫是畔柳博士,在大学供职时的勤杂工,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就死了。她寄居在弟弟家里,同时做点临时工,后来就被这个夫人,刚刚去世的家庭给雇用了。 “就这样,到这儿来做了两、三次之后,后来故去的小姐因为可怜我,就让我来这里了……” 说着,杉本元子还用手帕捂住眼睛,恐怕是想起了死于意外事故的惠美子。 “从那以来,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此住吗?” “不。去年夏天之前,还有一个叫阿君的女佣。可是,医生从轻井泽避暑回来之后不久,就把阿君解雇了,从那以来,就只剰我们两个人了。” “从轻井泽避暑回来之后……”金田一耕助追问道,“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是阿君自己觉得害怕……因为她从报社的人那儿,听说了医生要做那种实验……” 这也难怪,一个年轻女人,怎么会愿意跟白骨共住一个屋檐下呢? “那么,最近经常出入这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呢?有没有姓伊泽的人来?” “有,伊泽先生昨天晚上还来了。一位名叫彻次郎的先生……” “什么,伊泽彻次郎昨天晚上来这里了?”刑警不由得插进一句,立刻与等等力警部交换了一下眼色。 “是啊!……”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等等力警部严肃地问道。 “是九点前后。” “回去的时候是几点?” “那我就说不准了,大概是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吧。” “畔柳博士当时,是在哪里和他见面的?” “在这间客厅里。” “当时二人的样子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争吵之类?” “啊,那个……”杉本元子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下,“我当时在对面,听到似乎有吵嚷的声音,就慌忙跑过来了,只见伊泽先生非常激动……可是,在看到我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地转身回去了。” “当时畔柳博士的样子呢?”金田一耕助插话问道。 “畔柳先生只是在笑。等伊泽先生回去以后,他就让我锁门休息,说自己也要回卧室……”老女仆杉本元子回忆着说,“对了,对了,当时医生已经换上了睡衣,是外面套了一件长袍,出来见的伊泽先生……” “那您就锁上门睡觉了?”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插进一句。 “是的。”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然后一直到早晨,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杉本元子加重语气说道。 “那今天早晨呢?锁的门……” “便门和后面的栅栏门是开着的。不,应该说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 “即使如此,您也什么都没有想过?” “不,我当然是吓了一跳,就检查了一遍家里,似乎也没有东西丢失……”老女佣杉本元子犹豫着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把菜刀不见了……” “那么,您有没有去看过实验室?” “啊,因为医生禁止我去那儿,所以……”杉本元子摇了摇头,“而且,我觉得也不会有人,去那房间里偷东西……” “医生要把那蜡像卖给玩杂耍的,这事您知道吗?” “知道。”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那您知道,他打算在什么时候,把那具蜡像交给对方吗?” 刑警闻言,插进一句:“啊,金田一先生,如果是关于这一点,刚才已经有一个姓后藤的杂耍师,带着两轮拖车来领取蜡像了。所以,在交给艺人之前……” 刑警并没有再说下去,但等等力警部已经撇起了嘴唇。 之后,金田一耕助在房子内,仔细巡视了一圈。房子以玄关为中心,清楚地分为左右两部分,一边是西式的,一边是日式的。 玄关右边全部是西式的样式,紧挨玄关的是客厅,旁边是书房,走廊从那里,拐弯向内延伸,第一间房间是实验室,再向里则是畔柳博士的卧室。 与此相反,玄关左侧,全都是日式风格的房间,八张榻榻米面积的客厅和六张榻榻米面积的起居室,然后拐过弯,就是一个四张半榻榻米面积的小房间,杉本元子就住在那里。餐厅、厨房和女佣房间,就在这日西合璧的建筑物中间,后门则在出了厨房便门的正对面。 的确,按照房间的分布情况,一个睡在偏房般的小房间里、耳朵又有些聋的年老女佣,很难察觉畔柳博士卧室里发生的情况。 七、失响的八音盒 就在畔柳博士被杀掉的第三天,伊泽彻次郎被警察逮捕的报道,顿时震惊了世人。逮捕他也有充分的理由。 警方从实验室中发现的木槌上,提取到了指纹,和伊泽彻次郎的指纹完全一致。 伊泽彻次郎大概也早就预料到了,被捕以后,他坦率地承认了,打碎蜡美人头部的正是自己。 “我绝不能够忍受,那樽蜡像变成杂耍的对象,被人带着走遍全国,每次都还要提到我们家。于是,我就多次恳求畔柳博士转让,可博士却顽固不化。而且,他明天就要交给杂耍师了,所以,我只能采取最后的手段。我甘愿接受私闯民宅和毁坏财物的罪名,可是,杀死畔柳博士之类,那根本就不是我,不是我……” 关于最为重要的“杀死畔柳博士”一事,伊泽彻次郎予以断然否认。 另外,关于侵入的路径,据伊泽彻次郎的交代,后栅栏门和便门都没有上锁,一推就开,而且,当时时间是在十二点半前后。虽然这一陈述,跟老女佣杉本元子所言一致,可那并不是撬开的,而是有人从内部摘下锁扣,打开了门闩。 到底是谁打开的呢?如果不是老女仆杉本元子,那就只能是畔柳博士本人了。 另外,还有一个谜,即后栅栏门和便门,一推就开的事件。 伊泽彻次郎补充说,正是这一点诱惑了他,让他采取了那种非常手段。但是,如果再进一步说,岂不就是这一点诱惑了他,让他杀了畔柳博士.99lib.吗?这一点在时间上也一致,尤其是一进便门,就是厨房,而菜刀就在那里。如此一来,他的嫌疑最大。 不过,让调査人员感到遗憾的是,菜刀上并没有指纹,所以,无法确定凶手就是伊泽彻次郎。 可无论如何,伊泽彻次郎的嫌疑是最大的,而且,人们纷纷怀疑,去年的信造被杀案,和立花麻理的横死,都跟伊泽彻次郎有关,伊泽家就这样,越发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在此期间,金田一耕助则数次前往麻布狸穴的畔柳住宅。 金田一耕助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和蔼可亲。即使那些一开始,把他当成与警方有关系的人,来提防他的人,在跟他不断打交道的过程中,也都会渐渐地忘记戒备,跟他打成一片。 这主要得益于金田一耕助那和蔼的容貌:个头矮小,长相寒酸,头发蓬乱,而且还有点口吃,他并不出众的长相,最终会让对方放松警惕。 畔柳家的老女佣杉本元子,最近似乎也中了他的魔力。 “阿元,樱花的花骨朵儿都鼓得那么大了,马上就要开了。” 在杉本元子那面积相当于四张半榻榻米的小房间里,围着火盆和阿元对坐的金田一耕助,懒散地敞着和服外套,悠闲自得地抽着烟。 “真的呢!……”正在拆衣服的杉本元子,也抬起脸望向院子。外廊边的梅花早已凋谢,而矮栅栏外的樱花,正含苞待放。 “已经是春天了啊。”杉本元子不由得念叨了一句,又把视线落到手中的活儿上。 “这个房间还真不错,靠东朝南……”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啧啧地说,“在这个宅子里,恐怕是最好的房间了吧?” “哎,您要这么说的话……毕竟以前是小姐的房间。” “小姐去世之后,您就立刻搬到这儿来了?” “没有,我是去年秋天才搬来的……”杉本元子笑着说,“因为对面的女佣房间,一整天都不见太阳,于是,医生就可怜我这个老婆子。” “畔柳博士倒也很有同情心嘛。” 金田一耕助略带讽刺地说道,把烟头摁到火盆的灰烬里。 杉本元子仍然在默默地拆衣服,肩膀却似乎哆嗦了一下。她受畔柳博士亲戚的委托,在案件处理完之前,帮着他们看家,到了晚上,则会有强壮的男人来住。 “我说,阿元。”金田一耕助语气略显郑重地说道。 “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老女佣杉本元子的回应中,总是带着一丝不安。 “在案发的第二天,尽管后栅栏门和便门都没有上锁,您为什么不赶紧把畔柳博士叫起来呢?就算没有发现丢东西,可作为管家,这么做也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 “不,我使劲叫了啊。可是,无论怎么叫,畔柳先生怎么都不起……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情。” 杉本元子的语气之中,多少带着一些辩解的感觉。她一半的白发浸在春天的阳光里,有些凄凉地闪着光,还微微发抖。 “可是一直拖到两点多也不去看看,难道不奇怪吗?您说是不是,阿元?”金田一耕助一面解读对方低着头的神色,一面问道,“是不是此前,也经常发生过这种事?” “这种事?”杉本元子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睁眼瞧着金田一耕助。 “啊,就是您晚上锁门了,可早上起来一看,门却开了……” 杉本元子闻言一愣,抬起脸朝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像抹了蓝靛似的铁青。 “请您跟我说实话。我知道您是为了畔柳博士的清誉,才保持沉默的,这个我能够理解。可是如此一来,杀害博士的凶手就抓不到了,不是吗?” 杉本元子仍然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眼睛里浮现出恐惧。 “那,您认为……”杉本元子挣扎般说道,“您认为杀害我家医生的……并不是那个叫伊泽彻次郎的人?”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一面仔细地,观察着杉本元子的神色,一面说道,“畔柳博士的卧室是锁着的吧?博士总是在锁上门之后才休息吗?” “那个嘛……”杉本元子犹豫了片刻,“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有时候锁门休息,有时候好像不是。” “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思考片刻。 “那么,第二天早晨卧室锁着门一事,就不能证明伊泽彻次郎无罪。因为,彻次郎也有可能,在畔柳博士还没有上锁休息的情况下,闯进去刺杀了博士,然后又在逃走时从外面锁上了门……”金田一耕助推测着说,“但是,畔柳博士都是先关灯、再睡觉吧?” “啊,平常都是……”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情况就很可能是这样了。伊泽彻次郎首先潜入这个家里,从厨房那边取来菜刀,然后又潜入畔柳博士的卧室,打开电灯。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命中心脏,这种活儿在黑暗中,是绝对没有办法完成的。然后,他关上灯走出卧室,从外面锁上门,再进入隔壁的实验室,打碎蜡美人后逃走……” 金田一耕助如此推测着,嘟囔了一句,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然,事情的顺序也可能完全相反。首先潜入实验室里,打碎蜡制的美人雕塑,然后发现卧室并没有上锁,于是顿生杀意,当下就到厨房取菜刀,然后再折回卧室……”金田一耕助分析到这里,突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似乎都有些不对劲。木槌上明明留有指纹,菜刀上却没有。还有卧室开着电灯一事,他真的这么大胆吗?而且,那里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 “这么说,这么说……”杉本元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就像只蛤蟆一样嘎嘎叫着,“金田一先生,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阿元!……”金田一耕助直盯着杉本元子的脸,严肃地说道,“畔柳博士明明是一个人住,为什么会睡双人床?那不可能还是跟近二十年前去世的太太,一起睡过的床吧?因
为床根本就没有那么旧。那张双人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去、去年秋天……”杉本元子的嘴唇在剧烈发抖。 “也就是说,是您从距离西式房间和便门最近的女佣房间,搬到这最远的房间时弄来的?” 杉本元子低着头,肩膀瑟瑟发着抖。金田一耕助温和地注视着她的脖子,说道:“元子女士,请你一定要说实话。是不是有人经常到畔柳博士这儿来?跟博士共睡一床的人……而且那个人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博士还嫌麻烦,懒得送出去。每当那种时候,门就不上锁,是不是?……同时您也知道,在那样的早晨,不能过早地叫博士起床,对吧?” “这么说……这么说……还真有那种人了?”尽管在努力挣扎,可是,杉本元子不安的神色还是在加深。金田一耕助仿佛要看穿她内心似的,死死盯着她的脸。 “怎么,您不知道?”金田一耕助凶神恶煞似地喝问。 “我……我……”杉本元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又生怕说错了,便一字一句地小心说道,“最近是觉得有点奇怪。我也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地来这儿见医生……” “那么,您就没想去确认一下?” “这种事……医生不让人看见的事……而且是不是真有那种人,还很难说呢……”杉本元子的神色越发不安起来,抬起头乞求似地瞧着金.99lib.田一耕助,“不过,金田一先生:如果真的有那种人,那么,就是那个人把我家医生给……” “啊,这种情况也有可能。那您真的没见过那人?” “是的……最起码,正如我刚才所说,就连那种人是不是真的有,都很难说呢。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说不定是我自己想多了……” 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太婆,竟然不敢去确认,是否真的有女人,来跟畔柳博士悄悄地幽会。她一定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然,杉本元子用袖子掩住眼睛,没来由地嗷嗷大哭了起来。 “自从小姐去世之后,家里一切都乱了套,医生也中了邪似的。”杉本元子无奈地哭诉起来,“从前的畔柳医生,就像一个磨人的孩子,都是小姐一直娴熟地驾驭着他。可是,自从小姐去世之后,畔柳医生就变得让我棘手了。如果医生有什么事要瞒着我,那我当然不能看。我一直是故意不去看的。” 听着杉本元子的啜泣,金田一耕助逐渐苦闷起来。 自从聪明的女儿故去以后,这个家就处在一种不稳定的平衡之上。这种平衡早晚要破灭,而杉本元子无疑,早就觉察到了这种危险。为了推迟那一天的到来,她自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消极对待。于是,她一直抑制着不安,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拍了拍抽抽搭搭的老太婆的肩膀,站了起来。他略微考虑了一下,是否就这样回去,随即绕到西式房间那边,走进了实验室。 那间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关着,实验室里漆黑一片。金田一耕助找到开关,打开电灯。 蜡像已经被警方作为证据没收了,现在已不在这里。实验室里空荡荡的,冷清而恐怖。 金田一耕助究竟对这实验室,抱有怎么样的一种期待,又想发现点什么呢?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只不过,现在的他能明白一点:去年秋天,畔柳博士从轻井泽回东京以后,身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畔柳博士在卧室里,放了一张双人床,然后,他又解雇了年轻的女佣,只把耳朵聋的老女佣留下,并将她从距离卧室最近的女佣房间,赶到了最远的小房间。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经常……而且,恐怕还是跟他共睡一张床的女人,经常偷偷来跟他幽会?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现在,一个恐怖的怀疑,正在金田一耕助的大脑里翻涌。说不定,这个实验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惊世的骗局,一个重大的阴谋。 金田一耕助的视线,忽然在那个巨大的白木箱上面停了下来。那是把那具腐烂的尸体,从轻井泽运回来的时候,使用的箱子。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就觉得:用它来盛放一具尸体,似乎有点深。 金田一耕助悄悄地走近箱子,试着取下它斜靠在墙上的盖子。顿时,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光芒。在箱子大约一半深度的地方,竟然钉着一些横木条。 藏书网畜生,难道这只箱子是双层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除了尸体,这里面还装过什么东西呢? 金田一耕助抑制着紧张的心情,从袖子里取出火柴擦亮。借着火光,试着检查了一下双层底的底部,发现到处都是透气的小洞。金田一耕助的心情,愈发激动。 啊,这些洞洞!…… 难道这些洞是为了通气才开的?这双层底的底部有活的东西……说不定里面还装过人呢。而如果装的是人,那到底会是什么人? 金田一耕助想再仔细检查一下那些洞,便立刻把箱子竖起来。就在这时,夹在白木箱跟墙壁之间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滚到了地板上。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仔细看向地板上的东西,原来是一个长约五寸、宽约三寸五、深度超过三寸的镍银小盒子,盒盖上画着彩色的荷兰风情少女。 画上落了一层灰尘,小盒子无疑已经放在那个位置很久了。盖子上虽然有锁,但是,已被强行撬开,锁已经坏得不像样。 “畜生,这只盒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金田一耕助打开盒盖,朝盒子里面看了看,空空的盒子里面,也积满了灰尘。但是,看到这小盒子也是双层的,金田一耕助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慌忙检查盒子的侧面,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盒子侧面靠底部,还有一个钥匙孔。 这分明是个八音盒! 金田一耕助激动得嘴唇和喉咙发干,身体瑟瑟发抖,简直就要呕吐。终于抑制住激动后,金田一耕助翻过盒子,朝盒子底部仔细看去。底部被四根螺丝钉钉在盒子上,但其中的一根已经遗失。 金田一耕助打量四周,想找一把螺丝刀,很快便发现了一把大小合适的手术刀。 他用手术刀拧下三根螺丝钉,轻轻地卸下盒底。填满里面的是金属圆筒,和一列像钢琴键盘一样的金属板。圆筒表面满是不规则的小凸起。 这果然是个八音盒。曲子会不会也是《少女的祈祷》呢?可遗憾的是找不到钥匙,没有办法试听。99lib. 能不能想一想办法呢? 金田一耕助往机器里面瞧了瞧,夹在圆筒和金属板之间的一样东西,忽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个白色的东西。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他再次打量四周,找到一把小镊子,轻轻取出了那个东西。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件连金田一耕助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突然离奇般地发生了。 在那件东西被取出的同时,圆筒竟然自己缓缓旋转起来,刻在表面上的小凸起,弹撞着薄薄的金属板,开始奏出甜美的曲子。 啊,这支曲子……这支曲子……这支曲子,不正是《少女的祈祷》的最后一章吗? 原来这只八音盒,并不是自然停止的,而是这白色的东西,阻碍了圆筒的转动,强行终止了演奏。 可是是这东西…… 金田一耕助一面倾听着八音盒美妙的声音,一面凝视着放在掌心里的白色东西。 忽然,他只觉得头顶像被插进一根铁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不正是人的小指,第一关节以上的骨头吗?金田一耕助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左小指第一关节以上,全部缺失的瓜生朝二郎的身影。 八、畔柳博士的疯狂 畜生,妖花立花麻理竟然还活着! 当立花麻理藏在她的情夫、制作蜡美人的合作者——瓜生朝二郎的身边的时候,遭到了警方的突袭! 读到这条报道的时候,世人无不大跌眼镜,目瞪口呆。 由于立花麻理剪掉了头发,戴上了玳瑁框的大眼镜,已经彻底变成了男人,所以乍一看上去,谁也没有发现她是麻理。 而且,她不是早就在轻井泽的密林里自杀了吗? 瓜生朝二郎无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正当他在远离人烟的工作室的床上,跟立花麻理激情拥抱时,警察闯了进来。他立刻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 但是,妖花立花麻理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99lib.想死。 “不!不!……朝二郎!我不想死!……” 立花麻理吓得脸都扭曲了,拼命想从朝二郎的枪口下逃脱。 此时的妖花立花麻理,跟在轻井泽的密林里,被发现的尸体一样,也是一丝不挂,可是,她却连遮挡都忘了,只想滑下床。 “笨蛋!笨蛋!……麻理你这个笨蛋!……” 瓜生朝二郎一面匆匆地打开手枪的保险阀,一面从后面紧紧抱住妖花立花麻理。 “反正你都杀了两个男人了,你觉得还能有活命的可能吗?” “放开我!放开!……救命啊……救命……” 瓜生朝二郎一下子把枪,顶在了妖花立花麻理身上,接连扣了两三下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花立花麻理从床边,咕咚一下子滚落到地板上,之后瓜生朝二郎把扭曲的笑脸,转向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等人。 “给你们添麻烦了。跟这女人有染的男人,全都是这个下场,请见证一下,一个愚蠢男人的最后一刻吧。” 说着,他再一次露出扭曲的笑容,向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行了一礼,然后就调过枪口,把子弹射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倒在仍在痉挛的妖花立花麻理的裸背上。 作为一件惨绝人寰的杀人案的最终结局,这真是十分匹配,而又惨不忍睹的一幕。 既然妖花立花麻理还活着,那蜡美人自然就不是,从白骨复原而来的了。原来,这竟是畔柳博士和瓜生朝二郎,以活着的立花麻理为模特,炮制出来的惊天骗局和大阴谋。 可是,佐藤龟吉的供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被羁押待审的龟吉,再次被带到等等力警部面前,接受审讯。 一开始,他仍然死死坚持最初的供述,可是,当他得知,妖花立花麻理活着被发现了,又立刻就被瓜生朝二郎杀掉,并且畔柳博士也已经被杀,这才推翻了前面的话,作出了.99lib.新的供述。 可是,事后再看,人们也不知道,佐藤龟吉的新的供述,究竟有几分可信。 因为佐藤龟吉不久以后就发疯了,而他发疯之后的胡言乱语,跟他第二次供述之间,竟然存在着诸多矛盾。 根据佐藤龟吉的第二次供述,他是被畔柳博士收买的。畔柳博士许诺他,如果佐藤龟吉能够帮助他演一出大戏,他可以保障龟吉出狱后的一切生活,麻理的衣物,也是畔柳博士提供给佐藤龟吉的…… 这供述如果可信,那么,无论是他扒下尸体的衣服,还是性侵尸体,就全都是畔柳博士杜撰的了。他只是在畔柳博士的指挥棒下,跳舞的人偶而已。 可是,如果再听听他发疯之后,时不时吐出的呓语,他又经常会说起,自己曾在月色皎洁的夜晚,于密林深处拥抱女尸的情形,还会对立花麻理肉体的美丽、迷人,流露出憧憬的叹息。 所以,综合这些话,我们似乎可以作出一个更接近事实的设想: 他最开始的陈述,会不会半真半假呢?真实的部分,是他对尸体的凌辱行为;而撒谎的部分,则是他把死者说成是立花麻理。 他的这种丑陋行为,很可能被畔柳博士发现了,并遭到了博士的胁迫,然后就被拉进了那个巨大的阴谋。作为补偿,博士不仅许诺,会保障他出狱之后的生活,妖花立花麻理的肉体,或许也提供给了他。 可是,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所以,我们的凭空猜测,也就先到此为止吧。 就在瓜生朝二郎和立花麻理的案子,发生之后的第三天,满面喜色的雄岛隆介,就来到了金田一耕助处致谢。 金田一耕助面带羞涩地,听完这个正直善良的男人的赞美,随即微笑着说道:“不,这件案子归?99lib?根结底,全都是你的功劳啊。正是你听到八音盒声音一事,才让案子得以告破。” “可是先生,那个八音盒,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在那种时候,突然让八音盒响……”雄岛隆介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哦,那恐怕是幽会的暗号。也就是说,一听到《少女的祈祷》的音乐,那就是丈夫外出了、快溜进来的信号。” “啊,这样啊。”善良的雄岛隆介瞪圆了眼睛,“那是信造哥无意间弄响的吗?” “不,恐怕信造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决定把麻理支出去,把奸夫诱进来……”金田一耕助满面堆笑地说,“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二人通奸的罪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肯定是这样的。瓜生朝二郎毫不知情地溜了进来,于是,就发生了可怕的打斗,对吧?” “嗯,是的。信造在打斗中,他还咬掉了瓜生朝二郎的小指。而且在瓜生逃走时,信造还活着,为了日后作为证据,他就把那半截小指塞进了,滚落到枕边的八音盒里。正如你目击到的,八音盒从桌子上滚落后,盒底有些松动,于是,他就从那个松动地缝隙里,把小指硬塞了进去。八音盒的旋转因此停下,《少女的祈祷》的乐音也就停止了……” 雄岛隆介点了点头,轻轻地擦擦额头的汗。大概是那一夜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了吧。 “然后……立花麻理正好赶了回来?”雄岛隆介慨叹地问道。 “嗯,没错。立花麻理可能是在途中,遇到了瓜生朝二郎。不,就算没有遇到,看到八音盒掉在那儿,她大概也能够觉察到,自己丈夫的可怕计划了。”金田一耕助笑着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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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是谁刺杀了伊泽信造先生,答案就不言自明了。于是,立花麻理就那样再次举刀,刺向了气若游丝的丈夫……” “立花麻理杀死信造哥,这是真的吗?”雄岛隆介哆嗦着再次擦汗。 “看来是真的。即使根据瓜生朝二郎,最后说漏嘴的那一句。” “然后,她就带着八音盒逃了?” “没错。只不过,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里面竟会藏着成为她情人罪证的小指……”金田一耕助冷笑着说,“恐怕她只是将它,当作重要的宝石盒带走的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窗户外面。不久之后,雄岛隆介又怯生生地,把目光转向金田一耕助。 “那么,畔柳博士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立花麻理和瓜生朝二郎的?” “恐怕是在轻井泽吧。麻理不是一直藏身于瓜生在轻井泽的别墅吗?……由于谁都不知道,立花麻理与瓜生朝二郎的通奸关系,他们很容易就能藏起来。”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畔柳博士竟然知道了内幕。” “竟然是这样啊!……”雄岛隆介顿时心中一阵失落,“真是没想到!……” “另一方面,由于一具来路不明的腐烂女尸,被碰巧发现了,他们就演了那么一出大戏。”金田一耕助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 “这真的是对伊泽伯母的复仇?”雄岛隆介不可思议地问。 “恐怕也有这种因素吧。但是,这里面大概还有一种,恶魔般的恶作剧心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世人的震惊之上。” “可是,一旦败露……” “雄岛先生,畔柳博士已经疯了!……”金田一耕助一面用悲哀的眼神,盯着雄岛隆介,一面说道,“长年不正常的单身生活,再加上女儿忽然离世的打击,让畔柳博士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后来又有麻理那样的女怪,突然搅和进来,畔柳博士也就完全疯掉了。” 说完这些话,金田一耕助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章 “快看,快看,就是那一块岩石噢!……瀑布中间鼓出来一块扁平的岩石,是吧?……那就是我刚才讲的‘狱门岩’。” 矶川警部站在劈开岩石、流淌而下的溪流旁边,用粗手杖指着前方说道。 矶川常次郎警部在冈山县警界,素有“老狐狸”之匪号。今天,矮壮的矶川警部,穿了一条粗糙结实的苏格兰灯笼裤,戴着同样布料的鸭舌帽,肩上背着照相机,完全是一副休闲的打扮。 “原来是这样子啊!……”站在矶川警部身后,咕哝着回答的,当然是一头鸟窝的金田一耕助。跟往常一样,他今天依然是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松垮的裙裤随风飘舞,头发乱蓬蓬的,膀子上已经微微渗出了汗来。 “也就是说,那个名叫十右卫门的义士的人头,就孤零零地摆在那块岩石的上面?距今三百年前……” 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故意恶作剧般,眨了眨眼睛,语气也带着一丝调侃。 矶川警部大概注意到了金田一耕助的举动,笑着点了点头:“啊……没错,没错,三百年前。哈哈!……” 矶川警部缩了缩粗短的脖子,笑了一声,又缓缓地迈步前行。 脚下是一片岩石组成的陡坡,这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更像是野兽的通道,对于大腹便便的矶川警部来说,爬起来自然很吃力。他一面呼呼地喘着粗气,一面不断用手帕擦汗。 金田一耕助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矶川警部挺可怜的。 “警部,警部,去那条瀑布,只有这一条道吗?山谷对面,似乎有条更好的道啊……” “哎,没错,平常都是走那边,但是,那样就走不到瀑布潭旁边,你看,狱门岩也就会被屏风岩遮住,看不见了。我想让你好好看看那岩石,才特意领你走这条道……” “就是为了三百年前的那个事件?” “啊,算是吧。”矶川警部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矶川警部的大笑声,混着眼前的瀑布声,和啃噬岩石的溪流声,在山谷间嗡嗡地回荡着,让人在静谧中,越发感到浓浓的秋意。周围是满眼红叶。 这里是从距离冈山县,和兵库县交界处很近的山村,再深入一千多米的山里,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两个人,正踩着树根和岩角,艰难地在一条山道上攀登。山道的右侧是陡峭的深谷,谷底的溪流啃噬着岩石,滔滔奔腾而去。悬挂在溪谷后面的那条“村长瀑布”,眼看着已经近在咫尺了。 “说起三百年前的那个事件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谁杀了村长镰田十右卫门,这至今还是个谜呢。” “会不会是藩里派出的刺客……”金田一耕助随口推断着。 “嗯,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但是,仍然有一些细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如果杀了十右卫门,这里肯定就会爆发起义。所以,与其杀十右卫门,还不如把他扣为人质,让他活着,那样从藩的角度来说,也能够在跟农民谈判的时候,处于有利的位置……这种简单的道理,就连小孩子都懂。当十右卫门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的所有家人都惊呆了。这记录到现在都保存着呢。”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十右卫门……”金田一耕助低声嘟哝着问。 “最近,乡土史学家们似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也就是说,那件案子,会不会是农民中的,某些过激分子干的呢?也就是说,会不会是有人通过杀害,被农民奉为神灵的十右卫门,而且杀害手段也尽量残忍,想以此来煽动农民们,对藩主的憎恶和斗志呢?” “说得是。无论哪个朝代,都会有这种阴谋家。”金田一耕助点头说道,“结果轻而易举地,就让老百姓上当了吧?” “没错,没错。有了十右卫门遇害这条导火索,此前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的、藩与农民之间的敌对,便立刻爆发了。如果没有这个事件,说不定藩的瓦解策略就会奏效,农民们也会中途放弃。可是,由于十右卫门被枭首示众,人们自然要为他报仇,于是便揭竿而起,整个藩顿时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乱成一锅粥。由于这件事发生在宽文四年即甲辰年,所以,当地人就称之为甲辰起义,至今这里的人们,仍然津津乐道呢。啊,我们就从这儿下到瀑布潭吧。” 那条数丈有余的村长瀑布,已经近在咫尺,雷鸣般的瀑布声震耳欲聋,连警部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小心。小心打滑。”矶川警部回头提醒着。 “啊,没事。”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走过石台。 从被凿成台阶状的岩石下来,恰好可以来到瀑布潭前面。在瀑布的右侧,屏风岩像一道墙一样屹立着,中间有一块两张榻榻米大小的扁平岩石,伸向瀑布当中。瀑布冲刷着岩石的一角,并由此分成两股飞流直下。点缀瀑布周围的红叶的颜色煞是美丽。 “哦,那村长镰田十右卫门的人头,就放在那块岩石上啊。”金田一耕助指着狱门岩说。 “没错,没错。这瀑布的水边,原先是有地牢的,可是,由于农民的态度越来越激烈,于是藩里先下手为强,将其中最有声望的村长——十右卫门,抓起来并打入了地牢。.99lib.但是,一天早晨,据说当藩里的人前来巡查时,发现地牢的牢卒被人杀了,十右卫门也不见了踪影。正当人们乱作一团、四处搜捕之际,却发现十右卫门早就身首异处,人头就放在那块岩石上,躯干则漂浮在我们现在所住的熊之汤温泉旅馆,稍靠下游的潭里。自那以来,人们就把那块岩石称作‘狱门岩’,而把漂浮着躯干的潭叫作‘无头潭’。” 金田一耕助津津有味地注视着矶川警部的侧脸。 矶川警部不可能单纯为了讲这个古老的故事,特意把金田一耕助拉到这种地方来,肯定还有别的迫切理由。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现在的这件案子,跟三百年前发生的事件,还有什么关联? 正如我们刚才介绍过的,这儿是一个偏远的山间村落,地处距离兵库县很近的冈山县边境,无论从地方铁路的哪个车站,都得乘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巴士,再从汽车站翻山越岭,步行将近一小时才能到达。 那么,金田一耕助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呢?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大阪那边发生了一件案子,金田一耕助接受委托,前去调査,没想到案子很快告破,于是他就顺便来到冈山县冈山市。拜访在《狱门岛》《八墓村》等案件中,已经熟识的矶川常次郎警部。当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相见的时候,矶川警部竟像绝路逢生似的兴奋不已。 金田一耕助找矶川警部商量,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养,警部越发高兴起来,说有一个理想的地方,可以陪着金田一耕助前去,然后就二话不说,把金田一耕助拉到了这个偏僻山村里,名叫“熊之汤”的、充满乡土气息的温泉疗养地。 可是就在刚才,一踏入山村时,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部二人却惊呆了。不,准确地说是失望了。因为本该静寂的山村,今天却像炸了锅似的,变得十分热闹。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兴高采烈。 “畜生,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活动?” “不会是有庙会之类的吧?”矶川警部随口推测着。 “如果是庙会,也该听得到鼓声啊……”熊之汤温泉离这山村有一定距离,虽然土气,房子看上去却颇有一番来头。这儿已成了附近农民,农闲期休闲放松的绝佳疗养地。 站在熊之汤温泉空矿的玄关前,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不禁互相递了一个眼色。房子里吵吵嚷嚷,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很多。 “咦,还有团体客人啊。”矶川警部喃喃自语“这种季节,距离农闲期还早着呢……”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就算收获已经结束,那也该是农民们忙着脱粒的季节。而且,从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客人,身上装束的华丽程度看,也不像是农民。 矶川警部喊了两、三声,终于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里面跑了出来,在玄关的台阶板上伏身迎接。 “啊,这不是阿菊吗?……”矶川警部热情地打招呼,“我想在这儿住上两、三天,行不行?” 听到矶川警部直接点名,少女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您是哪一位来着?”少女吃惊地望着矶川警部。 “哈哈,你不认得了?……”矶川警部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是去年从冈山来.99lib.的那个姓矶川的凶恶警察啊。” “啊!”阿菊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就没了血色,扶地的两手也微微发抖。 “哈哈,用不着这么吃惊吧。我知道客人很多,但两个人住的房间,还是有的吧?” “啊,那个,请稍候……我现在就去告诉老板娘。” 说着,阿菊便逃也似的退到里面,可她说的老板娘,却迟迟不见人影。 “警部先生,您去年也来过这儿?” “啊,那个……”矶川警部说话吞吞吐吐。 正当金田一耕助探询般地,注视着支支吾吾的矶川警部的时候,一个五十五、六岁的半老女人,从旅馆里面走了出来。尽管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她的肤色却不错,丰满的体,也足以显示出熊之汤主人的威严。 “哎呀,警部,欢迎光临。怎么又……”老板娘把视线转向了金田一耕助。 “啊,老板娘,好久不见。那个……”矶川警部说着,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这位先生是从东京来的,说是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静养个两、三天,我就忽然想起了这边。有地方住吗?” “啊,那个,请……”老板娘急忙把客人往屋里让,边走边说,“真不巧,主楼那边都住满了,我现在正让阿菊打扫配楼呢……” 说着,老板娘走在前面,把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二人,领到跟主楼仅有一条走廊之隔的、配楼的一个房间里。这儿的木板套窗,似乎一直关着,有一点霉味,可打开窗户以后,眼前就是那啃噬着岩石的溪流,对面的满山红叶也近在咫尺。 “啊,这儿曾是道子的房间吧。”矶川警部笑着问道。 “是的,真不巧,到处都挤满了人……明天主楼那边就空出来了……” “生意好是好事啊。都是些什么客人啊?好像是城里人。” “是的,都是些拍电影的人……来这儿搞外景拍摄的。” “哦!……”矶川警部给金田一耕助使了个眼色。 “那还真是……”矶川警部嘟囔了一声,“已经逗留很久了?” “是的,毕竟最近下了这么多天雨……”老板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但是,从前天开始,天气终于放晴了,所以他们的工作,似乎也进展很快,大多数人计划今天就走。” “大多数人?难道不是全部吗?”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的,还有五、六个人,还要在这里逗留两、三天……”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正当矶川警部露出苦笑的时候,女佣来叫老板娘。好像是主楼那边有点事。 “啊,是吗?那我马上就过去……”老板娘匆匆起身,“警察老爷,您要入浴吗?” “是啊。现在几点钟了?”矶川警部说着,拿出表来看了看,“啊,才三点啊。金田一先生,咱们先到那边去逛一逛吧。老板娘,洗澡的事,就等我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于是,稍事休息之后,矶川警部就拽着金田一耕助,来到了这条村长瀑布。 第二章 “对了,矶川警部,当时的农民起义,最后是如何收场的?”金田一耕助随口问道。 “啊,这个嘛,尽管农民们付出了相当大的牺牲,可是,幕府的奸细,最终还是打进来了。领主也被以治理无方为由,削去了一半领地和俸禄后改封。新领主十分仁慈,所以,最后,农民也几乎跟胜利凯旋没什么两样。于是,在得到新领主的恩准后,人们就把十右卫门供了起来。”矶川警部笑着说道,“对了,我们刚才来熊之汤的途中,右手边的神社里,就供着十右卫门呢,应该是叫国士爷,但是,这一带都叫国神爷。” 右手耸立的屏风岩,和上面那像伞盖一样、枝繁叶茂的红松,遮住了阳光,往瀑布潭前面一站,顿时感到一阵阵深秋的刺骨凉气。不时吹来的风,让雾一般的瀑布飞沬,从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二人的头顶飘落下来。金田一耕助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那么,我们就稍微再往上游爬一爬吧。那里还有曾关押十右卫门的地牢遗迹呢。” 金田一耕助审视般,望了望矶川警部的侧脸,二话没说就跟上前去。矶川警部走过瀑布潭前,开始攀登屏风岩下面的山坡。 这时,岩石对面,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只见有五、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貌似演员的女子,正拥挤着从山坡上走了下来。一群人发现了二人的身影后,俨然就像在意外的地方,遇到了意外的人,一时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就跑过二人身旁,朝瀑布潭方向跑去。 “快看,就是那块岩石。据说,去年熊之汤温泉上门女婿的人头,就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叫喊,金田一耕助不禁“咯噔”一下,顿时停住了脚步。 “别说了,吉本,那么瘳人……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巴士马上就来迎接了。” “还早呢,出发不是定在四点半吗?对了,躯干部分是漂在无头潭吧。” “对,对,听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发生过这种事情。只有人头摆在这岩石上,躯干则漂浮在无头潭……” “打住,打住,那么疹人的事情,快别说了。” “可是,由于水流的关系,最终流向的地方就一个。但是,如果从这儿看,就算人头就摆在那块岩石上,这里也看不到,要是不放在最边上的话。” “那么,那个案子的凶手,到现在仍然没有抓住?” “啊,已经是悬案了。恐怕是神灵作祟,熊之汤的老板娘是这么说的。” “是啊,无论什么事件,只要一归结到神鬼作祟就省事了。反正这里的警察,也破不了复杂的案子。” “金田一先生,走吧。” 矶川警部的脸上浮现出苦笑,缓缓地开始爬坡。金田一耕助跟在身后,他这时才弄明白,矶川警部的真正意图,不禁苦笑了一下。说不定自己又没办法休养了。 爬上屏风岩背后的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分成几股的溪流,在净是岩石的宽阔河床上蜿蜒穿行,夹着河谷的左右群山,也比刚才看到的后退了不少。 矶川警部在溪流沿岸的路上默默前行着,大约走了三百多米,他登上道路右边的狭窄石阶。石阶有五十多级,顶端是一片五十坪左右的台地,台地后面有一个凿穿了岩石的大洞,里面似乎安放着佛像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神灵的地牢遗迹了。十右卫门被关押在这里期间,如果套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营养失调,后来就失明了。后人因为这个缘故,在那边供起了药师如来像,眼睛不好的人,就闭居在这里。你看,洞里还做了床呢。这就是所谓的闭居堂。这种信仰,一直延续到战争之前,到了战后就衰败了,到这里闭居的人也没有了。可是,去年秋天……” 矶川警部说到这儿就闭了口。 “99lib?去年秋天?” 金田一耕助投去探询的视线,矶川警部愁眉苦脸地说道:“啊,咱们先到洞里看一看吧。” 地牢的遗迹,是一个面积大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洞穴,左边又像瘤子般地,连着一个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洞,里面有板床,看来已经放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高度腐坏。 矶川警部一面用手杖的一头,咚咚地敲着床,一面说道:“去年秋天,有三个男人在这座洞里过了一夜。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其中的一人却不见了踪影。大家一片惊慌,漫山遍野地寻找,结果……” “人头被摆在狱门岩上,躯干则被冲到了无头潭里?”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矶川警部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呃,是的。”他目光黯淡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熊之汤的上门女婿?” “嗯,是的。”矶川警部又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却忽然又向金田一耕助投去气愤的视线。 “山里的人都把那个案件,归咎于国神爷显灵作祟。不,就是硬要这么了结。可是,我们无法就此作罢。我们必须抓住凶手,査明真相,但是,至今未能成功。所以,正如刚才那些人说的,反正我们是农村警察。不,就算人家那么说,我们也无可奈何。” 矶川警部丧气地缩了缩粗短的脖子。看来这个案子的挫败感,已经让他痛彻心扉。 金田一耕助只觉得“休养”二字,已经离他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 不过,他仍然安慰着警部说道:“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警部?……跟我说一说。被害者就是在这儿被杀的吗?” “不,连是在哪儿被杀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些等回到旅馆后再说吧。你不觉得这儿冷吗?” “啊,是有一点。”金田一耕助冷笑着说。 两人离开地牢遗迹,沿着溪流边的路往下走。只见右侧的屏风岩顶上,有一棵巨大的红松,像伞盖一样伸展着枝叶,上面落着五、六只乌鸦。金田一耕助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沿着像章鱼一样、伸着触手的红松根部,开始往上爬。 “金田一先生,你要干什么?……”矶川警部看到金田一耕助的怪异行径,吃惊地喊了一句,“畜生,危险!……” “警部,从这屏风岩的顶上,能够看见狱门岩吗?” “倒也不是看不见,但得趴下身子才行。”矶川警部摇着头说,“可是很危险,要小心……” “没事,没事。” 爬上隆起的屏风岩顶部,金田一耕助趴在红松的根部往下瞧。狱门岩在视线下方,大约两丈的地方,向前突出,瀑布的飞沫四散飞溅。被水打湿的岩石颜色很美。 “警部,那颗人头是什么样的?如果是从瀑布的上游冲下来,落在狱门岩上,损伤应该相当大……” “嗯,没错,损伤是相当大,躯干也是。”矶川警部点着头大声说道,“可是弄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冲下来的。” “只把人头从这儿推下去,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呢?” 矶川警部顿时一愣,注视着趴在那儿的金田一耕助的背影。 “你说的是……”警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凶手为什么必须这么做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金田一耕助摇着脑袋瓜子说,“但是,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金田一耕助抖掉泥土站起来,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矶川警部,说道:“警部,咱们回去吧。” 说着,金田一耕助走在前边,率先走下了屏风岩。 矶川警部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久才回过神来似的,恢复了思考的眼神,连忙追上金田一耕助。 回到旅馆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看见,旅馆外面停着一辆大型巴士汽车,已经上车的十五、六名男女,正在欢闹不已。 毕竟都是一些能说会道的电影人,自然十分喧闹。巴士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其中还有一个貌似演员的漂亮女人,跟一名年轻男子站在一起,正隔着车窗,跟巳经上车的一名女子说着话。 不久之后,起程的信号发出了…… “香川,那我们先走了……” “千代子,一定要多加小心,小心里村老师啊。” “哈哈,没错。里村老师也肯定想过,只把千代子一个人留下来单独拍。” “土井,拜托了,千代子就拜托给给你了。那姑娘还情窦未开呢。” “啊,没事的。内山也留下来了。内山,你可千万不要把千代子,轻易交99lib?给里村老师啊。” “哈哈,别弄些无聊的争风吃醋了。再见了。” “再见啦!……” 当巴士把乱哄哄的娇媚声音,狠狠地抛在后面,
?99lib?
扬长而去后,香川千代子兴冲冲地冲进门内。而被唤作土井的年轻男人,则绷着脸膛,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金田一耕助跟矶川警部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在二人身后,慢腾腾地走进门内。 刚才听到里村老师的名字,金田一耕助这才知道,来这儿的导演,恐怕就是那个有名的里村恭三郎。 里村恭三郎这个导演,尤为擅长发现并培养女演员,但是,他也以好色闻名。据说,被他发现的女演员,无一例外都要把肉体奉献给他。 这个名叫香川千代子的女演员,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恐怕也是里村恭三郎发掘出来的新人。关于她是否对里村以身相许,现在似乎已经成为摄影棚里,消息灵通人士的焦点话题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刚才瞥见的香川千代子,那刚刚蜕变成成熟女人的、楚楚可怜的身影,不觉感到一股莫名奇妙的悲哀,可转念又自嘲起来:这样有什么不好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回到配楼,女佣阿菊拿来夏季和服和棉袍,说要带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二人去洗浴。换好衣服走进浴室后,矶川警部泡在里面,半天都不出来,而金田一耕助则像乌鸦洗澡般,只泡了一小会儿,就从浴池出来,迅速擦干身体。 “我先走了。”金田一耕助说着,就独自一个人返回了配楼。 壁龛上插着大朵的菊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插的,正散发出馥郁的花香。由于隔扇已经完全打开,刚才的霉味也逐渐变淡了。 金田一耕助抽着烟,来到檐廊之下,溪流对面的山,已经彻底淹没在暮色中,远处的树木间,依稀透过来一些灯光,原来那种地方,竟然也有人在居住。 就在金田一耕助呆然凝望的时候,一阵寒意忽然袭来,他正要进屋,却在尚未开灯的房间里,看见一只老鼠在跑着。 “嘘!嘘!……”金田一耕助小声驱赶着老鼠,老鼠顿时惊慌失措地,爬上壁龛的柱子,眨眼之间,就跳到了挂在壁龛侧面的匾额后面,那里的防雨窗套顶部,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纸的声音。 “哈哈,原来那匾额后面有洞啊。” 金田一耕助打开电灯,试藏书网着打开壁龛侧面上方的防雨窗套,只见那个窗套的顶部木板,稍微有点错位,露出一条缝,缝里有根稻草,还可以看到纸的一端。纸上似乎写着什么。 金田一耕助试着往外拉了几下,结果竟拉出一张从成卷的信笺上,撕下来的五寸长的纸。 金田一耕助把纸拿到电灯下,捋平褶皱,娟秀的女人笔迹,顿时展现在眼前。 “敬启者”看到这几个字,金田一耕助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慌忙打量四周,再次把视线落到纸上。 近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心绪紊乱,精神失常,已经是这世上的无用之身。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孩子,这是妨碍我赶赴黄泉的唯一羁绊…… 内容在这里突然中断了。 金田一耕助再次环视四周,咽了一口唾沬。 马鹿野郎,这分明是一封遗书嘛!…… 金田一耕助慌忙返回防雨窗套跟前,踮起脚尖,把手伸进顶板的缝隙里,想摸摸还有没有剩下的部分,可是所及之处只有稻草屑和尘土。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金田一耕助慌忙关上了防雨窗套。 第三章 晚饭结束,女佣阿菊撤下饭菜后,喝得脸红心热的矶川常次郎警部油光满面,陶醉般用牙签剔着牙。金田一耕助则拽过桐木的手炉。尽管矶川警部都汗津津的了,可是,并不嗜酒的金田一耕助,如果不用火盆,就无法抵御这山里的寒夜。 主楼那边应该还有客人,可奇怪的是,现在竟然鸦雀无声,耳边只有屋后溪流的声音。 “然后呢?……”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催促般地,望着矶川警部的脸。 “然后……”矶川警部鹦鹉学舌般嘟囔了一句,回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睛里忽然充满生气。 “啊,明白了。”矶川警部点了点头,“那我就给你讲一讲吧。你听好了,是这么回事。” 说着,矶川警部把牙签扔进烟灰缸,一面拽过一盒和平牌香烟,一面讲了起来。 刚才到玄关迎接的老板娘阿几,其实并不是这儿的女主人,而是上上辈主人的妹妹。年轻时曾一度嫁往他处,可是,丈夫很快就死了,便返回娘家,再也没有出嫁。 阿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的嫂子丢下一个女儿早早过世了,阿几不忍心看着哥哥,把独生女交到继母的手里,就反对哥哥再娶。对侄女的疼爱,让阿几最终在这个家里安身,不知不觉之间,就帮着打理起生意来。 哥哥刚迈过五十岁的坎儿就去世了。侄女道子稍早的时候,招了一个名叫达夫的上门女婿,后来她还生下了一个名叫启一的孩子,可是,就在去年,达夫和道子竟相继悲惨死去。自那以来,阿几就守护着年幼的启一,以一个女人之力,维持着熊之汤旅馆。 “那个名叫达夫的人,是去年被杀的?”金田一耕助仔细问道。 “嗯,是的。年龄大概有三十岁。”矶川警部点了点头,“这个达夫啊,原本是我们刚才下公共汽车的N町的,一个财主的二儿子,而这儿的女儿道子,则是这一带有名的美女。达夫贪恋她的姿色,就入赘做了上门女婿。他跟其他有钱人家的儿子一样,也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任性公子。不只如此,他在男女关系方面,也屡有绯闻,名声并不太好。但泷田……泷田是达夫自家的姓……一提起泷田来,在这一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大户人家,所以,当时还在世的道子的父亲,也贪恋泷田道夫的家世。当时道子还只是个孩子,根本不懂得喜欢与不喜欢之类,自然事事都听父亲的。” 由于是这种情况,夫妻关系一开始非常圆满。泷田达夫连这种“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的上门女婿都愿意做,对道子自然百般疼爱。结婚第二年,夫妻喜得贵子。之后不久,道子的父亲就去世了。 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泷田达夫就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达夫原本就是喜新厌旧之人,对女人更是如此。把那么迷恋的女人娶为老婆,还不到三年,他就逐渐厌倦了。渐渐地,他往N町跑的日子多了起来。N町那里有许多酒吧女,在那些外来的酒吧女中,也有一些人相当有手段。结果,达夫就被其中一个人勾住了,不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多,熊之汤的财产,也逐渐被挥霍殆尽。 “因此,那个男人的死,对这一家来说,不啻赶走了瘟神,只不过被杀的方式太恐怖了……” 说着,矶川警部皱起眉头。但原因未必是香烟的烟迷到了眼睛。 “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他是怎么死的?” “好的。”矶川警部点头说着,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事情是这样的。达夫这个人,除了玩弄女人,还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狩猎。一玩起狩猎来,他简直都不要命了。每年一到狩猎的季节,他就抱着枪满山乱窜。只是在那期间,玩女人的嗜好,自然就要暂停一下了,所以,周围人对此……”矶川警部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所谓的‘周围人’,也只有现在的老板娘阿几一个人,而阿几什么都不说。结果因此埋下了危险,他外出打猎,就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这样啊,那他是被枪打死的?” “不,不是的。反正死得很吓人……”矶川警部摇了摇头,叹息着说,“达夫有两个打猎的朋友,一个姓片山,是在N町的某个医院上班的年轻医生;另一个姓伊豆,是村公所的文书。达夫去打猎的时候,总是三人结伴,傍晚出去。” “打猎要在傍晚?”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道。 “呃,是的。因为片山和伊豆,白天都要上班。从这儿到猎场,得往山里走四公里之多,如果天亮以后再出发,就根本没有什么时间了。所以他们平时都是傍晚出门,然后住在刚才我领你去的,地牢遗迹的闭居堂里,等天亮之后再去打猎。听说最适合打猎的时候,就是黎明时分……”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对打猎其实一窍不通。 “于是,那天晚上——也就是去年十月二十五日的晚上……”矶川警部低头嘟囔着,“达夫也打算住到那里 去,于是,他就跟片山和伊豆一起,带着三条猎犬出门了。” 可是,到了次日早晨九点,片山和伊豆却带着三条猎犬和三条枪,没精打采地回来了。当二人打招呼问“这里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吗”的时候,阿几和道子都吓了一跳。 当然,达夫仍然没有回来。于是阿几和道子,就询问起了各种情形,听说三人前一天晚上,是在闭居堂喝了个够才睡的。这已经是老习惯了,三个人都喜欢喝酒,所以每次去那儿的时候,都要柃上近两升酒。 可是,今天早晨一睁眼,达夫却不见了。由于狗也在,枪也在,二人还以为他去小便了,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没怎么在意,可是,等了半天,仍然不见达夫回来。于是,二人就决定,先去打上一圈再说,便各自在山里兜了一圈,到了约定的时间,返回闭居堂一看,泷田达夫的狗依然拴着,枪也仍丢在那里。 二人虽然觉得奇怪,可是,由于他们都要上班,也没有办法一直等达夫回来。说不定达夫忽然改变主意,一个人提前回去了呢。于是,二人就带着达夫的枪和狗回来了。 阿几和道子一听,顿时都惊呆了。达夫该不会在山里受伤了吧?她们拜托熊之汤旅馆的用人,和附近的年轻人进山寻找。道子太过担心,已经走不动了,但阿几放心不下,就担上饭菜,跟着一起去了。 就在大家四处寻找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从屏风岩的顶上,瞧了瞧瀑布,顿时大叫起来:“啊,狱门岩上有一颗人类的脑袋瓜子!……” 不用说,那颗人的脑袋,自然是属于达夫的。人们顿时一片混乱,哇啦哇啦地四处寻找躯干的去向。 “结果就漂浮在无头潭里?”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询问,矶川警部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那么死因是……” “被人一刀刺中心脏……” “是吗,那么,凶器是……” “我们没有找到。”矶川警部遗憾地摇了摇头。 “刀口的情况呢?” “那个,刀口实在凄惨……好像是外行人,用不太锋利的刀切的。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呢。”矶川警部说着,厌恶地板起脸来。 “于是,我们就展开了多方调査。”矶川警部叹息着嘟囔起来,“达夫这小子向来劣迹斑斑,很多人都对他怀恨在心。这个村里也有,N町那里也有。我们对这些人,逐一进行了调查,结果全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么,跟他一起出去的片山和伊豆呢?就算再怎么酩酊大醉,也不至于到了第二天早晨,还人事不省吧……” “当然,这两个人,是最重要的知情人,因此,我们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讯问,可是,这两个人都声称:用毛毯一裹躺下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那么,案发的时间是……”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 “验尸的结果显示,差不多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可是,不巧的是,那个时间段里,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暴雨,所以,就算凶手留下了足迹,也都让雨水给冲刷掉了,并且在人头被发现之前,闭居堂及其附近一带的现场,全都被熊之汤旅馆的用人,和年轻人给踏坏了……” “那颗人头,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据说是在将近正午的时候……毕竟人头所在的位置,站在瀑布潭的前面是看不到的……”矶川警部遗憾地摇着头说,“如果有人爬上我们今天,攀登的溪流这边的路,就能够看到了。可是,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些,所以,大家还是顺着平常的道去寻找。这样一来,藏在屏风岩后面的狱门岩,也就看不到了。” “那么,躯干在无头潭被发现是……” “从时间上来说,跟人头的发现几乎同时。那个潭的底部,有像针一般突出的岩石,水围着那些岩石打转。听说那潭水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可是,一旦进入水里却很危险,因此,很少有人敢靠近那个深潭。当时有一个路过的村民,无意间往潭里一瞧,发现岩石下面,漂浮着一样奇怪的东西。那人觉得奇怪,再仔细看时,那东西径直被卷进了旋涡,沉到水中。可过了一会儿,却又从对面浮了上来。就这样浮浮沉沉了两、三次之后,那个路人才发现是人,于是附近就像炸开了锅似的。光是打捞那具尸体,就费了不少的劲。”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抽着烟,但很快摁灭在烟灰社里,沉着嗓子说道:“对了,警部,当时您是怎么考虑的?有没有想法?” “这个嘛……”矶川警部有些害羞地,从下到上摸了一把脸。 “考虑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失败了。但按照我当时的考虑,凶手肯定是跟被害者很亲近的人……我就是这么想的。”矶川警部摇着头说。 “理由就是狗。因为闭居堂里有三条狗,如果三条狗一齐狂叫不止,就算醉得再不省人事,片山和伊豆也应该会醒来。”矶川警部皱着眉头,仔细分析着,“如果没有听到这种动静,那就说明,凶手是狗认识的人,也就是说,跟被害者关系很亲密。凶手找了个借口,把达夫从闭居堂里拽了出来,然后就找了个地方下手……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把人头切下来的理由是……” “这个嘛,我就弄不明白了。”矶川警部皱起眉头,摇着脑袋瓜子,一脸无可奈何。 “原来是这样……”金田一耕助也一脸迷茫的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对被害者,充满残忍的复仇心吧……恐怕只能如此考虑。”矶川警部点着头说,“可是,伊豆和片山并没有动机。就算他们其中一个人有杀意,我想也不会选择这种时机下手。因为作案嫌疑会眼睁挣地,落到他们自己头上。当然,我后来也让人观察了他们很长时间,但是,没有发现他们有异常举动……” 金田一耕助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了,说到狗,您刚才说,泷田达夫的狗是拴着的,对吧?……三条狗都是栓着的吗?” 矶川警部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脸。 “啊,关于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了……这件事好像……” “我对打猎也不太懂行,但是,一般来说,在露宿的时候,把狗拴起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呢?因为睡觉期间,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会遭遇不测,所以,一般是不是都会把狗放开呢?” “有道理,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可是,泷田达夫的狗的确是拴着的啊……”矶川警部一脸愁眉不展的困惑神色,仔细地回忆着案子,“啊,对了,这样一来,那凶手就更可能是,跟达夫关系密切的人了。达夫跟凶手一起出去的时候,嫌狗跟出去碍事,就拴了起来……” “有道理!……”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同意了矶川警部的推测,“那么,案发的当天晚上,有没有人从村里,爬到山上去呢?” “不,这一点并不清楚。”矶川警部遗憾地摇了摇头,“正如我刚才说的,由于在推测的案发时段里,村里下了暴雨,如果往返闭居堂,凶手肯定会被淋透,但是,我们并没有打听到这种消息。”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愁眉苦脸的矶川警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么,那个名叫道子的女人,当天的情况又如何呢?您刚才说,达夫死得非常吓人……” “这个嘛,一般的女人都会精神失常的,不信你把身首异处的丈夫尸体,拿给她们看一看。道子也是,自那件案子发生以来,她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矶川警部一脸悲哀地神色说,“自从达夫被杀以后,又过了三周左右,道子竟然也投身无头潭死了,尸体也跟丈夫一样,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看来那潭底,还真是有可怕的岩石。” 听到这些,金田一耕助也毫不吃惊。刚才在防雨窗套的顶板内侧发现的,貌似遗书的残片,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么,遗书……”金田一耕助注视着矶川警部。 “不,没有遗书。大概是情绪激动,发病似的跳下去的。”矶川警部遗憾地说着,“据说她生前,是一个非常温顺、腼腆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我想对她打击肯定相当大。” 说到这里,矶川警部怅然地闭上了嘴。 夜已经很深了,熊之汤旅馆沉浸在一片静谧中,只有那流过背后的溪流声,仍然那么清晰。 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疲劳过度的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二人,睡了一个大懒觉才起来。当二人洗完澡,用早餐的时候,时间早就过了九点,已经接近九点半了。 “阿菊,主楼那边怎么这么安静啊,他们已经出去拍摄了吗?”矶川警部一面吸溜着酱汤,一面随口问道。 “啊,是……是的!”阿菊怯生生地答道。这个年纪尚轻的女佣,似乎很害怕凶狠的矶川警部。 “到底留下来几个人?” “五个。” “都是些什么人啊?” “啊,是导演里村恭三郎、男演员内山进治郎、女演员香川千代子、摄影师服部千吉,还有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就只有这些。” “但是,昨天晚上他们也太安静了。外景拍摄时那么吵,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他们也肯定不会消停呢……是不是大多数人都回去了,他们有点失落啊。” “不是,那个,那是……” “那是?……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昨天晚上,住在这儿的只有两位……” “可是,你不是说,留下来的有五个人吗?”矶川警部好奇地抬起了头。 “是的,可是……”阿菊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三个人,去药师如来像那儿的闭居堂探险了。” “什么?……”矶川警部不禁一愣,跟金田一耕助面面相觑。 “都有谁去了?”金田一耕助迅速插嘴问了一句。 “导演里村恭三郎和演员内山进治郎,还有摄影师服部千吉。” “这么说,留下来的人,就只有女演员香川千代子和那副导演……什么来着?” “副导演土井新太郎。但这二人也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 “去了山上的闭居堂……说要在那边拍摄什么的……” “那三个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昨天晚上几点左右?” “大概是昨天傍晚六点左右吧。吃完晚饭后不久就……带着酒和毛毯……” “可是,阿菊!……”金田一耕助一面打量着年轻女佣的脸,一面说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如果他们都是些好事者,倒另当别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到他们要外出,我也吓了一跳……”阿菊似乎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二人一吃完饭,她就立刻撤下饭菜,退了下去。 “那个……”要说的话刚一出口,矶川警部就探询般盯着金田一耕助。 “那个?……畜生,您到底想说什么啊,警部?……” “啊,反正这件事情,也没有办法假装不知道。”矶川警部无奈地说,“其实,就是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金田一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哈哈。警部,您就别难为我了。”就连金田一耕助,都不好意思地边笑边说道,“不过,只.99lib?有一点倒让我觉得奇怪。” “哪一点奇怪?……”矶川警部不由得往前挪了挪身子。 “我也说不准,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凶手割下达夫人头的行为,关于这一点很奇怪。把人头割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还要花费时间,对吧?……”金田一耕助十分无奈地摇着脑袋瓜子说,“尽管如此,这种割下人头的案子,却时有发生。凶手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隐瞒被害者的身份。可是,在这个案子里面,凶手却并未刻意地,隐瞒死者的身份。人头或是故意、或是偶然地,被放到了狱门岩上,而无头尸体……对了,警部,那具无头尸体是裸体的吗?” “不,好好地穿着狩猎的衣服呢,所以,就更让人恶心了。”矶川警部连连摇头,无奈地说,“在那些参与了,从潭中打捞无头尸体的人员中,有相当一部分.99lib.人,两、三天还吞咽不下去一口饭呢。” “那么,光是从穿着上,就能够一眼认出死的是达夫了?”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说,“这么说起来,割下人头的用意,就更难以琢磨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样……所以,正如咱们昨天晚上说的,恐怕凶手怀着极度残忍的复仇心……”矶川警部点头说道,“另外,大概还有一种用意,就是想让人坚信,这是国神爷在作祟。” “可是警部,您会相信是鬼神显灵作祟吗?肯定不会吧?……”金田一耕助冷笑着摇头说道,“这么做,也许会让村里那些无知的人,相信是鬼神作祟,可是,警察肯定不会相信这些鬼话。这一点我想凶手,肯定也心知肚明。但是,凶手为什么非要大费周折地,把人头割下来不可呢?” 金田一耕助一面呆呆地望着走廊对面山上的红叶,一面用两手摩挲着厚厚的粗茶碗。外面是十分理想的晴天,如此一来,拍摄也肯定会进展得很顺利。 “还有一件事情,也很奇怪,就是泷田达夫的狗被拴着。关于这件事,我想最好跟片山和伊豆确认一下,问问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总会把狗拴起来。那两个人都还在这边?” “呃,应该还在……”矶川警部点了点头,把手搭上呼叫铃,“我问一问老板娘看看。” 矶川警部刚刚按下呼叫铃,阿几就端着茶和点心走了进来。 “实在抱歉。今天晚上,主楼应该就能空出来了,到时候我把二位领到那边……” “不,不,这个怎么都行。我们主要是想问一下老板娘,跟去年那案子有关的年轻医生片山,和村公所文书伊豆,现在还在这边吗?” “啊,当然在啊。怎么,那个案子……” 老板娘阿几忽然现出了不安的神色。她早就已经是遇事不慌的年龄,鬓角附近刻满了人生的风霜。 “啊,没什么……也没有什么大事。”矶川警部摇着头笑着说,“这不是一到这边,就不由得想起来了嘛。毕竟那个案子,也让我颜面扫地。” “实在太遗憾了,但是,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明天正好就是一周年忌日了……” 阿几偷看了矶川警部一眼,神色间充满了疑问。 “对,对,昨天晚上跟这位先生聊天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了起来……”矶川警部面上堆笑,突然开口问道,“那么,伊豆和片山都在喽?现在也还在这边?” “啊,片山先生在N町呢,伊豆先生嘛,恐怕得去一趟村公所了……”老板娘犹豫地张大了两眼,“可是,那两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当时好像已经交代得很彻底了啊……” “啊,这个嘛,是我有些疏漏,所以,想再稍微确认一下。你不用太担心。”矶川警部安慰着阿几。 “是。”老板娘点了点头。 “这个先就此打住。我说,老板娘……”尽管说不用担心,可是,阿几还是不由得不安起来。金田一耕助见状,从一旁帮她解围似的,随便插进一句: “昨天晚上,那帮搞电影的人,去药师如来像所在的闭居堂探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件事啊……”阿几这才莞尔一笑。 “我也对他们这么好事,感到分外惊讶呢。大概是有人听说了,去年发生的案子了吧,于是,他们就百般求我,大概是前天晚上,我不知不觉之间,就把那件事前前后后地,都告诉了他们。结果,没想到他们非常感兴趣……说要去确认一下,国神爷会不会真的作祟……” “你认为那个案子,真的是国神爷作祟吗?” “怎么会呢……”阿几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也没有那么老古董啊。大概是明治末年的事了吧,听说那个闭居堂里,也曾经发生过杀人案,凶手也没有被抓住。所以说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板娘几子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人说,会不会是达夫在那闭居堂里,干出了什么龌龊的事情来,结果惹怒了国神爷……我当然是不相信这些的……” “所以,导演里村恭三郎等三个人,这才想去试验一下,究竟国神爷会不会显灵?”金田一耕助一脸荒诞的笑容问道。 “嗯,没错。我劝他们说,这种无聊的事还是算了,可是,大家都太好事……” “所以,只有女演员香川千代子和副导演土井新太郎留了下来?” “是的。土井先生有点感冒,脸色不好,里村先生也就没有硬拉他去。而且,里村先生还说,早上一起床,就要以闭居堂为中心,进行拍摄活动,所以,土井先生最好不要去。但是,今天,土井先生得带上香川小姐,和胶片之类的过去……” “所以两个人才出去了?”矶川警部插了一句问话。 “是的,是一个小时前走的……当时,我还给他们做了盒饭呢,他们连那个也带走了……” 矶川警部不耐烦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开始迅速换西服。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先别说这些了。什么国神爷显灵之类,管他呢。”矶川警部催促着,“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你也赶快换衣服。” “哈哈,警部您也太过分了。这么说,我的休养又要告吹了?” “什么休养,以后有的是空。怎么,这么年纪轻轻,就每天都把休养挂在嘴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警部您太过分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开着玩笑,一面也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换上了和服,正在系裙裤带子的时候,主楼那边,忽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叫声。 “咦?……”矶川警部停下了正要伸进外套袖子里的手,金田一耕助也停下正在系着裙裤带子的动作,两个人一齐转过头去,望向主楼方向。只听女人尖厉的说话声传了过来。不久,那女人就连滚带爬地,从游廊里跑了上来,原来是女佣阿菊。 “老、老、老板娘!……” 话还没有说出来,阿菊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似乎已经吓得力气尽失。 “到底是什么事,阿菊?你怎么能在客人面前,这个样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弓身抱着托盘的阿几责问道。 “可……可……可是,老板娘……” 阿菊只顾叫着老板娘,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了,似乎连舌头也吓软了,只知道结结巴巴地,发着莫名其妙的音。 “马鹿野藏书网郎!……”矶川警部一个巴掌,朝女佣阿菊的脸蛋上,愤怒地打了过去,他大声喝问道,“阿菊,到……到底是怎么了?出什么怪事了吗?” 矶川警部抓住阿菊的肩膀,猛地摇晃了一下,女佣阿菊这才像纸老虎一样,一面使劲点头,一面说:“香……香川小姐回来了……” “唔,那怎么了?” “因为在山里的闭居堂,没有能够找到里村先生……” “99lib.嗯,然后呢?” “大家就一起找了起来……” “怎么样?” “就在狱门岩……狱门岩上……” “狱门岩上?” 追问不断推进,矶川警部的脸色变得铁青。金田一耕助手里仍然握着裙裤带,像中了邪似的望着阿菊。阿藏书网几则依旧抱着托盘,一副几乎要逃跑的姿势。 “喂,狱门岩上,到底怎么了?……阿菊,别慌!……你给我慢慢地说!……” 矶川警部用两只手,拼命地晃着阿菊的肩膀,女佣阿菊这才摇了摇几乎要折断的脖子说道:“在狱门岩上,发现了里村恭三郎先生的人头……” “什么?……”矶川警部怒吼一声。 哐啷!……唰!……噼里啪啦!……哗啦!……吱吱!……砰!……叮铃当啷!……叮铃当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老板娘阿几手里端着的托盘,应手摔翻在地,里面的东西立刻撒满一地,摔得崩碎四溅。 就在矶川警部茫然撒开手的一瞬间,阿菊忽然无力地趴到地上,发疯般哭了起来。 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则在彻骨的静谧中,探询般地面面相觑。老板娘阿几就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板地下,茫然地望着空中。 第五章 再也没有比里村恭三郎导演遇害,更令熊之汤附近、乃至整个冈山县地区,感到震惊的案子了。跟去年一样的残忍一幕,再度在这里上演了。 导演里村恭三郎的人头,竟然也出现在了恐怖的狱门岩上,而躯干则出现在了无头潭里。 而且,无99lib?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这次案子的相关人员,跟去年案子的相关人员之间,都没有什么关系。去年案子中嫌疑最大的片山医生和伊豆文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跟里村导演无关。因为,对于当地人来说,导演里村恭三郎只是一个单纯的旅行者而已。 这种关系,也同样适用于本案的相关人员。 在闭居堂里,跟导九九藏书演里村恭三郎共同度过了一夜的男演员内山进治郎,以及摄影师服部千吉也一样,对于当地人来说,他们也只是一些异乡人,跟去年的被害者达夫,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当时不仅不在这儿,甚至连这儿发生的命案,他们都不知道。 同时,这种情况对其他两名相关者——即演员香川千代子和副导演土井新太郎也同样适用。 尽管如此,跟去年一模一样的残忍命案,却再次毫厘不差地上演了。在闭居堂度过一夜的三个人中,竟然有一个人被砍头杀掉了,人头出现在狱门岩上,躯干也出现在了无头潭中。 如此说来,那些愚蠢的人,信奉的国神爷作祟一事,难道竟然会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矶川警部,您最终还是破坏了我的静养啊。”站在昨天才攀登过的、净是树根和岩角的野兽通道的半道上,遥遥望着对面的狱门岩,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发出了苦涩的笑声。 从这儿朝对面看去,是看不到岩石上那颗人头清晰的五官的。就算拥有能够识别的出众视力,恐怕也看不到砍下人头的面孔。因为那人头正好是后脑朝着这边,面孔则正对屏风岩。可是无论如何,那无疑是一个人头。一想到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就不由得,脊背一阵阵发凉,浑身战栗。 同样的战栗感,已经袭遍了整个村落。瀑布潭前聚集着十五、六名村民,正用发疯般激动的声音吵吵嚷嚷。而溪流对面的路上,男男女女正如蚂蚁列队般跑去,其中还有村里巡查的身影。 金田一耕助一面走着,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狱门岩,一不留神,被脚下的树根洋了一下,不由得踉跄了两、三步。 “啊,金田一先生,小心!……”矶川警部连忙上去搀扶金田一耕助。 “哎呀,好险……”金田一耕助打量着四周,面红耳赤地说道,“啊,昨天我也是在这个地方,差一点摔倒了。看来这树根跟我有仇啊。”说着,他正要迈步,却“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矶川警部回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 “警部,昨天我也是在这儿绊了一下,也慌忙打量了一下四周,可是,当时并没有这种东西啊。” 金田一耕助用木屐的前端一指,树根上竟有一条像蛇一样的日式手巾,颜色犹如用酱油煮过。 “呃,是啊,看来,之后又有人从这儿经过。” 金田一耕助停下脚步,望向狱门岩。从这儿走到狱门岩,直线距离近二十米,放在那儿的人头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金田一耕助捡起手巾,展开一看,只见手巾的一角,用墨写着“田口”两个字。 “警部,有没有东西把这个包一下?” “啊,有的!……”矶川警部点了点头。 说着,矶川警部从口袋里,掏出手绡,满不在乎地把脏手巾包了起来。 “这个就由我来保管吧。” “请便……”矶川警部笑着说道。 不久之后.99lib.,两个人就下了岩石台阶,聚集在瀑布潭周围的人们,顿时惴惴不安地,一齐回过头来。 其中只有三个人,貌似是电影人的男人,其中一人,还是昨天在熊之汤旅馆门前,见过面的副导演土井。 “啊,你是井口吧?” 矶川警部一声招呼,年纪尚轻的井口巡查一愣,瞪大眼睛。 “是我啊,我是去年也来过一次的矶川警部。怎么又出了这种大案子。” “啊,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已经传到县里了……” “瞎说,哪儿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我是正好到这边来。对了……” 矶川警部朝三人转过身来,说道:“抱歉,请问你们是日本电影公司的人吧?” “嗯……”三人回答了一声,面面相觑。 “是谁首先发现的人头?”金田一耕助插嘴问道。 “是我们三人,同时发现的。”其中一人如此回答。 光从服装来看,就知道说话的应该是摄影师服部千吉。此人有四十岁左右,瘦骨嶙峋,肤色青黑,穿着毛料夹克,额头上扎着蓝色的眼罩。 “能不能讲一讲发现人头的经过?” “啊,好的。”服部千吉做了个深呼吸。 “昨天晚上,和里村老师……就是那颗人头的主人,跟他一起待在这儿的,有内山和我,我们在这上面的闭居堂,悠闲地过了一夜。目的就是那个……就是去亲眼看一看,国神爷会不会真的作祟。” “啊,请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打断了他,“这件事到底是谁先提议的?” “是里村老师啊。”服部千吉警惕地望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再次把视线转向矶川警部。 “说实话,我当时就觉得,这就像小孩过家家似的.99lib?,实在荒诞无聊。恐怕我身边的内山进治郎,也是同样的念头。可是,那个家伙就是一个暴君,说出口的话,他从来都不会收回。要是惹恼了他,我们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比起国神爷的显灵作祟,我们更害怕他。于是,我们就陪他来了。” 服部千吉苦笑着说,转头注意着矶川警部。矶川警部面上没有表情,举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今天早晨我们一睁眼,里村却不见了。我们哪儿想到会出这种事,还以为他出去,寻找外景拍摄地了呢。因为今天早晨,我们原本是要在这一带拍摄的。”摄影师服部千吉说着,转过头去,朝身边指了指,“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的这位土井,恰好领着女演员香川千代子来了,还带着盒饭和胶片。我们吃了盒饭,还是不见导演里村恭三郎的影子,就逐渐害怕起来,担心会不会又是国神爷显灵作祟……” “这话是谁说的?”金田一耕助问道。 服部千吉又警惕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是我啊!……”服部千吉用愤慨的声音答道。 “啊,虽然最先说的是摄影师服部千吉,但是,我当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内山进治郎插话道,“当然是半开玩笑了。恐怕土井也是这样吧?” 内山进治郎也是被导演里村恭三郎发现的新人之一,五尺七寸的身材,堂堂的仪表,粗犷有型、棱角分明的面孔,是其最大的优势,浑厚深沉的嗓音也富有魅力。 “那个……”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咬着指甲,目光茫然。 如果按通常标准来看,土井新太郎比内山进治郎,更符合“美男子”的标准。虽然他的个子矮了点,可是,他皮肤白晳,有一种公子哥般的美貌。不过,在如今这种个性受尊重的时代,这样的美貌,也许并不适合演电影。 “于是……你就说会不会是国神爷显灵?”矶川警部催促着他。 “嗯,于是……”服部千吉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 内山进治郎便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我们就来到这个瀑布潭,当时香川也在……结果,就发现那岩石上,放着一个砍下的人脑袋……” 内山进治郎说着,打了个哆嗦。服部千吉朝人头那边,略微瞥了一眼,然后立刻便移开视线,缩了缩肩膀。土井新太郎则依然一边咬着指甲,一边凝望着虚空。 “可是,内山先生,”在附近踱来踱去的金田一耕助,一面仰望着狱门岩,一面说道,“如果要是从这儿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只能看到后脑的上部。如果没有相关了解,也许根本就意识不到,那里放着的是一个人头。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就是导演里村恭三郎的脑袋瓜子呢?” “啊,那个……”内山进治郎擦着额头的汗。 “我们就站在这儿……请想象一下,我们当时的心情,简直就像在梦魇中一样啊。那时候,正好有人登上对面的坡道,我们跟那人一说,那个人就带着我们上了岩石顶。” 内山进治郎所指的屏风岩的顶上,巳经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伞盖一样的红松树枝上,也像挂铃铛一样爬满了人。 “啊,若是从那儿看,就能够看到脸了吧?” “呃,没错,因为那人头略微朝上,正好瞪着红松树干的根部……” 内山进治郎又打了一个冷战,犹如落水的狗或猫,正在抖掉身上的水。 矶川警部怀疑地盯着他的脸,说道:“啊,是吗,那就待会儿再去看一看吧。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仔细地跟我说一说?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情形?” “呃,这个嘛……”内山进治郎跟服部千吉面面相觑。 “刚才,在你们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一直在跟服部先生闲聊。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们三个人喝了不到两升酒,然后,就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等到今天早晨,我们醒来的时候,竟然觉得头有点发沉。”内山进治郎摸着脑袋,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是这样,服部也是恍恍惚惚的。这种情况,我和服部都很少有。因为,我们都是酒量大的人,半升或者一升的酒,根本就醉不到第二天早晨。虽然当时并没有发觉有异常,可是,现在想起来,难道那酒里……” “你是说,酒里被人放进了安眠药之类?”矶川警部吃惊地问。 “嗯,只能这么解释了。头到现在还晕晕乎乎……就像是顶了个光晕似的。” 金田一耕助早已察觉了这一点。内山进治郎和服部千吉两个人,瞳孔都格外大,眼神似乎也很迷茫,很是奇怪。 “你们有人经常服用安眠药吗?” “嗯,导演里村恭三郎常用……”内山进治郎点头说,“他那个人如果酒没有喝足,就会服用安眠药睡觉。” “那酒瓶和酒杯呢?” “应该还在上面的闭居堂里。”内山进治郎朝瀑布那边指了。 “啊,是吗。”矶川警部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大声地向部下吩咐一声,“井口,你去上面的闭居堂安排一下,一定要保管好刚才说的那些物件。听着,一定要留意指纹。” “是!……”井口刑警答应了一声,立刻迈步跑开了。 “金田一先生,那我们也到屏风岩的顶上,去瞧一瞧吧。”矶川警部转身冲着金田一耕助打着招呼,“啊,还有你们,抱歉,在案件有眉目之前,烦请你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听明白没有?” 三个人为难地面面相觑。 “有什么办法。反正老板已经死了,就算回到工作室,也没有办法工作。”服部千吉泄气般咕哝着。 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拨开围观的人群,往屏风岩下面的山坡那里爬去,只见溪流下游,正赶来一群兴奋地看热闹的人。 “找到了,找到了。无头尸体被找到了。” “跟去年一样,那具无头尸体,正漂浮在无头潭里呢。井口巡查在哪儿?” 矶川警部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激愤的神色。 金田一耕助劝慰道:“算了,算了,警部,总之,先去验验那颗人头再说吧。”说着,金田一耕助自己站在前头,开始爬屏风岩背后的陡坡。 虽然事后看到的,那具漂浮在无头潭里的无头尸体很恐怖,可是,当时从屏风岩上,望见的狱门岩人头的恐怖,相比之下也毫不逊色。 跟昨日相反,由于上午的阳光,几乎是从正面照射着瀑布,所以在摇曳的瀑布的反光作用下,里村恭三郎的人头看上去,正好闪着像烟霭一样战栗的光,带着诡异的光晕。 在瀑布飞沫的冲刷下,人头上面沾着的血迹,已经几乎没有了,可是,两只瞪大的眼珠却鼓了出来,扭曲的嘴唇间,露出一点黑黢黢的舌头,断面上还露出肌肉和白骨…… 还有那被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的样子,看上去也非常瘆人。额头与右颧骨上有严重擦伤,唇角也被严重划破。 第六章 村里已经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哇啦哇啦地一片混乱。继去年之后,又发生了这种惨案,村里人恐怕多少,都有点情绪疯狂起来。 增援的警察从附近的N町,络绎不绝地赶了过来。由于接到N町的紧藏书网急通报,两点多的时候,从县警本部赶来的办案人员的车队,就已经排成了长龙。由于有记者随行,往日平静的山村,顿时被森严的气氛笼罩了起来。 导演里村恭三郎的尸体三点左右,才被从无头潭里打捞出来,并进行了尸体检验。检验结束以后,金田一耕助跟矶川警部,一起回了一趟熊之汤旅馆。 “啊,可真是不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几出来伺候二人,吃这迟到的午饭,她说话的声音也尖厉起来。 “怎么回事?我也是一头雾水啊。”矶川警部苦笑着摇了摇头,“老板娘,看来我也不得不相信,国神爷作祟的说法了。” “不会吧……”阿几连否定的语调都无精打采。 金田一耕助拿着筷子,却毫无食欲。无论是谁,在看到滚落在那岩石上的人头,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无头尸体的一幕后,恐怕都不会食欲大振吧。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吃完饭,放下筷子,转向阿几问道:“老板娘,香川千代子怎么样了?” “啊,刚才从N町赶来的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好歹安静下来,可是,总还是不让人放心,就怕她会再发疯……” “从N铤赶来的医生是片山吗?” 矶川警部停下筷子问道。.99lib.警部不愧是好胃口,烤鲑鱼和干烧松口蘑,吃得津津有味,米饭也连添了三碗。 “不,不是片山医生。是一位姓泽崎的医生,年纪更大一些。” “那去年那案子的伊豆和片山,跟这次外景拍摄队,并没有接触过吧?” “哦,香川小姐曾发生过一次胃痉挛,请片山医生来过一次。但是,也仅此而已……”老板娘几子一脸奇讶地笑着说道,“无论是伊豆先生,还是片山医生,都觉得很新奇,似乎为他们的拍摄,提供了很多方便,不过,其他的年轻人也都一样……” “对了,老板娘!……”金田一耕助突然插进来一句,“我想问问摄影队的事。你有没有听到过,里村和内山为了香川小姐,争风吃醋之类的事晴?” “啊,那个,您要这么说……”老板娘几子顿时手足无措,吞吞吐吐起来,“但是,这种事情,谁也弄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哎呀,这社会就是这样的,总是绯闻不断。” “他们在这儿,有没有吵过架?”金田一耕助依依不舍地接着问道。 “不至于吧……”几子苦笑着摇着头,“但是,我倒是听人说起过,说香川小姐似乎对此非常烦恼。” “香川小姐到底钟情于哪一边呢?老板娘既然是做这种生意的,对这种事的眼光,也肯定不差吧。”金田一耕助笑着问道。 “哪儿有的事,我可是不懂风情的那种……”老板娘几子十分尴尬地摇着头,“但是,我想,香川小姐还是更钟情于内山先生吧。毕竟,听说导演里村恭三郎既有老婆,也有孩子……”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凝视着香烟的青烟,此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对了,老板娘,通往村长瀑布的路,也不知道是村级公路,还是县级公路,我说的不是河谷右侧的那条,而是左侧的净是岩角的那条……那条路有人走吗?” “没有,已经几乎没有人走了。那条路很危险。”老板娘似乎有些纳闷,弄不清楚金田一耕助,为什么要问这些。 “可是,如果有人走那条路,一般都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个嘛……”阿几一面观察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一面说道,“虽然我不清楚,您为什么要问这些,但是,那条山谷的左侧,就是我们家的山。现在正是松口蘑的旺季,说不定有人会去偷松口蘑呢。那种人好像会偷偷走那条路……” “如果是偷松口蘑,会在晚上……”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望着老板娘阿几。 “怎么可能呢。晚上很危险,肯定是一大清早……”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老板娘,这个村子里,有姓田口的人吗?” “哎?!……”阿几再次瞪大了眼睛,“虽然我不清楚,您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确实有,是一个叫田口玄藏的男的。经常到我家的山上,偷蘑菇的就是他……真可恨……” 阿几正愁眉苦脸地咂舌,从N町赶来的搜査主任筒井警部补,带着两名刑警进了房间,于是,老板娘几子便收拾碗筷,匆匆离开了。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了……”筒井警部补匆匆地坐下来报告着,“那我就直说了!矶川警部,从这次案件的情况来看,伊豆和片山似乎都是清白的。” “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矶川警部抬起了头。 “是的。验尸结果不是显示,案发时间大致在十二点前后吗?伊豆忙着处理出售早熟米的事情,昨天晚上在村公所,一直待到十二点多。这一点有很多证人。而片山昨天晚上,则在N医院值夜,跟药剂师等人打麻将,一直打到凌晨两点左右。并且,二人都不可能知道导演里村恭三郎等人,去药师如来像的闭居堂探险的事情。” 筒井警部补懊恼地皱起眉头。如果这次的案件,再度成为悬案,那才是关乎脸面的问题。 “警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的案子,跟去年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联呢?”简井警部补一脸古怪地问了一句。 矶川警部并未回答他,而是求救似的,回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明白矶川警部的意思,却依然茫然地挠着头顶上的鸟窝乱发说道:“只能视作有关联了。这种奇怪的案子,是不可能偶然间接连发生的。” “可是,如果两件案子有关联,那藏书网又会是什么关联呢?毕竟两个案子的相关人员,完全扯不上关系。” “没错,没错。这正是令人感兴趣的地方。我现在也正在思考这一点呢。” 金田一耕助烦恼地呆呆望着外面的溪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警察先生,能麻烦你们把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两个人,一起叫到这里来吗?我有点事情,想问一问他们。” 一名刑警立刻叫来了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二人。 “啊,把二位叫来这里,实在抱歉。其实就是有关昨天晚上的事情。”金田一耕助连忙朝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两人打着招呼,“我的问题,也许听上去有点奇怪,你们二位昨天晚上,在闭居堂的时候,是穿着鞋睡的吗?还是脱了鞋?” 这名头发乱蓬蓬的奇怪男子居然把警部和警部补撂在一边,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两个人,不禁满心蹊跷地面面相觑。 “当然穿着鞋了。毕竟跟野营一样,都是和衣而睡的。”摄影师服部千吉用不快的声音回答道。 金田一耕助又微笑着问道:“嗯,有道理,那么,导演里村恭三郎呢?……里村会不会是脱掉鞋睡的?” “不,里村导演也是穿着鞋睡的,虽然我不清楚,您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内山进治郎沉稳地答道。 “可是,在你们睡下之后,里村会不会脱掉鞋子……” “睡着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演员内山进治郎摇着头,忽然侧脸向摄影师服部千吉说,“不过,服部,当时提议要穿着鞋睡的,就是导演里村恭三郎吧?” “是啊,没错,他还说保不齐半夜会发生什么事呢,所以就……”摄影师服部千吉点头说。 “是吗?……那就多谢了。我想问的就这些。那就这样吧。” 说着,金田一耕助九九藏书冲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二人低头致意。摄影师服部千吉似乎感觉受到了侮辱,狠狠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连出去的脚步声都很粗暴。 “都是什么问题啊……”摄影师服部千吉愤愤地说,“什么穿鞋睡脱鞋睡的,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哼!……” 听到摄影师服部千吉故意大声讽刺的声音,金田一耕助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说得没错。” “可是,金田一先生,你刚才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矶川警部不可思议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没什么。”金田一耕助轻轻摇着头笑着说,“不知警部您有没有注意到,里村尸体上穿的鞋,右边那只鞋舌,有点往里卷了。我觉得,那样走路肯定不舒服……” “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导演里村恭三郎是脱了鞋睡的,而那双鞋子,则是有人在杀了他之后,又给他穿上的?” 听到筒井警部补的提问,金田一耕助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案发现场果然还是在闭居堂里了?但是,就算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都被灌了安眠药,当时不省人事,凶手可以顺利作案,可是,里村的心脏,既然都被刺成那个样子了,血怎么也会留下一点吧……” “不,如果不把凶器拔出来,就那样直接搬走尸体,就不会不出血。此前有很多例子。”矶川警部轻轻摇着头,认真地说道,“可是,如此一来,割下人头的地方,就是在那附近了。筒井,再去仔细搜一搜。” “好的。”简井警部补点了点头,睁大眼睛说,“可是,矶川警部,如果闭居堂就是作案现场,那不就成了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两人,同谋作案了吗?我去年就怀疑过,过会不会是片山和伊豆共谋作案。” “也可能是一个人作案,一个人望风……”矶川警部笑着摇了摇头说,“总之,找到割下人头的现场和凶器,才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次一定不要粗心大意。” 可是,作案现场最终也没有发现。 第七章 尸体解剖结果从N町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后了。关于死因和案发时刻,已经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内容了。 致命伤是刺中心脏的一刀,恐怕连声音都没有叫出来,就当场毙命,至于案发时刻,估计为晚上十二点前后,随后人头立刻被割了下来。 这些都一如矶川警部的期待,但是,另外还有一点,让矶川警部十分惊喜,就是从尸体的胃中,化验出了大量安眠药。并且从在闭居堂,发现的两个杯子——而不是三个——之中,同样也化验出了成分完全相同的安眠药。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这样一来,案情就明白了。”矶川警部喜气洋洋地拍手叫着,“三个人当中,有一个并没有喝安眠药,并且趁服药的二人昏睡之际杀了里村。因此,凶手仍然是服部和内山中的一人,难道不是吗?” 金田一耕助仍然痴痴呆呆地,从走廊里凝望着在眼皮底下流淌的溪流,淡淡地说道:“可是,九九藏书矶川警部,去年的案子是什么情况?也是从被害者的胃里,化验出安眠药了吗?” “啊,这个嘛……我没有听说过。”矶川警部摇着脑袋瓜子说,“如果死者服用了安眠药,当然会化验出来的,也应该会引起我的注意……” 金田一耕助朝矶川警部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去年的被害者,并没有服用安眠药,今年的被害者却服用了。也就是说,去年的案子跟今年的案子,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地方。”金田一耕助面色忽然开朗起来,拍着手哈哈笑着说,“咱们去把去年案子的相关人员——片山和伊豆叫来怎么样?问一问他们,当时有没有被灌下安眠药之类的感觉……还有那条狗的事情……” 矶川警部疑惑地望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但是,他最终还是同意了,立刻跟刑警打了个手势。 去年案件的重要人物——片山和伊豆,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片山不愧是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气质儒雅,而伊豆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村公所的文书。 两个人的态度都十分坚决,可当矶川警部问起安眠药的情况时,两人不禁一愣,彼此相视了一眼。 片山的呼吸急促起来,说道:“是的,警部,这件事情,我事后也对伊豆说起过。那天早晨,我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很不对劲,头晕晕乎乎的,就像顶了个光晕,连思考问题都觉得累……”片山说着,匆匆地瞥了一眼伊豆问道,“对吧,伊豆?……” 伊豆也用胆怯的眼神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向我们,老实地交代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警部,我跟伊豆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案发三天之后了。当时酒杯和酒瓶,都已经彻底洗干净,就算我们怀疑,被人灌了安眠药,也无法证明。一旦我们提起此事,很可能会让人觉得,我们两个是商量好的,在故意编瞎话……” “片山说得没错。”伊豆往胆怯的眼神中注入力量,语气强硬地说道。 矶川警部朝金田一耕助瞥了一眼,继续问道:“那么,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说过,那天早晨,被害者的狗是拴着的,对吧?你们平时都是栓着狗睡觉吗?” 片山和伊豆再次对视。 “浑蛋,那怎么可能!……”片山手脚乱弹地嚷嚷着,“平时都是放开的,因为要是遭到野兽偷袭,那可就麻烦了。所以,那天早晨,当看到泷田达夫的狗是拴着的,我们也都感到很奇怪。” 矶川警部又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看到对方脸上浮出满意的神色,这才说道:“啊,是吗,那就到这里吧……” 伊豆和片山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仍然略带遗憾地离去。 他们两个人前脚刚走,阿几就端着茶点来了,旁边还跟进来一个像跟屁虫一般,一晃一晃的可爱孩子,大概三岁。 “啊,老板娘,那孩子就是你侄女的遗孤吧?” 阿几闻言答道:“是啊。是这熊之汤的独苗,怎么长都不懂事……”阿几说着,回头朝那个孩子吼了一声,“喂,小启,赶快行礼,跟客人问好。” 只有三岁的启一尽管很害羞,还是把手扶在榻榻米上,朝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行了个礼,然后就搂住阿几99lib.的后背。 “哈哈,小孩还挺聪明的。那点心就给你了。”金田一耕助用筷子夹起一块糯米焰饼,可启一仍然抓着阿几的肩膀,害羞地笑着。 阿几于是说道:“哎呀,小启,客人都说给你吃了,快去拿吧。”在阿几的催促下,启一这才并起半蹲半坐的腿,叠起两只可爱的手掌。真是一个既白净又有教养的孩子。 “哈哈,真是个好孩子。老板娘也很喜欢吧。” “是啊,有这个孩子在身边,我也就有了生活的奔头……”老板娘轻轻地点了点头,“来,小启,不能妨碍客人,去那边玩吧。” 阿几说着,正要牵着启一的手站起来。 “啊,请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忽然叫住了几子,随口问了一声,“那些搞电影的都怎么样了?” “哦,他们刚才说,晃来晃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继续拍摄,于是就都到村长瀑布那儿去了。” “继续拍摄?连个导演都没有就……” “是啊,但土井新先生还在……”老板娘笑着说,“说是只剩下两、三个场景了。” “啊,是吗。怎么把副导演给忘了。对了,老板娘,前天晚上……”99lib?金田一耕助严肃地注视着老板娘问道,“就是导演里村恭三郎被杀的那天晚上,香川小姐和土井先生,都睡得很早吗?” “没有啊,那个……”老板娘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瓜子想了起来,“由于大家都走了,忽然安静了下来,香川小姐和土井先生,就都来到我的住处,说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跟我一直聊到了十二点呢。当时阿菊也在。” 矶川警部直到这时候,才明白金田一耕助问话的用意。如果真的在这儿聊到十二点,二人杀人的嫌疑,自然就完全被排除了。从熊之汤旅馆到闭居堂,有两千多米的上坡路,走夜路尤其危险,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而案发时刻则是在十二点前后,所以,两个人完全没有在场的证据。 “啊,还有一件事,就是这栋配楼的房间。”金田一耕助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对面的配楼问道,“听说这儿原本是你侄女的房间,那么,自从你侄女去世以来,这儿就一直关着?还是说跟我们这次来的时候一样,有时候也会让客人入住?” “啊,如果客人实在太多,主楼的房间怎么也安排不下的时候,也会……” “是吗,那最近那边的配楼里,都住过什么样的客人呢?” “这个嘛……”阿几疑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对了,对了,大概是上个月月底前后,导演里村恭三郎曾经来过,说是要找外景。当时正好有团体客人,主楼那边全都住满了,所以,就让他住到了这里。” “当时就导演里村恭三郎一个人?”金田一耕助严肃地问道。 “不,还有一个姓都筑的经理——那位先生昨天才走,以及土井先生,一共三个人。”老板娘阿几点头说道,“当时还说,他们对这儿很满意,就选定作为外景地。” “啊,是吗,多谢。那就到这里吧……”金田一耕助起身点了点头,又和启一打了声招呼,“小家伙,乖,要好好听奶奶的话哦。” “是!……”当启一留下活泼的回答,被阿几牵着手走出去以后,金田一耕助的眼睛有点湿润。 金田一耕助挠着蓬乱的头发说道:“矶川警部,矶川警部……”他冲着矶川警部举手招呼着,“走吧,咱们也去一下村长瀑布,去参观一下他们的拍摄吧。” 说完,金田一耕助忽然整了整裙裤,站了起来。 从熊之汤旅馆出来以后,看见外面依然有警察和记者,在东奔西走地到处调查,昨天的紧张氛围,一点儿也没有缓和的迹象。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紧张和兴奋的状态,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刚才问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矶川警部好奇地问。 “什么问题?”金田一耕助有一搭、没一搭地反问了一句。 “啊,就……就是……就是有没有客人,住在配楼之类……”矶川警部喃喃地问道,“导演里村恭三郎上个月月底,住在那儿,那里面有特别的用意吗?” 金田一耕助飞快地瞥了矶川警部一眼,说道:“啊,也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先不说这个,警部,我对田口玄藏这个人,倒是很感兴趣。” “田口玄藏……啊,就是那个遗失手巾的人吧?”矶川警部点了点头,“被怀疑偷松口蘑的那个……那个家伙怎么了?” “老板娘不是说了吗,偷松口蘑肯定得是在早上,对吧?……如果一大早就走那条道,应该能发现,狱门岩上放着人头啊。因为上午跟傍晚不同,上午的太阳,正好从正面照射瀑布。可是,田口玄藏为什么一声不吭呢?” “啊,这个……”矶川警部一面担心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一面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内疚嘛。毕竟偷松口蘑,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这么一点小事……其实也根本不用说,自己是去偷松口蘑的啊。”金田一耕助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发现那种大事,按照常理来讲,我想任谁也无法不吭一声……”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好奇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侧脸,惊讶万分地大叫起来,“那你觉得,田口玄藏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 “不,也不是觉得有关系。我想说的是,对我来说,这件事情,是一个极好的参考资料。” 矶川警部又观察起金田一耕助的侧脸,但是,他立刻就死心似的耸了耸肩膀。 通过以前的经验,矶川警部深深地知道,如果时机不成熟,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透露一个字。而且,这个人了解到的情况,自己也全都知道,所以,用不着等他开口,自己也应该能搭好这推理的积木。可是……畜生,自己却怎么也完成不了…… 所以,矶川警部最终还是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死了心,只能等待着这个家伙认为的合适时机的到来。 下到村长瀑布的瀑布潭之后,两人发现,这里,今天仍然围满了人,其中还有一些好事者,正在拍摄那恐怖的狱门岩。当然,人头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日本电影公司的拍摄,是在哪里进行99lib?着呢?”金田一耕助问在场的刑警。 “啊,就在稍上游那边。” “啊,是吗。”金田一耕助朝刑警点了点头,转回身招呼矶川警部一声,“那么,矶川警部,咱们过去看一看吧。” 绕过屏风岩的背后,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一起,来到了伞盖般的松树下,只见筒井警部补正愁眉苦脸地,倾听着一个貌似当地人的老头的诉说。老头说得很起劲,警部补却是一脸的不耐烦。 “筒井,这位老大爷……”矶川警部远远打着招呼。 “没什么,警部,都是些无聊的事。”筒井警部补露出了苦笑,“他说这棵红松树下面,供奉的一尊马头观音不见了,他说这肯定是国神爷显灵,我真拿他没辙……” 可是一听这话,金田一耕助却忽然一愣,顿时瞪大了眼睛。 果然,在松树根部稍高的地方,有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花岗岩台座,本来应该供奉在上面的马头观音,现在真的不见了。而前天,金田一耕助从这儿观察狱门岩的时候,那樽马头观音像好像还在,他记得是一尊高一尺左右、上面生满了青苔的石像。 “警……警部,走吧。快……快去看拍摄吧。” 看到金田一耕助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火花,矶川警部惊讶地说道:“金……金田一先生!那樽马……马头观音有什么……” “啊,这样一来,我的积木,终于完全搭好了。”金田一耕助兴奋地手舞足蹈。 当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两个人爬上屏风岩,来到瀑布上游的时候,只见四名男女,正从河谷沿岸的路上走来。 拍摄大概已经结束了,摄影师服部千吉正扛着摄像机,副导演土井新太郎拎着一个直径一尺、高一尺五六寸的白铁皮桶。那是盛胶片的桶。 “啊,已经拍摄完成了吗?”矶川警部微笑着向这批人打了声招呼。 “嗯,差不多……土井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导演了。”跟香川千代子挽着胳膊的内山进治郎,微笑着答道。 “那当然,毕竟演了那么一出好戏。”金田一耕助满面堆笑,冲副导演土井新太郎点头说道,“当然,从配楼的防雨套窗的顶板内,发现的指南书也没少帮忙……” 就在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出这莫名其妙的话的瞬间,副导演土井新太郎一愣,顿时往后打了个跟跄,手中提的白铁皮桶,也“咣当”一声滚落到路上。 “这样可不行,土井先生,你可已经糟蹋过一个白铁皮桶了,跟马头观音一起……” 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又往净是石子的溪流方向,趔趄了一步,面如土色。摄影师服部千吉、演员内山进治郎和香川千代子三人,都用害怕的眼神盯着他。 矶川警部一下紧张起来,正要往前一步,不知道为什么,金田一耕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土井先生,你讨厌孩子吗?孩子可是很可爱的哦,而且需要一个保护者……这道理想必你也懂吧?” “抱、抱歉!……”一声大喊,刚从副导演土井新太郎的嘴里迸射出来,他的身体就像球一样弹起,跳进了溪流中。 “等……等一下!……” 当矶川警部高喊的时候,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已经被卷进了奔腾的激流之中,并且还被冲到了瀑布上面。 “再见……旅行箱里有我的遗书……”副导演土井新太郎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朝岸上挥了两、三次手。下一瞬间,他就被糖果色泽的潭水吞没,迅速消失在了瀑布下面。 第八章 “所以,像日本这样,没有准确时间观念的国家,可真是让人头疼啊。即便是案发时刻,也无法准确推定到几点几分。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只需把熊之汤旅馆的时钟,拨快半个小时,就足以制造出不在场证明了。” 当舞台从熊之汤旅馆,移到后面的鹤温泉,终于可以悠闲静养的时候,矶川常次郎警部大发牢骚。 根据从旅行箱里面,发现的土井新太郎的遗书,他提前把熊之汤的时钟,拨快了半个小时,在十一点半返回自己的房间后,立刻赶赴闭居堂,杀了导演里村恭三郎。 原因就是恋爱纠纷:副导演土井新太郎深深地爱着的一个女人,被导演里村恭三郎弄大了肚子,里村让她服用堕胎药,她却最终因此丢了生命。 虽然谁都不知道,副导演土井新太郎迷恋的,究竟是哪个女人,但是,摄影师服部千吉和演员内山进治郎都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纠纷。只是那女人被逼服堕胎药的事情,剧组里却无人知晓。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事实的佐证,土井新太郎的遗书,才具有了可信性,才会让矶川警部感慨,要想掌握准确的不在场证明,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金田一耕助摆好坐垫,仰面躺下,两手抱着乱蓬蓬的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节孔。 矶川警部忽然把疑惑的视线,转向了金田一耕助。 “喂,金田一先生,这样一来,这次的案子总算解决了。”矶川警部面带轻松地笑着说道,“可是,关于去年的案子呢?你是想说,去年也同样有人,从村子那里去了闭居堂吗?”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默默地挠着他那一头鸟窝一般乱蓬蓬的头发,露出一副悲哀的神色。 “喂,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关于去年的事情,你一定也知道吧?你不是跟土井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吗?……”矶川警部激动地问道,“就是配楼的防雨窗套的顶板内,如何如何的那句……还有白铁皮桶跟马头观音之类。金田一先生,你给我讲一讲就不行吗?” 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可是,矶川警部,要想知道这些,你必须抛弃职业良心。” “抛弃职业良心?”矶川警部一愣,盯着金田一耕助的侧脸。 “嗯,没错。但是,这会使你人道上的良心获得满足。恶总会受到惩罚,不用特意揭发。” 矶川警部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金田一耕助。忽然,他呼吸急促地说道:“金田一先生,就……就是说,土井的遗书并不是真的,里面有虚假内容?” 看到金田一耕助眼睛湿润地点了点头,矶川警部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金田一先生!那就是说,那个人并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不,那倒不是。凶手就是土井新太郎。但是,他在交代犯罪实施的过程方面撒了谎。”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矶川警部不解地歪着脑袋问。 “警部!……”金田一耕助无精打采地说道,“那个名叫田口玄藏的男的,在那天早晨,通过能看见狱门岩的那条道时,为什么没有对人头大惊小怪呢?因为当时,那儿还没有人头。” “没有人头?”矶川警部惊异地
睁大了两眼。 “是的,没错。田口并没有看到人头。可是,后来人头被发现,他也没有自信说,那儿的确没有人头。”金田一耕助摇着头感叹着说,“也可能有,但是他看九九藏书漏了。所以,他要是再提起这件事,那他偷松口蘑的事情,也就败露了。他并没有傻到这种地步,所以,他就决定佯装不知。” “那么,人头究竟是什么时候……”矶川警部再度惊讶万分。 “大概是副导演土井新太郎和香川千代子小姐结伴而行,赶往闭居堂的途中吧。土井新太郎恐怕是找了个借口,让香川千代子小姐先行一步,然后再慢慢地……”金田一耕助说着,咕哝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可能是副导演土井新太郎急匆匆地,从装胶片的白铁皮桶里,拿出人头,然后从屏风岩的顶上,扔到了狱门岩上。” “金、金田一先生!那案发的真正现场,是在……”矶川警部震惊地尖叫着。 “当然是熊之汤旅馆。导演里村恭三郎想勾引香川千代子小姐,就先把服部和内山带到闭居堂,在那里让二人睡着了,又悄悄地折回熊之汤。恐怕是土井新太郎教唆他这么做的。”金田一耕助慨叹着说道,“导演里村恭三郎做梦都没有想到,副导演土井新太郎竟然会对他抱有杀意,所以,他轻易就上了钩。于是,土井新太郎就将他一刀毙命,然后在后面的溪边,把人头割了下来,躯干部分从那里,直接丢到河里冲走,人头则装进盛放胶片的白铁皮桶里,第二天早晨就运到了狱门岩。他是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出了命案就发生在闭居堂的假象。” 矶川警部两眼圆睁,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喂,警部!……”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土井新太郎明明无意,要隐瞒被害者的身份,可为什么还要把人头割下来,非要搞得这么麻烦不可呢?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样一考虑后,谜底就解开了。也就是说,凶手是通过隐瞒案发现场的方式,来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那样一个大男人,整个身体都要带到闭居堂去,而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这根本不可能。因此把人头割下来,就很有必要了。” “可是土井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写到遗书里?”矶川警部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问道。 “啊,请先稍等一下。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有一点还要补充……虽然我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土井新太郎就必须把那个空的白铁皮桶……”金田一耕助嘟囔了一句,再次抓挠着满头鸟窝一般乱蓬蓬的头发,“而且,恐怕是沾满血迹的白铁皮桶,带到闭居堂去。当然,既然导演已经死了,拍摄应该会被取消,但是,在此之前,如果警部您要看胶片,那该怎么办呢……我正在这一点上,迷惑不解的时候,听到了马头观音遗失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土井在那一带,事先藏了一个装胶片的桶,而盛人头的桶,则装进马头观音作为压重物,沉到了瀑布潭里。” “可是……可是……”矶川警部一脸不可思议地嘟囔着,“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那么,土井新太郎为什么把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把悲哀的眼神,投向矶川常次郎警部。 “警部,就是想打动您人道上的良心啊。因为去年也发生了同样的案子。” 矶川警部又一愣,圆睁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那……那就是说,达夫也是在熊之汤……” 由于恐惧,矶川警部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是的,没错,去年也是一样。达夫先用安眠药,迷倒了片山和伊豆,然后悄悄地返回熊之汤。可是,他的目的,跟这次的案子不一样,他是想杀害妻子道子。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意外地,遭遇到了妻子道子的全力抵抗,两人在厮打之际,他竟然用自己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一命呜呼。”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矶川警部震惊地睁大了两眼,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之后,阿几为了庇护侄女,就想到了那种非常手段,利用国神爷作祟,制造出了命案是在山里头发生的假象,把人头跟盒饭一起运到山上。这件事我已经听阿几坦白了。阿几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矶川警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这时,他大脑里忽然浮出的,是金田一耕助朝土井新太郎,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可是很可爱哦,而且需要一个保护者……”金田一耕助在他临死前如此喊道,“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懂吧?” 对于熊之汤的独苗——那个可爱的启一来说,几子的存在是绝对必要的。 矶川警部用湿润的眼睛,再次打量着金田一耕助。 “这么说来,土井新太郎已经知道了,去年的案件的真相?” “嗯,没错,连结两个命案的链条,就在这里。”金田一耕助轻轻地点了点头,冲着矶川警部娓娓道来,“道子在投河自杀之前,写了一封遗书,写下了案件的全部真相,并且,她还藏到了壁龛旁边的匾额后面。可是,后面的墙壁立刻就被老鼠啃破了,结果遗书就被拖到了防雨窗套的顶板内,所以,熊之汤旅馆里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金田一耕助摇着脑袋叹息着,“可是,前些天来寻找外景地,并住进那房间的土井新太郎,竟然偶然发现了这秘密,于是将其用到了自己的计划中。” 矶川常次郎警部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脸。 “就算是这样,金田一先生,那从导演里村恭三郎的胃里,化验出的安眠药是……” “警部,去年的达夫,并没有服用安眠药,可是,今年的导演里村恭三郎却服下了,这一点正是两个案子的不同点,之前我也过。也就是说,去年的案件是偶然的,但是正相反,这次的案件,却是早有预谋,是精心策划的谋杀。在从闭居堂里发现的酒杯中,化验出安眠药的情况下,如果里村没有喝,他的计划就会露焰,土井新太郎的计划自然也会随之败露。于是,土井新太郎就找了个借口,比如说为了提提神,来一起干一杯之类,骗偷偷折回熊之汤的导演里村恭三郎,喝下了掺进安眠药的酒。当然具体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样一来,泷田达夫的狗和里村的鞋子,也就都能顺利地讲通了。达夫是不让狗追来,才事先把它拴了起来。而里村脱鞋,并非是在闭居堂,而是在熊之汤。 “明白了。金田一先生,土井新太郎是不是害怕,一旦写出真相,就会进而揭开去年案件的秘密,给阿几带来麻烦?” “嗯,没错。土井新太郎在人道上的良心,就体现在这里。对了,警部先生!……”金田一耕助忽然向矶川警部,投去了恶作剧般的眼神,“那么,您的职业良心到99lib.底如何呢?” 矶川常次郎警部沉默了一会儿,死死地回盯着金田一耕助。不久,他的脸上,浮现出真诚的微笑。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职业上的良心固然重要,但人道上的良心,更加重要啊。”矶川警部得意地大笑起来,“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田一先生,我们现在就去好好地泡个澡,今天晚上,我让你听一听我的歌喉吧。嘿哟。” 说着,矶川常次郎警部两手往矮桌边上用力一撑,使劲地抬起了他那硕大的屁股蛋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